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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寄秋 -【妙妻招財】《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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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28 00:08:56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寄秋 - 妙妻招財

單九淨覺得,自己的穿越還挺順風順水的,
雖然一開始差點被餓死和刁奴欺負死,
但她哥及時趕到,又听她的提出分家,
把所有鋪子里的銀兩貨物、莊子上的糧食通通搬走,
一點也不留給妄想霸佔他們四房財產的伯父伯母……
嗯?你問這麼多的財產他們是怎麼平安運到西北?
因為她有皇甫天絕這個大靠山呀!
他武功高強,有精英府兵,還是皇上的小舅子,實在是條金大腿,
只是啊,她本以為是自己把他的心思抓得牢牢的,
才能讓他陪著她剿匪黑吃黑,開發西北資源,解決軍糧被污問題,
讓他再怎麼傲嬌別扭,也是對她百依百順,
可是等回到京城,听他對攔路找碴的貴女說她是他未婚妻,
她才忽然驚覺,掉坑里的,好像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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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28 00:14:49 |只看該作者
尾聲 達則兼濟天下

「這是你說的『小』雜貨鋪子?」皇甫天絕再一次領會到女人的話不可盡信。望著改造過的原榮王府,他幾乎想不起它原來的樣貌,除了大得能行船的湖泊還在,其余都變了。

斑駁、長滿青苔的圍牆拆了,種了一排又一排的白楊樹,白楊樹下搭了遮蔭的棚子,前前後後、左左右右,能停放兩百輛馬車。

若是雜貨鋪子的客人,停車不收銀子,否則停一個時辰收一兩銀子,一日下來最多十兩銀,以此類推。

其實在京城里,花得起銀子的大戶人家比比皆是,根本不把十兩銀子當一回事,隨手打賞人也許就不只是這個數目,此一舉動只防君子,不防小人。

「是『曉』雜貨鋪子呀!你看我只用了一半的榮王府,其他做成觀景園和伙計們的住處,以及退下來的血狼軍院落,我得替哥哥照顧他們。」那些人都是她喊了很多年叔叔伯伯、哥哥的人,她無法棄之不理。

「你連血狼軍舊部也做了安排?」她會不會管得太寬了,那是朝廷的事,她越俎代庖了。

單九淨仰起頭,清澈的眼眸看著他,「知謹,朝廷的力量太薄弱了,即使倒了一個東方承,還有很多拿了俸祿不辦事卻搜括百姓油水的官員,西北那個活活被打死的監軍便是一例。」那個監軍是三皇子的黨羽,拿不到好處便針對起留在西北的血狼軍,想起留在西北的血狼軍火種如今剩下不到一半,她心里那個恨是難以形容。

她有的學生也慘遭不幸,他們還那麼年幼,那年她離開時,他們還列隊揮手送行……所以不夠,永遠不夠,她還可以做得更好!

「那你想做什麼?」

看到他眼中的寵溺,水波盈盈的眸子多了眷戀,「我想成立走北闖南的馬隊,幫我帶回各地的貨物。」

「用那些老弱殘兵?」他取笑。

她兩眼閃著光,「就算老弱殘兵也能以一敵十……那當然不可能,但是遇到劫貨的,缺腿的能趕車,少只胳臂的還能揄起大刀砍人,他們能做的事還是很多的。」

當年返鄉的血狼軍並不如想像中過得好,有的被人騙光了銀子;有的爹娘已死,家里兄弟分家各立門戶;有的根本過不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有的更慘,有了銀子便自認是大戶,蓋屋置地大肆揮霍,娶了貌美妻子卻有了隔壁老王的種,卷了家產跟男人跑了。

曾經是赫赫有名的馬上英雄,令敵人聞風喪膽,可是卸下戰甲後卻一個個憨直得很,以為親族故交如戰場同袍一般能交付後背,待人以誠卻換來別人的漠視和恥笑。

她想讓他們還有能夠發揮力量的地方,重拾自己的尊嚴,能夠快樂的生活。

皇甫天絕好笑的以指輕點她鼻頭,「想做什麼就去做,本世子的夫人想飛,做夫君的陪你一起飛。」

「知謹,你真好。」若非在大庭廣眾之下,她一定狠狠抱住他,讓他知道她有多愛他。

「不對你好對誰好,盡說傻話。」婚後的皇甫天絕多了柔情,好听話多得令人臉紅,不像以前老是口是心非。

「嗯!我也對你好,把你當牛馬使喚。」她自個兒說完吃吃發笑,眼中閃著幸福小女人光采。

黑眸一深,他嘴唇一勾,「夫人樂意,本世子自當奉陪,要準備小馬鞭嗎?讓夫人馳騁時揮舞助興。」他不介意被騎,真的。

听出他的話中話,單九淨一下子面頰飛紅,嗔罵道︰「正經點,不許調戲自家娘子,我臉皮薄。」

「是,听夫人的。」床上除外。

兩人在鋪子外打情罵俏,眼里只有彼此沒有別人,渾然不覺一對身分尊貴的夫妻悄然走近。

男子哀怨道︰「我也听夫人的,可是夫人說去干活,我連半寸香肌都模不著,實在好命苦。」看,別人都能一臉愜意的逛鋪子,鵜蝶情深叫人好不羨慕,而他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做得比牛累,還不能親親抱抱自己喜歡的人,何苦來哉。

听到熟悉的聲音,眼角一抽的皇甫天絕緩緩地回過頭,盛世美顏黑了一半。

「皇……黃老爺、黃夫人,你們是不是走錯地方了,這里不是你們該來的,請速速回府。」他咬字極重,意思再清楚不過,可是對有些听不懂人話的人等同于對牛彈琴。

皇上抱怨,「清雅,你看看你弟弟,這話說得多無情,咱們才一來就要趕人,好像怕窮親戚打秋風似,窮凶極惡想和咱們撇清關系。」

「知謹沒那意思,你多心了。」皇甫清雅柔聲道。

東方晴被廢,皇甫清雅為後,大赦天下。

掌管後宮事務的她,並未被繁雜的事務拖垮,她依然膚若凝脂,眼若秋水,妖孽的姊姊果然也是絕色,美若牡丹,嬌艷貴氣,年過三十仍面似少女,不施薄粉也女敕白光澤,一點也不覺年老色衰。

「哼!你為他說話、你為他說話,你們是自己人,我是外人,我很傷心,快來哄我。」他要一網打盡,讓他們都圍著他,來個眾星拱月。

然而兩姊弟沒人理會這位犯了病的黃老爺,自顧自的聊聊家常,說說雜貨鋪子里面的稀罕物件。

「嘖噴嘖!還真小,難怪叫小雜貨鋪。」不甘寂寞的皇上雞蛋里挑骨頭的挑剔。

「此小非彼小,請皇……黃老爺貴眼一瞧。」單九淨指了指門外匾額。眾人恍然大悟,「哦!原來是這個字呀!」

曉者,是光明,也是清晨時分,一天的新開始,十分符合單九淨想要為退役的血狼軍找到新開始的心意。

「看著不大,可里面別有洞天,夠你們逛上一整天。」單九淨頗為自豪的說著。

「一整天?夸大不實可是欺……欺騙老爺我,老爺可是會記一筆。」知謹的媳婦也太會騙人了,榮王府他幼時來過幾回,還沒皇宮大呢!榮王是先帝的兄弟,一度問鼎帝位,可是只差臨門一腳卻被顯王拉下來,兩人爭斗多年,惹得先帝厭煩,反而老實的先帝因未介入黨爭而被贊許,一匹黑馬竄出登上帝位。榮王和顯王兩敗俱傷,後人所剩不多,被先帝逐出京城,定居在雲南、遼東一帶,封號未除但今不如昔。

因此榮王府、顯王府已廢棄二十余年了,傳聞鬼影幢幢,無人敢靠近。

也就皇甫天絕和單九淨夫妻不畏鬼神,把人人畏懼之地變為寶地。

「真的假不了,黃老爺可別逛了之後不想走,鋪子里什麼都賣,可是不賣龍榻。」可別想留下來過夜。

皇上手負于後,冷哼了一聲,「老爺我瞧你如何把話吞回去。」

誰知道,一逛之下,該把話吞回去的是皇上,曉雜貨鋪子真的不小,經過令人眼楮一亮的旋轉門之後,里面竟然寬闊得像看不到邊似的。

單九淨不缺銀子,她大手筆的將三面牆壁都裝上海外才有的玻璃,玻璃反射出鋪子里的景致,讓人感覺室內無限寬敞,若無指示牌根本像座迷宮,走不出來。

不過如果有其他跟單九淨同時代的穿越人士到來,一看便會捧月復大笑,這個雜貨鋪分明是現代的家樂福,分有蔬菜區、鮮果區、生食區、熟食區、米麥大豆糧食區、種子區、油鹽等調料區、雞鴨魚肉豬肉攤……

還有幾間屋舍隔成小鋪子,作為精品區,專賣首飾、布料、藥材、玉石、上等皮毛、海外稀罕物……任人自行選購,有如濃縮的商店街。

更奇特的是,單九淨開闢了一處兒童專賣區,專賣區旁是幼童游樂場,里面有大象溜滑梯、藤花瞅轆、搖搖馬、翹翹板、過山洞、七巧板、九連環……專賣區買得到孩子的用品,大型物件還能送件到府,只酌收一點點運送費用。

總之,是應有盡有,連家俱、農具、花卉也有一區,讓皇上皇後看得眼花撩亂,有如土包子進城。

「不走、不走,誰拉朕……呃!老爺我都不走,為什麼宮……府里沒有這麼好玩的事,你們都欺負我……」

看著無賴至極的任性皇上,倍感頭疼的每個人都想冒犯,一掌劈暈他,他比一百個被寵壞的孩子還吵,偏偏又明白他為何如此,只能咬牙忍了。

皇上是高高在上的,日理萬機,不知多少國事壓在他肩上。

在面對文武百官時,他嚴謹得不近人情,不容許一絲的貪贓枉法,為私利而不顧蒼生生計,可是整日繃著臉也會累,于是在他信任的人面前便原形畢露了,想當一回他從未當過的「孩子」。

大家之所以容忍他並不是因為他是一國之主,而是「家人」。

整日待在御書房批奏章的苦悶非常人所能忍受,那就讓他放縱一回吧,皇家人只有血的爭斗,從不知快樂是什麼。

皇上很可憐,一生綁在不能吃、不能挪動的皇位上,眼看妻子、兒子為他座下的位子想要他死,如此的際遇不能容許他放肆一回嗎?

單九淨想了想,帶著皇上去听說書,皇上被故事吸引住了,總算安靜了,然而……

「三天後,同個時辰,再听分曉……」

「不行、不行,你不能走,我還沒听完,再說再說,石頭里怎麼會蹦出猴子,還會說人話,那是妖怪……」

說書人不認識皇上,他響板一收就走了。

三日一回、一次兩個時辰,由單九淨提供內容,一本《西游記》便能說上一年,接著還有《紅樓夢》、《水滸傳》、《三國演義》、《封神榜》、民間傳奇故事……隨便一套書都能說上一年半載,看說書人的本事。

而這中間還有廣告效益,說書人趁說書空檔喝口水喘氣時,可以插上幾句與故事無關的話,譬如某某蔬菜大打折,搶購從速;什麼胭脂水粉買一送一,錯過可惜;甚至他身上配戴的、喝的茶水、手里拿的扇子、腳下的鞋……鋪子里都有,他賣出一件就抽成若干銀兩,越貴的當然抽越多。

「老爺,再不回去就要鬧笑話了。」皇甫清雅一使眼神,隱于周圍的暗衛慢慢靠攏。

「清雅……」皇上可憐兮兮的望著皇後。

「過陣子再來瞧瞧吧!不然被人丟出去就太丟臉了。」皇甫清雅一睨臉拉得很長的弟弟,再笑著朝弟媳頷首。

「知謹真小氣……」他是皇上,也不知讓讓他。

「黃老爺公務繁雜,慢走不送。」看著一車又一車皇上指定要的東西被運出來,皇甫天絕真想一腳將他踹出去。

「哼!就知道你嫌棄我……」

不情不願的皇上被推……呃!簇擁著走出曉雜貨鋪子,他回頭看了一眼,又發脾氣連哼三聲,以示不快。

當人小舅子兼臣子的皇甫天絕恭送到入口處,希望大老爺擺駕回宮後別再來掃貨,而忍笑忍很久的單九淨和一臉無奈的皇甫清雅對視一眼,對自家男人的幼稚有志一同地無視。

「先生、先生,學生終于找到你了,嗚……嗚……京城好遠,我的腳好酸……」

忽地傳來一聲喊,讓單九淨抬頭張望,只見朝她飛奔而來的幾個小黑點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柴信、商勤、簡一帆……你……你們沒事?」這幾個調皮搗蛋的,也是記掛的孩子,他們還好好的……她雙眼起了水霧。

幾個長高一點卻變得又黑又瘦的孩子齊搖頭,又驚奇地打量著她,他們是在單九淨走後才知道原來先生是個姑娘,卻都未曾看過她的女裝模樣。

商勤認真地說︰「先生,我們來投靠你,一家人都來了,你收不收留。」

她輕拭眼角,豪氣萬千地說︰「先生家大業大,正缺干活的,你們來給我做牛做馬,幫先生賺銀子。」

「先生,我肚子餓了。」最會撒嬌的柴信紅著眼。

皇甫天絕走了過來,一把拎起喊餓的臭小子,「老子府里糧食夠你吃,吃破了肚子當柴燒,應該能炸出二兩油。」

一听到有吃的,孩子們圍著兩人歡呼,隨後到來的一群一臉疲憊的大人,听見孩子的笑聲也笑了。

一旁的帝後同樣相視一笑,想著歲月靜好,若是多幾個皇甫天絕和單九淨,國家何愁不富強康樂?孩子便是國家的希望!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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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世子爺大喜

「干得好呀!知謹,朕沒看錯你,果然是個陰險狡詐的,甚得朕心……」憋屈了二十幾年,這口氣終于吐了。

年近四十的一國之君此時像個吃到糖的孩子,仰天大笑,兩手還叉著腰。

而他一點也不為意,還用力往地踩了幾下,十足的任性,不像帝王倒似個頑童,被欺壓多年的怒氣找到了出口,他踩呀踩的要把害他跌跤的土包踩平,看它還怎麼絆倒他。

這種孩童似的行徑叫某人十分鄙夷。

皇甫天絕冷淡道︰「皇上,陰險狡詐好像不是什麼好話。」奏章批多了果然會讓人腦子批壞,他得多讀點聖賢書。

「哎呀!自己人何必計較太多,朕曉得你是聰明人,一出手就為朕解決多年隱患,朕這顆心可以放下了,不用時時擔心有人要朕的命。」他說了句大實話,心有感傷。

當然有人要他的命,他不死,新帝如何上位。

這也是皇後所生之子為何是第三子,而非嫡長子,皇上是為防嫡長子一出生,東方承就認為他這皇上沒用了,把他弄死,畢竟幼帝上位才好控制,輔政大臣、太後垂簾听政,趙家江山落入他人手。

但上有二子一壓,立長、立嫡、立賢可就大有爭議了,東方承那老賊難以一手遮天,只好讓皇上繼續活著,暗中施壓,悄悄布局,三皇子還是極有可能被立為太子,加上三皇子之母為一國之後,還能爭不過嗎?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算計來、算計去,竟然敗在一名十六歲姑娘的雷霆之怒下。

「不是臣聰明,是皇上運氣好,誰叫有人不長眼惹錯了人。」他家小九就是個悍婦,不折不扣的悍婦,被他寵得不知天高地厚。

皇上笑著拍桌,「極是、極是,知謹說得都對,朕有你這個小舅子是朕運氣好,你說朕賞你什麼才好,金銀珠寶……嗯!你好像比朕多,要不高官厚祿、美女……呃,似乎也美不過你,朕真是苦惱……」

皇甫天絕忍著不弒君,「榮王府廢棄已久,不如賞給臣吧!再把大都督這官位拿回去……」他不想當官。

沒當官就已經為腦子有洞的皇上姊夫收拾不少爛攤子,再入朝為官,只怕連奏折都扔給他批,整日帶著皇貴妃游山玩水,把他累得未老先衰。

皇上搖著手,表示大都督給了他就是他的,少把事情丟回來,「你有衛國公府,為何還要榮王府,你那兩個弟弟朕給他們封侯吧!再賜宅賜土地,美婢嬌妾。」


這胡鬧的皇上……他姊姊肯定是瞎了眼,才會看上這個無良皇上。

皇甫天絕從齒縫吐出兩個字,「聘禮。」

「聘禮?」皇上怔住,一時沒能理解這兩個字的意思。

「臣要成親了。」

「喔!你要成親,恭喜恭喜……啊!等等,你……你成親?朕沒有听錯嗎?」他一副看到「錦鯉化身為人來報恩」的驚訝樣,一蹦蹦到小舅子面前。

「臣是要成親,特來求皇上賜婚。」有這道聖旨也省得妍月公主上門來鬧,他對她的耐性已然告罄。

「哪家的閨女?」他堂堂一國之君居然不知情,國公爺太壞了,竟瞞著他。

「單家。」

皇上想了老半天也沒想得起京城名門世家中有姓單的,「你指的是哪個單家?」

「柳葉巷、門口種了白楊樹的單家。」一想到他家的小九,面有冷意的皇甫天絕眼神忽地柔和了幾分。

「沒听過。」難道他孤陋寡聞了?回頭叫小文子去查查,天子腳下竟然有他不知道的事,他這皇上不夠英明。

「忠勇侯的佷女,你說他尸位素餐的那位,這次查東方家,也查出他的罪行,奪了他終身俸祿,降侯為伯的五良伯。」諧音無良伯,正合無良大伯這身分。

一提到五良伯,皇上恍然大悟,「原來是那只凸眼蛙呀!原本朕想把他直接貶為庶民,可他家祠堂祭祀著單家列位英豪,朕不能寒了邊關將士的心,只好讓他多蹦睫幾年。」

  

「臣的未婚妻便是單家四房之女,幾年前分出來另過,與本家無關。」

「啊!原來是單四的兒女,真是虎父無犬子,將門出虎女,這對兄妹可真是好,血狼軍這回也讓朕大開眼界,昔日的傳奇果然是實打實的,朕才打了個盹他們連虎牙都拔了。」

「皇上不賞點什麼嗎?」有過則罰,有功要賞。

「賞、賞,一人賞十兩銀、兩匹緞子、三斤酒、米糧各十斤。」嗯!夠慷慨了,皇上很窮的。

听著皇上的賞賜,皇甫天絕薄女敕的面皮抽了兩下,「皇上這種賞賜臣都替你難為情。」

皇上臉皮很厚的說︰「兩萬血狼軍,不是兩千,或是兩百,一人十兩國庫就要支出二十萬兩,加上布匹和水酒、糧食,少說要朕五十萬兩,朕沒錢呀!」

「皇上在跟臣哭窮?」有這麼不要臉的皇上嗎?

「是。」他大言不慚。

只有更、沒有最,皇上的無賴每每讓他震驚。

「那就多賞賜一些宅子、土地,把那些沒人敢要的皇親國戚舊宅給丟出來,臣不嫌棄破舊,鬧鬼、惡僕佔宅。」

皇上一听抽了口氣,「很得罪人的。」

皇甫天絕似笑非笑,「皇上看臣怕得罪人嗎?」別人不得罪他已是祖上積德了。

皇上干笑,「呃!听說宰相大人欠很多銀子……」

「很快就沒有宰相大人了。」東方家,完了。

皇上大喜,「要不你來當宰……」

沒等皇上說完,皇甫天絕語氣凌厲地道︰「皇上還是快點下旨賜婚,別耽誤臣的洞房花燭夜。」

「好好好,馬上賜婚,朕一會兒就擬旨,你別急呀!又不是只娶一次……」三妻四妾、左擁右抱。

「臣、只、娶、一、次。」他咬牙切齒。

「是是是,家中妻賢夫禍少。」信他是傻子,哪有男子只守一妻,過幾年便自打嘴巴了。

「還有妍月公主……」這事不解決不行,拖久了容易釀出禍事。

正為皇女頭痛不已的皇上躊躇道︰「你不會突然看上了吧?東方家一倒,你想娶也不是不成……」

皇甫天絕目光一冷,「和、親。」

「……!?」

「臣的未婚妻和臣一樣脾氣都不太好,若是妍月公主不消停的找她麻煩,臣不敢保證她會不會做出讓人心驚膽顫的事。」宮里什麼骯髒事沒有,一個公主死于意外也不稀奇。

皇上听得皺起眉頭,「不能通融嗎?」雖然不喜皇後母女,可女兒終究是親生的,再怎麼不喜歡也不至于讓她去和親,和親可是遠離故土,要吃許多苦。

皇上之所以被東方家欺壓甚久,起源于性格中的優柔寡斷。

「臣的未婚妻精于醫理,最擅長用藥和下毒,她的毒從不害死人。」

皇甫天絕語氣好似在說,今日春暖花開,適合野游,皇上卻是听得心肝兒直顫,眉毛抖三下——用毒讓人生不如死,那是多可怕的折磨呀!難怪會是一家人,都是狠人吶!

「還有,這次打垮東方家的計劃全是她一人所想,殺私兵、滅死士、破兵器庫,以及掀出東方家那些見不得人的產業皆是她暗中安排,皇上說若與她為敵會是何下場?」他不過從旁協助,給她撐腰,任她玩得痛快。

「不要說了,朕允了、朕允了,你別再嚇朕,朕膽子很小。」皇上裝出膽怯的樣子想博取同情,實則暗笑在心。

他這小舅子最大的弱點是護短,對自家人容易心軟,他只要擺出朕無能,急需臣子救駕的假相,這頭猛虎就會跳出來。

說是帝王心術,還不如說是狡猾,自己懶得做壞人便把小舅子往刖推,他不花心力,還能得賢名,豈不樂哉?

所以當皇帝的都不是好人,太會算計人了,還有人背鍋。

「還有……」

皇上捂著胸,佯裝心疾復發,「還有什麼趕快說。」

「公主遠去外邦無人陪伴定是思鄉甚重,不如帶個媵妾吧!最好是她熟悉的人,和她說得來的姊妹,兩人一起出嫁才有伴。」敢慫恿妍月公主上單家鬧事,那就自食惡果吧!沒人會同情。

熟悉的姊妹……皇上想起經常進宮陪皇後說話那幾位,他若有所思地看向皇甫天絕,從那張妖孽的容顏中,他知道該怎麼做了。

皇上沉吟著點點頭,三兩下寫好了賜婚聖旨,交給了皇甫天絕。

皇甫天絕一刻也不肯停留,挽拒了皇上下盤棋的要求,出宮準備聘禮。

不過剛一出御書房,花容憔悴的皇後正迎面走來,她一身素淨的宮裝,並未配戴過多的發飾,與她平日華麗的裝扮截然不同,一副前來領罪的模樣。

「世子爺,請留步。」

對方是皇後,皇甫天絕縱使不想理會,可她開口了,他還是得行君臣之禮。

「臣參見皇後娘娘。」

「你要怎麼才肯放過東方家,放過本宮的父親。」她開門見山,不拖泥帶水,還帶著一絲身為皇後的高傲。

「皇後娘娘此言微臣不懂。」皇甫天絕表面恭敬,內心冷笑,就她對他姊姊所做的事,不打落水狗已是給皇上面子,還妄想他高抬貴手?

「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東方家此時的情形本宮已然明了,你難道不能看在妍月對你痴心一片的分上,給東方家留一條活路?」

她話中暗示願把公主許配于他,兩家合一家何必撕破臉。

在她眼中,女兒是千好萬好,捧在手掌上的珍珠,誰娶了她都是燒了三輩子的高香,這麼好的女兒給人自是萬般不舍,得之當珍惜。

可惜,她卻不知自己的心頭寶是別人的眼中釘。

「公主的痴心臣消受不起,臣可沒能耐服侍金枝玉葉,皇後娘娘與皇貴妃娘娘向來不和,請別讓公主禍害微臣一家。」

皇甫天絕冷笑地挑明,不留半點顏面,讓皇後氣得臉色鐵青。

「你說誰是禍害,本宮的妍月是天之驕女,誰敢說她一句不是!」皇甫小兒太可恨,若非妍月對他情有獨鐘,她定要將他碎尸萬段。

此時的皇後還不知妍月公主將要和親,計較著皇甫天絕的不敬,以及如何設計他,讓他不得不尚公主——這也是為了救東方家,若成了姻親還會窮追猛打嗎?

「皇後娘娘還是先擔心東方宰相吧!听說宰相府就要不保了,欠下鉅額的債務,皇後娘娘會替宰相大人還一點吧?」

十賭九輸,賺錢的是賭場,可這回偏偏踢到鐵板。七百六十二萬兩銀子,把宰相賣了都沒這個數。

「你……」小人得志。

「別忘了皇後娘娘的皇後之位是宰相大人一手推上去的,若是東方家倒台了,別說皇後娘娘你了,就連三皇子也跟著受到牽連。」皇甫天絕笑得愉悅,威脅人的感覺還挺愉快,下回帶著小九兒上街多踩踩場子。

「……說出你的條件。」她咬著牙,一臉怒意。

皇甫天絕劍眉一揚,「將皇後之位還給我姊姊,我可以一筆勾銷。」

「作夢。」她怒極,她費了多少心思才爬上這個夢寐以求的位置,怎麼可以因為他的一句話而拱手讓人?

她寧可死也不會讓皇甫清雅那賤人如願以償,這是她的後位。

「那麼皇後娘娘就好好享受這最後幾天的尊榮,等宰相大人倒下後,荒草蔓蔓的冷宮便是你下半輩子的歸宿,從此再也見不到最疼愛的一雙兒女。」少了東方家的扶持,三皇子也成不了氣候。

「皇甫天絕,本宮看你猖狂到何時!」她大怒,吼聲如雷,似要咬下他一塊肉方才罷休。

「那你就睜大眼楮好好瞧,別錯眼了。」他手拿明黃聖旨,揚長而去,留下恣意笑聲。

皇後一雙死盯著他的鳳眸燒灼著滾滾烈焰,滿臉歡喜的皇甫天絕卻毫無感覺,心里想著他準備的聘禮小九兒中不中意?他要不要添點什麼讓她更歡喜,一笑勝過百花。

因為皇後的不肯退讓,東方家的敗落比想像的快,除了宰相府是御賜府邸不能變賣外,其他莊子、商鋪、田地、前朝書畫、碧玉碗、琥珀杯、春雷琴、金樹銀盆……只要是值錢的,幾乎賣得差不多了,卻還欠一百零七十萬三千九百八十三兩銀子。

血狼軍每日派人上門討債,不論討到多少都歸軍隊所有,可以用來向兵部購買武器,多得算他們的酬勞,人人都有,誰也不少拿。

其他營區看得眼都紅了,非常想加入血狼軍,紛紛詢問有沒有要擴編,他們不怕吃苦不怕累,身強體壯。

就在單九淨出閣這一日,眾叛親離的東方承終于倒下了,他得知皇上當朝定下四皇子為本朝太子時,一口血忍不住噴在大牢的稻草上,他便氣若游絲了。

大皇子封齊王、二皇子封陳王、三皇子為晉王、五皇子為安王,待太子冊封後各自前往封地,無詔不得返京。

其實皇上本未想到將各個兒子封王,將其趕往封地,他那性子原就不夠果斷,太重感情,認為皇子們還能教導,不算太壞,再管管就好了。

可是東方承還想搏一搏,做垂死掙扎,他居然聯合皇後在皇上的湯水中下藥,想讓他從此癱瘓在床,無法言語,做他們的傀儡皇帝。

正如皇甫天絕所言,皇上運氣好,下藥的那天他正好偕同單九淨前來謝恩,皇上就口欲飲百合蓮子銀耳湯,藥理比醫術強的單九淨聞出不對,連忙出言阻止。

找了太醫一驗,當真有問題。

嚇出一身冷汗的皇上也不是誰下的毒,直接下令立儲,在半個月內把除了太子外的皇子全送出京城,各自的生母若想跟著兒子離京,他一律應允。

皇上是真怕死呀!也怕死不瞑目,接著一查,發現跟東方家有關,便勒令皇後幽閉鳳儀宮,抄寫佛經為死去的太後祈福。

鳳儀宮原本是皇後寢宮,如今成了冷宮,至此十余年未再開啟宮門,直到皇後自縊。

「小姐,前面有隊和親隊伍,我們要不要讓?」

「和親隊伍?」

听到單九淨的疑問,跟在花轎旁的良宵小聲的說︰「是妍月公主,皇上下令她和親南夷,今日啟程。」


「啊!是她呀!」少了這刁蠻公主,京城會安寧許多。

「世子爺讓奴婢告訴小姐一聲,公主的兩名媵妾一個叫東方艷色,另一名是你本家姊妹單一蟬。」

單家也差不多沒了,幾房人已經分了家,單家長房只會花錢,不會賺錢,所以賣了女兒好求溫飽。

單一蟬是定過親的,不日便要過門,但另一個媵妾不願遠嫁外邦,因此那一戶人家便要花銀子買人代替女兒出嫁,缺錢的單昭輝便不顧女兒的幸福,把嫡長女賣了。

不過賣女的銀子也留不住,被兩個兒子偷走了,單昭輝花天酒地一番,因付不出酒錢而被毒打一頓,一身傷回到五良伯府。

「咦!這倒有趣了,居然是她們,我族姊和東方小姐都是心氣高的,肯當陪嫁嗎?」

她們都曾經高高在上,以睥睨眼神瞧不起她,認為她們日後嫁的夫婿會比她更好。

盛世美顏的皇甫天絕並非每個女子心目中的良人,他的個性喜怒掘心常、反反覆覆、難以捉模,又因那張臉過于俊美,沒人相信他是一心人,肯定是花心多情種,為免日後妻妾相爭、以淚洗面、肝腸寸斷,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用情,省得心碎收場。

「不肯也得肯,她們沒得選擇。」良宵是皇甫天絕給單九淨的,很明白世子爺的手段,世子爺想做的事誰攔得住,連皇上都得含淚點頭。

「是嗎?」

單九淨這支隊伍才剛讓一讓和親的隊伍,變故忽地發生——身著嫁衣、頭戴鳳冠的妍月公主突然從對面的花轎跑出來,沖向單九淨的花轎,一副要將她從轎中拉出來,兩人交換花轎的樣子。

可惜尚未靠近,送嫁的轎夫已然拔出掩在紅色喜衣下的長劍,劍尖朝前一指,和親公主頓然止步。

妍月公主聲嘶力竭地喊道︰「單九淨,你下來,知謹哥哥是我的,我才是他的新娘子,你不配,快給本公主滾下花轎,我要嫁給知謹哥哥……」她的知謹哥哥,誰也不能奪走,她的、她的!

人不聰明就容易被當槍使,這位公主真是學不乖。單九淨搖搖頭,輕聲說︰「血狼軍的哥哥們,麻煩把公主送回她的花轎。」


「好的,小九,你別擔心,哥哥們會保護你,不會讓人搶了你的花轎……噢嗚,季子,你干麼打我腦袋。」大喜日子不準動手,頭子說的。

我是在保你命呀!兄弟。

季子無奈道︰「叫九小姐。」

「明明是小九……」

「九小姐。」季子一使眼色。

雷霆終于看見皇甫天絕,「小……咳!咳!是九小姐,世子爺,血狼軍必會護好小姐。」好險、好險,他及時改口。

皇甫天絕一身大紅喜袍的騎在毛色烏黑的大馬上,看也不看極力掙扎,不願被人拉走的妍月公主,她一臉的淚痕顯得楚楚可憐,想張口喊人卻被捂住嘴巴,最後被一掌劈暈。

妍月公主的鳳轎後是兩頂小一點的轎子,第一頂里面的東方艷色被五花大綁,嘴里塞了一塊破布,原本她並未被縛綁,可是她不甘身為媵妾遠嫁他鄉,故而唆使妍月公主去鬧場,最好新娘子互換,她才有機會逃走;第二頂里的單一蟬根本是昏迷的,她被自己的親爹下了迷藥,輕易決定她的未來。

「小九兒,快到了,你再忍忍。」皇甫天絕也不到前頭了,騎馬跟在轎子邊,臉帶笑意地和轎中人閑聊。

他的歡喜不是做假,顯而易見,發自內心,迎娶的新娘子是他心中所愛,讓他有點迫不及待,有十八名抬轎的還嫌他們走得慢,眼中寒光陣陣,似在說︰血狼軍改吃素嗎?怎麼一個個腿軟,像黃花大閨女。

士可殺、不可辱,十八個健壯漢子被激得小跑步,整齊劃一的步伐叫人看傻了眼。

「到府了,新娘子下花轎……」喜娘剛一喊,一道修長身影從眼前掠過,她訝然地張大嘴巴,半晌才擠出話,「世……世子爺,于禮不合……」

他怎麼可以抱著新娘子往里走,還沒跨火盆呢!

急著娶老婆的皇甫天絕听不見旁的聲音,眼中只看得見一人,有他代步,兩人很快到了正堂,衛國公府一家上下都非常能理解皇甫天絕的急躁,倒也不計較他直接抱著人進屋,听說新娘子比自家妖孽更聰明,要是不趕緊娶進門,很有可能被拐走。

不過理解歸理解,該走的步驟還是得走。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禮成,送……」

送入洞房尚未念完,一對新人已倏地離開。

呃!很正常,世子爺常做這種事,衛國公府的主子和下人都習以為常,見怪不怪,哪天世子爺正正經經的行禮,只怕一府的人都要嚇到跳湖。

而屋里,皇甫天絕跟單九淨十分忙碌。

單九淨不禁調侃他,「沒人像你急成這樣,一入房就月兌新娘衣服……」一排的盤扣可不好解。

皇甫天絕雙手齊下,「不急不行,得快點。」

「你別亂模,我自己來,被你一扯又打結了。」他肯定沒解過女子的衣裳,越幫越忙。

「船要開了。」他的小九兒,怎麼美成這樣,叫他心猿意馬,熱火直燒。

「我們沒到誰敢開船。」嫁衣一月兌,底下是石青色壓金銀紋紗羅袍,男裝。

「說得也是。」他順手為她束發,洗了一臉的胭脂水粉,便成了個俊俏少年。

「我們要去哪里?」真不可思議,她居然成親了,還要跟新婚夫婿偷溜……也算是另類度蜜月。

「先去江南吧!」江南好風光。

「嗯!都听你的。」

他輕笑,「這話听得我好惶恐。」

單九淨沒好氣的捶了他一下,「還不走,想等著接聖旨啊。」

「好,听你的,再不走真要當相爺了。」

皇甫天絕會這麼急躁,成了親連洞房都沒有,就要帶著新娘跑,全是皇上鬧的,皇上詭異的說會送他新婚賀禮,他從姊姊那一打听,竟然是真的打算讓他當宰相。

如此,他不跑怎麼行?

「唔!听我的。」往南方出發。夫妻相視一笑,兩手相握,悄悄離開了。

而就在兩人走後不久,捧著聖旨的總管太監喜孜孜地來賀喜,卻遍尋不著此時應該在喜房的新人,只有地上一堆換下來的喜服。

衛國公府的人一見,直呼︰正常、正常,妖孽的作法永遠都跟別人不一樣,他們已經被磨得很習慣。

皇上一听兩人走了,當下號啕大哭,他和清雅出宮游玩的計劃胎死月復中了,他的宰相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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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28 00:13:2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動我哥哥的代價

「嗚嗚,哥哥……哥哥雖然暫時沒事了,可一身的傷口還是太深了,得縫起來,否則不易癒合……我的桑皮線、針、刀具……」

用了雪蔘丸後,命懸一線的單七鶴終于有精神些,白如紙的臉上稍有血色,也能開口說一、兩句話,讓關心他的人放一半的心,至少活下來不成問題。

可是他身上傷勢實在太嚴重了,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傷處十來個,有的是刀尖輕輕劃過,有的是刺傷,其中以後背直到腰際那一刀最嚴重,幾乎要砍斷他的脊椎。

冷靜下來的單九淨稍做一番檢視,越看越心疼,眼淚越流越多,根本止不住。

那些人真的是要哥哥死!她好後悔自己為什麼不是外科醫師,只是個略懂皮毛的護理師,真要動大手術她一個人完成不了。

「不許哭,有我在。」

一听見耳邊惡聲惡氣的話語,單九淨慌亂的心安穩了三分,淚汪汪地看他,「皇甫哥哥,哥哥他傷得很重。」

「叫我知謹。」皇甫天絕趁火打劫。

「知謹。」她低喚。

「嗯,別擔心,我馬上讓人進宮請太醫……」那一群老廢物也該動一動,免得周身骨頭生鐮。

單九淨倏地捉住他手腕,嚴肅地說︰「不、不要太醫,請楊軍醫,他知道我想做什麼。」

他靜靜看了她一會,眼中一片柔光,「哪回你要的我沒給你。」

從相識至今,只要她用那雙水靈靈大眼看著他,他的心弦就被撥動,沒法拒絕她。

「我好像欠你很多……」咬著唇,她眼楮紅得像兔兒眼,可是一點也不難看,反而可愛地令人憐愛。

「欠越多越好,這輩子還不完就拿下輩子來償。」生生世世、世世生生,糾纏不休。


「知謹……」她羞赧地紅了臉。

血的腥臭味,蔓延著。

在一堆尸體中,兩人還能含情脈脈地互相凝視,讓人看不下去了。

單七鶴虛弱地、哀怨地說︰「妹妹,你……你哥快死了,能……能不能先抬我……回府再……再談情說愛……」女大不中留,沒瞧見他一身的血快流干了嗎?

「哥哥,你在胡說什麼……」紅著臉,她抬頭看了皇甫天絕一眼,讓他找人來抬哥哥回府。

柔情繕的信任令男人心口一蕩,轉而氣惱某人打攪他們談情說愛,扭過頭惡意滿滿地說︰「木頭,死過一回的滋味如何,我以為要把你送去讓火燒。」

「你自己死死看就曉得……啊!」單七鶴說不出話了,他……他居然下黑手,太卑鄙了,他的傷口……疼呀!

「哥——」單九淨看看傷口沒滲血,吁了口氣,不快地瞪單七鶴。

死不死這種事能掛在嘴邊嗎?哥哥那麼希望她守望門寡。

「妹妹……」看到妹妹譴責的眼神,全身無力的單七鶴有點心悶,他寵上天的小人兒已經是別人家的。

皇甫天絕受不了他,大喊道︰「櫃台後面的兩個,把門板拆了,將他抬到柳葉巷,門口有兩棵白楊樹那戶人家……」死不了就少廢話。

藏在櫃台後面的兩名伙計被人一點,滿臉慌色的爬出來。

剛剛四周慘叫連連,又看著人一個個倒下,他們怕到兩腿打顫,根本不想出去,可是京城眾所皆知的煞星喊人了,能裝作沒听見嗎?

他們連忙三步並作兩步的上前拆門,等躺在地上的單七鶴被抬上門板,又不敢不快地朝煞星說的柳葉巷狂跑,那兒可不近。


單七鶴被抬走了,他的妹妹和親衛們自是跟著一起走,很快地只剩下一個皇甫天絕。皇甫天絕忽然揚聲說︰「听清楚了,這事還沒完,你們等著被剝一層皮。」以為東方承護得住嗎?太天真了。

酒樓樓上的包廂里,十數名穿著官服的官員身子一抖,你看我、我看你的差點尿濕了褲子,他們屏著氣,不敢開口說一句話。

皇甫天絕面帶嘲諷的冷笑,往上瞟了一眼,朝門外一名路過的樵夫丟了一錠銀子,讓他請京兆尹叫人來處理。

外面安靜下來,有位大人派長隨出去看狀況,得知皇甫天絕走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氣,可是又苦著臉,局促不安。

「怎麼辦,為什麼那京中首惡會出現?」

「完了、完了、全完了,我一定會被惦記上……」

「你們看要不要趕緊辭官,回老家做舍家翁……」

「沒出息,不是還有相爺兜著。」

「……宰相大人他頂著住嗎?這幾年東方宰相不也在皇甫天絕那吃了虧,那可是沒人擋得住的皇甫天絕,向來冷血無情,不看情面,見人不順眼便一腳踹人心窩的主兒,你有膽跟他講道理,叫他不要大開殺戒?」

一提到「皇甫天絕」四個字,在場的人都面白如紙,冷汗直冒,後悔今日赴宴,他們根本沒料到一名來自邊關的將領竟有這麼可怕的後台,早知道兩人關系匪淺絕不會自願給人當槍使,自毀前程。

不過有那麼一個人卻是兩眼發亮,見到金山、銀山般興奮到兩頰潮紅。

「你們看到了沒?」

一人冷吟,「看到什麼,一地的尸體。」

  

「不,是那個小娘子,她拿了一粒雪白藥丸子塞入單七郎嘴里,快斷氣的他便緩過來。」好東西,真是好東西,真想要將東西要過來……這位興奮得呼吸急促的老者是太醫院院判,大夫在意的事物與旁人不同。

「你是說她是大夫?」

「跟她是不是大夫無關,重要的是藥丸子,能起死回生,你沒瞧見就一顆藥把快死的人救活嗎?」這些蠢蛋,竟然不懂什麼叫靈丹妙藥。

經院判一提醒,眾人才恍悟地喔了一聲,但是他們根本不在乎藥,而是小命保不保得住,真被那煞星盯上了,跑得再遠也沒用,除了等死別無他法。

唯有死到臨頭的院判還一肚子壞水,想從單九淨手中搶走救命藥丸,他認為天底下的好藥都該歸太醫院所有。

「楊軍醫,這邊歸你,另一邊歸我,我們一人一半。」蹙著眉的單九淨看著獰獰傷口,做著清洗、消毒的動作。

「不厚道呀!小丫頭,你那邊的傷勢範圍較大,傷口也較深,處理起來多有成就感。」

都見骨了,得縫三十來針,這多刺激呀!叫人躍躍欲試。

她睨了一眼,不太高興地說︰「這是我哥,不是讓你練手的尸體,你好好的縫合,不要漫不經心。」

妹妹呀!哥真的不是尸體嗎?听你們一句來、一句去的對談,我覺得自己像一塊上等肥肉,被人分贓。

上了麻藥的單七鶴還有點知覺,尚未完全昏迷,只是動不了,宛若被屠宰的豬,他感覺得到自己的肉被挑來扯去,感覺不疼,就是怪,麻麻的,沒法說出的感受。

「我哪里不用心了,瞧瞧這傷口縫得多好看,直直的一條線,哪像你歪七扭八,蟲似的,你的針線活得再練練,不然以後嫁人了怎麼給丈夫縫衣做鞋……」

一晃眼間她也長大了,快要嫁做人婦了。

單四,你口中念著的小淨兒沒給你丟臉,你在天之靈可要保佑她一生平平安安,無災無難……想到死去的老友,楊軍醫有些感傷。

「你話太多了。」她這邊的傷是交叉重疊,當然會縫得不甚平整,這老頭眼力不好,該喝些枸杞菊花茶明目。

「哎!人老了,到處被人嫌,小輩們都不懂尊師重道了。」他故意咳聲嘆氣,埋怨年老不受尊敬。

前一世的單九淨是護理師,簡單的傷口包紮和處理她還行,縫合勉強可以嘗試,但開胸、剖月復的手術她根本不敢,萬一把人醫死了呢?

所以她即使拜了一位老大夫學把脈和針灸,一開始卻並未提供什麼外科方面的意見,直到後來遇到對醫理狂熱的楊軍醫。


一听到她無意間月兌口而出「傷口為何不縫合」,他頓時像打通任督二脈一般頓悟,衣服破了能縫,為何身體有洞不能縫合?

戰場上最不缺的是尸體,因此他拉了不少死尸來練習,並且捉來單九淨一起穿線縫肉,刀挖腐肉,無形中讓單九淨增加了點技術。

兩人經常探討外科醫學,單九淨有現代知識和概念,而楊軍醫功底扎實,單九淨沒把握的部分,楊軍醫能用自己的理解和經驗補足,兩人于是都成長許多。

他們的關系是半師半徒,相互學習。

「一株千年的血鶴草。」楊軍醫老眼一亮,「成交。」

「那你可以閉嘴了嗎?」吵得人腦子發脹。

「哎呀!小丫頭的脾氣真不好,老人家好不容易找到可以說話的人聊聊,居然不讓我開口,太殘忍了,小心嫁不出去。」哼!哼!听他嘮叨兩句會少塊肉嗎?小丫頭真沒耐性。

單九淨淡淡回一句,「『嫁不出去」這句話你跟外面那位說去。」相信他很願意和楊軍醫聊一聊如何完整的剝人皮法。

一提到皇甫天絕,聒噪的老軍醫貓燙了舌頭般瞬間無語,眼神略帶哀怨的看了沒良心的丫頭一眼。

不過少了他的喋喋不休,兩人手里的動作倒是快了些,沒一會兒功夫大小傷口縫合完畢,灑上防止發炎的藥粉。

一走出屋子,忙碌太久的單九淨有些精神不濟,眼前一黑,一陣暈眩襲來,她幾乎往前撲倒,幸好一只手伸出,將她抱入懷中。

「以後不許逞強。」瞧她臉色都發白了。

「知謹……」她虛弱地一笑,將頭偎向他胸口。

「我會心疼。」他難得說出心里的話,一把將人抱起。

單九淨一听,抬手往他如玉面龐一撫,「知謹,我們會在一起很久很久是吧,等我們頭發都白了,牙齒也掉光了。」

「嗯!生同衾、死同穴。」這是他許下的承諾。

「好,我嫁你,你若不負我定不相負。」這世上再也沒有誰能比他對她更好,他在她的心底。

聞言,皇甫天絕眼中的笑意濃得化不開,「我想早點把你娶回家,年底前入門,我來安排,你什麼都不用做。」

「……听你的。」有他在,真好。

「睡一下,你累了。」她眼里滿是血絲,眼皮浮腫,眼下泛青,整個人像失水的花兒無精打采。

「不想睡,哥哥的仇不能不報……」她絕不饒恕傷害哥哥的人,他們必須付出慘痛的代價。

「乖!听話,閉上眼,一切有我,我給你撐腰。」皇甫天絕低下頭,在她眼皮上輕輕一吻。

「知謹,我愛你。」她不再狐獨了,因為有他。

狂喜不已的皇甫天絕不禁笑咧開嘴,竟多了幾分傻氣,他想回她一句「我心悅你」,可是目光一凝,說不想睡的人已沉沉睡去,嬌憨的模樣讓他心里漲滿歡喜和憐惜。

次日。

單九淨一睜開發酸的眼楮,就見一室的明亮,她想著要起床,忽覺不對勁——

腰上怎麼多了一只手?還是男人的手。

「知謹。」

「嗯——」剛睡醒的男人嗓音低啞慵懶,帶了點誘入的氣息,讓人听了全身發軟。

「你怎麼在我床上?」面上微紅的單九淨抬起上身,玉肘放在他胸口上雙手托著腮幫子,滿臉笑意的看著他。

身邊躺了一個男人,她不像一般大家閨秀驚慌失措的大呼小叫,反而興致盎然的欣賞美男晨起圖。

「陪你。」看到笑如花的嬌顏,頓感風光明媚的皇甫天絕也笑起來了,以指撫過她嬌女敕唇瓣。

「我不用人陪。」

「你會作惡夢。」他的女人豈能午夜驚魂而無人陪,他自告奮勇陪睡,他的煞氣能鎮邪。

「不會。」又不是沒看過死人,她好歹也當過幾年軍醫。

「我會。」

「咦?」

「我會害怕那個全身是血的人是你,這次是單木頭,下一次是誰呢?我怕得無法入睡,只想守著你。」動了她,等于動了他的命,他相信只要他無所作為,這事便會發生。

「知謹……」單九淨動容地抱住他,在他下顎處親吻。

「吻錯地方了,小心肝,這里。」皇甫天絕指著唇。

一听到「小心肝」,她肉麻的抖了一下。「不親,我要報仇,你得幫我。」

「親了再說。」他修長食指依然停在唇上。

「無賴。」她一碎。

「無賴是你夫婿,快親。」能得佳人一吻,無賴一回又如何,有花堪折直須折。

什麼人嘛!臉皮真厚。

「還沒過門,不算。」一說完,她連忙跳下床,就怕被他捉住來個秋後算帳。

可惜她想得很完美,現實卻非如此,她身子才剛一動就被壓住,彷佛帶著火焰的長吻激烈又凶猛,吻得她差點喘不過氣來,腦子一片暈眩,不知今夕是何夕,星星閃呀閃。

等單九淨回過神時人已在正堂,衣裳穿戴整齊並無一絲凌亂。

她不滿地睨了害她失神的男人一眼,再轉過頭,訝然的發現廳堂內滿是熟人——血狼軍各小隊的頭領。

「你……你們怎麼都來了?」

帶著傷的雷霆咧嘴一笑,「將軍的事就是我們的事,今天有人要殺他,明天是不是有人要殺我們?血狼軍不會坐以待斃,我們必須做些什麼才能讓人家知道我們不好惹。」

「你們真的豁出去了?」她感受到在戰場上殺敵的戰意。

「是。」眾人齊聲一應。

「既然你們不要命了,我也敢一拼,不過我要先問清楚,哥哥的遇刺是怎麼回事,他不可能與人結仇。」她哥就是個呆的,別人對他好他便對別人更好,從不想別人會不會別有用心。

「小九——」雷霆才喚了聲,話語就被打斷。

「叫九小姐。」喝著茶的皇甫天絕語氣冷銳如刀。

「小……呃!九……九小姐……」真瞥扭,小九干麼變成女的,以前稱兄道弟多好。皇甫天絕猛力把杯子放下,「口吃換人。」拖拖拉拉,浪費時間。

「等等,我說,別換人,前幾天就有人邀頭兒……不,是將軍喝酒,但將軍一向嚴守軍紀,言明當值時不飲酒而婉拒,以為這件事就算過了……但是昨天兵部來了人,說是有一批軍需品到了,要將軍親自去看一看,若有問題好報請兵部替換新的再發下去。

「將軍不疑有他的出了營區,帶了數名親信準備到兵部,軍需品的好壞攸關兵士,不得不謹慎,誰知我們剛進城就被神樞營的某位將領攔下,他說他的上官虎威將軍包下酒樓做壽,既然遇上了就去喝兩口酒祝壽,別讓人說將軍不會做人,可是……」雷霆一急就忘了要說什麼,更加急得撓耳。

單九淨冷冷接話,「可是里面沒有虎威將軍,而是你們所不認識的朝廷官員,個個官位還不低?」連這麼卑劣的手段都使得出來,太下作了。

「對對對,小九……咳!九小姐猜得真準,將軍一見識得的人不多就想離開,這時候一群花枝招展的花娘走了進來,一身的香味嗆得叫人受不了,一直往將軍身邊擠,強灌了將軍幾杯酒……」

單九淨不屑地哼了聲,「他們要你們投靠東方宰相,許以金銀、名利、美人來說服,讓你們力挺三皇子為儲君。」

「哎呀!小九,你真是聰明,我沒說你怎麼知道……」不愧是賽諸葛,提了個頭便知下文。

「九、小、姐,要我把這三個字刻在你臉上嗎?」

皇甫天絕的話一落,眾人哄笑,面色訥訥的雷霆模模西北風沙刮出的粗面皮,心里叨念著醋勁真大。

「……呃!將軍不答應,他說宰相跟他一樣是為人臣子,當盡忠報國,豈可結黨營私,為一己之私而有負聖恩,接著就帶我們走出酒樓,誰知剛出門口,就有一批殺手朝我們而來……那些人我們根本不看在眼里,血狼軍以一敵十可不是虛言,可是……」雷霆咬牙,恨恨地說︰「我們突然虛軟無力,使不上勁。」

「你們中了綺羅香。」單九淨面色難看的說著。

「什麼是綺羅香?」女子用的香粉嗎?

「一種藥。」

一听是藥,皇甫天絕不厚道的笑了。

「什麼?」春……藥?一群砍人頭不手軟的漢子忽地漲紅臉,又惱又怒。

「少許無害,用于助興,主要是讓不肯接客的青樓女子服用,讓她們渾身乏力又欲火中燒的任人擺布。」

「小九兒,你怎麼曉得什麼是綺羅香?」大醋桶冷冷一揚唇,似笑非笑中帶著磨牙聲。

本來紅臉的血狼軍們低頭悶聲一笑,樂看他們的小九出糗,單九淨眼神東飄西飄,「啊!呃……嗯!那個……楊軍醫說的,他提醒我要提防,有些男人很壞,專使下流手段……」

背鍋的楊軍醫快六十了,正在查看單七鶴的復原情況。

而感覺自己屬于「有些男人」行列的皇甫天絕半眯著眼,散發出冷冷寒氣,他這長相想要女人需要用藥嗎?手指一勾前僕後繼。

「咳!咳!這件事暫且壓後不提,我再問你們一遍,真想為哥哥報仇、為血狼軍出口氣嗎?」他們憋悶太久了,在京城還不如西北快活。


「要——」眾人目光凌厲。

單九淨眼里閃過狡黠光芒,「好,那我們就好好的玩,大干一場,不讓人小瞧了血狼軍……」

「不好了、不好了,相爺,我們在城外西山莊子里的五千私兵都沒了,一個也不剩……」一名衣裳沾滿灰土,全身凌亂的侍衛慌不擇路的跑進富麗堂皇的大廳,立刻嚷了起來。

宰相府的廳堂有兩根三人合抱粗的大柱繪著巨形老虎,形似巡視山林般仰抬巨大腦袋,色彩斑爛,虎目銳利,威風凜凜。

但是此時無人欣賞老虎的英武雄姿,也沒人發現老虎的眼楮里一點紅,似在哀鳴,流著血淚。

「慌慌張張成何體統,天塌下來有老夫扛著,輪不到你們這些蝮蟻大呼小叫。」太不像樣了,一點小事也喳喳呼呼,好像來了洪水猛獸一般,跑得慢點就會沒命。

「相……相爺,城外莊子的管事來報,我們藏在西山的兵沒了,要相爺你定奪。」侍衛哭喪著臉,哪來的狗賊竟敢動相爺的人,簡直活得不耐煩了。

他听到都要嚇死了,跑過來廳堂時還跌了一跤。

聞言的東方承僅一顰眉,以為是誰在和他開玩笑,並未放在心上,「說清楚,是誰又沒事亂起,嚇唬得人面無血色,若再胡說八道定不輕饒。」

「不是的,相爺,真的沒了,整整五千名,一個不少,擺成一個猛獸圖樣,擱置在莊子的練武場上,管事說全都一刀斃命,被割了喉,身上完全沒有其他傷口。」殺人的人也太可怕了,居然精準到刀過奪魂。

「什麼?」他一怔。

「是的,練武場上血氣沖天,宛如一片紅海,找不到一個活口。」

原本不相信的東方承目光越來越陰沉,「五千名私兵全都死了?」

  

「是的,一夜之間。」侍衛顫著聲答,也覺得不可思議,怎麼可能一個晚上殺光所有訓練有素的士兵。

冷著臉,東方承重重一拍黃翅木幾,「去查,給我查誰這般膽大妄為,竟敢與老夫作對。」

「相爺,那個……呃!其實……」侍衛欲言又止,管事說的那件事也許是巧合,也可能真有用意,他真拿不準要不要說,說或不說都為難。

「說,什麼事,吞吞吐吐的。」難道還有壞消息。

「獸形像是……狼首。」一說出口,侍衛吐了口氣。

「狼……什麼人跟狼有關,莫非是北方的狼族……」狼族崇拜狼,以狼為神。

「相爺,你忘了……」侍衛一頓。

「忘了什麼?」東方承臉色難看的低吼。不論是誰剛損失一批私兵,心情都不會太好,更別說是東方承。

他身居高位太久了,不容別人挑釁他的權威,連一絲絲的意圖都不允許有,掐斷在萌芽期,這次事件對他來說是許久未有的挑釁。

「血狼軍。」

「血狼軍……」他面色一凜,是了,他幾乎忘了那支虎狼之軍,那兩萬血狼軍編入京畿營中已是京軍,而且駐紮地離他的莊子不到二十里,急行軍約一個時辰。

「相爺……」

「你下去。」他揮手示意。

「是。」他腳步不穩地往外奔,活似要逃命去。

「來人,給我傳聞子敬、莊宏、張欽等人,有要事商議。」

失去五千名私兵,等于在他手臂上砍了一刀,但真要說起來,被挑釁的惱火遠大于損失兵力的心痛。

他不是不在乎損失,而是那一批私兵是為引開別人的視線,讓人以為他的確有心擁自個兒外孫上位所備下的兵源,並非主力。

狡兔尚且有三窟,何況他是成精的老狐狸,真要挖他老底未免太自不量力,幾十年的籌備豈會被一朝揭破。

約半個時辰後,一群穿著官服的男子匆匆到來,見到宰相大人卑躬屈膝,好不恭敬。

「坐。」

「謝相爺。」

一行人依官位高低坐下,臉上有幾分不解。

「你們知道西山莊子的事嗎?」東方承面無表情地一一看過在場所有人的臉,審視有無異狀。

眾人搖頭,他們是臨時被找來,匆忙的丟下手邊公務赴約。

東方承神色凝肅地說︰「五千名士兵沒了。」

大家都听不懂「五千名士兵沒了」是什麼意思,相互一望,而後才慢慢明了話中之意,個個露出驚恐神色。

「是皇上……」皇上終于忍不下去了,大刀闊斧斬除宰相的羽翼,削弱三皇子的勢力?

「不是皇上。」

听到這句話,這些在朝廷呼風喚雨的官員驟地松口氣,但東方承的下一句話又讓他們把放下的心再提起來。

「是血狼軍。」東方承說這句話時的神情充滿狠戾。

嚇!血狼軍?這沒比較好啊?一點也沒有安慰到人,誰不知道血狼軍是一支尖刀似的悍勇軍隊,誰惹到它,它便直接插入心窩,不給人留一條活路。

到底是誰不想活了做了蠢事,竟敢招惹血狼軍。

一個個你看我,我看你地找凶手,最後落在相爺那張陰沉得快滴出墨水的臉,眾人同時一驚——是了,是宰相,除了宰相安排的那件事,誰會得罪血狼軍,這不是害死人嗎!

「今日老夫讓你們來是商討如何應對,因為沒有確切的證據也不好捉人,咱們想個辦法讓血狼軍無法蹦睫。」不能為他所用就一舉拔除,他不會留下擋路石給自己添堵。

「相爺,你……」有人欲言又止。

他們都很想說︰相爺別拖我們下水了,那是你的兵,與我們何關,我們想要的是從龍之功而非送命,跟戰無不克的血狼軍杠上,傻子才這麼做。

相爺的兵死了也是白死,他敢去報官嗎?

那支私兵原本就不允許存在,如果挑明了,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宰相大人也得鋼鐺入獄,判以謀反大罪。所以這個虧是吃定了,還無處申訴,啞巴吃黃連。

「報——」

這一聲,眾人听得提心吊膽。

「說。」東方承沉著臉。

「山鹿山莊一千三百二十名死士一夜暴斃,死因皆是眉心插入一枝三寸長弩箭,沒有其他傷口。」

「什麼!」

弩箭……又是血狼軍。

「欺人太甚!」一口腥甜涌上又往回咽下,氣得摔破茶盞的東方承一張臉黑得不能再黑了。

「相爺,你到底是怎麼招惹血狼軍,為什麼會招來這樣凶狠的報復。」他得趕緊和宰相府破開關系,否則血狼軍找上門來,他想哭都哭不出來。

「怕了嗎?張尚書。」他做了什麼……呵呵!也不過派了幾十名死士去刺殺血狼軍之首單七鶴,那小子太不識相了,居然拒絕他的招攬,還揚言只做純臣,不入黨派。

「這……」張欽干笑,怕呀!哪能不怕,他雖然一把年紀了,卻也還想多活幾年,抱抱曾孫,享享兒孫福。

趁著宰相府一團亂,幾名官員趕緊拱手走人,深怕再留下會受到牽連。這彷佛是個預兆,張欽等人前腳才走,後腳又有管事臉色發白的沖進廳堂。

「不好了、不好了,我們『東方酒樓』後院被發現有死人,挖出整整十八具尸骸,其中一具被出是大理寺卿的嫡長子,生前曾遭過……凌辱……」

「什麼?」听到「凌辱」兩字,東方承真的不好了,一口心頭血吐了出去。

他的兒子……也就是東方艷色的父親性好漁色,而且男女不拘,他曾放話要將徐彥均弄到手,狠狠的玩死他——徐彥均便是大理寺卿之子,去年的探花郎。

「相爺、相爺,大事不好了,咱們遇到老千了,有個小子在『東方賭坊』贏走五百萬兩銀子,小的攔不住……」簡直見鬼了,把把皆贏,沒一次失手。

「你……你說多少?」他說錯了吧!是五萬兩,以東方家的家底還輸得起。

「五……五百萬兩,他們還在賭,小的不曉得還會輸多少。」賭場伙計低著頭,沒臉見人。

「五百萬兩!還真是好膽氣……」幾乎是他的全部家產了,一個小子……哪來的小子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造次!

他不知道,假扮男兒贏得不亦樂乎的單九淨舌忝了舌忝手指數銀票,還不忘給身後的「小弟」雷霆、張陽、陳彬等人分紅,一丟就是一千兩,把他們樂得直呼老大。

沒出老千怎麼可能贏錢?她前一世正好被閨蜜拉去上課,課程上的便是賭術,一個禮拜只上一節課,為期一年,上課的老師是香港賭王,他不只教人賭術,還告訴學生如何出老千,後來閨蜜真的去了澳門賭場贏了近千萬的港幣。

身家沒了的打擊還沒平息,東方承又見有人哭喪著臉進門。

「相爺、相爺,完了,二老爺名下的艷娘坊被官府查封了,听說被搜出大量的阿芙蓉膏,阿芙蓉膏會使人上癮,朝廷明令禁止,二老爺他……他被捉進大牢了……」

「誰捉的?」那個孽子,叫他少走旁門左道偏是不听,他們東方家還缺他銀子用嗎?

「皇甫天絕,皇上封他為大都督。」因為帶了兵來,根本沒人敢上前攔。

「呵……大都督……」皇上對他到底多寵信,連掌控衛所的大都督這位子也給了他,皇後千方百計想為兄長求取都無功而返,原來是為這妖孽留下。

「祖父,我收到這個……咦!祖父,你怎麼臉色這麼難看,發生什麼事了。」看到祖父一臉頹色,心驚的東方發色連忙扶他坐下,並讓人送上一碗蔘湯。

「不急,先讓祖父看看你收到什麼?」千萬不要再是壞事,他承受不起接二連三的打擊。

「是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敢動我哥,我動你的根。」她念了出來。

東方承氣得手都在哆嗦,說話聲音虛軟無力,「這……這人是誰,好大的口氣。」

動他的根……等等,酒樓、賭坊、青樓,還有他暗藏的兵,接下來……不、不會的,不可能,真要出事,他也完了。

「單九淨,單七鶴的妹妹,皇甫天絕的未婚妻。」聲音帶著嫉妒的東方艷色眼眶泛紅。

東方承沒當一回事,「她是個什麼樣的人?」一個小姑娘有什麼本事翻雲覆雨。

「張狂放肆、目中無人、伶牙俐齒、善于口舌。」她的句句形容都在割著己身,她便敗在這樣的人之下。

「與你比起來又如何?」能讓一向心高氣傲的孫女恨之入骨,只怕也非簡單人物。

東方艷色一咬牙,「要不是皇甫天絕出面,我一定能扳倒她……」

東方承嫌惡地看了孫女一眼,「夠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東方家用心栽培你十余年,竟不如一個西北來的潑婦……」子孫中竟無一人有出息。

「祖父……」

她還想說什麼卻被喝退。

「你下去吧!我不想看到你……」

話語未完,一陣天搖地動,連連的爆炸聲震耳欲聲,連瓦片都掉下來幾片……

「不、不是的,一定不是,是地牛翻身……」東方承快步地跑到院子,朝皇家獵場的方向看去,皇家獵場的位置有陣陣濃煙沖向天際,讓他想瞧不見都不行。

東方艷色小心翼翼地跟上去,就見東方承頹然坐倒在地,旋即彷佛瘋了似的笑了起來,喃喃自語,「完了、完了,東方家完了……哈哈……完了……什麼都沒了,多年算計一場空……哈……」

煙霧彌漫處,正是東方家兵器鑄造處,里面有十萬件兵器,還有百萬斤鐵砂,這一聲爆炸,什麼都埋在地底了,再也取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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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28 00:12:50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公主上門找碴

「妍月公主到——」

妍月公主?

那是誰呀?听都沒听過,怎麼莫名其妙跑到她家里,她家是市集嗎?誰想來就來,不用知會一聲。

百思不得其解的單九淨猜測不到,索性不猜了,順其自然,公主駕到還能不接嗎?但她不知道不表示皇甫天絕也一樣素不相識,反之他還熟得很,原本還算愉悅的神情驟然一變,有如暴風雨前的天色,陰沉沉的,令人贊嘆的美麗容顏也蒙上一層冷冽。

話說妍月公主是何許人也呢?

皇上有八子三女,其中三子未能存活,皆沒活過五歲,死因說法不一。

在宮中什麼齷齪事沒有,有些事情不能,大家心知肚明,死就死了追查幕後真凶有什麼意義嗎?全是枉然。

妍月公主命好,投胎在皇後肚皮,只是皇上不甚寵愛她,畢竟她是皇後趁著皇上每月應卯時,用了許多手段懷上的。

妍月公主從小偏好美的事物,譬如美麗的花、美麗的鳥、美麗的雲、美麗的狗、美麗的太監、美麗的宮女,以及美麗的……皇甫天絕。

打從她會走、會跑,會說第一句完整的話時,她便嚷著要嫁衛國公世子,非他不可。

當時大家都當是一句童言童語,未放在心上,誰知,她稍微大一點竟催著皇上下旨,興沖沖地要內務府準備公主府,她要嫁給皇甫天絕,要在公主府布置一間新房好和美人成婚。

皇上不同意,皇後更加不可能點頭,她和皇貴妃不和,水火不容,哪會促成這段孽緣?

但是妍月公主不管,照樣吵著、鬧著,非要嫁皇甫天絕不可,這樣連吵了好些年,吵到十五及笄,她外祖父忽然突發奇想,覺得就把妍月公主嫁給皇甫天絕吧!就算不能拉攏衛國公府也能攪亂四皇子陣營。

東方承支持,皇後也就改了想法,妍月公主更肆無忌憚了,無論何時何地都以皇甫天絕的未婚妻自居,逼他娶她。

也是因為這個緣故,沒人敢與衛國公府結親,年已二十一的皇甫天絕遲遲未訂下婚約,身邊亦無其他女子相伴。


不過也是他自己不願成親,若他真有看中的女子,妍月公主又哪里妨礙得了他?

但妍月公主的痴纏實在叫人受不了,因此皇甫天絕總是躲得遠遠的,能不踫面絕對不踫面,免得被纏上。

然而,前幾天妍月公主听說了城門那一出,去衛國公府詢問皇甫天絕是不是當真訂親,卻總是撲空,而正好單九淨的身分居所被出,她就來找單九淨的確,沒想到正好堵到了來跟未婚妻甜蜜的他。

「參見公主……」君臣之禮最是麻煩,單九淨剛要行禮,一陣香風掠過,飛奔向她身後的另一人。

「知謹哥哥怎麼在這里,我到衛國公府找你撲了個空,都說你不在,可是老天注定我們有緣,兜了一圈又踫到。」笑嘻嘻的妍月公主神采飛揚,就要投入皇甫天絕的懷抱。

「公主請自重。」沒人瞧見皇甫天絕如何移動,只眨眼一下,人就從原處消失,轉而與單九淨並立,一手置于她腰際。


「你……你們……你們在干什麼,分開、分開,你,誰準你靠知謹哥哥這麼近,放肆,給本公主跪下。」兩眼瞠大的妍月公主指著單九淨,氣急敗壞地命令兩人分開。

「知謹哥哥?」單九淨猶豫地看向皇甫天絕。

「是我的字。」皇甫天絕小聲的在未婚妻耳邊道。

「那我要不要跪下?」她細聲問,皇權至上,雖然她不是這朝代的人也會入境隨俗。

「別理會她的胡鬧,也就張牙舞爪兩下,鬧過了會有人帶回宮。」起不了風浪,小水花而已。

單九淨明了地看向公主後頭那一串人,七、八個面白無須的小太監,十來個長相清秀的宮女,和二十名模樣俊俏的帶刀侍衛,顯得人多勢眾,聲勢浩大。

但看看他們沒听妍月公主的指示上前逼她跪,還不停偷瞄皇甫哥哥,就可知這些人雖然伺候妍月公主,卻更怕他。

「叫你跪下听不懂人話是不是,要本公主叫人打斷你的雙腿你才知道什麼叫皇命不可違抗嗎?」妍月公主氣得小臉扭曲,這個狐狸精居然敢不听她的話,她一定要讓母後治她的罪,拔指甲穿舌頭烙紅鐵。

「我……」單九淨一句話沒說完,皇甫天絕就冷冷開口。

「公主還想怎樣丟盡皇家顏面,皇命不可違是這樣用的嗎?你只是公主,還不是皇上,不能用『皇命』兩個字。」她真是不知死活,若非有皇後護著,她只怕因失言而打入天牢。

妍月公主拔高了聲音,竟然有點委屈,「你還替她說話,你是我的,她憑什麼靠你那麼近,本公主是天家嬌女,要捏死一只蝮蟻似的庶民誰敢阻攔,我就是看她不順眼,不想她過得太舒坦。」這女人是什麼玩意兒,也敢讓知謹哥哥紆尊降貴,來給她做面子!

「這就是你擅闖民宅的原因?」皇甫天絕冷著臉,薄唇抿成一直線,可見他在生氣。

「我……我是……不高興……」看到他冷肅著一張俊顏,妍月公主心虛,有點懼意。

「你有什麼好不高興的,瞧你這囂張跋扈的樣子,你有哪一點配得上我,要不是皇上以婚姻自主與我談條件,叫我讓著你,你以為你有機會好好地站在我面前。」管他公主還是郡主,早被他扔到千里外,哭得喊爹叫娘。

皇甫天絕話語刻薄到極點,彷佛壓根沒有把公主當一回事。

事實上也是如此,皇甫天絕深受皇上喜愛,甚至有些皇子看見他都要繞道走,何況是一個皇上沒多疼愛的公主?對皇上來說,只要不動手傷害了妍月公主,嘴巴上無禮罵幾句就隨便吧。

皇甫天絕把皇上的心思看得透透的,也才敢這樣放肆。

「我不管,我就是要你,你要是敢娶我以外的女子,我叫御林軍砍死她。」妍月公主神色囂張的抬起頭,根本不把他的威脅當回事,她認為自己是公主之身,沒人敢動她。

東方承給她畫得餅太大了,她又涉世不深,不解世情,從小被皇後慣得有點不知輕重,總覺得天下是父皇的,她是皇上之女,應該得享同樣的殊榮,她想要什麼張口就有,沒人敢違抗。

也是因為這樣,一直以來,她認為衛國公世子就是她的,堂堂公主看上他是他前世燒了高香,他只能和她歡歡喜喜的大婚,听她的,寵她入骨,把她捧在手掌心。

「御林軍?」他冷笑。

皇甫天絕嘴角一勾,二十名原本站得挺直的侍衛如同見到危險的蝸牛,雙肩一垂,低眉順眼,臉上多了瑟縮,恨不得縮進殼里。

「反正你不可以和她在一起,你在大街上說的話也是騙人的吧!我喜歡你好些年了,你不準移情別戀、始亂終棄,我到死都要纏著你。」今生今世,他只能有她一人。

移情別戀,始亂終棄?听到這些孩子氣的話,本來覺得遭罪的單九淨差點笑出聲,但她極力忍著,怕破壞此時的劍拔弩張。

不過有人擋在前頭護著的感覺真不著,心頭一陣陣發暖,看著寬得足以擋住她的背,以及黑得發亮的發絲,再想想這些年他明里暗里的幫助,突地決堤是她泄洪的情潮,一滴滴濕潤荒漠一般的心,結出黃澄澄的麥粒。

「不,那是真的,她是我的未婚妻單九淨,最遲明年三月便會成親,我不是你的,不用再自欺欺人。」皇甫天絕面帶柔情地將身後的女子帶到身側,與她並肩,兩人四目相望。

一對多麼相稱的璧人,如玉佳人、翩翩公子,同樣出色的容貌,在場的人除了妍月公主之外,無人不羨慕儷影雙雙,腦海浮現︰天作之合、花好月圓。

「不——」妍月公主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皇甫天絕不耐煩的蹙眉。「送公主回宮。」

「是。」

一听到這句解放的話,宮女、太監、侍衛都松了口氣,露出笑臉。

因為陪公主出宮,若是公主沒事還好,頂多被斥責一番,罰俸半個月;反之,被打得皮開肉綻是小事,嚴重點一家老小都遭殃,連同宮外的家人不是被打殺便是發賣。

「不要,我不走,知謹哥哥在哪我就在哪!」妍月公主對皇甫天絕表明跟定他的決心,又惡狠狠地對侍衛宮人們喝斥,「誰敢踫本公主一下本公主就賜死他。」

「你想跟著我?」皇甫天絕黑眸布滿嘲弄。

妍月公主喜出望外。「是。」

「好,想跟就跟,只要你跟得上。」

他眼露冷酷笑意,活似那凝結千年的冰川,可惜妍月公主瞧不出來,她太欣喜若狂了,以為多年痴心終于能如願以償,他對她上心了。

「走,跟上。」

「嗯!」她用力一點頭,但是……

皇甫天絕運起輕功,如同鷹隼般掠出屋外,輕松地立在單府的大門上方,似在等人追上來。

見狀的妍月公主哪還記得誰是單九淨,帶著侍衛、宮女、太監一行人趕緊往外追,就怕慢了追不上。

看他們真追出來了,皇甫天絕又兩個縱躍,人落在另一頭的屋頂上,閑情逸致地看著風景。

妍月公主等人氣喘吁吁快追上時,他又飛掠到兩條街外,氣定神閑地拿起路邊販賣的鬼面具往臉上一戴,信步走入一間高朋滿座的酒樓,點了一綽竹葉青帶走。

妍月公主趕到酒樓時,他正好從窗戶離開,回頭望了一眼,然後如一片雲般掠過,幾個起落斜倚在燈籠下,仰頭灌起酒來,風姿翩然。

就像逗貓似,如此來來回回,從白天到日落,夜幕低垂,戴著面具的皇甫天絕從城東到城西,由城南走到城北,整個京城都逛遍了,妍月公主還是只見人影卻怎麼也追不上。

其實她早就追不動了,累得像一灘泥,可她還是不死心,非要宮女、太監背著她追。只是他們也是人,在宮里向來養尊處優,沒干過什麼重活,就算輪著來也不行,個個用爬的,臉色白如紙。

不吃不喝一整天實在受不住,口干得快冒煙了,肚子也餓扁,最後公主也體力不支昏倒了,這才抬了人回宮去。

可是他們卻不知從酒樓窗戶躍出去的人根本不是皇甫天絕,皇甫天絕在二樓包廂內,妍月公主追著替身後他也閃身離去,任由一行人傻傻的追著替身而不自知。

另一邊的單府里——

月牙兒忿忿不平地說︰「小姐,公主怎麼這麼蠻橫不講理,隨便闖進別人的家還理直氣壯的喊打喊殺,我們是官宦之家,又不是平民百姓,她居然不當一回事。」皇上也沒這般橫行霸道,對忠君臣子痛下殺手。

「皇家耍狠不需要理由,這年頭皇權最大。」西北雖然苦寒難耐,但是天高皇帝遠,不必彎折自己的膝蓋。

挺可笑的,之前她一直想遠離風沙大,冷得要命的西北邊關,回溫暖的南方,可此時她卻異常想念那片土地的熱情,以及生活在那里的百姓,天很冷,但心暖。

單九淨沒有比此時更想賺大筆的銀子,她要用經濟掌控全城,進大量的貨讓全城百姓依賴她的供銷,再用限量方式讓人哄搶,搶不到就來求她,借此壓下權貴們的氣焰。

難道不怕生意做太大,有人威脅、恐嚇,以勢壓人,甚至搶她的鋪子,佔為己有?

呵!她根本不怕,大不了一把火燒了,什麼都沒有了,到時引起的民怨看誰去擺平,反正她不缺銀子。

妍月公主的登堂入室真的惹惱了她,公主了不起嗎?她真要下狠手,公主也玩不過她,那是無腦的廢物。

穿過來的單九淨一直順風順水,沒遇到什麼挫折,也無解決不了的事,所以她能心平氣和,接受人事已非的事實,她已經回不去原來的世界了。

可是不代表她軟弱可欺,人家都欺到她頭上了,她還要再忍嗎?

一個東方艷色,一個妍月公主,她們等著瞧,西北大老虎要下山了,一口一個咬死她們。

「小姐,那我們怎麼辦,要不要回西北,要是她再找上門,奴婢這身板擋不住。」月牙兒哭喪著臉,唯恐無理取鬧的公主又來鬧事,她一個人護不住小姐。

「你擔心什麼,惹不起還躲不起嗎?明兒個找人來挖地窖、密室什麼的,她一來咱們就躲起來,找不到人自然就走了。」她隨口一說,半開玩笑半認真,地窖密室是一定要挖的,但她的地窖、暗室不是為了躲人,而是藏金塞銀。

月牙兒當真的直拍手,「好呀!好呀!小姐趕緊叫人來挖,多挖幾個才安全,以防萬一。」

「你喔!還真說風就是雨……」為了一個妍月公主東躲西躲,那日子還過不過,真是個傻的。

「挖什麼,池塘嗎?我早說那個池子小了點,不夠大氣,最好挖個湖,才好在湖面上行舟垂釣……」一道低冷的聲音揚起。

單九淨回頭看他,笑眼眯眯,「咦!你怎麼又回來了,我以為你打道回府了。」以妍月公主那些人的身手,抽死十匹汗血寶馬也趕不上他。

「哼!我是這麼狠心的人?單木頭不在我哪敢放你一人在家。」尤其妍月公主剛來鬧過,不可不防。

「皇甫哥哥,你別擔心,我能應付的……」噢!疼,又彈她腦門,為何她說實話沒人信。

皇甫天絕眼透寒意地把手往她頭上一壓,「今日若是我沒在這里,她真的會殺了你,這種事她不只做過一次,一個河道總督之女陪父親上京述職,看了我一眼說想嫁我為妻,隔天,沉尸城外護城河,臉上被劃得面目全非。」

她的奶娘從手腕內側的紅痣認出是自家小姐,總督大人命人追查,一路查到宮里,就此斷了線索。

和宮中有關還敢再嗎?

痛失愛女的總督大人只得帶女兒的尸體回鄉,不久後便上書辭官,當官是為民,而非受皇家折辱。

皇上很是痛心少了一名好官,將妍月公主叫到御書房喝斥一番,又禁足三個月,抄寫佛經一百卷,可是事過境遷她依然我行我素,蠻不講理的脾氣並未有所改善,被東方家引導著做些對衛國公府不利的事。

「那你還敢公開說我是你的未婚妻,這不是害我嗎?」她鼓起腮幫子向罪魁禍首討公道。

皇甫天絕睨了一眼,「難道你想以欺君論罪?」

她一窒,有點不甘心地辯駁,「可以說我是軍中大夫。」

「女的?」他嘲弄。

「誰說大夫不能是女的,我也救人無數呀!戰地醫院還是在我的建議下成立,我大功一件。」要不是她不想邀功,西北軍中有誰的功勳比她更大?

除了設立戰地醫院、培養醫護兵、制作止血藥和消炎粉,她還教授縫合術、術後護理,一些西醫基礎,以及調配太醫院都沒有的麻沸散,背出後世才有的中醫典籍……士兵的傷亡率降了一大半。

而雪花鹽,屯田養兵制,戰場上的出謀劃策,哪一樣沒她的手筆,她不提是想將功勞歸功于兄長,在這個時代頂門立戶的是男子,他好她才好,一榮俱榮。

「你欺君在前,還認為皇上會給你記功?」軍令如山,違反軍紀之事不可犯。

「這……」她又一窒,無話可說。

「離妍月公主遠一點,能避則避,我不是說她得罪不起,而是她背後有皇後。」單單是公主起不了風浪,並無實權在手,頂多狐假虎威扯皮一番,而皇後卻是能直接下旨打殺,就連皇上都不一定攔得住。

皇後執掌後宮,她若把單九淨召進宮去,單九淨不能不從,屆時她隨口編個沖撞鳳駕的罪名就能把人賜死。

月牙兒先忍不住地扯扯小姐的袖子,低聲道︰「哎呀!小姐,挖吧!一個公主就把奴婢嚇個半死,再來個皇後,奴婢直接躺著等死好了。」京城的人真可怕,比山上的老虎還凶猛。

「出息。」單九淨沒好氣地碎了一口。

「奴婢沒出息,怕死。」月牙兒老實說。

誰不怕死,她也怕,但是……單九淨眉毛搏緊,躲就真的躲得過嗎?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為了把她揪出來,掘地三尺也不是做不出來。

「你們主僕到底在說什麼,不是挖池塘吧?」皇甫天絕看看兩人,若有所思。

「是池塘。」

「地窖。」

一主一婢沒對好話,露餡了。

「地窖?」他一沉吟,臉色變得異常難看。「小九兒,一會兒收拾收拾,搬到我之前打算送你的五進宅子。」

「不要。」她不能收。

「乖,听話,不許爭辯。」那里有他的人,能護她周全,妍月公主不敢帶人上門鬧事。


單九淨目光堅定地看著他,「這是我們的家,我要替哥哥守著,守著娘留給我們的宅子。」

「可是我不放心,人太少……」他不能時時刻刻盯著,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

「皇甫哥哥,我們去買人吧!你幫我挑挑身強體壯的,會武的更好,擺上十個、八個一拳能打倒大貓的護院,看誰還敢入府泡茶……」

兩人相約了一個日子出門挑人,最後,單九淨是買了人,七男八女。

男的一個看門、一個趕車、一個跑腿,另外四名負責守前院,不經主家允許一律打出去,打不走就放狗咬,咬死算她的。

所以他們又買了十只狗、兩只成犬和八只狗崽,一對狗爹娘生了八只狗兒女。

至于女的就分派到廚房,針線房,兩名會武的跟著單九淨,取名花月、良宵,拳腳功夫不錯。

還有一個管家人選皇甫天絕叫她不用找了,他送她一個,衛國公府出來的奴才別人也高看一眼,至少有點眼力,能攔一攔來找磚的妍月公主,趁機向國公府求援。

因為還要去看看準備收回來不再續租的鋪子,所以這些買下來的人便由月牙兒帶回宅子里,安排他們沐浴、進食、住宿,順便扯幾匹布裁剪做衣服。

單九淨走在街上,一邊問皇甫天絕問題,「這些官奴都是什麼來歷,有些看來不像丫頭。」

「大多數是犯罪者的家眷,那個叫佳玉的是前太常寺卿陳學的二女兒,嫡出。」一人犯罪,全家人一同獲罪,連老嬤嬤一並賣了。

「啊!」她訝然。

「陳學的元配人還不錯,可惜去得早,續娶的這一位手伸得長,撈得狠了,陳學見繼室生財生得快便也起了貪心,自己走上死路去,先夫人生有二女,長女嫁得遠,怕是不知情,二女兒你就看著辦吧,若有人來贖就丟出去,別留。」本不是丫頭出身,留久了怕會出事,早日月兌手免沾一身腥。

陳學判流放十年,繼室刑期五年,一旦期滿出獄沒去處了,還是會回頭找上繼女,怕又是一樁麻煩事。

「皇甫哥哥,你知道的事真多,簡直是萬事通。」

「少拍馬屁,你又想讓我做什麼?」她嘴一抹蜜準沒好事,她算計他算計得很順手,而他甘之如飴。

唉!

「別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樣,是你我才信任有加,旁的人我連多看一眼都覺得扎眼,一個字也不信。」單九淨專挑好听話說,把人捧得暈陶陶。被取悅了的皇甫天絕眼底笑意濃濃,「說,什麼事?」

她水眸晶晶亮,一閃一閃的,「我娘有個嫁妝鋪子在附近,前面是鋪子,後面是二進宅子,我打算改做雜貨鋪子,可是我看了許久都沒看到那個鋪子,不知道是不是被人轉手賣了。」雖然紅契在他們兄妹手里,但萬一她那大伯父、大伯母拿白契故意騙人呢?

「你說得是老記綢緞莊,應該在往前三間鋪子……」他忽地止聲,抬頭一看……香滿樓酒館。

  

果然被賣了。

單九淨哼了聲,「我那大伯父手腳還真快呀!這間鋪子還有一個月就到期,他竟提早和人解約,然後賣了。」

「放心,你的還是你的,我會幫你要回來。」連同上一回告自己佷子那件事。他現在空出手了,能好好地玩玩。

「嗯!我沒忘了他對我們兄妹的『照顧』。」欠的總要還,她不想生生世世再有糾葛。

一想到本家那攤爛事,單九淨就沒法開心起來,她拉拉皇甫天絕的衣袖,想到糕餅鋪子買幾塊桂花酥甜甜嘴。

正在東瞧西瞧找糕餅鋪子時,遠遠看到一個身影很眼熟,剛要開口喊人,卻見那人一臉焦急的沖向一群……

咦!那是刀嗎?她驀地睜大眼,盯著剛剛帶刀之人奔去的方向。

「皇甫哥哥,你快看,是不是出事了?」她忽然很不安,感覺心口一抽一抽地跳得很快。

皇甫天絕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一看,倏地丟下一句,「在這等著,不許過去。」

「是誰……」她幾乎不敢問出口。

「木頭。」

木頭,喔!沒事……呃,不對,木頭不是指她哥嗎?

混蛋,她哥哥有事居然叫她別過去,他當她沒心、沒肺、沒天良嗎?那是她親哥呀!

單九淨根本沒听進半句話,拉高裙襦往前沖,英勇無比的推開擋路的路人,奔向倒在酒樓門口身上都是血的男人。

「哥……咦!雷霆,我哥呢?」他受傷了,那她哥……

雷霆是單七鶴身邊的親衛,一听到熟悉的聲音,他兩眼發亮的咧開一口白牙,「小九,快,將軍在里面,他受了很重的傷,那些狗養的,搞偷襲,老子非宰了他們不可……」

單九淨很想走,但她不能不管他,「你呢?傷得重不重,要不要我先替你瞧瞧……」

他揮著手,故作輕松,但臉色白得像鬼,「沒事、沒事,你……嘶!先去看……將軍……我死不了……」

「我也不會讓你死,拿去,灑在傷口上,在我出來前不許死。」她丟了一包藥粉給他。習慣有備無患的單九淨在她的腰帶上縫著一格一格的小袋,上方沒有封口,袋內裝了一包包的藥粉。她在西北時便是這麼做,以防有人突然遇襲受傷卻沒有藥物治療,算是急救藥包,她一直使用至今,沒想過要取下。

「謝了,小九。」雷霆趕緊上藥,小九的藥一向最好用,一用見效,傷口好得快。單九淨听見酒樓里的打斗聲漸消,她加快腳步沖了進去,隨口說道︰「當然得謝,里面有血轍和靈芝粉,全是珍貴的藥材,價值百兩。」他賺大發了。

「什麼?」雷霆嚇得差點灑了藥粉,幸好及時捧住。

價值百兩的藥材啊……他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沾粉往傷處抹,少少的一些而已,血洞立刻止了血,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收口,雖未完全癒合,但已無生命之虞。

見藥粉有如此奇效,驚訝極了的雷霆還想再討,可是抬頭一看哪還有小九,連背影都沒瞧見,他重新低下頭去繼續上藥,一邊想著晚點見到再跟她討要,不給,他就抱著她大腿哭,這麼好的藥居然藏私,他一定要跟楊軍醫告狀,他教出的半個徒弟不老實。

雷霆暗暗嘀咕著,上完藥後便用刀撐起身子,一腳高一腳低地走進酒樓。

濃得散不開的血腥味撲鼻而來,讓他想起那一年春天跟蠻族的血戰,疊得小山一樣高的尸體底下是厚厚一層血,黏稠得一腳踩下去竟然拔不出來。

他猛然听到哽咽的聲音,心頓時一沉,咬著牙忍著痛加快了腳步,擔心將軍是不是不好了,從邊關浴血活了過來,卻死在權力斗爭之中,豈不是太悲傷?


酒樓大堂之中,雷霆一眼認出幾名站著的同袍,還有皇甫天絕,地上橫七豎八躺了不少人,其中就有單七鶴,而單九淨流著眼淚,雙手不停壓著他的胸口。

單九淨一邊替兄長做胸外心髒按摩,一邊哽咽道︰「哥、哥哥,你不能閉眼,跟我說話,我只有你了,你……你不能死,你死了皇甫哥哥以後欺負我誰幫我出氣,你回來,給我喘氣……嗚……呼吸……」

旁邊拎著沾血長劍的皇甫天絕聞言不爽了,下意識地駁斥,「我欺負你?」誰欺負誰?這丫頭反話說得理直氣壯。

「你閉嘴。」沒看到她在救人嗎?還跟她計較!

皇甫天絕看她持續的壓著單七鶴的胸口,神色微暗地說︰「你剛剛自己把過脈了,他已經沒氣了……」

單九淨沒跟他吵,反而命令道︰「捏著他的鼻子,朝他嘴巴吹兩口氣。」

「我?」皇甫天絕的神情一變。

「不然我來也行。」

聞言,他頓時面色冷冽,「我來。」

依言吹了兩口氣,皇甫天絕抬起頭,臉色鐵青。

單九淨連按三十下,再由皇甫天絕吹氣兩口,兩人配合無間的按和吹,單九淨估計做了兩分鐘後,再次檢心跳呼吸,總算是恢復了正常……

單九淨趕緊從腰帶內袋掏出用錦鍛包著的白色小藥丸子,迅速的放入哥哥口中,他不自覺地咽下,雖然她動作很快,但仍有一絲濃郁的藥香留下。

「這是……」嗅覺敏銳的雷霆聞到一絲蔘味。

單九淨疲憊地說︰「雪蔘丸。」

「雪蔘丸?」听起來好像是好東西。

「千年雪蔘。」她花了一個月才挖出來的雪蔘,白胖得像根大蘿卜,她舍不得用,只用蔘須做藥。

「什麼,千……千年……」天呀!扶住他,他要暈了。

不只雷霆震驚了,就連在奇珍異寶堆中長大的皇甫天絕都錯愕不已,他見過五百年雪蔘王,在皇宮,皇上寶貝得只許看、不許踫,視若珍寶,救命用的,但她卻拿來做成藥,隨手就拿出來,這小財迷不心疼嗎?

沒人有心思看死了一地的刺客,一共三十六名,其中有兩名還活著,被卸了下巴,以防咬毒自盡,綁成粽子。

死了一名親衛,重傷兩名,但用了單九淨的藥後已能自行站立,看來沒什麼大礙,互相揍扶著還是能走,此刻圍在將軍身邊,听到單九淨一番話後,也是震驚。

單九淨卻沒再跟他們討論雪蔘的話題,她沒看到哥哥醒來,就不能安心。

她捉著單七鶴的手,聲聲呼喚,「哥哥、哥哥,你醒醒,听見我的聲音了嗎?爹娘死了,你不能再離開我,大伯父又來搶我們的銀子,大伯母不給我飯吃,她要餓死我……」

「顧氏那老妖婆苛待你,我也能替你出頭……」即使已過了多年,皇甫天絕仍記得她當年瘦巴巴的樣子,下意識地說。

「皇甫哥哥,你能不能少說一句,我哥他……咦!他的嘴巴是不是在動?他在說話嗎?」眼中淚光閃動的單九淨喜極而泣,她看見單七鶴原本毫無動靜的眼皮正一顫一顫的。

「……九……九……」

「頭兒要喝酒?」都傷得那麼重了還想喝酒,頭兒沒傷到腦子嗎?還是腦門有洞。

雷霆話剛說完就被踹了一腳,另一名受傷較輕的親衛看傻子似的瞪他,又朝單九淨一努嘴——不是酒,是九,他喊得是妹妹小九。

雷霆模模腿,捂著嘴,不敢再吭聲。

「哥、哥……你睜開眼看看我,不許再睡,爹娘要你照顧我一輩子……」她哽咽的將三指搭在兄長脈搏上,可心里很亂把不準,她將手拿開再診,還是抖個不停。

突地,一只好看的手搭上她小手,輕輕一握,她慌亂的心緒才稍微靜下來,重新把脈,感覺脈搏強勁許多,稍稍放下心來。

「要照顧你一輩子的人是我,這根木頭有多遠滾多遠,礙事。」他的女人哪需假手他人照料,是他一個人的。

若非哥哥還在生死關頭徘徊,她真要笑出聲,哪有人吃這種醋。

她眼眸含著盈盈水光,柔聲道︰「皇甫哥哥,謝謝你。」

若非他及時趕到,只怕她連哥哥最後一面也見不到,更遑論救其一命,幸好有他。滿地的鮮血紅得刺眼,不難看出有很多人是一招斃命,血狼軍再厲害也不可能一出手就解決專門訓練來殺人的死士,看他們身上的傷便知道是皇甫天絕下了狠手,只為救人,留下的兩個活口是為了逼供,問出幕後主使者。

「我們之間不必言謝。」他輕握縴手一下。

「嗯!」她點了點頭,回握他一下。

有些話不必說出口,自是心意相通。

兩人濃情密意,偏偏醒轉的某人一開口就殺風景——

「謝……謝他做什麼,我可是他……他大舅子……沒……沒我做主他……他休想娶……到你……」

死木頭,鬼門關前走一遭還想坑他一把!

目光一閃的皇甫天絕一口氣堵在胸口,不著痕跡的拉開未婚妻的手,幼稚的不讓她給大舅兄診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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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28 00:12:3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原來有婚約

「多謝東方小姐的美意,文臣、武將一向不相與,東方相爺高高在上,非我等能攀附,凡是正義之人,見到今日之事都會出手相助,就算驚馬者是販夫走卒也是如此,見人有難伸手幫助是人之常情,單某不敢妄求回報……」

單七鶴本就行事坦蕩,不會因為一點小恩而索取報酬,如今听見對方姓東方,便明白妹妹為何出面,更不想跟對方扯上關系。

他立刻換下溫和神色,擺上懾人的臉色,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施恩不望報,為人處事堂堂正正,同時表明兩人毫無牽連,他不會向東方家靠攏,獨善其身,小姐哪來哪去,千萬別黏上他,道不同不相為謀,今時一別,各自兩忘,來日雙方還是陌生人。

可一向受人吹捧,心高氣傲的東方艷色一听這話,心里可就不舒服了,一個小小武將也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不過不等她開口,她身後目中無人的丫頭便氣勢洶洶地揚聲,嘴巴一打開便護罵不斷,忘了自己是下人,當眾罵朝廷官員。

「我家小姐肯跟你說話是你的榮幸,你還擺起架子臭著臉,真當我們相府是吃素的不成……」他救她家小姐本就應當,哪輪得到他決定要不要謝禮,她家小姐隨口一說要致謝他就當真了,真是好大的臉。

東方艷色雖然氣惱眼前人的不識抬舉,但她要維護名聲,哪能當眾說這些,丫鬟自然也不行,于是斥道︰「蓮袖,閉嘴。」

「小姐……」蓮袖一臉錯愕,她一向是小姐跟前第一人,其他婢僕都得賠笑地喊她一聲蓮袖姊,怎麼今日替小姐教訓人,小姐卻不高興?

「退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小姐,奴婢只是不忍心你受委屈,連相爺都對你寵愛有加,一個當兵的哪來的臉拒絕你的好意。」她瞪著一身戎裝的單七鶴,一副想咬人一口的模樣。

在蓮袖看來,相府是朝廷第一等的世家,誰也不能無禮,她罵人沒罵錯,偏偏因為他,她被小姐喝斥了,這份仇結下了。

「夠了,別讓人看笑話,人家不領情是一回事,我們表明了態度是應當。這位壯士,失禮了。」東方艷色端莊行禮,表示她是知恩之人,不會行無恥之舉。

「好了,我知道了,可以讓開嗎?我們還要面見皇上,說明軍情,入城的將士不得在大街停留太久,以免擾民。」單七鶴話語嚴厲,不賣相府千金面子。

「你……」蓮袖又想罵人了,橫眉豎目的,活像他罪該萬死。

東方艷色這次不給她開口的機會,「蓮袖,我說過的話你听不懂嗎?」太自以為是了,給府里召禍。

連袖瑟縮了一下,委屈地閉了嘴。

東方艷色又看向單七鶴,覺得他偉岸挺拔,再瞧瞧他後面軍容整齊、肅目冷顏的兵士們,起了惜才之心。

不論他是誰,必是個將才,將其收攏不啻是如虎添翼,為東方家添一助力。

「小女子知道壯士為人坦蕩,施恩不望報,但小女子若是當真不致謝,便是失禮,不知壯士姓名為何,家住何處,來日定登門道謝。」她言下暗示還有天大好事等著,別輕易錯過。

看她一直不走,攔在路中央不給過,單七鶴不耐煩的吐出一個字,「單。」

「單?」她眉頭一豐。

「可以讓路了嗎?」他語氣多了冷意。

東方艷色卻像是听不懂人話,一步也沒動。

以美色著稱的她不相信有人見了她如花美貌能不動心,對她一直冷言冷語,她展顏一笑,美目盼兮,眼眸中流動著勾人波光,把提點的話說得更明白。

「讓是讓,可你尚未告知名字,天子腳下,人才輩出,有人幫襯著可以少走冤枉路。」

「我……」單七鶴想說能打就好,不需要人幫,大丈夫頂天立地,當靠自身本事掙得功績,但他尚未說出口,一道清脆的銀鈴笑聲從旁傳來。

「哥哥,這位姊姊是不是看上你熊一樣的力氣,狼似的凶狼,以及鷹般的銳利眼神呀!不然為何一直追問一個外男的姓名,還要主動登門?我以為京城里的女子都是秀外慧外,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沒想到比我邊城女子還豪放,光天化日之下攔著男人要嫁……」


听到帶著諷刺又嘲諷的女聲,東方艷色臉色一陣難看,她攔著此人說話確實是以色相誘,但被人一言道破,實在顏面無光。

東方艷色目光掃向站在單七鶴馬邊的單九淨,眼神微冷,哪來的女子敢與她杠上,和她唱反調?還有這張臉……未免長得太好。

「別胡說。」單七鶴臉一紅,不是因為東方艷色,而是妹妹的取笑。

對他來說,止住驚馬避免傷人是他的目的,救人不過是好意,而等知道對方身分,那些好意就蕩然無存了,任憑她再美,他也沒半點興趣。

單九淨笑嘻嘻地反駁,「我哪句話說錯了,她難道不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堵人,無視軍威浩蕩?她這不是恨嫁是什麼,正巧我缺了個嫂子,要是哥哥喜歡,我也不是不能考慮。」

「放肆。」冷著臉的東方艷色沉聲一喝。

「不要對著我妹妹大吼,我救你是出自仁義,不是讓你大呼小叫欺負我妹妹,你若對我有心,很抱歉,我心儀的不是你這種人,快快離去,勿要糾纏。」在單七鶴心中妹妹是他的唯一,誰都不能欺辱。

「哥哥說得好,真漢子,妹妹崇拜你。」

單九淨毫不遮掩地做出捧心的姿態,身後的兩百名血狼軍會心一笑,羨慕頭子有個真心為他設想的妹妹,同時澤被兄弟們。

害臊的單七鶴模著耳朵憨笑。

單九淨又說︰「喂!那個東方家的大小姐,你可不可以讓開,不要擋路,我們還趕著去兵部掛個名兒呢!」長途跋涉,大伙兒都累了,早些報到也能早點休息。

看著身著黑甲的軍士,東方艷色臉上閃過一絲陰晦不明,「你們是哪來的軍隊,沒听過最近有軍隊調動。」

「嗟!你是誰呀!就算皇後也不得干政,你一個東方家的姑娘也想打探朝廷消息,莫非以為自己可以只手遮天,管到皇上頭上。」

單九淨這番話不只表示「你是什麼東西,多大的臉呀!軍隊的調動還要知會一聲嗎」,也是一種表態,城門口有眾百姓圍觀,她刻意揚高聲量讓所有人都听得見,也上達天听。

她是在對皇上說明︰皇上,我們都是你的兵,絕不會和東方宰相同流合污,通敵叛國絕對是個誤會,你叫我打誰就打誰,不會有二話,為吾皇盡忠,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你看見了吧!

所以自視甚高如皇甫天絕都不得不贊單九淨絕頂聰明,是個不可多得的奇才,什麼事發生她都能營造對自己有利的局面,不管往哪放都能氣死敵人,那損人的功力更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比他還要剽悍。

「不說清楚不得由此過,我懷疑你們是敵國的奸細。」看到自家來了近百名府衛,東方艷色露出充滿自信的笑容。

她知道一百人要擋眼前明顯訓練有素的軍隊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只要對方敢動手,她便能以東方家的名義向五城兵馬司求援,佯稱敵人入侵,將這些人一舉殲滅。

對她而言,別人的命不是命,一百名衛兵就是棋子,為她所用,她只想看那個對她不敬的女子受點教訓。

在這京城中沒人敢往她頭上踩,今天可不能讓人破例,若不殺雞儆猴,日後誰都能踩她一腳!

被稱為敵國的奸細,又見東方家一百府衛擺出動手的架式,血狼軍們個個面色凝肅,殺氣立現,單九淨卻是格格發笑。

「原來東方家的大小姐是個傻的,怎麼傻成這樣,你爹娘知道你是傻子嗎?」

「傻子、傻子、傻子、傻子、傻子……」原本心中有怒的血狼軍此起彼落的起,附和他們疼愛的小九,一人一句笑罵著,把向來愛擺架子的東方艷色氣到雙頰漲紅,怒不可遏。

東方艷色怒道︰「你……你才是傻子,天子腳下豈容人作亂,你若不老老實實交代,天都不饒你。」這丫頭敢罵她!這些人、這些人……定要他們見不到明天的日出。

「唉!你爹娘也真可憐,居然不知道你是傻的,還放你出來丟人現眼,要是我們沒有兵部發的通行文件,能一路順暢無比的進城嗎?你不長腦子也別當別人沒有腦子呀,你這心態真是要不得。」單九淨只差沒食指往她腦門戳,叫她回去看看大夫,查一下腦子還在不在。

「不許說我爹娘……」東方艷色忿忿地紅了眼眶。

她偏著頭,「不然要說你祖父嗎?」

「你敢——」東方艷色怒斥。

「養不教、父之過,你爹沒教好你是家學淵源,一代傳一代,代代相傳,追本溯源就是祖宗八代沒做好,才會教出不如人意的子孫,只怕越往下越不如意……」

東方艷色忍不住拉高嗓門,「住口,誰允許你編排我們東方家是非,當今皇後可是出自東方家,你是指皇後娘娘品行不端?」堂堂一國之母,母儀天下的皇後也敢侮辱,這丫頭是活得不耐煩了!

單九淨一頓,提到皇後就得斟酌言行了。

她微微笑道︰「所以我說皇後是好的呀!是你們一代不如一代,讓皇後丟臉了,那麼好的皇後被你們這些沒出息的小輩拖累,真是不值。」

「你說什麼!」東方艷色又一次尖叫。

「東方小姐,你蠢是你的事,別拖我們下水,要是延誤了軍機,你和東方家要陪葬嗎?」以為還能有個實力相當的對手玩玩,沒想到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哪來的軍機?別給我打馬虎眼,要麼掉頭離開,要麼給我磕頭認錯,否則叫你來得去不得。」東方艷色一揚手,讓府衛上前,包圍單七鶴等人,先將大放厥詞的單九淨捉起來。

一百名府衛「包圍」兩百軍士,這事想來也太可笑了,可是東方家的府衛大概日子太過順風順水,或是太篤定沒人敢向他們動手,嘻嘻哈哈的叫囂,以為吹口氣便能將人吹倒,叫他們趕緊把人交出來。

單九淨挑眉,「你真想玩?」她向來以和為貴,偏偏有些人不想和。

東方艷色冷笑,「怕了嗎?」

這天下有一半掌控在東方家手中,她要誰生誰就生,想要誰死誰就得死,無一例外。

「怕?」單九淨忽地揚聲一喊。「叔叔伯伯、哥哥們,你們怕嗎?」

眾人齊喊,「不怕。」

宏亮的聲音一響起,樹上、屋頂上的鳥兒齊飛,嚇的。

「哼!就這點奶貓聲也好意思說是兵。」東方艷色想在氣勢上壓人,刻意出言嘲弄,其實她心中還有幾分惶恐。

單九淨微微一笑,「是嗎?」無知真可怕,真虧她長得國色天香,艷如桃李,可惜是草包美人。「叔叔伯伯,哥哥們,咱們不能在鄉親故里們面前丟人,告訴這位東方小姐,咱們來自哪里?」

她話語剛落下,包括她親哥在內都扯著喉嚨大吼。

「西北——」響徹雲霄。

「西……西北……」一听到「西北」兩個字,東方艷色便感覺不好了,胸口倏地發緊。

「我們是誰?」

「血、狼、軍。」雄壯威武。

血狼軍?

能以一敵十的血狼軍?

不只東方艷色,全城百姓都震撼,無人沒听見破空的聲響,直上天際。

連皇宮中正在批奏摺的皇上都彷佛有所感應,心跳得急促,不禁詢問外頭有沒有發生什麼事,他眉頭一皺坐立難安,以為又是東方承那老賊在給他找事,逼他立儲。

一會兒,總管太監回來了,在皇上耳邊低喃兩句,皇上龍顏一展,手拍桌面,大笑著連說好好好。

「知謹那小子回來了沒?」知謹是皇甫天絕的字。

「稟皇上,世子爺的車駕回府了,想來很快就會進宮來。」總管太監了解皇上,打听外頭的事情時,就一並打探了皇甫天絕的行蹤。

只是他沒想到,那輛金頂紅纓馬車先一步進城,往衛國公府去,與血狼軍分道而行,而尊貴無比的世子爺坐的卻是樸實無華的馬車。

誰又猜測得到他願意紆尊絛貴,自貶身分,和人共乘一輛馬車。

「嗯!血狼軍進城了,知謹也應該回來了,你去宣……你自個兒去,領血狼軍到兵部報到,先住到五軍軍備處,稍做休息,朕有賞賜,三日後再移往城外京畿營。」

「是,奴才領旨。」

總管太監一退下,皇上像個孩子笑起來,眉心皺褶平了三條。

有知謹在,他真的輕松不少。

忠臣良將,朕心甚悅。



而另一邊的宰相府也有人稟報了消息。

本來正在看卷宗的東方承听到總管的話,猛然把頭抬起,「什麼,血狼軍進城?」

「是的,相爺。」

「什麼時候進的城?」不可能,路途遙遠,怎麼無聲無息,如鬼魅般出現。

「半個時辰前。」身形健壯的總管低頭一回。

東方承氣得砸了杯子,「為什麼沒人知會我?」他養的都是廢物嗎?居然無一人察覺有異,任其大搖大擺的入京。

「這……」因為沒人知曉一身玄衣的軍隊就是威震四海,威風凜凜的血狼軍,他們並未打著血狼軍的旗幟,只覺煞氣重了些。

血狼軍一向只在西北,二十余年來不曾進京,誰都沒真正見過血狼軍戰時的裝備,只知是本朝最強的軍隊,如尖刃般刺入敵人的心髒。

以一敵十的實力多可怕,區區兩萬兵士等同擁有二十萬大軍,這還不叫人眼紅嗎?

東方承想要,其他皇子也想納入旗下,可血狼軍真的來了卻沒一人能掌控,因為他們搶先一步當眾表明自己效忠皇上,忠貞不二,為君解憂。

誰敢大剌剌跟皇上搶兵,又不是活得不耐煩。

宰相府里,東方承正在想對策,皇後、三皇子、忠勇侯府也各有心思,城門口這邊的對峙卻尚未結束。

「你……你們居然是血狼軍?」她早該料到的、早該料到……那個男子姓單,又是如此訓練有素的軍隊,甚至她毫無听說軍隊調令,這幾點加在一起,除了血狼軍還有哪支軍隊?

偏偏她認為二十年未曾入京的血狼軍不可能出現,便沒往這兒想。

東方艷色蝶翅般睫羽微微輕顫,不願接受叫她顏面驟失的事實,她要是早知道……早知道他們是血狼軍,她便不與他們為敵,反而會大加贊揚,示好招待,好酒好菜先上,美女、金銀財寶隨後奉獻,在這樣的誘惑下,有幾人抵擋得住,早晚投誠。

可是千金難買早知道,她悔之已晚。

東方艷色想到這兒,又惡狠狠瞪向單九淨,若非此女出言挑釁,把她當村姑野婦戲弄,自己怎麼會被激得失去理智,沒拿捏好分寸,生生壞了祖父的計劃。

忠勇侯狀告佷子一事是她出的主意,她想祖父那麼想要血狼軍為他所用,那就得釜底抽薪,她听說忠勇侯原本該接掌血狼軍,但他畏死,將麻煩推給四房,可見是個卑鄙小人,現在西北越發繁華,血狼軍戰功無數,一個卑鄙小人怎會不眼紅?

若假稱可以幫忠勇侯拿到西北好處,忠勇侯必然會上鉤,忠勇侯便是他們得到血狼軍一顆好用的棋子。

于是便找他下手,讓他呈上仿造的信件大義滅親,祖父再聯合其他朝臣向皇上施壓,好滅了血狼軍的頭兒,群龍無首之際再予以安撫,之後忠勇侯或者自家人上位統領血狼軍,自是水到渠成,收服了這支強而有力的軍隊。

本來便是萬無一失的事,為什麼會突然出錯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誅九族的大罪豈能死里逃生。

「怕了嗎?」單九淨將這句話還給她。

怕,誰能與傳奇作對?

然而,她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

東方艷色心念電轉,瞬間找到了把柄,笑著說︰「血狼軍驍勇善戰,個個是英雄,小女子自是敬佩萬分,可你又是誰,竟然與血狼軍同行,軍營之中不得有女子,你是怎麼混跡其中……」

「這……」單九淨忽地腦子一陣空白,她忘了自己女扮男裝的事,雖然血狼軍的叔叔伯伯、哥哥們願意為她遮掩,可這事不禁查,紙包不住火。

「女子假冒身分混跡軍營可是犯了禁忌,這是欺君之罪。」東方艷色樂得差點笑出聲。

「妹妹沒欺君……」單七鶴急著辯白。

「誰那麼不長眼敢找本世子未婚妻的麻煩,是嫌日子過得太平靜,想往虎口上撞嗎?」

听到這熟悉的張揚嗓音,東方艷色表情一變。

「未婚妻?」東方艷色難以置信地喃喃道,緊接著見到從馬車上走下來的俊美男子,她目光一縮,面上出現一抹畏色和憎恨。

單九淨很配合地喊,「皇甫哥哥,我被欺負了。」撐腰的人來了,她的腰桿子可以挺直了,至于未婚妻這說詞,她相信只是權宜之計,總不好這時候拆台。

她喊他……皇甫哥哥?

京城中,壓根沒有人敢這麼喊他!

東方艷色受到的沖擊更大了,不敢相信目空一切的皇甫天絕會有心儀之人,但是見他神色自若的伸出手任那名女子拉住,眼神不是冰冷厭惡,而是……寵溺,她不得不相信。

「真沒用,被欺負了還敢來告狀,別說你認識我,我沒臉。」還裝委屈了,不知是誰欺負誰,她好意思扮柔弱。

皇甫天絕嘴上嫌棄,單九淨卻看得出來他的無奈包容,格格笑著搖他的手,自然地撒嬌道︰「你是我的靠山,不找你出面我找誰。」

「這倒是。」

見皇甫天絕頭一點,把話說得理所當然,東方艷色幾乎要尖叫了。

這個女人已經非常難應付了,若再加上一個皇甫天絕,東方家承受得住嗎?他可是更加難纏的。

「東方家的小艷雞,听說你對我家小九很有意見。」皇甫天絕美目一睨,若含星光,卻令人渾身發涼,寒意從腳底竄起。

「皇……皇甫公子,小女子並不知道她……呃!是府上貴眷……」對上那雙奪魂懾魄的眼眸,她不自覺的往後退了幾步,不是驚艷,而是心驚膽顫。

她曾對皇甫天絕迷戀不已,暗托芳心,想著若與之雙宿雙飛便是世間最美好之事,再無所求,但是有一回看見他將一名撲到他身上訴衷腸的高官之女一掌揮飛,面露嫌棄地說了句「不自量力」,她的愛戀之心立刻為之凍結。

那名女子是真的被打飛,摔在地上口鼻不斷冒出血水,浸濕了她的繡花鞋。

打從那一刻起,她就明白皇甫天絕不是人,是妖孽,殘酷無情的妖孽。

「你想說不知者無罪嗎?」多好的借口,他都替她想到了。

東方艷色口含苦澀應,「是。」


「那麼你現在知道了,還要擋在本世子面前礙事嗎?」

「她……」她還想找單九淨麻煩,不甘心放人一馬。

皇甫天絕冷眸一厲,「別用你的手指著我家小九,否則我不介意折了它。」

東方艷色倏地白了臉。

單七鶴帶著人去兵部報到,皇甫天絕則送單九淨回了提前讓人打理過的宅子。

兩人落坐喝茶歇息,單九淨笑著跟他說話。

「皇甫哥哥,你真厲害,不愧是京城一霸,牛鬼蛇神見了你都要退避三舍……」崇拜到無以復加。

「你說什麼?」皇甫天絕墨瞳一睨,寒意森森,還牛鬼蛇神,怎不說他鎮壓四方小鬼、魁魅腮軀。

單九淨沒被他一身寒氣逼退,反而更為親近,「皇甫哥哥,多謝你為我解圍,不然我真要被難倒了,天子腳下果然危機重重,你吃虧了,還假扮我的未婚夫。」

「誰說是假的?」這只平常聰敏過人的小猴子居然有如此遲鈍的時刻。

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單九淨怔了怔,有些迷惑。

「皇甫哥哥,什麼真的假的,我怎麼沒听懂。」

「單小七沒告訴你?」他嘴角一揚。

「告訴我什麼?」他們瞞了她什麼?她忽然很不安。

「從西北出發後的當晚,我便與你大哥提了,我要你,不然你以為他會睜一眼、閉一眼允許我和你同車。」皇甫天絕笑得更加好看了,覺得能看她徹底呆住的樣子太值得了,狡猾的小狐狸也有今日。

「什麼?」要她是什麼意思。

見她迷迷糊糊的神情,皇甫天絕心中大悅,「娶你。」

驀地,像雷劈中腦門,她驚嚇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什麼,你……你在開玩笑吧!不要嚇我。」

「嚇你?」他目光一沉。

「呃!不是嚇,是受寵若驚,雖然我垂涎你美色甚久,對于你玉雕似的也有些……念想,但我不敢奢望有一天你從神壇上走下來……」哎呀!她在胡說什麼,語無倫次,怎麼把心底的話說出來了。

捂住自己嘴巴的單九淨面有慌色,更多的是無惜,向來機伶的她也有詞窮的時候,不知該說什麼來打破眼前尷尬,她真的沒想到只能膽仰的神只會走向她。

「從神壇上走下來?你不是一直認為我是妖孽,是來禍害人世的妖星?」他走近她,俯,把臉貼向她。

一股溫熱氣息近在眼前,向來處變不驚的單九淨亂了呼吸,「皇……皇甫哥哥,你別靠我太近,我喘不過氣……」

「驚艷?」他對自己的絕世美顏向來自信。

「是。」她老實地點頭,又吞了幾口唾沫,他的容貌是柴信掛在嘴邊的秀色可餐。

「需要我渡口氣給你嗎?」他樂意得很。

轟地,她面紅如霞,熱得可以煮雞蛋了。

她暈頭轉向,壓根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好……啊……我說錯了,是不用麻煩,我好了……」

「我听見了,那一聲『好』……」

笑得令單九淨心跳急促、渾身發顫的皇甫天絕俯,吻住殷紅小口,四唇相貼的瞬間,兩人都感到悸動。

他倆是同一類的人,不過一個露于外,眾所皆知,一個斂其華,曖曖內含光,他倆心靈互通,是最懂對方的人,這一刻的親昵,讓他們都有找到靈魂伴侶的契合感。

「……皇甫哥哥……」她忍不住呢喃,听見自己的聲音,臉上的紅暈更深了。

太沒用了,只是一個吻,她居然就嬌軟無力,她以往如狼似虎的膽子到哪去了,簡直太丟臉了。

「我向那根木頭提出求娶你,他答應了。」他們是未婚夫妻,如假包換,不摻一絲假。

她一嗔,「那是我哥哥。」什麼木頭,太失禮了,不過有時候哥哥真的呆若木頭人,一根腸子通到底,不會拐彎抹角。

皇甫天絕低笑,笑得胸口發出震動,「你哥就是木頭,你是木頭妹妹。」

「我哥沒遲疑,一口應允?」哥哥曾要她離妖孽遠一點,說是人妖殊途,千萬不要失足,她有點懷疑她哥怎麼會同意。

他一頓,目光閃了閃,「你哥打不過我。」

聞言,水眸一亮,「你們打過了?」

咳了兩聲,他顧左右而言他,「以前打過。」

打過才相識,越打交情越好,是打出來的莫逆之交。

「這一回呢?」她十分好奇。

眼神閃爍的皇甫天絕將她拉坐在腿上,雙手環在她腰間,岔開話題,「你是故意和東方艷色起沖突?」

「不先說我,你先說說你是怎麼讓我哥哥點頭的,他不可能毫無猶豫就賣妹求榮……哎!君子動口不動手,你不能欺負我。」腦門彈多了會變笨,她不想像哥哥一樣。

「你別口無遮攔,讓你哥听見『賣妹求榮』,他會有多傷心。」不可否認單七鶴是沒他們兩人聰明,但惜妹的心卻是天地可監。

皇甫天絕還記得那天跟單七鶴的一番談話——

「我不想把小九交給你,你不適合她。」單七鶴听到他提親,一口拒絕。

「但我懂她。」

「……妹妹吃過很多苦,我不想她再受苦。」單七鶴是老實人,也看出兩人的心有靈犀,做不來睜眼說瞎話的事,只好再找一個理由。

「你眼楮瞎了嗎?一向是她使喚我,把我當成任憑驅使的雜工,你幾時見她因我而掉過一滴眼淚。」

單七鶴說得理直氣壯,「以前沒有,難保以後,你天生長得像負心漢。」

然而前面說的那些皇甫天絕還能忍著脾氣好好說,但這句長得像負心漢實在是不行,他長得好錯了嗎?會不會負心,得要看一個人的品行和作為,又不是看臉。

皇甫天絕忍不住給了存心挑毛病的單七鶴一拳。

砰!單七鶴也是一直忍著火氣,他一想到皇甫天絕早早盯上他妹,他就火大,立刻還了一拳。

砰!砰!砰!

結果就是拳打腳踢,一邊爭吵一邊大打出手,最後雙雙趴地不起。

兩個達成協議又互看對方不順眼的男人冷哼一聲,望著滿天的星星苦笑,仰躺著久久起不了身,為了一個單九淨,私交不錯的兩人狠狠打了一架,一個打在身上,不見青腫淤痕,一個鼻青臉腫,帶隊繼續趕路。

「少給我轉移話題,肯定是打過了,你們誰羸了?」哥哥有天賦,又肯勤學苦練,是天生的將才,而皇甫哥哥他……

「你說呢!」如今她已是他的未婚妻,戰果不言自明。

「不說。」欺負人。

他眼神柔如水的望著她,「木頭很固執,不打到他服氣根本不肯把你給我,不過我手下留情了。」

單九淨微微臉紅的問︰「你幾時對我起心思的?」

女人總愛問「你為什麼愛我」、「愛我什麼」,而她只想知道他何時動心,他藏得太深太深,叫人看不出來。

「第一眼。」一眼誤終身。

她噗哧一笑,「少哄我了,我們第一次見面我才十歲,而且瘦得像骷髏,你是得多禽獸才下得了口?而且那時候你以為我是男孩子,難道……」

皇甫天絕忍不住掐了下她的腰,叫她別胡說八道,「我是說第一眼就對你起了興趣,想著身邊正好缺只寵物,養來當玩也好。」

瘦得厲害的小臉上唯有那雙明亮的大眼引他側目,他心想︰挺好看的眼兒,若就此失去光芒多可惜。

單九淨定定看他,「我是人,不是飛禽走獸,不被圈養。」

他挑眉,「我知道,不然我早帶走你了。」

那時他多心癢難耐呀!可惜單小七不給,還罵他有病,叫他找個大夫看看腦子,人不是寵物。

後來他一路跟去西北,當時想著他對旁人的興趣不超過三個月,反正總是要替單小七撐腰,而小九明明白白的企圖又讓他覺得有意思,就到西北玩玩去。

誰知這小猴子比他想像中來得更有趣,他越觀察越著迷,欲罷不能,有點上癮了。

其實他也就覺得小九是打發時間的小玩意而已,沒怎麼放在心上,只是會不時地想起閃動的眼兒,想著如果這是只倉鼠,他會每天喂食栗子和核桃,看它抱著瓜子啃食。

直到看見她穿著女裝,看到她笑顏如花的小圓臉,那時他只有一個想法——得到她。

「以你不跟人講理的個性一點也不意外,你向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根本沒人攔得住你。」他沒搶了就走她才訝異,我行我素慣了的人不會在意別人願不願意,只求自己痛不痛快。

「那你猜我現在想做什麼?」

他盯著她的唇,露骨的欲念想都不用想,明白地叫人臉紅。

單九淨看出來了,心慌意亂,十分想逃,她覺得自己不是妖孽的對手。

她緊張地說︰「不許胡來,我還沒嫁給你。」

古人重貞節,尚未成親前都有變數,不能跨過那條線。

「這般恨嫁?」他取笑。

單九淨瞪了他一眼,「你才恨嫁,我沒同意。」

女子就該矜持點,不能讓人以為太好得手,雖然她已意動,可是還有些惶惶不安,她和他合適嗎?

「我有婚書。」他做好萬全準備,怕她反悔。

「嘎?」她驚訝地睜大眼。

「這是為了你好。」也為了自己。

不懂,感覺像掉坑了。單九淨求解。

「正如你當街和東方家的人撕破臉一樣,我也要護著你。」他可不會將她拱手讓人。

「你是說……怕有人提出賜婚,要娶我?」

這也是她掛懷在心,避之唯恐不及的事,為達目的,這些人是不擇手段,婚姻之事自然會拿來利用,不過她原本想到的是哥哥,以為他們會選擇把女兒嫁給他。

哥哥只擅長帶兵打仗、排兵布陣,對所謂的官場文化一竅不通,很容易被算計,走入別人布置好的陷阱。

血狼軍有太多人想要了,而想得到它的法子只有兩個,一是殺掉他們的頭子,換個人;二是拉攏領頭羊。

殺!太冒險,有無數的眼楮盯著,一定要謹慎,提防黃雀在後,否則為人作嫁得不償失;聯姻是最妥當的途徑,端上美人計令英雄折腰,沉醉在美色當中,自是予取予求,願望達成。

「沒錯,不只單小七,你也是個香薛薛。」她看似精明,實則還是不夠敏銳,從沒想過自己也是籌碼。

「為什麼?」她訝然。

「單小七最在意的人是誰?」

「我。」

「對,是你,為了你,單小七什麼都肯做。」不僅僅是兄妹情深,因為他們是彼此唯一的家人,有時候他都有點嫉妒這兩人相互扶持的兄妹情。

驀地,單九淨眼神有著感動,又有點悵然,「嗯!哥哥有點傻氣,傻得沒想過自己,只在乎我。」

難怪哥哥同意要把鋪子全收回來,不再續租,還說給她當嫁妝……原來他想把她嫁了,免得因他的因素波及到她。

「而你也傻,沒想過有人會將主意打到你頭上,真是一對傻兄妹。」她還是太低估那個位子有多誘人,叫人無所不用其極。

「皇甫哥哥……」她動容地看著他,因為他也為她設想周到,她真的沒有想太多,一直以為她只是一旁的點綴,不會有人注意到她。

皇甫天絕把其中彎彎繞繞跟她說清,「知道自己錯在哪里了嗎?你想和三皇子陣營劃清界線,當著百姓的面表態不是一路人,並向皇上示忠,用意是不錯,讓他們多了顧忌,不敢輕易對你哥下手,若是你哥出事,第一個被懷疑的便是東方家。」

「可是你就被推到風口浪尖了,既然大的動不了,那就朝小的下手吧!他們不一定會光明正大迎你入門,但下藥迷昏了你使你失身納為妾,一樣達到目的。」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他的小九豈能容人惦記。

「所以你直接公開我們的婚約,讓那些不懷好意的豺狼打退堂鼓,不敢有非分之想?」他為她做了很多,多到她的心快無法承載。

「當然,你是我的人,誰敢多看一眼就得死。」他目黑如墨,深如幽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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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28 00:12:0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車廂里談情

「你說什麼?」

震耳欲聲的吼聲從馬車中傳出,差點要掀了車頂。

皇甫天絕知道單九淨很聰明,而且還有點膽肥,仗著有他在背後撐腰,大大小小的事不知做過多少,便宜她佔,得罪人的地方由他擺平。

但他真料想不到她膽子那麼大,竟然敢打雪花鹽的主意,連皇上都知道西北的雪花鹽,她二話不說就動了手腳,還弄出這麼大的事兒,他怕自己也兜不住啊。

「皇甫哥哥也別一臉驚嚇的模樣,若我事先跟你提了,恐怕你也會大笑說真是好主意!然後弄更多的人跟我搶銀子,讓我一夕暴富的美夢瞬間腰斬。」

「我看起來像這種人?」跟她搶銀子?他是得多傻才干吃力不討好的事,他真敢擋她的財路,她就敢找三、五千名血狼軍喬裝土匪,攔路打劫再搶回去,半點不吃虧。

單九淨水眸一轉,靈氣乍現,「俗語有雲︰「知人知面不知心』、『財帛動人心』,滄海都可能化做桑田,何況是人?若被自己人坑了才更痛徹心腑,失去的不只是信任,還有朋友。」

人的一生不知和多少人錯過,唯有那幾個停下腳步,歡喜也好、悲傷也罷,曾經共同經歷過,她很珍惜這樣的情誼。

「我是自己人?」皇甫天絕輕輕挑眉,眼中星光跳躍。

她肯定,「當然是,你可是我的靠山。」

「小人得志。」看她一臉神采飛揚,他忍不住笑出聲,這丫頭真有趣,一點也不害臊,頗合他心意。

皇甫天絕半垂眸的凝視對面那顧盼生姿的少女,嘴角一點點揚高。小猴子也能長成如此妖燒嬌美,這天底下還有什麼事不可能,讓他這顆沉寂已久的心蠢蠢欲動。

「我就是小人,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皇甫哥哥要留心點,對我再好一些,不然又是女人,又是小人,怕你吃不消。」

「盡管放馬過來。」就她那點招式他還不放在眼里,也就小打小鬧。

「哼!瞧不起女子會吃大虧。」她又不傻,干麼和靠山杠上,那是她的活祖宗,保她長命百歲。

皇甫天絕先是一笑,繼而面色凝重,「你到底弄了多少雪花鹽?」

他越想越不安,心中扎了一根刺似。

「目前一百車,後頭不知道。」因為還在弄。

單九淨被京城那伙子人惡心到了,實在非常不甘心,她和哥哥好不容易在西北站穩腳跟,正打算大展拳腳,除了軍田外她還要買下大片的土地,幾座山頭,徹底地把邊城發展為不靠朝廷的商業大城。

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好好地戍守邊關不插手朝政,居然平白無故被告了,還是會掉腦袋的罪名,叫她這口氣哪里咽的下。

因此從得知必將回京的那一刻,她便向哥哥借調留下來的那六千名血狼軍,日以繼夜的煮鹽、曬鹽,準備一百車的雪花鹽,晚他們兩日上京。

但這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雪花鹽裝車之後,煮鹽曜鹽的人繼續,可同一時間,向外發布咸水湖不再有駐軍看守,任何人有需要都可自行制鹽,湖的四周設立十處教人制鹽的圖畫看板,任誰看了都能一目了然。

相信會有無數的百姓涌向咸水湖,大鍋小鍋上下齊心,煮鹽的煮鹽、曬鹽的曬鹽,煙火繚繞,人滿為患,再之後,聞風而至的大戶人家、商人也會來,相信他們更直接,不是帶了人手便是在當地雇工,憂心咸水湖的水位下降,趕緊搶水制鹽。


單九淨預估,不用一個月咸水湖的湖水就要干涸了,屆時三皇子的人來接手,想要借著雪花鹽撈銀子,這計劃只會失敗,看到的恐怕是一個大洞和煮鹽燃燒柴火的痕跡。

對方就算再怒再惱,也只能把氣吞回去,咸水湖存在西北幾百年,是百姓的,朝廷又沒下令說不得私自制鹽,又如何找眾人的磚?

根據單九淨的說法,這叫「焦土政策」,一粒鹽也不留下,能帶走的全部帶走。

同時她也教屯田區的軍眷不要輕易交出一捧米,那些糧食是給自個兒的父親、丈夫、兄弟、兒子們吃的,不是讓人借此斂財、中飽私囊,因此除非是熟悉的人來收糧、運糧,否則誰也不給,朝廷管不到屯田區的糧食,也不能強行征收。

其實對方不用通敵叛國這下流招式誣陷她哥哥,她並不會痛下殺手,雪花鹽能減少西北百姓長年無鹽的痛苦,她又怎麼忍心他們無鹽可用呢?這也是被逼的,不反抗的話她自己委屈、難受。

「一百車?」這得多少雪花鹽。

「預估後面沒有一百,最少也有九十車吧!我跟李千戶說過,讓他們留下一部分藏在我哥宅子的地窖里,哪天鹽不夠用再取出,目前不宜把雪花鹽拿出來。」

如今家家戶戶都有鹽,若拿出去賣根本不劃算,一年半載後,情況就不同,初時可能有不少外地人前來收購,西北的百姓不會放過這筆錢。


一段時日後大家的鹽都賣了,又因為咸水湖干涸,無法再制新鹽,用一匙少一匙,那時候血狼軍把地窖里的鹽拿出來賣才是一本萬利。

「一百車的雪花鹽你打算放在京城賣?」她會被人盯上,京里的人沒一個傻的,一眼便能看出利潤有多高。

「看情況。」她還在考慮。

「什麼意思?」這丫頭還賣關子。

「我暫時不賣,回京後看看風向,若是情形還好就先買幾座近郊的莊子和田地,種上一年的五谷雜糧,再把雪花鹽分成小包賣,比較不引人注目。」她也怕死,雪花鹽是稀罕貨,賣起來當然要小心謹慎,有命在才能痛快花銀子。

听著她有條有理的說著,皇甫天絕竟有「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慨,她的聰慧令人又驚又憐惜。

「不想透過我把雪花鹽賣出高價?雪花鹽在我手中沒人敢生出旁的心思。」

「不要。」她拒絕的很果斷。

「怕我監守自盜?」他取笑。

「不是,而是你和哥哥有要事得忙,你的明刀暗箭已經夠多了,我不能事事再讓你為我出頭。」再說了,人言可畏,回到京城後他們便是兩家人,已恢復女裝的她無法像之前那樣肆無忌憚的和他同進同出。

要不是外面都是他們自己人,不然兩人同車而行可是犯了大忌,會被人一人一口涎地唾到名節掃地。

「我是你的靠山。」皇甫天絕此言一出,表明他已將她納入自己的羽翼下。

單九淨笑眼彎彎,「皇甫哥哥,我受了委屈你當然要給我撐腰,我還要橫著走,仗勢欺人呢!」

聞言,他春暖花開般柔了目光,「好孩子,打著我的名號任你橫,誰敢給你臉色看叫他來找我。」這才是京城一霸的本色,他的人他護著,誰也不能越雷池一步。

單九淨看著他柔和的目光,心頭怦跳,趕緊挪了挪身子,避開他眼神的嘟曦道︰「我不是孩子,你別揉我的頭。」

他們好像靠得太近,讓人有點臉紅心跳……不行、不行,不能想太多,雖然她是外貌協會的人,可是太過逆天的妖孽是別人的,她一不小心動了心會萬劫不復。

單九淨在心里提醒自己要冷靜,千萬不要沖動,沖動是魔鬼,以皇甫天絕的家世她是高攀不起,即使哥哥年紀輕輕已是從二品,可門戶不相當,他是宗子,世家不會要喪母者為宗婦。

世族是很講究的,沒有實力雄厚的家族做依恃,兩情繾綣也是枉然,最終勞燕分飛。

「哼!你小我五歲,哪里不是個孩子?而且我初見你的時候你小小一個,是只皮包骨的小猴子,真丑。」丑得只有那雙顯得特別大又圓的明亮眼兒能見人。

「那是以前,我長大了……啊!」

馬車忽然一個顛簸,單九淨沒坐穩,整個人往前一倒,撞進了皇甫天絕懷中。

噢!痛,這人是怎麼駕車的,害她差點摔死。

單九淨心里嘀咕著,想要撐坐起身,卻忽然听見皇甫天絕喃喃自語。

「……嗯!是長大了。」

單九淨終于察覺姿勢的不對,她正被他圈在懷中,胸口緊貼著他,霎時玉頰飛紅,整張臉燒了起來,「你……你的手……」

「是你自個兒投懷送抱飛過來,我不好折了你的心意,順勢一接。」

一股女子的體香飄入鼻中,皇甫天絕暗想,他以前到底有多瞎,見分不出雌雄?這體態多適合他,貼著他毫無隙縫,暗香輕送,沁人心脾。

「皇甫哥哥,你快讓我起來!這種姿勢我難受……」

皇甫天絕頓時笑得春光明媚,「哪兒不舒服,我揉揉……」

「不能揉!你……你快放開,抱得太緊了。」她越說越小聲,臉也越來越紅,因為底下有個硬物頂著她。

單九淨真的欲哭無淚,她好歹當過護理師,上過性教育課程,怎麼不知那是什麼,可她動也不敢動,怕他獸性大發,當下辦了她。

單九淨試圖求助,偷瞄旁邊的月牙兒,然而月牙兒因暈車服了藥,睡得不醒人事還兼打呼,渾然不知主子陷入危機。

這時候,她忍不住懊惱為什麼沒有堅持讓皇甫天絕滾回他自己的車上!一開始她是拒絕皇甫天絕無理的要求,說要跟她同一輛車。

男女七歲不同席,以前她裝成男孩子,他也不知她性別就算了,現在都知道了,他怎麼還要跟她擠?而且他沒事棄他那輛豪華馬車而和她擠,莫非是看出其中的玄機。

其實她的馬車是改造過的,底下是精鐵打出鋼圈做成的避震器,避免車子搖晃得太厲害,兩排相對的座椅是雙層的,在上層的座椅拉直往下壓,便是一張床。

坐椅下方有幾個分層櫃子,有的放藥物、有的放茶葉、有的放炭火和小火爐,盅、碗、碟、茶壺,以及一些小零嘴,車子的頂層有夾層,放了枕頭、棉被和換洗衣服,往內點還有個不起眼的暗櫃,專放銀票。

然而皇甫天絕這人霸道起來她實在管不了,只好讓他上了車,可她怎麼也沒想過會發生這種尷尬事啊!

他低笑,刻意往她腰上一掐,「不緊,剛剛好。」

「你放手,不許踫!」她惱羞地用縴縴蔥指抓向他的手背,三條血痕立現。

「不許我踫要讓誰踫?」目光一沉,他聲音低沉,如磬低鳴,听在耳里帶點回音,撩動人心。

這話怎麼說得好像他對她有意思?還佔有欲十足。

面上一燙的單九淨伸手推他,「皇甫哥哥,你先放開讓我起來嘛,我倆同車已是逾禮,若再被人瞧見,你一世英名就完了。」

感情問題可以晚點再討論,兩人此時的姿勢真是太過曖昧,讓人瞧見不好解釋。

「我像是守禮的人?」他從不是被世俗約束住的人。

懷里突然多了具軟玉溫香,若依皇甫天絕昔日的習性,這人的下場十之八九是被他一手甩開,可是當那人是打小就被他護著的小九兒,他那手不僅甩不開,還只想將人留在懷中,當年干癟的小豆芽都長肉了,還腴女敕滑手,讓他有種果子熟了可以摘下的感覺。

這是他的,他喂養許久的小寵,沒他的允許豈能容人觀覦,這世間能讓他看得順眼的人可不多。

單九淨抗議,「你不是,但我是呀!我雖沒有爹娘,可也是循規蹈矩的好人家姑娘,我總得留些好名聲讓哥哥好做人。」

她其實並不想回京城,她還是喜歡縱馬而行卻不會受人譴責的西北,雖然冬天冷得叫人不願出門,整日待在炕上。

「你循規蹈矩?」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話,他冷嗤。

滿山遍野瘋跑的小猴子真有臉說自己循規蹈矩,她不是上山采藥,教人如何識藥草、采山貨,便是四下尋找肥沃的土地,帶了幾名身手不凡的血狼軍走遍黃沙漫漫,深入黑水河的盡頭,和一群野人打交道。

如今西北幾處大一點的屯田區就是她尋獲的,而她也不怕辛苦的告訴別人什麼季節種什麼作物,什麼土質適合哪種糧種,讓貧瘠的土地充滿生機,處處綠意盎然。

他很意外天天在外面跑的人居然曬不黑,瞧瞧單七鶴那塊大黑炭,往樹下陰影處一站根本瞧不見人,可她一身細皮女敕肉的,絲毫不因西北的風沙而粗糙,細白如雪,有如抹上一層月光般,晶瑩透亮,讓人愛不釋手。

她一臉正經,「裝也要裝得像。」

是呀!裝,那個吃人的地方可不管你是貧窮或富有,他們看重的是權勢,沒有權勢的人只能照著他們的規則玩,一旦出了錯便會遭受抨擊,群起圍攻像要咬下人身上一塊肉,甚至連立足之地也沒有。

想想就心塞,累呀!

「是得裝,小九,記住一件事,除非在我和你哥哥面前,否則千萬不要讓人看出你在想什麼,你是聰明人,應該听得懂我在說什麼。」真想把她塞進荷包里,隨時帶著走。

皇甫天絕的保護欲爆發,他也不曉得為何會有如此強烈的情緒突如其來,總覺得她的好遮掩不住,若是沒牢牢守護,她會因此受到傷害,而他絕對不願見到這種情況。

聞言的單九淨也不掙扎了,面色凝重,「如今京里的情況已惡化到真話也說不得了?」

他輕嗤,「真話、假話誰又說得清,雖然你兄長是從二品,但畢竟血狼軍不在手上,無家族勢力,又被三皇子一系針對,總有些人會不以為意,京城不比西北,到處是目無王法的達官貴人,仗著一點裙帶關系便橫行霸道的浪蕩子更多如狗。」那些家伙的品行也跟畜生一樣,一群狗雜碎。

她一下子就悟了,「你是叫我沒事少出門。」

「聰明。」

「可是我要賺銀子——」銀子是她最好的兄弟姊妹。

「那是男人的事。」他打斷她的話。

「我喜歡銀子。」指望她哥哥養她,那還不如等著太陽從西邊升起,她哥哥最看重的是血狼軍,手邊有錢會先想到他們,他為了養兵,買武器、戰馬,安置傷殘老兵,已欠她五十多萬兩了。

哥哥根本沒有金錢觀念,有多少銀子就花多少銀子,從沒想過銀子從哪里來,要不是她生財有道,兄妹倆都要勒緊肚皮喝西北風。

「我給你。」反正他銀子多到花不完。

「不要。」無功不受祿。

「你還跟我分你我?」當她把他的五百府兵當私兵指這指那為她干活時,可沒見她有絲毫客氣。

「不是,我只是覺得我自己有能力何必用別人的?我娘留下的嫁妝鋪子也該用起來了,不能一直租給別人,萬一租久了就成別人的呢!」是他說的京城龍蛇混雜,想在京城混得風生水起背後一定得有靠山,能做生意賺錢的背後定有靠山,搞不好會惦記上她的鋪面。

當時一口氣全租出去是迫于無奈,一來他們兄妹沒有根基,也沒有人手管理,二來也不想便宜貪得無厭的長房夫妻,如果兩人對佷子、佷女好一點,全送了也不心疼,可偏偏心術不正,財要人不要,把他們當畜生看待。

所以當時她想,與其肥了別人的荷包還不如出租,至少一次拿回六年的租金。

「然後呢?」她精于算計,不會只看眼前。知道瞞不過他,單九淨不情不願的亮出底牌。

「你曉得我在西北還有很多東西沒運來,等定下來再做打算,可是凡事得未雨綢繆,我那些可全是好東西,能賺多少銀子呀!」

她的綿羊油、羊毛毯、羊毛被、棉布,以及成鐘成繚的高粱酒和果子酒,那一片連成一片的糧食,她可是花重金投入許多心力,若是不把這些賣進京城,她可就要血本無歸。

另外還有葫蘆谷里的茶,頭一年只有數十棵母樹可采葉,炒制下來不過兩、三斤,根本不能賣,第二年、第三年亦如此,只能留下來自用。

第四年扦插的子株長成了,終于有點進項了,制出百來斤左右的茶葉,香醇的氣味回甘有韻,硬是讓她賣出萬兩高價,被一名茶商全都包了。

今年是第五年,剛采下一批春茶還沒炒制好,皇甫天絕來了,讓她頓時手忙腳亂沒炒出以往的香味,品質差了點。

她的賺錢大計被迫停擺,叫人哪能不心疼?

還有滿山谷的藥材……唉!唉!唉!割心吶!

「你呀,真成小財迷了。」開口閉口都是銀子。

單九淨幽幽一嘆,「皇甫哥哥,我累了,你要不要回到你金光閃閃的大馬車,這里有點擠……」

「閉嘴,不是累了嗎?快睡。」不會哄人的皇甫天絕輕拍她的背,就是不肯走。

這種情況她睡得著嗎?那未免也太粗神經了。

可是奇怪得很,在一下一下不輕不重的拍撫下,單九淨的眼皮越來越沉重,不知不覺中發出細微的鼾聲。

睡著的她沒瞧見環抱著她的妖孽男子緩緩逸出一抹笑,眼神溫柔地足以滴出水來,低頭凝視她全然信任的睡容。

「快,快讓開,驚馬了……小心,小心,馬過來了,快點避開,要踩到人了……」

剛一進城門不久,迎接單七鶴等人的是別開生面的一幅景象——一匹紅棕烈馬,嘶鳴著拔足狂奔,企圖將馬背上早已面無血色的人甩到地上。

周遭眾人的驚呼聲回蕩在大街上,驚醒了睡夢中的人兒,秀眉一蹙不太耐煩,縴縴素手揉著眼皮。

她迷茫地問︰「怎麼了?」

「沒事,繼續睡。」剛睡醒的嬌軟嗓音充滿慵懶,心口一蕩的皇甫天絕大掌一伸覆住微睜的星眸。

「很吵。」尖利的叫聲很刺耳。

「我讓他們別吵你,乖,好好睡,你眼眶下方都出現青影了,丑。」這可憐的小模樣讓他看得很心疼,這一趟路真委屈她了。

從昨天開始,不暈車的人忽然吐得七葷八素,全身發軟躺了一天一夜,快進城時才稍微打個盹,閉目休息。

自個善醫卻不肯吃藥,堅稱是藥三分毒,寧可死撐等不適過去。

「才不丑,貌美如花,你別酸葡萄嫉妒我,我就是滿青也是好看的。」她取一粒自制的雪蔘丸含在口里,濃郁的人蔘精華一下子融化了,人也精神許多,神清氣爽。

「嘖!還是個愛美的。」嫉妒她?他原諒她剛被吵醒神智不清,正在作夢。

「愛美是人之天性,你就是嫉妒我。」她使起小性子,偏要指鹿為馬,仗著他的縱容。

從邊關到京城足足用了一個半月時間,皇甫天絕日日坐在平頂油布馬車內,卻把八寶紅纓大馬車讓給龍衛玄風、玄衣,讓人好無言。

可是在朝夕相處中,曾經親曬的兩人更親近了,雖然馬車上多了個月牙兒,但某人可一點也不曉得臉皮規矩為何物,常常伸手一撈就把認命了的單九淨撈進懷里,又揉又抱當成寵物。


單九淨義正詞嚴地說了幾回無效後便不說了,這人根本不跟人講道理,向來我行我素、無禮至極,敢糾正他只會讓他變本加厲,下場無敵慘,他用行動來說話,順他者昌,若敢反抗,生不如死。

確切體會到無賴作法的單九淨只好一翻白眼,由他去吧!

但是如果拋開世俗規矩不說,其實他比避震器好用,每每在他懷里,一點也感受不到上下彈跳,左右搖晃的難受,而且這個大暖爐很舒服,幾乎一閉眼就能睡著。

也許是因為安全感吧!只要有他在身邊,她總特別好睡,知道不論馬車外有多少刀光劍影,她都不會看到一絲一毫。

她明白自己的心已經越來越偏向他,也是因為如此,後來才默許了他的親匱。

而且她偶爾會想,這樣日日同乘一車的事情雖然傳出去對她名聲不好,可他們進京後,就要橋歸橋、路歸路,再怎麼親近也就這一段時間而已,不如好好珍惜相處的時光。

「是,嫉妒你。」皇甫天絕立刻哄起她,「你再睡一點,到了地方我會叫醒你。」

她是小猴兒的時候他沒哄過,如今長大了天天都得哄……這是欠了她嗎?為何他不氣不惱反而心甘情願,歡喜得很。

她小懶貓似地伸伸手腳,搖搖頭坐起身,「不了,不想睡,外頭發生什麼事,一片鬧哄哄的。」不像市集攤販的吆喝聲,倒似聚眾鬧事,耳邊听到的盡是尖叫、大喊,奔跑聲,還有小孩子被嚇到的哭聲。

「馬驚了。」

「人沒事吧?」

皇甫天絕在有人嚷嚷時就找玄風來問過,此刻回答得言簡意賅,「似乎是有人當街縱馬,誰知道後來馬驚了,一路過來沒有損害是不可能的。」

「誰家的馬?」出了這種事還沒人敢出面指責,可見這人的出身不錯,不是大官門戶便與皇親國戚扯上關系。

「不清楚。」不過能擁有西域名駒的人家不多,皇甫天絕心中有幾個人選,然而他完全沒有想插手的,覺得那些人騎術不精還膽敢騎馬炫耀,根本是自討苦吃。

「誰去救了?」大街上縱馬太危險了,簡直視人命為草芥,是該受點教訓,不過放任驚了的馬匹亂沖亂撞,也會擴大傷亡,還是早點阻攔好。

「你哥。」

她一怔,「我哥哥?」

「對。他在隊伍的最前方,當仁不讓。」

浩浩蕩蕩的血狼軍駐紮在城外,只有兩百人跟隨單七鶴,軍容嚴謹的進城來。這場面是皇甫天絕的主意,得了皇上的準許,此舉一是威懾作用,警告三皇子、東方承等人,血狼軍在此,有本事來搶,不要再使什麼下三濫手段污酸良將;二是嘲笑、諷刺,枉費皇後用盡心機為兒子謀劃,反而弄巧成拙送了他一份大禮,他謝謝她的成全。

原本只管打仗的血狼軍是兩不相幫,忠于皇上、忠于朝廷,可你們非要將人家的頭兒逼得無路可走,這下可好了,人家直接來投奔皇上!

這仇結得可深了,日後相見,雖然不致惡言相向,可總沒好臉色看,把人得罪慘了就不要指望以德報怨,真遇到事了自求多福。

單七鶴老實,面對陷害,忍一忍就過去,拳頭再硬硬得過石頭嗎?不認了還能怎麼樣?要累積實力日後堂堂正正打臉回去。

可單九淨心眼小,從得知單家長房為了名利權勢而想害他們時,一連串的報復行動已開始布局,只等她回京後執行。

「騎馬的人是男是女?」因為是自家兄長,單九淨的兩眼特別亮,潛在的八卦精神無限放大。

「你問這個干什麼?」他不喜她過度關心旁人。

「英雄救美呀!哥哥年紀不小了,也該娶個嫂子了,不然日後當了京官誰管家,我可沒空管府里那些拉拉雜雜,雞毛蒜皮的雜事。」

她要掙銀子,天天往外跑,坐在府中當賢妹的事她可做不來,而且有些事要夫人出面應酬,她這位大小姐不能越俎代庖。

在西北,大姑娘也能撐起一片天,文能理家,武能上馬,生性剽悍又強,女兒當家不輸誰家兒郎。

可在京城不行,姑娘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到寺廟燒香也要看時辰,一年出門幾次屈指可數,跟金絲雀無異。

「想多了。」哪來那麼多英雄救美,就算救了也不一定是良緣,京里多的是囂張跋扈的貴女,踫到一個是家門不幸。

「皇甫哥哥,你眼力好,幫我瞅瞅是男是女,長得好不好看。」她好盤算盤算。

「當我整天沒事干,給你跑腿來著。」啥閑事都管,也不怕真管出事來,京里事事事小,也是事事事大。

皇甫天絕說歸說,還是挑起車簾子往外瞄了眼,隨即又放下,嘴角一勾,笑得帶著三分興味。

「怎麼樣、怎麼樣,你快說,別吊我胃口。」一遇到和她哥哥有關的事單九淨就來勁,興奮無比。

「女的。」

「然後呢!」她接著追問。

「美人。」

聞言,她兩眼更亮,「有多美?」

「京城第一美人。」他笑中帶幾分惡意,眼中流露出有好戲可看的謔色。

听著這稱號,單九淨不自覺的搏眉,「皇甫哥哥,她這是不是在打你臉,給你難看。」

「怎麼說?」他背靠後面的軟枕,神情愉悅。

「在你這個珠玉面前,她憑什麼稱京城第一美人,再美能美得過皇甫哥哥嗎?肯定是個假貨,家里有那麼點權勢,有個算得上名兒的人物在後頭撐腰,人家給他面子才捧出來的美人。」會認為對方有點家世,主要還是因為這個時代的不公平,蓬門小戶的姑娘不敢傳出美名,畢竟這是禍不是福,無權無勢的小家碧玉早被豪門大戶搶進內宅當小妾了。

「嗯!這話中听。」

小九兒真聰明,一猜即中。

不過雖說是有意吹捧,那女子確實有幾分姿色。

單九淨眼珠子一轉,多了淘氣,「皇甫哥哥,這人是誰?」

看了她一眼,皇甫天絕眸色一深,「東方艷色。」

「東方艷……東方?」是那個東方嗎?她用眼神問。

是那個東方。他眸底生笑。

「壞人,逗著我玩呢!」一說完,她由馬車上一躍而下,動作快得連皇甫天絕都反應不過來,沒來得及捉住她。

只見單九淨兩手一投腰,中氣十足的大喊道︰「放下那姑娘——」

一听到妹妹的聲音,向來听妹妹話的愣頭青單七鶴手就當真一松,被他從馬背上搶救下來的小姐還沒回神,根本來不及阻攔或防備,忽地掉落地面,劇痛一下子襲向全身,讓她差點昏厥。

原本是救命之恩,理應重禮回報,可這會兒卻成仇,東方艷色恨不得一巴掌賞過去,給予教訓。

「你……你放肆,竟敢對我家小姐無禮。」一名穿著桃色比甲的妍麗丫頭滿臉慌色的跑過來,人還沒到先橫眉豎目的破口大罵,看得出是個刁鑽的、權貴之家地位頗高的丫頭。

「這……」單七鶴看東方艷色痛苦的樣子也有點心虛,他好像不該放手,至少要讓人站穩再說。

單九淨大步上前,「放四,還放五呢!要不是我哥哥救了她,你就等著抬她的尸身回去了,沒見過忘恩負義忘得這麼快的,早知道就別救了,讓她去死。」一個下人也敢指著當官的鼻頭罵,主子的品行可見一斑。

「你……你太張狂了,知不知道我家小姐是誰?」丫頭蓮袖氣得嘴直抽,意圖抬出主家威嚇人。

「吱!救人還救錯了,得先打听你家小姐是誰才能救呀!好啦!我們知道你的意思,以後你家小姐再遇險我們絕對袖手旁觀,不管這閑事,又不是我家的人,誰管她的死活。」單九淨語氣相當不客氣,十足表現出武將家女眷的粗鄙和不識相,毫不通情理。

「你……」蓮袖揚起手就想給人一巴掌,受寵的丫頭心氣高,受不得氣,必要討回面子,不管周遭人的指指點點。

然而這時一道輕柔的聲音響起,帶點虛弱。

「蓮袖,住手。」

不甘心的蓮袖听到主子發話,卻還想沖上前打人,「小姐,她太猖狂了,讓奴婢替你教

「我說的話你不听了嗎?」東方艷色語氣雖輕,但冷意鮮明。

「小姐……」蓮袖雖然畏懼,卻還氣呼呼的,不願放過單家兄妹。

「還不扶我起來。」東方艷色低斥。

「是。」她彎腰一扶,兩眼還狠狠地瞪人。

覺得全身快散架的東方艷色忍著痛,隨著連袖的力道站起來,嬌嬌柔柔地頭一抬,露出略帶狼狽,卻無損美貌,只覺楚楚可憐的臉。

她看向馬上男人的模樣,心湖微微一蕩,頷首致謝,又轉頭一看言語粗俗的女子,眼角上勾,下方有顆淚痣的鳳眸閃了閃。

「多謝相救,小女子是東方艷色,若是在京城有事大可來尋。」

她以為一說出自己的名諱,听到東方兩字,眼前數人必會又驚又懼,惶惶不安的上前致歉,不敢再有一絲不敬,但可惜,她眼前的兄妹倆對姓東方的非常有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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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28 00:11:4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啟程回京面對風雨

听到那小財迷般的熟悉語氣,皇甫天絕眼中的殺氣漸漸散去,取而代之是狐疑和一些惱怒,黑眸斜睨著小圓臉,心里的一簇火苗由小指大小竄至腰粗的火龍,熊熊焚燒。

這是小九兒?

天大的騙局吧!干瘦扁平的小身板能吹風似的長大、拉長,曾經看得出的瘦骨被血肉包裹,竟然骨肉勻稱,發黃的肌膚如今幾無細毛地泛出玉質光澤,他不信一個人的變化有這麼大,有如洗髓伐脈,月兌胎換骨一般,從頭到腳煥然一新。

雖然他不相信眼前俊俏的人是小九兒,可是那雙特別明亮的眼兒卻是瞞不了人,閃著促狹、揶揄,晶瑩透剔、盈盈漾波,好似盛滿星星的湖泊。

「單小九,誰允許你擅自長成這樣,你問過我了嗎?」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這小子真對得起他。

皇甫天絕真氣著了,他費盡心思想把瘦皮猴養成小豬仔,可猴兒還是猴兒,誰知在他沒瞧見的幾年間,吃下去的補品都生效了,眼前人不但個頭抽高,還一身白女敕細滑肌膚,彷佛初綻的雪蓮花,玉潔無垢、冰清透皙。

小九兒,居然比女人還漂亮……

「皇甫哥哥,你該去問老天爺呀!我就吃呀睡的,然後有一天神蹟發生了,原來我是神仙下凡呢!」她自吹自擂地拍拍吹彈可破的玉頰,十分神氣地抬高下顎。

單七鶴、月牙兒都看慣了她這副模樣,她向來不在意臉皮,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見到畜生還能啤兩聲,十足地百無禁忌,嘴皮子俐落得緊,此刻兩人只是淺淺一笑,一個寵溺、一個崇拜。

然而有人是第一回看到,壓根沒有他們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本領。

「噗!」玄風忍不住笑出聲,他從沒見過臉皮這麼厚的人,好像自個兒真是神仙人兒,旁人見了最好合掌膜拜,神仙一高興了就給人賜福。

不過一道冷冷的眸光一掃,他面上如同被冷風刮過,有股火辣的疼,不敢再笑。

「你的神蹟出現的還真慢。」皇甫天絕冷嘲。

「來得晚總比不來的好,要是我還是兩塊豆腐高,我都要入廟燒神明了,罵祂們有眼無神,讓我明珠蒙塵。」好在真抽條了,不然真要哭求穿越大神,再讓她穿回去,穿上白紗當美美的新娘子。

燒神明……他嘴角一抽,「你還明珠?小九兒,你再多吃一點就真成豬了。」

「皇甫哥哥,你真惡毒,虧你長得美若天仙、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嫦娥見了都要飛離廣寒宮,掩面哭丑,怎麼能心如蛇蠅?以前你叫我吃吃吃,不吃還凶人,說我連豬都不如,這會兒又嫌我肉多,豬見了都唾棄……」

听到眼前人滔滔不絕的挖苦世子爺,玄風、玄衣暗暗心驚,這細皮女敕肉的小子死定了,世子爺雖天生容貌過人,卻最听不得一句「美」,敢說他容貌妍麗的人,墳頭的小樹都長得能遮蔭了。


可是更讓人驚恐的是,眼前人沒有躺在地上變尸體,而是听到世子爺毫無保留的放聲大笑,這是怎麼回事,世子爺瘋了嗎?

「皇甫哥哥,你不要以為笑就不用賠償被你弄壞了的椅子,那個黑心商人收了我一百二十兩,你們衛國公府很有錢,給我兩百兩銀票,八十兩不找零。」

皇甫天絕挑眉,「嗯?你這些年賺的銀子還嫌少嗎?一張椅子的錢也要坑。」這財迷居然把主意打到他頭上。

單九淨一副守財奴的樣子,痛心疾道的沾兩滴茶水抹在眼眶下方,「銀子跟我又沒仇,我干麼不開大門迎接,皇甫哥哥千萬別惦記我那些零散小錢,給我留點零花成嗎?」

皇甫天絕真讓她氣笑了,「听听,不讓你佔便宜倒是我的不是了,你還真能顛倒黑白,日漸出息了。」

「不敢,我也就學學皇甫哥哥的伶俐口齒,能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樣談生意不吃虧,才能夠財源廣進。」

「嘻皮笑臉。」皇甫天絕想不到有一天會從他口中說出這句話,這四個字早些年可是某些人老掛在嘴邊說他的。

「是想嘻皮笑臉呀!可是笑不出來。」單九淨話鋒一轉,面色轉為凝重。「你剛和哥哥說什麼,為什麼都好似被毒蛇咬了,表情沉痛。」

突地,營帳內一陣靜謐,有山雨欲來的壓抑窒悶。

半晌,單七鶴嚴肅地開口,「小九,這事你別管。」他不想將陪他吃苦受罪的妹妹拉進混濁的渾水中。

她正色道︰「你是我哥哥,親哥,你好我才好,你有事我能置身事外嗎?我們是綁在一塊的兩枚銅板,誰也扯不開誰,掛在腰上叮咚響。」

「小九……」他一臉疼惜。

「木頭七,小九說得沒錯,你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瞞著他反而對他不利,你們單家就出小九一個聰明人。」雖然老是被氣到,皇甫天絕卻不得不承認單九淨最對他胃口,這是個洞悉人心,擅長扮豬吃老虎的小狐狸。

「皇甫,你不要在一旁瞎起,給我添麻煩,朝廷之事和小九扯不上關系,她現在是個大夫,不宜介入那些麻煩事。」單七鶴少有的動怒,不給人好臉色看。

皇甫天絕笑了,眼神卻幽深,「這話你該說給小九听,你以為你不說小九就不知情?」

小九滿腦子裝得全是陰險狡詐,他倒想讓小九動腦謀劃謀劃,以小九那一肚子陰謀詭計,東方承那老匹夫對上他準沒好果子吃,小九是個沒法預測下一刻會做什麼的人,劍走偏鋒、膽大妄為,有時連他都招架不住。

「皇甫……」他是唯恐天下不亂嗎?單七鶴瞪了皇甫天絕一眼。

「小九,你想听嗎?」皇甫天絕當作沒听見單七鶴的阻止,潔白修長的十指相抵,置于下顎,那使人沉醉其中的深邃雙瞳閃著幽光。

單九淨不加思索的點頭。「想。」一定是出了大事,否則這兩個人不會嚴陣以待,皇甫天絕更不會沒事跑來西北。

「其實——」皇甫天絕才說了兩個字就被打斷。

單七鶴猛地一拍桌子,威脅道︰「皇甫,別逼我翻臉。」他真的不願妹妹再受更多的苦,他拖累她甚多,連這苦寒之地也拖著她來。

「你翻個臉給我瞧瞧,我還沒見過不要臉的人。」

「哥哥,臉翻了是後腦杓,不能見人。」

兩道聲音同時揚起,一個嘲諷、一個數落,配合得天衣無縫。

「你……你們……你們不是不和嗎?干麼聯手諷刺我。」單七鶴惱了,卻也無奈,一個皇甫天絕他就應付不了,再加上他向來听從小九的,他根本不是對手,被兩人直接輾壓成肉末。

「誰說不和了,合拍得很,皇甫哥哥是面冷心熱、口不對心、表里不一……」他就是做作、矯情,喜歡讓人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反反覆覆讓人捉模不定,但落到她手上,她卻是能把他的心思猜得七七八八。

皇甫天絕斜睨單九淨一眼,哼了聲,「把表里不一去掉,我勉強承認看你還算順眼。」

對那水煮雞蛋剝了殼似的光滑臉蛋,皇甫天絕越看眉心皺褶越深,老覺得這是個假貨,被偷天換日掉包了,讓他不由自主地火冒三丈。

小猴兒一只怎會搖身一變成了面白皮女敕的翩翩美少年?若是有人冒充,那眼神、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囂張語氣,真真叫人怒火中燒,什麼人這般無德,模仿得維妙維肖?

偏偏他再怎麼懷疑,小九的親哥都已經親口說這是小九,他懷疑也無憑無據,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個小白臉弄虛作假。

其實皇甫天絕也不是真的認為眼前人是假貨,但不甘心他才一錯眼,昔日喂養的「愛寵」就悄然無聲的變了樣,他沒參與到礫石變美玉的過程,猛地一見沖擊太大,讓他大受挫折,一時無法接受眼見的事實。

他的「寵物」長大了,怎麼可以不知會他一聲?枉他煞費一番苦心四下尋藥問醫,擔心猴子長不高。

單九淨趕緊把話題拉回來,「皇甫哥哥,這時候不是鬧內斗、窩里反的好時機,我哥哥的為難恐怕也是你的困擾,你專程跑一趟西北只怕不是探望,而是事態嚴重吧!」

雖然她遠在北地,但京城的亂象亦時有耳聞。

皇甫天絕向來討厭攪和朝廷政事,偏又卷入其中,他的出身是個沉重的枷鎖,他掙月兌不了,也沒法坐視不理,被無數只無形的手推著走。

有妖孽般傾城美顏的男人微笑說道︰「小九,你有沒有听過『慧極必傷』?」

單九鶴沉著臉,「皇甫,收回你的話。」這是他最憂心的事,妹妹的聰慧叫他心驚,他總是夜不成眠,希望她笨一點。

皇甫天絕沒看向想和他割袍斷義的單七鶴,一雙笑意深沉的眼望著膚如凝脂的小臉。

「小九,你哥哥被告通敵叛國。」

「皇甫!」他怎麼不講道義,一口氣全說了!單七鶴恨不得撲上去捂住皇甫天絕的嘴巴。

「什麼?」單九淨的身子晃了一下,眼前出現一閃一閃的小星星,縱使她再聰明冷靜,听見這種掉腦袋的大罪,還是心驚膽跳,頭暈目眩。

「小九,別听皇甫胡說,沒這回事,他說笑的……」單七鶴瞪著皇甫天絕的眼神充滿殺氣,明白地說著︰皇甫天絕,你給我等著瞧,打不贏你也咬死你。

不想妹妹為他操心的單七鶴趕緊上前安撫,可是妹妹一眼也沒看他,反手推開他,面色微白的走向皇甫天絕,眼中多了前所未有的冷意。

「參他的是你們的好伯父單昭輝,他聲稱手中握有單小七通敵的往來信件,他無意間在你們住過的院子瞧見,通敵是大罪,他不敢有所隱瞞,因此大義滅親,連忙上稟。」他說時語帶譏誚,微勾的唇似笑非笑,帶著一絲看熱鬧的興味,又有一絲憐憫。

「為什麼?」她問。

「因為西北富了,因為西北有了『雪花鹽』,因為你們兩手捉滿銀子。」

「他眼紅?」單九淨咬牙切齒。

皇甫天絕輕笑,「誰不眼紅?如果他曉得羊毛作坊是你的,貴如金子的綿羊油由你手出,甚至是葫蘆谷一年兩獲的糧食,相信他會想直接殺了你們,接收那難以計數的龐大財產。」

「他是誰的人?」她面冷如霜。

皇甫天絕露出贊許眼光,「三皇子。」

「皇後的人?」大伯父倒是攀上高枝了。

「沒錯。」皇甫天絕點頭。

「信呢?」

「毀了。」他說得雲淡風輕。

「你毀的?」她肯定,這麼問不過為了確定。

「你說呢!」他挑眉,誰會做吃力不討好的活,是他才咸吃蘿卜淡操心。

她行了個大禮,「大恩不言謝,只要不把我賣了,皇甫哥哥盡可使喚我,挖人牆角,專啃別人大米的事我最拿手。」

皇甫天絕受了她的禮,眼中多了笑意。

「小九,你怎麼知道這件事是皇甫擺平的。」他氣得只想沖回京殺人,把大伯父的頭顧砍下掛在城門口,壓根就沒想到這里來。

單九淨沒好氣的看了哥哥一眼,這榆木疙瘩幾時才會開竅。

她簡單解釋,「如果真以通敵叛國罪名論罪,來的就不是皇甫哥哥了,而是御林軍,此時你已鐵鏈纏身,等著坐上囚車。」

單七鶴訝然,妹妹真有諸葛之才。

「知我者,小九也。」皇甫天絕嫌棄地斜睨了眼單七鶴,瞧瞧你家小九多聰慧,就你是個傻的,還以為天子聖明,明察秋毫。

皇上被幾個皇子搞得一個頭、兩個大,頭痛不已,哪有心思查明罪名是否屬實,見到奏章就要朱筆一批,判處死刑,是他出言攔下,以已身作為擔保,皇上才輕放。

「皇甫哥哥對我的好我是知道的,你處處護著我、寵著我,讓我借你的勢立足,你是好人,沒得說嘴的大好人。」

她當年雖然打著利用皇甫天絕的心思,可這終究是因為他情願才能成功。

他跟著來到西北是為了當他們兄妹的靠山,沒有他的縱容,五百名府兵怎麼可能肯听她的,他就是來為他們撐腰的。

因為有皇甫天絕,初來西北的她沒人敢對她下黑手,離開後,隔年又來,這是在告誡西北的眾人,她是他的人,好生照顧著,若是掉了一根寒毛,他們會知道什麼叫血流成河,他從不介意幫老天爺收幾個禍害。

「我以為我是十惡不赦的大壞蛋,對你從沒好臉色。」皇甫天絕取笑,笑眼閃著光,顯示著好心情。

「大壞蛋又如何,你可沒對我做過一件壞事,我在西北所做的每件事若無你在後頭相挺,哪能順順當當、水到渠成,你可是我得道成仙的天梯。」她的貴人,能逢凶化吉。「哼!良心總算沒被狗啃了。」說得他渾身熨貼,光飲水也甜。

「那是當然的,你是我的皇甫哥哥嘛!你殺人、我把風、你挖坑,我遞鍬,你做壞事我幫著出主意,我們一起使壞,陰盡所有想算計我們的人……」

「咳咳!小九,這不是你該說的話。」單七鶴臉都紅了,臊的,他沒想到妹妹會這麼……口無遮攔。

「別掃興,小九這話說得讓人熱血沸騰,甚得我心。」

莫名感覺歡喜的皇甫天絕不曉得心中住著一人,他會牽掛、會思念,會為其做打算,卻不知道情意已生。

「皇甫,你別帶壞小九,她還小。」在當哥哥的心里,妹妹永遠是純真可人的小姑娘。皇甫天絕本想反駁單七鶴,誰知清脆的聲音先響起——

「我們什麼時候回京?」

玉白美顏,黝黑俊面,兩個男人同時面露錯愕地看向一臉無辜的單九淨,暗暗一驚。

單七鶴詫異道︰「你怎麼知道我們要回京?」這件事除了他和皇甫,以及當今聖上,無人知曉,她如何得知?難道有人走漏風聲?

她的傻哥哥呀!只會打仗,不懂人心險惡。

「若僅僅是盯上我們手上的銀子,大伯父何必要鋌而走險,舉發你有通敵之嫌,他也在九族之內,就不怕受到株連?」頓了頓,單九淨又說︰「我猜也是為了血狼軍,我沒猜錯吧?」

單七鶴開口聲音有點發抖,「小九,你怎麼猜得這麼準?」

她一嘆,「哥哥,剛才不是說大伯父站隊了嗎?爭奪龍椅不可缺兵,他們想要血狼軍,幫他們殺出一條血路,這樣的事情一想便知……我想皇上雖然相信哥哥無謀反之心,可利刃般的血狼軍太惹人注目了,不論放在哪里都讓皇上寢食難安,唯有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如此,召哥哥回京是一定的。」

誰都想把刀子握在手中,皇上也不例外,所以派了他最信任的人出面。

皇甫天絕點頭,「沒錯,皇上的意思便是將血狼軍充入京畿營,由我為主,你為副共同掌理,保護皇城的安全,震懾某些心懷不軌之徒……」

听著皇甫天絕說出真正的來意,單七鶴黯然,他還想率領血狼軍殺更多的敵人,為西北百姓做更多的事,他是遨翔天際的蒼鷹,不想失去自己的天空……

「小九先生,你真的要走呀!」

「小九先生,我舍不得你,你不要走……」

「小九先生,我會想你的……」

「小九,記得回西北看看,看你種出的大片玉米田……」

「小九,滿溢的美酒等著你……」

「小九,要回來,這里是你的故鄉……」

「小九……」

「小九……」

即使有再多的舍不得,單七鶴兄妹還是踏上了歸途,得知他們即將離去,與之親近的人紛紛前來送別。

其中人緣最好的單九淨身邊圍了一圈又一圈的人,有她的學生、有她的同袍,更多的是西北的百姓以及軍眷,個個手拿自家的大肥雞、雞蛋、菌子、自家菜園子種的菜……

來的時候像被放逐,走時滿載豐收,全是最誠摯的心意,她這才發現自己收獲的是人心,西北土地上可愛的百姓。

「先生,你走了,誰來教我們讀書?」淚流滿面的柴信依依不舍,抱著先生的大腿不給走。

著淚,單九淨低下頭輕撫他的頭,「張先生會繼續教你們認字,還有我在藥廬收藏了一百多本和醫理、藥草有關的書籍,你們每人都去抄寫一遍,當傳家寶留著……」

「什麼?」一听到又要抄書,小人兒飛快的放手,連忙退了好幾步,心里叨念著︰先生好狠心,都要走了還荼毒他們,醫書藥典那麼厚一本,要抄到什麼時候。

「柴小信,你躲那麼遠干什麼?」白費她的眼淚了。

柴信干笑著撓撓後腦杓,「先生,你一路好走,別太想我,我會吃得飽飽的,快快長大。」

「你這小渾球……」她滿懷的感傷都被氣走了。「哼!流放結束後,和你爹娘回京時若遇到什麼為難事,來找先生,先生在家門口種兩棵白楊樹,樹上掛著小燈籠,寫著『單』字,你們一定能見著的。」

「嗯!」他重重地點頭,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商勤、簡一帆。」她又叫著另外兩個學生的名字。

「先生。」略高一點的商勤、簡一帆走了過來,眼中含著淚,紅腫的眼眶顯示他們真的很不舍。

單九淨彎,在兩人耳邊輕喃,「在先生的藥廬書櫃的第七排,第八、九、十本書夾著幾張藥方,照著上面的藥方配藥能治病,相關的病征和效用都有詳細記載,要是你們生計上有了困難,便制藥去賣,或賣藥方子,至少可以賺……」

她說了一個數字,兩人驚訝地睜大眼,忘了要哭,一個藥方居然能賣那麼多銀子?

現在他們巴不得先生快走,才能趕緊去找書,把價值千金的藥方子藏起來。

看到兩個小娃兒的急迫樣,單九淨真是哭笑不得,她原本的用意是想給這些被流放的孩子有實質上的幫助,沒想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學生都染上她財迷的習性,一听見銀子馬上兩眼發亮,忘了感傷。

擺擺手讓小孩們走,單九淨回到城中宅子,處理完該處理的事,找來了陳叔。

「陳叔,我把羊毛作坊交給你了,不過不要太惹眼,少收些羊毛,別擋別人的路,接下來到邊城接我哥位置的人不知是誰,就怕別有用心。能做你們繼續做,反之就收起來,不要想著賺錢,活著比銀子更重要。」

此去前途未卜,也不知最後會面對什麼,因此單家兄妹決定,不帶走陳家四口人,留下羊毛作坊和城外一百畝良田供他們維持生計,以免害了他們。

「是的,東家,老奴記下來了。」陳叔跪謝單九淨,東家分了兩成利給他們,不管作坊能不能開都感激在心。

「我們在城中的宅子你整理整理,再多蓋幾間屋子,供血狼軍休沐時有個去處,這里也是他們的家……」這麼大的宅子真是可惜了,她和皇甫天絕花了心思去弄卻住不了幾年。

「是,老奴會為他們準備熱湯、熱食、洗得干淨的被褥。」沒有這些血狼軍的浴血殺敵,百姓怎能安居樂業。

「嗯!不說了,我走了。」

西北,她第三個故鄉,再會了。

「一路順風。」陳叔淚送東家。



單九淨帶著月牙兒終于邁步往城外走去,除了皇甫絕天和所帶來的侍衛,要跟著一起回京的血狼軍已經在城外整齊列隊。

此次隨單七鶴回京的血狼軍約有兩萬左右。

三萬血狼軍有人不想打仗了,打算回鄉奉養爹娘,娶個老婆生幾個孩子,過著簡單的耕種生活,不願成為黨爭之下的犧牲品。

因為有了屯田養兵制,每位將士都領到足額的軍餉,加上賣雪花鹽的銀子都有分成,以及戰場上搜刮的戰利品,每個想回家的兵士手中至少有數百兩到數千兩的銀子,足夠買屋置地了。

單七鶴見他們去意堅決,他也不刁難的登冊去籍,放人回鄉,一人再送二十兩路費。

畢竟賣雪花鹽的銀子他拿大頭,幾年下來雖說不上富可敵國,卻也是富得流油,交給妹妹打理又翻了一番,給出去的只是九牛一毛的小錢,卻贏來血狼軍兄弟的尊重。

而一部分身有殘疾的血狼軍不想回家,怕拖累自家人,單九淨便將他們安排進了作坊或鋪子,活不重,賺的錢卻足以養活自己,他們是為國效力的將士,不需要拖舍,他們要的是尊重,他們可以挺起胸膛做人。

走和不走的,一共四千人,剩余的六千名血狼軍仍留在原營區,作為火種。

因為去了京城的血狼軍不一定能活下來,京城風起雲涌,皇子們誰也不佔上風,你扯我後腳,我斷你左臂右膀,互相潑潑髒水,殺幾個對方的人,沖突隨時有可能爆發,留一部分在邊關便是以防萬一。

誰知京城的兩萬血狼軍沒事,反而邊關的火種差點全軍覆沒,只因後來到邊城的監軍竟是三皇子的人,他不滿京城的血狼軍歸入皇甫天絕麾下,京城的動不得,便拿邊關的來開刀,私下調動軍隊要將他們趕盡殺絕。

當單七鶴接到消息時,六千名血狼軍只剩一半不到,他們逃向城里,又從宅子的地道逃往城外,去了葫蘆谷,看到滿谷滿倉的存糧,一個個悍不畏死的漢子哭了,明白了這是單家兄妹安排的退路。

他們在谷中待了一年才和單七鶴派出的人接頭,而後一行人分批到了京城,納入京城的血狼軍。

從那天起,西北不再是血狼軍的天下。

但這些都是後話了,此時的健康城外集結著兩萬身披黑甲的兵士,個個雄糾糾、氣昂昂,精神抖擻,軍容整齊整裝待發,只待軍號一響便會齊步走,走向充滿未知的京城。

單七鶴一身戰甲騎在馬上,目光往城內眺望,他在等人。

在他身後有兩輛馬車,一輛是樸實無華的平頂油布馬車,從外觀看再普通不過了,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一輛是碧頂金纓八寶馬車,車前掛了兩盞六角宮燈,兩旁垂著瓔珞流蘇、金碧輝煌,奢靡無比,亮晃晃地等人來打劫。

金碧輝煌的馬車簾子被掀開,皇甫天絕露出臉來,不爽地說︰「你家小九跌入糞坑了嗎?還讓這麼多人等他一個,他承受得起嗎?」這麼留戀西北的風沙,那就不要走了。

「小九要辦一件很重要的事,她很快就來了。」

「有什麼事比本世子更重要?」從不等人的皇甫天絕黑沉著一張絕世美顏,目光不善。

「銀子。」

「銀子?」

「她說只要提到這兩個字,你就能體諒她的身不由己。」妹妹不是看重銀子,而是無銀萬萬不行,回京後還有很多事要辦,得用到銀子。

「小財迷。」他氣消了一半,但仍是不痛快。

「我們和本家分家了,回到京城後並無根基,我們需要足夠的銀子和他們抗衡。」長房是三皇子的人,有所依恃,必定佔著長輩名義上門尋釁。

皇甫天絕嗤了聲,「有我,你們怕什麼。」一夫當關,萬夫莫敵。

單七鶴苦笑,「我們不能事事依賴你,得自立自強,我不能讓小九挨人白眼。」

妹妹十六了,該說人家,他若處處仰賴別人,自己無法在京城立足,哪能替妹妹說到什麼好親事,他不能一再耽誤她。

「誰敢給小九臉色看,我先……」

皇甫天絕還沒把「讓人趴下」四個字說完,單七鶴就嚷嚷起來。

「啊!來了,小九來了。」看到妹妹慢慢走近的身影,單七鶴咧嘴一笑,上前迎接。

「終于來了,這只烏龜……」倏地,他眼一眯,覺得不對勁,可是正要瞧仔細,一頭大黑熊已經擋在前頭。

「妹妹,事兒辦完了?」

皇甫天絕皺眉,妹妹?單小七在喊誰?

「嗯!差不多了,我讓他們晚兩天啟程,到時直接入城外的莊子。」輕輕柔柔的嬌嗓帶了一絲撒嬌意味。

這聲音、這聲音、這聲音……明明熟悉卻又有著不同尋常的嬌柔?

皇甫天絕快步上前,一把拉開礙事的單七鶴,目光看向那個人——

他瞬間瞪大了眼,「女的?」

一身新綠翠紋羊毛織衣裙,腕上是銀葉絲纏繞翠玉鐲子,金瓖五色寶石蝴蝶簪子斜插發絲,點翠耳飾,娉婷裊娜,玉姿仙顏,未言先帶三分笑,美人嬌如花。

「皇甫哥哥,你還沒走呀!勞你等候,著實對不住。」她微微一福身,千嬌百媚,笑靨瀲灩。

「你……你是小九兒?」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敢大膽喊他「皇甫哥哥」。

「我姓單,名九淨,在本家排行第九,叫我小九兒也沒錯,皇甫哥哥若是不嫌棄就叫我九兒。」單九淨笑眼盈盈,彷佛盛開的雪蓮花,清麗無雙。

「你是女的?」他怒極,沒想到自己被騙了這麼多年。

單九淨格格一笑,「好像是。」

「單小九,你敢隱瞞不說——」簡直找死。

「是你自個兒眼拙怎麼能怪我,我長得不像女人嗎?」她撫撫發,轉了一圈,再朝他拋去媚眼。

「你……」她確實五官柔美,嬌媚可人,展顏一笑有如桃花開,眼波如水,女子姿容展露無遺,皇甫天絕想到這兒,耳根發熱,氣惱自己居然看走眼了,把牡丹看成野草。

「不許罵人,我也是逼不得己,軍營不能有女人,我只好穿上哥哥的衣服扮童子,一扮就月兌不下來了,大家不識我是女紅妝。」一說完,她得意地笑起來。

「連我也騙,好大的膽子。」他想大聲斥責,可是發出的聲音卻像怕嚇到她似的,軟綿無力。

「皇甫哥哥不問我去做什麼事嗎?」她目露狡黠。

他一哼,「準沒好事。」

她不滿地嬌嗔,「誰說的,是天大的好事。」

「是對你而言吧!」

「哈哈……皇甫哥哥真是太了解我,這下真的要賺翻了,賺到錢,我請你吃糖,甜到心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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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28 00:11:2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分離五年再相見

五年後。

「小九先生,你回來了呀!」軍眷區的一位婦人看見單九淨,立刻跟她打招呼。

單九淨點了點頭,「是呀!」

「又去山上采藥了?」

她笑吟吟的回答,「是呀!滿山遍野的藥草不采實在可惜,采了曬干還能放上一段時日,總是好東西。」

「小九先生辛苦了。」

「不辛苦,也是鍛鏈腳力……那群糊縣哪去了。」單九淨說著走到了自己的藥廬前,發現院子里空無一人,不禁念叨,放著一堆藥材不整理,早晚收拾他們。

鄰居呵呵笑道︰「听說京里來人了,是個美得星星都會掉下來的大美人,大家搶著看美人去……」

星星都會掉下來的大美人……有這麼美的人嗎?

失笑的單九淨放下背上的藥筐,把今天摘的藥草鋪在邕蘿上,再放在一層層的架子上日曬,然後抬起頭,伸伸懶腰,看看令她滿意到不行的藥廬,臉上的笑意像冬天山上的雪蓮花,美得叫人悸動。

幾年前,她成功的研制出雪白如花的「雪花鹽」,一時盛況空前的哄搶,供不應求,賺進了大筆的銀子,邊防軍不再缺衣少糧,軍備也年年更新,買進更多健壯的戰馬,狠狠的打了幾場史無前例的勝仗。

而虎狼將軍單七鶴也因戰功連連擢升從二品定國將軍,在軍中聲望逐年升高。當時提的屯田養兵也落實了,單九淨打著養兵為名找了幾個適合的水源地,聖旨尚未批示她先讓人開荒引水,墾地種植,等屯田養兵旨令一發下,小麥已開花結穗,等著收成。

隔年,又有上萬頃土地被開墾出來,這時浩浩蕩蕩的軍眷也來了,他們在屯田處不遠的貧地上圈地蓋屋,漸漸形成軍眷區,他們也拿起鋤頭、鎌刀,在這片土地上扎根。

時至今日,西北地區被開發出的田地高達五萬多頃,一半屬于軍田,收成歸軍隊所有,是為軍糧,而另一半則歸軍眷所有,他們開出的荒地就歸各家所得,不過一戶最多開墾五十畝,此為上限,以免有人以此獲利,雇人開荒。

所以即使朝廷不送糧,西北的軍士和百姓也不會再挨餓了。

不過為防黑水河對面的敵國會前來搶糧,因此每個屯田區便在外圍十里處築起兩尺厚,高兩丈的長牆,牆頭滿是尖石,牆內每隔三里設了望台,三班輪值監視敵軍的動向。

了望台上有面銅鑼,駐軍就在不遠處,只要一有敵軍出現便用力敲鑼,駐軍立即就到。

拜雪花鹽所賜,軍隊裝備精良,自制的和向朝廷購買的都有,箭枝一捆又一捆,想用多少就有多少,床弩、投石機也一一被制出,用在戰場上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打得北蠻節節敗退,已有年余不敢興戰。

「小九先生,你不去看美人嗎?听說貌如天仙,堪比嫦娥,不看一眼遺憾終身。」

「我自己就是美人,何必去看別人,干麼讓人羞得花容失色,玉顏憔悴。」

仍做男裝打扮的單九淨風姿不凡,眉若勾月,眼似繁星,漂亮的唇瓣不點而朱,兩頰豐腴,泛著珍珠白光澤,一口貝齒潔白似玉,略圓的臉蛋肌膚透白,水女敕水女敕地讓人想用手指頭戳一戳,看能不能戳出水來。

因為她剛來軍營時,真的是又干又瘦,小小的一只,兩年過去,不見長肉也就罷了,連個頭也沒長高,軍眷區的嬸嬸大娘們見了都好生不忍,當自己孩子給養著。

那兩年皇甫天絕不知是太閑,還是沒地方好玩,居然次次跟著糧車一起來,運來的糧食顆粒不缺,且都是好的,見證邊城的興盛。

第三年開始,他才不再過來,因為他見到屯田養兵的成效,知道西北不再缺糧了,自己不必再盯得死緊,就怕邊關將士還有單九淨吃苦。

不過第二年來健康時,他看到單九淨還是不長個,眉頭一皺,問她是不是病了,想帶她回京看太醫,她若一直矮不隆冬可如何是好?

但她拒絕了。

她那時正在跟一名老大夫學醫,已學有八、九成,在老大夫的支持下,她提出戰地醫院的概念,搶救受傷軍士。

因為有銀子了,當兵的更加惜命,醫院很快便建造完成,三名軍醫各帶了兩名學徒進駐,加上單九淨,她根本走不開,而且也知道自己身體沒問題。

只是說也奇怪,就在皇甫天絕不來後,單九淨就像破土的筍子,短短幾個月就抽條了,一下子長了一個腦袋高,沒多久癸水來了,個子就沒長那麼快了,緩了下來,下半年又高半個頭,又過兩年,她終于長到了哥哥肩膀高,她還能再長高一、兩年,不用再被叫小矮子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而她也終于被養胖,五官更長開了,只是落在旁人眼里,難免覺得她男生女相,因為她一直都做男裝打扮,又在軍隊之中,大伙兒都不知道她的真實身分,也不知道她是個女子。

「說得也是,小九先生,你自己就貌美如花,不用再去看什麼美人,可是你美成這樣娶得到老婆嗎?」此人在心里發酸,他中意的女子便是單九淨的崇拜者。

單九淨把現代急救技術和縫合技術教給了不少人,因此她多了一個「小九先生」的尊稱。而她也是教出興趣了,一有空就教授軍眷區的孩子識字,但她教的不是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而是中醫藥草典籍,她教他們認識各種藥草,若哪天生活遭遇到困難了,還能上山摘藥草賣錢,度過艱難時期。

這些孩子大多數將來沒有機會考秀才、中舉人、進士及第,他們的路幾乎已經決定了,她能力有限改變不了什麼,只能教他們識字,然後由知識中找尋未來要走的路。

「先生、先生,好美的人,跟你一樣秀色可餐,我一看頭就暈了,現在腳還有點浮……」一個七、八歲大的孩子暈陶陶地走過來,面上發紅,一直傻笑,走著走著還撞上藥廬外爬滿葡萄藤的竹籬笆。

「柴信,先生不記得教過你『秀色可餐』這四個字,你上哪學來的。」有那麼美嗎?瞧這孩子都傻了,比喝了一小綽子高粱酒還醉眼蒙朧。

高粱酒如今是西北的特產,用糧食釀制的酒純度很高,香醇辣喉,已取代燒刀子,廣為人知,尤其單記釀酒坊的酒最受追捧。

單記釀酒坊便掛在單九淨名下,但她堅持是兩兄妹共有,每年為他們賺進無數的銀子。

她還在邊境三城開了五間米鋪、三間玉石行、兩間皮貨藥材買賣中心,專做大盤收貨再轉手賣給來自各地的走商賺個差價,一到春天便收購羊毛,上百萬只的綿羊被剃毛,綿羊油和羊毛制品能做到入秋。

其實單九淨這幾年有如邊關大戶,她所經手的生意都賺得缽滿盆滿,只是她一向做得隱密,不向外宣揚,沒幾人知曉她是小東家,只知她是軍營里的小軍師,為人寬厚又善于謀略,懂的事也多,很多人都喜歡向她學習。

學生多了,基于師道,沒人懷疑她是女兒身,而且太多人看過她小時候的干瘦模樣,只當她現在長得好是老天的補償,對其美貌看久了也麻木了。

邊民很純樸,再加上近年來與西域那邊的商業往來密切,高鼻子藍眼楮的西域美女也見得不少,對于她的貌美反而沒那麼在意,誰說男子不能美若天仙?

「是商勤說的,他說先生秀色可餐,看著先生他能吃下十個玉米窩窩頭。」他一下子就把最好的小玩伴給出賣了。

柴信是三年前跟著祖父母、爹娘一起被流放的,不過他們是受到牽連,十年後還有機會返回京城。而他口中的商勤今年九歲,全家被判流放,除非大赦天下,不得回京,商父原本是三品官員,因站錯隊而被對方陣營捉到把柄給涮了,一個文官入了營成了小兵,目前是小營區的文書,抄寫送往京城的文書和急件。

「很好,叫他把《傷寒論》抄十遍,我十五天後要。」小孩的腦子不能太空閑,一空了就長蟲。

「什麼!」他一怔。

「多練字才不會一手狗爬字,你也把《千金方》抄一遍,字體要端正,敢有一字歪七扭八就重寫。」她這先生不是紙糊的,該教訓時不手軟。

柴信一听,當下苦著臉哇哇大叫。「不要呀!先生,你太殘忍了,我還要回去看美人……」

單九淨拿起曬干的雷公藤往他腦門一敲。「色字頭上一把刀,切記。」

「疼呀!先生,我還不到的年紀,而且先生自個兒說過,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看到美的東西多看兩眼是人之常情,我這是賞風、賞月、賞美人,欣賞呀!」他大聲叫冤。

報應呀!果然來得很快。

賞風、賞月、賞美人是去年元宵節單九淨自己說過的話,當時她看著西域美女跳著胡旋舞,一時看得太入迷了,忘了身邊跟著一串小蘿卜頭,隨口一說,沒想到一下子就被孩子記下了,身教重于言教,這話說得一點也沒錯。

「欣賞是好事,手抄的《千金方》明天交。」她氣量小、愛記恨,誰落她面子她就讓誰日子難過。

「哇!先生,你太狠了,我才七歲,七歲耶,你這是抬苗助長,我會枯萎的。」柴信一臉生不如死。

「放心,先生善農事,會讓你這株小秧苗結穗,茁壯長大。」她拍拍他的頭,語重心長地說。

善不善農事是一回事,但她葫蘆谷里的田地年年豐收,且一年兩獲,她拿出一半的糧食放在她的米鋪上,一半囤積在日谷的山洞中,兩年一次新米換陳米,再放進去一些可以存放久一點的干貨和腌漬物。

陸陸續續移植的果樹有上萬棵,除了柿子做成柿餅外,其余果子都成酒,一壇子一壇子堆得有半人高,不能久放的果子酒由單記釀酒坊賣出,余下的繼續存放,桃花酒、杏花酒窖藏多年,香味宜人,單九淨沒打算要賣,她想日後進京時可以送人,大送人情。


原本計劃買人入谷耕種一事擱置,因為她哥哥說了一句「懷璧其罪」,讓她瞬間清醒,積貨囤糧犯了朝廷大忌,雖然她的用意是好的,可是那麼多糧食誰不忌憚,一旦被御史知曉了,參上一本,她哥多年在軍中立下的功績一夜化為烏有。

所以日谷的作物交由血狼軍負責,單七鶴每隔幾個月便以演練為名調千名血狼軍入谷種田,一方面是真的讓他們鍛鏈身體,一方面也是告訴他們糧食是為血狼軍所儲存,日後若有萬一,他們可以退居谷中自食其力,或是取出糧食解一時之困。

因此每個到過葫蘆谷的血狼軍都守口如瓶,這是將軍為他們準備的糧倉,是屬于血狼軍的,一群流血不流淚的漢子感動于心,誓死守住最後的退路。

「先生,你不想看美人嗎?」柴信在做最後的掙扎,看能不能拉先生「同流合污」,他就免去抄書的苦差事。

「先生天天看。」她國色天香,甚為滿意。

柴信起先听不懂先生話中之意,而後醍醐灌頂似的恍然大悟,「先生,你說得人不可以驕矜自大,你是美人沒錯,可也沒有自個兒夸自個兒的,那個美人的美和你的美不一樣,人家是男人,你像女的……」唉!先生一定會娶不到老婆,膚若凝脂,柔若無骨,顧盼生輝,比女人還美誰敢嫁。

「男的?」單九淨捉住一閃而過的重點。

「是呀!我沒說嗎?」那位公子是他見過最好看的男人。

美人、美人,每個人都跟她說不可不見的美人,她先入為主認為是女子,原來……

單九淨好奇了,「真有那麼美?」

「美。」柴信點頭點得很重。

「多美?」

「很美。」他加重語氣。

「比先生美?」她故意為難他。

「呃!這個……」他撓著耳朵,沒法回答,他還小,分辨不出誰比較美,他覺得兩個都很美,可是男人長得比女人還美,這算好事嗎?

「小……公子,你怎麼還在這里?」

一道氣喘吁吁的女敕黃色身影由遠處跑來,她發絲都亂了,汗水濕了頭發貼在頰邊,形色有些急迫和……興奮。

她叫月牙兒,十四歲,單九淨三年前買的丫頭,因為癸水來很不方便,她便找了月牙兒做掩護。月牙兒的生母是一名舞姬,因此她的五官很突出,長相偏向西域女子,濃眉高鼻,眼楮黑中帶金。

她一來,鬼靈精的柴信就趁隙溜走了,至于會不會抄書,那就看他還記不記得。

「我不在這里又在哪里?」

沒等月牙兒開口,單九淨自我調侃地睨了她一眼,「不會是叫我去看美人吧!」

「公子,你怎麼曉得?」月牙兒崇拜不已,兩眼都冒出星星了,覺得自家小姐真是厲害。她是少數知道主子身分的人,因為要近身服侍。

撫著額,單九淨哭笑不得,「我從山上摘藥草下來,一路上遇到的人都跟我說同樣的一句話。」

女人看女人有意思嗎?她又不是蕾絲邊。

後來曉得是男人了,她更加沒興趣,看個比女人還美的男子,她是多麼想不開,男人似花是妖孽……等等,妖孽?

嗯!印象中有這麼一個人,許久未見都快忘了,那個眼楮長在頭頂上的二世祖傲嬌少年,若是沒長歪的話,應該風華絕代吧!

「公子,不看可惜,那帶笑的眼兒一瞟,我的魂就飛了一半,心花朵朵開。」月牙兒一臉痴迷的樣子。

「那就繼續開花吧!過兩日我把你栽在盆子里,當花賞。」月兒牙一跺腳,無比嬌羞,「公子,你取笑人。」

「我不是取笑你,而是提醒你別亂跑,軍眷區雖然規矩比軍營寬松,可也算軍營的一部分,亂闖以奸細論。」她太放縱她了,以至于有些不知輕重,把軍事重地當集市逛。

一看主子不像開玩笑,月牙兒趕緊收起嘻笑的表情,「公子,奴婢知錯了。」

「要知道你的容貌與我們稍有不同,若非我的緣故,別說待在軍營了,方圓十里內都無法靠近。」

日常往來就算了,在軍營這樣的地方,異族人很容易被以有色眼光看待,甚至在貿易往來之前,尋常百姓對異族人也是排斥的,而像月牙兒這樣的混血兒,更是不被接納,往往只能當黑戶,比簽了死契的奴婢還沒人權。

單九淨買下月牙兒是因為西域女子發育早,十歲出頭已有少女身形,婀娜多姿、凹凸有致,癸水也來了。

月牙兒羞愧地低下頭,「奴婢知曉了,不會再犯。」

「自個兒多留點心眼,不該听、不該看、不該說的事全都不能做,軍令如山,你若有一個錯處我也保不住你。」她沒那麼多慈悲心腸,即使相處多年,情誼不淺,如果月牙兒行事舉止危害到兄長,她依然會毫不留情。

親疏遠近她還分得清楚,這世上唯有一人會舍去性命只為護住她,那人便是她哥哥。

「是,奴婢記著了,不過……」她有話藏不住,不說出來心里難受著。

「不過什麼?」美人讓人心癢難耐?

月牙兒輕咬下唇,有些吞吞吐吐,「我看將軍的臉色不是很好,還朝美人大聲咆哮。」

單九淨心中咯噎一下,「你還有听見什麼,或看見什麼,我允許你說這一回。」

主子開口了,她也就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看見的都說出來,「將軍大喊一聲豈有此理,美人哈哈大笑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有令,豈敢不從?你還當是在忠勇侯府,一句分家便可破門而出……」

說曹操,曹操就到。

單九淨才想到了皇甫天絕,他還真的就出現了,惹得大伙兒好奇觀看的美人,就是皇甫天絕,只不過,他這回來到邊關,帶來的卻不是什麼好消息。

听完皇甫天絕的話,單七鶴忍不住怒吼,「豈有此理——」欺人太甚。

皇甫天絕卻是哈哈嘲笑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有令,豈敢不從?你還當是在忠勇侯府,一句分家便可破門而出?嘖嘖,有這般天真想法的你怎麼能存活至今,朝廷可不是你一人做主,上有皇帝、下有百官,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

這朝廷已經亂了,各自為政,才五個皇子而已,卻各有擁立者,每個人都互不退讓,想撈個從龍之功,拼命慫恿所支持的皇子斗爭,導致政局大亂,黨派林立,官員們為爭一席之地而互相傾軋。

如今三皇子派略佔上風,東方承掌控大半的文人,以筆為劍,立太子的呼聲一天高過一天,每日都有百名讀書人在宮門外聯名請願,要求立皇後嫡出為儲君,守千秋基業。

這是老奸巨猾的東方承手筆,他擅長利用讀死書的書生為他鋪路,這些人讀書讀傻了,偏听偏信,權威說什麼就信什麼,群起討伐,自以為才是正理。

但令人心驚的是他們不怕死諫,還以此為榮,為此死了幾個頗負盛名的應考學子,說是「以死救蒼生」。


不過有皇甫天絕在,書生們鬧過幾回後,他使出始料未及的手段予以回擊。

你不是清高嗎?我給你送來千嬌百媚的青樓艷妓相陪,左一聲「我的好哥哥」,右一聲「郎君呀」,這邊投懷送抱、那邊磨磨蹭蹭,再請人圍觀一下,原來他們都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這些人臊都臊死了,哪還有半點水花濺起。

沒能如願的東方承氣個半死,差點一病不起,消停了數月又心生一計,逼得皇貴妃都要找她老子出頭了。

衛國公一腳踹出坐山觀虎斗的不孝子皇甫天絕,好歹四皇子喊他一聲舅舅,他真不插手也說不過去,打斷骨頭連著筋,榮辱相連。

所以皇甫天絕來不了西北,連著三年和老狐狸東方承斗,你來我往的較勁,把朝廷的水攪得更渾了。

「少用幸災樂禍的口吻嘲諷我,這些年我為守疆護民灑出一身的鮮血,沒一刻松懈地盡我的職責,一次又一次的短兵相接,一次又一次傷痕累累的打退敵軍,有誰說一句「辛苦了,西北軍」?現在朝堂上文官一、兩句就讓我們成了眾矢之的,這算什麼!」

「利之所趨,人心所向。」無利可圖的事誰會做,西北這幾年壯大得太快了,一塊無主的肥肉誰不垂涎。

「雪花鹽?」賣鹽的利潤驚人。

「不僅是雪花鹽,還有西北的糧食,以及你身後已擴張至三萬的血狼軍。」若想要在皇子中崛起,就要有足夠的財力,源源不絕的糧食,以及兵強馬壯的後盾。

皇後的算盤打得精,和其父合謀,想把西北這塊大餅吞下肚,作為爭儲的最大助力。

「連我的血狼軍也不放過?」兩眼赤紅的單七鶴雙手握拳,重重地往面前鐵木制的桌子一捶,桌面往下一凹。

「誰叫他們戰無不克,威名遠播。」連他都眼紅,何況是其他人。

「這話听來像諷刺。」意思是他們不應該想盡辦法弄出精良的裝備,不應該嚴守國門,不叫外敵越雷池一步,如此才能保全自身嗎?

或者該說,打從當初他接下血狼軍就是個天大的錯?單七鶴忍不住冷笑,覺得自己這些年的努力像個笑話。

大伯父想要拿血狼軍去賣好,為何當初不自己來接這攤子?

當初是大伯父弄了個墜馬事件,死也不肯接下祖父傳下的棒子,這才由他父親上陣,與血狼軍同吃同住,受同樣的戰技考驗,用了十年時間才完全收服他們。

而後父親身亡,大伯父還是貪生怕死,可又不肯讓野心勃勃的二伯父趁虛而入,從中動了不少手腳讓二伯父無法融入血狼軍,繼而灰頭土臉的無功而返,再也不敢提及此事。

怕庶出的奪權,不還有長子單二軒、次子單三逸,長房子孫理應挺身而出,再創血狼軍傳說?

可是他又怕了,怕無人送終,兩個兒子文不成、武不就,真要往邊關一送,大概也是有去無回,所以他來哄騙自己,說了一堆似是而非的話,激勵剛喪父不久,對前程茫然無措的孩子,哄騙他說想要讓娘親和妹妹將來過得好,唯有上戰場拼搏才會官升得快,為他娘求取誥命,日後妹妹才能嫁入好人家。

他愚蠢的信了,造成他們四房苦難的開始。

如今,大伯父看西北日子好,看血狼軍威名依舊,就耍這些陰招,簡直可恨!

「當然是諷刺,你以為我會給予夸獎嗎?不落井下石已經是客氣了,你當我是菩薩化身的好心人不成。」他不信人性本善,人若一出生便本性善良,又何必教化。

單七鶴穩了穩情緒,嚴肅地說︰「皇甫,一句話,謝了。」他日後必會回報,這個人情大過天。

俊美得不似凡人的皇甫天絕輕輕一揚眉,頓時就有連日月星辰都失色的璀璨,「我不是幫你,而是不想你成為我的敵人,和你為敵挺麻煩的,殺也不是,不殺也不是,杵在眼前十分礙眼。」

「不是吧,重點是你怕我家小九傷心。」

看他臉色驟地一沉,露出貓被踩了尾巴的炸毛樣,故意打趣他的單七鶴好笑在心。

妖孽也有克星,這個沒人敢招惹的惡人頭子不就被妹妹吃得死死的?皇甫分明知道小人兒的心眼,卻還是樂得陪她玩,讓她開心。

「哼!我怕他?」皇甫天絕冷冷一哼,不肯承認。

單七鶴又笑,「不是怕,是讓。」

當初皇甫連著兩年親送糧草,就是擔心妹妹會挨餓,西北的苦他是親自體會到了,所以時候尚未到便命人催糧,提前在入冬前將糧送至,順便把京城外單家兩兄妹的兩座莊子的糧食也收了,在莊頭的一番收拾後送往西北。

因為有衛國公府世子坐鎮押糧,沿途上居然沒人敢打這批糧草的主意,還暗暗地多添幾千石糧,包括頭一年補上的十倍糧食。


有皇甫大力相助,在屯田養兵制尚未落實前,邊城將士和百姓終于過上豐衣足食的好日子,冬天不用餓著肚子吃雪。

後來見他們不再缺糧,西北大糧倉也逐漸成形,皇甫才將心思轉向宰相一派,全心對付害他心情變壞的臭蟲。

不過他還是惦念著小九的不長個,年年讓人送來補身的藥材,什麼人蔘、靈芝、何首烏、雪蓮花,乃至于血蛤、金蠶、冬蟲夏草……他是不計成本的送,多到令人咋舌,吃到當祖母了也吃不完吧!

當時他很想寫封信告訴皇甫不要再送了,他家小九無意間在葫蘆谷的背面發現一座長滿藥草的山谷,里面的藥材多不可數,隨便一拔就是百年人蔘,千年靈芝、萬年何首烏、雪蓮花更是開滿山頂,各種奇花異草多到叫人眼花撩亂。

可是妹妹說這是人家心意,不收反而結仇,他想想也對,以皇甫那種與人反著來的個性,不順著他還真是會被記恨,還不如有來有往送幾纜酒以及搶破頭的綿羊油和羊毛制品。

妹妹腦子好,總能琢磨出他的心思,順著毛模讓這頭大老虎少了張牙舞爪。

「知道就好,那只小猴兒還沒我一只大腿重,我一根手指頭就能捏死他。」皇甫天絕笑得張揚,眼里全是對單九淨的興味。

那小家伙應該長幾斤肉了吧!不然也枉費他送了一車又一車的珍貴藥材,那里頭可有不少是他被皇上姊夫強逼著辦事,才從皇上的私庫中換來的補身聖品。

一听到小猴兒,單七鶴忽地連嗆了數聲,吞吞吐吐道︰「呃!小九她……變了個樣,相信你見了也會認不出。」

皇甫天絕冷笑地一嗤,「化成灰我也認得出。」

「難說。」連他都難以置信妹妹的女大十八變。

「嗟!一個臭小子能變到哪里去,還不是一樣瘦瘦小小,不長肉像個皺皮小老兒。」他還記得那丑樣,簡直是天下第一丑,要不是他天生膽大,不知怕為何物,準會被嚇得惡夢連連。

皇甫天絕一臉嫌棄,始終記恨著單家小九兒居然養不胖,害他差點要改姓。

他用盡了一切手段還是瘦得如枯柴一般,讓他想把當時的大夫痛揍一頓,學藝不精還敢出來行醫治病,根本是害人的庸醫。

回京後,他直接找上太醫院,一日三拜訪,把那些太醫嚇得臉都白了,戰戰兢兢地翻著醫書,找出「長不高」的原因對癥下藥,十幾個老太醫還因此嚇病了,讓找不到太醫看頭疼腦熱的嬪妃怨聲載道。

容貌更加出色的皇甫天絕根本不信猴子會變成人,听了單七鶴的話只覺得他真是個好哥哥,單九淨長成那樣還沒被嚇跑,果真有心。

「誰是皺皮小老兒,若是化成灰也認得出來誰是誰,那不是人,是神仙,伸手一搓骨灰就能掐算出前八代、後七世……」一道聲音從營帳外傳了進來,清脆悅耳,如泉水泠泠。

皇甫天絕聞言眸子一沉,射出銳利眸光,俊美容顏如同覆上冰霜,再無那令人如沐春風的笑意。

他不喜有人多嘴多舌,對他的話多有評論,人如天庭仙君清清冷冷,可沒人能忽視他的存在,氣勢強大地足以令人雙膝一彎,匍匐在地。

然而進來的人似乎感受不到他的不悅,還用賞美人的目光多看了他好幾眼,然後不問自取地給自己倒一杯白毫銀針,一口飲盡,毫無半點風雅。

「嘖嘖!這茶……」

皇甫天絕冷笑,「怎麼了?」這人敢說他的茶不好?這是貢茶,每年送進宮不到十斤。

「少一味。」

「哪一味?」皇甫天絕掃了眼穿著男子長袍的人,他最好說出個子丑寅卯。

「人情味。」單九淨笑咪咪地看他,在心底搖頭,他那張臉,明明超世絕倫,可每次都擺出「老子不爽」的嘴臉,平白毀了這張好皮相。

皇甫天絕驟地一眯眼,「你是誰?」

「單家小九。」

「小九兒?」他眼眯成線,凌厲地打量眉目如畫、唇紅齒白的……男人,他鼻翼張了又張。

「如假包換的單小九,皇甫哥哥呀!你太過分了,長得這麼魅惑眾生,你叫其他人怎麼活。」她沒說自己,卻看向他身後兩名長得還不錯,但比起他還差一點的隨從。

玄衣、玄風,武功在暗衛中數一數二,此時卻是被嫌棄了,只因不夠貌美如花。

「你是單小九?」他怎麼會長成這樣?一口氣堵在胸口,皇甫天絕面黑如墨。

「是呀!我終于羽化成蝶了,你看我要破繭而出多辛苦……啊!皇甫哥哥,你別捏碎我家的紫檀雕蚱猛望冬玫瑰椅,那很貴的,值很多很多銀子,你得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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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28 00:11:0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威風八面懲貪官

「……不差這幾日,等運糧官來了再走,你們一起回京安妥些,雖然掃了土匪,可誰曉得有沒有漏網之魚,要是『流寇』為亂就得不償失了……」

為什麼要等運糧官來了再走?皇甫天絕感覺這話听起來暗藏玄機。

十五元宵過後,單九淨以一句「幫人幫到底,半途撒手傷感情」為由,冷著臉的世子爺還是讓他的五百府兵用了一個半月的時間種完葫蘆谷的土地,做了最後的收尾。

單九淨還算有良心的回贈他十瓶綿羊油,十件羊毛毯,十匹棉布,一雙她做得用心的羊皮靴子,親手用棒針鉤的圍脖,還有一捧日谷湖畔的泥土。

皇甫天絕原本打算二月二十日啟程返京,誰知起了變故。

每年三月春暖花開,邊城的第一批糧食會從京城運抵,由兩方進行交接,這一年的邊防才正式展開,又要迎接另一波草原民族的蠢蠢欲動。

听出單久淨話中有話,皇甫天絕決定緩上數日再出發,他還真沒見過朝廷運往邊城的糧草情況,這些時日他大多住在城內,場外的軍營倒是少有走動,吃食方面有人安排,雖然不到瓊漿玉液,名家烹食,卻也能入口。

其實皇甫天絕也不想太早回京,避著人呢!

正如單九淨所言,翻過年已是十六的世子爺到了議親的年歲,上了年紀的衛國公夫婦排花了眼,琢磨著該給他挑個什麼樣的媳婦。

而宮中也起了心思,皇後之女妍月公主對皇甫天絕心有所屬,多次主動挑明了非他不嫁,還向各家千金、名門閨秀摺下狠話,誰敢對皇甫天絕議親便是和她作對,她多得是手段讓人生不如死。

常理來說,皇甫天絕是皇貴妃幼弟,四皇子的舅舅,妍月公主和他差了輩,說親怎麼也不會說到他身上。

可妍月公主根本不當回事,她認為外祖家才是正經親戚,皇貴妃品階再高,在皇後之下仍是個妾,妾的娘家人怎麼算親戚,她不認衛國公府是皇親國戚,只是父皇的臣子,她和皇甫天絕無輩分之差。

她想結親,可衛國公府始終不肯,敷衍加避不見面,皇上也不願意下旨賜婚,畢竟衛國公府就是要牽制東方家,哪里能讓兩家聯姻。

相反地,皇後樂見其成,還多次撮合,甚至打算擬懿旨,直接招為駙馬,只因皇子們都長大了,該做的布局得一一展開,雖然衛國公府是皇貴妃的娘家,實打實的四皇子派,可若國公府世子尚了妍月公主,那麼衛國公府還能傾力相挺四皇子嗎?

東方承也有此想法,多次向皇上明示暗示兩家百年好合,還暗施壓力,一旦武官之首衛國公和東方家結成親家,衛國公手上的兵馬還不是三皇子的,兒子和女兒孰重孰輕,皇甫老兒總分得清。

他們算盤打得精,為達成目的無所不用其極,皇甫天絕可不想早早回去面對這讓人頭疼的事情,更怕一不小心中了計,被迫娶個麻煩。

皇甫天絕于是又一待待到糧草被送來,他跑到城門口去堵人,一看運糧官是個老熟人,心里就有了計較,再打開糧袋一看——

果然,不負他對這人的認識,膽子大得很。

「這是你們給邊城軍士的糧草?」看著發霉的陳米,還有蟲子鑽動和細石,皇甫天絕真的動怒了,頭一回想殺了運糧官以謝天下。

這些連乞丐都不吃吧!

他們怎麼敢?怎麼敢以次充好,把嚴守國門的英勇將士當成牲畜喂養,不但從中換糧還偷斤減兩,與戶部批示的糧草數目完全不符,整整少了一大半。

「世……世子爺,你……你怎麼在這里……」臉色大變的運糧官趙世忠頓時驚慌失措,肥胖的身軀抖若篩糠,差點兩腿一軟跪下了。

「我不在這里該在哪里,還是你覺得我最好消失了,省得礙你眼。」冷冽的語氣顯示他的憤怒,譏諷地一挑唇。

「下……下官不敢,下官以為你在京城……呃!上進……」他沒膽說是吃喝玩樂,衛國公府世子正經事不做一件,偏好四下游蕩,混跡酒樓茶肆,賭狗賽馬,專找麻煩。

皇甫天絕不會對尋常百姓下手,除非不長眼往刀尖上撞,漁肉鄉里、橫街霸市,否則他的對象向來是劣跡斑斑的皇親國戚、官宦子弟、世族勳貴之後。

他曾經暴打朝廷官員,皇上不僅不予以斥責更大肆賞賜,夸其德行為國之楷模,當官的不好好當官竟然欺男霸女,朝廷給了俸祿還不知足,右手收賄、左手炭敬;以私謀權,予人方便;不許召妓還夜宿青樓,寵妾滅妻……犯了律例不該打嗎?

所以被打的人也無處喊冤,人家有皇上當靠山呀!誰敢說皇上做得不對,沒摘了腦袋已是法外開恩了,哪敢揄著棍子上國公府,要國公爺交人賠罪,那不是自個兒找死?

再者,就算想打,也打不過啊,沒人知道皇甫天絕武藝有多高強,只知打遍京城無敵手,連一些高官子弟買凶下黑手在他手底下也走不到十招,反過來被人無聲無息的剔了頂上發和眉毛,臉上多了水洗不掉的「蠢」字……

因此皇甫天絕穩坐京城七惡之首,把排行第二的宰相家公子東方墨壓得死死的,眾人提到他都要抖幾下。

皇甫天絕面上帶笑的抬腳一踢,把一袋陳米糧袋踢破,流滿一地暗黃色的霉米。「不用在我面前自稱下官,我可不敢妄自尊大,說起來我還得喊你一聲大人呢!」

「世子爺言重了,下官……」

「嗯——」他上揚的尾音透著滿滿不耐煩。

趙世忠冷汗直流的卑躬屈膝,笑得虛,「不是下官、不是下官,下官……呃!我是太驚喜見到世子爺了,千里之外還能有幸見你貴顏,下官……我三生有幸。」

「是不幸吧!好好的運一次糧也能遇到大老虎,我說你這運氣呀!可不是普通的背,要不是你自己出現在我面前,我還真不愛管閑事。」他嘴上說著調侃話語,但眼神冷得足以將人凍成冰雕。

「世子爺,下官……不是,是你高抬貴手,睜一眼、閉一眼,我保證絕不再犯。」

三月的邊城還寒意陣陣,有些地方尚未化凍,殘雪成片,不少人穿著厚棉襖在街上走動,朝手心呵氣,兩手互搓取暖。

可是趙世忠卻頻頻抹汗,汗水浸濕了背上衣物,臉色越來越蒼白,白到幾無血色。

「不是我高抬貴手,而是你要怎麼向十來萬邊城將士交代,這樣的糧食你敢入口嗎?」簡直是向天借膽了,把人當傻子耍。

「這……」他看著滿地的陳米,不由得膽顫心驚。

「本世子也不是吃公家飯的,對朝廷事一概不管,可偏偏單小七是我兄弟,你說我吃肉能不給他一口湯嗎?」皇甫天絕挑明了和單七鶴的交情,表明今天插手只因兄弟情,而非什麼家國大義。

「世子爺的意思是……」趙世忠听出他話中有話,似乎有轉圜余地︰心頭稍稍一松,恭恭敬敬地又一鞠躬,討好的詢問。

「我給你兩種選擇,一是我回京後如實向皇上稟告,你等著抄家滅族,血濺午門。」私盜糧草,死罪一條;偷扣邊關將士的糧食等同于通敵,誅九族。

「別呀!世子爺,你別說出去,我真的不敢了,你放過我這一回吧!下官有一女年方十四,登蔻年華,容貌姣好,願伺候世子爺左右,紅袖添香……」他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連想送進宮攀高枝的女兒都拋出來。

皇甫天絕直接往他小腿肚一踢,讓他跪下,「你幾時看本世子眠花宿柳了?我豈會被美色所惑。」

雖說不到不近的地步,可皇甫天絕的身邊極少出現女子的身影,一是他不喜她們身上的脂粉味,濃得念鼻;二是太黏人了,跟前跟後,一副痴迷的傻樣;三是聒噪、話多,自以為姿色無雙,端著架子要人哄。

妍月公主三者皆備,而她猶不自知,認為她身為公主,她看上的人就要臣服她腳下,不能有微詞,還要感激涕零,視為殊榮,把她當天上的明月捧著。

「是是是,世子爺自然是正人君子,是我家女兒仰慕世子爺,我有五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從十一歲到十五歲不等,任世子爺品監……」他以為皇甫天絕只是在裝模作樣,繼續增加籌碼,他不認為賣女求榮有什麼不對,女兒養大了總要嫁人,用她們換取榮華富貴是對父母盡孝。

皇甫天絕笑意不達眼底踩住正要爬起的趙世忠的背,讓他趴地吃了一嘴泥,「你可真是為了活著無所不用其極,顯然你只會選第二條路了。」

趙世忠囁嚅道︰「世子爺……」明明是一條生路,為什麼他背脊發涼,感覺死到臨頭。

他腳一重踩,冷笑,「叫祖宗也沒用,第二條路就是,吃進多少吐出多少,再加上十倍補償。」

「什麼?」他腿一軟,真的爬不起來了。

他不是沒想過來個殺人滅口,可理智告訴他,被滅口的怕會是他。

皇甫天絕除了個世子頭餃外並無其他職務,卻是天子近臣,受到皇上的寵愛猶勝于正牌國舅爺,不用宣召可自行進出皇宮,見君不下跪,擁有「如朕親臨」御賜金牌,連東方家的人都不願與他正面起沖突。

再看人家背後雄壯威武的五百名府兵,他實在沒臉看自個兒身後三千名護糧的官兵,瞧那副畏縮樣,根本沒得比,人家怕是一個能打十個。

他天敢對皇甫天絕動手,明年的今天便是他的忌日。

可是……可是不只要他把吃的吐出來,還得賠十倍,那也是叫他去死啊,只是多活幾天而已!

如果不是這位名動京城的世子爺,他早就斬草除根不留後患……但這世上沒有如果,為什麼他這麼倒楣,干了這麼多回偷天換日的勾當,居然栽了,還栽在一個毛頭小子手上,想想真不甘心。

「趙小賊,少在那兒裝可憐,這事你不是第一回干吧!」有膽伸手,就要有膽承擔,單小九要他等等運糧官,原來是為了這等糟心事,真是惡心人。

他不是賊,哪個運糧官沒從中中飽私囊?而且沿路官員誰沒拿一把!

趙世忠心里反駁,卻壓根說不出口,被踩到疼得五官扭曲,「輕點,世子爺,腰桿子要斷了……」

「少給本世子喳喳呼呼,招出你的同黨。」憑趙小賊還沒本事吞下上萬石糧食,這不用想也知道。

皇甫天絕說是不理政事,渾不吝的二世祖,可朝廷的大小事他其實件件知曉。

他是想萬事不管,可偏偏有個見不得他好的皇帝姊夫,把專管情報、追蹤、暗殺的龍衛交給他,逼他為君分憂。因此他總能在事情發生的第一時間就得知,連皇上都要慢一步。

「同黨?」趙世忠傻眼。不是沒有同黨,而是過于龐大,真要招出來,起碼有一堆人落馬,牽連甚廣,包括京里的……

「說,死罪可免,不說,黃泉路上有你家人相陪。」

「世子爺,這可是得罪人的事……」如果他還要在官場混,這種事絕對不能做。

「所以你寧可得罪我?」看來是他太心慈手軟了,讓人瞧不起他……

皇甫天絕輕輕一踩,一道很清楚的骨碎聲響起,伴隨著運糧官趙世忠殺豬似的哀號,他帶來的那些士兵個個如驚弓之鳥,白著臉不敢上前攜扶,面有驚色的往後一退……再退,退得好遠。

「腿……腿斷了……」他真的哭了,淚兩行。

「腿斷了才不會四處蹦睫,我的用心良苦你能體會嗎?」皇甫天絕冷冷一笑,恍若前來索命的鬼魅。

「世子爺……」你是強人所難。

「想活,還是想死?」

趙世忠驀地寒栗一起,全身打擺子,「招,我招還不成,反正說不說都是死。」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說了幾個上不了台面的人名,一听便知是扛罪的小蝦小魚,真正的大魚掩于後頭,絕口不提。

能當上運糧官也有幾分手段、不是個傻的,他也知道要趨吉避凶,把能拋的一口氣拋掉,該守口如瓶的就三緘其口,他還想活命,少說一句多條活路,沒人願意一頭撞死。

皇甫天絕笑咪咪地問︰「趙世忠,你曉得上一個糊弄本世子的人是何下場嗎?」為什麼有那麼多人學不會教訓?

趙世忠聞言,悄悄地咽了一口唾液。

「這樣吧!我也不想多事,回頭你告訴那些伸了手的人,一個月內十倍歸還,不能是殘貨次品,否則我向皇上請求代天巡狩,一個縣城一個縣城慢慢查,州、府、縣、道都給本世子等著,我想能抄不少家……」他一臉興味,撫著光潔下顎。

讓一個能把天翻過來的妖孽代天巡狩……一想到人仰馬翻、天崩地裂的情景,趙世忠嚇到兩眼翻白——暈了。

「這麼沒用?」束著發,做少年打扮的單九淨從府兵隊伍中冒出一顆頭,看著趙世忠老氣橫秋地搖頭又嘆氣。

「小九,你來送行?」皇甫天絕手一撈,揪出小人兒。

「不是,我是來看熱鬧的。」她很忙的,忙著賺銀子,天氣一暖和,她的事兒就多了。

「拿我當槍使?」

她呵呵兩聲,毫不閃躲,「你高大,能遮風擋雨,我人小,只好躲在你的樹蔭下乘涼。」

「我風吹日曬無妨?」當大樹也很辛苦,風狂易折臂,雨急傷樹心,風和日麗鳥來築巢,沒得半點清淨。

「那是雨露滋潤,讓你長成參天大樹。」

「伶牙俐齒。」盡挑好听話來說。

「哪是,是看你大發神威,發自內心的崇拜!哥哥他們怎麼做都無法讓邊關的真實情況上達天听,只能委屈地任人作威作福,有氣難抒,唯恐這些朝廷蠹蟲一回京添油加醋的編排,讓守疆將士受了污織……拋頭顱、灑熱血卻留不住身後名,吃苦受罪沒得個好,反而讓小人平步青雲,踩著尸骨步步高昇。」

「可你一出面全然大逆轉,原本耀武揚威的運糧官被你一腳踩扁了!皇甫哥哥,朝廷就沒有一個好官嗎?捧高踩低、奉承巴結,連當兵打仗的糧草都敢動手腳,死了我爹還不夠嗎?我們單家沒人了,我不想哥哥也沒了。」

皇甫天絕本來也只是因為被她利用而有點瞥扭,如今听她說得動容,神情難得地柔和了下來,「小九,會有好官的,我不會讓你孤苦無依。」樹大有枯枝,東方家那棵大樹也該動一動了,把持朝政太久了。

敢朝糧草動手的,大多是宰相的門生和黨羽。

「皇甫哥哥,你可以向皇上提一提嗎?讓邊防軍自給自足,屯田養兵。」京官太不可靠了,若要仰賴朝廷供糧,恐怕是饑一頓、飽一頓,勉強御敵而無法全面反擊。

「屯田養兵?」

「休兵時是農,戰鼓起是兵,西北的土地遼闊,並非處處貧瘠荒涼,也有幾塊水草豐沃的土地,讓此地的駐軍開荒闢地,種植所需的糧食,朝廷不得征稅,用以養勞苦功高的將士。」他們需要看得見的希望,而不是日以繼夜的祈求老天開眼,能活著回歸故里。

「種得起來嗎?」他看到的是黃沙漫漫,和一片冰雪連天,人畜生存困難,糧食如何在這塊缺水的硬土上破土萌芽?

單九淨眼神清澈明亮,「不試試怎知不成,你求得政令,我們來開墾,再闢個軍眷區,讓軍眷們幫著種田,他們能開闢多少荒田都歸他們所有,有人在這片土地上紮根,西北才會越來越生機盎然,人一多就有力量,小村落變鄉鎮,城池一座座建起,建造攻不破的厚牆……」

西北很大,大到無法想像,這里不僅是只有岩石、黃沙、干燥酷寒的氣候,還有草原、牛羊、一望無際的大山,以及大河的源頭。

看著一張發亮的小臉,皇甫天絕的心中多了一絲柔軟,他承諾般地點頭,「好。」

她一怔,繼而展顏一笑,「明年你再來,我讓你看見稻穗成串、麥浪似海,滿滿的玉米堆成山,人人臉上帶著的是笑意而不是愁苦,家家戶戶歡欣鼓舞。」

聞言,他也笑了,覺得小九野心很大。

他忍不住逗她,「明年我會來,希望你能長高……一寸。」

「喂!不揭人短,我一定會長高的。」踩人痛腳,不厚道,她也想像稻穗一樣抽高,可是事與願違。

對于自己的五短身材,單九淨也心累得很,明明都十一歲了,卻還是七歲大的模樣,讓人好不心酸……

城門外,一列整齊的隊伍遠去,皇甫天絕踏上了回京的路途,當然,帶上了趙世忠,後續揪出朝廷蠹蟲,還用得著他。

「妹妹。」人都走遠了,不要看了。

「哥哥……」單九淨听到喚聲,這才把視線收回來,仰望身旁的哥哥,忍不住扁嘴。

唉!人比人,氣死人,這根柱子只比她大五歲,可是人家是一柱擎天,長得快比天高了,而她小豆芽一根,不僅肉沒長三兩,個頭也像被定格似,沒半點動靜。

把單九淨放上馬兒,單七鶴翻身上馬,兄妹倆往宅子走去。

「你收拾收拾,一會兒跟哥哥到軍營住,你住的地方在我營帳附近,走過來不到半刻,暫時充當為我整理營帳的小兵。」掛個名頭而已,不在兵冊上。

「不是在伙夫那頭?」她以為是洗菜、搬菜,切切剁剁,不用跟著出兵操練。

「太辛苦,哥哥不想你累著。」火頭兵要做的事很多,時常要搬重物,她那小身板承受不住。

「其實我也可以繼續待在城里的宅子,我不怕……」她身體是孩子,但心智已是成年,有能力應付各種突發狀況。

「不行。」單七鶴面一沉。

「哥哥……」

「你不怕,我怕,同樣的情形我不希望再發生,當哥哥看到你倒在地上發抖,全身都是水,又瘦又小,彷佛快要失去氣息,那時哥哥真的害怕,怕連唯一的妹妹也護不住。」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如今他說起來,還是余悸猶存。

他不後悔殺了那幾個惡意欺主的奴才,她們原本就是府里的下人,簽了死契,自然死活不論由主家處置,他沒罪及家人已是仁慈了。

但是也讓他從此不信任任何人,有血緣的親人放任妹妹遭受欺凌,一紙賣身契也買不到人的忠心,會變還是會變,約束不了。

所以他還是要把妹妹放在眼皮底下盯著才安心,也才決意將人帶到邊關,而非選擇送到外祖家。妹妹要獨居還太小,等大些再說。

「哥哥,我懂事了,不會再讓人傷害我,你相信我,我會好好保護自己。」哥哥在軍營是為了保家衛國,要做將士們的楷模,不能因為她一人而拖累他,為人所詬病。

單七鶴會心一笑,撫摩妹妹的頭,「哥哥相信你,哥哥不信的是別人,我只有你了,不想整天為你擔憂,想著你會不會被人欺負,有沒有吃飽,是不是躲起來哭。」

她很憂愁的嘆了口氣,「好吧!誰叫我有個多愁善感又疑神疑鬼的哥哥,我只好犧牲了……」

「小丫頭,說什麼胡話,哥哥是不放心,瞧你說的……」他好笑又好氣地往她頭上輕輕一敲,這妹妹太淘氣了,連自個兒哥哥也調侃,完全不能體會他的苦心。

「好啦!好啦!我們是秤和陀,不能分開,我鬧你的。」木頭哥哥一根筋,性子直得叫人嘆息。

「你喔!拿你沒轍。」他輕笑地把手放她頭上,可是一瞧到瘦弱的雙肩,眼中的笑意倏地變淡。

單九淨的身子一日不長肉,他生根的自責便一日不散,想著一母同胞的兄妹有著如此大的差距,他有很深的內疚,總覺得是自己的錯,沒能好好照顧年幼的妹妹,他對不起爹娘的托付,也沒法原諒自己的疏忽。

單九淨沒看見哥哥的表情,自顧自的交代事情,「哥哥,地窖的門可要鎖好,咱們的身家都在里面。」

地窖內存放的是當初從莊子拉來的糧食,以及一些腌制過的肉品和干貨,還有空的酒缸和壇子作為掩飾,擋住不為人知的密室。

密室有三處,其中兩處的入口在地窖里,用的是隱密的暗門,里面放了少許的金銀和大量的古玩、銅器、字畫等值錢物;而另一個密室的出入口是在單九淨的床板底下。

而每一個密室都有一條密道,除了單九淨床下密室的密道能通往城外,另外兩條一個直通兩條街外的米鋪,另一條的出口是城西一間廢棄的民宅。

表面上很是氣惱的皇甫天絕還是很夠意思,里里外外都處理得無懈可擊,他的五百府兵更是內外兼修!無論叫他們做什麼都能立即上手,毫不猶豫,好像早被訓練得無所不能,任何事在他們手中易如反掌。

這才是帶得出門的精兵,精干的護衛,讓單九淨垂涎不已,她還厚著臉皮問能不能送她幾個,皇甫天絕當下給她沒臉,叫她挖個洞繼續冬眠,別出來丟人現臉。

這把單九淨氣得揚言十天不跟他說話,還要紮小人打他一千下,可是一說到葫蘆谷的事,她馬上沒志氣地說︰「咱們和好吧!我多打一個洞讓你當鄰居,春天來了不冬眠,一起看豆子發芽。」

這下皇甫天絕氣著了,大罵一聲沒出息,男子豈可庸碌無為,起碼當紈褲也要玩出個名堂,如同他一般人見人怕,見著退避三舍。

若他曉得單九淨非男子而是小女子,心底的懊惱肯定把西北的天翻三番,一張臉紅如落日,落荒而逃。

單七鶴低頭一看,不禁好笑,「知道了,小財迷。」妹妹守財奴的模樣真可愛,活似偷吃蜜的倉鼠,滿足地要飛起來。

單九淨不滿地嗔怪,軟綿的輕嗓像在撒嬌而不是在生氣,「哥哥學壞了,人家才不是小財迷,你別學皇甫哥哥一樣亂喊人,我是為咱們攢家產,日後哥哥娶了嫂子又多一個人疼我,我要賴著你們養我。」

「什麼嫂子,哥哥這輩子大概只能待在西北了,這苦寒之地誰家的姑娘肯來。」面帶苦笑的單七鶴遙望天際一點黑影,海東青迎風展翅,在所屬的天空中自在翱翔。

從忠勇侯府分家出來後,他們兄妹已經是沒有家的人,以大伯父狹小的氣量,單氏宗族也不會給予兩人多大的幫助,勢單力薄的兄妹倆很難在京城立足,甚至可能被打壓。

他只能一路往武將之路走下去,沒法受到家族的庇蔭,京里的水很深,無根的浮萍是留不住的,遲早隨水飄流,淹沒在一波又一波的浪潮下。

「才不,我家哥哥生得俊俏又有好體魄,哪個姑娘看了不動心,你別挑花了眼,害得妹妹收得滿手糖,簪了紅花叫大嫂嫂、二嫂嫂、三嫂嫂、四嫂嫂、五……啊!君子動口不動手,我還沒數完。」三妻四妾,床不夠睡。

「我是你哥哥不是君子,而且我也養不起一、二、三、四、五個老婆。」他自嘲地收回敲向妹妹腦袋的手。

坐在馬上的單九淨咯咯笑地捉了一把風放在哥哥手上,「我幫你養,我是小財迷嘛!肯定會賺很多很多的銀子。」

「小九……」他動容的紅了眼眶。

「哥哥,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建功立業,我幫你養你的血狼軍,我們有個葫蘆谷,能種出幾千、幾萬石的糧食,你不會像爹一樣糧盡而亡,大伯父害不到你,我們要風風光光的回去,氣死小看我們的人。」

單七鶴目中閃著淚光,「好,听妹妹的。」

「嘻!嘻!你先借我二十個人。」

他失笑,「又要借人?」

他想到皇甫天絕的五百名府兵,明明是國公府的府兵,可是自從來了西北後就變成妹妹的私兵,被她指使做這,吆喝做那,幾乎沒得空閑,主子是哪一位怕也分不清。

「這次是找水源。」說是辛苦卻也不完全,就是要走很遠的路。

「水源?」西北干旱是眾所皆知的事,哪里有水源早就被佔了,哪還等得到她去找。

「有水才能種植作物,雖然有些作物耐旱,但多少也需要一些水澆淋,我說的屯田養兵不是空話,西北有多大你不是不清楚,若有一成的土地種上作物,你想會有多少糧食……」

單七鶴認真的在心里盤算了一下,一會兒,兩眼驀地發亮,看向妹妹的目光充滿驚喜,「妹妹,你比哥哥聰明。」

「那當然,我們家的過人才智、聰明絕頂全落在我身上。」她毫不謙遜的自我夸耀。

「瞧你得意的。」他哈哈大笑,以妹為榮。



兩人到了軍營,單九淨成了哥哥旗下一名小兵,大致適應了幾天,和周遭的親衛混個臉熟,年紀小又嘴甜的她很快地成為眾人的「弟弟」,人緣頗佳。

到了第七天,單七鶴調了二十名與單九淨相處得較好的親兵,與她出營尋找綠草地和水源地。

親兵們覺得奇怪,但任務一下只有服從。

單九淨漫無目的帶眾人四下行走,不時停下來看看,紮營烤肉,把這一帶模熟了又往前走,然後再停駐、測量、模模地上的泥土,捏碎,放在鼻下一聞。

一去三個月,找到三處水源地、兩座綠洲、一座湖,還有流經數百里的黑河。

「啊!好美的湖泊,居然是寶藍色……」像天使的眼淚,閃閃發光,澄淨又帶著一絲神秘。

好幾天沒看見水了,突地眼前出現一片蔚藍的湖水,覺得全身是灰塵的單九淨迫不及待想往里沖,洗淨身上的塵埃。

誰知她才剛拔腿一跑,旁邊的副官便叫住她。

「小九,這湖是咸的。」

單九淨聞言,驟地停下腳步,「咸水湖?」

「是的,我們前幾天經過的村莊,里頭的居民說過這座湖,咸的,吃在嘴里又苦又澀,不知情的人把它當水喝就中毒了。」湖水咸得要命,一沾口,舌頭都麻了。

「我試試。」到底有多咸。

在眾人勸阻無效後,她手指沾水伸出舌尖一嘗,隨即被咸得眼泛淚光,連忙吐掉。

她沒有中毒,卻是欣喜若狂的讓人趕回軍營,派兩千名士兵將這座湖佔據,不許他人靠近。

「小九,你瘋了,單將軍不會容你這般糊涂。」誰會想要咸水湖,這是不祥之地,湖的四周寸長不生。

「這是鹽。」她掬起一捧水,讓透明的水從指縫流下,西北不只缺水,還缺鹽,大量的鹽,草原民族更是嚴重缺鹽,鹽價堪比金子。

「鹽?」副官一怔。

「是的,鹽,你看看這一大片湖水能制出多少鹽,我們邊城百姓不用再為買不起鹽而苦了。」鹽,等同于財富,除了供給軍營和邊城所需,將它賣出還能換取巨利。

「真的能制鹽?」不是開玩笑吧!

單九淨自信地一笑,「等弄出鹽來你就曉得真不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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