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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晴風 -【再世帝妻(桃花金寓終回)】《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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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6 01:15:5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夏晴風 - 再世帝妻(桃花金寓終回)

甫,她怎麼樣都沒想到君王強搶民女這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雖然想拒絕,但那個惡霸……陛下很堅持,她只能乖乖跟著回京,
想著或許等他厭了就會放她離宮,還她自由,
但不得不說他待她真的很好,幾乎要把她寵上了天──
他把最喜歡的池塘填平、樹木砍光,就為了給她當藥田;
違抗他的命令他不但沒生氣,反而好聲好氣的哄著她;
她不過開口說想收弟子傳醫術,他竟幫她開辦了間藥學院,
見他貴為天子卻如此情深意重,她真是想不動心也難,
于是離開的念頭淡了,想跟他一起過完這輩子,
無奈好日子不長久,她因為太受寵而遭忌,被其他妃子下毒害死……
轉世後再相逢,本以為兩人這次終于能好好談場戀愛,
想不到他們仍是相遇得太晚,他已經有了老婆小孩,
正宮夫人還直接跑來要她快快滾邊,別佔了人家的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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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6 01:17:51 |只看該作者
 楔子

    能量越來越弱了。

    于凡抬手輕拭額頭薄汗,深深吐了口氣,挺直身,茶簍里新摘的茶葉,約莫能制兩斤東方美人手工茶。

    遠眺茶園下方如鏡般明麗的峨眉湖,看鸕鶿與鷺鷥成群環湖飛過,她放下茶簍,盤腿靜坐,靜靜讓陽光的能量流入日漸轉弱的身體。

    這麼做改變不了定局,她的能量依舊逐漸轉弱,她十分清楚,這一世,也許……就是最後一世了。

    她被禁錮的靈魂,一世又一世,在這個曾多次毀滅又多次新生的星球輪回。

    十分鐘後,她睜開眼,感覺光帶進來的氣在她身體里流動。她起身背起茶簍,步出茶園。

    今天陽光很好,她手勁溫柔的將新采的茶攤在陽光下做日光萎凋。

    走進涼亭,她繼續靜坐,這涼亭匯聚四方流動的能量,她輕納吸吐,風襲來,將水氣卷入鼻息,她忽然睜開眼,她聞見他的氣味了。

    在今天之前,她只能感覺到他的能量在遙遠的東北方,這一刻,風帶來他的氣味,他已經抵達這個海島了。

    陽光轉烈,她起身走出涼亭,翻動日光下的茶葉,心緒浮躁,無法平靜收納流動的能量,許久,她將做好日光萎凋的茶葉收進室內。

    她替自己倒了杯開水,坐下來等待,不一會兒,她開始翻動茶葉,逐漸飄出茶香,幾次翻動後,她走到爐火前,起鍋開火,將萎凋好的茶葉放進大鍋里炒,將炒過的茶放進大盤,開始捻茶。

    她專注揉捻,揉出更多茶香,額頭又滲出薄汗,一整天過去,夜已深了,她手里的茶葉已用布巾揉成一團一團球狀,數次反復後,她又一團一團解茶,期間听見遠處幾聲犬吠,以及忽遠忽近的蟲鳴蛙聲……

    解開所有揉成團的茶後,她將茶送入烤箱進行干燥,此時天已將亮,她迎著向陽背門的那扇窗靜坐,再一刻鐘就要日出,是天地能量最翻涌的時刻。

    听見車引擎聲由遠至近,不久停在門前,她閉眼凝定,感受破日而出的能量從窗口進來,流進她身體。

    門被打開,沉穩的腳步聲傳來,紙袋被擱在桌上,葛烈安拉開椅子坐下,安靜無聲的喝了一杯水。

    日出兩刻鐘,她睜開眼看見流動的能量,那光景只有一眨眼,是宇宙間最真實的景象,萬物其實都是單純能量,眨眼過後,她看見的又是實體了。

    她起身,轉頭朝面對她坐著的男人微笑。

    「吃早餐。」男人簡潔的說。

    「謝謝。」她走往桌子。

    梆烈安打開紙袋,拿出一盒切好的新鮮水果,一個黑糖饅頭、一杯五谷精力湯,這些全是他在天將亮前親手做好的。

    她坐下來,先喝了五谷精力湯,再吃起水果。

    「茶烤好了,我幫你裝袋,慢慢吃。」見她開始吃早餐,他起身將烤箱里的茶拿出來,分裝進四個茶袋,讓機器抽真空密封。

    兩斤美人茶,花去她一日一夜。

    她慢條斯理吃完水果,拿起黑糖饅頭,一小口一小口咬,手工制茶時,她只喝水,不進食,這是她一日夜未食後的第一餐,她卻無饑餓感,吃得緩慢。

    梆烈安將包裝好的茶裝進紙袋里,走過來,等她終于將黑糖饅頭吃完,說︰「我送你去車站。」

    「謝謝。」

    提著紙袋,他走在前頭,打開副駕駛座車門,等她上車。

    她坐進車子里,伸手要拉安全帶,「我幫你。」葛烈安接過安全帶,彎身替她系妥,「他來台灣了。」

    「我知道。」她望進男人的眼,那雙眼清澈干淨,男人的靈魂是干淨的,幾百世流轉淬煉,煉盡了所有雜質。

    他跟她……都是蒼老的靈魂,住在新生的軀體里。

    「我以為你的能量快耗盡了。」

    「是快耗盡了,但還是能感覺到他。」她無奈地說,他用強大咒術禁錮她一世又一世,讓她的靈魂無法從累世記憶里解脫。

    「于凡……」

    「嗯?」

    「你只要記得……生生世世,我都願意竭盡所能守護你,就算你耗盡所有能量,我也會找到你,至少保你生活無憂。」

    「葛烈安,到這一世為止吧,你可以輕而易舉解除禁錮,他詛咒的對象是我,你實在不必——」

    「于凡,從這片天地最初始,我就是跟你一起降落的能量,幾百世轉換,我們早已不再是純粹的能量,天地萬物都染了情字,我對你也是情。也許,你試著愛他,他下的禁錮就會解除……」

    「他恨我。」于凡苦笑。她記得那一世,他恨極了她,恨到使用神力對她下了詛咒,要她生生世世帶著記憶轉生,生生世世都記著他,直到……直到……

    直到什麼呢?于凡嘆氣,那一世斷氣前,她听見他的詛咒,卻因在從生跨進死的剎那,沒听見最後一句。

    往後的每一世,她都想著,究竟要到什麼什麼程度詛咒才會解除?他的最後一句是什麼?

    直到天荒地老嗎?他是宇宙間最古老的能量,不可能不明白,沒有所謂天荒地老,星球、宇宙不斷在重生與毀滅間流轉變換,沒有起點、沒有終點……

    他禁錮她的最後一句話,究竟是什麼?

    如果那一世,她能晚一刻度過死門,听見他的話語,也許她跟葛烈安都已經解脫了。

    她帶著累生累世記憶轉生,生生世世記著他,與他相逢,而他總是愛上她,最後又恨她……

    「你真覺得他恨你嗎?」葛烈安笑容很淡,「無論如何,于凡,我會護你,你什麼都不用擔心。」

    「葛烈安,是我對不起你,你本可如風般自由來去……」于凡有些感傷。

    「我是自由的,只是我選擇護你,如此而已。」葛烈安淡然說。「下回你來之前,或許就會與他重逢。」

    「嗯。」于凡應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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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6 01:18:1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祂是宇宙天地間流動的能量,由至高神聖能量分生而出,萬物創始之初祂便存在,祂自由來去,像風一樣在廣大的宇宙間流動,祂曾是一切、是萬物、是無情無欲無識的純粹能量。

    某一天,至高神能深沉無聲的召喚了祂,往幾度毀滅又重生的藍色星球墜落,轉眼祂流動在雲與風、山與谷、海洋與潮流……在星球重生萬物間,祂的能量分散又匯聚。

    時間沒有意義,在永恆里,所有的意義只剩變動。

    召喚祂的至高神能將神識吹入,祂被凝聚成一道散發深藍光芒的能量體,進入星球氣層前,一道散發粉色光芒的能量體也落下,令祂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寧靜、祥和,以及純粹的愛。

    在這顆星球重生卻最混亂的初史時代,深藍靈識投射進新生男胎,張眼後,啼出有肉身的第一聲哭嚎,曾無欲無識的他生出不明的憤怒與挫折,他逐漸失去萬物創始之初的記憶,卻記得那道散發粉色光芒的純粹能量……

    他渴望著再次踫撞那道宇宙間最美麗的淡粉色能量,淡淡的粉光,卻擁有飽滿情感。

    二十五年後。

    文明尚未被建立,人類聚落四散在未因大變動而破碎的完整中土,各個聚落各有領王,為搶奪食物和資源擴張領土,各聚落間連年征戰不休。

    他帶著神識,通曉此處的山岳深谷、大洋流水、風雲氣流,至聖神能早已將使命寫進他身體里。

    十五歲那年,他執起自己打造的第一把刀,開始長達十年的征戰。

    從西方聚落打上北方,跟隨他的人越來越多,依憑通曉一切事物的神能,他從未敗戰,人類稱他是天生王者。

    統一西北兩方數十聚落那年,他年滿二十,老早超過締婚年齡,尋常二十歲的初史人類,多半已有幾個孩子。

    但他並不急于生子,他曉得他能活過六十,是這時期人類中罕見的高壽,頂多再五年,他便能底定中土,將所有聚落整合成大國。

    他的使命是讓人類在這片廣闊中土和諧生存。

    二十歲之前,他不眠無夢,滿二十歲後,他開始有夢,需要休憩,他慢慢變得越來越像人類了,神能與神識逐漸減弱,但比起初史人類,他依然強大無比。

    每次入眠,他總是看見那道粉色光芒。

    日復一日,隨著他降生使命逐漸完成,他的夢越見清晰,某種不明的渴望也越顯強烈,他想踫觸那道光,甚至想把那道光收進來……

    收進哪里呢?能收在哪里呢?

    他可以嗎?

    他不知道,他也沒再遇見她。

    征戰第八年末,那一年,他平定南方聚落,于中土偏西北建立第一座都城。

    如今,第十年,中土大定,他揮軍回都城,人類稱他為王。

    一直以來,他不曾使用名字,父母在他降世第一年便因聚落征戰雙亡,久了,他也幾乎遺忘兒時用過的名。

    他努力回想,憶起曾用過的名,「夏」,他記得母親曾這樣喚他,只是再沒有人喊過他的名,如今中土人民皆稱他是王。

    他率軍回都城之時,北方襲來一場供雪風,上萬軍兵在回城途中受困,為免軍兵因強勁風雪折損,他領著大軍繞到背風處扎營。

    他站在風雪里,听雪言語,這場風雪約要持續四日,轉回搭好的營賬,他靜坐閉目,細听萬物聲響,神識在大地之上游蕩時,忽然看見一道微微的粉色光芒在風雪間發亮,近在咫尺。

    他睜開眼,拔足奔出帳,兩名隨侍官旋即跟來,其中一名問︰「王,何事吩咐?」

    他搖頭,一聲哨音招來愛駒火焰,隨侍官見狀飛快跨上停在帳外的兩匹戰馬,跟隨已躍上火焰的王。

    風驟雪狂,幾乎看不清前路,雪上蹄印,不消多久便讓落雪覆去。

    他往西北馳騁,直到一片雪白林子出現,火焰與他心靈相通,無須指令便直奔入林,一刻後,馬蹄聲歇,他們在巨大神樹旁停下,他看見身著淡青衣衫的女子彎伏身軀,似在祈禱。

    他躍下馬走近神樹,大掌貼上樹干,感覺古老的能量傳上來,他微彎身敬禱,巨樹的能量比這顆重生星球古老許多。

    淡青衣衫女子起身了,在紛飛大雪里轉身望向他,那一刻,他感覺星球寂靜,彷佛落雪也凝止,深藍能量如火焰張揚,粉色能量卻如水柔軟。

    寂靜過去,淡青衣衫女子對著他彎身,發出天籟般的嗓音,「願至高神聖力量永遠祝福吾王。」

    是她。他們在降世前遙遠相視,他成男人、她成女人,他們應該……應該如何呢?

    他降世二十五年,第一回起了困惑。

    陌生的情緒攫住他,他靜默看著她轉身拿出磨利的石片,從巨大神樹上刨下一塊樹皮,再朝巨樹一拜,感謝巨樹同意恩賜。

    他听見她與巨樹無聲交流,眨眼間,她走入風雪里,待他回過神,已無法感受她的能量。

    他們身上流動的能量同樣古老、同樣強大,他曉得她是刻意收斂,讓他無法察覺她的去向……

    四日後,軍隊拔營,一路急行返回都城。接下來數十年,他建立都城制度,所有中土住民依天賦編制,從事工匠、獵人、戰士等業。

    盡管他預知幾十代之後,完整中土將經歷大變動,土地將裂散于廣洋之上,在他手中統一過的子民亦將分裂數族,然而教化卻能繼續傳承,在他之後,人類將產生文字、有系統的語言,不再重度依憑靈覺。

    而直到他恢復為能量前,他都不曾忘記那名穿著淡青衣袍的女子,他曾數度派出獵士尋她,卻始終未有消息,再也見不到那名女子,成為他最大的遺憾。

    當他跨過生死門那瞬間,他突然理解,那份強烈的渴望以及困惑,源于他想得到她,與她合而為一。

    于是最後一刻,他決定重返星球尋她,他的使命原在第一世就完成,原可返回為純粹能量,自由來去,但他選擇與她一起重生。

    只因他知曉那名女子未來許多世都將在這星球重生,直到人類理解情感,習得付出與奉獻。

    山腳下的小村落沐浴于橘紅霞光里,幾戶人家炊煙裊裊,偶有幾聲犬吠響起,黃土路旁孩童三三兩兩嬉鬧玩耍。

    她一身煙藍素淡衣裳,腰間簡單系條深藍腰帶,袖子不似尋常女子袍服寬大,反如男子緊束,方便她于藥田工作。

    罷砍完柴下山的老樵夫見她蹲在藥田里除草,走過來打了聲招呼,「小娘子。」他放下拎在手上的一捆柴,又道︰「你給的藥真靈,比鎮上大夫開的藥好用吶,你瞧我這腳又靈活了。這是今天剛砍的柴,要曬曬,等會兒我幫你擱門前,明天你自個兒曬上半天就成。」

    「葛老爹,您早先送我的已經太多,我都沒能用完,別再給我了。」她步出藥田,走到他身前蹲下來,「您右腳可否讓我看看?」

    「小娘子肯幫我瞧,再好不過了。」葛老爹趕忙松下背上一大捆柴,撩起褲管。

    幾月前他上山砍柴,下山時遇上大雨,山路濕滑,他不小心摔了跤,右腳硬生生跌斷,當時鎮上老大夫接回了斷腳,沒想到傷口後來卻生出爛瘡,老大夫搖頭說沒得救了,他家那口子又哭又嚎的準備給他裁壽衣,還拜托識字的十里鎮大人寫了封家書給正在打仗的獨子,就連棺材也給找人釘好了。

    後來隔壁沈大田的大閨女說,在村後頭的山腳邊有位種藥小娘子,指不定救得了。

    那時他已經連著發燒兩個日夜,差不多只剩口氣,他那口子心想,就死馬當活馬醫了,且沈大田的閨女說,那小娘子不收診金,藥錢也隨人意思給,于是她跟著沈大田閨女找到正在藥田收藥的小娘子,听完她哭啼報過他的傷勢,小娘子沒二話,立刻奔回自家竹屋拎出一籃藥草醫具,隨兩人來到葛家。

    據他家那口子形容,小娘子醫術之厲害,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他妻子跟沈大田閨女那日燒過一鍋又一鍋水,頭一鍋水是用來浸泡醫具,再來就是用水滾煮干淨布料。

    他家那口子現在說起那日的事,還心悸手抖的,最叫人害怕的是,听說小娘子用刀挖他腳上的爛肉,刨成一個血淋淋大洞,然後敷上她配好搗碎的藥料,再用煮過的干淨布料綁緊。

    接著幾日夜,小娘子多半都守在床邊,一日五回的親手換藥,他家那口子負責洗、煮、曬干裹傷的布料,一日三回熬藥,藥全是小娘子來回自家配的。

    本以為離死不遠的他,沒料過一日夜便燒退,非但如此,他右腳原已發臭的爛瘡用上小娘子的藥後,竟慢慢生肉收口,他家那口子感激不已,直嚷著掙了錢要替小娘子塑像,當成菩薩拜。

    為接他的斷腳,家里的錢全掏給鎮上老大夫。雖說斷腳接回了,可差點沒命,小娘子等于是打鬼門關前將他救回,他們卻擠不出一文錢給救命的小娘子。

    知曉他們已經沒錢,她只是笑道︰「藥草不花錢,都自個兒種的,沒關系。」

    他醒來後,小娘子隔三差五過來,帶藥草不說,還會帶上幾樣她種的瓜果菜蔬,甚至是她自溪河捉捕的幾尾活魚,說是吃鮮魚傷口收得快。

    他們倆老唯一的獨子去了戰場,能不能歸家還指不定,這小娘子做的比他們的親生兒多的多。假使親兒在,他定要兒子娶了小娘子當媳婦,好好報答人家。

    想想她一個女人家,多不容易,不過……這小娘子是打哪兒來的?還有一身厲害的醫人本事?

    梆老爹慢慢復原後,老想著小娘子似乎是幾年前忽然出現的,但到底是幾年呢?他也說不出個準。

    一個姑娘家忽然就出現,整村的人卻不覺奇怪。他彷佛記得那座藥田是小娘子一手開墾出來的,竹屋也是她自個兒搭的,本來都不在那兒的。

    梆老爹這會兒越想越覺得奇怪,怎麼大伙兒都不好奇這位小娘子?

    這村子就二、三十戶人家,哪戶生胖娃娃、哪家嫁閨女、娶了媳婦,村頭到村尾哪條消息不是立即傳開,人人知曉,怎就獨漏了小娘子?

    小娘子手在他膝上按壓察看,好一會兒,她起身道︰「葛老爹,您的腳恢復得挺好,但山路不好行,還請您小心為上。我屋里備好幾帖補氣的藥,擱在桌上,等會兒勞煩您自個兒拿,回去讓大娘幫您熬了,我藥田有幾味藥要趁鮮采完,太陽快下山了,今日沒法兒跟您一道回,對不住。」

    「不要緊、不要緊,你忙你的。」葛老爹背起大捆柴,搔搔頭,著實忍不住了,探問道︰「我說小娘子啊,你是什麼時候到我們這村的呀?我想了又想,就是記不起——」望進小娘子杏仁似的大眼兒,他一時竟停住了話。

    小娘子笑意盈盈朝他看了看,他正奇怪著,腦子卻模模糊糊想起片段……

    是了,曾有位讀書人模樣的年輕公子牽著漂亮的小女娃來到村子,先是搭了間草屋……就在小娘子如今的竹屋旁,後來年輕公子墾了一畝田,不種賣錢的谷子,種旁人認不得的草。

    梆老爹模糊想起,那些花花草草就是小娘子現下照料的藥,那位公子還有著一身好醫術,叫什麼名字來著?古文漢,對,就是古文漢,後來村里人喚他古大夫。

    啊!當初他家葛小胖的名還是古大夫起的,他怎就忘了?

    後來小娘子十歲大時,古大夫因一場大病死了,唉唷……他想起來了,是他帶葛小胖在藥田邊挖了墳,幫小娘子葬了古大夫。

    梆老爹困惑搔頭,想老久的事想不起來,這會兒忽然全記起來,感覺挺古怪的,對了,竹屋是葛小胖後來幫忙小娘子搭的。

    「小娘子……」他怎想不起小娘子的名呢?

    「葛老爹,您還是喚我霖兒吧,從前您是這麼喊我的,烈安受朝廷征召後,我沒能常去探望您跟大娘,許是因為這樣才讓您對我生疏了,可我一個人要照料這大片田,實在忙不過來,葛老爹可別埋怨我。」她淡淡笑著。

    對,小娘子名喚古曉霖,破曉的曉,天降甘霖的霖,他大字沒識幾個,但勉強記起古大夫說過。

    「沒埋怨、沒埋怨,就是人老了,很多事記不清。霖兒,你也別太累,得空,時就像……」葛老爹想了想,「就像古大夫還在那樣,上我們那吃頓飯,我讓你葛大娘煮幾樣你愛吃的……我想起來了,你愛喝筍絲湯,對吧?」

    「老爹記性真好,都十年了,還記得霖兒愛喝筍絲湯。」

    「呵呵……筍子今年大出,正合時節,要不你明天過來,我讓我家那口子煮筍絲湯。」

    「好,先謝過老爹了。」

    梆老爹笑呵呵,重新背起柴往竹屋去了。

    望著葛老爹遠去,古曉霖在晚霞里閉眼片刻,吸吐天地間游動的靈氣,將不存在的記憶寫入葛老爹腦海,耗去了她的力量,得補回來。

    這是她的最後一世了。她靜默,傾听古老神祇傳放風里的命定之局。

    她降生在這片深受眾神照拂的土地,醫藥之書即將完成,她只需尋得一名擁有醫藥天賦的凡人徒兒,將累世所得的醫藥知識傳承下去,她的使命便得以完滿。

    在晚霞與夜幕接替之際,她張眼鎖眉,風傳來不該屬于這世界的靈氣,那是與天地洪荒相同古老的氣息。

    她二度閉目,倏忽憶起許多世之前,于雪林初遇的王,他不屬于這片土地,而是應至聖神能召喚降生,一如她與葛烈安。

    那時,中土是一片廣闊大地,不似如今已然分裂,不同人種于分裂的中土各建國族。

    她睜開眼,風中的靈氣越發濃烈,她褪下粗布鞋,赤luo雙足踩進藥田,地氣接上來,她彎身撈起一把黃土,灑進風里,風與土交融輕緩低訴,卻道不出她欲解之事。

    她累世帶著神能降生,這是首回,她卜不出答案。

    突然,奔騰馬蹄震動地土,由遠至近朝村落而來,她仰頭,山樹讓風刮響,震動回傳來者氣息,有她熟悉的……葛烈安。

    梆烈安將訊息寫入風中,還沒來得及收取,馬蹄聲已奔入村頭,她眉頭深鎖,隱隱覺得不祥,似有不好之事將發生,她回頭正打算步出藥田穿回粗布鞋,群馬奔騰揚起的黃土煙塵已然飛卷至面前。

    「吁——」男人低沉的嗓音搶在駿馬嘶鳴前響起。

    驟然停止的紅鬃駿馬與她僅有兩步之遙,她定住,微昂首,夜幕噬去最後一絲夕陽前,她瞧見馬背上高大男人一雙熾熱的黑眸,顯露出驚訝的神情。

    她垂下眸,立刻收盡神能,卻已知來不及,他應已窺見幾分她的真貌。

    戰甲在移動間發出清亮聲響,男人翻身躍下馬,身後一群戰士也隨之下馬,上百名軍兵戰甲同響,黃土路應聲震動。

    山邊小村何曾見過這般大陣仗,戶戶緊掩門扉,尋常就著月光嬉鬧的調皮孩童,早在听見馬蹄震響時全躲進自家屋子。

    阢爾夏走來,低頭見她一雙luo足,旋即轉身朝後頭軍兵喝道︰「全背過身去。」

    語落,所有軍兵同時轉身。

    她瞧見不遠處的葛烈安也背過身去,才嘆氣,阢爾夏已轉回,彎身拾起離她足邊不遠的鞋。她一陣驚愣,不解他何以願意屈膝為她拾鞋。

    大掌輕裹她足踝,抬起她腳掌,鞋套進她的足,接著另一只鞋也被他穿妥。男人左膝托手,昂首瞧她。

    月光盈亮,映照出阢爾夏眼底似有若無的困惑,他起身,她依舊垂首,不消片刻,那粗礪的手托起她下頷,道︰「寡人……總是夢見這雙眼楮,未想竟有得見之日……」

    她困惑抬頭,望入男人深邃的眼,方才他沒見著她真貌?他似乎當她是尋常人。

    他未帶神能降生嗎?

    怎會?他身上的氣息確實與天地洪荒同樣古老。

    「你的名?」他低問。

    「啟奏陛下,古姑娘乃臣幼時玩伴。」背對的葛烈安道。

    迸曉霖接得葛烈安提示,微福身,垂首回答,「民女古曉霖,見過陛下。」

    「無須拘禮。古曉霖……可是古人、破曉、甘霖之古曉霖?」他問,手不自覺撫上她細白頰膚,這軟涼膚觸,他彷佛盼了幾生幾世……

    「是。」她偏過頭,繼而恭謹垂首。

    背對兩人的葛烈安察覺氣氛有異,再度出聲,「陛下,臣原盼衣錦歸鄉後,向霖兒求親。陛下英明親征,邊關得以告捷,臣萬幸得陛下恩寵,一同返鄉,臣在此懇請陛下作主,賜臣與霖兒婚配。」

    「婚配?」阢爾夏身軀明顯一震,回身朝後望去,軍士依舊背朝他,唯獨葛烈安不同于挺直腰桿的眾士兵,伏身雙手抱拳請求。

    明月犀利,葛烈安一身戰甲彎伏承接月華,反射的月華轉眼恍如細密銀白飛針來襲,刺痛他的眼。

    「寡人不準!」他立即駁了葛烈安的求請,再喊道︰「江副將!」

    「末將在。」江副將低首上前。

    「你領人上十里鎮添置車駕,交代人務必要將車坐布置輕軟舒適,明日古姑娘同寡人返京。」

    「遵旨。」江副將點了六名騎軍,領命而去。

    「葛將軍,寡人賜你省親三月,三個月後可偕雙親返京述職,寡人會命人盡速擴整將軍府,待你領雙親赴京都贍養天年。葛將軍,你且先回。」

    「臣,謝恩。」葛烈安轉過身,面無表情的朝古曉霖淡掃一眼,跪伏謝恩。

    「余下將士听旨,今夜就地休整,日出一刻啟程回京,勿擾村民。」

    「遵旨。」上百名軍兵同喊。

    迸曉霖閉眼凝神,收取葛烈安托風而來的音訊——

    上聖者神能因不明緣由已受禁錮,勿憂。

    邊關大捷,國族將得十六載安定。

    三月後京都見,勿忘醫書。

    她一睜眼,瞧見高大偉岸的男人立定于她身側,似是在等待她發聲。

    迸曉霖怔望著曾擁有強大神能的上聖者,心中生出許多疑惑跟不解,她靜默不語,移步返回竹屋,毫無意外,阢爾夏亦默然不語隨她步入竹屋。

    入屋後,她使了火折子,打亮油燈,他立于竹屋內,讓空間顯得更為狹小擠迫。

    舉起陶壺陶杯,她給自己倒了杯水,喝空了杯,她覷一眼男人,他似是目不轉楮的凝視她一舉一動。

    她拿起另一只空杯,朝他望去,輕聲道︰「要嗎?」

    阢爾夏點了點頭,走兩步,戰甲抵上竹桌發出聲響,他似有些尷尬,後退半步,「寡人可否坐下?」他望著竹桌旁長條木板椅,模樣單薄不甚堅固。

    此時的他不曾意識到,這一生從未如此征詢他人。

    看著他那身沉重戰甲,古曉霖先是蹙眉,順著他目光望向木板椅,她莞爾輕笑,繼而道︰「陛下,可否先行卸去戰甲?木椅應是無法同時承受戰甲與陛下之重。」

    她輕輕一笑,一剎那竟令他有些手足無措,他慌亂卸甲,困惑凝視自己帶著粗繭的長指,不明白此刻何以些微發顫?

    他抬眼望她,發現她亦將目光投向他,時間彷佛靜止不動……他隱隱覺得,這樣的片刻,在非常遙遠之前便經歷過。

    迸曉霖緩步走來,她舉起手聲音甜軟的道︰「讓我來。」轉眼,他一身戰甲卸落,她手腳利落地將那身沉重戰甲擱置竹屋內唯一的木櫃上。

    罷才隔著戰甲與上好衣料踫觸他,她確定上聖者的神能已受禁錮。解甲後,她踱回竹桌旁,倒了杯水,思忖是否該抹去他的記憶?

    至聖神能曾召喚不同上聖者降世中土,祂們各有不同神能、不同使命,彼此不相互干擾、相互敬重,達成至聖神能寫定的使命,便可自由來去。

    她回想他們初遇時,他身上流動的強大神能幾乎能損傷她,她不明白他為何靠近-那灼熱得興許能焚毀她的神威,他半點沒隱藏。

    她知曉他並無意傷她,卻不明白他何以不斂神能地靠近,她朝他致送崇高敬意,他不知為何,似有半晌出神,她掐緊空隙遠離他,並抹去所有能被他察覺的蹤跡,她請求風為她遮掩、大地為她沉默。

    初史時代,上聖者與凡人安然並存,降生的上聖者們彼此保持恰當距離,至聖神能早已寫定規矩,一切只為讓重生的世界順利運作傳承。

    那一世,這位善戰且擁有能召喚風火水土與馳並肩作戰的強大上聖者,無視至聖神能規矩,破壞應與她維持距離、不相互干涉的定律,逼得初史的她必須在第一世遮蔽神能。

    如今,原該只來一世的上聖者又再度降生,她卜算不出因果,風與大地同時沉默,即便是召喚她的至聖神能,亦以沉默回應她的卜問。

    她遞上陶杯,他接手,一口飲盡,擱下杯,他贊道︰「甚好。」

    迸曉霖目光淡掃,輕緩道︰「杯里僅是烹煮過的野溪清水,並無滋味。」阢爾夏一瞬間沉默,似是不知如何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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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6 01:18:3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她舉壺往那只空杯再倒了水,擱下壺,她徑自在他對面木板椅落坐,一張竹桌一盞油燈,她靜默瞧他半晌,忽然問︰「陛下,不怕我傷你嗎?」

    「你不會。」他想也不想,旋即答。

    「喔?何以見得?」

    「寡人認定你不會。」

    他語氣篤定,讓她起了疑惑,他的神能是否未完全禁錮?不然怎能如此肯定她不會傷他?她猶疑著,無法確定能否抹去他的記憶。

    「敢問陛下,何以要民女隨駕回京?」古曉霖思忖,想抹去他的記憶,得動用她隱去的神能,但必須確定他無法沖破禁錮,萬一他能沖破禁錮……憶起他第一世的強大神威,她難以想象貿然行事的後果。

    抹去他對今晚、對她的記憶,她可省下許多麻煩,只要這一世圓滿達成使命,她與葛烈安即可自由,不必被拘于塵世。

    同他回京,她完成使命的步驟勢必被打亂……

    阢爾夏望著她,思考她的問題,何以要她隨駕回京?是啊,對一名于民間初逢的女子,為何執意要她伴駕?

    他環顧簡單竹屋,僅容遮風避雨與休憩,擺設亦簡陋,一架高竹板床、一桌二椅、一長櫃,再無其他。

    巡了一圈,他迎上她探問的神情,「寡人可以給你更好的生活,財寶金銀、綾羅綢緞,無論你想要什麼,寡人都能給。」

    「民女不喜財寶金銀、綾羅綢緞。」

    「你喜歡什麼?寡人命人為你尋來。」

    「有這竹屋與外頭一畦藥田,民女足矣。」她直言道。

    「你隨寡人回京都,寡人亦可命人為你蓋一竹屋、墾一畦藥田。」

    「陛下,民女……」

    「不必多言,寡人就要你隨駕回京。返回京都,你想要什麼,寡人都給。」她張嘴欲抗議……但轉念一想,反問︰「無論民女想要什麼,陛下都給,是嗎?」

    「自然,寡人必定守諾。」

    「民女斗膽,再求陛下一諾,陛下倘若應允,民女願隨陛下返京。」

    「說。」

    「懇請陛下應允,民女不欲之事,絕不勉強民女。」

    「寡人答應你,你不欲之事,絕不強加于你。」

    「謝陛下,委屈陛下在簡陋竹屋歇一宿,時候不早了,民女告退。」她起身就要朝屋外走,卻讓他一個巧勁鎖住手腕。

    「你去哪兒?」

    「屋外有一竹藤躺椅,民女忙累了,常于椅上小憩,今夜情況特殊,民女自然是到屋外休息,免得壞了陛下名聲。萬一讓人誤以為陛下強搶民女,這罪民女怎擔得起?」她細聲婉轉道。

    然,她真正的想法卻是高貴神人萬勿壞民女清譽。唉,他若不是神能受禁錮的上聖者,該有多好啊!古曉霖輕喟。

    「寡人不許你孤身一人露宿外頭。」他大掌下的手腕縴細,好似他稍一使力,便能折斷。「這屋雖不大,但也夠兩人住一宿。」

    迸曉霖略睜大眼,有些不敢置信,他這話說得真順口,瞧他的模樣好像絲毫不覺哪里荒唐,是她的話過于婉轉了嗎?當真要她直白說請不要壞她清譽?

    「陛下,民女……」她猶豫的望著竹床,那張床僅夠容她一人,仔細說來,他這麼個大男人躺上去,恐怕只能側躺,那雙長腳大抵也長過竹床,讓給他已是萬不得已……

    「床讓你睡,寡人就在這把長椅閉目歇一宿即可。」他順她目光望去,了然直道。

    「陛下……」

    「個在人世間慣于發號施令、將中土上的一切視為己有的王,竟會如此「禮遇」于他無益的尋常民女?

    他對她似乎有些她形容不來的不同?

    何以待她不同呢?她苦思無解。

    「就這麼定了,你早點歇息。往後有十數日路程要趕,有你累的。寡人瞧你這屋大抵沒什麼必帶之物,你需要的,沿路經過市鎮,寡人再為你購置,衣裳你且先帶上兩三件,應已足夠。」

    她听著,困惑更深,他對她該不會是凡人間的男女情動?

    不,斷無可能,她早已使用神能遮抹真貌,尋常凡人決計無法對她動情,除非他仍擁有神能並識得她真貌,但若他見得她真貌、擁有神能,更不可能動情。

    所有降生的上聖者只擁有理性,斷不可能情動,因情動即生欲望、欲望生執、執生念、念生因果、因果生輪回,一旦因情而入輪回,便無法返回最初,上聖者將不再是上聖者,一世又一世,逐漸成凡人,同世上人一般,再無法自由來去天地。

    她搖搖頭,或許是她想多了。上聖者神能受禁錮,定是有她卜算不出的局,至高神能不願給答案,必有她不需了解的因由。

    天底下無巧合二字,一切諸果都在眾神掌握,他們看似不期而遇,她猜測,這是眾神默許下必然之果,順天而行大道也。

    眼下看來,順勢而為是她最好的選擇了。

    夜轉深濃,蟲鳴蛙叫遠近交錯,她福了身,輕聲道︰「陛下,民女已覺疲累,先歇息了。」

    「你歇息吧。」

    就著微弱火光,她邁向竹床,褪下鞋,和衣躺上竹床,闔眼睡下。

    不消一刻,他听見輕淺規律的呼吸,他的呼吸卻隨那輕輕淺淺的規律加深轉重,有什麼在他身體里鑽動,似癢非癢、似熱非熱的感覺,令他坐立難安……

    他望著竹床上縴弱單薄的身子,直到桌上的油燈燃盡,吞噬最後一簇火光,他才閉目歇了。

    金夏國東南臨海,西接掘礦狩獵為生的紅夷族,北有游牧蠻族。此時的紅夷、蠻族未有文字出現,金夏則因土地豐饒、農漁發達,已有文字發展,其國百姓亦因文化發達,百業蓬勃,文化勝過初史人類許多。

    中土經歷多次分裂變動,與初史時代相異,不再完整,此時金夏國佔有分裂後大半中土富饒地區,海船未被建造之前,這片富饒之地上的各族國,並不曉得大洋之上存在更多或大或小、或完整或破碎的土地,供養了其他相異人種。

    此時,中土人民將金夏國視為天下第一強族,國力鼎盛、物產豐富,人以才群分,大抵類別為紡織、鑄造、農族、商族、士族、王族。

    金夏國原為近東海一小漁牧民族聚落,接連著五代族長驍勇善戰,不斷擴張邊境,直至第四代金夏王,大部分中土皆已歸于金夏國統轄。

    第五代金夏王,中土人民尊稱為夏帝,接下帝位後即頒布三大政令︰廣設學堂傳授金夏文字,幼童無論男女,年滿六歲皆需入學堂習字、識字三年;流通銅幣,均由王朝鑄造局統一鑄造。,童子年滿十二歲,入武學堂習武直至成年。

    夏帝九歲即位,文武朝臣均不認為一個初滿九歲的孩童有足夠遠見,下達如此富國強民的政令,因而三大政令被視為第四代金夏王遺政,即便夏帝早慧,文武皆通。

    先王遺政也好,夏帝早慧也罷,總之,短短十五年間,金夏國國力被推上頂峰,能文能武的國族子民無論經商、務農、打仗,都比文化智識未開的蠻族、紅夷強大太多。

    中土人民流傳著不出十年,中土將在夏帝手上歸于一統。待紅夷、蠻族降服後,天下便可永久享有太平。

    和平的美夢似是不遠,指日可待……

    以輕騎衛隊快馬腳程,原只需五日便可返抵京都,然而多了古曉霖一輛驅使不快的車駕,返京路程走了將近二十日。

    沿路經過大小村鎮,越近京都越見繁盛,交易買賣亦顯熱絡。

    幾日前,車駕衛隊進入與京都相距不到百里的大型市鎮,她曾好奇觀望那些買賣熱絡的市街,販子們熱情招攬生意的吆喝聲令她睜大了眼。

    盡管她于中土轉生許多世,卻從未走入繁榮市鎮,只是一世又一世行走于山林鄉野,尋找藥草、鑽研醫術,過著幾近與世隔絕的日子,來往的盡是葛老爹、葛大娘一般偏遠村鎮尋常人家,多半與鄰人以物易物,加之她毫無物欲,自然從未逛過市集。

    此刻,馬車抵達京都城門,她掀簾,仰頭望著高聲城門,再度睜大了眼楮,未入城門,兩列人整整齊齊彎身相迎,口里齊聲嚷著,「恭迎陛下返京。」

    她側頭望向一路騎馬伴行車旁的高大男人,此時,他面容沉肅、不怒而威,她忍不住想,她終于看見這位世間王者的「正常」樣貌了。

    這些日子,他們交談不多,他多半沉靜寡言,然而與她相視時,他毫無威儀架勢,她數度懷疑他真是那位百姓口中唯一有能力統一天下、教人一望便懼怕得唇齒發顫的王嗎?

    這一代帝王在將近二十日的旅程里,最常對她說的卻是「不必拘禮」。

    離入京最後幾日,她甚至不必對他謙稱民女、不必福身行禮,每當只有他們兩人進膳時,他也幾乎不在她面前自稱「寡人」。

    她記得第一回他不期然道了「我」的當下,怔愣了好半晌,直望她片刻後,低聲道︰「我總認為我同你應是平起平坐的……」

    听完,她亦是怔愣半晌,若非一路上她多次卜算結果相同,她定會懷疑他仍有神能,要不他怎可能以為他們是平起平坐的?

    這是個階級明確的時代,王與貴族、士族、平民之間,有著不可動搖的絕對威權,一個凡夫俗子怎可與當朝之王平起平坐?

    迸曉霖沒反駁他、沒逢迎他,僅僅是沉默著。

    在那之後,只要他倆獨處,他便不再自稱寡人,就像尋常人之間應對那般,僅以我相稱……

    有陣子,她非常不能適應,又不想駁他臉面,只能由著他,後來倒也習慣了。

    阢爾夏舉手揮了手勢,兩列官員直起身,依舊垂首,一座紫紅轎輦讓八個橋夫抬著迎上前,他躍下駿馬,在她車駕旁對她低聲道︰「按規制,入城僅能步行、乘轎,寡人需在這里換坐輦,一會兒得先行。入宮城後寡人先遣幾個手腳伶俐的讓你使喚,有需要交代他們一聲便是,晚些寡人再找你說話。」

    他凝視她,一會兒彷佛不甚確定,問道︰「真有事擺不平,遣人來通報,莫怕。你可以嗎?」他想起幾日前,她在市街上四下張望的好奇模樣,彷佛什麼事都新奇,他忽然憂心宮城里的妃子們會為難她。

    懊命她下車步行的,但他無法下這令,從城門到宮城內殿,尋常人極快奔行也得走上一時辰,他不舍她步行……

    他沒對誰如此上心過,卻也知曉一旦違了宮城規制,流言定是飛快傳入宮城里。

    爆城規制誰都清楚,興許就古曉霖不知,除了王與後,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任何人皆不得乘車駕馬入城,八人坐輦是王獨有的尊榮,坐駕能跟在王之後的便是後,至于王公貴冑可乘二至四人軟轎入城,端看身份貴重,余下各階層士農工商乃至平民,一律僅能以步行之。

    而他未立後,古曉霖一旦乘車入宮城,眾人必有猜測。

    他張口欲言,最後仍沒說出口,就護著她吧。他不信自己連一個女人都護不了。

    「記住寡人的話,莫怕,一旦有急事,定要遣人來說一聲。」

    迸曉霖點點頭,表示了解。然而他臉上神色變換令她好奇,相處這麼段日子,她第一次試圖窺探他的念頭,卻驚訝發現她無法探得他的意念。

    她起了些微恐慌,倘若遇上她必須抹淨他記憶離開的情況……

    會不會她根本無法抹淨他記憶?

    迸曉霖這麼多世為人,是第一回心頭起波瀾,有些不明的恐慌涌上來,她憂心該圓滿的最後一世,寫不完至聖神能給定的結局。

    向來淡定,不曾有悔的古曉霖,頭一次有了極淡的悔意,她不該隨他返京都。

    「陛下,民女能否在城內市街逛逛?宮城市街定是比上個城鎮市街熱鬧吧?民女想獨自走走。」她道,生了逃脫的念頭。

    他深深看她,突然道︰「只要進了城門,沒有寡人允許,你絕無可能走出京者。」

    迸曉霖瞪大眼,滿臉不可置信,她探不到他的意念,他卻探得了她的?

    「陛下……」她斟酌著字句。

    他又道︰「你不似尋常女兒家貪看新奇事物,心思易猜,尤其你一雙眼楮像會說話似的。」

    迸曉霖立刻垂首斂睫,因而沒瞧見她的舉動惹出他的笑意。

    「寡人允過霖兒,所有霖兒想要的,只需開口,寡人定為霖兒尋來,離去之事別再想,寡人絕對不允。」

    她沉默垂首,沒給任何回應。

    城里城外,他們身邊的輕騎衛隊多少對耳、多少雙眼,听得見看得到的,哪個不是听著、瞧著他們之間不尋常的互動?

    「……是。」許久,她輕吐出一字。

    听見她回復,他滿意點頭,第三度叮囑,「切記寡人交代,有事定要遣人來報。」

    「民女記住了。」能有什麼事呢?尋常人動不了她分毫。

    他終于往前上了坐輦,一行人浩浩蕩蕩通過高聳赭紅城門,古曉霖未曾想過替自己卜算,否則她應能听見風與城外群樹瘋狂低吼,不斷示警……

    當她的坐駕通過赭紅高門,命運之輪無聲轉動,她並不知曉,她的神能在城門後王居的宮殿內無法作用。

    硬石砌成的中央大道一路由外城門通往宮城,行隊接連通過三道內城門後,宮殿大門緩現,她再度听見眾聲高喊,「恭迎陛下返京。」

    正打算掀簾,倒有人先一步為她收卷布簾,抬頭,她一眼望見他站在車駕前,似是在等著她下來。

    「美得好似仙人……」

    「是真仙人……」

    低嘆驚呼聲此起彼落,古曉霖怔了怔,一時不知何事發生,以為有什麼美人經過,轉來看去卻不見她以外的其他姑娘。

    他望她的臉,異常專注,片刻他才道︰「寡人先前只留心你一雙眼,不想你一張粉臉竟似天仙。」

    迸曉霖真真困惑了,尋常人斷不可能以為她美,他們無法見她真貌,人們瞧見的她應是五官尋常的村姑模樣,一眼即忘,甚至記不得臉龐。

    她下意識觸摸臉頰,心生不好預感,莫非哪里出了錯?

    「寡人已命人為你尋幾個懂事的宮女,一會兒讓人帶到懷寧殿,你暫且在懷寧殿住下,那兒舒適寬敞,離寡人也近。車駕最多行至宮城內門,接下來你得坐內宮軟轎。」他殷勤解釋,招了招手,一頂華美軟轎過來,他牽著她,令她坐上轎,叮囑,「任何需要交代一聲就好,不需動手。」

    接轉而交代一旁候著的內侍,以及方才被指派護衛古曉霖的親衛們。「好生照顧姑娘,若有差池,寡人必定問罪。」

    「是。」

    「寡人晚些找你。」語畢,他轉身隨一隊重臣離去。

    迸曉霖尚不知局勢有異,以為一切仍可掌控,殊不知這是她漫長命運的轉折點,等在她前頭的,是她再努力都無法挽回的局。

    如夏帝所料,流言迅速席卷整座宮城,宮殿內外上下,最常被談論的就是天仙般的古姑娘到底什麼來頭?會不會是金夏國的皇後?

    打從古曉霖車駕隨夏帝御輦駛過外城門,謠言便已傳入妃子們寢宮,西宮區整個雞飛狗跳。

    東宮區懷寧殿與夏帝寢宮金陽殿僅一牆之隔,從未有妃子入住,按金夏規制,懷寧殿是歷代金夏皇後寢宮,而今夏帝遠征歸來竟讓一來歷不明女子入住皇後的寢宮,可見「古姑娘」是陛下極看重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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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6 01:19:0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曲廊流水、花團錦簇,金夏宮城華麗非凡,古曉霖讓人抬進懷寧殿前,沿路見識了金夏工匠極致的雕鏊手藝,沿路鳳凰飛檐、翔龍盤柱,栩栩如生,姿態各異。

    軟轎七彎八拐終于轉到懷寧殿,她尚未落轎,只見一列宮女已等伏在軟轎前,轎子方落地,宮女齊聲嬌喊,「姑姑萬福,陛下遣奴婢們前來服侍姑姑。」

    泵姑?古曉霖沉默一愣。

    十幾個奴婢低頭伏在軟轎前,古曉霖哪里見過這等陣仗,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

    沿路跟在軟轎邊的內侍見她無措,低聲道︰「她們等著姑姑叫起呢。」

    迸曉霖望一眼內侍,這才注意到他年紀約略十五、六,模樣頗好,看來機靈。

    「可否叫她們以後別對我行禮了?!」

    「這不成,宮里有規矩的。」

    「我並非宮里人。」

    「姑姑這話可要折煞人了,陛下交代過,以後姑姑要在宮里住下,姑姑自然是宮里人,只有陛下萬分看重的人方能住進懷寧殿。」

    「我該怎麼稱呼你?」古曉霖眼角掃過那列仍蹲伏著的宮女,暗暗嘆氣的先叫了起,「你們都起來。」

    「奴才小五子,家里排行老五,淨身入宮後便叫小五子。」

    她點頭,準備離轎,一個年紀看來稍大的宮女立刻上前,伸手要攙扶,「不必了,我自己走就成。」

    「奴婢該死,姑姑是否不喜奴婢?奴婢伺候不好,陛下要降罪的。」

    迸曉霖望著跪伏下來,身子明顯輕顫的宮女,無言以對片刻,才道︰「我並非不喜,只是慣了一切自己來,你起來吧,別動不動就跪。」

    「姑姑深受陛下寶愛,若有輕待,奴婢們全要領罰的。」

    來之前,掌事公公緊張地交代,這位美得像仙子的姑娘指不定就是未來的金夏皇後了,盡管未賜名分,但想來也是時間早晚而已,能住進懷寧殿,陛下的意思再清楚不過。

    被挑選過來服侍的宮女全是手腳利落、面容出挑,她們面容雖為上選,但與古曉霖一比依舊失了顏色。

    掌事公公領她們來的路上,她們幾個感情好的曾私下說過,認為再美的佳人能美過國輔大人的女兒蕙儀妃嗎?後來抬頭一見,才知天下之大果然無奇不有,人竟能美到這等程度,壓根沒有可形容的詞句,蕙儀妃根本比不上。

    先前宮里盛傳,蕙儀妃定會是皇後,陛下親征前,蕙儀妃懷上了,如今陛下返京,小皇子早滿周歲,是殿下第一個皇子。

    陛下告捷凱旋、天降麟子,是喜上加喜,連朝臣們都傳,待陛下返京,必會加封蕙儀妃為後,誰料得陛下竟帶了名身世未明的民間女子回來。

    事實上,陛下看上一名村鄉野婦的消息早傳回京了,天下皆是王土,要看上哪個女子都可以,只是誰也料不到,陛下竟讓車駕隨帝王坐輦入都城,到了宮城大門,更命人抬軟轎直接將人抬進東宮區的懷寧殿。

    夏帝返京後接連做出驚人之舉,讓西宮區的妃子們蹦跳得腳疼,宮女們奔走相告傳遞消息,原先大伙兒揣測,陛下長途征戰,許是一時母豬賽貂蟬,路上遇見有幾分姿色的女人便湊合,興頭上罷了。

    哪里知道,先前被形容為村鄉野婦的女子,居然是個艷冠群芳、美如謫仙的美人,連最美、最得陛下疼寵的蕙儀妃也比不上美人的一根指頭……

    這消息,听在其他美不過蕙儀妃的妃嬪們耳里,簡直是青天霹靂。

    阢爾夏後宮十二妃、十八佳人、二十二才人,算是金夏有記載以來最不重欲的王,以往金夏族長至先帝,後宮美女少說也有百來個,夏帝已是最為節制的,妃嬪數不到六十個。

    說來蕙儀妃跟阢爾夏最久、也最得寵幸,承繼大統前他僅有三位側妃,繼大統後,他才按宮廷規制,陸續納進其他妃子,阢爾夏納妃多因朝政考慮,進得了西宮區為妃、為美人,甚至是小小才人,多是世族嫡女,背景雄厚,家族有功于朝政、軍政。

    在後宮,若要比家世背景,眾妃們莫不是父兄得了功勛才得以入宮,若是比才德,嫡女們從小皆以最高規格教養出來,差不到哪兒去,最終能比的,只有美貌了。

    美貌兩分儀態、三分妝,剩下五分承繼父母,沒得選。

    論美貌,金夏後宮的妃子們根本比不過蕙儀妃,她出閣前便佔了個天下第一美人的稱號,然而,進得了宮的女子也都算是一等一的美人,阢爾夏雖偏疼蕙儀妃,對于其他人一直以來也算公平。

    蕙儀妃是個明理的,雖佔了夏帝大部分寵幸,卻也公平,眾人也認定了蕙儀妃將是皇後,自是無法計較夏帝對她偏寵。

    如今來了個家世背景不明的民間女子,也不知是不是個有教養的,萬一人美心野,不知理的霸佔夏帝,該如何是好?

    西宮區現下已是亂得翻天了,至于東宮區懷寧殿里,古曉霖也正頭疼得緊。她讓一列宮女領進懷寧殿,十幾個宮女、十幾個淨身內侍,在她一落坐後,又成列跪伏在她腳前,這景象讓她很頭疼。

    「你們都起來說話。」這回,她曉得要趕緊叫起了。

    「是。」

    爆女、內侍們起是起來了,卻全低著頭,靜默等她發落。

    迸曉霖嘆氣,「你們跟我說說你們自己吧,我好知道怎麼叫人。」

    二、三十個宮女內侍喊了一輪名字,她仔細地全記下了。待他們都喊完,她讓內侍全出去,留下宮女們,她原是要全打發出去,結果宮女們又對著她跪了,叫又叫不起,令她頭痛不已。

    迸曉霖沉默許久,這些宮女們年紀十三到十七,個個機靈貌美。

    「這樣好了,白月、墨秋,你們留下來,其他人都出去吧。」

    「姑姑,這不成的,寢殿里得四個人守著,姑姑可留奴婢與墨秋,再點兩名婢子近身服侍姑姑,余下婢子可安排在寢殿、外殿、殿門外等候姑姑吩咐,也能幫姑姑守著外頭動靜。」

    「就听你的,你找兩個,其他的都出去吧。」十幾個宮女站在她面前,她實在不習慣,只想趕緊打發了。

    唉,才過了半天,古曉霖就恨不得馬上離開這座富麗堂皇,卻讓她感覺快窒息的宮殿。

    「白月,我能見一見陛下嗎?」

    白月與墨秋相視,墨秋微訝新主子很是不同于宮里的妃嬪,白月心里頓時生了幾分輕視,果然是村里出來的,一點規矩不懂。

    換成西宮區隨便一位妃子,誰不是安安分分等著陛下傳召,哪里說得出「見一見陛下」這等失了臉面的話?

    她心里雖有了輕賤之意,但畢竟是特意挑過的,面上仍顯恭順,「回姑姑,陛下正在前朝處理朝務,奴婢猜想,陛下一得空,定會立即傳召姑姑。現下差不多該進午膳了,奴婢趕緊替姑姑傳膳可好?」

    「我吃的簡單,自己來就好,灶房在哪兒?」

    四個宮女面面相覷,敢情是要自個兒燒柴,起鍋煮食?

    白月已掩不住的流露淡淡輕視,帶著笑答道︰「姑姑愛吃什麼交代奴婢就成,大江南北吃食,御廚都懂,一定能教姑姑滿意。」

    迸曉霖瞧著白月的笑,也看出白月似是在笑話她,但她並不以為意。

    「我吃得清淡,不重什麼口味,只是慣了……」

    「奴婢知曉,姑姑只是慣了自個兒張羅。但這是宮里,膳食得交由御膳房處理,宮里住的個個金枝玉葉,就怕吃出了差錯,食材入宮全要先仔細驗過,才進御膳房,進御膳房的內侍、小廚娘個個要清淨了身子才得進。娘娘們的膳食按規制配送,愛吃些什麼,可另外交代御膳房。」

    白月的話很明了,要進御膳房得先要淨身,不是隨便就能去的。

    迸曉霖愣了愣,從前在鄉在野不拘慣了,沒想過一入宮城,凡事都講求規制、規矩,她幾乎動彈不得。

    見她不語,察覺自己方才過于無禮,以為古曉霖心里怪罪,她雖是村鄉野婦,往後身份卻指不定多高,白月也不敢真得罪了,連忙低聲道︰「姑姑可有特別想吃的?奴婢這就去交代,不消片刻定能為姑姑布置好。」

    「我沒特別想吃的,你說宮里的膳食按規制配送,該送什麼送什麼,量不需要多,半碗米飯就好。」

    「知道了,奴婢這就為姑姑傳膳。」

    半刻鐘後,古曉霖見一列宮女雙手高舉食盤,垂首魚貫而入,轉眼,一張大圓桌擺滿十六道菜,五葷五素,兩熱湯兩糕點兩甜湯,半碗米飯置在她桌前。

    「姑姑,臘食已備妥,奴婢為姑姑布菜可好?」白月拾起銀筷,恭敬立在古曉霖身旁等候。

    「這些……是讓大家一起用的嗎?」

    白月一時想不明白,轉了轉,才懂了她的意思,耐著性子答,「陛下讓姑姑暫住懷寧殿,御膳房照著懷寧殿的規制配來膳食,這些都是姑姑的。」

    她心里是越來越輕看這位仙人似的姑娘,美則美矣,卻沒見過一點世面,幾道大菜就教她張口結舌,踫上國宴豈不要驚得由高椅跌落鬧笑話嗎?

    「我吃不完。」古曉霖直接說。

    「姑姑不必吃完,每道菜嘗上一兩口便是。」

    「剩下的菜如何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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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呢?」

    「興許是再拿去喂豬仔了。」

    迸曉霖望著滿桌刀工擺盤精細的食物,沉默良久,才道︰「你們肯定不知……在宮城外頭,有許多人忙碌終日,仍求不得一日飽食。」

    一旁的墨秋仔細瞧著,暗暗猜想這位新主子應是個寬厚心慈的人。

    「往後,我每餐只要半碗米飯、兩道青蔬即可。」

    「姑姑請別為難奴婢,懷寧殿規制要配送十六道食盤,任意縮減膳點,陛下若怪罪誰也擔不起啊!」白月跪伏在地。

    「……我知道了,不會讓你難做,起來吧。」古曉霖已經忘了這是她今日第幾度嘆氣,應允隨聖駕返京前,她要能先想到該問問宮城里有多少規矩,絕對會選擇冒險抹去夏帝的記憶。

    她思慮過于簡單,以為入京沒多大難事,但面對這些被皇城規則拘慣了的宮女內侍,動不動要跪、要磕頭,她狠不下心斥責,說到底最難對付的不是他們,而是她自個兒沒法對這些無辜的孩子們擺臉色。

    來人間十數回,她無情無欲,不與人爭,這些宮女內侍,在她眼里就是些孩子,她對孩子的容忍度,比面對成年人要大上許多。

    看著那一張張干淨漂亮的臉蛋,她半點不想為難他們。

    罷了。古曉霖想,她只能等阢爾夏來。

    阢爾夏一來,她便要抹去他記憶,她不能違反大道,使用神能抹去多數人記憶,可只要阢爾夏不記得她,其他人應是無關緊要。

    如今想離開宮城,唯有抹去記憶了,盡管要冒點風險,萬一上聖者神能沖出禁錮,她極可能敵擋不了上聖者神威而自損神能。

    蜿蜒廊檐邊,傍晚便亮上一盞盞燈籠,在微風里搖曳,別有一番風情。

    迸曉霖站在殿外曲廊前,她幾十世為人,卻不曾真正見識人間奢華,沒想到權貴人家如此豪奢浪費,尚未入夜已然掛上盞盞燈籠,照得曲廊小徑流光燦燦……

    一旁隨侍的白月走過來,提了個醒,「姑姑,該用晚膳了,奴婢讓人將食廳里的午膳撤了,替姑姑傳晚膳可好?」

    「午膳別撤,不需再傳晚膳。」

    「姑姑已經在殿外站了兩個時辰,可要入內殿歇歇?」

    「我等陛下。」古曉霖應道。

    白月在心里輕哼,西宮區的主子們,哪個不曉得陛下想來才來,是等也等不來的。

    迸曉霖瞧了白月欲言又止的模樣,被這些小心仔細的宮女們拘了一天,她不想再問,閉眼想探探白月思緒,卻訝異地睜眼,她竟使不動神能?!

    心頭正大驚著,她就听見外頭內侍通報,「陛下駕到。」

    幾個近身宮女慌忙跪伏在地,白月見古曉霖不動,便輕輕扯她裙角,道︰「姑姑,陛下要入殿門了。」

    迸曉霖摸了摸臉蛋,手感滑嫩,終于有疑,垂首望著跪伏的白月,沒頭沒尾的問︰「白月,你覺得我好看嗎?」

    白月仰頭,在宮里服侍的,見多了主子們在意自個兒樣貌,深怕討不了陛下歡心的樣子,她順口就贊美起來。

    「好看,姑姑比天上的仙子好看。」

    迸曉霖蹙緊眉頭,問了墨秋,「墨秋,你真心覺得我好看嗎?」

    「奴婢真心覺得姑姑美,這世上再沒有比姑姑好看的了。」墨秋黑白分明的眼透著微微不解,何以主子似乎不滿白月的贊揚?

    迸曉霖靜默了,她再度閉眼,確定了自己真的無法使動神能,她完全听不見天地風樹的言語。

    張開眼,阢爾夏已來到面前。

    「霖兒,今日可還好?」

    迸曉霖望著夏帝,萬分想抹去他記憶,卻又無能為力。「陛下萬安。」她福了福身,心里一團亂。

    「說過了,不必拘禮。」阢爾夏伸手扶她,此舉令服侍的宮女們莫不瞪大了眼,她們從未見過殿下對誰如此,哪怕是最受寵的蕙儀妃也是從沒有過的,陛下非但親手扶起,還說了不必拘禮……

    「用過晚膳了嗎?!」

    「尚未,民女等著陛下過來,有事同陛下商量。」

    「一邊用膳一邊說。來人,傳膳。」阢爾夏說,邊朝內殿走。

    「陛下,民女讓她們不用傳膳。」古曉霖低聲道。

    「吃不慣宮里膳食嗎?想吃什麼交代御膳房便是,口味咸淡可以……」

    「陛下,我的膳點只需半碗米飯、兩道青蔬。」

    夏帝旋身望她,默了半晌,道︰「若是量多,可讓御廚每道料理菜量減半。」這算是妥協了。

    迸曉霖抬頭直望夏帝的眼,也默了,她不再多言,徑自越過夏帝,往食廳走去。

    候在一旁的宮女、內侍們見狀呆上半晌,這、這是僭越,是冒犯啊!沒人能走在陛下前頭啊!

    一干宮女內侍們回過神來,慌亂跪了一地,深怕被連累,畢竟冒犯天顏是要殺頭的。

    阢爾夏也愣住,最終什麼話也沒說,跟著進了內殿。

    眾人饒是再傻都看明白了,殿下對這位姑姑是寵愛極了。消息很快被遞出懷寧殿,西宮區又是好一陣跳腳,連沉穩的蕙儀妃都讓人去打听遞出來的消息究竟是真是假。

    偌大的食廳,雕花圓桌上仍擱著午間未進完的膳點,古曉霖心緒飛亂,對著一桌冷了的菜肴嘆氣,拾起碗筷,誰也不搭理,挾了最前頭一道菜,送進嘴里嚼了爵。

    阢爾夏入了食廳,見她已入座,夾了午膳剩食就吃,心頭頓時一陣火起。

    快步迎上去,抽去她手里筷子,怒斥︰「宮里難道少你吃喝?你要這麼苛待自個兒,膳食冷了磨胃,過了一下午的食物指不定發了艘,還能吃嗎?」

    迸曉霖坐著,不懼不怒不動,一雙透亮的眼迎著他,「陛下,覺得民女好看嗎?」

    阢爾夏沒想到她會突然問這個,直覺她在意的不是她貌美與否,然而摸不清她意圖,眉頭微皺,半晌才道︰「霖兒甚美,這世上大概找不出比霖兒貌美的女子。」

    「陛下何時覺得民女美?」古曉霖蹙眉,他不該看得見。

    夏帝認真思索,「彷佛是車駕在宮城大門停駛,換軟轎時……我像是忽然看清了你的樣貌。」

    如今回想,他也疑惑起來,返京一路上,他並不覺得古曉霖美,就是尋常民間姑娘模樣,怎如今竟美若天仙?

    眼前的古曉霖一對眼瞳如墨深濃,清澈得足以讓人望見自己,又深邃得像是能卷了人的魂,讓他一見難忘,但她的臉好似是入了城門,他才真正瞧清了。

    阢爾夏走至她身旁坐下來,擱了筷子,瞧著她,模樣十分專注,瞧得古曉霖心神不寧。

    「陛下不該覺得民女美!」古曉霖沖口便道,說完才惱。

    「覺得霖兒美,霖兒不高興嗎?」

    他今日在前朝忙,稍得空便念著她,憂心她剛入宮,或許凡事不適應,憂心她不會使喚下人做事,被欺侮也不懂,畢竟,他沒給她任何名分。

    他一整日忙得連午膳也沒進,只想趕緊了結要事,余下的明日再說,先來瞧瞧

    她一日來好不好。

    等處理完,他打議事殿急行而來,心緊著,自記事以來,他沒嘗過這樣的滋味,更沒對誰上心到像是想將對方揉進骨血。

    他寵過女子,蕙儀妃向來受他疼寵,他曉得疼寵女子是什麼感覺,但像現在這樣卻是不曾有過。

    他難以言明那種感覺,每每望入古曉霖那雙眼,他平靜淡漠的心總會翻涌激動……

    原先他理不清自己何以執意要古曉霖伴駕返京,直至她在城門外打著離開的念頭,他心里起了震蕩,好似許久許久前,他稍沒留神便失去她,明明是從沒見過的人,失去過的難熬卻那樣真實烙入他心頭。

    他不要失去她,不要再嘗那彷佛寫進魂魄的遺憾……

    皇宮高門外,古曉霖下了車,那瞬間他忽然看清一路理不清的心思,也看清古曉霖那張不染凡塵的臉,他知道他要定了古曉霖,遂直接讓人將她抬進懷寧殿。

    迸曉霖不解懷寧殿的意義,他卻是再明白不過了。

    皇後之位空懸,沒有其他緣由,單單是他認定世間沒有任何女子足以與他平起平坐,直到他遇見古曉霖,她彷佛是他求了許久的存在,讓他的心為之悸動。

    在古曉霖前,他就是阢爾夏,不是皇帝,古曉霖或許沒察覺,但這世間也只有她能真正若無其事對著他談你說我。

    他愛極那感覺,好似天地間真正只有他跟她,再沒別的人了。

    迸曉霖不解他翻騰思緒,心里盤算著如何離開這拘人的宮城?

    「陛下可還記得曾允民女兩件事?」

    阢爾夏許久不語,方才在外頭跪一地的宮女內侍早已跟進食廳,候在一旁等吩咐,耳雖尖著听主子對話,卻個個恭謹垂首,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偌大的食廳靜默無聲。

    迸曉霖見他沉默不答,開口道︰「陛下允過民女,凡民女想要的,都能為民女尋來,陛下還允,民女不欲之事,絕不強加于民女。」

    耳尖的宮人們听得驚呆,陛下這不單是寵愛而已,應了這兩件事,不等于把整個天下捧到了她面前?

    想來皇後之位非她莫屬了……

    這會兒,宮女內侍們開始起了盤算,在宮里討活的,哪個不是人精?時刻鑽營盤算著哪里能得好處。

    「我絕不會讓你離京。」話出口後,他惱著現下並非只有他們,如此厚待古曉霖,早晚為她招妒,于是將所有下人遣出食廳,「你們都出去,禮安,你到食廳門外候著,其他人退到殿外。」

    「是。」宮女內侍們飛快的退了個干干淨淨。

    等到食廳只剩他們了,古曉霖直接了當的問︰「你說的話還算不算數?」

    他一雙眼閃了閃,染上笑意,他的霖兒比起他,倒是更守規矩,他深憂她開口要離宮,惱得忘了分際,她在人前反倒緊守禮儀,一徑地以民女謙稱、拿陛下尊稱他,待無旁人才流露出真性情。

    「除了不允你離開我,其余都好商量。」

    迸曉霖眨了眨眼,詫異著,他說的是不允她離開他,莫非……他真對她動了那樣的心思?她摸了摸臉頰,無法使動神能,應也是遮抹不了真我,她知曉自己真正的臉相較尋常世人臉面等同貌美如仙,好比眼前上聖者俊逸非凡,任何世間男子都攀比不上。

    想來,一時半刻她是離不得京了。

    她暗暗盤算,其他事她皆可拋去不顧,只要完成今生的使命,她便能得自由,凡人多半壽促,短短幾十載,忍忍興許就過去了。

    只要了卻今生的局就好。古曉霖理了理輕重緩急。

    成了凡人的上聖者,若真貪愛她這張容貌,她咬牙忍忍也就罷了。他若真願意幫她,說不定她可以更早達成最後一世使命。

    「那好。往後我的膳點只要半碗米飯、兩道青蔬;我要一畝藥田、還要尋一個有習醫天分的童子,你幫我。」

    夏帝打從心里想笑,她理所當然地使喚他,他竟也覺得她可愛。

    他咳了咳,思忖片刻,緩言輕語解釋道︰「懷寧殿有規制——」

    「我是暫居,要不你讓我住到別的地方?」古曉霖打斷他,不能離開,她也耐不住性子委婉曲折了,說話直來直往的,反正就他們倆。

    「你必須住懷寧殿。」

    「假若住在這兒一定得遵規制,我不想。你知道外頭多少人求不得溫飽,這宮里卻如此浪費,你看看桌面,我吃得了多少?把食物大半扔進剩食桶,這事我做不來,再說我又為何非得住這懷寧殿?」她動氣了。

    「宮內規制,皇後得住懷寧殿。」他笑著回。

    迸曉霖窒了窒,事情也許比她料想的糟上許多……

    「我要讓你成為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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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6 01:19:2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在懷寧殿伺候了兩個月,宮里上下腦袋再不清的人,也清楚一件大事,那便是皇上拿古曉霖全然沒轍,除了古曉霖想離京這事兒絕無可能答允,其余的事兒全為她破了例。

    拿膳食這事來說,懷寧殿規制是一頓膳食十六食盤,陛下原只讓御膳房份量減半,結果古曉霖只消一頓晚膳,陛下便退讓了。

    當時在食廳外的禮安守了大半個時辰,才得陛下喚進食廳,讓他喚宮女進來收食盤。

    禮安進了食廳見十六個大小食盤全空,一點渣也不剩,又見古曉霖放下手中食筷,臉色慘白,似是十分難受,他發覺氣氛怪異,也不敢即刻喚人進食廳。

    轉眼,古曉霖隨手抓來一只擺設用的空花瓶,吐空胃里的食物,臉色更白了,禮安看著陛下臉色鐵青,是從未有過的難看,動也不敢動,更不敢吭聲。

    「何必如此為難自己?」

    她白著一張臉,不驚不懼的答,「陛下為難民女,民女只得受著。」

    一眨眼,阢爾夏掀翻一桌十六個精瓷食盤。

    禮安從未見過殿下如此盛怒,心想這位姑姑怕是要被降罪了,正愁要不要先跪下請罪,提醒姑姑該要向陛下討個饒,而非靜靜坐著。

    哪知盛怒的阢爾夏掀桌後,不多時便息了怒,拉來圓椅坐到古曉霖面前,拿走花瓶往地上擱,然後握住她的手,軟言哄著,「半碗米飯、兩道青蔬寡人絕對不允,這樣吧,往後每到膳時,寡人過來陪霖兒用膳,三葷三素一湯一甜品,寡人與霖兒定能吃完,絕不剩食,可好?」

    「民女就是半碗米飯、兩道青蔬食量,陛下旨意,民女只能言謝,大不了就如今晚,進了再吐,民女還受得住。」

    那時,禮安真是捏了好大一把冷汗,沒人敢這樣跟陛下置氣,怪的是陛下竟絲毫不惱不氣。

    他深刻記得那日陛下哄姑姑的樣兒,就是一個男人哄心愛女人的模樣,立時便記下了,什麼人都可得罪,絕不能得罪帝王拿真心哄著的女人。

    禮安看得出來,阢爾夏是對古曉霖動了真正的心思。

    那日之後,每至用膳時,陛下必定駕臨懷寧殿,陪古曉霖進膳。

    另外還有樁震動皇宮的大事,便是宮里多了畝藥田。

    東宮區懷寧殿後方原是御花園,植了阢爾夏極愛的松竹杏梅,往常他得空定要至御花園走上一走。

    如今松竹杏梅全讓人鏟了去,御花園里的人工湖他也命人填平,讓古曉霖種藥。

    听墨秋說,她還讓陛下找有學醫天分的童子進宮里來。陛下應會很苦惱吧,尋常未淨身的童子是斷不能入宮的。

    這日午膳,阢爾夏照例陪古曉霖進膳,日頭炎熱,曬得食廳里熱氣騰騰。

    幾個內侍與宮女安靜立在一旁,僅有午膳他們能在食廳里伺候,早晚膳禮安守食廳門外,余下宮人皆退至殿外候著,兩個月來,無一日例外。

    「陛下,何時可為民女尋得合適藥童?」古曉霖從墨秋那兒得知,他為這事正煩著。

    「霖兒,尋常未淨身的童子無法入宮,禮安有些許天分,你能否考慮?」阢爾夏並非隨口敷衍,古曉霖知曉禮安確實通曉幾分醫理,她也曾考慮過,然而禮安是淨了身的宮人,出不了宮。

    「禮安出不了宮,恐怕民女盡授一身醫術,也絲毫無益天下百姓。」古曉霖淡淡道。

    阢爾夏一時無語,兩個月相處,他明白了霖兒為何尋藥童,她良善心慈,想將一身醫術傳給更多適合當大夫的人,收個藥童教授是她唯一能行的路。

    這段時日,他听著霖兒講解,認識了上百種藥,藥性、各類藥產出時節,她清清楚楚,甚至有許多新藥是連太醫院里的太醫都不認得的,藥性如何,他不知,但他相信霖兒不會有錯。

    他見過她在烈日下細心照拂藥田里剛發的藥苗,那種認真撼動了他,也真心地想為她尋來一個,同霖兒一樣心慈良善的童子,調教得當,日後確實能有益天下。

    醫者治病救命也,病得治則命得以延續,民壽長則國力長,如今三、四十歲壽促之民仍佔天下大半,皆因病不得治。

    目光長遠的阢爾夏何嘗不贊賞此事?然而尋常童子未淨身就入宮城,實是不可行,何況認藥習醫非一蹴可幾,沒熬七、八載出不得師,那時童子已然成年,更是宮規大忌。

    「陛下何不允民女三日出宮一趟?陛下尋個藥童,讓他在宮城大街上安住,民女三日一回,出宮教他識藥、種藥、醫術,習醫這事需要時日,急不來,三日一趟,對有天分的童子來說也夠了。尋常日子里,若陛下恩準,也可安排太醫院的方太醫為藥童講講醫案。」

    夏帝仔細思量了好半刻,一個念頭成形,他笑道︰「不如寡人在宮城大街上成立藥學院,尋二三十個有志從醫的童子,統一教授,豈不更好?寡人讓你三日一回出宮授課,你慢慢調教,總會有幾個出挑的藥童,這要比你單單找一個來得好。」

    聞言,古曉霖一下笑眯了眼,自入宮來,這是她第一回笑得開心。

    她離了位,端正地謝了皇恩。「謝陛下恩典,民女感激不盡。」

    「是寡人該謝謝霖兒,子民壽促,非一國之福,三、四十余歲才是智慧正要得果之年,壽歲卻不得延,一代代智慧難以積累深傳。子民壽長,才是一國之福,智慧得以積累,國力自然富強。」阢爾夏出手扶她,執緊她的手不願放。

    迸曉霖說不清心里的滋味,他是成了凡人的上聖者,仍有上聖者的遠見智慧,此時她有模糊感覺,或許入宮城,失了神能,才是至聖神能要她走的路。

    她最後一世使命,或許能寫出光輝燦亮。

    兩個月余,古曉霖獨佔夏帝恩寵,西宮區滿心不平與嫉妒已升到最高點,連素來在人前端莊有度的蕙儀妃也掩不住焦急,早在上個月前就往宮外給父親國輔大人遞了信,讓人去查古曉霖來歷。

    十日前,國輔大人派出的探子傳回音訊,她平凡無奇的身家背景立即在宮中傳了個遍。

    不說各宮妃子,哪怕是個服侍宮女,家世來頭也比古曉霖響亮,直白說,古曉霖就只是個默默無名的野丫頭。

    嬪妃們听了打蕙儀妃處傳出的消息,妒火燒得更烈了。

    昨日,古曉霖身邊服侍的白月給蕙儀妃的內侍田三遞信,說是夏帝決意立古曉霖為後,消息很快傳遍,西宮區鬧了一整日。

    妃子佳人們哪里受得了?讓一個毫無家世功勛的野丫頭入主懷寧殿,後宮大權全落到她手里,那股氣無論如何也壓不下去。

    因此這天一早,所有嬪妃全進了蕙儀妃的宜芳殿。

    兩個月余,夏帝不曾踏入西宮區一步,夜夜宿在懷寧殿,這已然破壞了後宮向來維持的平衡,眾人吵吵嚷嚷了個把時辰,坐在主位的蕙儀妃卻始終未發一語,端靜的喝著熱茶。

    「蕙儀姐姐,你倒是說句話啊。」德馨妃在夏帝未繼大統前,同淑惠妃一起被抬進府成了側妃,在夏帝身邊服侍的時間不比蕙儀妃短。

    「是啊,蕙儀姐姐,你說個話,好讓妹妹們心里有個數。」淑惠妃也開了口。蕙儀妃掮攝長睫,明眸掃了圈內廳里的妃子們,氣氛沉默凝重,她輕輕擱下瓷杯,長長縴指來回滑著杯緣。

    「妹妹們心里應有數,眼前陛下專寵誰是再明白不過的了。要姐姐我說,各位妹妹該是仔細替自個兒盤算,往日姐姐對妹妹們好生周全,哪個妹妹少得了陛下寵召?姐姐得陛下憐愛時,也不敢日日佔著陛下恩寵……那位鄉村來的妹妹到底不像咱們自小受教,難免不知輕重,這會兒姐姐也沒什麼法子讓陛下再像往昔那樣。

    「說來不怕妹妹們笑話,各位妹妹也知道,陛下自有了她,這宜芳殿是再沒踏進來過,就連小皇子……唉,最可憐的是小皇子,他是陛下第一個皇兒,陛下卻只讓嬤嬤抱去見了兩回……」

    眾妃子靜默一片,沒人發聲,各懷著心思,恐慌有之、惶然有之、妒恨則最烈。

    迸曉霖未入宮前,陛下偏寵蕙儀妃,雖說其他人也對蕙儀妃有怨妒,但到底也如她方才說的,姐妹們還是能得陛下臨幸。

    講難听些,往日再不濟還有些湯水可喝,如今,陛下連西宮區都不來,像是要整個把西宮區當成了冷宮,這才最讓她們心驚。

    已經多少日過去了?陛下仍夜夜宿在懷寧殿。最教人吃驚的是入了夜,陛下不準任何宮女內侍在寢殿里伺候,按規矩該在寢殿內隨侍的全被遣出,守在外殿門外,寢殿門外僅許陛下隨身內侍禮安守夜。

    禮安口風緊,向來得陛下信任,想打禮安嘴里問出消息,是絕無可能的。

    然而禮安倒是透出一件事兒,更讓所有妃子們慌張——古曉霖入宮頭一日,惹得陛下盛怒,陛下動手掀翻砸碎十六個精瓷食盤,回頭非但不怪罪古曉霖,反倒好聲好氣哄著、求著。

    鬧到最後,陛下竟允諾日日用膳時刻往懷寧殿去,陪古曉霖進膳,這是後宮從沒有過的事。

    誰都沒讓陛下這樣哄過,連一向受寵的蕙儀妃也沒有,後宮妃子們誰不是掏空心思討陛下歡心,哪里敢惹龍顏發怒?

    樁樁件件事兒連著想,古曉霖真真成了後宮大患。

    好一陣靜默後,蕙儀妃語重心長道︰「如今姐姐已是自身難保,給不成好建議。諸位妹妹,要不你們給自家父兄遞個信兒,人多想法也多,說不定能有好法子

    讓那位妹妹懂點道理……妹妹們都回去吧,姐姐去陪會兒小皇子。」

    不消多時,妃子們全離開宜芳殿,轉眼內廳變得安靜。

    自小服侍蕙儀妃的婢子青鈺靠過來,細聲問︰「主子,真沒辦法可想?就算不為主子自己,也要為小皇子謀算啊。」

    「放心,總會有人耐不住動手的,不用急。」說罷,蕙儀妃淺嘆口氣。她萬萬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

    不用急……哪可能不急?

    陛下告捷歸來,卻連著七日沒進宜芳殿時,她就急壞了。

    案兄差人傳家書安慰她,要她別急,耐住性子等,說陛下是一時貪鮮罷了。

    可她等了三十日、四十日……如今已是七十六個日子過去,陛下竟連差人問她一聲也沒,她還能不急嗎?

    向來被捧在雲端的她,頭回嘗到重重摔落的痛苦。

    她絕對不能讓古曉霖搶了懷寧殿的位置,懷寧殿應該是她的,必須是、也一定會是她的!

    「青鈺,你給白月傳信,要她帶古曉霖到西宮區轉轉。」

    迸曉霖入宮好一段時日了,她都沒能見到人,听說那女人生得花容月貌、肌膚賽雪,她真想親眼見見她究竟美到了什麼程度?真能美得過她?

    「是,奴婢立刻去辦。」青鈺應聲。

    「仔細點,別讓人發覺了。」

    「奴婢知道。」

    蕙儀妃端起白玉瓷杯,這杯是一對的,一只陛下用,一只她用,是她初知有孕時,陛下特讓工匠趕制賞她的。

    那時,陛下還將她捧在掌心疼寵,出發前一夜摟著她說了許多話……她當時有多幸福,現下就有多難熬。

    迸曉霖總會有人收拾,她絕不能先髒了自個兒的手,她還盼著陛下的寵。而借著別人動手並不難,只要一點心思,後宮多的是人,一人一盆髒水,淹也能淹死她,她倒想瞧瞧那古曉霖怎麼活!

    夜里,懷寧殿里點著五、六十盞燭火,幾如晝日明亮。

    迸曉霖彎伏在暖閣桌上,認真摹畫藥草,半時辰才畫妥一樣,接著她專注寫著批注,從藥形、藥色、藥性、產出時節、如何栽植、摘取、如何炮制,一一詳細記下。

    阢爾夏命人在暖閣置了另一張桌案,與她兩桌案相並,各自忙著,偶爾抬頭瞧瞧她在明亮火光前,認真撰寫著藥書,額頭微微泌著汗。

    酷夏夜里,雖不似白日熱,但燒著多盞燭火,暖閣里仍舊悶熱。霖兒不曾抱怨過,她總是安靜著,專注寫著書……

    霖兒說過,那些書……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

    阢爾夏擱下筆,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這段日子,宮里傳著他夜夜寵幸古曉霖。

    好幾個夜里,他都想好好寵幸她,拿去她手上的鵝毛筆,讓她不再盯著羔羊皮紙,只看著他。

    可他做不到,這段日子,他見她是真的開心,對他也不再淡漠,她望著他的眼漸漸有了熱度,同他談藥學院時眉眼飛揚、唇角含笑。

    他喜歡看她開心,希望她能慢慢喜歡上他,他有多想寵幸她,就有多渴望她心甘情願獻身于他,他想看她在他身下情動的模樣,她若不對他動心,承寵那件事他便做不得,他再也不想听她說出那句︰陛下為難民女,民女只得受著。

    那話太尖銳,刺得他心疼。

    他不要她受著寵幸,而是要對自己動心、動情,所以哪怕他渴望她渴望得發痛了,他也要忍著。

    暖閣內,他倆早已換上中衣,他長發也已解開,古曉霖的長發亦是。

    他手越過兩張桌案,撈來她軟黑發絲,湊在鼻間嗅,近來,他常這麼做,批閱奏折累了,便擱下筆,把玩她的長發。

    偶爾她寫得正起勁,會輕拍掉他的手,軟軟斥一聲「別鬧」又或者是干脆任他嗅聞把玩。

    今夜,古曉霖抬了眼,神情有些無奈,她忽然開口道︰「再一刻鐘,我寫完這藥性,怎麼樣都隨你,成嗎?」

    他笑了,才點下頭,雙眼驟亮,「我想怎樣都成?霖兒這樣說的嗎?」他笑得放肆。

    迸曉霖瞥了他一眼,默然不答,低頭繼續寫她的書。

    阢爾夏挪到古曉霖身後,不重不輕的用手圈住她細腰,沒妨礙她寫字,姿勢卻是前所未有的親昵。

    他胸膛貼緊了她後背,他低首,唇輕輕拂過她頸側,感受她光滑雪白的肌膚。

    「這樣……也成嗎?」他沙啞探問。

    「……嗯。」古曉霖模糊的應了應。

    他手從她腰間游移而上,聲音更沙啞了,低聲道︰「更不規矩也成嗎?」

    「嗯……」

    阢爾夏渾身彷佛著火,從沒有女人給他如此強烈的感受,他真想將她揉進身體里,那不僅是想與她**的欲念,更是想永遠擁有她。

    「霖兒,還要寫多久?!」

    「再等等,快了。」她寫得飛快。

    「快些……」他啞著聲催促。

    「嗯。」她應,這回聲音清晰。

    「霖兒,你可知道我有多想要你……」

    「我知道,墨秋說過。」她低聲答,聲音微啞。

    「當真可以嗎?」他深怕听她說不肯。

    「你別逼我當皇後,我便肯。」

    他想了想,若她懷上孩子,到時她不肯也得肯吧。「好,不逼你。」

    迸曉霖擱下筆,回頭深看他一眼,認真道︰「你別陰我,我總有辦法對付你。」

    「有人這麼跟皇帝說話的嗎?換成是別人,十個腦袋都不夠砍。」他語氣十分寵溺,一絲責怪也沒。

    「沒辦法,我不是別人,是入了你心魂的人。」

    「誰告訴你,你是入了我心魂的人?」他笑問,不信這事是她自己想出來的。

    「墨秋說的。」她淡淡道。

    他大笑,好個奴才,找一日好好賞她。

    「墨秋還說什麼?」他問。

    「說我一個腦袋抵得上萬顆腦袋,換成別人,進宮這段日子,已足夠被拖出去殺過千萬次了。」她也笑,「墨秋還說,不管我想要什麼,你一定會替我找來。所以,我想問你一件事兒。」

    「霖兒快問,我等不及了……」他低頭,輕輕咬住她耳垂,咬得她一臉嫣紅。

    「六、七年後,待京都藥學院成熟,讓那些出師的藥童往大城里開學堂,仿照京都模式,立縣城、鄉城藥學堂,可以嗎?」

    「我的霖兒多聰明靈巧,能說出我的打算呢!」

    「是嗎?」

    「我確實有此打算。」

    「謝陛下。」她掙脫他環抱,福身謝恩。

    「就只有這事才懂謝我……」他一把拉她入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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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6 01:19:4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就只有這事才懂謝我……

    迸曉霖本想再拾起鵝毛尖筆,他一句話卻讓她怔在他懷里。

    並不是這樣的。她其實想反駁,卻開不了口。

    入宮這段日子,她並非沒有感受,知道為討她開心,他做了許多。

    墨秋說,以往他極愛在春日午後,杏花開得烈時,在御花園的杏林里賞花,冬雪晨日便往默林亭子煮茶,松柏林子則是他下朝後得空就愛繞繞走走的地方,如今那些樹他全讓人砍了,連養著甜菱的湖也填平,就為了讓她種藥。

    藥田里,那些她指名要的藥苗種子,有許多是連太醫院的太醫們都不認得的,他也命人照著她畫的,快馬加鞭的一一找來。

    先前她是真不明白,後來也漸漸清楚,這個成了凡人的上聖者,對她動了凡人的心思。

    墨秋跟著她在藥田里忙活時說了許多,說他不曾對哪個女子花過這樣的心思,捧著、哄著、討好著。

    近日里,連她自己都不太明白,心里怎會有種莫名的煩躁、一種說不明的情緒,是不是因為在這宮里無法使動神能?是不是她也成了真正的凡人?

    他每夜宿在懷寧殿,他們夜夜同榻而眠,初時,她不習慣,曾以為他要對她做那些她不喜歡的親昵,他卻只是淡淡說,不是她喜愛的,他絕不勉強。

    一夜夜過去,她從不適應睡榻上多了他,到後來能夠上了睡榻沾枕即眠。

    他不讓宮女內侍們在寢殿里服侍,每到入夜,便把人往外殿遣了。

    寢殿里沒了外人,他更了中衣,要她也更中衣,說是這樣舒適,久而久之,她開始喜歡入夜的寢宮多些。

    從前在村里,煤燈火光不夠亮,她書寫不多,如今在寢宮,夜里處處點了燭火,她能寫能畫,眼楮不容易疲累。

    白日里在藥田里忙,夜里在寢宮暖閣上書寫,她盤算著秋分前便能開始制藥了。

    他曾說,冬雪前藥學院可開始教授童子,他已在鄰近大城尋了數十名大夫子弟,這世代醫術仍以家傳為多。

    數十名藥童呢,他做的,遠遠超過她所求的,這讓她心里有種十分模糊的躁意困擾她,不知如何是好。

    幾世為人,她情緒從沒有過如此強烈的波動,她不曾大笑、不曾大怒,對一切相逢的人事淡然以對。

    每一世,她皆有神能,能讓一切維持在距離之外,她救治他人,只為研醫辯證,然而凡人壽促,女體又偏弱,因此她一世一世地來,葛烈安一世一世相護。

    她用凡人的軀體受藥、驗藥,究竟花去幾世她未曾細數,累至今世她嘗過地土上萬千藥草,有益的、無益的、含毒卻有藥性的……林林總總去蕪存菁後,整理造冊共三百二十六味藥草。

    她的使命至此將要圓滿了,往後凡人子民依她所書為基底弘揚擴展醫道,凡人壽數必緩慢增延,文明便能更快進展。

    她對這世界,本該是無情無欲,圓滿後她與葛烈安能返回混沌,于無垠浩瀚的世界中來去自由。

    本該是如此的,可他卻讓她有些難受……

    梆烈安護她是至聖神能的命定,她與葛烈安曾在混沌里為一,正如成了凡人的上聖者亦曾與至聖神能為一,一剎倏然分生而出,撕裂的神能造出萬事萬物。

    他被禁錮的神能,是所有曾在這片大地降世的上聖者望塵莫及且無法超越的,他的強大幾與至聖神能無異。

    如今,他成了凡人,暫時忘卻永恆的開端、忘卻他的來處,忘卻他曾是萬物的初始點。

    而他為她,單單就為她,而不是為了這片受眾神祝福的土地,做了許許多多事,他做的一切都教她感動。

    她的心,讓他緩緩染入一個「情」字。

    「我為許多事謝你,不只是藥學院,還有所有你為我做的事。夏,我真心感謝你。」

    阢爾夏听見她喊他的名,萬分動容,「這是你頭回喊我的名……我愛听,往後就我們兩人時,你要時常喊我霖兒,你真願意給我?我不想你有絲毫勉強,你若不願,我能等。」

    「不勉強,早些時候或許覺得勉強,現下一點也不。墨秋說,你對我好,還說你不曾把哪個女子這樣捧在心尖。我什麼也沒,有的也就只是一張比尋常女子好看的臉,你對我好,我沒有其他可以回報的,除了我自己,你喜歡,我就給,因為我也想對你好。」

    他原是越听越惱,怎她說得一副報恩的口吻?但听到最後一句,他的心就軟了。

    「我的好霖兒……我會對你好一輩子、一直對你好,只要你不離開我,我今生疼你到底。」

    她笑了,伸手環上他頸,好奇的問︰「真的只對我一人好嗎?」

    「是,如今我只看得見你。」他笑應,這是實話。自她入宮後,其他女子再也入不了他的心,他連虛應都不願。

    西宮區自凱旋歸來,他沒再去過,往日那些他疼寵過的妃子們,他提不起半分憐惜之情。

    「不會像對我這樣對別人好?」她眨了眨眼。

    「如果會,霖兒會吃味嗎?」

    迸曉霖偏頭,很認真的想了想,她對他並無強烈獨佔心,她曉得世間男女是怎麼回事,雖然從未曾親身經歷過,但幾世在村里,那些大娘拿掃帚、棍棒追打親夫、哭喊著負心的事,她也見過許多回。

    凡人對男女情事,有種她不清楚的獨佔心。那應是他說的吃味了吧?

    迸曉霖仔仔細細地想過,笑笑答,「我不知道,但我想應是不會。」

    「看來霖兒還不夠喜歡我……無妨,我總有法子可想,能讓霖兒越來越喜歡我、越來越離不了我。」

    迸曉霖沉吟半晌,人生短暫,其實這一生陪他走到盡頭也無妨,只要她使命能夠圓滿,剩下的人間日子怎麼過,並無妨礙。

    「夏,我願意不離你,往後的日子跟著你也無妨……」

    「乖霖兒!」得她的承諾,阢爾夏一把抱起她至床榻,將她放上軟被,松下床帳,外頭燭光轉眼搖曳而朦朧。

    「會疼的吧?」她大約知曉男女間是怎麼親昵的,亮著一雙大眼問。其實她也覺得挺奇怪的,凡人為何貪戀那樣的親昵?

    「乖,我不會讓你覺得疼,信我嗎?」他望著她披散在枕被上的長發,柔軟瑩亮,她白皙如雪的膚透著淡紅,神情有些無措,他頓時心一熱。

    「我信你。」她笑了。

    望著她盛滿信任的眼,他撫摸她臉頰,粗礪的指節劃過細嫩肌膚,像是能輕易劃破,他放輕了手勁,走過她白頸、耳垂……

    他眸熱如火,心緒回蕩,彷佛苦尋許多世的珍寶終于落到手里,他只想捧著、哄著、緩慢細致地疼愛她。

    他解開她單薄中衣,低下頭,舌尖輕嘗了她肌膚的滋味,她柔柔溢出彷佛被驚擾的輕哼……

    迸曉霖閉起眼,感覺到他的舌濡濕她的膚,那濕痕恍若火,讓她的肌膚一寸一寸起了莫名的熱,一股陌生的奇異感由下腹生起。

    ……

    他抽離手指,覆上她,在她還未反應過來時狠狠填入她,她悶哼,先是一陣微疼,轉眼卻有極大滿足,她身體里的空,讓他完全佔滿。

    「疼嗎?」

    他咬著牙,低聲問她忍耐住他想在她身體里飛馳的沖動。

    她微張雙眸,里頭情絲流動,似媚若嗔,她搖搖頭,方才抓緊軟被的雙手主動攀上他寬闊的背肌,沙啞輕語,「不疼……這樣很好……夏……我懂了……何以男女喜愛這種親昵……」

    他低笑了聲,一手挪到她身下,托起她下半身,道︰「我想你受得住,我要開始了……」

    「這還不算是開始?」她倏然睜大眼。

    「還沒呢……霖兒,跟上我……」

    她原不解,不消片刻,她便理解了,她的身子在空落與充實間隨他飛馳,她跟上他的律動,交纏的身子在不曾想象過的歡愛親昵里,如兩團燃燒極盛的火奔往頂峰。

    她累極,攀著他汗濕的身,疲倦地閉上眼,嗓子都喊啞了,整個人無力移動,卻听見他極溫柔地哄著自己。

    「別睡,霖兒,還不能睡呢……」

    「可我累了……」她嬌聲道。

    「那你睡,別理會我……」

    他翻過她身子,狂狠地佔入她深處,她無力抗拒,只能再度承受他,寢殿里的燭火一一燃滅,她也任由他擺弄過各種羞人的姿勢,再也無力喊出聲,身子一次又一次被他推上頂峰。

    最後她意識模糊地說︰「夏,我喜歡你……」

    他听見,彷佛才終于滿意般,在她身子里釋盡熱流……

    天色漸明,他未能入眠,日光照入寢殿,只見雪白軟被上僅一夜歡愛濕痕,卻無落紅。

    她的身子、她的心,在他之前,是否先有過別人?

    是葛烈安嗎?他神色陰沉,起了身,為她拉上薄夠覆蓋。

    上朝時辰將近,阢爾夏喚禮安入殿為他更衣。

    「讓白月、墨秋兩個時辰後進來伺候,早膳晚些時候進,午膳送半碗米飯、一葷食一素蔬即可,午膳寡人不過來了。」

    夏帝邊讓禮安更衣邊交代,朝床帳望去,心緒雜亂,他突然地嘗到了從不曾有過的懼怕。

    他是否只得了她的身子,卻未得她的心?

    昨夜歡愛至極處,她明明是喊喜歡,那話深深闖進他的心……他沒誤听吧?一旁伺候的禮安暗暗心驚,陛下居然不過來懷寧殿用午膳?!

    「陛下今日可還過來?是否讓奴才們備晚膳?」

    「今日不一定來,晚膳先備無妨。」

    「可是姑姑……」禮安沒敢忘記姑姑入宮那日的情況。

    夏帝面色難看,打斷禮安的話︰「備著。」

    「是,奴才會交代白月墨秋,讓她們備著。」禮安摸不清主子心思,只能恭謹應道。

    夏帝再望了眼落下的床帳,惱著,拂袖步出懷寧殿。

    禮安暗猜,莫不是昨夜姑姑伺候得不好,教陛下氣惱?可他守在外頭,明明床榻動靜響過大半夜……

    說不得是陛下得到人,便沒那麼上心了。

    自古帝王寵愛最是難留,禮安暗暗嘆氣,其實他挺喜歡姑姑的。

    迸曉霖不過兩個時辰便醒來,穿了中衣,望著一團凌亂的床被,好半晌才喚白月、墨秋進來。

    白月掀帳見寢榻凌亂,便明白過來,她默默諷想,女子最要緊的一旦給了,也就沒了價值,古曉霖沒名沒分的,傳出去只有難听的分兒,在旁人看來,她的位分比宮里最下階的才人還不如。

    「姑姑,奴婢已在浴間傳妥熱水,墨秋一會兒伺候姑姑洗浴,奴婢馬上換過寢被。」白月神情仍恭謹。

    迸曉霖點點頭,下寢榻進了後頭浴間,墨秋隨侍。

    白月仔細整理軟被,卻沒瞧見落紅,暗驚半晌,趕緊將軟被卷了卷,換上新被,讓人將被子抱出寢殿。

    早先禮安交代,陛下讓她們早、午膳單備姑姑的份就好,晚膳陛下不一定會過來懷寧殿,但要人備好陛下和姑姑兩人的晚膳份量……

    白月腦子飛快轉了轉,陛下早午膳已肯定不和姑姑一道用,至于晚膳也還不定,看來是姑姑不貞,教陛下冷了心?

    這會兒有好戲可看了。白月惡意的想。

    連著早、午膳,她一人進膳,份量是她用得完的。

    她用過午膳,擱下碗筷,摸不清心頭何以煩躁盤旋不去?「墨秋,你陪我去藥田好嗎?」

    「是,姑姑。」

    「白月,這里讓你收拾,收拾完,你去歇會兒。」說完,她跟墨秋出了懷寧殿,繞了彎廊往藥田去,此時日頭正熾。

    迸曉霖快步走,墨秋得小跑才跟得上,見古曉霖面色有些恍惚,她忍不住探問︰「姑姑,還好嗎?」

    「嗯。」古曉霖應了聲,回頭瞧墨秋跟得急,這才緩下腳步。

    「日頭正熱,姑姑怎不歇會兒,再到藥田忙?」

    「我不想午歇,有些事要想,你要是覺得熱,去歇息沒關系的。」

    「姑姑,奴婢是擔心姑姑身子受不了午熱。」

    「不必擔心。我得去摘些落陽草。」古曉霖道,她想了一上午,仍是決定如此。

    「落陽草?是上回姑姑跟墨秋提過的紅葉?」墨秋微驚。

    「是,可避子,活血舒筋。」她坦然道。

    「姑姑!宮里的妃子們不會用那種駭人的藥!」

    迸曉霖淡淡瞧了眼墨秋,平靜道︰「不是她們,是我要用。」

    「姑姑!」墨秋喊道︰「昨夜姑姑才承寵,萬不能用那藥草。」

    「正是承了寵才需要。墨秋,我只讓你一人知道,落陽草的效用旁人不十分清楚,連太醫院也不知,我是信你才說,你別同人講,尤其是白月。」她輕嘆氣。

    「姑姑不喜歡白月嗎?」墨秋小心問道。

    「非我不喜她,而是她不喜我,我不愛揭人心思,不表示我看不明白,別人怎麼想,我總有幾分清楚。」

    「姑姑是個清楚的人,在這宮里,清楚的人才保得了自己。」

    「你很機靈。」古曉霖朝她笑了笑。

    「姑姑,恕墨秋多個嘴,希望姑姑為自己打算,昨夜……」墨秋咬了咬唇,有些尷尬,但想及白月一上午在她耳邊碎語,她是真為姑姑擔憂,「昨夜是姑姑頭回承陛下寵嗎?」

    「是。」她坦然答,禮安守在寢殿外頭,否認沒什麼意思。

    「姑姑,听奴婢一句,別用那藥吧,若能懷上皇子,對姑姑是好的,您不知道,白月說……」墨秋沒了聲。

    「白月說什麼?」她問。

    「她說……姑姑昨晚沒見紅……」墨秋已聲如蚊鳴。

    「沒見紅?」古曉霖先是茫然,想想便明白過來。

    他認為她不會是嗎?因而得到她後,旋即又厭棄了。

    說不上為何,她有點難受,卻又有些松口氣,原來是這樣,所以早膳、午膳沒見到他。

    「宮里的妃子們,首回承寵都要見紅的。姑姑若能一舉懷個小皇子,陛下興許就不在意了……」墨秋也不好問,入宮前她是否已有心上人?

    「我在山野間勞苦慣了,並非養在深閨的姑娘……」古曉霖默了默,沒再往下說,原來見不見紅,在凡人眼里是大事。

    但她慣常勞動,奔走搬移重物,都可能讓這身子經初夜不見紅。

    「無所謂,落陽草我還是要用的,你記著別說出去就是。」

    「姑姑,听奴婢一句,別沖動——」墨秋還想勸,收拾完的白月跟過來了。

    「姑姑,食廳都讓人收拾干淨了,天正熱,姑姑下藥田忙,身子受熱可不好,不妨先到御花園走走,等消食了再忙也不遲。」

    「御花園如今全成藥田,不是嗎?」東宮區哪還有花園?

    「西宮區還有,如今海棠、荷花開得正好,姑姑要不要去賞賞花?」,白月說。

    「白月,不好帶姑姑到西宮區……」

    「不礙事,這時辰主子們多半避熱午歇了,不會有人往荷花園去。」

    迸曉霖低頭思索,白月想帶她到西宮區?一會兒,她淺笑道︰「賞花也好,白月帶路。」她也對他的妃子們有些好奇。

    「是。」

    白月立即喚來幾個宮女隨侍,一行人離了東宮區,往西宮荷花園去。

    荷花圜離宜芳殿近,塘邊有座沁芳亭,白月領在前頭,朝沁芳亭走,拐過海棠園接著便是了。

    「姑姑累了吧?拐過彎,前頭有亭子可歇歇。」白月回頭說道。

    「不累。」古曉霖淡淡答。

    一旁扶著她的墨秋默默輕扯她袖子,滿臉猶豫,低低在她耳邊道︰「姑姑,別去了吧……」

    「沒事的,走走也好。」古曉霖拍了拍墨秋的手,正要拐過彎,白月已停下腳步,前方傳來清晰女音——

    「青鈺,你說古妹妹的藥田有沒有這荷花塘大?」

    「主子,奴婢听說姑姑的藥田是整個東宮區的御花園,應是比荷花塘大上許多。」

    「唉,陛下寵人時,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他都願意為其摘下,像這荷花塘,我當時不過就一句想賞荷花,陛下立刻讓人日趕夜趕,不出十天造出這麼大的花塘,那時陛下愛寵,想要什麼,便得著什麼……」

    「姑姑,沁芳亭里……」白月故意不大不小地出了聲。

    「誰在亭子外?!」沁芳亭里傳來喝問,「青鈺,去看看!」

    「是。」

    迸曉霖不等來人,直接拐了彎往沁芳亭去,白詌uo讀算陡廈ψ飛稀

    青鈺急步過來,見著古曉霖,不由得愣了許久,貌美無瑕真真不足以形容……她好片刻才能夠出聲,「蕙儀妃在亭子里賞荷,誰讓你們在宜芳殿周圍走動的?」

    「青鈺姐姐,奴婢是在懷寧殿服侍的白月,姑姑想賞荷,不知蕙儀妃在亭子里……」青鈺揮了揮手,讓白月噤聲,急走回亭子。

    「主子,是懷寧殿的姑姑,說是想賞荷。」

    「古妹妹?」蕙儀妃狀似驚訝,走出沁芳亭,一見古曉霖亦怔上半晌。

    世上竟有這等美人……陛下有了古曉霖,恐怕西宮區任誰都再也入不了陛下的眼。

    蕙儀妃失了態,沒掩住一剎那的妒恨。

    迸曉霖瞧眼蕙儀妃,福了身,低聲行禮,「姐姐。」

    說不清心里那陣怪異是什麼,她沒來由想起昨夜的親昵,他也如昨夜那樣疼寵過眼前的美艷女子嗎?那鑽進心里的莫名情緒是……吃味嗎?

    她恍惚想著,望向荷花塘里盛放的荷花,又想起她曾有多感激阢爾夏為她做的一切。

    明明才是昨晚的事,她因為感激感動,願意將身子給他,轉眼間卻遙遠得彷佛上一世。

    這一刻她才知曉,原來得他疼寵的,只消一句話,哪怕是天上的星子,他都能想辦法摘來,她的感動和感激算得上一回事嗎?他為別的女子也是這樣……

    迸曉霖看了墨秋,低聲道︰「墨秋,我原是信你的,現在我卻不知道該信什麼……」她不是責備,只是心里忽然難受得緊。

    墨秋跪下,著急的問︰「姑姑,奴婢不知哪里做錯了?」

    「你沒有錯,起來,我沒怪你,我只是……罷了,我想回去。」

    「妹妹請留步,既然妹妹想賞荷,我們一起賞賞花,如何?」

    「不方便打擾姐姐。」古曉霖面色淡然,不熱不冷的,瞧在蕙儀妃眼里成了無禮倨傲。

    「妹妹怎這樣說話呢?不打擾。」她忍著怒,淡笑著。

    迸曉霖迎上蕙儀妃一雙眼,神色安然平靜,瞧得蕙儀妃有些不安,須臾,她語調平穩,直接了當道︰「我早晚要離宮,姐姐無需憂心。」

    「你!」蕙儀妃氣怒的指著她。「山村野地來的,果然放肆。」

    「對不住,民女不懂禮,多有得罪,不打擾了。」古曉霖也不多話,福身後轉頭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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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晚膳是往常的兩人份量,但阢爾夏沒至懷寧殿用膳,古曉霖捧著瓷碗食筷,墨秋白月立在一旁,古曉霖將白月遣出去,留了墨秋。

    「湯藥等我睡前再送進來。」她交代墨秋,夾兩樣菜入碗。

    「姑姑,陛下斷不可能允許姑姑離宮,後宮妃子們都盼望懷上皇子,後半生才有依靠……」

    「墨秋,我自有打算。你瞧今日陛下在意我嗎?這麼多膳點,我勉強進完就要難受兩個時辰,他已不在意我好不好受,你說說,陛下今日不在意我如何,未來日子真會在意我離不離京?我絕不能懷上,一旦懷上,定是走不了,不懷,將來離京是有可能的,我想回家鄉去,宮里我住不慣。」

    「姑姑……」

    「我原也相信陛下對我是真心的,如你所說,他將我捧在手心上疼,才為我做了許多事,但今日我才曉得,誰能入他的心他便寵著誰……」

    「姑姑,妃子們不能爭寵吃味,要賢慧大度。」墨秋趕緊提醒,幸而白月不在,「陛下是真心對姑姑好,禮安也提過陛下打碎十六道食盤,消氣後忙哄著姑姑,陛下不曾對誰如此——」

    「好墨秋,我沒怪你,人心我懂幾分,沒得到之前,他當然哄著。我雖未經男女情事,卻多少明白男人心思。他歡喜誰寵著誰,用不同法子疼寵……打碎食盤來哄我,不過是法子之一,他為妃子造荷塘、為我填一畝藥田,不過是變著法子寵愛女人罷了。」

    「姑姑……」墨秋還想說,卻讓她制止了。

    「別再說了,我趕緊用完,趕緊做事。」

    她一道道膳食進完,半時辰過去,撐得難受,卻還能忍耐。

    「收拾了。」她終于能擱下碗筷。

    這時禮安的聲音傳進來,「陛下駕到。」

    迸曉霖離了位,立在雕花圓桌邊,阢爾夏進來,就見食盤里膳食涓滴不剩。

    他坐下,尚未發聲,古曉霖已不重不輕的行禮,「陛下萬安,已過晚膳時刻,民女就先用膳了。」

    阢爾夏臉色難看,將宮女內侍全遣出去。

    食廳里寂靜無聲,古曉霖不移不動站著,也不看他。

    他對著一桌空盤子氣怒,更氣的是自己竟然放不下她。

    今日前朝,國輔大人、言官、司禮官……數十朝官同時上疏,說古曉霖入住懷寧殿于禮制不合,還暗指她狐媚惑主。

    他當著朝臣百官怒摔奏章,呈疏的朝臣們皆有嫡女在後宮,手腳拙劣不堪,後宮妃子們熬不住了,竟以為眾口爍金能令他屈服?!

    「顯然寡人沒教導好妃嬪們要以夫為天,不應將家事隱私牽扯入朝堂,回頭寡人自當反省,定會教導好她們。朝堂上當以正事為要,寡人後宮家務不勞諸位愛卿憂心,議事吧。」摔了奏章之後,他冷冷道。

    于是朝堂沒了勸諫遣古曉霖出宮的聲音,但他明白這不過是暫時。

    然而真正讓他氣惱的,不是朝臣與後宮聲氣相通,而是原該滿三月再回京述職的葛烈安提前十日返京。

    今日朝堂之上,葛烈安听聞古曉霖入了懷寧殿,臉色毫不掩飾的難看。

    晚膳前,他硬是壓下過來懷寧殿的念頭,以為能在心里放輕了古曉霖的份量。

    他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

    可她那張臉,佔滿了他的心思,他想起她捧著花瓶吐得一臉白,心便揪緊,那份疼無論如何都過不去。

    餅了晚膳,他熬不住想見她的念頭,擔心她還同樣固執,真把膳食用得不剩,為難自己身子,急忙趕來。

    在來懷寧殿路上,他越想越惱,心想她肯定會難為自己,他怎麼不早些過來?又或者早些命人晚膳份量備少一些也好啊!

    丙然一入食廳,食盤全空了。

    她站在桌邊,慎重其事、分外恭敬的向他福身行禮,彷佛昨晚他們有過的歡愛不曾發生……她忽然變回剛入宮時拘謹淡漠的模樣。

    梆烈安臉色難堪的樣子、她現下漠然的神色……阢爾夏說不出心里的惱,脫口道︰「你曉得葛將軍入京都了?」

    「葛將軍來了?」古曉霖不掩微訝與微喜,只要能見上葛烈安,他應能想出法子安排她離京。

    他沒遺漏她的欣喜神色,心頭妒火難滅,咬牙問︰「你就這麼喜歡葛烈安?」

    她怔住,一會兒才說︰「民女與葛將軍自幼在同一個村子成長,情感的確不同。」

    「古曉霖!你昨晚給了我,就是我的人,我不準你心里想著別的男人。」阢爾夏怒吼。

    她沉默不語,垂首而立。

    見狀,他怒火更熾,「古曉霖,你說話!」

    「民女不知該說什麼。」

    「我說你是我的人,不準你想別的男人,你就該回答「是」!」

    「是。」她恭順低頭。

    這回答卻沒讓他滿意,阢爾夏怒拍雕花圓桌,頭一回失去理智,「往後寡人不過來用膳了,一日三膳就照今日晚膳的量,你愛怎麼便怎麼著,隨你了!」

    「是。」她語氣平靜,「民女說過,陛下想為難民女,民女受著便是。」

    她漠不在乎的態度,將阢爾夏的怒氣推上頂點,怒極反笑,「是你說的,那就受著我想對你做的所有事,我倒要看看你多能承受!」

    他一把將她抱上桌,掃去來不及收拾的碗盤筷子,古曉霖不知他想做什麼,本能的掙扎了一番,他卻惡意笑著反問︰「不是說受著便是,怎麼,想討饒了?」

    他高大的身軀格開她雙腿,大手捏緊了她的下顎,「如此漂亮的一張嘴,怎麼說出的話像刀子,能割痛人。」

    他俯首,用力吸吮她唇瓣,他撕毀她衣裳,大掌毫不憐惜的狎玩揉捏那粉色ru/尖,不知是疼痛或動情,她忍不住逸出低吟。

    听見她低吟,他原極怒的力道,緩了下來,動作卻仍不帶憐意,手使勁將她雙腿分得更開。

    食桌上,她半luo著身子,閉緊了眼,承受他霸道的在她身上逞能,內心萬分難受,有些不敢相信他竟如此待她。

    身子有反應,她對此既羞又怒卻莫可奈何,忽然想起今午荷塘邊那股埋進心里的情緒,原來是這樣難受。

    他過去也像如今這般,愛著西宮妃子們、撥撩她們的身子嗎?

    她咬著牙被撥撩至高點,所有難言的糾結情緒同時爆發,她淹沒在無邊際的情緒里,淚水瞬間無法控制,傾流不止。

    她使出最後的力氣推開他,還因力道過大跌落地面,她沒起身,趴伏在冰涼的地板上,哭得哀惋淒切。

    她的哭聲音進了阢爾夏的心,所有怒意頓時飛灰湮滅,他醒過神,想起方才怎麼粗暴待她,懊悔不已,他蹲下來抱起她,她的眼淚絲毫沒有停止,他回想初見時,她冷淡靜漠的彷佛一切與她無關,她淺悲淺喜,似乎對所有人事物都不上心,但此時,他卻令她痛哭不止。

    他才說過要對她好一輩子、只對她好,想不到……

    「對不住,霖兒……我惱了……沒控制住。」他將她放上床榻,低聲道歉。

    她縮進床榻哭了許久,他也待在床榻邊不停地軟聲哄她。

    不知過去多久,她才終于靜下來,背對他,紅腫著眼,心思紊亂。

    她是動情了嗎?

    這座華麗宮城讓她成了真正的凡人,昨晚才有的情意如曇花一現,他待她如此輕賤,只因沒見紅,帝王口里的真情,敵不過點滴紅血。

    她抹去淚,坐起來,褪去身上衣裳,一絲不掛,敞著雪白身子面對他,態度冷淡至極,「這身子今後隨你,待陛下膩了,請恩準民女離京。」

    阢爾夏見她漠然,心里大痛,拾起寢被包裹住她光潔的身軀,後悔不已,「我知道錯了,霖兒,對不住,求你別這樣……」他幾時求過人,一生為王,盡是別人求著他。

    但見她面無表情,他才醒悟昨夜她在他身下婉轉承歡有多可貴,他不要個絲毫不動情的布娃娃。

    「霖兒,你原諒我好嗎?我再也——」

    迸曉霖搖搖頭,拉下寢被,伸長一雙手解他外袍,冰涼的手貼上他胸膛,她微涼唇瓣跟著貼來,他一陣急喘,想說的話全咽回去。

    她想起昨夜他怎麼用唇、用手撥撩她的身子,她仿效他,他喘息聲更大了。

    「霖兒,別……」阢爾夏想推開她,好好看著她說話,她濕熱小舌卻在他身上造反,他腦子頓時成一灘爛泥,大掌抵在她縴薄肩頸,沒來得及出力,丁香小舌已含住他吸吮吞吐……

    ……

    靜夜里,他讓一陣細碎踫撞聲驚醒,寢殿里燭火已滅,清澈月華從窗子灑進殿內,他見她懷里捧了只瓷花瓶,嘔吐不止,過了一會兒才走到桌邊倒水漱口。

    她擱下花瓶,走到窗邊,月華映照她絕美容顏,她僅僅披上單薄中衣,遮不住她完美無瑕的身子,神情淡漠而遙遠。

    阢爾夏至此徹底清醒過來,他坐了起來,朝她低喊一聲,「霖兒……」

    她轉過頭,立即朝他走來,雙手撥落中衣,雪白的身子毫無遮掩,她坐上床榻,冰涼的手心朝他踫觸,他開口想阻止,她的唇已迎上他的勃/發。

    她已十分清楚該如何取悅他,嘴里不重不輕的含弄,他好不容易出力推開她,低聲道︰「霖兒,別這樣。」

    「陛下的身體喜歡我這樣。」她抬頭,一雙清亮的眼冰冷無波。

    阢爾夏看得心驚,伸手想踫觸她的臉,她朝後退了退,「陛下想要,民女便服侍。」說完低頭又含住,卻發現他已毫無yu/望。

    她面無表情起身,拾起落地的中衣穿起,輕聲道︰「陛下累了,下回民女再仔細服侍陛下。」

    阢爾夏握住她手腕,「霖兒,我說了對不住,你不能原諒我嗎?別用這種方式懲罰我,你這樣讓我很難受。」

    「民女不敢。」她低頭不看他。

    阢爾夏頓時氣又上來,甩了她的手,三兩下穿上衣袍,「我從未對誰如此低聲下氣,既然你一時難以原諒,我讓你靜靜便是。」

    轉眼,偌大寢殿只她一人,她走到桌邊坐下,拿起地上花瓶,又吐了。

    這一切讓她覺得惡心,昨夜才嘗到男女歡愛的甜蜜,今夜床榻的歡愉卻讓人作嘔,心里無論如何都過不去。

    西宮區的荷塘、美麗動人的妃子……她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他曾那樣要過別的女人……

    迸曉霖淚流不止,初嘗凡人的情意,滋味卻如此苦澀,她捧著瓷瓶,哭著又吐,除了讓他對她身子厭膩,她沒別的法子了,她想離開這里。

    他從前寵著西宮區的妃子們,如今寵她,寵膩了,自會尋別的女人疼寵。

    只希望他快些對她生厭,好讓她快些解脫。

    不要再想他曾如何與別的女子親昵、不要再想了……

    阢爾夏連著三日未到懷寧殿,一日三膳的量是足夠兩人用的,古曉霖每膳用畢皆已大半時辰過去,每回用畢,她總難受的在原位坐上兩刻鐘,待桌子收拾淨了,她便到藥田里忙活,感覺消食許多才回懷寧殿。

    三日過去,西宮區的妃子們得了消息,幸災樂禍了好一陣。

    墨秋幾次看不過,勸了古曉霖,她也不答話。

    第四日午膳,墨秋見食桌上膳點份量比前幾日還多,瞧著送膳的內侍面生,便道︰「午膳份量看來多了些。」

    「是蕙儀妃美意,蕙儀妃听懷寧殿宮人們道姑姑每道食盤用得涓滴不剩,定是份量不足,便讓奴才特地交代膳房多備些,別讓姑姑餓著。」

    迸曉霖瞧著那五葷五素、兩湯、一甜品的午膳,幾乎快等同她第一日入宮的膳量。

    「這些還不及懷寧殿規制的膳量,姑姑定能進得完。」送膳內侍恭謹的道。

    「哪位宮人跟蕙儀妃傳了消息?」古曉霖直接問,她沒心思拐彎抹角。

    「這……奴才不好說……」內侍面有難色。

    「姑姑,您罰奴婢吧,奴婢昨日遇見青鈺姐姐,姐姐問了奴婢姑姑可好,說是蕙儀主子惦著姑姑,奴婢便順口提姑姑每膳進畢,胃口挺好,身子也好……奴婢知道錯了,請姑姑原誠奴婢!」白月跪下來,坦白承認。

    迸曉霖正打算開口,墨秋搶了白,「白月,你分明知道姑姑每次都十分勉強才進完膳點,這樣不是——」

    「墨秋,別說了,白月,起來吧,膳食都上桌了?」

    「是。」送膳內侍彎身答。

    「回去替我謝謝蕙儀妃好意,晚膳就不勞蕙儀妃費心,你們回吧。白月你出去候著,以後不必進來服侍,有墨秋服侍就夠了。」

    「姑姑,奴婢已經知錯了,求姑姑原諒奴婢這一回。」白月仍跪著。

    她以為古曉霖心腸軟,自己幾句話過去,古曉霖便能輕易不計較,不想她竟不讓她近身服侍。

    「白月,我不懂宮里的計較,也不想同誰計較。你的心不在我這兒,我並非沒有知覺,盡管我早晚要離宮,但離宮前我也想日子過得舒坦些,留一個心不在我這兒的人,我無法過得舒坦,今日送的是膳食,我勉強吃得下,明日若送的是毒,我也要勉強咽下?」

    「姑姑,奴婢萬萬不敢!」白月緊張磕頭。

    「你坦白承認是你說出去的,我便不怪你,你若還想在懷寧殿做事,我也不會遣你出去,平常做你該做的事,不必進內殿忙,倘若有更好的去處,你同我說,

    有機會見到陛下,我會幫你提,陛下不會不同意,在這宮里,我什麼也不是,說白些,我責罰不了任何人,你起來,不必對著我跪,出去吧。」

    「是……」白月遲疑半晌,起身出去。

    她想著古曉霖甚有自知之明,曉得她什麼也不是,且陛下連著三日不來懷寧殿,跟著她能有多少好處?想過一回,白月無牽無掛出了食廳。

    一桌子菜看得古曉霖嘆口氣,墨秋在一旁看不過去,又勸,「姑姑,你何必苦自己?吃點就是了,沒人會說姑姑閑話,宮里……」

    「墨秋,我想的從來不是別人的閑話,你捱過餓嗎?你曉得人幾天沒能吃上一口食物、喝上一口水的感受嗎?」

    「姑姑,如今天下承平,即便是窮人家,又能餓到哪里去?總有口飯吃的。」墨秋實在不明白。

    迸曉霖笑了笑,她見過亂世、見過饑荒、見過瘟疫,見過所有人世間最殘酷慘烈的景象。

    明明是蒼老靈魂,為何卻偏偏看不開呢?她拾起碗筷,厭厭的想,動了情的滋味真苦,若是能看得開,她是不是就能停止折磨自己?

    是,她是動情又動了氣,他若能見她折磨自己而無所謂,那她興許就能無牽無掛無情的離開了。

    「天下未承平前,我見過饑荒,見過一戶戶人家彼此交換病瘦的稚子,就為了吃上東西……」

    「為何交換稚子?」墨秋不解。

    「自個兒的孩子下不了手,殺別人的孩子來吃容易些……墨秋,所有食物都是老天爺的恩典。」古曉霖淡淡說。

    墨秋睜大眼,無法相信听見的,愣住好片刻才說︰「姑姑才多大年紀,怎可能見過天下未承平前的饑荒?姑姑說的……是真的嗎?」

    「真的。」她嘆了口氣。

    這頓午膳她用了近兩個時辰,最後她望著空食盤問︰「墨秋,懷寧殿發生的事,陛下有可能不知曉嗎?」

    墨秋咬唇,本想安慰,卻又覺得瞞不過,猶豫許久才說︰「小事陛下或許不知,但膳食……」

    「每日各宮各殿進了什麼膳食,貴人們用了多少、用了什麼都有紀錄,不可能不知曉,對吧?」古曉霖低聲。

    「但也要陛下有問起……」墨秋不安地答。姑姑入宮將近三個月了,規矩也逐漸通曉明白。

    「陛下若能不問,足見陛下的心……夠狠。」最後兩字,她音量低得模糊,墨秋听不清。

    只要他夠狠,她就能返回無情……古曉霖怔怔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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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6 01:20:2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用畢膳食,古曉霖難受的坐著,外頭忽然響起禮安的聲音。

    「陛下駕到。」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後,阢爾夏進了食廳,望著滿桌空盤,怒得雙手握拳。

    「這些膳食是怎麼回事?!」他怒視墨秋,沉聲怒問。

    墨秋慌忙跪下,顫抖答道︰「是蕙儀妃讓膳房送來的。」

    「蕙儀妃?說清楚!」

    「白月昨日偶遇近身服侍蕙儀妃的青鈺,青鈺問了姑姑如何,白月回說姑姑每膳用畢,胃口挺好,因此今日午膳蕙儀妃便讓膳房多備了膳點,說是怕姑姑餓著……」

    阢爾夏怒極,古曉霖依舊坐著,模樣彷佛事不關己。

    「你明知別人對付你,你就這樣受著?」他怒問古曉霖。

    她眼底無波,抬起頭坦然接著他的怒氣,平靜回道︰「民女多次說過,陛下若要為難,受著便是。」

    「這次不是我為難你!」夏帝氣得忘記尚有內侍宮女在側,吼道。

    「不是嗎?宮里誰不是看陛下眼色行事?陛下想對付誰,誰不趕緊上前幫忙?陛下讓人送兩人份膳點三日了,旁人許是揣度陛下下手過軟,想幫著而已。」

    「你!古曉霖你缺心少肺嗎?我對付你?我要能對付你,我氣什麼!」阢爾夏重擊食桌,雕花圓桌應聲裂半,滿桌食器碎了一地,內侍宮女全又跪下,巨響後一陣寂然,沒人敢動。

    迸曉霖仍坐著,裂開的桌沒教她移動分毫,阢爾夏憤怒舉措她不驚亦無感,只覺凡人多情又無情,轉瞬變換,許諾一輩子的事可以一夜轉樣。

    幾日前他情真意切的說要一直對她好,但那是身為帝王根本無法兌現的話。

    他後宮妃子幾十位,他的好要剝成幾十份,她能分到他多少的好?又能分得多久的好?

    迸曉霖想,她是越活越回頭了,越來越像個人,脆弱又耽溺歡情。

    如今除了離宮,她再沒有其他念想,這種磨人心志的日子,她可以忍耐個三、五載,等著藥學院成立,她與太醫院幾位太醫在藥學院立定學規後,這個成了凡人的上聖者對她也該厭膩,她就能離宮。

    阢爾夏不知她心思,只覺得滿腔深情被她的無情狠狠澆了桶冷水。

    可恨的是見她難受,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他又滿心不舍!

    是,這幾日他故意冷待她,故意讓人備著兩人膳量,就是要她記起有他陪膳的日子,他曉得那些膳量是勉強她,但也不至于太超量,入宮後,她清瘦許多,他其實也想她長長肉。

    這些他都沒說,只想著她靜個幾日,說不定能理解他對她是真心的好,她每日做些什麼、吃些什麼,他沒少讓人探問過,哪怕她只說一句「怎麼他都不來了」,他就會飛奔到她跟前。

    他曉得他很沒骨氣,在她面前他不像個男人,可他就是對她毫無辦法。

    他以為只消幾日,她就能靜下心,別再拿那夜木娃娃般毫無生氣的臉對著她。但第一日不來懷寧殿,他熬得很辛苦。

    第二日一早他走到懷寧殿外止步,仔細想過幾回,想起她木然服侍他的模樣,他害怕看見毫不動情的她,默默上朝了。

    第三日,他掐著內侍脖子,問她完全沒問到他嗎?

    今日,他安在懷寧殿的內侍終于回報,在食廳外頭听到她問墨秋「懷寧殿發生的事,陛下有可能不知曉嗎」,只是如此,他已欣喜若狂,以為她心里惱記他。

    可內侍又報,懷寧殿今日午膳多了許多,五葷五素、兩湯、一甜品,他愣住許久,問內侍卻是吞吞吐吐,他便知有人動手腳,那時已過午騰時刻。

    他心慌意亂的擱了奏折,直奔懷寧殿,路上想起她頭一日入宮,捧著空花瓶吐得臉色慘白的模樣……

    奔進食廳,滿桌空食盤,只見她面色難受,坐在椅上,旁人或許不知,以為她大膽與他置氣,竟連禮也不行,但他明白,她是難受到稍有移動便要吐了。

    他說不清心思,想一把抓了她,問問她究竟要他怎樣?但更想讓那些欺侮她的人死無葬身之地,然而欺侮她的似乎也包括了他。

    她何嘗說錯?旁人看來,他三日不來,日日皆讓人備了兩人膳量,擺明了是在對付她!

    「帶白月進來。」

    白月被人帶進食廳,渾身發顫地跪了下去,「陛下萬安。」

    「是你向蕙儀妃傳話的?說你主子胃口挺好?」阢爾夏聲線極平,听不出喜怒。

    「是……奴婢偶然遇到青鈺……」

    「不必多說了,對主子不忠,活罪、死罪你都逃不了,拖下去杖打一百大板,禮安,務必讓懷寧殿伺候的所有奴才都去觀刑,一百大板後,片肉兩百,處以腰斬。」

    「陛下饒命,奴婢不敢了,陛下饒命!」白月霎時痛哭求饒,身子癱軟。

    「懇請陛下饒恕缸月,她已知錯,定不會再犯。」古曉霖忍不住開口,覺得他處置人的手段太過殘酷。

    「寡人饒不了她!寡人要你明白一件事,也要宮里上上下下明白一件事,那便是寡人對付得了所有人,獨獨無法對付你,寡人定要確保今日之事絕不再發生,寡人見不得你受苦。

    「霖兒以為寡人三日不來,是在對付你?寡人說過要讓你靜一靜,你過于清瘦,那兩人膳量是寡人希望你長肉,特意讓人安排的。但今日這些對你來說便是折磨,誰折磨你,寡人定要千百倍折磨回去。

    「禮安,將這該死的婢子拖出去,再者,去西宮區傳寡人旨意,日後無論妃子宮人,沒有寡人允許不得擅入東宮區,違者刑罰如同今日白月。」

    「是。」禮安驚惶,不敢多言,服侍多年,沒見過陛下如此殘酷的懲罰奴才,哪怕是犯了再大的錯都不曾。

    這是明白昭告對古曉霖的絕對恩寵了。

    自阢爾夏以雷霆手段處置了白月,連帶處置蕙儀妃後,西宮區沉寂了好長一陣子,妃嬪們如驚弓之鳥,多半都待在各自殿內,不常至殿外走動。

    白月淒慘的死狀,至今仍是觀了刑的宮女內侍們平撫不了的夢魘,原先頗受疼寵的蕙儀妃因私自送膳一事,讓阢爾夏連罰百日,每日三膳五葷五素、兩湯、一甜品,需用畢不得剩下。

    這讓妃子們縱有怨言,也只能咽回去,為阢爾夏誕下首位皇子的蕙儀妃落得如此下場,其他人往日也不比蕙儀妃得寵,更不敢有所動作。

    西宮區安安分分熬了一夏、一秋,轉眼冬至,初雪前一日,阢爾夏提早下朝,進了懷寧殿。

    「霖兒,這事你一定高興。」

    「陛下萬安。」古曉霖從炕上下來行禮。

    這一夏、一秋,她與阢爾夏之間說不上好或不好,他日日來懷寧殿,夜夜與她同寢,他們身子親昵,她的心思卻遠。

    她提不起勁,自他處置了白月後,她便如此不冷不熱的與他處著,她時常忍不住想,旁人的性命也能拿來當寵女人的手段嗎?

    她是看淡生死,生與死不過輪回一場,然而白月死得淒慘,她又怎能麻木無感?墨秋卻說這是阢爾夏寵她的宣告,這樣便再也沒人敢欺負她。

    「藥學院建置好了,藥童三十二名,昨日入京都安頓在學舍,明日即能開學。」他笑著,「寡人答應過你,冬雪前置妥藥學院,司天官預報明日過午瑞雪至,寡人算對霖兒守諾了。」

    「謝陛下。」古曉霖福身,笑得很淺。

    見狀,阢爾夏有些失落,他以為她會更熱絡些……

    自白月之事後,他們不冷不熱相處,夜里寢榻上,她身子是熱的,歡愛里她總極度情動,唯有那短暫時刻,他才覺得她完完整整屬于他。

    離了寢榻後,她便如此,淡淡笑著、老是拘著禮,與他隔著無論如何都跨越不過的疏離,多半時刻,她不屬于他。

    他滿心盼望藥學院辦妥了她能高興些,如今藥學院成了,他們之間的疏離依舊,她沒愛嬌的朝他歡暢笑著……這些時日,她再不能瞧見他對她的好嗎?

    阢爾夏頓了頓,古曉霖仍立在前側,垂首。桌上,羊皮紙成迭,她現下心思全與藥書拴緊了。

    他緩聲道︰「霖兒忙,寡人不擾你了,待午膳時寡人再來。」

    「陛下,霖兒的醫書大致完成,能否讓人傳抄,存留太醫院與藥學院?」

    「成,寡人讓太醫院辦妥這件事。」說完,他步出懷寧殿。

    阢爾夏離開後,一旁墨秋走過來,扶了扶古曉霖。

    「墨秋,把湯藥送進來。」

    「姑姑……」

    「莫要再說。」

    墨秋低頭,無奈道︰「奴婢知道了。」

    她步出暖閣,往煮藥小灶去,沒留心另一端,阢爾夏還立在殿外檐廊下。

    片刻,墨秋仔細端著藥碗,阢爾夏走來截住她的路。

    「這藥是霖兒要用的?」

    墨秋見是陛下,著實驚嚇,藥湯灑出來燙著手,差點摔了碗,連忙跪下。

    「陛下!」

    「霖兒用的藥?」

    「……是。」她顫聲答。

    「霖兒身子何處不妥?」他蹙眉。

    「姑姑……沒有不好……」

    「既無不好,為何用藥?」他心思轉得快,沉了臉色。

    「……姑姑……用些舒筋活血的藥……說可以讓精神好些……」墨秋想起古曉霖曾說,落陽草的藥性連太醫都不清楚,便撿著可說的說。

    「霖兒可是用了落陽草?」他看過古曉霖的醫書,一頁一頁看了個透,過目不忘。

    墨秋沉默,不知該不該說。

    「寡人要听實話!」阢爾夏怒火高漲,聲線低了幾分。

    「回陛下,是落陽草,姑姑說是舒筋活血的……」

    他一腳踢去藥碗,怒喝,「不準再讓霖兒用這藥!你去告訴她,寡人不許她再用這藥,若執意再用,你便是下個白月。」語落,他拂袖而去。

    聞言,墨秋嚇得眼淚直流,驚慌奔入懷寧殿,跪在古曉霖跟前。

    「姑姑救救我,請姑姑救救我……」

    「怎麼了?起來說。」古曉霖不明白。

    「陛下剛在殿外,奴婢沒留心,自小灶端了藥湯,被陛下問住,知道姑姑是用了落陽草便要奴婢轉告姑姑不許再用這藥,若姑姑執意再用,奴婢就是下個白月。姑姑,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沒留意陛下仍在殿外,姑姑救救奴婢!」

    白月受刑那日,墨秋也在觀刑之列,之後她連作十數日惡夢,總听見白月淒厲的求饒聲,墨秋實在嚇壞了,不住地哭,深怕要受與白月相同的刑罰。

    「墨秋,起來別哭,我不再用就是。」

    「謝謝姑姑、謝謝姑姑。」墨秋起身,拭了淚,擔心的問︰「陛下是不是知道落陽草是用來……」

    「也許吧。」古曉霖猜想,他應是看了醫書記下藥性。

    夜里,她在炕上擺了小幾書寫,偶爾他會拾起羊皮紙似是有趣地翻看,她沒想過他會記下藥性,那麼多藥草,他是獨獨記下落陽草?又或是每樣看過的他都記下?

    「姑姑,以後不用藥,興許就能懷上了。」

    「我依然要走的。」古曉霖嘆了口氣。

    丙真,隔日午後下了瑞雪,古曉霖一身書生裝扮,步出藥學院,風襲來,她雙眼燦爛生輝,今日一早出皇城宮門,她便听見風雪的低語。

    她的神能在皇城宮門外能使,這認知讓她欣喜若狂。,像將溺斃之人攀到一根浮木。

    迸曉霖極為愉快,她听見風雪低語,這世她的使命已然圓滿。早課後,她與太醫談了日後醫課安排,在學院里與藥童們一道用過午膳後,才跟墨秋離開藥學院,外頭十名尋常護院裝扮的侍衛一見古曉霖出藥學院,立即跟上來。

    回去的路上,她听見風送來葛烈安的音訊。

    她轉頭朝墨秋說︰「墨秋,前面錦家茶樓的二樓有干淨廂房,你讓侍衛們在一樓與茶樓外守著,我想一個人安靜喝盞茶,透透氣。」

    墨秋猶豫半晌,想著姑姑也許真被拘得怕了,好不容易出皇城,難免想透透氣。她立即交代了侍衛,侍衛們面上原有些為難,但听墨秋說陛下口喻只要姑姑不離了京都城門,在城內逛逛繞繞是可以的,侍衛們只能同意。

    錦家茶樓伙計笑臉迎來,古曉霖低聲問了幾句,伙計立即領著古曉霖、墨秋上二樓廂房。

    「墨秋,你在廂房外候著。」

    「是。」

    伙計掀起簾子,墨秋雖微訝廂房里已坐了人,卻也守本分的不語低頭,認真在廂房外守著。

    迸曉霖尋了靠街市的椅坐,城街上人來人往,十分熱鬧。

    「霖兒,一切都好嗎?」葛烈安見她坐妥了,便問。

    「原不甚好,現下都好。在宮城里……」

    「我卜過,上聖者神能禁錮在金陽殿底下,擁有神能者入皇城後皆無法使動,出了皇城宮門方可使動神能。」

    「原來如此,對了,這一世已經圓滿了。」她淺淺的笑著。

    梆烈安轉動陶杯,半晌才道︰「你動情了。」

    「是。」

    「也許不是好事。」

    「這一世結束,便是結束了,無妨,他原對我甚好,我感激他,償還他一份情,我即無牽掛,結束後我依舊能與你同返初樣,得回自在。」

    「霖兒,他似是對你動了情……」葛烈安欲言又止,古曉霖不可能卜算出她與聖者的牽絆,他卻能夠,然而天機不可說,未來結果他卜算不得。

    「我曉得,凡人戀慕的不過是一時青春花顏,花凋情謝,三年五載後他終會厭膩。」

    「上聖者並……」葛烈安難以說出卜來的因果。

    「他是成了凡人的上聖者,與凡人無異。」

    「如今你能進出皇城,我可少憂心,有事出王城即可傳消息,我隨時可知。你一切仔細小心……上聖者神能僅一時被禁錮,並非恆常。」

    「我知道了。」

    梆烈安起身,錦家茶樓外街上,一名侍衛瞧見葛烈安,立即招來另一名侍衛,接著一人轉入小胡同抄近路回皇城。

    「我先走為好。」古曉霖說。

    梆烈安點頭,讓她先行。

    日暮,霞光斜透窗紙,金陽殿暖閣內,墨秋已跪了半時辰,而上午與她們出皇城的侍衛長正垂首立在一旁。

    「還是想不起來嗎?寡人若非擔憂霖兒傷心,你現下已是第二個白月,寡人再給你半時辰,要是一句話也記不起來,寡人立刻讓人拉你下去。」阢爾夏聲音平淡,在案前批寫奏折。

    「陛下,奴婢、奴婢的確是听不真切,也不太理解姑姑與葛將軍的談話……」

    「你不需理解,只需照本宣科說給寡人听。」

    「奴婢真記不全了,若是斷章取義說了,怕是害了姑姑。」墨秋哽咽,全身虛軟卻必須撐著。

    「你說你記得的,寡人自有斟酌。」他神色淡漠。

    「葛將軍好似問了姑姑一句︰你動情了……」墨秋很難受,哭了。

    阢爾夏停了筆,听墨秋斷續低哭,覺得不耐,催促道︰「繼續說。」

    「姑姑答了一句「是」,葛將軍接著說「也許不是好事」,姑姑說……說。……「無妨,他原對我甚好,我感激他,償還他一份情,我即無牽掛」……陛下,奴婢真的不肯定,可能听錯了。」

    他擱了筆,沉思一會後揚聲,「霖兒還說了什麼?繼續。」

    「姑姑好似說「結束後我依舊能與你同返,得回自在」。陛下,奴婢真的不肯定是否听錯了,姑姑可能不是這樣說的……」墨秋害怕地哭高了聲,陛下臉色陰沉,讓她不知所措。

    他挪離椅子,雙手交迭在身後,沉默許久,才緩聲道︰「接著說。」

    「葛將軍又說「他似是對你動了情」姑姑回葛將軍「我曉得,男人戀慕的不過一時青春花顏、化凋情謝,三年五載後他終會厭膩」……」

    「接著呢?」

    「後來的,奴婢真听不清楚了,」墨秋完全無法理解那些話,也不知如何說起,什麼上聖者、神能,她肯定听錯了什麼,連說都不好說了,「沒多久,姑姑就出了廂房。」

    「他們單獨在廂房待了多久?」

    「不滿一刻鐘,說完幾句話後,姑姑就出了廂房,陛下,奴婢沒有隱瞞,姑姑確實是說完話就離開。」

    此時外頭守門的內侍快步進來,「陛下,姑姑在外頭,說是想見陛下。」

    「傳。」

    迸曉霖一入殿,見墨秋哭紅雙眼跪在地上,她也跟著跪下,「陛下萬安。」

    夏帝見她跪了,面色極難看,上前扶起她,「寡人沒準你跪。」

    「陛下,可是民女做錯什麼?為何墨秋跪在這兒?」

    「今日過午,你與葛將軍見面?」

    「是,在城街上錦家茶樓。」

    「你們都說了些什麼?」

    「陛下問過墨秋了?」

    「問過。」

    「墨秋答了陛下什麼便是什麼。」古曉霖目光坦蕩。

    阢爾夏握了拳,怒氣上來,沉默一陣後,將殿內人全遣出去。

    「霖兒,我只問你兩句話,你老實回答我。」

    「好。」

    「你是對我動情?」她與葛烈安說的話……他無法肯定,她動情的人是他?

    「是。」

    他狂喜,松了口氣,但轉念一想,喜色又落。

    「你當真以為三年五載後,我便會厭膩你?」

    「是。」

    阢爾夏靠過來,執起她的手,握緊後說︰「霖兒,既然你對我動了情,我也不想過問你跟葛烈安約定過什麼,你跟葛烈安打小一起長大,情分自然不同,但你若滿心以為三年五載後我會厭膩你,你就能與葛烈安雙宿雙飛,我現在便可告訴你,你必然會失望,我不勉強你相信我,我讓時間證明,我不會厭膩你,多久都不會,霖兒,你既對我動情,為何不能把心永遠留在我這兒?」

    「陛下方才說問兩句話,民女可否不答第三句話?」

    「好,我知道你現在不信我,你回吧,晚膳我再過去陪你。」

    「墨秋能跟我一道回嗎?」

    「都回吧。」

    金陽殿里,阢爾夏一人憑窗而立,暮色漸濃,他動了抹殺葛烈安的念頭,許久許久,那念頭才安撫下來,他的心一陣陣地疼,為著她盼望與葛烈安同返,得回自在。

    她在他身邊,究竟有多不自在?

    他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她,那種陌生而強烈的渴望,連他自己也想不明白為什麼,獨獨對她,他有著近乎發狂的渴求,別的人、別的事再也入不了他的眼。

    盡管她承認對他動了情,他仍害怕著,怕有哪麼一天,古曉霖頭也不回同葛烈安走了!

    想起與她合歡未見落紅,他想抹殺葛烈安的念頭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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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6 01:20:5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蕙儀妃身形圓潤許多,阢爾夏罰她百日,將她胃口撐大,如今她食量是從前的兩倍,身形亦成從前的兩倍。

    她對古曉霖的恨深到血液、骨子里,眼看今冬將盡,她終于買通了懷寧殿外幾個內侍和宮女,父親國輔大人也幫忙甚大。

    蕙儀妃走動了幾步,臃腫身軀讓她疲累,經常喘不順氣。

    殿外內侍突然疾步進來,神色慌張不安,跪道︰「主子,不好了!」

    「慌什麼?有話說就是。」蕙儀妃手上拿著一只匣子,輕輕撫摸,彷佛有什麼寶貝藏在里頭。

    「听說古曉霖懷上了……」

    「懷上了?」蕙儀妃听得消息非但不怒,反而喜孜孜的笑開。「那真是好事。」

    「主子,萬一古曉霖懷的是皇子……」

    「皇子皇女都無所謂。懷上就是好消息,青鈺,打賞,每人賞一月餉銀。」

    「謝主子賞。」青鈺低頭暗暗覷了眼蕙儀妃,摸不清她的心思。

    「下去吧,在這兒跪什麼。」蕙儀妃厭煩地揮了揮手,趕走了內侍。

    青鈺出去宣了主子的賞,殿外眾人高聲謝主子賞,她回到殿內,見蕙儀妃仍抱著匣子,覺得很好奇,這段日子蕙儀妃總抱著那匣子,一抱就是一整日。

    「青鈺,你過來瞧瞧。」蕙儀妃將匣子擱在桌案上,從貼身香囊里掏出一把精致小鑰,打開小匣子,里頭躺著一只雕工精巧的手環。

    她拿出手環,一個巧勁將手環分兩節,一邊是空心,另一邊填了細白粉末。

    「主子,這是?」青鈺不解。

    「這是毒,致命的毒,專為古曉霖準備的。」蕙儀妃笑得歡。

    青鈺害怕不已,她沒忘記白月下場淒慘。如今古曉霖專寵,她若在此時死于毒害,陛下勢必會追究。

    「主子,萬一陛下發現……」

    「陛下不會發現,除了服侍懷寧殿的奴才,陛下能懷疑到西宮區來嗎?別忘了陛下頒了禁令,等于給我們一道護身符。」

    「這手環如何送去?」

    「陛下為古曉霖的藥田挖了灌溉水道,水從西宮荷花塘牽流過去,尋一日摘了荷葉順水流放過去,自有人接手。」

    「倘若不是主子安排的人接了,恐怕不好。」青鈺仍是憂心。

    「不會的,爹會在外頭確定時日,幫忙遞消息,絕對萬無一失。」

    青鈺低頭不語,心里萬分憂懼,白月死得淒慘,听說片肉時她人還醒著,嚎得十分淒厲,片肉過百才斷氣。

    「听說古曉霖跟葛將軍有染,」蕙儀妃語氣輕松,「古曉霖確實花容月貌,美得讓陛下甘願為她戴綠帽,白月說古曉霖初夜沒落紅,應是老早跟了葛將軍吧,那日古曉霖出皇城,在茶樓私會葛將軍,這事傳得沸沸揚揚,陛下卻像沒事人般。」

    青鈺听得更心驚,倘若陛下寵愛古曉霖到這種地步,她不敢想象陛下若發現心愛的女人讓人下毒而死,這西宮區上下會不會全變成古曉霖的陪葬?

    「主子……古曉霖的事,要不要再琢磨琢磨?」青鈺委婉勸著。

    「沒什麼好琢磨的,我恨透古曉霖了,唯有她死,陛下才可能回頭。」

    就算古曉霖死,恐怕陛下也不會再看蕙儀妃一眼,如今蕙儀妃模樣臃腫難以入眼。

    青鈺心里的恐懼揮之不去,她著實不想成了下一個白月,杖打一百、片肉兩百、腰斬……那樣的死法太過悲慘。

    她越想越驚駭,隱約生出別的念頭……

    夏至,鬧蟬在盛日下嘶鳴,古曉霖挺著肚子,在檐廊下來回走著,一頭薄汗。近午膳時刻,阢爾夏從檐廊另一角拐來,快步過來扶了她的手,眼底盡是寵溺。

    自從懷上,古曉霖對他也不再冷淡,彷佛先前那些不歡之事從沒發生過。她身子越顯,對他的態度越柔和。

    「都好嗎?」他軟聲輕問,扶著她,小心仔細的往殿內走。

    「好,孩子今日動了。」古曉霖笑,她撫了撫肚子,生命在她身子里日漸茁壯,感受十分奇妙。她原是不盼孩子的,但停藥後懷上孩子,她的心思讓孩子改變,她柔軟了。

    阢爾夏得知她懷上,喜形于色,夜里抱著她軟言以慰,說了許多——

    我曉得你不想為我懷孩子,可既然有了,我們就一起疼他,不論是兒子或女兒我都會愛。

    有了孩子,我就能肯定你會留下來,你肯定不知道我有多高興,我感謝這個孩子……

    霖兒,我曉得你不信我,但我會努力,總有一天,等我們白發蒼蒼,你再信我也不遲,只要你能留在我身邊,其他的我願意慢慢來

    他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夜晚,她听著,竟逐漸忘了荷塘邊的痛苦、淡了離宮的決心,「動了?」阢爾夏驚訴的說。

    「是,要摸一摸嗎?」古曉霖笑著,拉來他的手,不消多時,一陣微動,令他驚喜萬分。

    「你疼嗎?」

    「不疼。」她笑著說。

    「我們的孩子動了……」阢爾夏望著她,眼底似有水光。

    迸曉霖心弦震蕩,想著他會是最好的父皇。「是啊,我們的孩子動了。」

    「等會兒多吃些,孩子才會長得好。以後別在外頭等了,怕你累著。」

    「多出來走動,氣血順暢對孩子才好。」太醫院的補藥有按時用嗎?!」

    「按時用著,我很乖。」古曉霖難得帶了點孩子性。

    他驚喜交加,怔望她這嬌俏模樣,心湖輕蕩,他撫了撫她紅潤嫩滑的臉頰,不管後頭人,直接將她摟入懷中,「對,我的霖兒最乖了。」

    對阢爾夏在古曉霖面前不分尊卑的蜜語輕哄,宮人們早已見怪不怪,卻忍不住跟著低笑,宮女們心里十分艷羨古曉霖能獨得恩寵。

    「快別餓著你跟孩子,我們趕緊用膳。」阢爾夏牽著古曉霖的手,走入食廳。

    食廳里,他仔細為古曉霖布膳,宮人們全在廳外守著,阢爾夏嘗了口魚燴青蘆,覺得滋鮮味甜,便布了大半至她碗里。

    「方太醫說藥童們很是惦念你,你交代的藥苗他們細心照拂,秋至便可收成。」他嘗了口烏雞湯,味道也好,便拿了湯碗替古曉霖盛滿。

    迸曉霖安靜瞧他動作,不知是否懷上孩子易感,日光透入窗,映照他深邃五官,他仔細為她布菜的舉動,讓她不由得落下淚。

    「方大夫還說了,你先前提過的幾位天分甚佳的藥童,近來表現的確不凡……」他盛好湯遞到她面前,正打算哄她喝,卻驚見她哭了,慌忙擱下湯碗,問︰「怎會哭了?身子不妥嗎?」

    「沒……」古曉霖微羞,抹了淚,「只是忽然感動。」

    阢爾夏不解的問︰「誰讓霖兒感動?」

    「向來都是被服侍的你,如今竟這樣為我布菜……」

    「沒想是我教霖兒感動了……霖兒乖,別哭了,我說過要一直對你好。」他笑開,愛憐她握住古曉霖的。

    「快喝了湯,別餓著自己跟我們的孩子。」

    「我們會這樣一直好下去嗎?」她脫口而出。

    阢爾夏心頭彷佛被人掐緊,他盼她這樣盼了許久許久,他們又像是回到那夜初次歡合,他的霖兒愛嬌的問著他是不是只對我一人好。

    「會,我們會這樣一直好下去,直到白發蒼蒼。」

    宜芳殿旁,蕙儀妃在沁芳亭里賞荷。夏荷開得正好,她憶起往日與陛下在沁芳亭里煮荷花茶,陛下最愛說她美勝夏荷,比滿池塘的荷花還要賞心悅目……

    如今陛下為灌溉古曉霖的藥田,讓人由荷塘築渠引水,她瞅著那蜿蜒流往東宮的塘水,潺潺而去不復返,好似代表陛下曾有的疼寵不復在,她一顆心揪得死緊。

    「主子,懷寧殿來了消息,說是古曉霖今日胎動。」

    「胎動了?」蕙儀妃雙眼亮得詭異,接著哈哈狂笑起來。她等這日等得幾乎要發狂,終于胎動了……

    蕙儀妃的失態讓宮人們不安,她越來越難捉摸,性子不若以往溫和,總是陰晴不定,近來更是動輒責打下人,讓近身服侍的宮人們惶惶不安。

    「是,今日陛下也摸到古曉霖胎動。」

    「陛下也摸到了?」蕙儀妃沉下臉,目光落到塘里的荷花,神思遙遠,她有孕那段時日,若陛下在,她與陛下也能同嘗孩子胎動的歡喜滋味。

    「是,陛下模樣甚是歡喜……」內侍惶恐不安,怕陛下疼寵古曉霖的舉措惹怒蕙儀妃,無端招來責打,卻又不敢隱瞞。

    「陛下甚是歡喜嗎?」她陰沉笑了笑。

    「是。」

    「好!如此甚好!讓他們歡喜,他們越歡喜,往後才會越悲痛!」蕙儀妃再度失態狂笑。

    「青鈺,你傳消息給父親,讓那頭的人明日接了東西,午膳便動手。」

    「是,奴婢這就去傳消息。」青鈺趕緊離開沁芳亭,深怕又成蕙儀妃的出氣包,連著幾日,她已挨下數十次巴掌,一張臉被打得瘀血紅腫。

    翌日早膳,宜芳殿桃花原木桌擺滿十二膳,蕙儀妃心情極好,雞鳴時刻,她瞧著那漂亮荷葉,順著引水渠道流往東宮,荷葉漂流得越遠,她的心越是歡騰……過了今午,這世上將再沒有古曉霖這號妖女。

    她原不想髒了自個兒的手,但陛下嚴懲白月後,整個西宮區由上至下一片死寂,陛下甚至連她都罰……

    昔日她獨佔陛下恩寵,如今卻為了古曉霖被罰,如今西宮區上下,誰不在背地里笑話她?!況且連她都罰,西宮區里誰還敢妄動,她能不髒自己的手嗎?

    她等不了了,她要古曉霖死!

    蕙儀妃胃口好,食不停箸,一盞茶功夫用去大半膳點,青鈺迎過來,想著也許該提醒一下主子,倘若古曉霖真去了,主子也該努力回復從前身段。

    「主子,是不是要少用些?」

    蕙儀妃停箸,臉色微沉,「寒蕊,給我重重掌嘴,主子用膳,有你們這些奴才說話的分嗎?」

    「主子,奴婢不敢!」青鈺跪下討饒。

    「還不趕緊動手!」

    寒蕊走過去,連著朝青玉臉頰左右重掮,青鈺耳朵嗡嗡作響,一時頭昏,心也徹底涼了。

    「主子,奴婢只是想……今後沒了古曉霖,陛下定會回頭恩寵主子,可主子……這陣時日胃口甚佳,身段比從前圓潤得多萬一陛下不愛……奴婢不敢惹主子不快……」她哭著,試圖解釋。

    蕙儀妃心里不快,卻也將青鈺的話听了進去。

    「寒蕊,停手,青鈺說得也沒有錯。」蕙儀妃拿起食筷,「不過不差這一兩日,沒了那妖女,陛下也得傷懷一陣子,明日開始膳食少進些就是了。你下去!桂在這兒礙眼,今天是妖女歸西的好日子,你別在這兒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觸霉頭,滾!」

    青鈺奔出宜芳殿,心冷絕了。她四處閑晃,遠遠瞧見在東宮當值的內侍,與端詠妃殿里的宮女杏兒在僻靜的紫薇樹下竊竊私語,神態親密,那名內侍她認得,與陛下貼身近侍禮安熟稔,兩人是同鄉。

    青鈺腳步停下,仔細想過好半晌,撫著仍腫痛的臉,終于下定決心,既然老天爺幫她開活路,如此巧合遇上東宮內侍……

    她放輕腳步,悄然無聲靠近紫薇樹,那兩人待她靠得十分近了才發現她,都嚇了一跳。

    「青鈺姐姐?!」杏兒滿臉驚嚇,「姐姐別誤會,我——」

    「杏兒不必憂心,姐姐想讓田三幫我傳幾句話,他若幫了姐姐這個小忙,方才的事姐姐便當沒瞧見過。」

    「姐姐有話請說,小的必定幫忙姐姐。」田三冷汗涔涔,在宮里,與宮女過從甚密,一經發現必杖打至死。

    「杏兒先回吧,姐姐想同田三單獨說幾句。」青鈺微微哽咽。

    「是。」杏兒臉色慘白,不敢多說,趕緊走了。

    「姐姐有話請講。」田三低著頭。

    紫薇樹下,清風拂過,青鈺對田三低語幾句,田三面色轉白,听完,冷汗已濕透衣裳。

    「姐姐……這……奴才如何解釋自個兒來了西宮……」

    「膳房在東宮,西宮主子們難道都不吃了?你就說姐姐央送膳內侍幫忙傳話給你,這得了吧。」

    「還是姐姐心思靈巧,小的必定將姐姐的話轉給禮安公公。」

    「我就在這兒等,務必趕緊讓陛下知道。」

    「知道了。」田三慌慌張張回了東宮。

    早朝後,阢爾夏回金陽殿批閱西關加急傳回的奏折,已近午膳時刻,眼看去懷寧殿要遲了,他正心急著,外頭來了人在禮安耳邊低語,禮安頓時神色大變,趕緊走到跟前稟報,他沉下臉,喝道︰「去!稈人帶過來。」

    「是。」禮安疾步奔出金陽殿。

    肌爾夏擱下鵝毛筆,焦躁的來回艘步,心思慌亂,一刻鐘後,禮安領了青鈺入金陽殿。

    他瞧了跪伏在地的青鈺,「抬起頭說話。」

    青鈺發顫著,抬頭看了眼,阢爾夏見她雙頰紅腫,滿是瘀青,不禁愣了。

    「你說蕙儀妃要害霖兒?」

    「是。」

    「說清楚!」

    「蕙儀妃收了國輔大人送進西宮的一只鐲子,鐲子是空心的,一半填了白粉,主子說那是毒。今日雞鳴,主子將手鐲順引水渠道流至東宮藥田,東宮有人會接手,打算在今日午膳下毒……」

    午膳……這一耽擱,已經過了午膳!

    「陛下!不好了、不好了!」外頭一名內侍驚慌失措奔入金陽殿。

    阢爾夏臉色慘白,以為是古曉霖遭遇不測,但內侍卻報,「葛將軍闖入皇城,連殺數十禁衛,一路奔進懷寧殿了!」

    他臉色大壞,奔出金陽殿,抽了殿外一名禁衛手執的長矛,沖往懷寧殿,路上宮人們的驚慌尖叫不斷傳來,通往懷寧殿的路上,沿路可見禁衛或死或傷倒伏在地。

    懷寧殿這頭,古曉霖剛飲了半杯桂圓茶,葛烈安就執長劍奔進食廳,打掉她手里剩下的半杯茶。

    「霖兒!這茶有毒!」

    一股疼從腹部蔓延開來,古曉霖站起來,劇痛跟著傳上來,她幾乎站不住,母性本能讓她攀緊了葛烈安,要求道︰「你帶我出去,快,烈安,求你趕快帶我出城……」她必須出城,出了城便有神能,至毒也傷不了她,她想保住孩子。

    「你忍著,我立刻帶你出城。」葛烈安扶她腰身,毒已發作,她沒多少時間了。

    手執長矛奔入懷寧殿的阢爾夏見狀,心神俱碎,憤怒大吼,「不準!寡人不準你跟葛烈安走,你是我的!永遠都是我的!」

    她竟要跟葛烈安走?她懷著他的孩子,卻心心念念著別的男人?

    難道他對她還不夠好嗎?他可以把整個天下捧到她面前,可以把一切都給她,這樣不夠嗎?

    他的心被眼前的景象踐踏得糊爛了,他恨得雙眼血紅,理智全失的將長矛刺往葛烈安。

    迸曉霖見長矛刺來,拚盡最後余力推了葛烈安一把,轉身拿自己肉身護他,迎向阢爾夏刺來的長矛,她還懷著希冀,只要葛烈安將她帶出城,她與孩子皆能安然無事。

    阢爾夏來不及收手,長矛刺入古曉霖心窩,穿透她單薄身子,頓時血流如注。

    阢爾夏發出野獸般的嘶吼,顫抖著松了手,「不——」他接住她軟倒的身子,哭嚎出聲,「為什麼!為什麼要替他擋?你就這麼愛他?愛到可以為他死嗎?」

    「葛烈安……夏,求你讓葛烈安……帶我出去……」

    「不!就算你死,也只能待在我身邊!」阢爾夏無法置信,她居然死也要與葛烈安同去,她就如此在意葛烈安嗎?

    那麼他呢?在她心里,他有什麼位置?他算什麼?!

    迸曉霖感覺全身的氣力流盡,毒蔓延至四肢百骸,她已失去腹里的孩子……她嘔出一口黑血,伸手摸了摸他哭濕的臉。

    「夏,對不住你……她們……喂我毒……我救不了孩子……」

    「不要!」阢爾夏悲痛至極,金陽殿忽然一陣震動,轉眼天崩地裂,沉封在金陽殿底下的神能沖出禁錮,與他合而為一……

    得回神能的阢爾夏,憶起初史時代,也憶起她。

    神識穿越漫長時光,看見她與葛烈安一世一世來這人世間,看他們攜手相扶,為凡人辨草識藥……

    他想起見了初史的她時心弦震動,所以離世前付出了神能受禁的代價,只為與她相逢,但到頭來他依舊得不到如此純淨、美好的上聖者……他得不到她……

    這世界根本不配上聖者一世世付出……卑賤的人不珍惜她幾世輪回付出,貪婪惡毒,喂她劇毒……

    痛苦的他盛怒如火,神威震懾人間,擊殺了方圓百里所有生靈,包括葛烈安。

    「這片土地不配得眾神與上聖者祝福恩澤,吾願此地永世沉海,不見天日。」語言即是最強大的咒,他沉聲念禱,天地同聲而應,一陣強大震動,金夏國沉入大海,由初史積累而得來的文明瞬間毀滅。

    梆烈安跨入死門前,滿臉憂傷,最後這一步,他做錯了……

    大洋吞沒金夏國前,阢爾夏抱緊古曉霖,以近乎充滿恨意的低吼在古曉霖耳邊哽咽道︰「就算你死,也休想能離開我!」

    他心轉念動,下了咒術,「吾願上聖者世世轉生東方之地,與吾同生……生生世世勿忘吾……吾將與上聖者生生世世相逢……」

    迸曉霖生氣終于流盡,跨過了死門,無法听見他落于人間最後的強咒,「……直至上聖者將心神獻與吾……吾願以神能為價,令此咒術永恆不滅。」

    大水轉眼滾滾而來,金夏國因他的強咒,土地瞬間崩裂,永恆沉于大洋,眾神祝禱而生的文明毀于一旦,後世不知曾有金夏國存在。

    新史文明在東方大地顢預重展,開啟另一章史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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