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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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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寄秋 -【皇商榻前的帝女(婢傾天下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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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7 00:04:2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三枝伽羅香,裊裊香繞。
  規律的木魚聲,低低地念經聲,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淡淡的檀香味瀰漫一室,磨出光澤的蜜蠟佛珠一粒一粒撥動著,曾經如玉的纖指泛上暗沉色,微黃,指甲修得整齊圓潤,不見污垢。
  茹素敬佛是為求來世如意,一縷素衣心向虔誠,三炷清香祝禱兒孫有福,年年歲歲都平安,康健安寧。
  只是她田鏡秋吃了這麼多年的齋,翻破無數本佛經,早晚三默經文祈求佛祖憐憫,依然貪、嗔、痴、怨難除,她仍放不下對世俗的依戀,心中的怨與恨得不到平靜,不時的叫囂著,可是她又有何怨,又能恨什麼呢?
  世俗本就對男子寬容多了,元配無才便可納妾,妻若無德便可休,生子不肖母之過,妻妾同室當和睦,為夫者大享其人之福,內宅女子卻當以夫以天。
  她的丈夫鳳東隅有玉憐香、柳映月兩名妾室,當時她久婚未孕才勉強同意夫婿為傳承香火再納新人,兩女入門也安分了一段時間,她雖不喜也容忍她們的存在,只是同事一夫的酸澀始終是她心口拂不去的痛。
  出人意料地,她卻率先有了身孕,而且是在新妾入門不久,多麼可笑的諷剌
  呀!
  但既然丈夫離了心,她本打算守著孩子安穩過日子,偏偏自以為得寵的柳映月見不得她好,暗地裡與玉憐香連成一氣,在她的安胎藥中下了紅花,惡毒得想打掉她腹中已成形的男胎。
  幸虧她的奶娘機警,及時發現湯藥有異,否則她與孩子的性命危在旦夕,有可能一屍兩命。
  氣不過加上妒意,她以其人之道還諸其人,僕婦將兩名妾室壓倒在地強灌絕子湯,讓她們從此絕了子嗣,再也當不了娘親。
  只是她沒料到柳映月也有了身孕,還不足兩個月,一碗絕子湯下肚腹痛如絞,怵目血紅由兩醒間流下,此時趕來的夫婿見狀大發雷霆,若非顧及她大腹便便,怕也是一番責罰,遣她回娘家等候休書。
  但是她從不後悔當年的心狠,若非她絕了後患,如今她的兒子也無法長大成人,成為鳳氏最有權力的家主。
  「唉!這世上為女子者都是苦命的,何時才有解脫的一日……」佛祖,她的苦難幾時才會到頭?
  「哎呀!這檀香的味兒未免太濃了,整天吃齋念佛的,也沒瞧大嫂拜出個孫子,塵兒都不小了,該為他打算打算,娶個好妻子操持家務,有人管著才不會成天往外跑,不務正業的盡幹些無聊事。」鬥雞賭狗的,沒出息。
  鳳從蓉一身大紅的羅衫綾裙,鬆鬆垮垮的墮馬髻上足足插了七八根銀簪、玉梳、雙喜壽字金釵,福態的臉上橫肉直抖,全身琳瑯滿目得叫人眼花撩亂,不知該看她肥碩腕子上粗大的金鐲子,或是胖指上幾乎撐得變形的寶石戒指,十根手指有八根沒落空,俗氣地顯示財勢雄厚。
  不過也怪不得她虛榮了,有鳳氏這個娘家撐著,她到哪兒都威風,娘家家大勢大她也跟著沾光,光是當年出閣的嫁妝便是十里紅妝,連夫家都不敢小覷,難怪她敢橫著走,盛氣凌人,不把他人看在眼裡。
  出嫁前是千金小姐,為人婦後又有公婆疼著,丈夫護著,兒女成雙,妾室 ​​恭敬,她這一生也算風光了,沒吃過什麼苦頭,平平順順地受人吹捧。
  所以從不知道謙遜是什麼,她只曉得自己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兩位兄長一位庶弟一向隨著她性子,她不時回娘家搬這搬那的也不會開口制止,反正鳳氏不缺那一點小物件,她看上眼便取了去,不必為了一點點小東西心生嫌隙,終究是自家人。
  只是家主易人後,有些事就沒有那麼便利,全新的規矩擺在那裡,想要伸手,得先問過四大美婢。
  「小姑子你來了,等我整理一下再招呼你。」收起蒲團,田鏡秋撫平裙上皺褶,面容和煦的起身。
  「自家人用不著客套,我也不是頭一回回娘家了,隨意得很,大嫂慢慢來,別急,我就來找嫂子閒磕牙,說兩句家常話。」肥嫩的手摀住唇,笑得花枝招展。
  鳳從蓉是個勢利的人,無事不上門,看她兩眼笑成一條線,態度好得像見了祖宗似的,可想而知她必是有所求而來。
  空手而歸可不是她的作風,哪一回不是像土匪洗劫過一般,滿滿一車,把拖車的老馬累個半死。
  「我這兒偏僻,少人來,你來坐坐我也開心,用不著太拘束。」她拿起了串珠,放在掌心轉著珠子。
  她頗為喜歡這位小姑,雖然她行事乖張,為人刁蠻又霸氣,可是心思單純,一根腸子通到底,一眼就能看穿,與那些城府深沉,表裡不一的惡毒者一比,她顯得可親多了,不需要防備她笑裡藏刀,冷不防要了人命。
  「哪兒的話,大嫂這是清靜,少了煩心事,不像我是天生勞碌命,一天也閒不下來,老是有操不完的心,做不完的事,還得為兒女們忙東忙西……語柔呀!還不進來見見舅母,杵在外頭拾雞蛋不成。」瞧自己為她的事忙得東奔西走,她倒像沒事人似的使起脾氣。
  穿著牡丹彩蝶花羅裙的嬌美女子走進佛堂,柳眉杏眸芙蓉面,腰肢纖嫋淡薄妝,小巧唇瓣朱紅似血,眉目輕轉,顧盼生姿。
  只可惜那誘人的丹唇是高高噘起的,柳眉輕蹙,一副和誰賭氣的模樣,氣呼呼地,不太高興。
  「這是怎麼了,誰惹你生氣了,咱們語柔丫頭長得標致又討人喜歡,誰見了不憐惜幾分,你跟舅母說說,是哪個人給你氣受了。」田鏡秋沒有女兒,對從小看到大的小外甥女難免憐愛了些。
  重重哼了聲,一出胡府便沒規沒矩的胡語柔往梨花木交椅一坐,嘴巴翹得足以掛三斤豬肉。「就算有人給我氣受了,舅母還能為我出頭嗎?你整天念著經、正事不理,外頭鬧翻天了也傳不到你院子呀!」
  「嘖!倒是嘴利了,懂得調侃舅母了,雖然舅母平時不理事,不過說起話來還是有幾分分量,語柔受了委屈,舅母自是為你做主,總沒由著外人傷了自家人的道理。」她還是護短,不讓小輩受人欺凌。
  「那好呀!你叫那賤婢搬出海棠居,那院子海棠開得嬌豔,花朵大,品種又多,我要在裡頭蓋座亭子賞花。」一個下人也敢給她臉色看,她絕饒不了她。
  「賤婢……海棠居?」海棠……怎麼聽起來很耳熟,一時間卻想不起在哪裡聽過,人一上了年紀記性就不行了,她得再想想……啊!那不是……田鏡秋神色略微局促。「你說的是向晚的院落吧,她在那住了好些年,不好叫她挪窩。」
  「你看吧!還叫我說,根本是哄人罷了,表哥沒用,不學無術地只會花錢,舅母不管只會對佛祖磕頭,讓家裡的大權全給幾個下等的婢女把持住,這鳳氏家族要垮了是不是,沒個像樣的人出來主持大局。」胡語柔不管不顧地大聲嚷嚷,目中全無尊長。
  生女肖母,胡語柔這是被寵壞了,所以她就像母親鳳從蓉一樣專橫刁蠻,自以為是高高在上的明珠,每個人都要誠惶誠恐地捧著,不能讓她有一絲不順心,凡事都要以她為主,把她伺候得無微不至。
  偏偏她遇上不買她帳的向晚,論相貌、論才智,樣樣比她出色,出身商戶的自己在個婢女面前硬是矮了一截,叫她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而且還有什麼疏雨、香羅、春濃,她們見了她也不行禮,僅僅點頭示意,喊了聲表小姐,而後就像沒瞧見她這個人似的各做各的事,把她晾在一旁。
  奴大欺主豈有此理,她們一個個最好都給她等著,當她成了鳳氏當家主母的那一天,她倒要瞧瞧這些低賤的奴才有多大,看她不一根木棒打斷她們的腿,以火鉗毀其臉面,再賣到關外,幹最卑賤的活兒。
  「柔兒,住口,長輩的事由得你議論嗎?你表哥也不是真的爛泥扶不上牆,他只是還沒想通,腦子轉不過來。」鳳從蓉假意斥責女兒,一轉過頭又堆滿笑意看向微帶不豫的田鏡秋。「嫂子別怪我話說得難聽,小侄子真該好好管管了,瞧他花錢如流水的撒金當大爺,鳳氏的百年基業恐怕他是守不住了……」
  她語帶欷籲,好像一座大山就要崩了。
  她那兒子呀!唉!該怎麼說才好。「我也想過要給他找門親,看能不能成了親後長進些,別再無所事事的只知玩樂,可是,我讓離憂去探探話,還準備了十幾幅女子畫像,他看也不看一眼,還說容貌不如他的人都可以絞了頭髮入寺廟,當個尼姑好過羞死人。」
  把兒子生得俊俏是她的錯,讓他眼高於頂,目空一切,不重品德重容貌,尋常姿容入不了他的眼。
  「嫂子何必捨近求遠,我家的語柔不就是你的好媳婦,瞧這臉蛋是出挑的,西寧城有幾個閨女比得上,再看看這腰身玲瓏有致,準是能生養的,嫂子想抱幾個白胖孫子就有幾個白胖孫子,繞著你的身邊喊祖母。」鳳從蓉說得口沫橫飛,把女兒捧得絕無僅有,錯過了是一大損失。
  「孫子……」想到白白嫩嫩的小娃兒,奶聲奶氣地露出小牙喊奶奶,田鏡秋有些心動了。
  「娘,你在胡說什麼,人家又不是專生孩子的母豬,要幾個就生幾個。」胡語柔羞惱地垂下頭,兩頰紅得如染霞。
  「呵呵,還害臊呢!等入了洞房,你不生也不行。」嗯!她這女兒可是萬里挑一的好姑娘,誰瞧了不歡喜。鳳從蓉是賣瓜人自賣自誇,自個兒女兒怎麼看怎麼好,旁人沒得比。「我說嫂子呀!別再猶豫了,過了這一村可沒那個店,我也不滿嫂子,家裡老太君想把柔兒說給老二家的娘家外甥,我那小嬸子的大哥是當官的,算是攀了高枝,是我攔著才沒談成。」
  她言下之意若是田鏡秋不點頭,這樁親事便是成了,胡家能有個官老爺的親家,絕對比商人稱頭。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嫂子一句話,塵兒還敢不聽著嗎?嫂子遣媒人來,我也不羅唆,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辦一辦,不用到年底便能親迎了,我是嫁女兒不是賣女兒,聘金隨意。」她完全不換氣的遊說,比媒婆說的還溜。
  田鏡秋心裡點了頭,十分樂意親上加親,娶媳婦要娶單純的,驕蠻點無所謂,心機太重的一旦入了門,只會家宅不寧。「語柔丫頭我看著就很好,如果能當我的媳婦兒,我睡著了都會傻笑。」
  雖然對鳳揚塵不求上進感到不滿,他是烏鴉配上她這隻金鳳凰,可是一說到自己的親事,饒是性情刁鑽的胡語柔也是滿臉羞色,輕咬著下唇假裝不想太早嫁。
  「既然嫂子也有意思,那就打鐵趁熱,趕緊說合說合,免得夜長夢多,錯過了這樁天賜良緣……」成了,成了,這下她家老爺可不會說她是無知婦人,連點小事也辦不好。
  「夜長夢多?」咦!這話聽起來有幾分怪異。
  一時嘴快的鳳從蓉又把話繞回來。「是好事多磨,上一回我不是把大丫頭語嫣說給你家塵兒嗎?結果爹一口給回絕了,說什麼年紀太小,不用急著娶妻子,也不曉得爹在想什麼,自個兒外孫女還配不上塵兒不成。」
  偏她從小就怕這個整天看不見人影的爹,和他也不親,想說上兩句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一提到鳳老太爺,田鏡秋的目光慢慢往下垂。「小姑知道我是不管事的,這些年和你大哥也鬧得很僵,雖然我非常滿意這樁婚事,不過,還是要爺兒們說了算,咱們婦道人家的能不把他們擺在前頭嗎? 」
  感覺到親事有可能要黃了,鳳從蓉表情不快的捉住嫂子拈著佛珠的手。「嫂子是耍著我玩呀!剛說定了又反悔,沒人這樣說理的,我可是認了親家,由不得嫂子抽腿,你說個日子,咱們就把庚帖給換了。」
  庚帖合八字,一旦換了庚帖等同定了親,是未婚夫妻。「娘,人家不要,咱們幹麼要強人所難,厚著臉皮讓人羞辱……」胡語柔話才說到一半,她家老娘一巴掌拍在她手背上,把雪嫩肌膚都給拍紅了。
  「說什麼傻話,這可是攸關你的貞節,話都說到明處了還能當沒這回事嗎?此事若是傳出去,你還要不要做人。」她罵女兒是罵給別人聽,硬要把親事落了實才罷休。「好吧!嫂子說要由爺兒們決定,大哥那裡嫂子不方便說,我們直接去找塵兒,讓他給個說法。」
  鳳從蓉是個橫的,不給別人說不的機會,粗魯地拉起柔弱似柳的田鏡秋,說風就是雨地出了佛堂,直朝人來人往的大廳衝,那股氣勢強悍得像要上陣殺敵。
  她不怕丟臉,就怕人家不給她面子,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說什麼也不能讓人看不起。
  「二爺,你沒別的事好乾嗎?拿這小兒捏的泥塑娃娃給我做什麼?」他又在算計什麼,一雙賊透的丹鳳眼直盯著自己,盯得她渾身不舒暢,像被吐著舌的毒蛇牢牢鎖住似的。
  「那是爺捏的。」真傷心,他的手藝有那麼拙嗎?竟被她看成是出自奶娃娃的手,虧他還以為捏得挺好的。
  向晚聞言怔了一下,極其緩慢地看向窗戶旁那對胖乎乎的小童。「捏得很好,兩名童子在搶……一根雞腿?」
  「是一女童一男童穿著肚兜,捧著花開富貴的並蒂蓮!你明明長了一雙把爺迷得神魂顛倒的聰慧眼珠,美得像會說話似的,怎麼眼色那麼差呢!認不出什麼是千金難買的極品。」他意有所指,有個「極品」在她眼前卻視而不見,平白辜負良辰美景。
  美目一閃,似帶笑意。「二爺確定那是肚兜,不是失手留下的手印,而且那朵蓮花也開殘了。」
  被人拆穿 ​​了手藝不精的事實,鳳揚塵毫不在意的佯惱。「爺說是並蒂蓮就是並蒂蓮,你把眼睛揉亮了看清楚,那女童的模樣長得多像你,一點點嬌、一點點蠻、一點點橫行霸道,瞧她眼中的孤傲簡直和你一模一樣。」
  「和我一模一樣?」她挑了挑眉,覺得他話中有話,似有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隱喻。
  「你看爺也不是不通人情,只會壓榨、勞役爺的向晚小心肝,你的生辰爺不假他人之手的捏了這對娃娃,祝賀你年年福有全,歲歲有爺相伴,快點感動得滴兩滴淚來給爺瞧瞧。」他可是花了三天才捏出看得出人形的胖臉娃娃啊。
  正在為海棠修枝的向晚手偏了一下,差點滑掉素手中的剪子。「向晚的生辰在五月,二爺送早了。」
  「咦!爺這記性也有出錯的時候,你不是三月桃花開時出生?」這是他第一次為她慶祝生辰,他查到的資料不可能有錯。
  「二爺記錯了。」他錯了,她出生時沒有一樹桃花,只有母妃幾乎斷魂的細碎
  三月裡,百花盛開,月華山上的清華離宮滿是嫣紅姥紫的如星繁花,密密麻麻的,爭著在季節裡開放,展現最嬌媚的姿態,告訴那賞花的人兒莫空待春光,人生苦短。
  每年她的生辰,芳菊、貞秀、若荷、素心她們總是絞盡腦汁為她慶賀,有時是一夜的煙火不斷,有時是在湖面上放滿大小不一的蓮花水燈,有時宮人們換上胡服,跳著滑稽的胡旋舞,有時是百鴨全餐、烤全羊……她們費心地想逗笑她,希望她每一年的生辰都能過得開開心心。
  雖然每年都會送來宮裡的賞賜,可是她最想見到的那個人卻不曾出現,陪伴她的永遠是侍女和太監,血緣至親一個也沒有。
  王女年滿十二歲以前要待在離宮里為皇家祈福,但是她祈來什麼福呢?一場大火就毀掉皇室聖地,她流落民間;她日日夜夜的祈禱又有誰聽見?護佑聖靈根本保護不了任何人。
  那沖天的火焰,哀鴻遍野的淒厲叫聲,焦黑的屍首和流不盡的血,她……什麼也做不了,誰也救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曾經陪她一同歡笑的宮人、侍衛們死於非命。
  那是她不想去回想的記憶,太殘酷了,芳菲三月,那是背負著無數條人命的清華公主的生辰,她現在還無力面對,寧願自己只是向晚……
  向晚陷入深濃的悲傷中,回憶起令她傷痛的一幕幕,她珠玉般的眼兒流露出茫然,渾然不知一抹帶著賊笑的男人貼近,雙臂穩穩地扣住她的細腰,結實的胸貼著纖柔雪背,舉止輕佻。
  「向晚,你好香,女子的身體都像你一樣嬌軟香馥嗎?」他語帶調戲,斂下眼中情緒,她剛才的眼神太哀傷了,他不喜歡。
  腰間一緊,一顆重重的頭顱往肩上一擱,猛地回神的向晚羞紅了面頰,秀眸中微透出惱意。「二爺,竊玉偷香非君子所為。」
  「爺沒偷呀!爺竊的是自己的女人,六年前爺就將你烙印了。」隔著衣服,他吻上她左肩。
  雪嫩的肩狎烙上鳳字為形的鳳翔圖樣,他把代代相傳的鳳氏家主印信烙在她肩上,她一輩子和鳳氏脫離不了關係,不論她在什麼地方、不論她是什麼人。
  「二爺還沒戲弄夠嗎?若是閒得發慌,就把向晚手邊的活兒接過去,向晚也想當一回富貴閒人。」只要一提及身上的烙痕,倍感羞辱的向晚便無法平靜,她不認為這是一種榮耀,皇家帝女不屬於任何一個人。
  低聲輕笑的鳳揚塵幽然嘆了一口氣,輕吻她的雪白頸項。「你不敢放縱自己愛我,是因為你知道早晚有一天會離我而去,你不想要經歷痛徹心扉的離別之苦,所以先一步放棄我,我說對了吧,向晚。」
  「二……二爺莫要猜測,向晚已是鳳氏家婢,還會到哪兒去。」微僵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輕顫。
  「這要問你嘍!爺的心都被你牽著走,你到哪兒爺就跟到哪兒,別走得太快,要等等爺'一個人走太寂寞,爺會心疼。」能用什麼留下她,感情?恩情?還是……他鳳二爺的身體?
  這個不錯,勾引她,把她變成他的人,女子出嫁要從夫,當她成了他兒子的娘,她還跑得掉?
  他一面想,一面將手放在她的腰上。
  「二爺,把你的貓爪子收回去。」他放錯地方了。
  他一下子正經,一下子戲謔,叫人猜不透他腦子在想什麼,難道他知道她是……不!不可能,她一直隱瞞得很好,對誰都不透一絲風聲。
  她是全家慘遭殺害,孤苦無依的落難千金。向晚在燒退了後如此解釋,然後在鳳氏落了根,言行舉止一如尋常人。
  她以為自己全無破綻,事實上破綻百出,不說她眉心那顆痣,光就她的容貌、她的氣度、她的談吐,她無意間散發出的皇家氣勢,在在引人疑竇,沒有哪一戶人家的千金擁有如此高貴尊榮的氣質及矜貴的驕傲。
  只是她不說,別人也不問,怕觸及她心底深處不為人知的傷心事,不是人人都願意將家醜道於外人知,因為心疼她的遭遇,所以有所體諒。
  「嘖!借放一下又不會少塊肉,你看幽人、香塵、夕……夕什麼的,你一手調教的小丫頭們笑得多開心,認為我們是天生一對,天造地設、佳偶天成,爺每個賞銀五兩。」他敗家,揮金如土。
  海棠居的小院子旁,幾個好奇的小丫頭躲在樹叢後偷看,捂著嘴吃吃發笑,一聽到有賞銀可拿,個個可有精神了,大聲喊著「謝爺賞賜」,然後故作認真去幹活地跑開了,向晚見狀羞惱不已,暗罵鳳二爺害人精,她好好的名聲全給他敗壞了,日後她拿什麼臉去管她的小婢女。
  「二爺,你可以停止對我的騷擾嗎?我真的不想再對你用毒。」毒是用來防身,並非逼退「登徒子」。
  想到前幾回的悶虧,鳳揚塵有些不甘心地放開手,狀若無意地說了一句,「聽說宮裡的長公主也長了一顆觀音痣,和你一樣在眉心。」「… …」她手上的花剪掉了,全身僵硬無比。
  他彎下身拾起剪子,放入她手中。「向晚,記住爺說的話,爺不放你走你就走不了。」
  「你……」他為什麼會突然提到這件事?
  這些年她不只一次派了木犀和木雲易容去探聽宮中消息,但是皇宮內院防守太過嚴密,滴水不漏,因此他們只能打探到清華公主尚在人世,目前平安住在風華宮,和公主太傅雲破天時有往來。
  於是她又想往雲宰相方面試探,看能不能聯絡得上,只是似乎有人暗中阻攔,讓兩人每每無功而返,她也因此斷了這條線,不再試圖打探消息,若是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她隱忍多年就徒勞無功了。
  她都已經這麼小心了,莫非還是露出破綻,讓他看出異象?「順便知會你一聲,麻煩來了,你對爺笑一笑,爺就幫你打打叮人不痛、飛來飛去卻很煩人的小蟲子。」他異常期待地睜著嫵媚鳳眼,眨呀眨的等著美人兒對自己撒嬌。
  「什麼麻煩何須二爺出馬……咳!向晚明白了,是桃花債。」透過半敞的窗子瞧見朝書房走來的數人,向晚了悟地掩唇輕咳,這個「麻煩」的確不好應付,以她的立場十分棘手,以及……耐人尋味。
  她自懷中取出一物往某個明知有訪客卻只顧著吃她豆腐的男人手上剌去。
  「向晚小心肝,你還沒對爺笑……噢!」她……她居然又用針扎他,這次不知道有沒有下毒。
  不管有沒有,有備無患,鳳揚塵不動聲色地先吞了一粒解毒丸,有毒解毒,沒毒當進補。
  向晚暗笑不已,那不過是普通的繡花針,春濃落在海棠居忘了取走,她暫時先收著,等空閒了再歸還。
  只是沒想到某人太多疑了,自個兒心懷不軌還疑心到別人身上,防人防到草木皆兵的地步。
  「塵兒呀!姑母可找到你啦,你評評理,為人子女者是不是該聽從父母之言,畢竟兒女是娘親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來的,不肖之人可是背宗忘祖,豬狗不如,是會被天打雷劈,誰會人不當去當畜生呢?」鳳從蓉不直接說明來意,反而以孝道做個套子讓人往裡跳。
  以她淺薄的腦子這樣已經算是有手段的,街坊鄰居間挑撥是非她是個中翹楚,不鬧得人家分家也會家宅不寧、夫妻失和,閒來大打出手當消遣。
  只是這樣的伎倆在鳳揚塵眼中,連雕蟲小技都稱不上。
  原來衝著他來了,看來他不接招不行。鳳揚塵勾起冷笑。「姑母不曉得小侄正是宗親口中的不肖子嗎?無德無能又無才,混吃等死包戲子,你要找小侄評理可是找錯了人,小侄不孝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爹他張口閉口罵我小畜生,但小侄等天雷來劈老是等不著,難道不孝爹娘才是天理?」
  他一口氣把鳳從蓉頂得目瞪口呆,啞口無語,久久說不出話來。
  誰會厚顏無恥自稱是畜生,誰又敢大言不慚非孝子,一副無賴口吻等著天打雷劈,要跟他比臉皮厚,怕是無人出其右,人不要臉還有什麼事難得倒。
  真人不露相,「阿斗二爺」真是個辯才,條條無理至極。
  「塵兒,不可對姑母無禮,來者是客要以禮相待,娘和姑母有些話要與你私下談,我們到你的流蘇院坐坐吧!」終身大事是正經事,成與不成多少要留點後步。
  本來要命人準備茶水的向晚一聽見田鏡秋的話,知道她有意避開她們這些「下人」,便以眼神示意幽人收起茶具,待他們一行人走後便各歸原位,胡家母女的難伺候是出了名的,誰也不願自找罪受,他們要走,她也樂得輕鬆。
  不過她放心得太早了,某人一見她鬆了口氣的神情大為不滿,長臂一伸,將她撈進刀光劍影的戰場。
  「事無不能向人言,又不是雞鳴狗盜之徒,何必要藏頭縮尾,有事在這兒長話短說就行了,別耽誤了我和向晚小心肝情話綿綿。」鳳揚塵含情脈脈看著向晚,情濃似海,彷彿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呀!這個瘋子二爺,他就是不肯放過她。向晚暗自咬牙。
  「塵兒,向晚她……」不適合你。
  田鏡秋的門第觀念很重,雖然向晚、疏雨、香羅、春濃四婢深受她喜愛,可是娶妻當娶門當戶對,出身賤籍的婢女最多只能當妾。
  「表哥你是瞎了眼呀!她給我提鞋還差不多,一個賤婢而已,豈能越到主子頭上!你叫她跪著給我穿鞋,我勉強容許她在你身邊多伺候幾年。」等她當上表哥的妻室,看她怎麼整治這目中無主的小賤人。
  叫她跪著?胡二小姐想必將自己看得太高了。向晚垂目不語,眼中淡淡地閃過憐憫與無奈。
  「你叫誰跪著給你穿鞋呀?我呸!你是個什麼東西,破落戶的小千金也敢當我的面張狂,我鳳二爺的人是你能使喚的?自個兒犯賤就回去反省反省,不要讓我一腳踹死你。」鳳揚塵作勢要踹人,還不許別人拉住他。
  「哎呀!你這是乾 ​​什麼,為了個下人發大火,語柔是你的親表妹,你還真想殺了她不成,嫂子,你也說說話。塵兒實在太不像話了,妻子還沒過門就先寵妾滅妻,這傳出去能聽嗎?」鳳從蓉一邊護著女兒,一邊不忘以丈母娘自居。
  「塵兒,住手,你再胡鬧,娘就當沒你這個兒子,咱們母子關係不要也罷,你的胡作非為叫娘太失望了。」他怎會糊塗到這種地步,無視禮法的存在。
  他眸中冷芒一閃而過,多了嘲意。「娘呀!兒子可是你生的,你胳臂肘向外拐才叫兒子心寒,你丈夫姓鳳,你兒子姓鳳,人人稱你一聲鳳夫人,你為了姓胡的不要兒子,這話沒天理呀!咱們去找爺爺說一句公道話,看誰的心長歪了,一個外人而已,也敢踩在鳳氏的地盤作威作福,當鳳氏的男人全死光了嗎?這個家已經由她做主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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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鳳揚塵一提到鳳長京,誰還敢吭聲,每個人都曉得他是往死裡疼鳳揚塵的,巴不得把所有好的全給他,不怕他捧不住,就怕自己給得不夠多,即使明知孫子不成材,隨便挑一個孫兒輩的都比他有出息,鳳長京還是獨排眾議,將家主位置傳給不學無術的鳳揚塵。
  有監於此,最後這揚婚事便不了了之,但鳳揚塵還是被他溫良賢淑的娘親教訓了一頓,田鏡秋既無奈又痛心他的頑劣,私底下仍盼著他和胡語柔多多相處,日久生情締結出一門好姻緣,別再玩物喪志,做出讓爹娘心痛的事。
  破落戶的小千金。鳳揚塵冷嘲熱諷的這句話始終讓胡語柔耿耿於懷,她氣惱他的刻薄,不留半點顏面給自己,又見他把一名賤婢看得比她還重要,自尊更是受到傷害,因此她不時找四大美婢的麻煩,處處刁難,事事挑剔,擺足主子的架子,尤其是向晚更是她撒潑的對象,大半夜的也命她燒水伺候。
  只是她的小吵小鬧在胡家還可以,到了鳳家大宅完全行不通,這里大大小小的內宅事全由向晚一手打理,宅子裡的下人也是一心向著她,她不需要開口就有人「料理」胡二小姐。
  她再吵再鬧也無人理會,飯菜是餿的,水是冷的,出了房門地上一灘油,連到後院賞花也有一窩黃蜂朝她臉猛螫,胡語柔忙著應付突發狀況,哪還有心思找向晚碴。
  不過這些都是小事,不值得一提,鳳宅里真正的麻煩還在後頭,讓鳳揚塵的臉色也不禁為之大變。
  「為什麼這麼不小心,連你這樣的身手也會被人傷了,對方究竟派出多少高手圍剿,讓你和夏雨及多名暗衛未能全身而退?」事情比他想像的棘手,恐怕無法善了。
  炎風手臂淌著血,即使上了藥,簡略地做了包紮,殷紅的血仍不斷流出,整隻臂膀鮮紅一片。
  其他不在場的暗衛傷勢更為嚴重,有的傷了大腿,有的胸口中了一劍,有的背後被砍了一刀,十個傷了八個,兩個沒了,其餘人全由烏參和奚世陪著送到回春堂找雷仲春醫治。
  傷得最輕的是臉上被輕輕一劃的夏雨,但對他而言也是畢生恥辱,打從他習武以來從未有敗績,沒想到竟傷在蝦兵蟹將手中,叫他如何不忿恨,一心要為死去的弟兄報仇。
  「二爺,就算我們的人再謹慎應敵也雙拳難敵四手,他們用的是人海戰術,至少派了一百名功夫不差的高手前來,二爺又不希望我們驚動向晚姑娘,所以在宅子外無聲解決有些困難。」他們不能鬧出大動靜引人注意,邊打還要多留心身後,難免落了下風。
  「什麼?!一百名?!一個深閨內宅的小女人和誰有深仇大恨,竟派出大批人馬欲置她於死地。」她已經躲到西寧城避災了,怎麼還有人不放過她,布下天羅地網,掘地三尺也要她命喪黃泉。
  「二爺,姑娘不是什麼普通的內宅女子,她是觀音面女諸葛,多少男子連她一根寒毛也比不上,就連機智過人的二爺也不知在她手上栽過幾回… …」嚇!暗器,他閃……噢!太卑鄙了,居然還有後手。
  閃過硯台的夏雨被麒麟玉鎮砸個正著 ​​,額頭腫了個包。「多話。」他是讓她,男人跟女人爭什麼,失了風度又丟了面子,「讓」才是高招,以退為進。
  「是的,二爺,屬下以後不敢了。」謹言慎行,務必牢記言多必失,禍從口出,尤其是涉及那位向晚姑娘。
  鳳揚塵以指敲敲桌面,面露沉思。「亡者重金厚葬,給他們家人五百兩金,重傷者一百兩,叫他們先養好傷別急著拚命,爺還用得上他們,另外再調三十名暗衛守在海棠居外頭,絕不能放一人進入。」
  「二爺不告訴姑娘嗎?」二爺為姑娘做了那麼多,應該要全盤告知,讓姑娘知曉二爺的用心。
  「先瞞著她,向晚看起來像對什麼事都無動於衷,淡漠得幾近無情,但事實上她這人最重感情,對什麼也放不下,上回你不過咳了一聲讓她聽見,一會兒她不是讓人熬了湯藥給你送去?」她不說,只默默地做著。
  「什麼,那是姑娘的意思?」他以為是那個叫香塵的小丫頭對他心生情愫,才悄悄送藥來。
  「這會兒她又看見你受了傷,肯定好幾天不理爺,怪爺把你們這些忠心的下屬當畜生用,哼!爺給的月銀可不少,讓你們為爺賣命還是爺的錯不成。」婦人之仁,把別人當寶,唯他是草,真不知她哪裡聰慧了,根本蠢笨如豬。
  看到自家主子又氣又惱,又恨心上人不肯主動對他投 ​​怀送抱的模樣,夏雨,炎風忍不住笑出聲,覺得此時的二爺不是那般高高在上,一樣為情所困,為討好心愛之人而耗盡心思,向晚姑娘是他唯一的弱點。
  「笑什麼,看到爺被一位姑娘家踩到腳底下很有趣?」他們要是敢點頭,全都罰俸半年。
  「不是。」鳳揚塵的表情陰沉得很,夏雨、炎風搖頭搖得飛快,沒人敢頓一下。
  「去去去,下去休息,別讓爺看得礙眼,尤其是炎風,你的傷找雷仲春拿藥去,記得拿最好的用,那老佔爺便宜的混……老滑頭靠回春堂撈了不少銀子,你給爺撈回來,好處不能讓他一個人得了。」銀子給他也就算了,還老跟爺兒搶人,一句「愛徒」就把人勾走了,得意揚揚取笑他腿短,來晚了一步。
  那個瞎眼的混蛋該治治眼疾,他鳳揚塵哪裡腿短了,翩翩若仙,俊逸挺拔,玉樹臨風,身形偉岸,哪里短了!
  「是。」炎風捂著傷勢,和夏雨退到書房門口,正要離去之際,他略顯猶豫地說了一句。「瞞得住嗎?姑娘身邊也有木犀、木湛等人,二爺派人守住海棠居,他們豈會不知?」
  鳳揚塵冷冷一揚眉。「那就收買他們,為了他們姑娘的安危,不該說的話自會三緘其口。」
  「二爺認為姑娘的人收買得了?」他不需要回答,爺心裡自有答案,炎風一回身,消失在夜色中。
  攻心為上,那些人對向晚姑娘的忠心是死心塌地,雖不曉得她用什麼方式收服他們,但是她一有危險,絕不會有人退後,全都拚盡全力擋在她前面,這點令他佩服不已,二爺要收買他們,難了。
  書房內的一角,有張黑檀木福壽紋螺鈿羅漢榻,榻上放了兩隻香荷靠枕,紅泥小火爐上溫著一壺白露酒,鳳長京雙目微閉,一口一口輕啜著含著果香的酒液,神色。
  「爺爺,你說向晚是那個人嗎?」她的真實身世呼之欲出,讓人想藏也藏不了。
  「你不是心裡有數,何必問我。」他年紀大了,不管事,年輕人的事由年輕人去處理,他要好好安享晚年。
  鳳揚塵的確有了結論,但他仍想做最後的掙扎。「也許是搞錯了,世上多得是巧合。」
  「同樣眉心有一點觀音痣,被宮中派出的人追殺?你還需要什麼來自欺欺人?」天底下只有那一人,怕是無法假冒。
  「當年在船上她穿的是侍女的衣服,說不定她才是替身。」
  鳳長京嘲弄地搖著頭。「我大概查了一下,離宮失火燒死了不少人,公主為公主太傅雲破天所救,雲破天是雲宰相之子,相信他對內情略知一二,而咱們的船行駛的江河正好在月華山附近,若有人順利逃出便是順流而下,若只是一般侍女,何須多此一舉掩住眉心紅痣?」他說的是向晚剛到鳳家時的事。
  「爺爺收留她是因為她的身分?」商人的本性唯利是圖,他不會做無利可圖的事。
  他輕笑,一口酒飲到見底,再斟。「不,我是為你留下她。」
  「為我?」鳳揚塵愕然。
  「當時我看見你眼神一閃,露出一絲迷惑,那時我便知道是她了。這世上若有人能讓我自視甚高的孫兒動心,此人非她莫屬。」心動只需一剎那,他是過來人,感情一事向來毫無道理可言,一眼便是情生。
  「爺呀!她那時候根本是人見人嚇、鬼見鬼怕的丑丫頭,你孫兒年少風流,俊逸非凡,豈會看上半夜瞧了會嚇個半死的鬼臉丫頭,你老眼昏花了,我明明厭惡她到極點。」沒瞧見他後來逃了嗎?死也不願意想起那個咬了他一口的臭丫頭。
  鳳揚塵撫著臂上小小的牙印,這麼多年過去,疤痕已經淡去了,但仍隱約瞧得見凹陷的痕跡。
  「那你現在覺得她醜嗎?」口是心非。
  鳳揚塵埋怨地橫了一眼。「爺爺在說笑嗎?我家向晚若不是美人,這世上還有誰姿色過人,貌若天仙。」
  「所以我孫兒有眼光,慧眼識佳人,一瞧見渾身濕淋淋的女娃兒就想盡辦法要令她留下深刻印象,讓她眼中只見得著你、再無旁人,那時的你沒有籌碼,唯有『恨』才能讓你留在她心裡,你不自覺地做了,因為你的心比理智更早覺醒。」未思先行才是心的本意。
  「爺爺,我不是……」他哪有想那麼多,看她有氣無力的虛弱樣,一副不在意自己是死是活的樣子,莫名地,一股氣打心底湧上,抬腳便是一踹,只不過他控制了力道並未踢傷她,只是讓她躺平。
  「不是什麼,你這孩子向來不老實,嘴巴說的和心裡想的不一樣,要是你真無心,怎會運氣在傳家玉佩上使其發熱,把人家丫頭細嫩的肩膀燙出個紋印,你這是在佔地為王,土匪的行徑,可憐的娃兒昏昏沉沉的就被你霸住了。」從小就有的霸氣,看上的就是他的。
  「……」鳳揚塵無語。
  原來自己還真不是人,對那麼小的向晚動了心,為掩飾見不得人的卑劣心性還迫害人家,讓她留下陰影,對他恨之入骨,連他三番兩次暗助她都得不到諒解,他真是活該。
  「對了,你對老二家的長子了什麼,這陣子見到他臉色不太好,和誰都有仇似的,都是一家人,凡事留點餘地,別真把人往死路上趕。」鳳氏的根是纏在一塊的,單靠一個人的力量成不了事。
  寄鳳揚塵眼神一閃,寒意乍現。「大哥近年來動作頗多,不太安分,孫兒又要在幕後為鳳氏將來盤算一二,還得應付來自帝都的殺手,唯恐一人力短,分身乏術,只好先攘內再抗外,一口氣送了容貌姣好、婀娜多姿的揚州妓女十名,以示我這做弟弟的對兄長的敬愛。」
  聞言,鳳長京狠噴出一口酒。「他……他收下了?」
  「能不收嗎?敢打我的女人主意,我就讓他死在溫柔鄉里,有些事不是他想幹什麼就能幹什麼。」他眼神狠厲,透著戾氣。
  「他做了什麼?」鳳長京頗感興趣一問。
  他目光一揚,笑陣媚如絲。「這是咱們小輩打打鬧鬧的小事,爺爺就舒舒心,當你松間聽風,林下賞月的老太爺,孫兒該孝敬你的絕對少不得,醇酒、美女、野鹿血,讓你返老還童又青春,來年添個小頑兒。」
  「你這個混小子又說什麼混話,爺爺這把年紀都入土一半了,還由著你打趣,果真是鳳氏的不肖子,你……嗯!有人來了,爺爺先走了,這酒留著,下回來再喝。」真可惜,沒能喝得盡興。
  看著鳳長京忽地一閃身,遁入秘道內,鳳揚塵為之失笑。這哪是身子入土一半的老人,分明健步如飛,絲毫不比年輕人遜色。
  裝老還真是好手段,德高望重,又能自在快活。
  夜來風涼,露重霜濃,月掛枝頭好遊興,這年頭夜裡不睡當賊的可不少,走了一個又來一個。
  一陣女子濃香飄進,鳳揚塵不著痕蹟的將面前的冊子、帳簿掃向一旁的字簍,身形快如閃電的坐上羅漢榻,髮帶一扯,披頭散發,胸前衣襟鬆垮垮的,一腳在地、一腳在榻,似醉非醉地獨飲白露酒,榻上擺放琉璃寶馬,流光溢彩,燦燦奪目。
  「表哥,你還沒睡呀!柔兒瞧見你這兒燈還沒滅,天寒露重易受風寒,所以做了宵夜讓你暖暖胃。」聲音柔得足以滴出水來,欲做端莊又改不了刁蠻性子的胡語柔未等人允許先推門而入,一身單薄衣著隱約可見酥胸微微半露。
  「瞧見?」她眼睛挺利的,她住在東廂房左側的小院子裡,隔了三進院子、五堵牆,即便是他也看不著這兒燈亮著。
  「表哥快來嚐嚐柔兒做的冰糖甜藕和四寶元盅,這蓮藕沾了泥可難洗了,柔兒想到表哥日日操勞、玩……身子骨恐有不適,所以費了一番工夫清洗、切片,將其熬冰糖做成拔絲藕片。元盅裡的四寶是火腿、雞肉、豬肚和白蘿蔔,你瞧柔兒這嫩如春筍的小手放食材入蒸籠時還燙著了,你瞧瞧……」
  放下擺了一盅一甜食的托盤,胡語柔彷彿柔若無骨般往榻上的男子身側一偎,身上艷香濃郁,小手挑情地爬上他胸口,揉呀揉的揉得手心發燙,眉挑不勝情,似語更銷魂。
  「胡家表妹,你靠得太近了,身上這股狐騷味爺可不喜,熏著了爺兒,可別怪爺翻臉無情,爺是金玉堆出的嬌貴,憐香惜玉那一套爺可不懂,想來邀寵,得看你本事夠不夠。」鳳揚塵眼露誚色,抖著腿斜睨一眼。
  胡語柔眼中閃過忿色,她咬了咬唇,忍下滿腔怒意。「表哥先喝口湯,柔兒親手為你做的,小火慢燉了好一會。」
  掀開盅蓋,湯色濃稠香氣四溢,片得薄厚適度的四寶軟嫩好入口,看得出下過功夫。
  但若說這是胡語柔親自下廚做羹湯,大概會笑掉知情者大牙,一個連鍋鏟都拿不穩,整條魚未去鱗,未下油便下鍋炸,還差點燒掉整間蔚房的她,親手做的菜餚能吃嗎?被毒死的可能性較大。
  不過,這盅四寶元盅的確加了料,無雙至寶合歡散是極烈的春藥,讓人一口飲下欲生欲死,欲罷不能,銀槍不倒奮戰一整夜,春宵夜短不終眠,帳裡纏綿翻紅浪,一朵牡丹著春雨。
  詭異地,鳳揚塵喝了,唇角露出一抹令人費解的狡笑。
  砰!砰!砰!
  夜半人靜時分,海棠居上了鎖的小門發出震耳欲聾的拍門聲,一聲急過一聲似催魂一般,大有里面的人再不開門就要把門板拆了,回頭叫人劈了當柴燒的氣勢,誰叫它礙了大爺的路。
  守門的嬤嬤揉著惺忪的眼睛從小門旁邊的屋子走出,不敢大意放人的先揚聲問,聽到是粗厚的喘息聲猶豫了一會,才貼在門上的小縫往外瞧,赫然一見是滿臉通紅的鳳揚塵,她連忙取下橫閂將門拉開,放賊……放人入內。
  走得急的鳳揚塵有些踉蹌,全身燙得像剛從火爐裡撈出來,步履蹣跚走不穩還不讓人攙扶,把上前欲扶他的婆子給推向一邊,吼聲低得有如被重物壓過,叫她滾得越遠越好。
  如他的意,那名「婆子」真的滾了,還滾得非常有技巧,在半空中一翻身卻不落地,滿臉是夾死蚊子的皺紋,卻有一雙白嫩小手,她眉頭一顰,看向匆忙入屋的背影,心頭打了個突,不是十分放心。
  一道黑影由隱身的樹上一躍而下,與守夜的「婆子」相互一視,目光中都隱含一絲不安。
  「妥當嗎?他看起來不太對勁。」五旬老婦的嗓音竟然輕柔若絮,如乳鶯呢喃悅耳。
  「先看看情況,姑娘也不是好耍弄的主兒。」落在她手上,多半沒得好下場,不死也半殘。
  「好吧!湛哥,你先頂著,小妹瞇一會兒,等會出了事再喊小妹起來收拾。」若是有血呀肉的濺了滿地,她好洗洗抹抹,別讓姑娘踩著了滑腳。
  「嗯!你去休息,有事我會喊你一聲,對了,雲兒,你的人皮面具掀了一角沒黏好,待會進屋處理一下。」免得露出破綻。
  摸了摸頸下與真皮相黏合的突出處,婆子……木雲點了點頭,她看了一眼亮起小燈的屋內,轉身走回供守夜嬤嬤歇息的小屋。
  有木湛守著,她面上的緊繃稍稍放鬆。
  而燭火晃動的內室又是另一番光景,睡得正熟的向晚被一陣吵雜聲吵醒,她神智不甚清明地皺眉,眼皮沉重得不想睜開,心想有木雲、木湛在,還是在鳳宅里,她的安全無虞,無須顧慮,於是又倒頭就睡。
  直到一具厚重的身軀壓向她,像跑了幾千里路的餓狼似的,看到得以飽食一頓的人肉大餐便飛撲而上,雙手、口舌並用的又撕又咬,令她嚇得驚醒,低頭一看,胸口春光外洩,顫巍巍的香乳點著紅杏,裹在欲落的半截粉色兜衣裡。
  「你……你在幹什麼,鳳揚塵,你給我清醒點,不要鑄下錯事……唔!你咬我!」又羞又急的向晚推不動壓在身上的重量,慌亂的花顏變了顏色,直想砍人。「嗯!好香,向晚的身子最香了,像泡在蜜罐裡,甜——甜得讓人想吃一口……不不不,一口不夠,要幾十口,幾百口,把你從頭舔到腳吃光光,爺兒餓了……」嗯!多軟嫩的小白兔,潔白香馥,滑若凝脂。
  她臉上血紅一片,仰起玉頸閃躲落在胸口的舔吻。「二爺若要趁夜逞歡,那就莫怪向晚不客氣了,向晚也是為了二爺的聲名著想。」
  他的聲名?
  似笑非笑的鳳揚塵忍著身下的灼熱,微揚起上身,攫住一雙瑩瑩細腕,高舉過頭,往縷金如意團花繡枕壓,裝出一副時而清明、時而痛苦的掙扎樣,俯在她耳畔輕喃。
  「……給我,爺兒好難受,全身像是火在燒……下頭好脹,向晚,幫幫爺,爺快挺不住了……」隔著衣褲,他挪動下身往她雙腿並合處頂去。
  感覺腿間的硬挺,向晚難掩羞色的咬緊下唇,有幾分明了出了什麼事。「你吃了什麼?」
  「一盅湯。」味道淡了些,肉片太老。
  「誰……誰送的?」他聲音性感得誘人,她呼吸一窒,紅似晚霞的面龐微微地泛著薄汗。
  向晚心驚他的動作越來越大,熾熱的硬物似要衝進她身體深處,她兩腿夾得緊緊的,不讓他步步進犯,腦子裡直想著該用何種方式脫身。
  但是男人一使起蠻勁來是十頭牛也拉不住的,她越想抵抗他壓得越緊,如影隨形地黏著她,趁她要抵抗,他橫插一腿入她兩腿間,以大腿摩擦她柔嫩腿兒,腰身有力地蹭著她,巨物昂揚,宛如猛虎出柙般叫囂。
  而她的手被制住根本動彈不得,十幾種防身的毒藥放在床頭邊、枕頭下,構不著也無用武之地。
  「……表妹語柔。」鳳揚塵如入了寶山的尋寶人,一口一口不停地嘗著人間美味。
  聞言,水眸蕩漾暗波。「你喝了?」
  他呼吸急促地喘著氣,低頭隔著兜衣咬住微顫的小紅杏。「拒絕不了,她……一直纏著我不放,趕不走、罵不跑,踹了一腳又淚汪汪的爬回來……向晚,你怎麼那麼甜,軟得像剛蒸出來的白面團……爺的火快燒著頭髮了,你給爺滅滅火……嗯!真好,雪嫩若枝上梅,柔膩似凝脂滑,春盎雙峰玉有芽,粉滴寸圓未破瓜……」
  ……未破瓜?他竟敢如此形容她?!「二爺,你中了春藥?」「春藥?!」他一臉震驚的模樣,彷彿無法置信養在深閨的名門之後竟敢膽大至此,對他行苟且行為。
  只是鳳揚塵是何許人也,豈會看不出胡語柔的惺惺作態,明明眼中含著怒不可遏的忿然,偏又要裝出溫順婉約,冰糖甜藕擺著不理,頻頻勸喝四寶元盅,不時探看書房外頭有無下人走動,既心慌手段不光彩,被人 ​​發覺後會無地自容,又雀躍目的即將達成,就等藥性發揮成就好事。
  想必在來以前受人一番指點,外在風光的胡家實則早就掏光家底,孤注一擲的胡家用大半家產買下數船上等木材要運回南方出售,誰知船行一半遇到風浪全都翻覆,木材沒了,還得賠載貨的船隻,最後一點底也差不多空了,只是死命撐著充闊戶。
  如今的胡家已是空殼子一座,迫切需要結一門豪親轉危為安,藉由聯姻的親家撈點本,好再一次東山再起。
  鳳從蓉穿金戴銀一身富貴,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告訴親朋好友她仍是富家太太,家境富裕得隨便出手便是大把的金磚銀塊,家敗是個笑話,她娘家鳳氏可是一座大金山,豈會讓嫁出去的女兒落魄到身無分文,靠人施捨過日,然後另一方面又想著把女兒給嫁進鳳家,好光明正大瓜分鳳家財產。
  因此即使再不願,胡語柔也要硬著頭皮做一迴盪婦,吃不了苦又好面子的她不想過受人白眼的窮日子,她認定以她的容貌哪需要用得上藥,只要她勾勾小指噘個小嘴,哪有男人能不對她起邪念。
  下藥只是以防萬一,確保此風流事能成,畢竟她是不曉人事的黃花大閨女,男女間的房事一知半解,再怎麼樣也要對方肯上勾,若是人家不賞臉給她難看,那她的清白名聲毀了不說,連後路也斷了。
  「二爺的面色紅潤,眼底血絲密布,皮膚發燙汗直流,脈搏跳得甚快,此春藥極為凶險,若不及時化解,恐有性命之憂。」向晚雖面泛桃紅卻仍說得不疾不徐,眼中不見即將失身的慌亂。
  說得真好,所以他才找上她「解毒」呀。「爺的好向晚,快幫爺解除這一身熱,爺沒法活了,這痛呀!得要你來紆解妤解……」
  他一說又頂了一下,將火熱抵在她凹陷的柔軟處,緊緊貼合,來回磨蹭,身下的巨物又變得更碩大。
  向晚面紅如血,吐出的氣是熱呼呼的。「二爺別急,春藥總是要解的,你……你先鬆開手好讓向晚解衣,人家難為情。二爺別盯著向晚瞧,好羞人……你壓得人家腿發酸……」
  見到佳人耳根發紅,羞得不敢見人的模樣,體內無雙至寶合歡散藥性幾乎悉數發揮了,忍到極點的鳳揚塵心猿意馬,被沖腦的慾火逼到腦子不管用了,口乾舌燥地舔著唇,被含羞帶怯的嬌人兒迷得情不自禁。
  他更想做的是撕開礙事的衣裙,將臉埋進她渾圓白嫩的胸脯中,將頂端艷紅嬌蕊吮入口中,再掰開瑩白的腿兒一挺入徑,將這朵嬌豔的海棠摘下來,為他獨吐芬芳。
  「好向晚,爺不壓著你,你柔白小手摸摸爺……往下點……被你一摸,爺的身子更熱了……別停,爺就知道向晚最銷魂了… …」早曉得用這一招能拐得佳人入懷,八包、十包春藥也往肚裡吞。
  「是這裡嗎?二爺可喜歡?要不要再重些?向晚伺候得二爺可開心?」白皙小手順著結實胸口往下撫,停在膻中穴,輕輕一點,又是一搓,時輕時重地兜著圈兒,纖指撫摸過的身體更為灼熱,汗水滲出。
  「對,向晚,就是那裡,你再往下移,再往下點……啊!」他驀地睜大眼,呼出的氣短而急促。
  「二爺看起來很開心,興奮得說不出話來,向晚深受二爺的寵愛無以回報,就為二爺寬衣吧!你一身的汗都濕透了,黏手,脫了才好透透氣。」向晚若無其事的坐起身,將僵著上身的鳳揚塵推倒在床,她微閃身,以指梳髮攏衣,一腳跨過他的身體,起身面向他。
  「向……向晚,會出人命的,你可別玩死爺了,爺還沒跟你生兒子呢!」鳳揚塵整張臉是漲紅的,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滑落,濕了粉紫色被褥。
  纖纖蔥指間多了三根三寸長的銀針,她蹙著眉,紅痣鮮明如觀音,似在考慮下一針往哪扎。「二爺連今晚都過不去了,還是別想得太長遠,想要有兒有女,難了。」
  一句「難了」,他臉色微變。「好向晚,爺錯了,別跟爺鬥氣,爺脹得難受,快幫幫爺吧!不然爺真要死給你看了。」
  扼腕呀!就差一步了,他怎會一時鬆懈的鬆開她的手,應該一發狠將她雙腕綁在床兩側的黃銅床架,任她哭喊叫罵也要辦了她,將生米煮成熟飯。
  可惜一面對她,他的心就硬不起來,發軟得想疼惜、想多憐愛她幾分,不想傷她半寸雪肌玉膚。
  美人心,溫柔鄉,千古英雄盡折腰,少年豪傑埋骨處。
  「咎、由、自、取。」她一字一字由朱唇吐出。
  「是是是,爺受到報應了,誰叫爺起了邪念,這下自作自受,可你看都這樣了,難道要爺痛苦而亡嗎?」他的臉紅得似要出血,微小青筋浮出皮肉,一條一條細筋慢慢粗大,好像青色小蛇爬滿全身,幾欲破體而出。
  看了一眼他胯下的隆起,又見他全身血脈賁張、氣血倒行,眼波閃過一絲無奈的向晚櫻唇輕掀。「二爺要銀針逼毒或是自瀆,向晚全無異議。」
  「什麼,你要爺自瀆?!」他一半臉黑,一半臉紅,是被氣出來的,不敢相信她竟如此狠心。
  撒網捕魚卻網破魚逃,網外的嘲笑漁夫白費工,人不如魚聰明。「明知湯裡下了藥還一口飲下,二爺乃真英雄也。」依他的性子,絕不可能喝下來路不明的東西,唯一的可能是,他是故意的——只是想將計就計算計人,結果把自己困住了。
  「你……你好,你給爺等著,早晚有一天辦了你。」讓她心甘情願成為他的女人。
  看著他惡狠狠的嘴臉,偏偏又一臉紅如血,她不由得好笑又好氣。「銀針還是自瀆,二爺該明白自個兒快撐不住了。」
  他瞪、再瞪、又瞪,惱得牙口咬出血味。「自瀆……不可能,給爺銀針逼毒吧!」
  若在她面前自瀆,日後他鳳二爺還有什麼臉面對她,自尊全無,顏面掃地,恐因此事被她笑話一輩子。
  他丟不起這個臉。
  「不好受,你忍忍。」向晚將燭台移近,銀針過火,她輕挽袖子露出細嫩白皙的皓腕,將銀針放入櫃上取來的小瓷瓶沾了沾。
  「是誰害的?」他咬著牙,目光凶狠,下身的脹痛幾乎要逼瘋他。鳳揚塵此時暗想著,一定要逼邪醫雷仲春做出解百毒的丹藥,服一粒終身受用,他絕對、絕對不能再被向晚以一針制伏,徒使英雄氣短。
  「你。」害人不成反害己,他能怨誰。
  「……」對,是他,他千算萬算漏算了一點——向晚聰慧過人,心思敏銳,怎會栽在小小伎倆下。
  他低估了她。
  「二爺,那湯好喝嗎?」見他一臉憋屈,她直覺想笑。
  他已經被她的「絕情」氣到不想回答,但嘴巴卻自然而然地回應。「沒你煮的好喝。」
  「送湯的表小姐美嗎?」她語氣有些挑釁。
  「不及妳萬分之一。」唉!他怎麼又開口了。
  「二爺,忍一下。」一排銀針展開,總共十八枝。
  「什麼,忍……啊——」一陣劇痛由下腰處傳來,他大叫一聲,胯下頓然一片濕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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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7 00:05:1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你說的是真的?觀音面女諸葛是鳳氏阿斗家主的小妾,她已經被收用了,不日要抬舉到檯面上?」
  一聲急切的女聲飽含焦慮,難以置信又帶著深深的自責,不願接受地怪罪起自己,希望傳聞有誤,並非耳中所聽見的公主淪為小妾,或能有機會彌補、挽回不該有的錯誤,讓原有一切回歸正途。
  可是她什麼也不能做,只能暗地裡焦急,千方百計地託人打探消息,坐困愁城的想著:公主沒事,公主她很好,公主一定會想辦法回到皇宮,她要替公主守好風華宮,靜候公主回宮。
  儘管一再叫自己安心,公主自是吉人天相,定會平安歸來,久候多時的文若荷仍明白自己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皇宮內院戒備何等森嚴,三班宮衛日夜巡邏,冒充公主的她都出不了宮,外頭的真公主又怎麼進宮,根本是癡人說夢。
  雲大哥說了要替她找尋公主的下落,無論如何也會讓兩人見上一面,再將身分交換回來,只是她必須出宮,不能再隨侍公主左右,否則兩張相似的面容同時出現,恐怕會引人疑竇,惹出天大麻煩。
  所以她不敢去問和西寧女諸葛有關的任何一件事,諸如她眉心的紅痣是否為觀音痣?年紀符合嗎?樣貌又是否生得與她神似?過得好不好?有沒有人服侍?難道不想回帝都,取回身分嗎?
  種種一切都像一顆巨大的石頭壓在心窩上,無處抒發,只能悶著,假裝一切將否極泰來。
  只是她等了又等,問了又問,雲大哥千篇一律的回答都是「急不得,尚在安排中,急躁吃不了熱粥」。但是他眼底的閃爍和模棱兩可的說詞總叫她不安,莫名地,她覺得他有事瞞著她,並未說真話。
  「是呀!我是這麼聽說的,父王手底下有位謀士和鳳氏接觸過,當時出面接待的便是這位名叫向晚的女諸葛,聽李謀士說鳳氏上下都對她畢恭畢敬,她眼尾輕輕一掃就沒人敢吭氣,只差沒喊她一聲夫人了。」女人能力不遜男兒,她真想見她一見。
  「為什麼是小妾而非元配?如果她的持家本事聲名遠播,遠近馳名,鳳氏家主該給她既有的尊重,名分上不能有所委屈。」文若荷很急,難免話中有些不滿和憤慨,認為鳳氏欺負人。
  「你傻了呀!皇宮待久把人都待笨了,鳳氏是何等家世,赫赫有名的百年皇商,又是富甲一方的大家族,怎麼可能隨隨便便抬個婢女進門為妻,光是個妾就十分勉強了,雲雀安能配大鵬,她算是攀上高枝了。」卑賤的出身能有此際遇該滿足了,當上富貴人家的姨娘已是她最好的出路。
  「她不是雲雀,她是……呃!她是……她是女諸葛……」文若荷氣弱地說不出她是高高在上的鳳凰,尊貴無比。
  聞言,艷若桃李的女子大笑。「女諸葛也只是個稱號,還能當飯吃嗎?除了像你、我是皇室宗親才享有殊榮,不然一般民間女子哪有什麼地位,還不是男人說了算,男人要她往東就往東,往西就往西,沒得討價還價。」
  文若荷一聽,心情異常低落。「天香,我們沒辦法幫幫她嗎?她那麼聰明,智勝諸葛,為人妾室太可惜了。」
  「幫她?」天香郡主鼻頭一擰,露出不解神情。「她跟我們非親非故為什麼要出手?這宮裡哪個女人不聰明,能在皇后眼皮底下活過三年,那已經成人精了,怎麼不見你為她們出頭?」
  天香郡主是個直腸子的人,有什麼就說什麼,從不遮遮掩掩,她對當今皇后從無好感的事眾所皆知,皇后也不耐煩召見她,兩人的交集少之又少,連皇宮宴會的女眷坐席也排得甚遠,很少對上眼。
  連帶著她與打小就認識的杜華玉也走得不親近,兩個人一見面不是話不投機半句多便是冷嘲熱諷,皇家堂姊妹的感情淡薄如紙,但是和「清華公主」倒是莫名其妙地好起來,儘管一開始是為了接近雲破天才親近她,兩人卻越走越近,宛如無所不談的姊妹淘。
  大概是文若荷天生有種柔弱、楚楚可憐的模樣,讓只有兄弟的天香郡主感到親切,油然生起想保護她的念頭,豐王爺把獨生女當兒子養,騎馬、射箭、踢鞠樣樣精,女紅、針線卻是一竅不通,所以她特別喜歡說起話來柔柔弱弱、性情溫順的文若荷。
  她覺得自己像多了個親妹妹,雖然她還少人家半歲。
  「就像你說的在宮裡待久了,對民間百姓的瑣碎事反而特別感興趣,一個年紀和我們相仿的姑娘家怎麼在商行中薪露頭角,她憑藉的是什麼,過人的機運或是天生的聰穎呢?無論是哪一點,想想就叫人佩服不已,想和她一樣受人景仰。」越說,文若荷越肯定那名女諸葛就是杜清淺,只有她才有如此不凡的皇家風範,讓人心悅誠服。
  文若荷假意低下頭輕拂暗銀剌繡蓮青月裙上翊栩如生的蓮瓣,趁天香郡主大把捉起剝好的核桃仁往嘴里扔時輕拭眼角淚滴,她無法不對杜清淺的現況感到擔憂,總覺得對她有所虧欠。
  她此時的錦衣玉食,婢僕如雲全是偷來的,以她侍女的身分根本不配讓諸多宮人伺候著,而真正該受尊榮對待的正主兒卻流落在外,不知受了多少苦,每每思及此,她便良心不安,心中有愧,萬分渴望早一日尋回主子。
  「聽你一說我倒有幾分心有戚戚焉,女諸葛確實為我們女子大大地出了風頭,連皇后都著人詢問,有意召她入宮呢!」天香郡主對皇后的行為有些不齒,認為她是學人精,人家有意結交女諸葛,皇后也跟著學,簡直了無新意。
  一聽到皇后也關注此事,文若荷心裡微微一驚。「母后也想見見那位向晚姑娘?!」
  「是啊,日前花月宴上她提了一次,真是吃飽閒著,有空怎麼不去管管龐大的后宮,把中宮之位坐牢才是要緊事,所以我禁不住回了她一句『要看觀音痣女諸葛何必捨近求遠,宮裡不就有一個』,結果她瞪了我一眼,叫我回府讓父王好好管一管,說我野得不像姑娘家。」哼!誰理她,父王疼女兒關她什麼事,她管太寬了。
  文若荷暗籲口氣。「天香妹妹,你在宮外常走動,姊姊就託你多為我打探那向晚姑娘的事,見不到人聽聽傳聞也好,我也沒有其他地方好去,除了這個走不出去的皇宮,我能看見的只有眼前這片藍天。」
  皇宮雖大,唯有風華宮才是唯一的避風處,她不能和其他嬪妃和大臣家眷來往過於頻繁,以免來日公主回宮後,有人認出她們倆的不同。
  「走不出去?」天香郡主忽然語氣怪異地睨她,顯得神情黯淡些。「你還不曉得云宰相已上書皇上,他為兒子求親,想求取你下嫁公主太傅。」
  「什麼?!有這種事?雲大哥……呃!雲太傅沒提起此事,長公主是皇太女,日後要繼承大統,怎麼是嫁女而非招夫?」她大驚之餘又對天香郡主感到抱歉,畢竟她心儀的對象正是雲破天。
  「你還真是什麼都不知道啊,朝堂上對立儲一事鬧得沸沸揚揚,以我父王一派主張立皇子為太子,取消女帝為主的祖制,原本宰相是持反對立場,堅持長公主才能承大統,可是這一年來卻漸漸轉了風向,同意我父王的改革政見。」皇后是例外,她想讓華玉公主鳳儀天下。
  「沒人告訴我……」她苦笑著,眼神落寞。
  似乎每一個人都知道的事,她卻唯獨被蒙在鼓裡,她身邊的所有人像受了指示一般,不管宮裡宮外發生什麼事皆三緘其口,讓她像傻瓜一樣只能由天香郡主口中得知。
  美其名是保護,實際上是將她與眾人隔開,無從知曉外面局勢的變化,若非心直口快的天香郡主常來陪她,她對宮外的事情一無所知。
  「告訴你佳期將近,你好在我面前炫耀嗎?杜清淺,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我討厭你搶走我的心上人,非常嫉妒你什麼都不用做就能得到我千方百計也得不到的男子!」她說時眼露妒意,當真不甘愛慕已久的雲破天成為別人的駙馬。
  天香郡主性子直,好惡全寫在臉上,即使把「清華公主」當姊妹淘,不開心時她依然會表現出來。
  「我……呃!對不起。」文若荷不知道該說什麼,一臉羞愧的道歉,對於突如其來的婚事她毫無頭緒。
  說不上是喜還是難過,她心裡頭酸酸澀澀的,說她不喜歡處處為她設想的雲破天是騙人的,打從他在離宮大火救下她時她已芳心暗許,幾度午夜夢回時想的也是他,只要看見他,她便覺得活著是一件幸福的事。
  可是她明白兩人的身分不配,一個是天,一個是地,即使在外人眼中她貴為公主,但她很清楚自己是誰。
  聽到天香郡主忿然地喊她「杜清淺」,她是心虛的,不敢說出自己的名字是文若荷,她是假的,不是真公主,那名女諸葛才是清華公主,公主太傅雲破天的良緣,她是頂替的假貨。
  「誰要你說對不起呀!雖然很不服氣,不過是你就算了,我早就看出雲哥哥對你有意思,對我只是小妹妹的疼愛,先說好我不是敗給你,是我愛的人不愛我而已,你別太得意了。」天香郡主不自在的服輸,彆扭的模樣相當可愛。
  「他喜歡我……」她頓感不可思議,認為是天香弄錯了,雲大哥心中怎會有她,他是個值得配上高門貴女的男子啊。
  「別告訴我你看不出來,不論他面前有多少人,他 ​​看的人一直是你,目不轉睛,心無旁騖,似乎眼睛裡只有你的存在,旁邊的人全是擺設,我的確很難過他眼中無我,可是我天香愛得起也放得下,雖然還是很討厭你,不過他不愛我不是你的錯,咱們仍是好姊妹。」她不會遷怒無辜,只怨某人有眼無珠,沒瞧見她這顆閃閃發亮的明珠。
  「天香……」聽了她I番發自內心的肺腑之言,文若荷動容地握住她的手,熱淚盈眶。
  多麼難得的情誼,幸好有天香,讓她的日子不孤寂。
  「好了啦!你不是要哭給我看吧!要是讓雲哥哥看見我害你哭了,我肯定吃不完兜著走,被他用凶狠的眼神瞪。」天香郡主臉色一變,手忙腳亂的替文若荷拭淚,但是被人伺候慣了的她哪會安慰人,笨手笨腳的一擦,反而揉出一雙大紅眼,好像她將人欺負得很慘似的。
  「誰會吃不完兜著走,還被人凶狠的瞪?」
  說曹操,曹操就到。渾厚的聲音一響起,天香郡主身子一僵,頓時抖了一下,小媳婦般的往文若荷身後一躲。
  「沒什麼,本宮和天香開著玩笑,她逗得我很開心。」沒有天香,她大概只會 ​​是一隻井底之蛙,坐井觀天。
  「你很開心……」看到她眼眶紅腫,哭得甚是淒慘,他原就冷硬的神色驀地一沉,目光森寒地看向「加害人」。「郡主剛把宮裡搞得天翻地覆還不省心,|轉身又要鬧得風華宮雞飛狗跳?若日子太閒了不妨練練字,修身養性,培養王府千金的儀態。」
  「我就說吧,他一定不分青紅皂白地怪在我頭上,認為全是我的錯,我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小妖女。」天香郡主趴在文若荷背上小聲嘀咕,聽得她微赧雙頰,不好意思讓郡主背黑鍋了。
  雲破天沒好氣地橫目。「咕咕噥噥說什麼,郡主向來膽大包天,敢做敢當,有什麼事儘管衝著下官來,犯不著做賊似的躲在人後,下官可不會吃人。」即使自稱下官,他的氣勢可一點也不屈居下風。
  「出來就出來嘛,我要喊冤,清淺姊姊不是被我打哭的,她是感動,感動你懂不懂,我說我不跟她搶你,你們要成親儘管去,頂多我在府裡哭三天三夜,哭過了也就雨過天青,我才不稀罕你這個不識貨的人。」她又不是醜得沒人要,頂著她父王的名號,多的是求親者往王府門口送聘金。
  「郡主將下官父親朝堂上求親一事告知公主?」他眉頭擰緊,似乎不太樂意文若荷得知此事。
  千防萬防防不住天香郡主這張大嘴巴。
  天香郡主不快地揚起下巴。「滿朝文武百官都等著公主大婚,皇室好多年沒辦喜事了,要大肆操辦一番,這可是喜事,有什麼不能說。」
  雲破天只淡淡看了她一眼,隨即眼神一柔轉向文若荷。「這事還沒定下,皇上一日未擬定聖旨便不作數,因此臣沒知會公主,怕是誤會一場,盼公主勿怪。」
  「什麼,皇上還沒同意,那表示可能有變數嘍?我難過得太早了。」害她白傷心老半天。
  「郡主。」雲破天聲一沉,略帶冷意。
  「好嘛!不說就不說,還當自己是寶,我對你早就死心了。」對於心不在她身上的男人何必留戀,天涯何處無芳草,她還怕找不到更好的對象嗎?
  天香郡主嘟著嘴發牢騷,但沒人理會她,另一頭郎有情,妹有意的一對正含情脈脈的四目相對看著彼此,一切盡在不言中。
  「今日不是授課的日子,雲太傅來找本宮有什麼事?」聽到天香郡主說的話,文若荷仔細觀察,果然從他眼中看到一絲隱忍的情意,她不禁耳根微紅地面露羞色。
  看著她巧笑倩兮的嬌容,他唇角微揚。「公主不是想見西寧城的女諸葛嗎?故來借公主鳳印一用。」
  玉林國國情特殊,貴為皇太女的清華公主被視為下任女帝,故擁有近似於當今皇上的權力,亦擁有鳳印、下旨等權限,只是這些權力文若荷全都不敢動用。
  「你要帶她來見我……本宮?」文若荷欣喜若狂的睜大眼,內心有止不住的喜悅和雀躍,幾近狂喜。
  他輕咳一 ​​聲,提醒她勿在外人面前表露過多情緒。「臣以公主名義召她入宮,不需多時便可親見。」
  「真的,你沒騙我?」她終於可以見到公主了。「臣不敢有虛言。」他面容平靜,不似作假。
  「本宮靜候佳音。」不疑有他的文若荷讓素心取來公主印信,在空白的明黃懿旨蓋下方正大印。
  不一會兒,雲破天取走旨令,留下猶自浸淫在歡喜中的文若荷,以及若有所思的天香郡主。
  「你不覺得有點怪異嗎?早不請旨,晚不請旨,偏偏在皇后有意宣女諸葛進宮的時候請求鳳印,他早些日子怎麼不做?還有,那公主懿旨上什麼也沒有,他想寫什麼就寫什麼,你根本不曉得。」身為皇室成員,這種敏感度是自小訓練出來的,天香郡主覺得「公主」未免太信任別人了。
  文若荷忽地心驚,表面上卻裝得若無其事。「那就請妹妹幫我盯著雲太傅,若是他未接來向晚姑娘,妹妹幫我搶人如何?讓他知道咱們也是很厲害的,不能叫人小瞧。」
  「……好,沒問題。」她只猶豫了一下便點頭。
  向晚雖然聰慧過人,才智超群,可是她也有解不開的苦惱,像針剌般難受,想取取不下來,扎著又刺骨,時時刻刻提醒著她,原來一遇到難解的感情事,她也會如同尋常女子一樣看不破,陷入矛盾的糾結中。
  為情所困,沒想過有一天這句話會用在自個兒身上,讓她走 ​​入無解的迷霧裡。
  一直以來她以為自己能冷靜地看待每一件事,冷眼旁觀而不涉入其中,既然有一天終究要離開,那就不要與人有過多的感情牽扯,老太爺也好,師父也罷,都是她生命中的過客,離別的日子一到來,她會走得瀟灑,不讓人掛念她。
  怎料她越想劃清界線反倒越陷得深,她無法不理會老太爺的祈求眼神,見師父為了尋找罕見藥材發愁她會忍不住出手,疏雨想不出新菜色她會幫著出主意,香羅的玉算盤用壞了她就送鐵鑄的算盤給她,春濃趕工替人繡嫁衣她便陪著她熬夜,就連木清、木犀、木湛、木雲她也放不下。
  但最令她難以割捨的,莫過於鳳揚塵,她知道他對她有心,輕佻放蕩的笑臉下是對她的呵護和深情,他把她放在心底最重要的位置,即使她始終未回報他的情意,他亦不改初衷地護她周全。
  鳳揚塵說得沒錯,她不敢愛他,因為一旦愛了就走不開,在鳳氏的日子讓她有點過於沉溺了。
  自從那一夜中了春藥的鳳揚塵在臨走前狠狠吻住她,把她的唇吻腫後,向晚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腦子亂哄哄的,一時恍神,竟失手剪掉眼前開得正豔的芍藥,她怔了怔,微帶懊惱,不太歡快自己一向平靜的情緒受到影響。「噗!」無辜的芍藥落地後,一陣輕笑傳來。
  「木清,別笑得太誇張了,非常礙眼。」想看她笑話?先把皮繃緊點,等她來剝。
  「姑娘,你這是遷怒,咱們海棠居有一半的人在笑,你怎麼能光拿我開刀,有福要同享,有難大家一起當,哪有一人承擔的道理。」他招誰惹誰,咧開白牙幾時也成了莫須有的過失。
  向晚頭也不回的繼續修剪花花草草。「因為你長了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不找你麻煩對不起自己。」
  「……這也是理由?」他傻眼。
  「沒辦法,姑娘我這幾日十分煩躁不安,老覺得有大事要發生,踩你兩腳,心頭的鬱氣會少些。」最近她有股說不上來的心煩,感覺像風雨欲來,滿屋子悶得叫人待不下去,只能在花草中尋找平靜。
  她不是全無知覺,鳳宅近日來的變動太過詭異,她不會看不出差異,她四周多了腳步沉穩的生面孔,全是身手不錯的練家子,只要她一走出海棠居,便緊緊跟隨。
  加上那個裝得吃喝玩樂樣樣行,拿銀子填塘的敗家子鳳揚塵,如今也頻頻出頭,代替她出府 ​​與商家周旋,有意無意地展現統御能力,讓原本蔑視他的商行刮目相看,外頭暗暗傳道:浪子回頭了,阿斗也能扶上牆!
  因為鳳揚塵「順手」接走了她手上不少事兒,她落得一身清閒,沒事好做,只能待在鳳家內蒔花弄草,偶爾翻翻醫書、弄兩樣使人全身無法動彈的藥,以免真悶出病來。
  「嘻嘻!」提著籃子摘花的幽人摀嘴偷笑,大又圓的眼兒偷睨著表情發苦的木清。
  「天呀!地呀!小的命不好,姑娘一雙雪足如蓮花開,儘管踩得小人七竅流血,一顆腦袋有十顆大,不過……」木清頓了一下,故作長吁短嘆,將五指化作嬉態十足的蓮花指。「奴家心煩是為了那薄情郎,一夜春宵傷妾心,郎心如鐵狠作弄,妾如天涯飄零花。」
  他宛若唱戲般尖著嗓子,裝作女子嬌羞樣。
  「木清,你想入宮當太監,姑娘成全你。」也不需太費心,一刀了結,成全了他的心願。
  「姑娘,不去面對終究還是會困擾你,二爺在你屋裡待了一夜是事實,你倆『不清不白』也是實情,除去你名義上是婢女身分,鳳氏上下有誰不當你是半個主子,二爺若有心求娶,你為何嫁不得?」放眼天下,唯有鳳氏家主配得上姑娘,他看在眼裡也樂見其成。
  向晚聞言身子僵了一下,露出淡淡的苦澀。「木清,你看過魚在天上飛嗎?」「魚在天上飛?」那不成了曠世奇景。
  「魚不會飛,鳥不會在水里遊,老虎只會在林子裡稱王,一出了山頭跑到人的村落便會遭到射殺,這說明每個人有每個人該站的位置,逾越不了,人不是只為自己而活。」黎民百姓,天下蒼生,身為玉林國長公主,她不能因一己之私而棄他們不管。
  木清一聽,以為她指的是自己和二爺的關係,一是主,一是婢,改變不了的尊卑。「姑娘何須在意 ​​旁人的眼光,做你自己便可,世人的庸俗遮掩不住明珠光華,他們看的是耀目的光芒,而非低下的身分。」
  低下?她苦笑。「做我自己何其難,你不懂,沒有人懂……太難了……」
  誰懂她千迴百轉的不捨,因為有情,她多了牽絆。
  「他不懂總有人懂,菩提本無樹,你這是庸人自擾之,向晚丫頭,你走進死胡同里了,鑽不出來。」明明是聰慧的女子,偏偏在感情一事上鑽牛角尖,該說她聰明還是蠢笨呢?
  一道略帶滄桑的老者聲音揚起,口氣隱含無奈的憐愛,有著長輩對小輩的疼惜。
  「老太爺?」「老太爺……」
  見到發已斑白的來者,微愕的向晚連忙起身相迎,其他人則恭敬的一福身,退到聽不見兩人談話內容的遠處。
  海棠居的僕人都被調教得有規有矩,進退得宜,稍微一個眼色便知曉該做什麼事,整個庭園內的下人霎時全安靜無聲地退開。
  「你呀你,就這麼不待見我的孫兒,還把他當成仇人一樣嫌棄,不是我老王賣瓜,自賣自誇,我這孫兒還真是萬中挑一的好良緣,錯過了這一村,可沒人讓你挑挑揀揀了,你上哪去找比他更好,且一心只待你好的傻小子?」他們這一對拖得太久了,讓他老人家都看不下去了。
  鳳長京從不否認對鳳揚塵有所偏心,不論人前人後皆偏袒得厲害,讓人看出他心長歪了,諸多孫兒中只有一個能入他眼,而且盡其所能的維護。
  這全是因為當年他一眼看中年僅三歲的鳳揚塵有著過人資質,不詠詩,不打拳,小小年紀竟能和堂兄弟們談交易,一個奶娃竟用一顆彈珠便換來銀製的彈弓和金弓銀箭,甚至兄弟們還「賓主盡歡」的拿著各自剛取得的玩意兒就地玩了起來,不生齟齬。
  那時他便決定日後的家主之位非鳳揚塵莫屬,他的長子心不夠大,次子急躁,太過急進,小兒子是庶出,家主位置本就沒他的分,一度看好的長孫鳳寒波卻是個容不下人的,心胸狹小,剛愎自用,總以為把別人拉下來就能上位,從不曉得什麼叫兄友弟恭。
  「老太爺言重了,向晚哪敢對二爺不敬,你來歇歇腿,向晚泡壺茶解你心頭火。」老的少的都逼她,他們祖孫還真是一條心,沒逼出她的真心誓不罷休嗎?向晚在心裡暗嘆著,被兩隻大小狐狸夾擊,她大勢去了一半。
  院子裡有座繪有漁釣江邊的朱漆八角涼亭,亭裡有著玉雕的圓桌和幾張六角凳,一張四方棋架擱在圓桌旁,閒來時可供下棋自娛,或在棋架上泡茶。
  一隻燒著炭火的紅泥小火爐塞在桌角下,方便隨時取用,銀炭簍子和火摺子也備在一旁,想用時一取便得。
  一老一少坐在亭子裡,一面賞著宜人景緻,一面閒聊,遠遠望去像是孫女陪著祖父歇腳,共享天倫之樂。
  「你也曉得我忿火難消呀,都說是聰明孩子,怎麼比我這老頭子還不通氣,他看你順眼,你看他眼順,這不就湊在一塊了,哪來那麼多橫七豎八的溝,即使有,跳過去不就得了,難不成你還記恨他當年在船上對你做的渾事?」她心裡有結,不解開來就成了一道坎。
  一提到那件事,向晚隱隱感覺左肩在發熱,當時的灼燙彷彿還痛著。「早就不記得了,哪來的仇恨讓人念念不忘,倒是老太爺的救命大恩,向晚沒齒難忘,來日定當圖報。」
  「不用等來日了,眼前就有好時機,好好地待我的笨孫兒,別再給他苦頭吃了,你這條命有一大半是他求來的,雖說施恩不圖報,但也不能不報,你若還有良知就自個兒看著辦吧,別說老夫為難你。」他們鳳家人是天生的商人,只要對自己有利的,全都能拿來利用,管他是天上的鳳凰還是人間的彩雉,只要看上了,就非得手段盡出留下人不可。
  口裡說著不為難卻處處施壓,哪有這樣逼人報恩的,向晚頭疼地笑不出來。「大老爺和夫人想必有另一番想法,表小姐溫柔大方,溫良賢淑,又是姑表一家親,若能表哥表妹結連理,也是佳話一段。」
  鳳長京嘴角噙笑,看向那雙明燦若星的水眸。「你真要將我那孫子推給別人?」
  「……」她低頭不語,眼中閃過一抹迷惘,以及……微微的痛楚。「別怪老夫羅唆,整天拿小兒女的事煩你,你捫心自問真的無動於衷嗎?你的心是否做得到兩相忘?勉強自己不去想是因噎廢食,你總要嫁人的,挑個中意的好過盲婚瞎嫁,至少這個笨小子任你拿捏,你愛扎他幾針就扎幾針,他還不是厚著臉皮靠過來。」他目光越過她,看著某一處無風自搖的花叢。
  「老太爺……」他的話令她哭笑不得,卻也有幾分深思,她欠鳳揚塵的很多很多,怕是還不完。
  「你嫁也好,不嫁也罷,老夫認定你是鳳氏的孫媳婦,你不嫁我孫子就讓他剃頭當和尚算了,反正我鳳氏家主還沒出過光頭和尚。」他索性破罐子摔破,蠻橫到底,祖孫脾氣一個樣。
  有人這樣專橫的嗎?逼人上樑。向晚想笑,卻忍不住感慨,鳳家人真是她一大魔障,有理總是說不清。
  「不成不成!剃了頭就不飄逸俊美、風流倜儻了,你家孫兒已經被嫌得一無是處,只差沒拉一根麻繩上吊了,再沒誘人的美色和俊逸非凡的外貌,你的孫媳婦就沒了,天涯海角躲債去。」誰家的祖父這般狠心,逼孫兒出家。
  「躲債?」看著不要臉的孫子跳出來說著混話,鳳長京「不恥下問」瞇眸一求其解。
  「情債呀!你看她欠了我多少感情債,對我又哄又騙地騙走我的清白之身,一夜銷魂後又始亂終棄,沒天良的叫人害怕,她當然得逃嘍,因為她就是個心沒長齊全的薄情女,玩弄了良家淑男之後就想一走了之。」向晚小心肝,你讓爺丟的臉,爺要全部索回。
  「嗯!嗯!有道理,果然是養不熟的白 ​​眼狼,吃我鳳氏,用我鳳氏,還把我鳳氏的人給糟蹋了,向晚丫頭真是罪大惡極呀!我當年怎會看走眼,把這個禍害帶進門,為害我寶貝孫子。」鳳長京一瞪目,狀似痛心疾首。
  「禍害不除家宅不寧,所以孫兒只有犧牲小我以成全大義,把她給辦了吧,烈夫不娶二女,既然已是她的人,咱們選個日子拜堂成親吧,省得她又三心二意。」
  一旦定下名分,看她還怎麼拋下他。
  向晚眼角一抽,八字還沒一撇的事說得活靈活現,祖孫倆一搭一唱地編派,合作無間地把她塑造成全無情義的薄倖女,喜新厭舊,見異思遷,天底下再也沒有比她更惡毒的女子。
  「兩位,喝口茶,別太激動傷了喉嚨。」
  見她面色如常的輕挽衣袖斟茶,鳳長京朝孫子一使眼神便離去,臨走前順手撈走泡得香醇的一壺茶。
  老的一走,小的立即無賴地纏上來,鳳揚塵笑得恨恨地把雙臂一張,抱著讓他大失男兒雄風的可惡小女子。「嫁我不,小心肝。」
  「我要回帝都。」她沒看他,眼染落英繽紛。「去省親?」他明知故問。
  「……去看看。」縱使滄海桑田,人事已非。
  「看什麼?」他手臂一收緊,擁她入懷中。
  「看人,看事,看天下,不看一看不安心。」鳳氏的一切讓她割捨不下,她想留下卻心中有愧。
  鳳揚塵低下身,似不甘心,又恨意綿綿地吻上嫩如桃瓣的櫻桃樊素口。「好,我來安排。」
  「條件是?」他是商人,不做賠本生意。
  「嫁給我。」別無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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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7 00:05:3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好,我來安排。
  鳳揚塵豪氣乾雲的一句話落下,果然著人準備華麗的大馬車,八匹毛色黑亮的大宛名駒,鑾韁配著巴掌大的玉珞,十二個鈴鐺純金打造,紅綢繡穗華幔,翠羽寶蓋,裝飾著大型豪華馬車,坐上十個、八個人也不嫌擠,車子座位底下還有小火盆,想煮個粥燉個湯也不成問題。
  但是出發的地點卻不是帝都,也少了鳳揚塵一路跟隨,僅有木清、木湛等人陪同,讓向晚錯愕之餘不免疑心重重,這個向來我行我素的男人葫蘆裡又在賣什麼藥,他這回的作為反常得叫人匪夷所思。
  雖然他以前不見得肯事事告訴她,私底下瞞了她不少事,但是對她一向一言九鼎,應允她的事不曾反悔,即使是帶著捉弄的方式,他還是會一一實現,不讓她埋怨他空口白話,不守信用。
  上馬車前,得知目的地是徐州,向晚忍不住向鳳揚塵發問了,他卻說——「爺說話算話,幾時眶了你,不過爺爺的壽辰在即,在你回帝都前,總要熱熱鬧鬧為他辦一回大壽,人生七十古來稀,你以為他還有幾回能辦大壽的機會,做兒孫的自然要盡盡孝道哄他老人家開懷開懷。」再過不久是爺爺的六十整壽,當然要大擺宴席,把所有商行的人都請來為他祝壽。
  見他並無遮掩,眉開眼笑地解釋,雖有疑心的向晚並未追究到底。「非要陳老爺家的流虹雙面繡屏風不可嗎?陳家遠在三百里外的徐州,陳老爺又是個古板、不通情理的老先生,我擔心沒法在一個月內來回,會錯過老太爺的壽辰。」
  「你不曉得人會越活越回去嗎?咱們家的老頭子也彆扭,就愛和陳爺爺鬥氣,沒搶了他珍愛的雙面繡屏風不肯罷休,你就辛勞點跑這一趟,趕不及也無妨,事後補上他照樣收得開心。」爺爺呀,借你的面子一用,過後不還。
  「二爺請斟酌用詞,『咱們』兩字不可胡用,老太爺的壽禮我會盡快趕在他生辰那一日送達,絕不會誤了這份喜氣。」向晚盤算著該怎麼向陳老爺開口,他對自己的收藏向來像守財奴一般的守著,不輕易轉賣或送人。
  鳳揚塵無視眾目睽睽,攬腰又摟臂地將即將遠行的佳人拉向身前。「都快是一家人了還害臊呀,等辦完爺爺的壽宴,爺便向外宣布咱們的好事近了,絕不讓嚼舌根的傳你是爺的小妾,爺要給你的是別人求也求不到的元配正位。」
  他豈會委屈她,即使她的真實身分不是站在雲端上頭,他還是會視若珍寶,嬌寵她一世。
  「我只說考慮,尚未點頭。」不確定的事她不會給予答覆,若是世事不如人意,她只能辜負他。
  「向晚小心肝,爺有可能讓你考慮嗎?你當如意繡坊這些日子來在忙什麼,你的好姊妹春濃整日忙得不見身影,她是在為你趕製嫁衣呀! 」無奸不成商,他是縱橫南北百年的皇商家族家主,沒這點手段還能混得風生水起嗎?
  「二爺,你……」一根長指點在殷紅唇瓣上,止住她的張口慾言。「噓!喊我塵哥哥,不然我當著眾人的面吻你。」他鳳眸含笑,直要看進人的心裡。
  玉顏一緋,她低聲惱斥。「別太過分了,二爺,向晚的銀針不多,要省著點用,出門在外多有不便。」
  他得意的一揚眉,如春風拂面般怡情。「你那師父不難收買,為了愛徒的終身大事著想,他給了我一顆能解百毒的護心丹,還有,你敢再給我紮針下藥,待會你一出門,爺馬上轉手賣了你的好姊妹們,疏雨、香羅她們可是搶手得很,只要一拋售,你想會被誰搶了去?」
  「你……很卑鄙!」向晚指尖沾了迷藥的銀針剛要往鳳揚塵的腰腹扎,忽聞他鄙賤的威脅行徑,她纖指一收,只能鳴金收兵。
  「過獎,過獎,能對付你的就是好招,還不喊聲塵哥哥來聽聽,不然爺可要嚐嚐這若丹朱唇了……」他低下身,唇近得要與她的相貼在一塊。
  「等一下,別亂來,我……呃?塵,塵哥、哥哥……」她兩頰羞紅的急喊停,聲若蚊蚋。
  「你說什麼,沒聽清楚。」他故意把耳朵湊過去,好像她在他耳邊話別,情意深濃,難分難捨。
  「……塵、哥、哥。」輕咬著唇,她喊得羞憤,盈盈秋波的美目中滿是醉人桃色。
  「再喊一次,沒準要隔上好長一段時日才能從你的柔嫩粉唇,聽見你嬌柔的輕喚,當然要多聽幾遍過過癮。」鳳揚塵一臉陶醉,摟著佳人不放,讓一旁等著她出發的眾人看得臉都黑了,都不曉得他在上演哪一出離情依依的大戲。
  就這麼在鳳宅大門口胡搞瞎纏了好一會兒,一行人才終於上了路,前往徐州採辦老太爺的壽禮,馬車轆轆一路向南行,出了西寧城高高築起的南門,進城、出城的百姓來來往往,好不熱鬧。
  出了城門是一望無際的稻田,出了穗的稻子尚未轉黃,綠油油地,幾頭老牛在田埂旁吃著草,雪白鷺鳥站在牛背上,低頭啄食一隻只吸血吸得很飽的牛蝨,放眼望去盡是一片欣欣向榮的農村景緻。
  在向晚等人離開不久以後,一大隊官兵進入了繁榮不下帝都的西寧,高舉軍旗,由一身戎裝的大將軍帶隊,浩浩蕩盪朝鳳宅行去。
  鳳揚塵安在城門的探子快馬回報,流蘇院裡的眾人全都面色凝肅。
  「二爺,對方來者不善,我們真要束手就擒,由著他們擺佈?」民不與官鬥,尤其商人以和為貴,最忌起衝突,但隨人擺弄絕不是上策。
  難得正經的烏參一臉正色,不見平時的諂媚和奉承,綠豆大的小眼睛佈滿不安和憂色。
  「他們敢來,咱們就沒有應變之策嗎?能拖就拖,不要讓他們有所疑心,交代下去,不許有人說漏嘴,誰敢陽奉陰違,走漏風聲,以鳳氏規條處置!」趁這段時間,向晚走得越遠越好,別回來蹚這渾水,他會替她擋下這波風暴。
  「二爺,不怕官,只怕管,萬一人家橫著來,欺上門來,咱們人多也多不過官兵,仗勢又壓不了正得勢的大官,二爺可想過後路,不能一群螞蚱全吊死在一根竿子上,總要有兩手準備。」鳳氏這棵大樹不能倒,一旦倒了,會牽連不少人。
  鳳揚塵思忖了一會,冷眸一抬,覷了覷眼前眾人。「若是爺被帶走了,烏參留下,暫代爺出面,與三婢共同把持鳳氏事務,外邊的事爺已打點好了,離憂會照看著,你們盡力撐到爺回來為止,爺會想辦法脫困,你們不用來救爺脫離險境。」
  「奚世就近陪從,充當僕役,逐風、炎風、夏雨、微雨四人率領暗衛暗隨其後,必要時等爺指示出手,切勿輕舉妄動,別讓他人察覺你們的存在,與敵對陣最忌沉不住氣,爺還要靠你們逃出生天,給爺好好地活著……」「是的,主子。」
  眾人齊應,精神抖擻,嚴以備戰。
  不到兩刻鐘,隨著震天價響的踢踏聲,數百名官兵分成兩列,持槍佩劍站得挺直,將鳳宅大門圍得滴水不落,連隻鳥也飛不進去。
  圍觀的百姓指指點點,不曉得發生什麼事,全都站得遠遠地看熱鬧,低聲交談著,各種猜測紛紛出籠。
  身著鐵甲的將軍威風凜凜,目光銳利,神色冷肅,在管事的恭迎下來到懸掛御賜「天下第一商」匾額的正廳。
  「誰是『觀音面女諸葛』向晚,公主懿旨到,下跪接旨。」大將軍聲音渾厚,震懾四方。
  姍姍來遲的鳳揚塵有些盛氣凌人,不接旨也不下跪,只冷冷地調侃。「哪來的觀音面女諸葛,大人莫非走錯了地方,要拜菩薩得到廟裡去,黑頭參,去幫大人多買些香燭和紙錢,讓大人去拜一拜觀音,保佑他官運亨通,步步高升。」
  「放肆,本將軍是為宣召而來,爾等小民豈可膽大妄為,還不快快將人喚出,接公主懿旨。」將軍冷顏一沉,面如鐵石般堅硬。
  「大人光臨寒舍是鳳家莫大的光榮,快請上坐好接受草民款待,別的地方不敢誇口,來到西寧城就要嚐嚐鳳陽酒樓的酒菜,否則就是白來I趟,你是貴客,當要以禮待之。」沒有當官的不貪,就看銀子多寡。
  鳳揚塵一揚手,十數名穿著薄紗,豐盈胴體若隱若現的嬌嬈女子扭腰擺臀地從內室走出,胸前飽滿,腰肢細如柳,嫩白的修長腿兒骨肉勻稱,赤著雪足瑩白誘人,足踩處繫著鴿卵大小的縷金鈴鐺。
  她們一上來話也不多說,全圍著神色局促的大將軍,有的為他拭汗,有的為他揉手,有的端著酒要以口哺,有的剝著豔紫葡萄以指親餵,有的撫上他胸口媚眼送秋波,未語先有情。
  這些不亞於鳳揚塵之前送給鳳寒波的揚州瘦馬,而且更美、更艷、更魅人,更懂得如何讓男人欲仙欲死,纖纖素手掌乾坤,盈盈魅笑奪人魄,伺候男人是她們拿手本事,還沒有人不為之傾倒。
  「你、你們要幹、幹什麼,全給本將軍住手,不……不然治你們一個蔑視軍法的大罪……」漲紅臉的將軍氣息不穩,兩手像趕蚊子似的想揮退一擁而上的美人,但又不敢使重力怕傷著嬌滴滴的小女人。
  「我們是服侍大人的,又不是大人手下的兵,你還治我們什麼軍法,小艷紅可怕死了……」
  「是呀!大人,別拿官威嚇我們姊妹們,我們膽子小得很,一下就暈在大人你懷裡了……」
  「大人好威風!綠芳真愛你,瞧瞧這虎背熊腰,比奴家腰粗的胳臂,大人可別偏心,讓奴家摟摟你。」
  「大人好神氣,這眼呀鼻子的就是不一樣,多麼有男子氣概,此乃真英雄也,看得梅兒臉紅心跳,意亂情迷……」
  「大人,你別吼那麼大聲,嚇著嬌兒了,你摸摸嬌兒的胸脯,是不是心跳得又快又急呀,大人可別讓嬌兒再嚇到了。」
  左一句大人,右一句大人,滿身的脂粉味撲鼻,急得直冒汗的將軍滿臉通紅,表情無措,手腳不知往哪裡擱,不管往哪兒閃都會碰到美人的細皮嫩肉,豐胸、翹臀、小蠻腰、簡直是嚴嚴實實的胭脂陣。
  上陣殺敵一刀一顆腦袋也面不改色的將軍,一面對幾乎衣不蔽體的嬌俏人兒,那股殺敵的氣勢硬是發不出來,他覺得渾身又熱又濕,身上的鐵甲重得要壓垮他,閃避不了美人恩又有一些心猿意馬,乍紅乍白的臉色讓他有進退兩難的困窘。
  相較將軍的無福消受,一旁跟進的小兵可是欣羨不已,恨不得取代將軍的位置與眾美人恣情歡愛。
  「滾、滾開,再、再敢靠近本將軍一步,一個個打入大牢,先關上十天半個月。」將軍大喝一聲,把手上的明黃懿旨捏得死緊,唯恐一放鬆,又要陷入可怕的女人堆裡動彈不得。
  一見他真要嚴令執行的威嚴樣,又有官兵入內驅趕,出身青樓的姑娘們看了鳳揚塵一眼,在他責怪她們辦事不力的眼神下一一退下,宏敞大廳又恢復原先的平靜,只有滿室的女人香久久不散。
  「大人,何苦為難這些仰慕你英姿的姑娘們,她們一聽到要伺候大人你,可都高興得闔不攏嘴,忙著補妝修眉,胭脂點唇,就為了將最美的姿容呈現在大人面前。」何必假惺惺裝出正氣凜然,分明色心外露,心存邪念。
  見他已有動搖卻仍嚴詞拒絕,鳳揚塵魅惑的丹鳳眼微閃冷意,他目光狀若隨意地拂過將軍所帶來的隨從,其中一名被巨漢擋住的身影引起他的側目。
  他的料想沒錯,將軍的身後還有人,他 ​​不是獨身而來,那人的勢力必定在他之上,因此才多有顧慮。
  「少說些言不及義的話,立即將女諸葛叫出來,否則違令抗旨,鳳氏上下都得遭罪。」這可惡的鳳氏阿斗,存心讓他難看不成。
  「女諸葛……唔!有這個人嗎?好像沒什麼印象,黑頭參,咱們宅子裡有什麼女諸葛?爺上個月買的那匹駿馬應該叫母夜叉才是。哎呀!幫爺想一想,花銀子的事找爺準行,其他的有四大美婢撐著,爺不管事的……」他擺了擺手,一副問了他也沒用的神情,他就是個擺著充好看的無用主子。
  烏參配合的佯裝恍悟。「大人說的大概是前些日子跟人私奔的家婢,她在眉心點了一顆痣假裝是觀音痣,一張嘴能言善道地騙倒不少人,後來被發現她偷了主子一筆銀子呢,東窗事發後就跟情夫跑了。」
  「啊!你一說爺就想起來,長得還挺標致的,本來爺還想收她為妾,沒想到她不識抬舉,嫌爺是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把爺氣得真想用金磚砸死她。」他氣憤不已地朝半空直揮拳,順口炫耀財勢雄厚。
  「金……金磚……」那得多重的金子,一塊金磚足以買下一座大院子了。
  「大人呀,不是草民不交人,實在是無人可交呀!不如你回去告訴公主一聲,那向晚偷人被沉了潭,屍首讓魚蝦吃個精光,若是公主不嫌草民俗氣,改明兒送尊和公主一般大的金人賠罪可好?」他誇張地比著人高的金子人像,花起錢來毫不手軟。
  「這……」一時間,將軍不知道該做何回應,人不見了他拿什麼交差,總不能弄個假的充數。
  「欺君罔上,罪加一等,大膽刁民信口開河,欺瞞朝廷命官,來人呀!把抗旨不從的鳳氏家主拿下,送往帝都候審,女諸葛一日不出現便關他一日,直到他肯吐實為止。」是可忍,孰不可忍。
  高約七尺的壯漢一挪身,一名面容明潤如玉的冷峻男子走出,一身玄色暗紋癖袍,腰間是朱紅三鑲白玉腰帶,腰帶下垂著白玉雙魚腰牌,神情冷肅、氣勢凌人。
  「姑娘,你在想什麼?怎麼見你眉頭不展,愁容滿面,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可有什麼不妥處?」善於察言觀色的木清問得很小心,擔心向晚責怪他話多,一點芝麻綠豆大的小事也大驚小怪,擾得人不得安寧。
  馬車向南走了三天,因為急著趕路而錯過宿頭,一行人歇在視野遼闊的林子裡,靠近水源邊,四周的樹木不多,野草有被啃食的痕跡,應該曾有牧人趕羊到此處吃草,因此地面有不少羊蹄印。
  一堆乾柴堆起的火堆,眾人圍成圈坐在火邊,外圍為防蛇鼠灑上石灰,幾人一邊喝著清水止渴,一邊烤著野兔野雞充當晚膳,風聲沙沙,帶動了不明的論異聲響,也讓夜的寧靜平添一絲不安。
  月明星稀,銀河倒掛。
  在這個夜晚,火光閃爍映照著一張明媚嬌顏,眉頭輕鎖的向晚一整晚悶悶不樂,明明一切順利得出乎意料,她卻莫名地感到心慌,一陣沒來由的焦躁,似乎有什麼令她心有惶然。
  看著身側每一個人的面容,木清、木湛,木犀、木雲、幽人、香塵、夕露……她們都跟了她好些年,姑娘姑娘的喊她,和鳳揚塵一比,她更像他們的主子。
  事實上她想過要不要帶他們回宮,可是皇宮內院是世上最骯髒的是非地,跟著她回去過只有刀光劍影,處處算計的曰子,人與人隔著一片看不著邊際的大湖,她
  何其忍心令他們身陷無底深淵中。
  「最近宅子四周可有何異動?二爺的日常作息是否一如往常?」前陣子還有些異動,往她身邊添了不少人,倒是最近太正常了,正常得有點反常,好像有什麼陰謀正在悄悄進行。
  負責守衛的木湛回想了一下。「除了海棠居附近的暗衛增加一倍外,看不出有什麼異狀。」
  她一驚,原來除了她身邊,連外圍也是。「增加一倍?什麼時候開始?」「大概就在咱們離府的前兩三天,我看到薛海對他手底下的人特別叮囑,夜裡要警醒點,仔細睜大眼,一絲動靜都不許放過。」當時他和暗衛頭兒薛海打過照面,他的表情較往常嚴肅。
  「你們說他們在防什麼?」向晚的心口抽緊,隱隱的悶痛如細針在扎般,面色變得雪白。
  除了 ​​年紀較小的夕露已經睡著了,其他幾人你看我,我看你悶不吭聲,大底心裡有數。
  負責守園的木犀、木湛早就發現鳳揚塵的安排,只是觀察了數日,那些人的確是來保護向晚的,他們以為是鳳揚塵賞給她的賞賜之一,便也沒有疑心,沒想到事情似乎不單純。
  「防人來殺我,二爺知道有人要我的命。」見他們不回答,向晚自個兒說下去。他派了人暗中保護她卻不告訴她,以為無知便無所畏懼。
  「姑娘想多了,有誰忍心傷害你,大概是姑娘太能乾了,讓一群大男人敗得太難看,因此才有人想找姑娘麻煩,姑娘不用放在心上。」幽人遞了杯熱茶放在向晚手中,希望藉由茶的熱度安她的心。
  「對呀!姑娘,你想那麼多幹什麼,反正有二爺護著,想要你的命可不簡單,
  二爺是絕頂聰明的人物,一手能遮天,半個哈欠商行倒一半,誰想動你一根寒毛就得先過二爺那一關。」誰不知道二爺把姑娘當成命寵著,寧可一次又一次被銀針扎穴也捨不得一聲苛責,鼻子一摸再接再厲……呃,偷香。
  想到二爺僵直不動的矬樣,樂天的木清忍俊不往竊笑。「如果二爺不在呢?」因為他,她的確過得太順心了,完全忘了潛在的危險——離宮大火的幕後主謀可還沒浮出水面呢。
  「二爺怎會不在,他……誰敢動他。」他是權力大過天的皇商,欲爭上位的大官只有巴結他的分,誰會殺雞取卵,平白放過一條大魚。
  「朝廷。」向晚幽幽一嘆,語氣沉重。
  「朝廷?」眾人驚呼。
  「若是針對我而來的,必是來自皇宮。」她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氣,睜開美若星辰的黑玉瞳眸。
  「姑娘你……呃!你得罪過宮裡的貴人嗎?」木清含蓄的問著,其實他想說的是她和哪個娘娘結仇,或是和皇子皇孫等皇室宗親有過過節。
  她看著每一張想問又不敢問的臉,不點而紅的丹唇微微一掀。「我是宮裡的人。」
  「姑娘是宮女?」幽人又問。
  「宮女?」她笑得很輕很淡,晃動的火光中,嬌嫩的容顏微帶憂傷,青蔥般纖指撫上眉心的痣。「在皇宮的風華宮裡,清華公主兩眉中間有顆觀音痣。」
  「咦!公主也和姑娘一樣有顆觀音……痣?」姑娘她、她……難道是……不不不,一定是巧合,公主住在重兵防守的深宮內院,宮牆高到貓都躍不過去,怎會和姑娘扯上半點關係,肯定是巧、巧合……是吧!
  「香塵,二爺對你說過什麼?」向晚忽地看向沉默不語的小婢,她身子一僵,差點握不住手中的烤兔腿。
  「香塵?」幽人驀地睜大眼。
  「二爺讓你隨身保護我,一定提醒過要防備何人痛下殺手,我要知道那個人是誰。」地位越高,權勢越大,總有鳳揚塵鎮不住的人,受她牽連的他絕對逃不過那人的迫害,皇商再大也大不過頂著一片天的人。
  原來你是 ​​奸細,我居然不曉得。幽人不滿地瞪著她視為好姊妹的香塵,覺得她瞞著自己很不夠意思。
  木犀、木湛等人倒毫無意外的神情,似乎早知曉香塵是誰的人,反正多一個人保護姑娘不是壞事,他們當初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作壁上觀。
  只是偶爾香塵偷偷摸摸回報鳳揚塵的時候,他們仍會禀告向晚就是了。「姑娘,我……」香塵歉然地猶豫了一會兒,再三考慮後才決定坦承。「其實二爺怕你難過才不肯讓你知情,那些想置你於死地的殺手是……公主的人,宮裡的清華公主派人來追殺你,她不想讓你回宮。」
  「不、不可能!若荷她……若荷她怎麼可能……我不相信,若荷不會害我,她為了救我而與我交換服飾,代我引開追兵……」那是若荷呀!她是最不可能對她不利的人,她們是那麼親近,宛若親姊妹不是嗎?
  大受打擊的向晚悲痛萬分,不敢相信背叛自己的人竟是她最信任的人,她傷心,她情緒低落,冷不防喊出文若荷的名字。
  「姑娘,人是會變的,不管她以前是什麼性子的人,在宮裡那人吃人的地方待了六年後,姑娘認為她不會變?」誰不想高高在上,誰不要榮華富貴,公主的身分何等尊榮,一旦擁有了,沒人願意放棄,為了保有它,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若荷她……她變了嗎?」聽著香塵說起人性的多變,向晚突然心驚地想起鳳揚塵的「平靜」,他一定知道了什麼才急於將她送走,什麼老太爺的六十大壽!他……那個傻子,他居然選擇獨自面對凶險。「木清、木湛套馬,我們回西寧城。」
  往徐州方向走了三天,他們返回西寧城卻用不到一天半的時間,可見趕得有多急,中途累死了三匹馬,重新又買了五匹,一路不休息披星戴月,由木清等會武的人輪流駕車,快馬加鞭趕回鳳宅。
  兩天不到的光景,每個人都累出一臉憔悴,髮絲凌亂,神色蒼白,身上的衣服沾滿塵土,好似風塵僕僕的旅人。
  但是鳳宅內也並非風平浪靜,一樣的雞飛狗跳,鳳揚塵在近五日前被以抗旨罪名帶上帝都,目前生死不明,無人知其下落。「全都給我安靜下來!」
  一聲清脆的嬌斥驟起,吵雜慌亂的鳳宅大堂忽地一靜,每一雙眼 ​​睛都盯著門口逆光而來的翩然仙子。
  「是向晚姊,向晚姊回來了!主子有救了,向晚姊……嗚嗚……你回來就好了,我們嚇得六神無主……」眼尖的春濃瞧見大廳入口站立的人兒,她忍了許久的緊繃忽地一鬆,嗚咽地哭出聲。
  「不許哭,說清楚,二爺怎麼了?」果然出事了,鳳揚塵那笨蛋居然想瞞著她,他……他到底要她欠他多少,她欠他的已經用一輩子來還也還不了了。
  春濃只顧著哭,話說得不清不楚,見狀的香羅紅著眼眶把話說完,並把這幾天宅子裡發生的事一一說明。
  「你說公主下旨,傳我入宮?」接過明黃色長卷一瞧,身心倶乏的向晚身子微晃了一下,看到落款處的大印,她的心又被撕裂了一次。
  若荷,你真的要我死嗎?
  那不是召她入宮的旨令,而是催魂符,只有宮裡的人才看得出裡頭文字潛藏的暗喻,意指女諸葛聲名大盛,有令天下女子群起仿效之虞,又言眉心觀音痣與公主相仿,此乃大忌,民間百姓豈可與日月爭輝,故此宣召,當知其意,自行了結免犯天威。
  這是賜死的懿旨。
  「害人精、害人精!你這害人精還有臉回來,我們塵兒就要被你害死了,你怎麼不死在外面算了,居然還有膽子出現在大家面前,這世上沒有比你更惡毒的毒婦了,你害了人就應該以死謝罪……」
  鳳從蓉拖著龐大的身軀像瘋了似的衝過來,對著向晚一陣好打,罵得難聽又刻薄,好像別人害死她兒子一樣,忿怒不已的捶打向晚,要人賠命。
  由於鳳揚塵離去前有交代,切勿驚擾了老太爺和他爹娘,因此他被押走的事府中尚無人知曉,哪裡知道這鳳從蓉哪根筋不對,舊事重提又想上門找鳳揚塵說親,連鬧了好幾天,嘴拙的奚世怎麼趕也趕不跑,還一個口誤讓她知曉了鳳揚塵被捉走的事,她正在鬧著呢,向晚就回來了,她自然是逮著機會教訓人。
  由於太過突然了,沒人料想得到,致使向晚被打了幾下才有人將鳳從蓉拉開。「你想幹什麼,姑娘是你能碰的嗎?」率先出手的木湛怒不可遏,護主心切的他幾乎想一劍剌穿這瘋婆娘的心窩。
  被人惡狠狠一瞪,鳳從蓉有些懼怕地退後幾步。「我、我為什麼不能碰她,我還想打死她,要不是她不在,宮裡的人怎會把塵兒捉走,這全是她的錯……」向晚看也不看鳳從蓉一眼,她轉向疏雨、香羅等人。「這幾天是誰管家,管得這是什麼家?」
  「向……向晚姑娘,是我。」烏參黑著一隻眼,委屈地出聲,他縮著脖子怕被責罵。
  烏參看了一眼瞪向自己的鳳從蓉,垮著臉訴苦。「二爺不在,向晚姑娘也不在,這宅子就像失了主心骨一樣,她……呃!姑奶奶一聽說二爺不在便突然鬧起來了,說我們這些奴才是一群賊,她要我們把庫房的鑰匙全交給她保管,她要替二爺守住財產。」
  最賊的就是她吧!鳳氏又不是沒有人了,若不是二爺交代不許驚動人,至少也有老太爺能管家,再不濟,請出熱中書畫的大老爺也行,怎麼也輪不到嫁出去的女兒呀!他不給反被痛毆一頓,全身骨頭像要散了似的,無一處不痛。
  「我了解了。」向晚一點頭,開始處理家務。「木湛,把姑奶奶請出鳳家大宅,派幾個大漢守在門口,一年內不准她再上門。」
  「什麼?!你憑什麼不讓我回家,我是鳳家的大小姐… …啊!你這臟兮兮的莽夫,不准你拉我,快放手,給我放手……爹呀!快替女兒做主,有人要霸占鳳家財產,你快出來主持公道……」
  鳳從蓉臉皮很厚,抱著柱子不肯放,為了把娘家的銀子搬回夫家,她不怕出醜,什麼丟臉的事都做得出來。
  「烏參,傳我的話下去,從今天起鳳宅閉門謝客,一律不招待外客,除非老太爺同意,否則不許放人進來,膽敢擅放人者就給我家規伺候,一個月後我若沒有回來,就叫他們準備好棺材,入土為安。J
  向晚的狠話一說完,怕死的鳳從蓉哪敢再逗留,不用人趕,便偷偷抱起堂中價值千兩白銀的花瓶溜了。
  而向晚也沒在宅子裡停留太久,她一一向眾人交代了事情,分配好各自負責的工作,僅來得及帶走春濃臨時做好的幾樣糕點,又匆匆地帶著木清、木湛、木雲、香塵等人離開,急向帝都而去。
  只是一出了西寧城不到二十里路的山坡地,他們遭遇了空前的大危機,一群蒙面的黑衣人擋在前方,面露殺意地持劍相向。「姑娘,小心,有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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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再說一遍,你說發生什麼事?」要一個人的命真有那麼困難嗎?三番兩次都死不了,還讓她死裡逃生!
  「啟禀公子,我們盡力了,那一群人當中有幾個護衛身手不錯,堪稱為高手,而他們拚死相護的姑娘居然是能使毒的能手,我等一近身就被毒倒了,眼睜睜地任其揚長而去。」負傷的黑衣人傷口猶自流著血,因任務未成自請責罰,一再失手不能說是因對方狡詐,只能承認自己技不如人。
  「你們何嘗不是我千辛萬苦訓練出來的絕頂高手,連大內侍衛亦非你們的對手,區區幾名民間武人就將你們難倒,說說看我要你們何用。」他們是他一手挑出的精銳,百人之中才出一名,沒想到如此不堪一擊。
  「屬下慚愧,屬下輕敵了。」他們以為對方人數不多,多過數倍的他們有絕對的優勢,能不費吹灰之力輕易取走對方的性命。
  「的確該慚愧,連幾個人也解決不了,你們怎麼敢活著回來見我!」早該以死謝罪,免得丟了他的臉。
  「並非屬下等厚顏無恥苟活於世,而且我們查出在受到襲擊後的他們又遇到另一撥人,那些人不知用了什麼伎倆把人帶走了,之後想再追查便沒了線索,因此急著回來禀報。」
  「什麼,被帶走了?!」砰地一聲,黃梨木長案被重重一拍,案上的青色紫金花香爐為之傾倒。
  「公子,你要屬下們殺的那名女子為何長得和清華公主如此相似,眉心也有一點醒目的觀音痣?」曾陪主子入宮見過公主的他甚感不解,在剌殺過程中一時閃神,因此著了道,被不知從哪兒射出的毒針給射中左臂,當下不支昏厥。
  臉色一沉的雲破天聲如霜,寒入人心。「不該問的就要學會閉口,你立刻忘記這件事。」
  世上只能有一個清華公主,「多餘的」就該剔除,他絕不允許有人的存在危及他一心守護的人兒。
  再給他一年,只要一年,他便能與溫柔善良的荷兒長相廝守,永不分離,帶著她離開禁錮她的華麗牢籠。
  「是的,公子。」他忘得一乾二淨了。
  「給你將功贖罪的機會,在三天內查明帶走女諸葛等人的是誰,如今人在何處,有何用意,查到後立即來報,不得有誤。」杜清淺,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不留餘地痛下殺手,因為你活著,我的荷兒就必須死。
  當初的他太愚蠢,竟一時沒想通透假冒皇親是唯一死罪,尤其冒充是極有可能繼承帝位的皇太女,一經查實斷無生機,從荷兒踏入皇宮的那一天起,她的命運就注定充滿荊棘,步步驚險,危機四伏,現在後悔也來不及。
  若是讓心思縝密,容不下異己的皇后先一步得手,那麼後果更不堪設想,皇宮內同時出現兩位長相相似,眉間有著一模一樣紅痣的公主,恐怕會掀起驚滔駭浪,若是她夠狠,極有可能會一個圈套接一個圈套地將和她對立的朝廷官員捲進偽公主風暴中,包含身為宰相的他父親都將受到波及。
  所以他不能再走錯一步了,稍有疏忽便是萬丈深淵,萬劫不復地淪為他人鞏固勢力的棋子。
  當年他不該讓荷兒頂替公主入宮,如果公主在那場大火中「死去」,一切的危難將不會發生,他也不用在意公主是生是死,頂多日後的朝中佈局有所變動罷了,都怪他抗拒不了荷兒的苦苦哀求與眼淚,他願意為了她做任何事,只求她開心。
  可是……一想到他所在乎的人若得知他派人追殺她誓死相護的公主,她能諒解他不得不的殘忍嗎?雲破天不願去深思,他只想著如何保全文若荷,在豺狼虎豹的環伺下,他必須心狠才能讓她全身而退。
  「是的,公子,屬下必不辱厚望。」這一次他不會再低估對手,必將全力以赴,不負公子栽培。
  「去吧!不要再讓我失望了。」
  雖然派人去查,但其實對方的身分他心裡有數,無非就是也聽說過觀音面女諸葛傳聞的皇后。
  「是。」
  黑衣人捂著手臂迅速離去,除非見到地上幾滴鮮紅的血,否則沒人知曉有誰曾來過。
  入夏了,午後的蟬聲不斷,知了在樹上叫個不停,微風一吹像是大合鳴,互不相讓的鳴喚夏暑的炎熱,讓宰相府後院更加熱鬧。
  一滴汗珠從雲破天額頭滑落,他的汗是冷的,沒有絲毫溫意,望著庭院中垂垂老矣的百年白楊,他的心中只有煩躁的沉悶,以及無法言喻的憤怒,體內熊熊燃起的無明火讓他想找某人麻煩。
  他不痛快,別人也休想快意,要是那人肯配合他,不裝瘋賣傻地激怒他,或許他還會手下留情,給條後路,畢竟皇商家族掌握的權勢大到難以想像,鳳氏百年基業所累積的財富更是可觀,想將其扳倒並不容易,他困不了那人多久。
  思及此,雲破天的思緒更為躁鬱,沒法安心的他信步走向後院的假山,一道僅一人可容身的小洞隱藏在假山內,他按下一圓形突出物向右旋轉了一圈,細微的嘎W聲驟起,假山內壁裂出一條縫,底下是兩側以夜明珠照亮的暗道。
  往下一走,繞過幾個必須彎腰而行的狹窄彎道,深褐色鐵門赫然出現,兩名盡忠的守衛在鐵門外看守。
  開了鎖,推開鐵門,裡面是一間間分別隔開的牢房,一共有七間,他走向最里間,濕氣重且有霉味的那一間。
  「你想听好消息還是壞消息?我今兒個心情不錯,想和你好好地聊一聊。」聊彼此的女人,雲破天清冷的開口。
  潮濕的地面上鋪了一層發霉的稻草,臉上有傷、背後滲血的鳳揚塵和衣躺在稻草堆上,氣色雖不佳卻噙著怡然自得的笑意,手裡扳著發硬的窩窩頭,一小口一小口和著清水吞嚥,笑睨著雲破天。
  「如果不急著殺人的話,願聞其詳。」這裡的吃食真粗糙,果然不適合養尊處優的他,他大爺胃口刁得很。
  風揚塵早就查出雲破天是公主的人,因此當他被以抗旨不從的名義押上原要載走向晚的轎子,最後來到的地方卻是宰相府時,他半點也不覺得驚訝。
  見他彷彿無事人般的談笑風生,雲破天方才壓下的怒火又再一次被激發。「鳳當家大概沒料到你那位貌美如花的侍婢對你還真是有情有義,明知山有虎還冒險前來,奮不顧身地想與你生死相隨,生不同衾死同穴,真叫人感動萬分。」
  「你對她做了什麼?」微閉的鳳眸倏地睜大,他的從容不見了,只剩焦慮。「你說我能做什麼呢,不過派幾十個人找她玩玩,有個叫木清的輕功不錯,所以我讓人在他腿上劃了一劍,聽說十之八九要殘了吧!日後要人抬著走也挺辛苦的。」我看你還能忍到幾時!雲破天冷酷地想著該怎麼折磨階下囚的心志,讓他再也笑不出來。
  「向晚呢?你傷著了她?」他手掌一使力,硬如石頭的窩窩頭被他捏成扁平,指印深陷。
  「為什麼不問她死了沒,我可沒打算留下她。」他笑著,冷冽殘酷,像玩弄垂死老鼠的花貓。
  見他如此,鳳揚塵不生惱,反而鎮定了下來,輕笑出聲。「雲太傅先前不是說過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好壞參半,那也就是不好不壞嘍!何況我還在閣下的『金屋』裡,她若出了事,我還能在此做客嗎?」
  金屋藏嬌,藏的是活生生的大男人,雖然不是嬌滴滴的美人兒,他也是錦衣玉食供著的嬌貴爺兒,算得上一「嬌」,只是此嬌非彼嬌,差之甚大。
  「你很聰明,非常狡猾多智,若不是你我想保護的人不同,我們會是很好的對手。」雲破天冷聲道,或是值得深交的朋友。
  善於謀劃,懂得藏鋒,藉無能模樣閃避各方權貴的招攬,能屈能伸,暗地裡運籌帷幄,獨掌大局,是個令人不得不佩服的人物,這個鳳揚塵絕對不辱百年皇商家主之名。
  可惜站錯了邊,和自己不是走在同一條道路上,否則若能與他聯手,必是如虎添翼,縱橫朝堂易如反掌。
  「先說說你的壞消息吧!我這人沒什麼長處,就是承受力比別人強上一斗米,所以大家好意地喚我一聲阿斗先生。」鳳揚塵自我打趣著,鳳眼媚如絲地直瞅著神色不佳的雲破天,頻送秋波。
  把人激怒是一件有趣的事,雖然換來一陣好打,不過值得,憤怒使人失去理智,他便有機會反將一軍。
  「還能苦中作樂,看來你也不是不能吃苦的公子哥兒,你想听壞消息,我卻不想順你意,對你而言的好消息是她還活著,我的人失手了,沒能讓她做刀下亡魂,你得多當幾日相府貴客。」留著他,是個餌,吸引飛蛾撲火。
  「恭賀、恭賀,同喜、同喜呀!咱們還要相親相愛再相處一段時日……」忽地一聲悶哼,破空中傳來鞭子揮落的聲響,鳳揚塵胸前污穢不堪的外袍裂開一條縫。
  「你就是用這一招嘻皮笑臉瞞過所有人的耳目吧!真是高明,不過你最大的得意處也是你的錯處,千不該萬不該把身邊的婢女推在最前頭,那顆紅痣有多顯眼你豈會不知,觀音面女諸葛的名氣將她推向唯一死路。」若是沒沒無聞地隱身民間,當個尋常百姓,也許她還能活到壽終,享兒孫繞膝之福。
  半坐起身,鳳揚塵搔了搔癢,不以為意地一聳肩。「所以我後悔了,想把她疼如珍寶的捧在手掌心,盼著她能消消氣,早日點頭嫁我為妻,可惜我家向晚倔得很,不好取悅,如今我這頭可疼了。」「你想娶她?」他一訝。
  「智比諸葛,貌若天仙,內能持家,對外又是經商好手,學識豐富藏經綸,婀娜多姿美嬌娘,這般才貌雙全又知書達理的絕世佳人,我傻了才不娶,想不到吧,阿斗也是能扶上牆的。」他嘲笑雲破天短視,目光如豆,美玉與沙礫分不清。
  雲破天面上一沉,怒色一現。「那就請你穩著點別驚慌失措,雖然我的人讓她逃了,可是她也不見得能逃出生天,另一撥來路不明的蒙面人帶走了她,如今只怕是兇多吉少。」
  但是不見屍首他還是無法安心。
  「什麼?!她……她被帶走了?」鳳揚塵面上一驚,染上血的俊美面容冷意森寒。
  「哼!落在皇后手中可不比死了好過,她折磨人的手段就連身經百戰的大男人也膽寒不已,她不會讓她死,只會讓她活得生不如死。」后宮女人的心狠兇殘,任何駭人聽聞的招式都使得出來。
  如果人真是皇后帶走的,她的想法不難猜,八成是要先證實杜清淺的身分逼死荷兒,再讓杜清淺「出意外」,好讓華玉公主坐上皇太女的位置。
  心口一抽,鳳揚塵眼泛憂慮。「的確是教人割心又切肉的壞消息,我這心窩痛得想殺人,不過,我想你也好不到哪兒去,若真是皇后所為,宮裡的那位公主也別想活,她可能比我家向晚還短命。」
  「你在威脅我?」他的確膽子夠大,人在牢裡還不安分,對他使起心計。
  「不,是合作。」他們都想救人,目的一致,只是救的並非同一人,立場仍是對立的。
  「合作?」雲破天冷笑。
  「沒錯,合作,我們合作對你而言利多於弊,想想皇后娘娘看見向晚的容貌時會是多麼震驚和震怒,我們若是把向晚帶到公主眼前,說不定公主會嚇得花容失色,一時守不住嘴巴什麼都給說了,後果呀!雲太傅一想也會心驚。」他不信他不驚不乍,毫不慌張。
  如他所料,雲破天果然臉色大變,他怕的不是自己受到牽連,而是擔心護不住宮中的文若荷。「你知道向晚的真實身分嗎?」
  「她是誰又有何干系,我只曉得一件事——她是我費盡心思想要擁有的女人,我要她成為我的妻子,為我生兒育女,為我打理內宅,我要對她噓寒問暖,溫柔相待,執子之手相伴一生。」他愛她,深深沉迷。
  鳳揚塵的話震動了他的心湖,對方描述的平凡單純的幸福正是他想要的,與子相守,白頭到老,此生再無所求,但是……「她非死不可,她不死,始終是一個隱憂,我不會容許她活著。」
  話不投機半句多,談判破裂。
  兩個男人都曉得萬無一失的方法是只能留下一個,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再神似也不能有兩位清華公主,而他們都想保護心愛的女子,誰也不肯退讓一步,那一步便是天人永隔,生死兩茫茫。
  是誰也承受不起的痛。
  從鳳揚塵這裡得不到發洩的快意,心情更為沈重的雲破天丟開沾著血污的長鞭,面容凝重的離開地牢。
  知了聲,聲聲知了、知了,知了……午後的陽光漸漸西移,夜幕低垂,第一顆升起的北斗七星天樞星微光閃燦……
  驀地,微帶水氣的地面微微震動,無風自動的稻草晃了一下,一顆黑色頭顱從土堆裡冒出。
  「來得真慢。」
  滿是泥土和草桿的大黑臉一轉向,露出一口白牙。「二爺,我們夜以繼日的挖呀挖,才挖出這麼條地道,二爺也別太埋怨了,炎風雙手都挖腫了,連劍也拿不穩。」
  「快餓死爺了,有什麼好吃好喝的快拿上來,還有乾淨的內衫和被褥,萬一把爺熏死了,你們一個個都給爺陪葬。」又臭又髒快受不了,一股汗酸味真剌鼻。
  夏雨拿出包裹嚴實的竹簍子,裡頭又是燒鵝腿,又是烏龍燜肉的,還有一鍋雞湯給主子補補身,跟一小壇暖胃的酒。「二爺你受傷了,那個吃糟糠飯的敢對你用刑,我和兄弟倆去斬他一手一足。」
  「不急,留兩個人聽候差遣,其他人去查查向晚的去向,她被人擄走了。」他大口的吃肉喝湯,養足了體力才好乾活,今日過後還有事要忙。
  「什麼,向晚姑娘不見了?」她不是去了徐州,怎麼會被擄走?「不論是誰捉走了她,想辦法護她周全,能走就走,不要留下。」只要她離開了,他才能全無顧慮地大展手腳。
  「二爺你呢?」難道他還不想走?
  鳳揚塵本想喝一口酒,但繼而一想酒氣未散反而引人疑心,他將手上的酒壇子又丟回給夏雨。「爺得拖一拖,讓他以為爺仍在他掌控中,你們盡快找到向晚,把她送得越遠越好。」
  「是的,二爺。」最後夏雨取出一張熊皮藏在稻草下頭,隔開潮濕的地面,讓他家主子躺得舒服又保暖。
  如來時一般悄然無聲,黑色頭顱又鑽進洞裡,稻草一覆,沒人看得出地牢裡已被挖出一條容人進出的地道。
  風華宮。
  「天香,你神神秘秘地做什麼,一大清早就命人來通報叫本宮早起等你,有什麼大驚喜要給我……」眼前一片黑,文若荷什麼也看不見。
  「你別喋喋不休說個不停,你不要怕啦!我不會帶你去撞牆。」她的心沒那麼黑,害人的事她才不屑做。
  一條繡著福字的絹帕蒙住雙目,走得緩慢的文若荷步步小心,她不是擔心天香有心加害,只是她那毛躁性子叫人太不安心,往往好心辦壞事。「你要帶我到哪去,都出小院了。」
  「因為不能讓人瞧見嘛!那個人說要謹慎,小心為上,宮裡的眼睛太多了,誰也說不准是哪個宮裡派來的眼線。」她暗指無孔不入的皇后,皇宮內院有一大半人是她的爪牙。
  「那個人?」文若荷納悶著,心有疑惑,不解她所指何人,向來性子直爽的天香從不聽任他人的安排,我行我素,衝動率直,究竟是誰有本事說動她,讓她毫無異議的聽話,她實在非常好奇。
  「一個你很想見又始終見不到的人,你要感謝我,是我的足智多謀才幫助了你,我也是才智過人的女諸葛。」天香郡主洋洋得意地抬起雪嫩下巴,一副等著人讚她蕙質蘭心的模樣。
  但是她忘了文若荷看不到,她的雙眼被長巾蒙住了。
  一提起女諸葛,文若荷心口莫名跳了一下。「天香,你到底要我見誰,快告訴我,別打啞謎了。」
  她的語氣有些急,腳步快了些,像要去見思念已久的心上人,連呼吸都有點急喘。
  可是她又一想,怎麼可能會是她心中所想的那個人?后宮戒備之森嚴哪容人隨意進出,即使是天香郡主進宮也要有她的邀請帖子才允許通行,那樣的一張臉……唉!這麼多年了,兩人的容貌還相似嗎?「她」一定更美了,雍容文雅,氣度大方,不是身分低微的她比得上的。
  忽地,她的步伐又慢下來,不太有生氣,意興闌珊,在宮裡待久了,心如槁木,對什麼事都不再有期待。
  「哎呀!慢吞吞地在幹什麼,你是跛了腳的老牛不成,要不要我拉著你,快點快點,就快到了,就差幾步路了,我這個大功臣你一定要好好獎賞獎賞,我要皇上賜給你的白兔月光杯。」白玉做的酒杯又薄又好看,美得叫人目不轉睛。
  天香郡主急著討賞,孩子氣十足。
  「慢著點,有台階我走不快。」雖然不再抱持希望,但不知為何靠得越近文若荷心跳越快,感覺胸口有什麼要跳出來,砰!砰!砰!
  「嗟!真羅唆,不就到了,我幫你把巾子解下來……」她剛要伸手解開長巾,
  一隻柔白小手按住她的手。
  「等一下,我有點喘,讓我……歇一歇……」像是近鄉情怯的心情,她反而卻步了,不敢面對。
  「喘什麼喘,打鐵要趁熱,我這份大禮可是得來不易,硬從一群黑衣人手中搶來的。」天香郡主性子急 ​​,也不管人家準備好了沒,手一扯就把打結的長巾扯下來,相當粗魯。
  乍起的光亮讓文若荷頗不適應,素手微遮眨了眨眼,慢慢地習慣眼前的明亮,她蝶般羽睫掀了掀,看見四面落下淺紫綃紗簾帷的亭子裡,隱約有道身影。
  怕是看得不清楚,她閉上眼讓心靜下來,一會兒,翦翦水陣才遲疑地睜開,看著那道因走近而變得清晰的人影。
  說不上是什麼感覺,是失望吧,眼前的這張臉雖然美麗嬌妍,卻不是她記憶中的出水芙蓉。
  「民女向晚給公主請安,公主萬壽無疆,康泰安平。」清若破曉的嗓音如春鶯初啼,嬌軟得酥人心扉。
  「你……你就是觀音面女諸葛?」文若荷語氣頓了一下,眼露一絲絲困惑,這聲音……似曾相識。
  倩容淺淺一笑,一朵小小梨渦綻放開來。「百姓們的謬讚不足掛齒,讓公主見笑了。」
  「咦!你的笑……好熟悉……」好像在哪裡見過。
  「公主怕是將民女當成故人了,民女額上的紅痣可為民女惹來不少麻煩。」若荷真的想殺她嗎?看到文若荷鬱鬱寡歡的神情,想起過往情景的向晚有一絲不確定,因此她也有所保留,並未上前相認。
  看了對方兩眉間一點殷紅,她微微恍神。「你的……呃!紅痣有什麼問題,本宮看來很好,如觀音點痣般聖潔。」
  本宮?向晚唇角一勾,「但是神佛賜福只能給一人,民女斗膽請問公主為何容不下向晚,非要處處相逼,步步將向晚往死路上趕?」
  「你……你說什麼,本宮聽不懂,本宮沒有……」文若荷面露驚慌地直搖頭,一絲慌亂由心底浮現。
  難道是雲大哥他……他做了什麼……
  見她結結巴巴地連話也說不清楚,急性子的天香郡主小聲插嘴。「你不是要我著人盯著雲太傅的一舉一動,看他有沒有派人去接女諸葛進宮?我便跟我父王借了一隊親兵暗中跟著,結果竟然發現雲破天不是去接人而是去殺人,一大群人圍攻一輛馬車,以多欺少真可恥。」
  「什麼?!」真的是雲大哥……
  「千鈞一發之際,本郡主帶人前去搭救,長弓一拉,殺敵無數……」
  「郡主,你離題了。」
  向晚輕輕一句,天香郡主難得臉紅了,面上明顯是不好意思的臊意。
  事實是,天香郡主率眾趕至時,上一波的廝殺剛剛結束,她趕得巧,見識了向晚以機智擊退強敵,驚訝之餘又十分崇拜,嚷著要和人家義結金蘭,向晚便以帶自己進宮見公主為條件,順利來到風華宮。
  「呵呵!就是本郡主救了向晚姊姊啦!不過,她實在太強了,手一揮就一排人倒地不起,我看得都傻眼了,簡直是天上的神仙嘛!撒豆成兵,眨眼間扭轉局勢……」她要有向晚姊姊一半的本事,父王也不會老是長吁短嘆,說他養了一個嫁不出去的野丫頭。
  一句「向晚姊姊」聽得文若荷詫異不已的睜大眼,難以置信天香居然也有服人的一天,雙眼興奮的盯著向晚,好像她是無所不能的天人,沒有什麼事能將她難倒。
  這位向晚姑娘真的那麼厲害嗎?
  再看了一眼她額間鮮明的觀音痣,文若荷心有遺憾地嘆了口氣。為什麼她不是公主呢?
  「公主,你下旨讓人誅殺民女嗎?」向晚話語清冷地打斷天香郡主的滔滔不絕,單刀直入。
  文若荷一臉心慌地搖頭。「沒有沒有,我怎會……我以為你是……呃!我久未見面的朋友,我找了六年就是找不著,你……她大概不在人世了,我想把欠她的還給她都不成,我找不到、找不到她,我應該一死去陪她……」
  沒有原因地,她在向晚面前無法自稱「本宮」,甚至感到心虛,彷彿在向晚眼中她依舊是個卑微至極的小婢女。
  「郡主,可否請你先離開,讓民女與公主談點私事。」向晚的口吻不像請求,而是命令,清亮雙陣有著令人不得不聽從的威嚴。
  「為什麼我不能聽,我是郡主耶!沒有我的幫助你根本進不了宮……」過河拆橋的人最可惡了,她要跟她絕交。
  「天香,聽話。」她聲音並未揚高,卻令人懾服。
  天香郡主本想爭辯,賴也要賴著聽壁腳,她認為自己是大功臣,誰也不能拋下她「密謀」大事。
  可是水一般的清陣輕輕一睞,她話到嘴邊就鎖住了,沮喪萬分的發現自己不敢對向晚說不,她的氣勢好強悍,震得她雙肩一垮,挺不直背脊,訕訕然地走開。
  兩名少女走進亭內,四面紗簾子全放落,涼亭裡只有兩人相對,風吹簾捲,兩道美麗倩影,若隱若現。
  「為有云屏無限嬌,鳳城寒盡怕春宵,無端嫁得金龜婿,辜負香衾事早朝。」向晚突然開口。
  「咦!這首詩……」是她背得最熟的一首詩,還曾被公主取笑小小年紀就思春,只想著嫁人。
  「我以前有個小侍女,她常對我說金龜婿要怎麼嫁,金龜不是一種小蟲子嗎?嫁了不就是……」
  「龜夫人。」文若荷情不自禁的一接。
  「是呀!龜夫人,我問她是想當金龜夫人還是烏龜夫人,她想了一下回答我。」向晚看著她,未言下文。
  驀地,水汪汪大眼浮起淚光。「當然是金龜夫人,金色的龜比較值錢,烏龜是黑色的,看起來臟兮兮。」
  「我笑她是傻子,金龜、烏龜能嫁嗎?有人不嫁非要當龜夫人。」那時她們好像才十歲吧,一邊聊著天,一邊踩著月光撲捉發光的蟲子,裝滿一水晶瓶子,不用點燈也亮如白晝,猶如她們的心,對未來充滿明亮的期待。
  「公……公主,是你嗎?」文若荷捂著唇流淚,身子往前走了兩步,兩眼淚汪汪。
  「公主不是你嗎?你當得有模有樣的。」就是怯弱了點,不太有精神,遇事畏縮的性情未改。
  「不、不是的,我、我找不到公主,雲大哥他們說你死了,我不信,堅持要等你回來,於是他們叫我扮公主,我便照做了,公主帝女的身分誰也不能來搶,那是公主的,只有公主才是玉林國的皇太女。」再苦再累她也不怕,守得云開見月明。
  「你真的願意讓出離帝位只差一步的皇太女身分,毫不眷戀?」那個位置何其尊榮,人人趨之若鶩。
  「公主若是不信,我願血濺當場,絕不遲疑。」說完她沖向一旁的石柱,以頭撞柱以示忠誠。
  「夠了,若荷,本宮相信你並無二心。」向晚一直提著的心終於放下,她視若姊妹的侍女並未背叛她。
  一道黑影在「夠了」兩字一落下時竄出,及時拉住文若荷的身子,她的頭當時離柱子不到一寸。
  「公主……嗚——嗚——」公主沒死,她回來了……
  「哭什麼哭,真難看,本宮沒死你還不高興嗎?」向晚的眼眶也是紅的,微泛淚光。
  「公主你……你的臉為什麼變得不一樣了,奴婢都認不出你了……」她拭著淚,邊哭邊抽噎。
  「你指這張臉?」向晚嫣然一笑,以指沿著耳後一撕,一張薄薄的人皮面具赫然在手上,妍美嬌顏立現。
  「啊!皮……皮掉了……」文若荷嚇了一大跳,驚得面無血色,口齒不清,以為真撕下一層皮。
  「這是假的,看起來像人的臉孔,宮中不可能有兩個清華公主,適度的偽裝是必然的,不然你和我都有麻煩。」光是宮門口就進不了,會被人懷疑是剌客打入天牢,因此她一離開鳳府就戴上了。
  「但公主是真的呀!誰敢為難你,奴婢馬上跟皇上認罪,承認奴婢是假冒的,讓公主順利回到宮裡……」她不能一直霸著不還,得及早澄清。
  「等一下,若荷,本宮有說過要回來嗎?」直到站在這巍巍皇宮內,她才豁然明白一件事——這裡已經不再是她的家了,她的心留在鳳家大宅,和那個無賴至極又處處為她設想的鳳二爺在一起。
  「公主……」她一怔,略帶困惑。
  「若荷,本宮……不,應該說我已經回不來了,我愛上一個人,我要嫁他為妻,皇宮太小了,容不下我的心。」四面高牆是一座牢籠,將世上最尊貴的九龍天子困在裡面,可她寧願回到那個驕傲的男人身邊,當他一人的鳳凰。
  「公、公主你不留下來,那奴婢怎麼辦?奴婢等了你六年,公主不可以走……」文若荷淚如雨下。
  「若荷,你想當這個公主嗎?」向晚問。
  她搖頭,哭得說不出話來。
  「好吧!我會想辦法把你弄出皇宮,讓你過你想過的日子。」這是她欠若荷的,六年時光不算短。
  「真的?」她淚眼迷濛。「不過在這之前你要先幫我救一個人。」「救人?」
  「對,救我愛的男子,他被雲破天捉走了。」好個公主太傅,吃裡扒外,動到她的人,她一樣饒不得。
  「呃!公主,雲大哥人很好,一直在幫我,他是為了我才犯下滔天大錯,公主可不可以放他一馬?奴婢給公主磕頭,全是奴婢的錯,奴婢願意承擔所有的過錯……」她當下跪地直磕頭。
  見她那股傻氣,向晚不點頭也不搖頭的苦笑。「若荷,若死的人是我,你會殺了他替我報仇嗎?」
  「這……」她僵著身子,神情迷惘。
  「所以,別求我了,我不會殺了他,但是……」總要讓她出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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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7 00:06:1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公主,你真的給皇后下毒?」
  掀開馬車簾子,聽著耳邊熙熙攘攘的吵雜聲,人聲鼎沸,小販的叫賣聲一聲高過一聲,穿著普通衣裙的文若荷還是難以置信有生之年能走出高牆四起的皇宮,能聞到自由的氣味,看著每一張不用戰戰兢兢,害怕下一刻死於非命的臉孔,以及小孩子清脆無偽的笑聲,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還是在作夢?
  實在太不可思議了,她用自己的雙腳走出那個令人喘不過氣的牢籠了!
  「以毒攻毒,以眼還眼,當初她怎麼對我們和清華離宮的眾人,我就怎麼回報她,人善被人欺,若不還以顏色,她真以為她的惡毒行徑不會得到報應。」不是不報,而是等著她來報,她要為死去的宮人討回公道。
  「那她會死嗎?」真可怕,艷麗不減當年的美貌竟生出一朵一朵黑色的小花,佈滿整張臉和身軀。
  「讓她死豈不是太便宜她了,我要她活著受苦,日日夜夜看著自己丑陋的臉而崩潰。」蘭澤芳依憑的就是勾人的美色,如今她奪走了它,看蘭澤芳如何和后宮眾佳麗爭寵,綁住西寰帝多情的心。
  「那華玉公主呢?」雖然大快人心,可是文若荷覺得她很可憐,畢竟杜華玉當了她六年的妹妹。
  向晚好笑地睨視凡事都想顧全的文若荷。「我不可能讓她繼承帝位,清華公主坐不到她也休想坐到,就留給雲貴妃所出的曄弟吧。」
  「公主,那奴婢呢?真的不用再回到宮裡?」她好怕這只是一場夢,一覺醒來又身在風華宮。「你想回去?」
  文若荷一顆頭搖得快斷了,令人莞爾。
  既然是名聞四方的女諸葛,向晚不可能什麼也沒做地離開皇宮,為了給死去的宮人報仇,她讓隨她入宮的木雲製作好幾張人皮面具,先喬裝成杜華玉給蘭澤芳送吃食,不疑有他的蘭澤芳吃了幾口,食物裡的瓊玉殘荷毒便發作了。  此毒以七七四十九種毒花混九九八十一種毒草精製而成,毒液如水無色無味,一滴便足以令人全身長出黑 ​​色花朵,附體而生,食人精血,如寄生蟲一般,人不會死卻也終身擺脫不掉此毒,一旦試圖解毒,花兒會群起湧向血源最豐足處,也就是心窩,它們也不想死,所以會拚命吸食,使得宿主痛不欲生而不敢解毒。
  至於杜華玉,木雲在搶救下意圖自盡的文若荷後,便領了向晚的命,裝成宮婢在她膳食中下了一種叫人身體日漸虛弱的毒,死不了也治不好,隨著毒性累積,將鎮日蔫蔫地,無精打采,一受風就著涼,吃藥比吃飯多,一個月有二十天臥病不起。
  「既然出來了我也不會讓你回去,香塵戴上人皮面具假裝是生病的你,與素心裡應外合,她很快就會被太醫診斷出得了會傳染的疾病而移出宮外,不久便會暴斃身亡。」得了會傳人的病而死的屍體必須焚毀,只要弄個替身,到時一把火燒了,誰曉得骨灰壇子裡裝的是誰。
  金蟬脫殼,以死遁逃,而且無屍可尋。
  然後自然有人會把香塵和素心接回鳳宅,計劃天衣無縫。「嘩!公主好聰明,竟然想得出這般高明的計謀,奴婢好生佩服。」天香郡主說得一點也沒錯,公主真厲害。
  向晚又多了一名狂熱的崇拜者。
  「注意用詞,不要再公主、奴婢的掛在嘴上,以後你就和木清、幽人他們一樣喊我姑娘,免得洩露身分。」她現在也戴上一張宮女的面具,連眉間的紅痣也遮住了。
  「公……是的,姑娘。」她改口。
  如今的文若荷已換上一身素衣,眉心也無觀音痣,向晚身邊的人更是全都易容喬裝,包括雲破天口中可能成殘廢的木清,他的傷早在向晚醫治下,只留下淡淡的傷口。
  說話間,一行人下了馬車來到宰相府前。
  「木清,拿公主令牌去叫門。」以其人之道還諸其人,她就是個愛記恨的,別人欠她的,一定要討回。
  裝成半百老頭的木清一跛一跛地拉著獅頭門環叫門,正好他腿有傷,也跛得有模有樣地,他將公主令牌拿給門房一看,大門馬上拉開,兩排侍衛站得直挺挺的,威風凜凜,神色銳利。
  但是入內的一行人看也不看一眼的走過,入了宰相府找的不是正在朝堂上和皇上及諸位大臣討論南方大旱、糧食歉收的雲宰相,而是公主太傅雲破天。
  幾人被府裡管事領進一間書房,隨著男子聲音揚起,一把亮晃晃的魚腸短劍立即架在文若荷脖子上,原本還慶幸自己逃出皇宮的她頓然臉色一白,慘無血色,不敢相信這個名叫幽人的丫頭居然想殺她?!
  「是我找你,久違了,破天哥哥。」向晚喬裝的宮女走在前頭,語氣柔媚嬌軟,似玉輕擊。
  破天哥哥……雲破天眉頭倏地一擰,看向她身後眼眶含淚的文若荷。「你是誰?」
  「破天哥哥真是貴人多忘事,前不久你還派人追殺我,欲置於我死地,這麼快就不記得了嗎?」果然心狠之人記性差,只記得別人欠他的,不記得他欠別人的。
  「是你?!」他目光一利,冷冷迸射,第一眼先看向她眉心,疑心她是否是他所想的那個人。
  「多年不見,來找破天哥哥敘敘舊,泡壺好茶聊聊別後離情,不知歡不歡迎?」向晚一副來做客的模樣,不待人招呼便在主位坐下。「你想做什麼?」他聲冷如刃,剮人體膚。
  「喲!開門見山,這麼直截了當呀!很好,既然你爽快,我也不羅唆,就拿你的小若荷換我家二爺,這筆交易划算吧!」美陣盈盈一睞,看似嫵媚無害,卻內藏銳鋒。
  商人甚麼都吃就是不吃虧,這是她跟鳳揚塵學的。
  雲破天眼眸瞇了一下,似在思索她話中是否有詐。「好,我讓人帶他出來。」
  他對身後的侍從打了個「放人」的手勢,一會兒身形狼狽,外袍猶帶血蹟的鳳揚塵便在兩名僕役的攙扶下,十分艱澀地走到眾人面前。
  表面看起來冷靜自持的向晚暗暗手心一握緊,垂落的目光閃過一絲痛楚,隨即一揚眸又恢復原樣,清亮得宛如清泉洗過的碧空,晴色朗朗,萬里無雲。
  「二爺,你還好吧?你這一身狼狽是向晚生平少見,頗為震撼。」雲破天敢傷他?很好,他死定了。
  聽到飽含擔憂的諷剌,鳳揚塵抬了抬腫脹的雙眼,咧嘴一笑。「向晚小心肝,你捨得來見爺了,聽說你被人擄了,爺這些天吃不下也睡不著,整個人黯然消瘦,你看爺是不是瘦了很多,心疼不?」
  「我這樣你也認得出來?」她失笑,為他驚 ​​人的本事感到詫異和愕然,連向來精明的雲破天都抱持幾分懷疑,而他卻是不假思索叫出她的名字,真不知他哪來的眼力認出她。
  「你這是在侮辱爺還是看輕自己,不論你變成什麼模樣,爺用鼻子一嗅就能嗅出你的味道,香的咧!哎呀!痛痛痛……爺被打得好慘哩!向晚快過來扶爺,全身骨頭都要散了……」他慘叫不休,一副即將重傷不治的樣子。
  「殺人不過頭點地,虐囚就行徑卑劣了,破天哥哥可否告知我家二爺犯了什麼罪,公主在此,你可得實話實說,滿口謊言也是有辱斯文,身為公主太傅可別誤人子弟,教出狼心狗肺的兩足禽獸。」向晚言語刻薄,句句傷人。
  「向晚偏心,你怎麼只喊爺二爺卻喊他破天哥哥,爺心痛,爺吃味,爺捧醋狂飲,喊聲塵哥哥來聽聽。」鳳二爺大聲插話,醋味四溢。
  「你閉嘴,等我解決了他再來整治你。」敢往虎口里送,他最好拈拈自個兒皮夠不夠厚。
  河東一獅吼,「撒嬌」耍賴的鳳揚塵頓然乖得像等糖吃的娃兒,一雙迷人的丹鳳眼眨呀眨的,似乎頗為期待她的教訓。
  「破天哥哥,你還沒說出個理呢!不過我這人一向寬宏大量,不計較你做過多少錯事,這樣吧,我家二爺身上有幾個傷口,我就比照深淺在若荷身上留下幾道,公平吧!」禮尚往來,來而不往,非禮也。
  幽人將文若荷往前一推,手中的短刃作勢要在白嫩的肌膚上一劃。
  「住手——」雲破天大喝。
  「當然也有另一種玩法,你來代替她,你身上的傷口越多就越能還你一個完整無缺的寶貝兒,你肯嗎?」要讓他知道什麼叫痛,他才明白別人有多痛。
  「……」黑眸陰鬱地瞪著她。
  「公主,不要呀!是若荷不好,若荷讓公主失望了,你放過雲大哥吧!求……嗚——求求你不要傷他,雲大哥是好人……他不會再犯錯了……嗚——公主,饒、饒了他……」公主明明答應過她的,怎麼又反悔了?
  哭得聲淚倶下的文若荷根本沒想過向晚不曾答應過什麼,她只是沒開口,默不吭聲,讓人以為她已不追究此事,不再提起。
  文若荷把事情想淺了,蓄意謀殺皇親是多麼重的罪,雲破天要殺的可是皇上的親生女兒啊!若是讓人知曉了這件事,不僅官居一品的雲宰相要如何向天下謝罪,雲家又怎麼對得起西寰帝的厚愛。
  真假公主事件的解決之道不是趕盡殺絕,雲破天至少得先想辦法見上杜清淺一面,坐下來把話說開,謀求應變之策,而非一意孤行痛下殺手,視人命如草芥。
  「夠了,不要逼她,把刀拿來。」看見心愛女子聲淚倶下地為自己求情,雲破天心如刀割般難受。
  向晚眉兒彎彎,展顏一笑。「二爺,你靴子裡的小刀借用一下,等會兒再還你。」她口氣哄人的只差沒說個乖。
  鳳揚塵笑得歡快,取出三寸尖刃,看得云破天眼睛發直。
  「你居然有刀?」那他為什麼還甘心受縛,受他百般無禮的對待而不反擊?「再瞪你也沒爺長得貌美若仙,爺就是長得比你美,嫉妒呀!」鳳揚塵拽得二五八萬的瞟了雲破天一眼,又朝向晚招手。「爺沒白挨疼,過些日子就讓他瞧瞧爺的威風,百年皇商不只是一塊匾額而已,爺想要讓天下大亂誰又阻止得了,開門七件事……」
  柴、米、油、鹽、醬、醋、茶七樣民生用品在接下來的一個月內無預警嚴重缺貨,從南到北,船運、陸運,跑單幫的全都停了,有錢買不到,整條商舖有一大半掛上暫停營業的牌子,關起門不做生意。
  百姓急、官員急、皇上更急,一個個上書禀報的不是大旱缺糧便是水患成災,所有的肉呀菜的全遭了殃,想吃就得自己養、自己種,運不過來就是運不過來,管你官兒多大都得啃乾糧過日。
  士、農、工、商,商敬陪末座,可是在國難當頭之際,商人最大,唯有他們能調來糧米果腹,在無柴時給人炭火,食、衣、住、行若沒有他們,大家唯有坐困愁城,等著菩薩顯靈了。
  而這些全算在雲破天頭上,鳳揚塵要讓他知道,他鳳二爺玩得起,敢動他女人還得先掂掂自己斤兩。
  在連續吃了二十多天乾冷無油的白饅頭後,身上被劃了三十七道傷的雲破天得了一個慘痛的教訓,千萬不要得罪鳳氏家主鳳揚塵,他絕對是小人中的小人,錙銖必較,誰吃了他一斗米就要吐出一座米倉來還。
  還有,他的妻子也惹不得,是個不折不扣的女羅剎,平日如菩薩一樣慈眉善目,觀音心腸,待人和善,人美心也美,可是動到她身邊的人,絕對護短的她會讓對方明白一個道理——
  寧可得罪小人也不要得罪女人。
  玉林國大慶三十年
  皇帝慟詔:皇太女清華公主,年十七,身染惡疾,六月十五薨,追封聖皇公主,三日掛白,舉國哀悼。
  欽此
  簡單的兩句話帶過杜清淺的一生,沒有盛大的葬禮,沒有百官至皇陵跪送,沒有百姓哭喪三日,連個披麻帶孝的也沒有,一個骨灰壇子,安安靜靜地擺在孝思堂,由守陵的皇室宗親供奉。
  日後,豐王爺杜西津多了一名義女杜向晚,眉心有顆觀音痣,與義妹天香郡主感情甚篤,後下嫁鳳氏家主鳳揚塵為妻,為鳳氏當家主母,鳳氏從此家業興隆,家宅平安,家和萬事興。
  觀音面女諸葛與阿斗自此結成連理。
  「啊——你、你又扎我一針……」悲憤呀!他又不是針線包,專門插針用。
  「我、我忘了,一時順手就……扎了。」扎習慣了,他一靠近她想都沒想就紮下去,這是本能反應。
  狼遇多了就有一套擒狼術,沒辦法的事。
  「有沒有搞錯,我是你的夫婿,你是我的娘子,今晚是我倆的洞房花燭夜,你要我這樣子僵著到天亮嗎?」他不過剝光小娘子的衣衫,摸著胸脯,親親小嘴兒,揉揉小蠻腰,然後……然後就被剌了。
  向晚一臉尷尬地瞄著他哭笑不得的臉。「你不是吃過師父的解毒丸,沒用嗎?」
  「那個庸醫,他根本是騙錢嘛!拿了我一千兩白銀卻給我百毒無解的假藥,我要去拆了他的招牌,踩爛他家的祖墳,抽了他的骨頭磨粉。」供他吃、供他喝、供他當祖宗,他居然作假!
  「回春堂掛在我名下,是我的私產,你不能拆,還有,我想不是師父的藥無效,而是我的醫術比他好一點點,毒技又比他高明一些些,他的醫術碰到我的毒……」唉!她當初也只是想提升毒術,以不害人命的方式將人制住,哪知……聽到娘子的「自謙」,動彈不得倒在床上的鳳揚塵都想哭了。「娘子,我要洞房,新婚夜不洞房會夫妻離心,我不要娘子和我不同心。」
  「可……那要怎麼做……」臉色若霞的向晚十分為難,她會醫不代表她懂夫妻間的那回事。
  「怎麼做……」丹鳳眼瞇 ​​成彎月,嘴角揚得高高,笑得有幾分……狐狸樣。「娘子,你先親親為夫的嘴,再脫下為夫的衣服,接著脫下你自個兒的衣裳,然後……
  然後怎樣,為什麼沒聲音了,讓人聽到一半聽不清楚,心口吊著好不難受,難得一次跑來聽聽壁腳,為何不成全她呢?
  一隻大掌拍拍蹲在窗戶下頭偷聽的「幽人」,她不耐煩地拍開,叫人家別吵她,她腿麻爬不起來。
  「木雲,你想二爺明天送你一張輪椅嗎?」
  「我明明叫幽人,不是木……呃!木犀哥,你還沒睡呀!」「幽人」乾笑,耳邊的假皮微掀。
  木犀拎起她的耳朵,面色不善的橫睇她。「再用幽人的臉做壞事,我讓姑娘將你的全身塗黑, ​​看你還能假扮誰。」
  「沒……沒這麼狠吧!姑娘才不會這樣對我呢。」木雲笑嘻嘻的耍賴。「姑娘不會,但二爺會。」木犀冷冷提醒。
  隔日,全身被塗上黑油的木雲,被高高倒吊在鳳家大宅最高的樹上,身上還掛了個牌子——我再也不敢偷聽壁腳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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