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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春野櫻 -【霸王身邊的寵姬(婢傾天下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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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8 00:00:4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春野櫻 - 霸王身邊的寵姬(婢傾天下之三)

聽說,傅二爺帶回來的新婢女不但把傅家兩老伺候得極好,
兩名少爺還為了她爭風吃醋、紛爭不斷啊……
她要鄭重申明,以上那兩句完完全全是謠傳,
雖然她是從青樓里出來的,可只是個灑掃丫鬟,
對媚惑男人根本一竅不通,
要不是嬤嬤想逼她賣身,她也不會趁大火時逃出來,
還有幸得到傅家二少爺的幫助,將她帶回去當貼身侍婢,
也不嫌棄她身份低微,破格讓她成為專屬畫樣師,
在朝夕相處下,她對他也從原本的感激逐漸轉為愛慕,
就在一切幸福得好似虛假時,
她的過去被人惡意揭穿,導致鎮金堂聲譽大跌,
為了鋪子的名聲和所有對她好的人,也為了最愛的他,
她決定選擇離開,不讓所有人為難,
沒想到他卻追來說她是奴、他是主,萬事都要聽他的,
要她嫁給他為妻,還要當他孩子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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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8 00:01:17 |只看該作者
  楔子

  “那丫頭的養母已經死了。”

  “是嗎?那你拿到她手上那張契約了?”

  “當然,我已經小心的收起來了。”

  “你真是機靈,這麼一來,我們就能讓她給咱們賺錢了。”

  “嘻嘻嘻……”

  趙慕真無意間聽見了嬤嬤跟龜公的談話,這才知道養母已經過世的消息。

  養母的死訊讓她感到傷心悲慟,但她沒有時間沉浸在悲傷之中,因為更令她擔心害怕的是……嬤嬤準備逼她賣身。

  她出生在長慶城郊的一個小村子,家里一貧如洗,於是將剛出生的她送養。

  她的養父母在城里做小買賣,生活還過得去,雖然不能給她什麼榮華富貴的生活,但對她相當疼愛。

  然而好景不常,她十歲時,養父染上了怪病,從此一病不起,也拖垮了家中經濟,養母是個毫無謀生能力的婦道人家,為了讓一家三口都能活下去,只好將她賣到怡春院為婢,並說好不賣身,十五年便能離開。

  她知道自己還欠怡春院八年的工時,所以就算再苦再累,因為那紙契約,她從沒動過逃跑的念頭。

  可現在,她不能不逃了。

  一些跟她差不多年紀進到怡春院的姑娘,在看到那些花娘因為得寵而從客人那兒得到錦衣華服、珠寶玉飾,羨慕她們吃好穿好,渾身上下珠光寶氣,出入又有侍從奴婢跟著、伺候著,原本“絕不賣身”的堅持瓦解了,自願跳入火坑。

  但她不要,她不怕臟、不怕苦、不怕累,就怕丟了這清白的身子、丟了自己跟養父母的臉。

  可……她該往哪里逃呢?

  怡春院戒備森嚴,里里外外、前前後後都有會功夫的護院守著,不只是為了防止客人鬧事,也為了杜絕有人脫逃。

  進到怡春院後,她幾乎沒離開過半步,這是個沒有出口的牢籠,教她插翅也難飛。

  但或許是老天垂憐,就在趙慕真苦無機會逃跑,甚至動了若嬤嬤逼她賣身,她便自盡以保清白的念頭時,一場暗夜里的大火為她燒開了一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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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8 00:01: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長慶城永豐客棧

  傅天抒起了個大早,叫醒了隔壁房的韓棟,預備用過早膳之後便起程回永春城。

  韓棟跟林群開是他的左膀右臂,對他來說是不可或缺的伙伴。

  韓棟與他是同門之誼,兩人齊向永春城最知名的武師習藝,他們志趣相投,成為莫逆之交。

  韓棟本想進衙門謀個事做,但發現自己並不適合那死板板的工作,因而作罷。

  看他賦閑多月,傅天抒便問他是否願意來幫忙,韓棟一口答應。

  不久,他介紹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林群開給傅天抒認識,傅天抒與他一拍即合,也成知交。

  林群開原是衙役,因為仗義出手毆打了一名捕快之子而遭到解職,他問傅天抒有無他可以勝任的活兒可做,傅天抒想也不想的就把他帶進了鎮金堂。

  傅家在永春城做的是金飾生意,一提到“鎮金堂”,那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因為買賣的全是貴重的黃金及飾品,為免節外生枝,他向來不讓別人經手或接觸。

  他十六歲便跟著養父學做生意,在養父的磨練下成就了判別真假的專業能力,以及獨到精準的眼光。

  二十歲起,他開始獨自外出買賣,而這五年來,他從未錯買過什麼,且由他揀選出來的飾品總是能有良好的銷售。

  他的養父母傅長年及張儷在永春城是富裕人家,擁有一個腹地遼闊的莊子,還有一家金店,但他們沒有富人家的惡習,反倒過著低調平實的生活。

  他們育有一子傅耀祖,也就是長他兩歲、並無血緣關系的兄長,而他自己,是在三歲那年來到傅家的。

  那之前的事,他什麼都不記得了,據養父所說,當年他們夫妻在一次外出買賣的回程,於黛城外的官道上發現了他,當時他一身臟污,臉上及衣裳沾著血,神情茫然的走在官道上。

  他們一開始以為他受傷了,待檢查過後才發現他身上的血應是從別處沾染來的。

  兩人猜想他必然是遇到了什麼可怕的事兒,但一問起他卻是一問三不知,連自己姓啥名誰都說不出來,後來,他們在他的腰帶上看見兩個金線繡的字-天抒,心想那應是他的名字。

  傅長年夫妻將他帶到黛城四處查問,卻沒人認識他。於是,他們收養了他,並給予他良好的照顧及教育。

  凡是傅耀祖有的,就一定不缺他一份,傅耀祖念的書,他也沒少念一個字。

  他從小就知道自己是養子,更知道養父母是無私的愛著他,因此知恩惜福的他總是盡其所能的不讓他們失望、操心。

  但他越是鋒芒畢露,意氣風發,傅耀祖便越是自暴自棄,我行我素,看著養父母為那不爭氣的親兒整天喟嘆,總讓他猶豫自己該不該如此出頭爭臉。

  如今,養父幾乎將鎮金堂交付於他,不管是對外的買賣,還是店里的人事,全由他一手管理。

  行船走馬三分險,更甭說鎮金堂做的是金飾買賣,每趟路上有多少風險可想而知,韓棟跟林群開都有一身好武藝,正是他最需要的人才。

  這回路程不算遠,因此只有韓棟與他同行。

  長慶城距離永春城約莫三天路程,他估算一下,若早點上路或許掌燈時分便能抵達善水鎮,並在那兒歇上一晚。

  才來到二樓,掌柜親自前來告知已幫他們的馬兒喂過糧草,他謝過掌柜,發現外面鬧哄哄的,像是發生了什麼事。

  “外頭怎麼了?”傅天抒坐了下來,往窗外一看,只見大街上人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隱約彌漫著一種不尋常的氣息。

  “喔,昨晚上怡春院起了一場大火。”掌柜說。

  “喔?”他微頓,“嚴重嗎?”

  他到長慶城做買賣也有兩三趟了,怡春院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他自然清楚。

  據他所知,長慶城的城守大人將所有青樓圈圍在城北,有人稱那兒叫“深淵”,只因女子一旦進了那里,就再也爬不上來了。

  “聽說死了幾個花娘跟留宿的客人,整座怡春院燒了大半……”提及有人傷亡,掌柜不自覺的皺起眉,“這還是長慶城頭一遭出這麼大的事兒。”

  傅天抒點點頭,沒搭話,等吃過早膳,結了總帳,他與韓棟帶著隨身行李跟兩箱貨品來到了停放馬車的地方。

  小二要幫他們將箱子搬上馬車,他婉拒了。

  這是行商以來的習慣,與對他人的信任無關,只為謹慎行事。

  打開車門,他進到車廂里,由韓棟將箱子遞給他,他接過箱子準備擺好,忽看到車廂最里面的那床毯子動了兩下。

  出門在外,難免有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時候,總有幾晚是得在馬車上過夜的,因此每回上路,他一定會在車上放置毯子及簡單的炊具以備不時之需。

  “怎麼了?”見他沒動,韓棟疑惑的看著他。

  “可能有野貓什麼的溜進馬車里了……”說著,他放下箱子,屈著高大的身子往里面走了幾步。

  掀開毯子,他陡然一震。

  在他眼前的不是只溜上馬車取暖的野貓,而是個活生生的人。

  那是個姑娘,灰頭土臉,一身狼狽,光線幽微的車廂中,只看見她那雙仿佛寶石般閃亮的明眸。

  她神情驚慌的看著他,身子緊繃到了極點。

  傅天抒還沒說話,只聽馬車外頭傳來陌生男人的聲音,他發現她的神情更加惶恐,直覺告訴他,她認得那人的聲音,而那男人……教她害怕。

  他轉頭往外一看,只見兩名外形剽悍的男人正在跟韓棟說話。

  “爺兒,有看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嗎?”

  “沒看見。”韓棟想也沒想的回答。

  這時,他們發現馬車里的傅天抒,於是跟他點了個頭,“爺兒,我們正在找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你可曾看見?”

  傅天抒幾乎可確定他們找的就是躲藏在他馬車里的人。

  出外行商,求的是平安順利,他不該攤上這事兒,可是,他無法漠視那女孩求救的眼神……

  “沒看見。”

  兩人本能的往他馬車里瞧,傅天抒冷冷地說:“兩位該不是想搜我的馬車吧?”他雙眼迸出銳利的光,直勾勾的看著他們。

  兩名男人見他不好惹,干笑了一聲,“豈敢,不打擾了。”接著便旋身走開。

  見那兩人走開,韓棟轉頭說道:“他們是什麼人?看來並非善類……”

  傅天抒沉默了一下,“快把東西搬上車,我們走吧。”

  “嗯。”韓棟點頭,立刻將剩下的箱子遞給了他。

  駕著馬車,傅天抒與韓棟離開了長慶城,一路往善水鎮的方向前進。

  近午,傅天抒拿出水跟干糧來,淡淡的說道:“餓了嗎?”

  坐在他旁邊的韓棟微怔,“還沒餓……”

  “不是問你。”他轉頭朝車廂里又問了一次,“餓嗎?”

  韓棟一怔,狐疑的回頭往車廂里看,車廂里除了他們的隨身行李及貨品,什麼都沒有啊。

  就在他這麼想的時候,車廂里傳來一道怯怯的聲音-

  “餓……餓了……”

  “老天!”韓棟驚呼一聲,看見一個纖細的身軀從毯子底下冒出來。

  傅天抒將水袋跟干糧往車里丟,她眼明手快的接住,不客氣的吃了起來。

  韓棟瞪大雙眼看著神情自若,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傅天抒,“天抒,她是……”

  “她應該是早上那兩個男人要找的姑娘。”

  韓棟一愣,“什……那她是什麼時候上咱們的車的?難道當時她已經躲在車上?”

  傅天抒以沉默回答了他的問題。

  “你就這麼把一個來歷不明的姑娘弄上了車?”韓棟眉頭一皺,“你要把她帶去哪里?你根本不知道她是……”

  “你也說早上那兩個男人不是善類,不是嗎?”他瞥了韓棟一眼,打斷他的話。

  “是沒錯,”韓棟神情凝肅,“不過你知道我們做的是什麼買賣,讓陌生人上車絕不是明智之舉,要是她……”

  “我有分寸。”

  “天抒,她可不是你撿的三腳貓,或是那只笨鵝……”

  “別說小花笨。”傅天抒眉心一蹙,“難怪它老是想啄你。”

  小花是他養的老母鵝,除了小花,他還養了一只名叫小虎的三腳貓,跟一只名叫小龜的烏龜。

  小龜是小時候養父買給他的寵物,至於小花跟小虎,則是他這幾年陸續撿來的。

  “它不止啄我,它見了誰都追殺。”韓棟想到那只鵝就怕。

  小花雖是只鵝,但更像是看門狗,除了傅天抒,不管是誰進到別院,都會被它追著跑。

  “兩位爺兒……”這時,車廂里的姑娘爬了過來。

  韓棟警覺的回過頭,“姑娘,你是誰?”

  一臉烏漆抹黑的她露齒一笑,“我叫趙慕真,羨慕的慕,真實的真。”

  傅天抒臉上沒有太多表情,“早上那兩個男人找的是你吧?”

  她微頓,囁嚅地說:“是、是的。”

  “你是逃跑的家婢嗎?”他直截了當的問。

  “我……”她疑怯的看著他。

  雖然今天早上他毫不遲疑的幫了她,但若他知道她是怡春院偷跑出來的姑娘,他還願意幫她嗎?

  怡春院是長慶城最大的青樓,背後有許多三教九流的人頂著,別說是尋常百姓,就連官爺都得賣三分面子。

  他們素昧平生,他願意冒險攤上這麻煩事兒嗎?

  “你是從怡春院逃出來的吧?”傅天抒問。

  韓棟一怔,趙慕真則震驚得瞪大眼睛。

  “你怎麼……”早上那兩名護院壓根兒沒提過怡春院三個字,他是如何猜出她的身份的?

  傅天抒淡淡道:“昨晚怡春院發生火災,你灰頭土臉的,身上還有焦味,很容易就能把這兩件事串聯在一起……”說著,他目光一凝,“怎麼?火是你縱的?”

  “不!不!我沒有!”趙慕真急忙否認,“我再怎麼樣也不會做出那麼可怕的事情……”

  “我聽掌柜說……死了幾個姑娘跟客人,你知道嗎?”他直視著她。

  迎上他那仿佛審判的目光,她紅了眼眶。

  這場火,這場她以為是老天爺因為可憐她而起的火,竟在她得以逃離火坑的同時,吞噬了幾條寶貴的生命,想到這兒,她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為什麼掉眼淚?”傅天抒伸出手輕掐著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火真是你縱的?你內疚了?”

  她秀眉一蹙,噙著淚,“我真的沒縱火,我只是……”

  見她哭,韓棟的心倒先軟了,他拍開傅天抒的手,“喂,瞧你,把她嚇哭了。”

  趙慕真胡亂擦拭著臉上的淚,淚水和著臉上的灰,讓她看起來糟透了。

  “不是那樣的……我只是……我以為這火是老天爺可憐我、想幫我,沒想到卻有人喪生……我……這不是我希望的……”說著,她低聲哭泣。

  韓棟瞥了傅天抒一眼,表情像在說“是你弄哭她的,快把她搞定”。

  傅天抒微帶懊惱地安撫,“別哭。”

  他不懂她為什麼要哭……看來,真是給自己惹上麻煩了。

  女人是世界上麻煩的生物之一,除了養母,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跟這種生物接觸及相處。

  韓棟說得對,他不該讓來歷不明的女人上車,可在那當下,他什麼都沒法想,對那兩個男人說謊及保護她,是他唯一且必須做的事情。

  趙慕真抬起淚濕的眼,神情堅定微慍,“我沒縱火!我從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說著,她抹去了臉上的淚水。

  迎上她堅定而澄澈的黑眸,傅天抒心頭一震。

  “我是想逃,但從沒想過用這種方式,我本來打算一死百了的。”她說。

  聞言,韓棟一驚,“一死百了?你為什麼有這種念頭?”

  “因為嬤嬤想要我賣身接客。”

  傅天抒蹙眉,“如果你不肯,他們能逼你嗎?”

  “你不知道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她直視著他,“他們拿走了我賣身為奴的契約,甚至已經在找願意花大錢買下我的男人,他們……”她輕咬嘴唇,情緒激動。

  “女人一旦進了‘深淵’,根本沒有離開的機會,除非賺到足夠的銀子替自己贖身,或是碰上有人為她們贖身……我養父母當初跟怡春院簽了契約,將我賣給他們十五年,要不是他們打算逼我賣身,我是不會毀約的,昨晚那場大火一來,我心想那是機會,所以冒險逃了出來,我真的沒縱火傷人!”

  傅天抒沒作聲,但他看得出來她並沒有說謊。

  “既然你已經逃出來了,我跟韓棟可以送你回家。”這是他最後能幫的了。

  她微頓,神情憂傷,“家?我已經沒有家了……”

  傅天抒跟韓棟互覷一眼,都沒說話。

  “我一出生就被送養,早就跟生父生母斷了關系及音信……”她眉心一擰,強忍著眼淚,“養父幾年前已經過世,現在……養母也走了,因為不得不逃離長慶城,我連去她墳頭上香都不敢……”

  聽完她的身世及遭遇,韓棟一臉不忍地說:“姑娘,你的身世實在太坎坷了。”

  傅天抒也覺得她的處境堪憐,但,他能幫什麼忙呢?

  “我們今天晚上會到善水鎮,明天會經過靖城,如果你願意,我倒是可以替你謀份活兒……”

  “天抒,”韓棟一臉嚴肅地打斷他,“善水鎮跟靖城離長慶城都不算遠,要是她被逮到,那可就糟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你已經出手,就幫幫她吧。”

  傅天抒看著他,“我不懂你的意思。”

  真是邪門,這小子剛才還緊張兮兮的要他小心提防,這會兒卻開始悲天憫人了?

  “帶她回永春城吧,傅家應該不介意多一個下人吧?”

  韓棟話才說完,趙慕真立刻抓緊機會,為自己求得一線生機,“爺兒,我願意一輩子給你做牛做馬,求求你發發慈悲收留我吧!”

  “什……”

  “天抒,你就收留她吧,反正你住的地方也沒人伺候,我看她……”韓棟看了趙慕真一眼,“她看來沒什麼病,又好像挺勤快機靈,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是的,爺兒!”趙慕真挽起袖子,露出她那截白晰纖細卻結實的臂膀,“我身強體壯,從沒生過病,而且我什麼活兒都能做,絕不會讓你失望的!”

  見狀,傅天抒愣了一下。他真沒見過這樣“率性”的姑娘家。

  “爺兒,求求你,我不求什麼,只求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拜托你收留我,我、我給你磕頭!”她跪在車廂里,一顆頭往橫木上磕碰了兩下。

  見她額頭磕紅了,傅天抒急忙制止她,為難卻又無奈地說:“行了,你就先跟我回永春城吧,過陣子我再替你找份工作,行吧?”

  趙慕真一聽,立刻破涕為笑,“行,行,行,謝謝爺兒!”

  第三天的掌燈時分,一行三人回到了永春城。

  對於打從出生就沒離開過長慶城的趙慕真來說,永春城的一切都十分新奇。

  長慶城雖然也是個熱鬧繁華的地方,可比起幾乎是它兩倍大的永春城,那可是小巫見大巫了。

  很快地,她發現傅天抒在永春城似乎頗有地位,因為打從他們進城開始,就有不少人上前打招呼。

  車行至城東的傅家大宅,他們直接從後門進了宅院。

  傅天抒獨自住在別院,生活瑣事大多自理,鮮少假他人之手,這是他自小養成的習慣,因為知道自己不是傅長年夫妻親生,他不好意思像傅耀祖那樣耍耍小性子或是任意索求。

  知道他們回來,林群開立刻跑到後門迎接。

  “回來啦?路上都平安吧?”

  “都好,鋪子里沒事吧?”傅天抒問。

  “放心,好得很。”林群開說著,轉頭看向正在車廂里搬動箱子的韓棟,看到車廂里的另一個身影,嚇了一跳。

  “她是誰?”

  “真妹妹,”韓棟沒回答林群開的問題,反倒先笑咪咪的看著慕真幫她介紹,“他是林群開,我跟天抒的好兄弟。”

  趙慕真對他點頭致意。

  “這是怎麼回事?她到底是……”林群開急問:“天抒,她……”

  “她叫趙慕真。”傅天抒不像韓棟那麼喜歡賣關子,立刻回答了林群開的問題,“她暫時會待在別院。”

  傅天抒邊說著,邊解開套在馬脖子上的韁繩,然後輕輕的拍拍馬背,像是在慰問一路上辛苦拉車的馬兒。

  “暫時是什麼意思?”韓棟搬了一只箱子下車來,不解的看著傅天抒,“你打算把真妹妹送到哪里去嗎?”

  傅天抒一臉嚴肅地說:“她是個姑娘家,難道要她跟我同住在別院里?”

  “這樣有什麼不好?她可以就近伺候你呀。”

  這時,仍舊不知道趙慕真的身份及來歷的林群開湊了過來,打斷他們的對話。

  “你們兩個先慢著……”他有點惱了,“你們還沒告訴我她是誰呢!”

  “她叫趙慕真,是長慶城怡春院里的姑娘。”韓棟說。

  林群開一聽,驚訝不已,“怡春院的……姑娘?”他瞪大眼睛看著傅天抒,然後露出一抹怪笑,“天抒,你終於也……”

  傅天抒知道他想到哪兒去了,立刻蹙起濃眉,“不是你以為的那樣,還有她不是花娘,而是丫鬟。”

  林群開微頓。花娘跟丫鬟,那可是兩種完全不一樣的身份。

  不過話說回來,天抒從不涉足那種鶯聲燕語之地,為什麼會帶一個怡春院的丫鬟回來?

  “你們去了怡春院?”林群開一臉困惑,“不是說過外出買賣時絕不……”

  “我們沒去怡春院。”傅天抒一口否認,然後將解釋的工作丟給了韓棟,“你自己跟他說。”

  “怡春院發生大火,真妹妹是趁亂逃出來的。”韓棟娓娓道來,“她真的很可憐,一出生就被送養,養父母因為貧病交迫而把她賣到怡春院為婢,不久前她養母過世,龜公拿了她養母手上的契約,想逼她賣身接客,所以她只好……”

  “燒了怡春院”林群開搶白。

  “怡春院不是她燒的,總之她逃出怡春院,然後躲在咱們的馬車上,天抒可憐她的遭遇,就把她帶回來了。”

  “喔-”林群開語氣拉長,然後將視線移轉到挨在車門邊的趙慕真,“小姑娘,你真是走運了。”

  聞言,她微怔。

  “你放心,我、韓棟,還有天抒會好好照顧你的,你在這兒絕對安全。”他拍拍胸脯向她保證。

  傅天抒語氣淡淡說:“我可沒說要照顧她,別算上我。”

  韓棟跟林群開互覷一記,然後再看看表情尷尬的趙慕真。

  “天抒,”林群開勾著他的頸子,“你怎麼這麼冷淡呢?”

  “是啊,”韓棟搭上一句,“咱們路上不是說好了,讓真妹妹留下來伺候你的嗎?”

  傅天抒斜瞥他一眼,“從頭至尾,那都是你說的,我從沒答應過什麼。”

  聞言,韓棟抓抓頭,這確實是他的主意,傅天抒自始至終沒說過一個“好”字。

  “天抒,”林群開低聲、語帶商量地道:“這麼可愛又標致的小姑娘,就把她留下吧?”

  “可不是,傅家宅子里全都是些大姊大媽跟大嬸……”韓棟話中有幾分抱怨。

  傅天抒左右開弓的架起拐子,掙脫了像水蛭一樣黏著他的兩人。

  “你們兩個別盡說些不負責任的蠢話。”他目光一凝,神情嚴肅,“她是個未嫁的姑娘,清譽比什麼都重要,過兩天忙完了,我會叫張媽替她找個缺,讓她跟著張媽做事去。”

  他話才說完,只見趙慕真突然跑到他面前,屈膝跪下-

  傅天抒愣了一下,韓棟跟林群開也怔住了。

  “你這是做什麼?”他濃眉一皺,“快起來。”

  他不曾欺卑壓微,恃強凌弱,因此也從不讓誰跪在他跟前。

  “二爺,”趙慕真抬起頭,一雙澄澈卻又深邃的大眼直直的望著他,“你是我的恩人,從你對我伸出援手的那一刻起,我就決定要一輩子為你效犬馬之勞了,請你讓我留下來伺候你吧!”

  迎上她那幽深的黑眸,傅天抒的心微微一顫。

  “我幫你,不是要你報答我什麼。我不習慣被人伺候,留你在別院毫無意義,再說……你是個姑娘,終究不太合宜。”

  “請二爺別把我當女子看待。”

  “你是。”

  趙慕真神情一凝,語氣堅決地道:“我可以削去長發!”

  自懂事起,養父母就教育她做人要知恩圖報,因此當養母不得不將她賣給怡春院為婢時,她為了報答養父母的恩情,不掉一滴眼淚的進了怡春院。

  如今,他冒著惹上麻煩的險救了她,還將她帶到永春城來,無論如何,她都要報答他的這份恩情。

  聽見她說要削去長發,傅天抒一怔。

  他看得出來她是認真的,要是她現在手上有把剪子,她會毫不遲疑的剪下自己的長發。

  因為知道她的認真,他不禁動搖。

  “丫頭,我是為你好。”他眉頭緊皺,神情凝肅。

  “就算是條狗,也知道要報一飯之恩,更何況我是個人。”她一臉堅定,“雖然我沒念過什麼書,但也明白做人的道理,二爺有恩於我,我卻無以為報,那對我來說是種折磨,與其如此,我還不如回怡春院去償還剩下來的八年工時。”

  她這番話,教傅天抒、韓棟跟林群開都一愣,誰都不希望好不容易逃離的她,又跳進暗無天日、深不見底的深淵里。

  “天抒,”韓棟湊到他身邊,低聲道:“你別這麼不通人情。”

  “是啊,難道你希望她回怡春院過著那種今天張三,明天李四的生活?”

  “沒錯,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人嘗的日子實在是太悲慘了。”

  韓棟跟林群開你一言我一句,試圖說服有時固執得不近情理的傅天抒。

  耳邊是兩人猶如魔音穿腦般的“警語”,眼前所見是她那雙哀求卻又堅毅的黑眸,傅天抒終於還是軟化了。

  她好不容易逃出怡春院,他斷不希望她再回到那種地方。

  就當自己又撿了一只貓,把她跟小花、小虎跟小龜一起養在別院中吧。

  “行了,我答應讓你留下,起來吧。”

  聞言,韓棟跟林群開一臉歡喜,趙慕真也綻開笑顏。

  吩咐韓棟跟林群開親自將貨品歸庫之後,傅天抒便領著趙慕真來到他所居住的別院。

  到了院門口,他停下腳步,回頭叮嚀,“小心點,小花會啄人,小虎脾氣來了也會亂抓人,至於小龜,它常常亂爬,你得小心腳下,別踩到或踢到它。”

  “是。”她恭謹的點頭,“二爺,你的吩咐,我會謹記在心的。”

  “別院就只有我,你不必這麼拘謹。”

  說完,他轉身走進了別院,她也邁出步伐,立刻跟上。

  一進去,只見一只大白鵝正站在院落中間的草地上,它十分干凈且白胖,一看就知道受到極好的照顧。

  發現傅天抒回來,小花兩只短短的腿支撐著巨大的身軀,搖搖晃晃的朝他飛奔而來。

  “小花,我回來了。”傅天抒伸出手,輕摸著它長長的頸子。

  小花一副舒服的樣子,不斷扭著脖子摩蹭著他的手。

  趙慕真有點驚訝,她從沒看過鵝會做出這種像是貓或狗才會做出的撒嬌動作,就在她看得目不轉睛時,一只缺了條前腳的貓不知從哪里竄了出來,來到了她的腳邊。

  “喵嗚!”

  看著睜著澄澈大眼看著她的三腳貓,她微微一愣。

  “小虎……你是小虎吧?”她叫了它的名字,對它露出笑容。

  小虎遲疑了一下,像是在觀察她,然後走到她腳邊,貼著她的裙擺摩蹭。

  趙慕真蹲下來,一把將聽說不喜歡接近陌生人的小虎抱了起來。

  傅天抒正想警告她別輕易碰觸,以免被它毫無預警伸出的貓爪傷到,卻見小虎喵嗚喵嗚的直往她臉上身上蹭。

  他訝異的看著這一幕,但更讓他震驚不已的還在後頭。

  看見小虎跟她撒嬌,原本挨著他的小花竟移動尊駕,靠近了趙慕真,用它的喙輕輕摩蹭著她的腳,像是在跟她討愛似的。

  “小花,你好啊,我是趙慕真。”她騰出一只手摸了摸小花的頸子,柔聲道:“從今天開始,我就要住在這兒,請你們多多指教。”

  看著這人、貓、鵝一見如故的一幕,傅天抒詫異得說不出話來。

  趙慕真抬起頭看著他,“它們一點都不像二爺說的那樣不親近人啊。”

  “不,它們……”他一點都沒有夸大,它們確實對他以外的人非常不友善,即使是經常到別院來的韓棟跟林群開也總是受到它們的突襲。

  他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時間不早了,它們應該都餓了吧?”她問:“別院有它們能吃的東西嗎?”

  “別院有個小廚房,里面有小虎的魚干,還有小花跟小龜愛吃的菜。

  “那二爺吃什麼?”

  “我若是在鋪里,主屋的張媽會替我張羅吃的。”

  “所以說……別院的小廚房不開伙?”

  “就我一個人,沒開伙的必要。”

  “那我可以用嗎?”

  “你自便,待會兒我到主屋去向我爹娘請安時,會順道跟張媽交代,請她明天帶你去買些東西,來,我帶你去客房。”

  “喔。”她擱下小虎,趕緊跟在他身後。

  將趙慕真安置妥當,稍晚,傅天抒便前往主屋向傅天抒請安,交代此行交易的結果,並且向他們報備趙慕真之事。

  為免節外生枝,讓人對她的身世及身份臆測或議論,他對她自怡春院逃出之事避重就輕,只說她父母雙亡,無依無靠,於是自己便將她帶回府中當丫鬟。

  雖對向來獨來獨往的兒子“撿”了個姑娘回來之事感到驚訝及疑惑,但傅長年夫妻並沒有意見,更無反對之意。

  相反的,兩老樂見有個人可以照料他的生活起居。

  就這樣,趙慕真在別院待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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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8 00:04: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趙慕真睡了一晚好覺,她已經好多年不曾睡得如此安穩。

大清早,她便起床餵飽小虎跟小花,還在小廚房邊的草叢裡找到初次見面的小龜。

傅天抒還沒起床,在來永春城的路上,她聽韓棟說了一些傅家的事,也知道傅家做的是金飾買賣,而且在城裡擁有一家知名的金飾鋪子--鎮金堂。

傅天抒上頭還有個哥哥,名叫傅耀祖,據韓棟說,傅耀祖是個不事生產的紈褲子弟,成天只顧著風流快活,理所當然的將擔子全丟給了傅天抒。

不過,韓棟對傅耀祖的事提得不多,似乎是不屑提及。

她猜想外出買賣,幾乎得整日整夜繃著神經的傅天抒一定沒好好睡過一覺。如今回到家,想是沒睡到日上三竿是起不了的。

可當她這麼想著的時候,卻聽見他房門開啟的聲音--

轉過頭,看見他光著上身站在房門口,她愣了一下。

還沒來得及有任何的想法或是做出任何反應時,他已一臉懊惱尷尬地旋身走回房裡,再出來時,身上已套了件青色的薄衫。

這時,她才意會到他為何對於將她留在別院之事如此猶豫,甚至是抗拒。

以往這別院裡就他一人,他毫無顧慮,更不需在意誰的眼光。可如今,她來了,他勢必不能再像從前那麼自在。

看來,她的存在改變了、甚至是毀了他以往的平靜生活。

想到這兒,趙慕真不禁對他感到歉疚。

她希望他別在意她的存在,希望他像以往那樣自在,她想自己得表現得落落大方,甚至是男孩子氣,好讓他對於她是女人這件事的感覺淡薄一些。

「早,二爺。」她若無其事的跟他問好,好似剛才她什麼都沒看見。

「……早。」看著撞見男人光著上身,卻一點都不顯尷尬或羞赧的她,傅天抒微怔。

他忍不住心想,是她見多了?還是他自己太大驚小怪?

想到剛才驚慌得轉身就跑回房裡穿衣的自己,他突然覺得有點……蠢。

「小花、小虎跟小龜都已經吃飽了。」她說。

他微怔,「你看見小龜了?」

小龜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就連他有時都會好幾天見不到它。

「是啊,它在小廚房旁的草叢裡,我給二爺打盆水洗臉吧。」

「不用,我自己來就行了。」一直以來,這些事他都自理,不需要也不習慣有人替他準備。

她一臉嚴肅認真地說:「二爺千萬別跟我客氣,這是我分內的事。」說罷,她轉身便去準備。

打來一盆乾淨水後,她還替他擰乾了臉巾,然後遞給了他。

傅天抒真的很不適應讓人跟前跟後伺候著,但一迎上她那認真得像是隨時隨地都在對他說「不能拒絕我」的眸子,他又什麼都說不出口。

伺候他洗過臉,她又問:「二爺早上吃什麼?」

「不必,我待會兒就要到工坊去。」他說著,起身到五斗櫃前,打開了最上面的抽屜,從裡頭拿了五兩銀子出來。

「這些錢,你拿著。」他說:「待會兒到主屋去找張媽,我昨晚已經跟她提過你,並請她今天帶你到市集上買些東西。」

趙慕真收下了錢,「謝謝二爺。」

「你要是缺什麼,只管跟我說。」他頓了一下,又開口,「雖然你是為了報恩而待在別院伺候我,但事實上,我並不需要你凡事伺候。」

她微怔,急問:「我做得不……」

他抬手打斷了她,「跟你無關,而是我不習慣有人伺候,我每天幾乎都待在工坊或是鋪子,再不就是外出做生意,待在別院的時間其實不算多,所以你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必在意我。」

趙慕真不解,他是傅家的二少爺,照理說應該從小便過著有人穿衣卸履、倒茶送水的生活,怎麼竟說他不習慣呢?還有,他為什麼獨自住在別院,而不是跟其他人一樣住在主屋?是圖清靜還是……

她心裡有好多疑問,但她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不該逾越分際,多嘴多舌。

「這兒沒你的事了,你去主屋找張媽,順便熟悉一下宅子的環境吧。」

「是,二爺。」她轉身要走,傅天抒又叫住了她。

「等等。」

「二爺還有吩咐?」

「沒有,只是要提醒你一件事,昨晚我跟我爹娘提過你的事,只說你養父母雙亡,孤苦無依,所以收留了你,關於怡春院的事,你一個字都別說,明白嗎?」

她點頭。傅家是永春城的大戶人家,比起家財萬貫,或許名聲跟清譽更是他們在乎的事,怡春院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光聽名字就知道,雖說她只是個丫鬟,並非賣身的花娘,但終究是從那種地方出來的。

若是傅家老爺跟夫人知道她的出身,或許就不會允許傅天抒將她留下。

「那我出去了。」她彎腰一欠,轉身走了出去。

稍晚,趙慕真到主屋找張媽。

張媽是傅夫人張儷的同鄉,在傅家多年,是看著傅耀祖及傅天抒長大的,這傅家上上下下的事,她比誰都清楚透徹。

她是個開朗又熱情的婦人,對趙慕真的第一印象也極好。

依著傅天抒的吩咐,她帶著初來乍到的趙慕真到市集上添購生活用品,趙慕真因為不敢也不想多花傅天抒半毛錢,因此只買足夠的、便宜堪用的東西。

張媽看在眼裡,對她十分欣賞。

帶著她採買的路上,張媽跟她說了不少傅家的事,包括至今還未見過的傅耀祖,原來是跟朋友到江南遊歷,沒一、兩個月不會回來。還有……傅天抒並不是傅老爺及夫人的親生兒子。

知道他跟自己一樣都是被收養的孩子,她感到十分驚訝,但更讓她驚訝,甚至感到難過的是傅天抒的身世比她悲慘多了。

至今二十餘年,仍然沒人知道他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而他也不曾想起。

她也知道了傅天抒自幼聰明懂事,卻因此惹來傅耀祖的嫉妒及怨恨,一直以來,傅耀祖都欺負著毫無血緣關係的他,而他為了報答養父母恩情,總是忍氣吞聲。

成年之後,他便搬到別院獨居,不肯動用到任何一點傅家的人力及資源。

他在鎮金堂沒日沒夜的工作,卻不曾拿過一毛錢,儘管賬目都歸他管,他卻分分毫毫都向傅老爺報備並清楚記錄。

他如此委曲求全,只是要讓傅耀祖及那些對他存有疑慮,認為他會取而代之,甚至奪去傅耀祖一切的人感到安心。

他要讓所有人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報恩,而不是覬覦傅家財產。

知道傅天抒一直以來在傅家的艱難處境,趙慕真突然覺得很心疼。

對她來說,怡春院是個牢籠。對他,別院也是個牢籠,要不是有小虎、小花跟小龜,那寂寥冷清的別院根本感覺不到一絲生氣及暖意……

不過,現在她來了,她不只要幫他好好照顧它們,還要好好的照顧他,陪伴他,以報答他的恩情。

回到別院後,她立刻燒柴起灶,開始幫傅天抒準備午膳,並送到工坊。

關於她的事,韓棟跟林群開已經跟店裡夥計及工坊的金匠們提過,因此當她出現在工坊時,大家並沒有大驚小怪,直到她打開膳箱,拿出那一碟碟飯菜……

傅天抒喜歡她做的菜,而早就吃膩了外面飯館午膳的韓棟、林群開及金匠們也「垂涎」著她燒的飯菜。

難得大家喜歡,她便答應隔天也替大家準備午膳。

有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之後……大夥兒不再從對街餐館叫外賣,而是引頸期盼著她每天為大家送來午膳。

每天早上,她餵飽了傅天抒、小虎、小花及小龜後,便開始著手準備十幾人份的午膳。中午,替大家送完午膳後回到別院小憩片刻,又開始整理打掃。

別院不算小,但空空蕩蕩,傅天抒在這裡住了幾年,房間裡除了一張床、一張桌子、兩張椅子及一隻櫃子,什麼都沒有。

被子洗得褪色,布也磨薄了,可他沒換過;床前的紗帳也灰灰暗暗的;院裡,除了一片長得參差不齊的草地和一棵梧桐樹,什麼都沒有。

一片綠意固然沒什麼不好,但她總覺得加點色彩會讓人心情更為開朗。

於是,她開始有計劃的整頓起別院。

她到主屋跟張媽要了一些傅夫人訂製衣裳時剩下的布和紗,又跟園丁大叔分了一些樹跟花的種子。

第一天,她先整地,然後種下樹木及種子。為免小花、小虎搞破壞,她還用柴薪製作了簡易的圍欄,好將花圃圍起來。

傅天抒回來後看見,只以為她在院裡種菜,並沒多問。

第二天開始,她發渾她的裁縫本事,用剩布替傅天抒重新縫了一床被子及紗帳,為了給他驚喜,她每天都趁他不在時,偷偷的躲在房裡縫製,有時體力許可,她也會熬夜做上幾晚……

在她的努力下,一個月不到便完成,在替傅天抒送過午膳後,立刻替他換上。

看著一室明亮,趙慕真心中有著無比的喜悅。

他會喜歡吧?至少會感到開心吧?光是想著他發現時可能的各種反應,她便覺得這一個月來的辛苦都值得。

話說回來,她真的好困好累。

她決定小睡一下,待會兒再起來準備晚膳,趴在桌上,她閉上眼睛,很快便睡著了……

往昔,別院裡就只有傅天抒一個人,因此他總是忙到深更半夜才回到別院,趙慕真來的這一個多月,他依然如此。

也因為他總是過了晚膳時間才返回別院,所以她每回都得在他回來後忙著替他把飯菜弄熱。

最近他發現她常常一安靜下來就恍神,不是在想些什麼,而是放空,傅天抒猜想,她應是累了吧?

她每天不只得幫他打理這別院、照顧小花、小虎跟小龜、包辦他的生活起居、瑣碎雜事,還得準備十幾個人的午膳。

他將她帶回永春城,是想給她一條活路走,並不想讓她整天為了他的事,像顆陀螺似的轉個不停。

以往他之所以每天在鋪裡或工坊待那麼晚,是因為他習慣將所有後續的工作完成,例如理帳之類的。

但為了減少她的負擔,他決定今後盡可能在晚膳前後返回別院,而這也就是今天他這麼早便回來的主因。

踏進別院,前來迎接他的是小花跟小虎,除此之外靜悄悄地,聽不到一點聲音。

這個時間不是她在小廚房裡忙的時候嗎?

穿過院子,他看見她用柴薪圍起來的圈圈裡開著白色的、黃色的小花,他一開始以為她種的是菜,但現在看來卻不像。

「你們知道她種了什麼嗎?」他問著小花跟小虎。

當然,他知道它們不會回答他,只是他早已習慣對它們說話。

「不管她種了什麼,你們可別跑進去搗蛋……」他提醒著,然後往小廚房的方向望去。

小廚房是暗的……不,整個別院都不見一點光亮。她不在嗎?難道她去了主屋?

會不會她認為他每天都晚歸,索性遲些再準備晚膳?正忖著,忽然聽見她的房間裡傳來聲響。

他下意識的往她房間跑去,才到門口,她慌慌張張地竄了出來,一下便撞進他懷裡。

傅天抒被她嚇了一跳,而她更是一臉驚嚇過度的表情。

「二爺?!」她瞪大眼,「你回來啦?」

就著月光,他看見她一臉惺忪,顯然才剛睡醒。

「對不起,我睡著了,我沒想到你這麼早回來,我立刻就去做晚膳……」她急著想往小廚房跑,但才一轉身,她的膝蓋一軟,身子晃了一下。

他及時伸手扶住她,「怎麼了?」

趙慕真一臉尷尬,「剛才、剛才發現自己睡過頭而跳起來時,不小心撞倒了椅子,還跌了一跤。」

原來他剛才聽見的聲響,是她撞倒了椅子?「沒事吧?」

「沒事!」她用力搖頭,「二爺先回房等著,我馬上就去做飯!」

「別忙,你先坐下來,讓我瞧瞧你的傷。」

「不用,我真的沒事。」

「別跟我爭。」他強勢的拉著她進房,點燃了幾根蠟燭,房裡頓時明亮許多。

他抓起倒地的椅子讓她坐下,「傷到哪邊?」

她怯怯的指了自己的右腳,「二爺,我真的沒事……」

他銳利的目光迅速瞥了她一眼,然後撩起她的裙擺。

她知道他只是關心她,但不知怎地,她竟覺得彆扭又害羞,忍不住伸出手去擋,「二爺,我的腳真的沒事啦!」

僵持不下時,傅天抒意外瞥見她左手上明顯的幾道劃傷。

那些傷都不久,有的稍微結痂,有的還泛紅……他抓住她的左手,再仔細的看了一下,發現手指上也有傷。

「怎麼回事?」他警覺的看著她。

這些傷是怎麼來的?她自己不小心?還是……

「丫頭,有人傷害你嗎?」

趙慕真一愣,這傅家上下有誰會傷害她?哎呀,莫非他以為她手上這些傷是別人造成的?

「不是二爺想的那樣……」她不知該怎麼解釋,於是站起身,「二爺,請你跟我來。」說完,她拿起桌上的一根蠟燭走出房間,然後朝他的寢間走去。

她走進他的寢間後,立刻點燃了房內所有的蠟燭,隨後進來的傅天抒一踏進房裡,頓時愣住。

「這是……」

這是他的房間嗎?怎麼看起來如此的陌生?他那床睡了好多年的被子去哪兒了?他床前灰灰的紗帳呢?它們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嶄新且明亮的新被及新紗帳。

他很快意識到這是她的傑作。

「二爺喜歡嗎?」趙慕真眨著眼睛看著他,期待他露出笑意。

「是你做的?」

「嗯。」她點頭,「我看二爺的被子舊了,紗帳又烏漆抹黑的,所以就跟張媽要了一些剩布,拼拼湊湊的縫了新的。」

他微微皺起濃眉,「你手上的傷該不是……」

「這些都是我熬夜縫製時不小心被剪子劃到,或是讓針扎到的,絕不是有人故意傷害我。」她一臉認真的解釋,「大家都對我很好,沒有人會對我做這種事,二爺請不用擔心。」

傅天抒說不出任何話來,他沒想到她會為他花這麼多的心思。他根本沒要求她為他做這些事,而她卻……看著她,他的胸口突然一陣灼熱。

「二爺?」看他臉上不僅沒有笑意,還兩眼發直的瞪著自己看,趙慕真不安地說:「你……不喜歡?」

他回過神,平復激動的情緒。難怪她最近老是一副沒睡飽的樣子,原來她三天兩頭熬夜給他縫被子。

「你不必為我做這些事……」

她微頓,然後唇角一揚,臉上一抹粲笑。「我就是想替二爺做這些事啊,如果二爺看了喜歡、開心,那就更好了。」

迎上她那彷彿期待著他說些什麼的目光,傅天抒心頭一悸。他該說些感謝或是讚美的話吧?

「我……我……」可他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教她感到愉悅。「我餓了。」一開口,他發現自己說了跟心裡所想完全不同的話。

趙慕真怔了一下,「喔,我馬上做飯!」她轉過身就想往外走。

「你……」他下意識抓住她的手,又趕緊放開。

她可是個姑娘,他的行為得再謹慎一些才行。

「二爺,有什麼吩咐?」她看著他。

「沒什麼……別忙了。」他說:「既然沒做飯就別做了,我隨便去吃個什麼就能打發。」

「這怎麼可以?」她蹙起眉頭。

「不打緊,我以前也都……」

「二爺。」不讓他說完,她硬生生打斷他,「以前沒人伺候你,你當然可以隨便打發了,但現在不一樣,你有我呢!」

聞言,傅天抒一怔。

你有我呢!這句話聽起來,就像是她是他的。他對她伸出援手,她便認定自己從此屬於他了嗎?

他從不想奴役誰、支使誰,或是擁有誰,那日救了她,更不是圖她的報答。

可這一刻,聽見她這麼說,他卻有種說不上來的悸動。

意識到自己內心的騷動,他感到不知所措,但很快便穩住了心神。

「今天別做了,我們……吃麵去。」

「咦?」她一怔。

「你的手弄成這樣,我准你今天休息。」他轉身邊往院門走邊說著,「城南有家麵店,他們的面好吃得包準你一試成主顧。」

說完,他發現她沒跟上來。停下腳步,回頭,他看見她像是傻了似的站在原地,於是催了聲,「還不快跟上來?」

她猛地回神,「是!」答應一聲,立即跟上他。

吃了面,傅天抒將她送回別院,轉身又出門了。

趁著他出去,她趕緊去小廚房幫他燒水,好讓他回來時可以有熱水入浴。

不久,他回來了,看見她坐在灶前,微微皺起眉頭,「你在做什麼?」

「我在幫二爺燒水,已經……」

「起來。」他走過來,一把拉起她,「把左手伸出來。」說著,他從缸裡目了一瓢水。

她疑惑的看著他,慢慢將左手伸出來。

他將她的左手放進水裡洗淨,然後以乾淨的布拭乾,接著從腰帶裡拿出一小罐藥,以手指揩出一點淺黃色藥膏,小心翼翼的塗抹在傷口上。

「這藥膏是我剛剛去找群開要的。」他手上動作不停,「他有個堂叔是賣跌打損傷藥膏的郎中,聽他說這是家傳秘方,對刀傷特別有效,不但能止血療傷,還不會留疤。」

趙慕真兩眼泛紅,心頭一陣暖。

他是特地出去幫她拿藥的?他……在意她手上這一點點小傷?長這麼大,除了疼愛她的養父母之外,從不曾有人如此在意她。

在怡春院的那幾年,她連病都不敢生,只因她親眼見過一個重病的花娘被丟在柴房裡自生自滅,最後孤單的在那裡嚥下最後一口氣。

嬤嬤跟龜公們像是吸血蟲,只想從花娘們身上得到利益,卻不願意在她們身上花費任何金錢,若想出頭就得各憑本事、投資自己,為了吸引客人,有些人甚至欠下債務,就只為多買幾件漂亮的衣裳跟昂貴的飾品。

對花娘們都是如此,更甭說對她這樣的雜役丫鬟了。

在怡春院,要是不小心讓自己傷了或是病了,不只討不到安慰或關照,反倒會招來一頓打罵,不知道有多少夜晚,她因為受不了身體上的疼痛而暗自垂淚,卻一個字都不敢吭。

看來粗獷又難以親近的傅天抒,此刻竟那麼輕柔而小心的對待她,她覺得胸口好緊,眼睛也好燙。

「這罐藥你留著,以後……」傅天抒抬起頭,卻發現她的眼角綻著晶瑩的淚花,心口莫名一揪,頓時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很疼嗎?疼到她眼淚都流出來了?

「疼?」他問。

趙慕真搖搖頭,「不疼,都已經不疼了。」這點小傷,對她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那你……」他伸手指著她的眼角,「為什麼掉淚?」

「欸?」她一怔,立刻抬起手一摸。是真的。她尷尬一笑,「我不是因為疼……」

他眉丘微微隆起,「不是因為疼?那是為了什麼?」

「我只是想起從前在怡春院的日子,」她臉上有著一抹輕愁,「我十歲進怡春院當丫鬟,每天沒日沒夜的工作,就連過年過節也不能跟養父母見上一面……想家的時候,我哭,嬤嬤打罵我;累得全身酸疼的時候,我哭,嬤嬤還是打罵我,如果不小心傷了,嬤嬤就會……」說到這兒時,她的聲音有點哽咽。

淚水在她的眼眶裡打轉,可她的唇角卻微微上揚著,像是不想讓他覺得她在討別人的憐惜。

看著她堅毅卻隱隱透露著脆弱的黑眸,傅天抒的心揪得死緊,第一次慶幸自己沒棄她於不顧。

如果那時,他讓理智主導了一切而將她交還給那些怡春院的護院,她現在過的會是什麼樣生不如死的日子?

不,她根本活不了,若她所言不假,她會結束自己的性命,跟隨已逝的養父母而去,將不再是個有溫度、有心跳及呼吸的人,而是條入了鬼籍的孤魂。

想到這裡,他倒抽了一口氣,伸出手輕柔的揩去她眼角的淚。

如此溫柔的舉動,教趙慕真驚悸了下,她先是驚訝的看著他,旋即羞紅了臉。

昏黃而搖曳的燭光下,她那潮紅得像是被熱氣衝著了的臉龐,教傅天抒的胸口一陣躁動。

這一瞬間,他有種想擁抱她,將她深深攬進懷裡的衝動,不是出自於慾望,而是某種他不曾有過的想望。

深信什麼都不要便不會失去的他,驚覺到自己第一次想要而害怕,這從未有過的感覺讓他慌了,他抽回手,以平靜得近乎淡漠的表情掩飾他的心慌意亂。

「沒事就好。」他將藥罐蓋上,遞到她手裡,「留著吧。」語罷,慌張地轉身離開。

午後,趙慕真因為別院沒事可做,於是主動到主屋幫張媽的忙。

來到主屋大廳,見張媽正在擦拭桌椅,她立刻問道:「張媽,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哎呀,你來得正好。」見到她,張媽綻開笑顏,「那個地方得拿凳子踩才能擦得到,張媽腳不好,你幫我行嗎?」

「好。」她毫無猶豫,立刻擰好抹布,搬了張凳子爬上去,正擦著,忽聽外頭傳來聲音--

「人都跑哪裡去了?本少爺口渴腿酸,居然連個人都……」一個身著錦衣華服的男子走了進來,他停下腳步,兩隻眼睛直盯著趙慕真,「你是誰?怎麼從沒見過你?」

她轉頭看著陌生的人,露出疑惑的表情。

「大少爺,」張媽見狀,立刻趨前解釋,「她……她是慕真。」

趙慕真微愣,大少爺?莫非他就是張媽口中那個不事生產又老愛欺負二爺的傅耀祖?

知道他便是傅耀祖,她下意識露出了充滿敵意的表情。

「慕真?」傅耀祖眼睛陡地睜大,「是新來的丫鬟?」

他眼底閃動異彩,驚艷又興奮的盯著她,「呵,傅家總算有個像樣的丫鬟了。」

說罷,伸手想摸她一把,趙慕真本能拿抹布朝他伸過來的手一甩。

沒料到她的舉動,傅耀祖先是面露怒色,但旋即又咧嘴一笑,「有趣,真有趣,本少爺就喜歡你這種悶騷的。」他伸手拉住她,將她從凳子上扯了下來。

「大少爺!」張媽想攔住他,「慕真不是主屋的丫鬟,她是二少爺從長慶城帶回來的……」

一聽見「二少爺」三個字,傅耀祖臉色驟變。

「那小子從長慶城帶回來的?」他冷哼一記,語帶輕蔑,「怎麼?他也終於開竅,想當個男人了?」

張媽知道他暗指什麼,立刻解釋,「不是的,慕真父母雙亡,無依無靠,二少爺不忍她流離失所,所以把她帶回來,她是別院的人,是二少爺的人。」

張媽這麼一說,傅耀祖更像是被踩到痛處般,整個人暴跳如雷。「別院是傅家的,不是那小子的!這丫頭也不是他的人,是我傅家的人!」

「大少爺,你先別生氣,我只是……」

「你這老婆子給我閉嘴!」他指著張媽,兇惡的打斷她,「那小子是吃傅家的米,喝傅家的水長大的,他擁有的一切都是我傅家的,包括這個丫頭!」

他一把將張媽推開,攫住了趙慕真的手臂。「本少爺喜歡這丫頭,就要她來伺候我!」他用力的扯著奮力掙扎的趙慕真,想將她帶走。

突然,一記細柔卻又憤怒的聲音傳來--「快把她放了!」

傅夫人張儷快步走了過來,神情懊惱的瞪視著大兒子,她已經站在廊下一會兒了,兒子的離譜行徑全進了她眼裡。

「真是不成體統,還不趕快放了慕真?」張儷語氣嚴厲地喝斥。

傅耀祖雖霸道狂妄慣了,但對掌握著傅家所有資產的雙親還是有所顧忌,畢竟當他在外頭欠了債或是闖了禍,唯一對他伸出援手的就是爹娘。

他悻悻然的鬆開手,「娘,我只是跟她鬧著玩。」

「一回來就惹事,」張儷眉心一鎖,既氣憤又無奈,「你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他一臉討好的看著張儷,「娘,不過是個丫頭,您何必……」

「就算她只是個丫頭,也不許你胡來,你當這兒是百花樓嗎?」兒子在外面的那些混賬事她一清二楚,無奈卻管不了他。

「娘……」

「你也老大不小了,不成家也就罷了,至少學學天抒,把心思放在咱們傅家的家業上……」

聽母親又拿自己跟傅天抒比較,傅耀祖立刻垮下臉,表情憤憤不平。

「娘,我才是您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呀!」

「就因為這樣,娘才更希望你能成器成材,別讓外人看笑話。」張儷苦口婆心的勸著,「別成天跟那些豬朋狗友鬼混,有空就到鋪子跟工坊去多看多學吧!」

說完,她轉頭看著仍略顯驚惶的慕真,歉疚的一笑。「慕真,你先回別院去吧。」

「是。」趙慕真點頭,趕緊旋身走開。

在主屋發生的事,趙慕真一個字都沒跟傅天抒提起,不想給他添任何的麻煩及困擾。

因感念養父母恩情,他一直都對傅耀祖十分忍讓,就算受了委屈也不對誰抱怨或是求援。

要是知道她在主屋遭到傅耀祖的騷擾,將使他陷入兩難的境地之中,身為主子而不能替她出頭,他會難受,可為了不讓養父母為難,他又只能隱忍不說。

做為一個奴婢,她不能給主子添這樣的亂。

可這件事卻在幾天后傳進了傅天抒耳裡。

這天,有個老僕到鋪子傳話,無意間把這件事說了出來,得知此事,他十分震驚,也疑惑她竟一個字都沒提。

接下來大半天的時間他都在想這件事,他瞭解傅耀祖的個性及脾氣,從小到大,越是要不到的,傅耀祖就越執著。

尤其是……爭奪屬於他的東西。

他還記得當年養父買了小龜送他時,傅耀祖便也吵著要,可他不要別只,就要自己手上的那隻。

於是,他將小龜讓給傅耀祖,只為讓不知如何是好的養父母耳根清靜。

可是他得到小龜後,不照顧也就算了,居然還做了許多殘酷的惡作劇,例如將爆竹綁在它身上點燃。

小龜被折騰得快小命不保後就被丟棄,任它自生自滅。

他將奄奄一息的小龜撿回來,偷偷養在房間裡,就怕再讓傅耀祖發現。

他不是不敢反抗,但他知道一旦兩人之間的不和浮上檯面,將會使養父母萬般為難。

慕真是他帶回來的,而且還同他一起待在別院,對傅耀祖來說,她便是屬於他的,他可以想見當傅耀祖知道此事時,心裡有多麼想將她佔為己有。

但她是個人,不是孩子之間爭著要的糖或點心,更不是一隻寵物龜,當年,他可以將小龜讓給他,只為息事寧人,求一團和氣,但現在卻不能將慕真讓給他。

他想,他不該也不能讓慕真再待在傅家,他得替她找戶人家收留。

稍晚,李府的二夫人到鎮金堂來看首飾,傅天抒便趁機詢問她是否有多收一個丫鬟的意願。

「二夫人,晚輩有個不情之請……」

李府二夫人是鎮金堂的常客,經常到這兒來買些首飾,她有著嬌艷動人的容貌及姿態,但性情卻意外的海派豪氣。

「二爺客氣了,請說。」

「晚輩有個人,想請二夫人收留。」

「噢?」二夫人疑惑地問:「這人是……」

「她是個可憐的孤女。」

一旁的韓棟跟林群開一聽,同時睜大了眼睛。

「天抒,你說的是……」韓棟急問。

傅天抒抬手打斷了他,神情凝肅地說:「她是晚輩從長慶城帶回來的姑娘,勤快又能幹,如果二夫人不嫌棄的話,請讓她伺候您吧。」

二夫人微微擰著眉心,困惑的看著他,「二爺,既然她勤快又能幹,為何不讓她待在府上?」

傅天抒露出為難又帶著些許懊喪的表情,欲言又止。

正所謂家醜不可外揚,他怎好明說其中緣由?

二夫人見他面有難色,大抵已明白他為何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傅耀祖是什麼德行,這永春城裡有誰不知道?

二夫人笑著答應,「剛巧我正缺個貼身的丫鬟,二爺隨時能將那姑娘送過來,你放心,我會善待她的。」

聞言,傅天抒萬分感激,「晚輩謝過二夫人。」

李府二夫人離去後,林群開跟韓棟立刻將他圍住。

「天抒,為什麼要把真妹妹送走?」林群開不解又激動,「她沒做錯什麼事吧?」

「就算她做錯了什麼,也沒理由把她送走呀。」韓棟氣呼呼地說。

「可不是?」林群開又說:「自從她來了之後,有人給你燒飯洗衣,不只把你餵飽,也不曾讓小花、小虎跟小龜餓著,你對她有什麼不滿意的?」

「要是你送走她,以後就沒人給咱們準備午膳了。」

「沒錯。」林群開指著他,「我告訴你,那班工匠不會放過你的,弄不好還會罷工。」

傅天抒濃眉一蹙,眼神中滿是懊惱。「你們兩個都給我閉嘴。」他聲線一沉。

兩人微頓,驚訝的看著他,只因他們不曾在他眼底看見這麼明顯的掙扎。

「我是為她好,她值得更安全、更平靜的日子。」

林群開跟韓棟互覷一眼,不解他話中涵義。

「她在別院有什麼不安全、不平靜的?」韓棟問。

「別院在傅府。」他直視著韓棟,「我維護不了她,不是我沒辦法,而是我不能。」

聽到這兒,兩人頓時明白了。

林群開語帶試探地問:「是不是你大哥他……」

「幾天前,她到主屋幫忙,被我大哥看見了。」他眼底有著一絲慍怒,表情卻是無奈,「聽說我大哥強拉住她,要她伺候,尤其知道她是我帶回來的人,而且住在別院時,他更是……」

林群開跟韓棟是最瞭解他處境的人,他們知道他在傅家的處境有多麼艱難,一直以來為了報恩,他忍受了許多,也犧牲了許多。

傅耀祖向來妒恨他,凡是他有的,傅耀祖都想奪走。

「天抒,傅老爺跟傅夫人管不了這事嗎?」韓棟問。

「我要是跟我大哥爭,他們會有多為難,你不是不知道……」他歎了口氣,閉了閉眼,神情轉為堅定,「我已經決定將她送走,越快越好,你們兩個別再多說什麼。」語罷,他轉身走進裡面。

林群開跟韓棟杵在原地,好一會兒都沒人說話。

「韓棟,真讓天抒把真妹妹送到二夫人那兒去?」

「放心吧,不管他把真妹妹送到哪兒,遲早都會把她帶回來的。」

「……我不明白。」林群開歪歪頭,表情困惑。

韓棟挑眉一笑,「我問你……你剛才在天抒眼裡看見了什麼?」

他微頓,「無奈?憤怒?」

韓棟搖搖頭,高深莫深地說:「你知道我看見什麼了嗎?」

「什麼?」看韓棟賣關子,他急了,「你倒是快說啊。」

韓棟深深一笑,「情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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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8 00:04:2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趙慕真剛餵飽了小花、小虎跟小龜,正準備燒飯時,聽見院門開啟的聲音。

她有點訝異,因為傅天抒不曾這麼早回來過。

走出小廚房一看,果然是他回來了。

「二爺。」她快步的走向他,發現他的表情比平時還更添幾分凝重,「今天這麼早?我還沒燒飯呢。」

看著她像只可愛的羔羊般望著自己,傅天抒的心一痛。

她是只羔羊,餓狼覬覦的目標,為了保護她,他得將她送到另一個安全的地方,即使他心中有滿滿的不捨及不願。

不捨?不願?意識到自己竟有著這樣的心情及念頭,他陡地一震。

從幾時起,他跟她之間有了這麼深的糾纏及連結?

不行,他不能有半點遲疑及猶豫,他不能再讓她受到傷害。

「你立刻收拾一下。」

趙慕真一愣,「收……收拾什麼?」

「收拾好你的行囊,然後跟我走。」

她怔怔望著他,神情困惑,「走去哪兒?」

「我已經跟李府二夫人說過了,她願意收留你。」他硬逼著自己把話說完,「李府是城裡的大戶人家,二夫人也是個和善仁厚的好主子,跟著她,不會委屈你的。」

趙慕真呆愣了一會兒,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

「二爺,為什麼要讓我到別人家去?」她臉上滿是疑惑及驚慌,「我是不是哪裡做得不對、不好?你告訴我,我可以改的。」

傅天抒眉心一擰,「將來有一天,你會感激我的。」

「我就是因為感激你,才發誓要伺候你一輩子啊。」她難掩激動地哀求,「拜託你,別把我送走!」

她已習慣並愛上了這裡的一切,小花、小虎、小龜、傅老爺、傅夫人、張媽、秋桂大姊、林群開、韓棟……還有他。

為他燒飯洗衣、替他鋪床迭被、給他泡茶送水、還有幫他照顧小花、小虎跟小龜,讓她的日子變得充實又有意義,除了養父母,這是她第一次如此心甘情願的為一個人付出。

要不是他伸出援手,她早已被護院帶走!要不是他,她一定會為了不甘屈辱而自盡,是他給了她活著的機會,她的命根本是他的。

「二爺,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求你讓我待在這兒,我……我給你跪下了。」說著,她雙膝一屈,跪在地上。

「起來。」此舉讓傅天抒有點慌。

「如果二爺堅持將我送走,我就長跪不起。」她抬起頭,黑眸直視著他。

「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慕真不敢,我只是在求二爺。」

「我叫你起來。」他聲線一沉。

「不要。」她鐵了心,「我絕對不……啊!」

話未說完,傅天抒伸出手,像是拎小雞似的攫住她的兩臂,將她拉了起來。

「你這該死的丫頭……」他聲音壓抑,「你就不能乖乖照我的話去做嗎?」

「我什麼都願意聽二爺的,就算二爺要我去死,我都不會有半點猶豫,可是……我想待在二爺身邊。」

聞言,他濃眉一蹙,「我有什麼好圖的?我什麼都沒有。」

「我不圖二爺什麼,我只是不想讓二爺又變成一個人!」她情緒激動,只想將自己內心的話毫無保留地告訴他。

這是她心裡的話,雖然她不知道該不該說,但她還是說了。

聽見她的話,傅天抒像被狠狠敲了一記。

他既震驚又混亂,一時間竟說不出話,整個人傻傻的看著她。

她想待在他身邊?她不想讓他一個人?她在說什麼?

「二爺什麼都沒有,只有小花、小虎、小龜……還有我。」趙慕真直勾勾的望著他,「自二爺救了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是屬於二爺的了。」

她是屬於他的?是他在這世上少數能擁有的東西之一?

他很高興,雖然他的心裡還很混亂,但他對此感到愉悅,她或許當自己是牛馬或是貓狗般的存在,但對他來說,她的存在有著更深且難以想像的重要意義。

可她不知道……凡是屬於他的,都可能被奪去,而她,是他最不願意被奪走的,與其讓她待在這裡,卻隨時有可能受到傷害,他寧願自己承受這份傷痛。

心一橫,他鬆開她,神情冷漠而決絕地說:「既然你是我的,就該任我處置,不是嗎?」

趙慕真一怔,木然的看著他。

沒錯,若她是他的,那麼他就有隨意處置她的權力,而她,不能也不該反抗。

「我明白了……」她低下頭,淚水也在瞬間滑落。

覷見滴落在她鞋尖的淚水,傅天抒的胸口揪痛得厲害,她的眼淚彷彿化為一雙手,狠狠的探進他的胸口,捏住他的心臟,讓他疼得喘不過氣。

「慕真感激二爺這陣子的照顧,我會聽你的話,乖乖到李府去……」她轉過身,快步跑回自己的房間。

不一會兒工夫,她收拾好包袱,神情憂傷的走了出來。

傅天抒不敢再多看她一眼,背過身,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走吧。」

趙慕真到李府去了。

二夫人第一眼見到她就對她有好感,又因為她是傅天抒交託之人,因此對她十分照顧,甚至是疼愛。

這件事很快傳到傅家兩老耳裡,知道慕真被他送到李府去,傅夫人跟張媽都覺得不捨,但也都明白他用意為何。

趙慕真不在,自然也沒有人再為傅天抒準備三餐,更沒有人能替大夥兒做午膳,那些工匠雖然失望,卻不好說些什麼。

可林群開跟韓棟不同,他們兩人每天都用哀怨甚至是埋怨的眼神看著傅天抒,時不時的就跟他抱怨兩句。

趙慕真到了李府後,二夫人曾遣人來傳話,說慕真勤快機靈,她甚是喜歡,還感謝傅天抒將這麼好的一個丫鬟給了她。

二夫人這話不假,也絕不是應酬客套,她是真的喜歡慕真,而且不管去哪裡,總是將她帶在身邊--包括到鎮金堂。

當然,那是因為她知道鎮金堂有人惦記著慕真,而慕真也惦念著某人。

同是女人,她當然看得出來慕真是什麼心思。那天,傅天抒親自帶著她到李府,他離去時,慕真兩隻眼睛紅通通的,一副泫然欲泣又依戀不捨的模樣。

她知道,那不是忠奴看著主子的眼神,而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姑娘看著那攫住她心思的男人的眼神。

來到鎮金堂,見傅天抒不在,趙慕真難掩失落,卻還是強顏歡笑的看著一見她便笑開懷的韓棟及林群開。

「真妹妹,我跟群開真的很想念你。」韓棟直率的說出內心的感覺。

「林大哥,韓大哥,我……我也……」

「我也想念你們」這幾個字她沒說出口,在疼愛她的二夫人面前說這種話,對二夫人實在太失禮了。

不過,她是真的很想念總是能逗她笑的林群開跟韓棟,還有……傅天抒。

到李府後,她沒有一天不想著他,儘管二夫人對她好,她也跟李府的人處得不錯,但她的心卻好空。

明明都是為奴為婢,甚至在李府,她的活兒還比在傅府做得少且來得輕鬆,可她每天都覺得好累。

她的氣力像是被放光了、抽空了,她這才知道,原來見不到他,不能為他做些什麼的日子竟是如此難熬。

今早,二夫人說要帶她到鎮金堂來的時候,她內心不知有多雀躍,一想到能見到傅天抒,她的身體頓時充滿了力量。

可他不在鋪子裡,她想他應該在工坊,但她怎麼能跑去工坊找他?她已經是李府的丫鬟,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了……

想到這兒,她難過得一陣鼻酸,眼眶也不自覺的濕了。

「真妹妹,你……好像清瘦了許多?」韓棟凝視著她,眼底有著憐惜。

她將臉一低,技巧的抹去幾乎要湧出的淚,再抬起臉,笑答:「哪有?我在李府吃好睡好,應該是長肉了才對……」

韓棟跟林群開交換了一下眼色,兩人都沒說話。

比起傅天抒那只知道工作的呆子,他們對女人的瞭解多過他太多,慕真那一點心眼兒,他們會看不出來嗎?只要長眼睛的,都知道她為何衣帶漸寬。

「對了,二爺呢?」二夫人刻意卻自然而然的問起。

「天抒帶了一些首飾到城南范老爺家去了,范家太夫人做壽,范老爺想買些金玉飾品孝敬她老人家。」韓棟說

「這樣啊……」二夫人語氣有些失望,不經意的覷了一旁的趙慕真一眼。

「二夫人,如果你不急著走,就稍微等一下吧?」韓棟明白二夫人並非因為有事相問,而是為了讓慕真能跟天抒見上一面,「我看他應該快……欸?」

話未說完,他看見一個身影走進鋪子裡,正是帶著首飾前去拜訪范老爺的傅天抒。

他既驚又喜,臉上是掩不住的笑意,「天抒,你回來得正是時候!」

趙慕真一震,猛地轉過頭去,正巧迎上傅天抒的目光。

「天抒,二夫人正找你呢。」儘管猜到二夫人帶著慕真來的真正目的,但為了不讓慕真感到羞赧尷尬,林群開話說得謹慎。

傅天抒連忙移開目光,「二夫人有事找晚輩?」

「沒什麼,只是隨口問了你的去處。」二夫人泰然自若的一笑,「怎麼?范老爺這單生意還順利吧?」

「托福,范太夫人已經挑了她喜歡的耳環跟項鏈……」傅天抒盡可能不與趙慕真有任何的眼神接觸--儘管他明白她的視線始終跟隨著他。

他將裝著首飾的珠寶箱子交給了韓棟,客氣而有禮地道:「工坊還有事,請二夫人容晚輩先行退下……」

「天抒--」韓棟跟林群開一聽,幾乎同時出聲叫他。

像是知道他們想說什麼,他以眼神制止了他們,「二夫人,晚輩先告退了。」

「二爺請便。」他都說了要忙,二夫人當然不好開口留他。

他一欠,旋身便往後面去了。

看著他離去的身影,趙慕真心一沉,她感覺到了……他對她視而不見,不願再跟她有任何的瓜葛。

這是早在他帶著她去李府的那一天,她就該知道的事情呀!

可即使是這樣,他至少可以看她一眼吧?難道他連問她一聲「你過得好嗎?」都不願?

想起他方纔那淡漠的、彷彿他們不曾相識的眼神及表情,她的心好痛。

為什麼這麼痛呢?在怡春院那幾年,她早已嘗盡人情冷暖,總能把苦頭當甜頭吞下去,現在怎麼會難以承受他的淡漠呢?

回到別院,已是近午夜時分。

傅天抒踩著疲憊的步伐踏進院門,別院裡靜悄悄地,只有幽微的月光照著庭院,教他還能看見眼前的路。

小花跟小龜不知躲到哪兒去窩著,只有小虎一跛一跛的出來迎接他。

他彎下身子將它抱起,小虎睜著一雙無辜大眼,有點哀怨的看著他。

「餓了嗎?」他抱著它往小廚房的方向走去,「我弄點小魚乾給你……」

自從將慕真送走後,不只他,就連小花、小虎跟小龜都回到了從前凡事自理的日子。

他總在早上出門前,放置足量的食物給它們,但不知是先前被慕真慣壞了還是怎樣,他發現它們的食慾變差了。

走進小廚房,他先將小虎放在灶旁,然後拿出罐子裡的小魚乾遞給它。

小虎連嗅聞都不願,只是一屁股坐下,意興闌珊的叫了一聲。

「怎麼了?」他微微皺起眉頭,「不想吃?」

小虎喵嗚一聲,起身往外面走去,他跟著它走出小廚房,只見它一個勁的往客房的方向走去,然後在緊閉的門前坐了下來。

這一瞬,他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住,然後擰了兩圈似的疼。

小虎在等著客房的主人,它以為她還會回來……

「小虎。」他走過去,將它抱了起來,「她已經不會回來了。」

「喵嗚。」小虎看著他,像是聽懂他說了什麼,又像是在埋怨他做的決定。

「我是為了保護她,她……」

是,他是為了保護她才要她走的,如果不是那樣的話,他也不希望她離開。

意識到自己內心深處對她的思慕,傅天抒陡地一驚。

她不過是這漫漫人生中,一個與他短暫擦身的人,為何卻緊緊攫住了他的心,讓他如此思念?

因為她照顧了他的胃、照顧了他所擁有的三條小生命?還是她幫他洗衣、幫他打掃庭院?

那是任何一個人都能幫他做的事,只要他開口,但為何她給他的感覺就是如此的不同?

「天抒?」

正出神,院門口傳來張儷的聲音,他一震,迅速的回頭往聲源望去。

「娘?」他訝異的看著站在院門口的張儷,邁開大步朝院門口走去。

「娘,這麼晚,您怎麼……」

張儷沒跨過院門,只因小花跟小虎對傅天抒以外的人並不友善,即使她是傅府的女主人。

「娘有些話想跟你說,但平時總找不到機會,我一整晚翻來覆去睡不著,所以就……你剛回來?」

「嗯。」

「又在工坊?工匠們都不在了吧?你一個人在那裡做什麼?」

「沒什麼,看看一些成品,還有……」

「你不想回來吧?」她打斷了他的話,雙眼直視著他。

他微頓,「娘?」

「你雖不是我懷胎十月生下,卻是我親手帶大的,我難道不明白你的心嗎?」張儷說著,幽幽一歎,眼底逸滿歉疚,「慕真在這別院的日子雖然不長,但到處都有她生活過的痕跡,對吧?」

傅天抒眉丘一隆,「娘……」

「她是個好孩子,我很喜歡她,我相信你也喜歡她。」

迎上養母彷彿看透一切的目光,他不由得感到心虛。

「都是因為耀祖吧?」張儷一歎,「娘真是對不住你……」

「娘這麼說真是折煞孩兒了。」不想讓養母感到歉疚,傅天抒急道:「我不慣被伺候,她在……我也不自在,將她送到二夫人那兒,跟大哥無關。」

「若跟耀祖無關,你大可將她送到主屋來,不是嗎?」張儷一語戳破他這個善意的、出於孝心的謊言。

他微微低著頭,沉默不語。

「是娘慣壞了他,是娘委屈了你……」她眼眶微濕,眼底充滿對他的歉意及不捨,「娘知道你一直忍讓著耀祖,從不跟他爭也不跟他鬥……」

「娘,別這麼說,做弟弟的本該敬愛兄長。」

「娘感激你為了這個家的和諧而退讓,但也許該是你替自己打算的時候了。」

傅天抒微怔,一時沒弄懂娘的意思。

「天抒,」張儷直視著他,語重心長地道:「不管是什麼,若你在乎,若你要,就放膽的抓著吧。」

李府瀟湘苑

瀟湘苑是二夫人所住的地方,此時,一名年約七旬的老者從苑中一間房裡走出來,後頭跟著的是神情焦急的二夫人。

「周大夫,她的情況怎麼一點都沒好轉?」二夫人急問:「這兩天,她燒了退,退了又燒,腦子也迷迷糊糊的,到底……」

「她是染了風寒,不過情況並不嚴重,我兩天前來時已開了藥方給她服下,照理說是該好的,只是……」周大夫沉吟片刻,「這姑娘似乎是心病重過身體的病恙。」

「心病?難道……」她似乎想到了什麼,微微蹙起了眉頭。

「我看她是心病成恙,積鬱成疾,真要醫好她,那勢必要找到解開她心鎖的那把鑰匙。」周大夫續道:「我還是會開點藥給她,過兩日,我會再來。」

「有勞周大夫了。」二夫人向他道了謝,旋即喚來家丁將周大夫送離瀟湘苑。

她進到房裡,坐在床沿看著燒得整張臉紅通通,迷迷糊糊、意識不清的趙慕真,伸手輕探了她發燙的額頭,眼底逸滿不捨。

「戀心害人呀,真是可憐的孩子……」她喃喃自語,「你似乎是愛上了一點都不懂女人心的男人。」

看她病得如此重,她越來越覺得不妥,她該讓傅天抒知道慕真的狀況。

忖著,她立刻起身走出房外,喚來一名丫鬟吩咐其好好看著慕真,然後便遣了另一名丫鬟隨她出門。

來到工坊,她一眼便看見正在跟金匠們討論的傅天抒。

「二爺。」

她一出聲,所有人幾乎同時抬頭看她。

對於她出現在工坊,傅天抒感到十分訝異。「二夫人,怎麼突然……」

「慕真病了。」她神情凝肅地道。

聽見她病了,傅天抒眼底閃過一抹震驚及心疼,但他很快隱去。

「她前幾天染了風寒,這兩三天燒燒退退的就是好不了。」二夫人神情憂心,

「我看她燒得迷迷糊糊的,實在很焦急不捨……」

他沒有說話,臉上也覷不見任何情緒。

「周大夫說她是心病成恙,積鬱成疾,二爺應該知道她心中記掛著誰吧?」她語帶深意。

傅天抒依舊沉默。

他知道她心裡記掛著誰?是的,他知道,就像他知道自己心裡記掛著誰一樣。

他的心像是被撕扯般的痛,但在他將慕真送走的那一刻,他便決定不再跟她有任何的牽連跟瓜葛,不管對她是什麼感覺,這都是他保護她的方式。

「我會叫韓棟跟群開去探望她。」他以異常淡漠的反應掩飾並壓抑著內心的波動。

二夫人一聽,柳眉立刻緊皺,以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他。「二爺,你跟她終究曾是主僕一場,難道……」

「她與韓棟及群開要好,看見他們,她的心情會好些……那應該有助於她的病情。」

「二爺,心病還須心藥醫,解鈴猶須繫鈴人,可別做將來會後悔的事。」二夫人深深的歎了一口氣,「言盡於此,告辭了。」

語罷,她走出工坊,帶著候在外頭的丫鬟離去。

一聽說慕真生了場大病,韓棟及林群開立刻前往李府探視。

雖然他們極力想勸說傅天抒隨他們一同前往,但傅天抒卻像是鐵了心般拒絕。

明白他的脾氣,也瞭解他當初為何將慕真送往李府,更知道一時半刻動搖不了他,他們也只能暫時作罷。

到了李府探望了慕真之後,兩人心情沉重,不為別的,只因她確實病得不輕。

看著原本活蹦亂跳的她,如今卻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呻吟,他們真是心疼至極。

走出房外,二夫人請他們到小廳喝茶,三人就此事討論起來--

「二夫人,慕真怎會病得這麼重呢?」韓棟一臉不捨,「她比之前見到時還清瘦,臉色也蒼白憔悴……」

二夫人眉心一皺,「她這是心病,打從她來到李府的那一天起便染上了。」

林群開微頓,「二夫人,你的意思是……」

「二爺不明白,你們兩人總不會不懂吧?」二夫人一歎,「不管她知不知道,明不明白,但她確實是對二爺動了情呀。」

韓棟苦笑,「我們當然看得出來,只不過天抒實在是太固執了……」

「是啊,」林群開語氣無奈地道:「剛才我們不知費了多少唇舌想勸他跟我們一塊兒來探望慕真,可他……唉。」

「二爺從不求人,既然費心央求我收留慕真,必然是因為慕真在他心裡佔了位置。」二夫人慨歎,「在他將慕真送來前,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韓棟跟林群開互覷一眼,不知該不該將他們所知道的事告訴二夫人。

「二爺不讓她待在傅家,可是因為……傅家大少爺?」二夫人語似試探,但其實已心知肚明。

韓棟無奈的點頭。「正是如此。二夫人對傅耀祖的事應該略有耳聞吧?」

「那是當然。永春城雖大,但傅大少爺的名氣更是響亮。」只可惜全是壞名氣。

「凡是天抒擁有的,傅耀祖都想奪去。天抒想保護慕真,又不願與傅耀祖衝突,將她送往別處是唯一可行的方法。」韓棟說。

「可就算是這樣,他也不必絕情到連來看慕真一眼都不肯吧。」

「裝作不曾相識恐怕是他保護慕真的方式,」韓棟感慨不已,「他並非絕情,而是自知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二夫人微怔,不解的看著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韓棟點頭,「若我沒猜錯,他應該是擔心自己見了慕真,便會忍不住把她帶回身邊。」

「我也是這麼想。」林群開附和的說:「他怕自己一旦動搖而將慕真帶回傅府,會使她身陷危險之中。」

聽完,二夫人柳眉一蹙,「他為了報答傅家老爺及夫人的恩情,凡事總是忍讓,這我能理解,但若因此而放棄他該追求的,那不就正中傅耀祖下懷嗎?」

「二夫人所言極是,但我們兩人實在是拿他那個固執性子沒辦法啊!」

「韓棟,群開。」二夫人突然目光一凝,直視著兩人,「該是你們推他一把的時候了。」

兩人微愣,疑惑地問:「推?」

二夫人頷首,「看他如此委曲求全,你們該膩了吧?」

「當然。」韓棟臉上微帶慍怒,「我跟群開早看不慣傅耀祖那囂張的嘴臉了。」

管理並擔負起經營鎮金堂重任的是傅天抒,可偶爾,傅耀祖會到鋪子來耍威風、端架子,像是在昭告天下「我才是鎮金堂的准當家」。

看他對著鋪子裡的夥計及金匠們大呼小叫、頤指氣使的囂張模樣,要不是傅天抒老以眼神阻止,他們幾度想把他拉到後面海扁一頓。

傅天抒或許是欠了傅家兩老恩情,但他們並不欠傅耀祖,身為好友,真的看不慣傅耀祖那吃定天抒的可憎嘴臉。

「二爺之所以不把慕真留在身邊,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為了保護慕真而不再隱忍屈從。」二夫人一笑,「也就是說,當他身邊有了無論如何都要保護的人時,便是他展開反擊的時候。」

韓棟跟林群開彷彿明白了她的意思,臉上略顯興奮。

「二夫人是不是有什麼想法?」

二夫人唇角一揚,「如果生病動搖不了二爺的決心,那麼死呢?」

兩人微怔,「你是說……」

「咱們來演出戲吧?」她勾唇一笑,眼中閃過一抹狡黠。

兩天后,李府來了一個丫鬟,一進鎮金堂便哭喪著臉,跑到韓棟及林群開面前抽抽咽咽的說不出話來。

傅天抒正在整理一些今天自珠寶販子那兒購來的飾物,見李府丫鬟哭著進來,立刻擱下手中工作。

「小春,你怎麼了?」小春經常陪著二夫人來,眾人對她再熟悉不過。

小春哭得滿臉漲紅,雙眼周圍紅腫得像是發疹子似的,眼淚直流說不出話來。

傅天抒趨前,低聲問:「你們兩個是不是在外面惹了什麼麻煩?」

韓棟跟林群開連忙同聲否認。

「別開玩笑了,小春是二夫人的貼身丫鬟,我們哪敢招惹她?」韓棟先說。

「就是啊,好兔不吃窩邊草可是我跟韓棟的原則。」林群開附和著。

傅天抒神情嚴肅的白了他們一眼,然後目光一凝,看著哭個不停的小春。

「小春姑娘,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小春迎上他那張嚴肅的臉,微微頓了一下,「我……呃……」

她眼底閃過一抹心虛,但傅天抒沒發現。

見狀,韓棟挨過來,將傅天抒擠開,「瞧,小春讓你嚇得說不出話來了。」

什麼被他嚇的?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關他什麼事?難道是他把她弄哭的嗎?

他下意識往一旁的圓鏡裡看了自己一眼……是,他是嚴肅了點,是少笑了點,但真是個鬼見愁嗎?

「小春,是不是二夫人怎麼了?」林群開跟韓棟緊挨在一起,兩隻眼睛直直望著哭腫雙眼的小春。

小春抽了幾口氣,嗚嗚咽咽地說:「不、不是二夫人,是……是……」

「是什麼?」韓棟疑惑的問。

「是慕……慕真。」小春一臉悲傷,「周大夫說慕真時日無多,快不行了,二夫人……二夫人要我來……」

她話未說完,傅天抒臂膀一伸,猛然將韓棟跟林群開推開,瞬間欺近小春。

小春驚嚇得差點忘了呼吸,瞪大著兩眼看著他,「二……二爺?」

「你剛才說什麼?」傅天抒目光如刃的直視著她,「誰時日無多?」

小春唇片顫動著,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地說:「那……那個……就是慕……慕真啊。」

聞言,傅天抒轉身繞過檯子,打開小門,邁開大步奪門而出。

看著他慌忙奔出店門口的身影,韓棟、林群開同時露出狡黠的微笑。

「看來,」林群開轉頭看著韓棟,「二夫人的妙計奏效了。」

「可不是嗎?」韓棟笑說:「果然要下猛藥,才趕得動天抒這頭笨牛。」說著,他轉頭看著演技出神入化的小春。

「小春,你還真行……」韓棟一臉佩服的看著她,「瞧你兩眼紅腫成這樣,還哭得岔氣,連我都快以為是真的了。」

小春從袖裡抽出手絹擦拭著滿臉的淚,「快……快給我水……」

聽她話聲痛苦,兩人微怔。

難道她不是在演戲,而是真的?!

「小春!」韓棟緊張的抓著她,「慕真真的不行了?」

「是我快不行了……」小春眼淚直流,「人家為了逼真,剛才在眼睛周圍塗了辣椒水啦!」

韓棟怔住,「辣椒水?」

聽到她用這麼激烈的方法弄哭自己,林群開幾乎想笑。

但他知道,若他笑那就太不人道,也太可惡了。

「小春,你真是……了不起。」憋著笑,林群開立刻將她帶往後面找水沖洗。

沒有任何事比隱藏自己的情感還要困難,而傅天抒努力想隱藏、甚至是逃避的堅持,在聽見慕真命危的此際,全然崩潰瓦解。

他內心有無限的悔恨,後悔不該將慕真送走、不該在她病重時仍不願見她一面,不該……

二夫人說得對:他不該做會自己悔恨莫及的事,可,他做了。

到底是什麼樣的心病讓她一病不起?到底是……不,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慕真不想走,她曾那樣哀求過他。

他以為自己是在保護她,他以為李府及二夫人會是她的避風港,他以為這對她及他都是最好的安排……但不是這樣。

他太自私,為了回報養父母恩情,為了不當一個不知感恩、忘恩負義的罪人,他將慕真狠狠推開。

她該是他的責任,就像小虎、小花跟小龜一樣,打從他對她伸出援手的那一瞬間,她便已是他的責任。

但他卻拋棄了一無所有,只能依附著他的慕真。

他從未如此痛恨過自己,這種悔不當初的感覺,教他幾乎想殺了自己。

來到李府,家丁前來應門,一見他,便知道他的來意。

家丁將他帶至瀟湘苑,再由秋香將他領至慕真的房門前。「二夫人,傅二爺來了。」

須臾,一臉哀傷的二夫人打開門,「二爺,你總算來了……」

見二夫人神情如此悲傷,眼眶又泛紅濕潤,傅天抒的心一緊。

「二夫人,慕真她……」

「二爺,你早該來的。」二夫人語帶怨懟,「不過……慕真終於等到你來見她了。」

這話聽起來像是、像是慕真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了。

若是如此,他哪還有時間站在這兒?

他放低聲量,「我要見她。」說完,他逕自推開房門,掠過二夫人身側,步進房內。

二夫人與門外的秋香交換了眼神,旋即走出房間並輕輕帶上房門。

傅天抒壓抑著心中的激動,走近床側。

床上,趙慕真靜靜的躺著,一動也不動。

他驚覺到自己在顫抖,從腳底至頭上的每一根頭髮彷彿都在劇烈的顫抖著。

傅天抒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的害怕、恐懼。

對於自己的身世及來歷記憶全無的他,雖幸得養父母的收養及照顧,但他卻一直覺得自己像無根的浮萍般--儘管飄浮在傅家這口池子裡,卻無安定之感。

他不記得三歲之前的自己擁有過什麼,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

不安全感造就他不願也不渴望擁有,只因害怕失去。可如今,他卻害怕失去慕真,即使他不確定自己是否擁有過她。

坐在床側,看著神情憔悴,臉色蒼白的她,他的心又是一揪。

與之前見她時相比,如今的她更顯清瘦孱弱。

伸出顫抖的手,他輕輕觸碰她冰涼的額頭。

就在此時,趙慕真睜開了眼睛,目光沒有焦點,空洞而茫然。

他想,她沒看見他。

「慕真。」他喚她。

她微頓,雙眼稍稍移動,看見了他,像是在懷疑什麼似的,她微微蹙起眉頭。

「二……二爺?」她的聲音虛弱,但還是能清楚聽見她說了什麼,「這是夢嗎?」

「慕真--」

「一定是夢,」她虛弱的閉上眼睛,兩行清淚自眼中湧出、滑落,「我常常夢見二爺,小花、小虎……還有小龜……有時也會夢見韓棟哥……群開哥……」

他不忍的以手指揩去她臉上的淚,「慕真,這不是夢。」

趙慕真慢慢的睜開眼睛,疑惑的看著他,「不是夢?」

「是我,真的是我。」他輕拉著她的手碰觸著自己的臉頰,「你摸得到我,不是嗎?」

她冰涼的手微微撫摸著他的臉頰,眼底滿是迷惘。

看著憔悴的她,傅天抒心中有無限的悔恨,在這一刻,他無法再壓抑心中情緒,更無法隱藏自己對她的在乎。

總是習慣將真正的心情及感情深埋的他,在這一刻完全釋放--

「慕真,我很抱歉,我不該……」

「二爺……」她氣若游絲地打斷了他。

他濃眉一擰,緊緊抓住她的手,「什麼?」

她眼底盈滿淚水,語帶哀求,「我可以回去嗎?二夫人對我很好,可是……我……我好想念在傅家……那短暫的日子……我想小虎、小花、小龜……我想大家……我……」

她腦袋昏昏沉沉,根本搞不清楚眼前所見是真是幻,因為覺得是夢、因為腦袋不清楚,她反而無所顧忌的對他說出心中思念。「二爺……我也想念二爺……」

聞言,傅天抒的胸口一緊。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句話,他不確定是否屬實,但他絕對相信……人之將死,其言必真。

「我、我也惦記著你。」他礙口卻毫不猶豫的說出這句話。

趙慕真慢慢的眨了兩下眼睛,懷疑的看著他,像是在思索自己聽見的是真是假。

「這果然是夢吧?」她蹙眉,淒然一笑,「多真實的夢……」說著,她又闔上了雙眼。

見她闔上雙眼,傅天抒嚇得魂快飛了。「慕真?!」

「二爺……」閉著雙眼的她喃喃道:「這夢……真好……」

看她還有回應,他稍稍鬆了一口氣。

他牢牢的握著她的手,像是害怕只要一鬆手,她就會像紙鳶般隨風遠去。

「二爺,我……我想回家……」

聞言,傅天抒陡地一震。回家?她指的是傅家吧?

養父母雙亡的她,在長慶城已經沒有安身立命之處,對她而言,那個她短暫停留的地方已是她的「家」,他卻狠心的將她送走。

當初他將她帶離長慶城,就是為了讓她能活著。可如今,卻是他讓她瀕臨死亡,他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慕真,我對不起你……」他拚命想穩住自己激動、混亂,幾欲崩潰的情緒。

聽見他說對不起,趙慕真再度睜開眼,迷惘困惑的看著他。

須臾,她虛弱的一笑,「二爺是我的恩人,沒……沒有對不起我……」說著,她又閉上眼睛,整個人虛弱而睏倦,「我好累……」

「慕真?」累?她要永遠閉上雙眼了嗎?

不行,她才十八,大好人生正要開始,他不要她離開,他不讓老天爺帶走她!

此刻,他衷心的向老天祈禱,只要讓她留下,只要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會好好守護她,不再自以為對她好的將她推開。

她若想待在他身邊,他便允她待在他身邊,就算那是個危險的地方,他也會用生命保護她,不讓她受到一丁點的傷害。

老天爺,請禰發發慈悲吧!她不該如此命薄,她值得更好的人生……他在心裡不斷的祈求著。

「二爺……帶我回家……我要…一回家……」趙慕真嘴裡咕噥著,迷迷糊糊的再度失去意識。

看著躺在床上動也不動的她,傅天抒立刻下了一個決定--帶她「回家」。

如果那是她認定的家,如果這是她臨終前唯一的願望,那麼他絕對不會教她失望。

「好,我們回家,我現在就帶你回家……」說著,他卸下身上短裘蓋在她身上,將她自床上抱起。

走出門外,二夫人在廊上候著,見他抱著已昏睡過去的慕真出來,眼底乍現笑意。

「二爺,你這是……」她故作疑惑地問。

「二夫人,請容晚輩任性的跟你討回曾經交付於你的人。」他語帶歉意,眼神卻十分堅定,不管誰擋在前面,都不能阻止他將慕真帶走。

二夫人微頓,淡淡一笑,「我只是代二爺暫時照顧慕真,也該是把她帶回去的時候了。」

「晚輩感激不盡。」他衷心的向她道謝,然後邁出步伐,朝著苑門走去。

目送傅天抒抱著慕真離去的背影,二夫人的笑意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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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8 00:04:4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趙慕真幽幽轉醒,隱約聽見外面有人說話。

那是周大夫的聲音,這些天來,她總聽見他的聲音。

「放心,回到她熟悉的地方……慢慢好……十碗水煮……客氣了……」

周大夫的話聽來斷斷續續的,但她隱隱意識到他似在跟誰討論著她的病情。

她睜開眼睛,看著床頂發愣。

她真是太不應該了,作為一個奴婢居然病了這麼多天,還勞煩主子沒日沒夜的守在床邊照顧著她……

不行再這麼下去了,她該振作起來。

二夫人待她如此寬厚,她無論如何都得回報其恩情,至於傅天抒……她該把他忘了。

一想到要忘了他,她的胸口一陣悶疼。

怎麼忘呢?在她的內心深處,有著迫切到無可救藥,只想回到他身邊的念頭……她如何能忘了一個讓她有著如此強烈心情的男人?

想著,她忍不住難過得掉下眼淚。

「喵嗚。」

聽見那熟悉的貓叫聲,趙慕真怔愣了一下。

那聲音是……小虎嗎?怎麼可能?

又一聲貓叫,讓她的思緒及心神瞬間集中。

她勉強的翻過身子,循著聲音往床側一看。「我又在作夢?」

床邊,三腳的小虎站在那兒,睜著圓圓的眼睛望著她。這是夢吧?這些天,她總在作夢。

她夢見養父母,夢見小時候的自己,也夢見怡春院嬤嬤跟龜公可怕又刻薄的嘴臉。

她還夢見了傅夫人、張媽、韓棟、林群開、小虎、小花跟小龜……而最常入她夢的不是別人,而是傅天抒。

在她夢裡,傅天抒總是背對著她離去,她死命的追著他,卻怎麼都抓不住他的衣袖,直到昨天。

她又夢見了他,他這次卻沒離開,反而溫柔的看著她,跟她說了好多話,說他對不起她,說他惦記著她,還說要帶她回家。

想起那真實得讓她含笑的夢,她的胸口一熱,臉也不自覺的發燙。

那是什麼夢啊?他惦記著她?呵,那肯定只有在夢中才……

「喵嗚。」小虎用尾巴拍打著床板,發出啪啪啪的聲音。

這夢怎麼這麼真實?她忍不住心想。

這時,她瞥見房門被推開來,而走進來的竟是傅天抒!

「小虎,別吵她休養。」他刻意的壓低聲音,輕斥著守在床邊不肯離開的小虎。

看見他,她覺得自己又在作夢,可為何他的聲音聽來那麼真實?那麼接近?

她張大眼睛,直直的望著他,而他,也正驚訝的看著她。

「你醒了?」傅天抒快步朝她走來。

側躺在床上的趙慕真眨著大眼,眼底逸滿迷惘及困惑。她是不是燒糊塗了?不然為何會覺得這一切都是真的?

「二……二爺?」

傅天抒走到床邊坐下,抱起只有三隻腳而跳不上床的小虎。「你昏睡了一天一夜,」他眼底滿是不捨及關懷,「現在覺得如何?」

她迷惑的望著他,一時無法回神。「我還在夢中?」

「你真燒糊塗,什麼都記不得了?」他蹙眉一笑,「仔細瞧瞧,自己在什麼地方?」他伸手將她扶了起來。

坐在床上,細細的看著屋內的陳設,以及坐在身側的他及小虎,她心頭一震。

不會吧?這不是傅家別院裡她曾經住過的客房嗎?

「怎麼會?」她驚喜,卻又難以置信,「二爺,我怎麼會在這兒?」

「你不是要回來嗎?」他直視著她,「現在一切如你所願了。」

這麼說來,一切都不是夢,她是真的回到別院了,那……之前的也不是夢嗎?

他說他惦記著她,說要帶她回家,那一切猶如只在夢境中才會發生的事,全都真真切切的發生過?

她激動得忍不住紅了眼眶,「二爺……」她的聲音啞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二爺為什麼改變了主意?我以為二爺不想再看見我了……」

傅天抒苦笑,他從來不是因為不想看見她而將她送走,在鋪子裡見到她時,他對她視而不見,是因為擔心把持不住自己的心。

但他的意志沒有自己以為的堅定,否則就不會在聽見她「時日無多」時,便丟下手邊的工作直奔李府。

當然,他現在已經知道那是一場騙局,策劃者是二夫人,韓棟及林群開是共犯,而小春等人則是演技一流的龍套。

這一切之所以會被拆穿,是因為他請來周大夫為慕真看診。

韓棟跟林群開被他狠狠的修理了一頓,但不是因為他們騙他,而是他們害他經歷了從未有過的恐懼。

「這事說來話長,等你好些,韓棟跟群開應該會告訴你的。」

「嗯……」她點頭,似乎若有所思。

「怎麼了嗎?」他眼底滿是關懷,「不舒服就趕緊躺著吧。」

「不是……」她抬起眼簾,怯怯的看著他,「我記得二爺跟我說了一些話,當時我以為那是夢,現在我知道不是……」

傅天抒微頓,想起自己到李府去時,對著迷迷糊糊的她所說的那些話。

當時他以為她時日無多,因此說話毫無顧慮,可現在想起來,他尷尬得想找個洞鑽。

他故作鎮定,濃眉一擰,「你燒得迷迷糊糊,哪記得什麼?」

「我……我記得二爺對我道歉,還說你惦記我……那是真的嗎?」她疑怯的問。

他臉一板,正色道:「我沒說過那些話,你恐怕真是燒糊塗了。」

他起身將小虎抱下床。「我去幫你煎藥,你歇著吧。」話罷,他旋身走了出去。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趙慕真怔愣了好一會兒。

是她燒糊塗了?也對,他怎麼可能對她說那些話呢?話說回來,到底是什麼事改變了他,教他又將她帶回別院?

不過,那些事都不再重要了。因為,她已經回到他身邊了。

第二天一早,趙慕真開始做著她先前每天在別院裡的活兒。

傅天抒一發現,立刻將她小訓了一頓,然後命令她回床上躺著。

她哭笑不得,但礙於他的堅持,她只好照做,其實她覺得自己真的好多了,一定是因為她回到了她想待著的地方吧?

稍晚,傅天抒到鋪子裡去,她偷偷起身並來到主屋。

「哎呀,慕真,你怎麼下床了?」張媽一見她,便拉著她細細端詳,「瞧你,整個瘦了一圈呢。」

傅天抒將趙慕真帶回別院的事早在主屋傳開,大家知道她回來了,都十分高興。

「我跟秋桂一直想去看你,可是又不敢隨意去叨擾二少爺,所以……」張媽臉上儘是歉意,「丫頭,你不會怪張媽吧?」

她用力搖搖頭,「我知道張媽跟秋桂姊的心意。」

張媽一笑,「你回來真是太好了,夫人也很高興呢。」

張媽話才說完,就看見張儷迎面而來,她蹙眉一笑,悄聲說:「說曹操,曹操到呢。」

趙慕真微怔,旋即意會過來,轉過身,看見正走來的張儷,她立刻欠身一福,「夫人。」

張儷眼神溫柔的注視著她,柔聲道:「慕真,怎麼不在別院歇著呢?」

「回夫人的話,我想去買點東西給二爺備膳。」

聞言,張儷跟張媽都一愣。

「傻孩子,你病了那麼久,身子還虛著呢。」張儷蹙眉笑歎,「別急著要做什麼,先把身子養好吧。」

她搖搖頭,「我已經休息太久,再這麼下去,我要犯懶了。」

張儷聽了,掩嘴輕笑,「瞧你,真有副勞碌骨頭呢!」她輕輕的執起慕真的手,笑盈盈的注視著她。「真不知道是什麼改變了天抒的心意,不過我很高興他最終把你給帶回來了。」

迎上張儷溫暖又溫柔的眸子,趙慕真胸口一暖。「夫人……」

「孩子,」張儷輕撫著她的臉頰,「天抒以後就勞煩你照顧了。」

「不,被照顧的其實是我……」她不好意思地道:「這兩天都是二爺親自幫我煎藥,我實在是很慚愧。」

「慚愧?」張儷微微蹙眉,滿臉不解。

她認真且嚴肅地說:「二爺是主子,我是奴婢,天底下哪有主子伺候奴婢的道理?」

聞言,張儷跟張媽相視而笑,趙慕真不懂她們為何而笑,面露疑惑。

「慕真,」張儷以愛憐的眼神凝視著她,「就別管什麼主僕了,有個能跟你相互照應的人,不也很好嗎?」

「夫人說得是。」張媽附和一句,與張儷交換著饒富深意的眼神。

看她們兩人眉來眼去,又說些令人摸不著頭緒的話,慕真滿臉疑惑,正想問,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他真把你帶回來了?」剛從外頭回來的傅耀祖遠遠便看見趙慕真的身影,人還沒走近,已等不及說話。

張儷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嚴肅。

「耀祖,你總算知道要回來了?」

「娘,孩兒才回來,您別急著訓人……」他一臉無謂的走了過來,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盯著趙慕真。

趙慕真雖然不喜歡他,但他畢竟是傅家大少爺,更是張儷的親兒,她既不能視而不見,更不能不盡禮數。

「大少爺。」她一欠,小小聲的叫喚。

「我聽說天抒到李府把你帶回來,還以為是謬傳,沒想到是真的……」他打量著她,唇角勾起一抹狎笑,「看來你是真的把他伺候得服服貼貼,教他難以割捨呢。」

張儷眉心一擰,「耀祖,你在胡說什麼?」

「娘,天抒把她送走,是衝著我來的吧?」傅耀祖冷笑,「他認為我會對他的女人下手,所以才速速將她送到李府不是嗎?哼!他當我是什麼人?」

「夠了,」張儷眼底滿是無奈,「別再說了。」

「娘,他這是侮辱我。」他不肯住口,繼續道:「他不只侮辱我,還侮辱您跟爹,我可是您們的兒子啊!」

「你跟天抒,都是我們的兒子。」張儷語氣堅定。

「我才是娘懷胎十月生下的親生兒子,至於他……」他語帶輕蔑,「誰知道他是哪來的野種?」

「住口,不准你說那種話!」張儷被他氣得有點火氣了。

「我哪裡說錯了?」母親越是維護傅天抒,傅耀祖越是失控,「說不定他爹是逃亡的江洋大盜,他娘是水性楊花的窯姊兒呢!」

張儷臉色驟變,「還不住口?!」

見總是溫柔相勸的母親難得露出怒容,傅耀祖陡地噤聲。

張儷氣惱的瞪視著兒子,憤怒又難過,「耀祖,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來?一直以來,天抒當你是兄長,對你處處忍讓、低聲下氣,你為什麼不能敞開心胸接受跟你沒有血緣的他?」

「那是因為爹娘偏心。」傅耀祖惱恨不已,「我才是您們的親兒,可您們總是誇他好。」

「他是好,但不是因為他天資聰穎,而是他努力上進,自律自制,可你呢?」

「我……」

「你一天到晚惹是生非,耽溺聲色,不求進取也不知反省,你可知道爹娘看著有多心痛?」張儷自知有點激動,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試著緩和情緒。

傅耀祖雖不再頂嘴或為自己辯駁,卻仍是一臉不滿。

張儷知道他沒把自己的話聽進去,更甭提反躬自省了,養子不孝父之過,教子不嚴,其實是母之惰。

古有名訓--慈母多敗兒,這都怪她,她慣壞了他。

不能再如此下去了,她得有所作為,拯救這個沉淪的兒子。

「娘警告你,慕真既然回來了,我不准你騷擾她或是故意為難她,聽見了嗎?」

聞言,傅耀祖恨恨的瞪了趙慕真一眼,冷哼一聲,悻悻然離去。

看著他離去,張儷沉沉一歎,眼底逸滿沮喪及無奈。

須臾,她轉頭道:「慕真,以後你少到主屋來,免得耀祖找你麻煩,懂嗎?」

「是。」

傅耀祖不是找她麻煩,而是借由她去挑釁傅天抒,為了不讓傅天抒為難,她確實得避開傅耀祖。

「你要真想給天抒備膳,就先到小廚房拿點東西回去吧。」她吩咐著張媽,「張媽,她身子還沒調好,可別讓她出去了。」

張媽頷首,「我知道了。」

中午,傅天抒騰出時間回別院探視,並確定她有乖乖聽話,好好休養。

知道他要回別院,韓棟跟林群開也吵著要同他一起回來探望重返傅家的趙慕真。

一進別院,迎向他們的是小花,它展著翅膀,伸長脖子,充滿敵意的朝著韓棟跟林群開發出威嚇的聲音。

韓棟躲在傅天抒身後,催促著他,「快把它綁起來!」

「我從來不綁它們,你們自己硬要跟來,我可幫不了你們。」

這時,林群開給了主意,「其實你只要弄個圍欄圈著它就好了,不是嗎?」

「沒錯沒錯,瞧你這地方……就因為小花,根本沒人敢靠近。」韓棟附和著。

「我就是不喜歡有人靠近。」傅天抒說著,逕自前行。

韓棟跟林群開緊跟著他,這時,有個身影從小廚房裡走了出來,正是剛做好午膳的趙慕真。

「韓棟哥?群開哥?你們也來了?」傅天抒早上出門前曾說過中午會回來,但她沒想到他把韓棟跟林群開也帶來了。

一見到趙慕真,兩人忘了小花在一旁虎視眈眈,立刻衝上前去。

知道慕真已回到別院,他們倆成天吵著要來探望,誰知道傅天抒說她還很虛弱,不准他們來打擾,導致他們兩天后才得以見上她一面。

「真妹妹,你總算……」

「喵!」

可憐他們還沒靠近,跟著出來的小虎已擺出護衛架勢,張牙舞爪的擋在前面。

趙慕真忍不住笑了出來,「小虎,不行這樣,韓棟哥跟群開哥都是好人。」

像是聽懂她的話,小虎收起了防備,緩緩踱到一旁去。

看見這一幕,兩人都十分驚訝。

「哇!」韓棟難以置信,「沒想到你連貓都能收服。」

「我哪是收服它?只是跟它講道理。」她話鋒一轉,「怎麼你們也來了?」

韓棟跟林群開爭先恐後的湊到她面前,搶著說話,「當然是來看你嘍!」

「是啊,我們早就想來探望你了,是天抒攔著我們,說什麼你還很虛弱,不讓我們來。」

「我好多了。」她一笑。

「我看也是,不過……」韓棟伸出手摸摸她的臉頰,滿臉心疼地說:「你瘦了好多呢。」

林群開見狀,一屁股擠開了他,深情的執起她的手,在掌心裡揉了揉,「真妹妹,看你這樣,群開哥真是心疼。」

「謝謝群開哥的關心。」她先看著林群開,再看著韓棟,「也謝謝韓棟哥的關心,我知道你們對我的好。」

「你知道就好,我們可不像某個鐵石心腸的人,非得等到你時日無多才……啊!」

韓棟話未說完,已經被傅天抒一把拎住領子拋到旁邊去。

「你再多嘴,我就把你剁碎了喂鵝!」他語帶警告。

轉身,看林群開還握著慕真的手,他濃眉一皺,惡狠狠的瞪著林群開。

這兩個傢伙一見到慕真就又摸又揉的,看得他火氣全上來了,當他死了嗎?

「林群開,你的手。」他沉聲警告。

林群開意識到自己還握著慕真的手,而那顯然激怒了傅天抒,他立刻鬆手,免得遭殃。

支開了韓棟跟林群開,他神情懊惱的看著並沒乖乖在房間休養的趙慕真,語氣不悅,「不是要你躺著嗎?為什麼到處跑?」

「我……」看他似乎很生氣,她一時不知如何響應。

「天抒,你別對她這麼凶嘛,她不過……」

「沒你們兩個的事。」在韓棟及林群開面前,他就會不自覺想宣示主權,為此還感到莫名的焦躁。

「二爺,我已經好了很多。」她怯怯的看著一臉不悅的他,「你說會回來,所以我就想說……幫你備午膳……」

傅天抒一震,「什麼?」她不只不乖乖休息,居然還幫他備膳?

想起她兩天前「時日無多」的虛弱模樣,他忍不住發火,「你很喜歡吃藥是吧?」

她搖搖頭,「不喜歡。」

「不喜歡就給我好好在房裡待著!」他像在責罵小孩似的,「現在天那麼冷,你還到處跑,要是再惹上風寒,有你受的!」

「我沒出去,」她一臉委屈,「那些菜啊肉的,都是從主屋拿來的。」

「你……」她那一臉可憐委屈的表情,讓他突然有種深深的罪惡感。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他,他當然沒有怪她的意思,可是他不想再看見她那張彷彿大限已到的蒼白小臉,他不想那樣的恐懼再來一次。

這時,韓棟跟林群開在一旁笑了起來。

傅天抒懊惱的瞪著兩人,「你們笑什麼?」

「天抒,」韓棟促狹地看著他,「你表現關心的方式真的讓人很難消受……」

「就是啊,這麼兇惡的方式是會嚇跑姑娘的。」林群開附和一句。

聽見他們兩人所說的話,趙慕真微頓。

關心?他對她這麼凶,不是因為她要是病了,麻煩的是他,而是因為他關心她?

想到這裡,一陣暖意及喜悅頓時湧上心頭。

「真妹妹,你知道嗎?」韓棟繼續說:「天抒他一聽到小春說你活不久了,立刻就直奔李府把你給帶了回來。」

「韓棟!」傅天抒羞惱的瞪著他。

「我……活不久了?」趙慕真困惑的看著韓棟。原來她曾經離死亡那麼近?

「那是二夫人的妙計。」林群開緊接著道:「為了讓你回傅家,二夫人騙天抒說你快不行了。呵,你不知道天抒當時的臉色多……啊!」

這回,被拎起來丟到一旁的是林群開。

「你們兩個都給我滾!」傅天抒滿臉通紅,羞惱至極。

韓棟跟林群開一邊倒退著走,一邊繼續說道:「真妹妹,戲是假的,但情是真的唷!」

她愣了愣,戲假情真?假戲指的是二夫人說她命危,那情真呢?難道是……

她不由自主的望向了正惡狠狠瞪著韓棟及林群開的傅天抒,內心激動不已。

那不是夢,他說他惦記著她,那是真的吧?

她的心一陣歡喜激動感到足以讓她胸口感到悶疼的喜悅。

就在她忘情注視著他時,他轉過臉來,正好四目相對,兩人心頭都是一悸。

幾乎快隱藏不住內心情感,讓傅天抒感到懊惱且不知所措,他立刻將臉別開。

「午膳在哪裡?」他故作無事狀。

她聲音裡充滿笑意,「我馬上端出來!」

休養多日,趙慕真終於在傅天抒的准許下,開始為金匠及鎮金堂的夥計們備午膳。

這日,她帶著午膳來到鎮金堂,正幫大家張羅著,忽見一名年輕貌美的姑娘在一名丫鬟的陪伴下走了進來。

她以為是客人,卻聽見正準備大快朵頤的韓棟叫了聲,「鳳儀表小姐?」

她是戴鳳儀,傅長年胞妹的女兒,年已二十,每年傅長年壽辰前,她便會跟著母親一起從白山城前來永春城向舅父祝壽。

她雖是女子,卻在私塾念過幾年書,琴棋書畫雖稱不上拔尖,卻都略懂一二,是位知書達禮的姑娘家。

「韓棟,天抒表哥在嗎?」

「他在工坊,應該就快過來了,你……」韓棟招呼著她的同時,突然意識到慕真在一旁。

他在意的瞥了慕真一眼,而趙慕真也正疑惑的看著他。

「你是來參加傅老爺壽宴的吧?」韓棟問。

「是啊。」她嫣然一笑,「我先跟舅父舅母請過安才過來的……」說著,她注意到了趙慕真。

「這位姑娘是新來的夥計嗎?」

「不,她是……」

韓棟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介紹,正斟酌著,傅天抒已走了出來。

「天抒表哥!」一見到傅天抒,戴鳳儀難掩興奮之情。

傅天抒卻沒表現出同她一般的喜悅。「鳳儀,你到了?」

每年的這個時候,她都會出現,他不感意外。

「天抒表哥,近來可好?」戴鳳儀那雙黑亮的眼睛直勾勾的、毫不隱藏的注視著他。

「還不壞,謝謝你的關心。」傅天抒說完,轉頭看著趙慕真,「午膳都弄好了?」

「是……」她愣了一下。

「這裡沒什麼事了,你先回去吧。」

平時他也都是這麼說的,但不知怎地,此刻她的心卻揪了一下。

她感覺得到,也看得出來這位名叫鳳儀的姑娘對傅天抒的心意,在戴鳳儀眼裡的喜悅不是久別相聚的喜悅,而是看見心儀之人、藏都藏不住的激動及雀躍。

「那我先回去了。」她欠身一福,旋身走出鎮金堂。

在回別院的途中,她經過主屋僕婢們的住所外,聽見了張媽的聲音,本想去打聲招呼,卻聽見她跟秋桂姊的對話--

「你說的是真的嗎?」

「是我親耳聽見的,」秋桂說:「老爺想把鳳儀小姐許配給二少爺,戴夫人也同意了。」

張媽愁著臉,「這事,二少爺還不知道吧?」

「估計還不知道,不過……」秋桂頓了頓,「二少爺應該不會拒絕吧?鳳儀小姐知書達禮,溫柔婉約,跟他十分相配呢。」

「可是慕真……」

「張媽,我們都喜歡慕真,不過她畢竟只是個丫鬟,跟二少爺實在是……」話未說完,秋桂瞥見站在拱門外的趙慕真,大大的吃了一驚。

「天啊,慕真?!」知道她應該聽見她跟張媽的談話,秋桂尷尬又驚慌。

「慕真?」張媽看著她,眼底滿是不捨,「你、你什麼時候……」

張媽跟秋桂姊的對話,趙慕真一字不漏的聽進去了。此刻,她的心裡風狂雨驟、驚濤駭浪,可她努力穩住心緒,將唇角揚起。

「張媽,待會兒有我可以做的活兒嗎?」她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聽見。

張媽頓了一下,「沒、沒什麼事,你就回別院待著吧。」

「嗯,我知道了。」她點頭,「那我回別院了。」說罷,她轉身走開。

回到別院,她一直壓抑著的情緒瞬間潰堤。

一股不知道是什麼的感覺在她胸口騷動著,教她幾乎快喘不過氣來。

傅老爺意欲讓傅天抒娶戴鳳儀為妻?傅天抒會答應嗎?他……不,她怎麼有這麼蠢的念頭?他當然會答應啊!他有什麼理由拒絕呢?

戴鳳儀雖是傅老爺的親外甥女,但與傅天抒並無血親關係,傅老爺要他娶她為妻,無非是想親上加親,讓傅天抒與傅家的聯繫及牽絆都更為緊密。

傅天抒已經二十有五,本就該是成婚的年齡,主子能有這麼一樁好姻緣,她應該為他高興,但為何她的心卻是這麼的痛?就像是有人將手伸進她胸口,狠狠的掐著她的心臟……

因為她對他存有想望嗎?她怎麼可以?她忘了自己是什麼身份嗎?

她不過是個負責燒飯洗衣的丫鬟,是個隨隨便便就能被替換掉的人,她怎麼可以妄想著不該妄想的?

他把她從長慶城帶回來是可憐她;他送走她再把她帶回來,也是可憐她;就算他對她有半點的好及關心,還是可憐她。

她就像是他撿來的小動物,跟小虎、小花及小龜無異。

她知道自己不該對他存有無謂的希冀及想望,可在她知道的同時,她已不小心讓他佔滿了她的心……

胞妹一年才來一趟,傅長年格外珍惜這相聚的時光。

當晚,傅長年做東,先在家裡設宴款待胞妹及外甥女,傅天抒及傅耀祖也都列席。

一家人難得相聚,不知不覺便聊得晚了。

宴畢,戴夫人跟戴鳳儀母女倆先行回房休息,而傅耀祖也隨後離席回房。

傅長年留下傅天抒,「天抒,爹有話跟你說……」

「是。」他點頭坐下,不經意的瞥了一旁的張儷一眼。

只見她臉上不見一絲笑意,反倒顯得有點憂慮忐忑,他意識到養父似乎要跟他說什麼事,而那件事令養母感到困擾不安。

「天抒,你今年也二十五了。」傅長年兩眼直勾勾的望著他,「你覺得鳳儀這孩子如何?」

傅天抒立刻明白了。

「鳳儀表妹知書達禮,是個難得的好姑娘。」他臉上平靜,聲線也不見起伏。

「既然如此,若你姑姑將鳳儀許配給你,你意下如何?」

「爹,鳳儀是姑表妹,恐怕……」

「你雖是我的兒子,但跟她並非血親。」傅長年打斷了他,「你應該看得出來,鳳儀一直很仰慕你。」

傅天抒沉默不語。

「她已經拒絕了好幾樁婚事,為的就是……」

「老爺,」張儷忽地打斷了傅長年的話,「婚姻大事,還是得從長計議,天抒他……」

「怎麼?難道你覺得鳳儀不好?」

「當然不是。」她急忙解釋,「鳳儀是個好姑娘,那無庸置疑,不過天抒他、他或許有……」

「有什麼?」傅長年盯著她。

張儷面有難色,欲言又止。戴鳳儀跟傅天抒並無血親關係,若兩人能共結連理,她當然是樂見其成,只不過這樣的想法是在趙慕真出現之前。

雖然天抒什麼都沒說,但她看得出來他對慕真的情感,他為了保護她,將她送到二夫人那裡,又因為對她難以割捨而將她帶了回來……一切,早已不言可喻。

「天抒,莫非你心裡已有人選?」傅長年問。

「爹,孩兒目前只心繫鎮金堂的事業,尚無成親的打算,再說,」傅天抒不疾不徐地說:「大哥尚未成家,做弟弟的怎可逾越。」

「那不是問題,我想耀祖不會在意這個。」傅長年微微一笑,「我跟你姑姑商量過,若可以的話,今年便讓你跟鳳儀完婚,你看如何?」

聞言,傅天抒濃眉一擰,難得露出了困擾的、為難的表情。

傅長年瞥見他臉上的表情,「怎麼?你不喜歡鳳儀嗎?」

迎上養父的目光,傅天抒看得出來他是多麼希望自己能娶戴鳳儀為妻。

一直以來,他為了報答恩情,對養父母的要求及期望總是盡力達成、從不違逆,他曾想過,自己終有一天也會在他們的決定下,娶一個他或許不愛的女人為妻,不過,那是在慕真出現之前。

慕真雖是以丫鬟的身份待在他身邊,但他從未拿她當丫鬟看待,在他心裡,她是更重要、更特別的存在。

他早已心有所屬,縱然不曾對誰說過。可如今,他不能不說了。

「爹,鳳儀值得一個更愛她、懂她的人。」

傅長年一怔,「你的意思是……你不願意?」

「孩兒也能順了爹的心意娶鳳儀為妻,但那對她實在太不公平。」

「為何?」

「因為孩兒早已心有所屬。」

傅長年先是一愣,旋即意識到什麼而瞪大了眼睛,「難道……是慕真嗎?」

傅天抒目光堅定的望著傅長年,雖未回答,眼神及表情卻已坦然的承認一切。

傅長年一臉驚愕且難以置信,好一會兒反應不過來。

張儷見狀,立刻打著圓場。「老爺,感情是勉強不來的,雖然慕真只是個丫鬟,但她是個好孩子,我倒覺得……」

「我並不在意慕真的身份。」傅長年定定的看著妻子,「話說回來,你早就知道?」

「天抒他沒跟我提過,不過……」她瞥了二兒子一眼,「我看得出來。」

「爹,我與鳳儀表妹的婚事,請爹跟姑姑當做從未提過。」傅天抒說著,突然起身跪下。

傅長年一震,「你這是做什麼?」

「孩兒拂逆爹的心意,甚感歉疚,請爹原諒孩兒。」

傅長年神情凝肅,深深歎了一口氣。「就算我逼你,你也不會答應吧?」

「是的。」他語氣堅決。

傅長年沉默了,他若有所思的看著跪在跟前的兒子,好一會兒才幽幽一歎。

「罷了,你起來吧。」傅長年難掩失落,「既然你對鳳儀無意,這事也強求不來,只是……我該怎麼對鳳儀開口?」

「老爺,」張儷拍拍胸脯,「這事由我來吧。」

傅長年瞥了她一眼,語氣無奈地,「也好。」

戴鳳儀紅著眼眶從房裡走出來,原因無他,只因剛才她舅母跟她說了一些話,教她知道傅天抒不能娶她。

她自情竇初開時便仰慕著傅天抒,而且從不隱藏對他的情感。

她以為凡事遵從舅父之命的傅天抒會毫無異議的答應婚事,不料他卻毫不遲疑的拒絕了。

雖然方才舅母說得保守含蓄,但她隱約聽得出來……傅天抒心裡有個女人。

那個女人是誰?比她好嗎?她迫切的想得到答案,一個能教她死心的答案。

所以一離開張儷房裡,她立刻往別院而去。

來到別院的院門外,她不敢貿然踏進,因為她知道裡頭有只會攻擊人的母鵝,還有只壞脾氣的三腳貓。

「表哥!天抒表哥!」她朝裡面喊著,「天抒表哥,你在嗎?我是鳳儀!」

不一會兒,裡面傳來聲音,而且是女人的聲音。

「來了!」

聞聲,她愣了一下,別院裡一直就只住著傅天抒,為何會有女人應門?

正忖著,只見一名青衣女子急急忙忙跑出來!

「二爺不在。」正在小廚房準備晚膳的趙慕真一聽見聲音,便立刻跑來應門。看到門外的戴鳳儀,她的心又是一抽。

「是你?」戴鳳儀認出她是昨天在鎮金堂裡看見的丫鬟,「你怎麼會在天抒表哥的別院裡?」

「我……我是負責伺候二爺的丫鬟……」

她不知為何在戴鳳儀面前說出這句話是這麼的困難,她是傅天抒的丫鬟,那是不爭的事實,可當她在戴鳳儀面前這麼說的時候,頓時有種卑微的、自慚形穢的感覺。

「負責伺候表哥的丫鬟?」戴鳳儀驚疑不定的看著她。

傅天抒搬到別院已數年,這中間從不曾有誰貼身服侍過,為何眼前的這個丫鬟竟能……倏地,一個念頭鑽進了腦裡,教她陡地一震。

不,怎麼可能?在傅天抒心裡的怎麼會是個卑微的丫鬟?

她倒抽了一口氣,兩眼定定的注視著趙慕真。「我們昨天在鋪子裡見過,是嗎?」

「是的,表小姐……」慕真點頭。「你叫什麼名字?」她問。

「慕真,仰慕的慕,真實的真。」

「慕真是嗎?」戴鳳儀將她的名字又念了一次,「這名字真好聽。」

「謝謝表小姐。」趙慕真疑怯的看著她。

戴鳳儀容貌出眾,氣質溫婉不說,還有著良好的出身,在她面前,趙慕真越發覺得對傅天抒存有情愫及妄念的自己是多麼的可笑愚蠢。

「我聽說了……表小姐要嫁給二爺是嗎?」

戴鳳儀微頓,她不知道傅天抒已經拒絕婚事了嗎?若她是傅天抒心裡的那個女人,他為何沒跟她說?

忖著,她決定探探口風。

「慕真,你喜歡天抒表哥嗎?」

她一震,驚慌地否認,「不,我、我不敢……」

「不敢?所以說,你喜歡,只是不敢?」

當趙慕真驚慌失措的直呼不敢之際,她已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這丫頭絕對戀慕著傅天抒,不管她是不是傅天抒心裡的那個女人。

「不,表小姐,我……我是說……」

「你不敢是對的。」戴鳳儀聲音一冷,「你只是個丫鬟,可天抒表哥卻是傅家的二少爺。」

這句話像是柄利刃,狠狠刺進趙慕真的心裡,教她疼得快喘不過氣來。

「你應該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吧?」戴鳳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會說出這般尖酸刻薄的話來,但真的太喜歡傅天抒了。

因為喜歡他,因為不甘心,她說出這種教她心虛又慚愧的話。

「表小姐,我……我……」慕真不自覺的顫抖著,眼眶直髮燙。

「鳳儀!」突然,一道低沉的聲音傳來。

聞聲,戴鳳儀跟趙慕真都一震,兩人轉過頭,只見傅天抒不知何時已來到足以聽見她們對話的地方。

「天……天抒表哥?」戴鳳儀心虛極了,害怕自己剛才說的話全進了他耳裡。

傅天抒瞥了她一眼,轉而望著趙慕真,「這兒沒你的事,你先進去吧。」

她心頭一揪,差點兒疼得飆出淚來。又是沒她的事?昨天在鋪子裡,他也是在戴鳳儀來時對她說「這裡沒你的事」,然後便支開了她……

是啊,是沒她的事,她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丫鬟,連湊熱鬧的分兒都沒有。

「是,二爺。」她強忍著淚,轉身走進別院。

待她走回別院,傅天抒目光一凝,直視著戴鳳儀,迎上他嚴厲的目光,她不禁感到膽怯。

「天抒表哥,我……」

「你不該說出那種有損你身份的話。」他語帶責難。

她秀眉一蹙,「你……你果然聽見了?」

「你的話太傷人了。」

聞言,戴鳳儀感到羞愧,可也覺得不甘心、不服氣。「她確實只是個丫鬟!」

「對你或許是,但對我不是。」

「天抒表哥,你就是為了她而拒絕舅父為我們安排的婚事?」

「是。」他直截了當的回答。

「為什麼?」她羞惱氣憤,眼眶泛紅,「我哪裡比不上她?」

「我不是在你跟她之間做了比較而選擇她,你在我心裡,是個妹妹,她在我心裡,是個女人,你與她的差別僅是如此。」

「什麼?」自負的她,難以接受這樣的答案,氣得眼淚直掉。

一樣是女人的眼淚,可對她,傅天抒卻沒有不捨心疼的感覺,尤其在聽見她剛才說的話之後。

「希望這是你想聽到的答案。」他淡淡地道:「鳳儀,你將永遠是我的表妹,如果你願意的話。」說罷,他轉身走進別院。

望著他離去的身影,戴鳳儀淚如雨下。

她知道自己已經徹底失敗,再也沒有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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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8 00:05:0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想著剛才戴鳳儀說的那些話,又想起傅天抒在戴鳳儀面前對她那麼冷淡,蹲在灶前添柴火的趙慕真忍不住潸然淚下。

戴鳳儀一點都沒說錯,她不過是個卑微的丫鬟,哪裡夠格對傅天抒有任何的想望及期待,只要他肯讓她待在他身邊,她就該謝天謝地了。

她是傅天抒的丫鬟,戴鳳儀跟他成親後,她也會是戴鳳儀的丫鬟,因此她唯一該盡的責任就是好好服侍主子,其他的什麼都不要多想。

可即使心裡這麼想,她還是感到受傷、挫折,感到委屈以及……心痛。

曾幾何時,她對他的感覺不再純粹?他不過是救了她,她以為他們之間會有什麼?

她真是個蠢蛋,真是個傻瓜,打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只是個報恩的丫鬟,怎麼還會放任這種不切實際的感情滋長?

越慕真,你快醒醒!你們兩個是不可能的!她在心裡提醒自己。

「慕真。」

突然,傅天抒來到了小廚房門口。

聽見他的聲音,她立刻胡亂抹著臉,想在他還沒發現之前擦去眼淚。

「二爺,就快能吃飯了,要不……你先去沐浴更衣吧,水已經燒好了。」她裝作若無其事,調了調柴薪的位置,好讓火燒得更旺。

傅天抒聽出她聲音裡微微的哽咽,即使她已經努力的隱藏著。

他走了過來,「不管鳳儀跟你說了什麼,我代她向你道歉。」

趙慕真一怔,他聽見戴鳳儀跟她說的話了?那他該不會也聽見戴鳳儀質問她是否喜歡他吧?

她陡地轉頭看著他,「二爺,你……」

看見她的臉,傅天抒怔了一下,接著微微蹙起了眉頭。

看來,她是真的被戴鳳儀的話傷了,剛剛她一定偷偷的在這兒哭,一聽見他的聲音便急著用抓過柴火的手抹眼淚,才會弄得自己一臉黑,活像個炭人似的。

他伸出手,想抹去她臉上的灰,「瞧你,臉都黑了。」

當他的手碰觸到臉頰,她陡地一震,本能的倒退了兩步。

她不要他再對她好,也不要再接受他的好,那只會使她更加難過。

傅天抒不解的看著她,「你在生氣?」

她蹙起眉心,一雙眼睛直直的望著他,然後用力的搖頭。

「我說了,鳳儀的話你別往心裡擱,你若生她的氣,我向你賠罪。」畢竟戴鳳儀會說那些話,其實都是因為他。「她的心地不壞,只是一時衝動才會對你說那種話,過兩天她說不定會親自來跟你道歉。」

他在替戴鳳儀說話嗎?那是當然,戴鳳儀是他表妹,雖沒有半點血緣關係,但很快……她就會變成他的妻子了。

想到這兒,她心裡一酸,眼淚忍不住又湧了出來。

意識到自己又掉下眼淚,她立刻想抹去,見狀,傅天抒一個箭步上前,抓住了她的手。

「你把髒東西都揉進眼睛裡了。」他深深的注視著淚如雨下的她。

「不要管我!」不知哪來的情緒跟力氣,趙慕真用力掙開了他,並對他大叫。

他愣住,而她也因自己失控的反應感到懊悔及沮喪,眼淚更是不聽使喚。

「慕真?」傅天抒訝異的看著她,她第一次如此激動,甚至對他發脾氣。

「二爺不必代表小姐跟我道歉,因為表小姐一點都沒說錯!」她拚命想忍住淚,卻徒勞無功,「你不必跟我道歉,表小姐也不必跟我道歉,我確實只是個卑微的丫鬟,可有可無,不值一提。」

「你果然把她的話聽進去了。」他感到心疼。

「我不是聾子!」

「你確實不是,那麼你為什麼不把我的話也聽進去?」他直視著她,「我要你別對她說的話認真。」

「我是丫鬟,對主子的話本就該認真。」

聽她左一句丫鬟,右一句丫鬟,還把自己說如此低下,傅天抒實在是好氣又好笑。

他什麼時候把她當丫鬟?她又什麼時候變得可有可無,不值一提?

話說回來,她為何情緒如此激動?真的只是因為戴鳳儀說的那些話?

「如果你只對主子的話認真,那更不必把鳳儀的話聽進去,因為她不是你的主子。」他答得堅定。

「很快就會是了。」她噙著淚,「等二爺跟表小姐成親後,她就是我的主子。」

聞言,傅天抒困惑地皺眉。成親?是誰告訴她,他要跟戴鳳儀成親的?

「你都聽說了?張媽說的?」

「不管是誰說的,總是喜事一樁。」她負氣地說。

看著她那傷心又憤怒、倔強卻沮喪的表情,他心頭微微一撼。

原來真正讓她難過的不是戴鳳儀說的那些話,而是她以為他跟戴鳳儀要成親?

倏地,他想起剛才她跟戴鳳儀的對話--

戴鳳儀問她是不是喜歡他,她說她不敢……是的,她說的是「不敢」,而不是「不喜歡」。

一個念頭瞬間鑽進他腦袋裡,讓他驚訝以及雀躍。

「你說是喜事一樁,」他睇著她,試探地問:「那你不恭喜我?不給我祝福嗎?」

「我恭喜二爺,也祝福二爺。」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表小姐跟二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簡直是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見。」

聽著她言不由衷的祝福及讚美,傅天抒幾乎要笑出來了。

「慕真,剛才鳳儀是不是問……你喜歡我嗎?」

趙慕真陡地一驚,連忙否認。「那、那是誤會,表小姐她……我……我對二爺沒有妄想!」

要是他知道她區區一個丫鬟竟敢對他存有妄念,他會怎麼想?

不行,她絕不能讓他察覺到任何異樣!

「二爺是我的恩人,我對二爺只有報恩的想法,沒有其他的……」

「所以你一點都不喜歡我?那你如何真心誠意的服侍一個你不喜歡的人?」

「不!不是那樣,我喜歡二爺,是真心誠意的服侍著二爺……」意識到自己對他說了「喜歡」,她又驚慌地改變說法,「等……等等,我的意思是……我喜歡二爺,但是沒有喜歡二爺,我是說……」

她發現自己語無倫次,別說是他了,連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說些什麼。

看她漲紅著臉,驚慌失措的模樣,傅天抒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到底在胡說什麼?什麼喜歡又不喜歡……」他將臉湊近她,「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迎上他熾熱的眸光,她的心一陣狂跳。

她支支吾吾地說:「我、我的意思是……我對二爺沒、沒有不該有的想法……」

「喔?」他挑挑眉。

見他存疑的表情,她以為他心裡有了疑慮。「如果二爺不信,表小姐又對我有疑慮的話,就請二爺把我送到主屋去吧!」

他微怔,「主屋?」

「是,二爺跟表小姐成親後,把慕真送到主屋伺候夫人吧。」

「我娘有張媽伺候著,怎麼,你想篡張媽的位置?」他打趣道。

「不是,我只是……」

「丫頭,」他打斷了她,「你哪裡都不准去,因為你得一輩子待在我身邊。」

「表小姐見了我不會開心,我不希望……」

他再次打斷她,「她見你的機會不多,一年頂多一次,如果你不想跟她打照面,她來做客的時候,你大可以整天待在別院。」

聞言,趙慕真一愣。一年一次?做客?戴鳳儀不是要嫁他嗎?

「表小姐不是要跟二爺成親嗎?」

「你不知道嗎?」他唇角一勾,「我已經婉拒了。」

「欸?」她一驚,「二爺是說……親事告吹了?」

「也可以這麼說。」

聽見他親口說親事告吹,她的唇竟慢慢的、不自覺的往兩側揚起。

她臉上還掛著兩行淚,可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在笑。

發現並確定了她對自己的心意,傅天抒心裡感到踏實而滿足,但他不打算說得更多,因為他本來就是個習慣把感情悶在心裡的人。

他只要知道自己對她是什麼感情,她對他又是什麼想法便已足夠。

「怎麼我的婚事告吹,你卻破涕為笑?」他忍不住逗她。

她一震,立刻斂住笑意,「不不不,我替二爺惋惜,是真的!」

「惋惜就不必了,我餓了,快給我飯吃才是真的。」

「是!馬上就好!」她瞬間恢復精神,心情也由陰轉晴。

走出小廚房前,傅天抒又看了她一眼。她竟開心的哼起曲兒……

他唇角揚起一抹溫柔的微笑,旋身走了出去。

酒樓裡,傅耀祖正跟朋友喝酒吃飯。

「待會兒上百花樓玩通霄吧?」有人提議著。

傅耀祖撇了撇嘴,一臉不悅,「我不去了,你們去吧。」

「怎麼了?轉性啦?」

「是啊,你要是不去,誰給袖兒姑娘捧場啊?」

他沒好氣地抓起酒杯,將杯中物一飲而盡。「沒辦法,最近我娘縮減了我的花用,想跟她多拿一點都不行……」

友人甲訝異地問:「怎麼會?你娘不是最疼你的嗎?」

提及此事,傅耀祖冷哼,「都怪那小子。」

「傅天抒?」

傅耀祖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誰說他姓傅?他只是我爹娘撿回來的一條野狗!」

友人們你看我,我看你,好一會兒沒人說話。

「我爹娘不只待他好,就連他撿回來的野丫頭都一併受寵,哼!」

「野丫頭?你是說不久前被他送到李府的那個丫鬟?」

「就是她!」傅耀祖氣沖沖地道:「我娘居然還警告我不准接近她,一定是那小子在我娘耳邊說了什麼。」

友人們又互相覷了一眼,像是在用眼神傳達著什麼。

「耀祖,你還是小心一點,」友人乙語帶警告,「雖然你是傅家單傳,但鎮金堂可不一定會傳到你手上。」

傅耀祖一震,「你是說……」

「傅……那小子十六歲起就跟著你爹出門做買賣,這幾年鎮金堂也都由他一手打理,雖說你才是真真正正的傅家少爺,但難保你爹娘不會將鎮金堂交給他。」

這麼一提醒,傅耀祖整個警戒起來。「不,不會的,我爹娘怎麼可能不把鎮金堂交給我呢?」

「耀祖,咱們是朋友才提醒你……」另一名友人丙附和著前一人的話,「現在在永春城要是問起鎮金堂的當家是誰,十人之中有九個會說是『傅二爺』,你可別以為自己一定能穩坐大位。」

「沒錯,依我看啊……你得有幾番作為才行。」

眾人的話讓傅耀祖有了危機意識--尤其是在他娘縮減了他的零花之後。

他們說得一點都沒錯,傅天抒打理鎮金堂那麼多年,而且還經營得有聲有色,雖說自己是爹娘親生,但從他倆如今的態度看來,確實很有可能將鎮金堂交到傅天抒手中。

不成,鎮金堂跟傅家的一切都是屬於他的,傅天抒一毛都別想分到!

「你們看,我該怎麼做?」傅耀祖嚴肅的問著三名友人。

「當然是將實權抓在手上啊!」友人甲獻策,「我認識一個賣珠寶首飾的行商,介紹給你。」

「行商?」

「沒錯,他南來北往,身上有著不少稀有的貨色,有我居中牽線,你一定能以低價買進不少好東西。」

傅耀祖忖了一下,「這計是好,可是……那小子不見得會讓我插手買賣的事情。」

「那就趁他不在的時候接管鎮金堂啊。」友人甲挑眉一笑,「你不是說他過幾天就要出遠門嗎?」

「你的意思是……」

「趁著他出遠門,你就立刻向你爹娘展現你接手鎮金堂的決心,要是你能做出點成績給他們瞧瞧,保證他們會對你刮目相看。」

聽了友人的建議,傅耀祖頻頻點頭,十分贊同。

「你說得對,該是我出手的時候了。」他哼地一笑,「我一定要讓大家看看我的能耐。」

「放心,你一定行的。」友人甲拍拍他的肩膀,「明天我幫你約那名行商吧!」

傅耀祖興致勃勃,迫不及待地問:「不能今天嗎?」

「哈哈哈,別急,他可是很忙的。」說著又為他倒了一杯酒,「來,我們繼續喝吧!」

幾日後,傅府上下熱熱鬧鬧的辦了傅長年的壽宴。

壽宴結束後,戴夫人跟戴鳳儀母女倆只多住了一宿,便決定起程回白山城。

但直至戴鳳儀離開傅府前,她都沒有如傅天抒所說的親自嚮慕真道歉。

不過,趙慕真並不在意,她老早就把戴鳳儀的話拋到腦後,因為她知道傅天抒並沒有跟誰成親的打算--至少短時間內。

那天之後,傅天抒對她一如往常,沒有特別親近,或是跟她說些什麼,但是她卻不經意的發現到,有時他會趁她不注意時,目不轉睛的看著她,那目光總是熾熱而專注,讓她忍不住小鹿亂撞。

她不敢多想什麼,雖然她還是忍不住會亂想……

沒多久,傅天抒出門了。

這次是遠行,預計沒半個月不會回來,所以他帶了韓棟跟林群開,而將鎮金堂暫時交給信任且能幹的夥計--添寶。

至於慕真,他則請張媽關照,張媽一口答應,還拍胸脯保證不會讓她少半根汗毛。

雖然傅天抒不在,但趙慕真還是幫工坊的金匠們備午膳。

時間一到,她準時現身在工坊外!

「慕真?」看見她,金匠頭兒李叔十分訝異。

她提著膳籠走進工坊,「各位師傅們請先來用膳吧。」

李叔驚喜地說:「真沒想到你今天還給大夥兒備膳。」

「怎麼這麼說?」

「二爺不在,我們以為你不會來了。」

「大師傅,二爺不在,你們還是要吃飯吧?」慕真恬靜一笑,擱下膳籠,「我給大家盛飯。」

她將膳籠裡的飯菜取出並張羅好,而金匠們也將手中的工作暫告段落,一個緊挨著一個的圍著小桌用膳。

為了待會兒能直接將碗筷收走,慕真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一旁候著。

候著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她索性這邊瞧瞧,那邊看看,欣賞金匠們已完成或未完成的首飾。

走到李叔的工作台前,她停下腳步看著未完成的一支鳳頭釵。

這時,李叔走了過來,「怎麼?你喜歡這支鳳頭釵?」

「喔,不是的……」她一笑,「我不怎麼喜歡在頭上放東西。」

「你可是個姑娘,怎麼不愛打扮呢?」

「女為悅己者容,我打扮給誰看?再說我不過是丫鬟,哪負擔得起這麼貴重的飾物?」

李叔深深一笑,「也許二爺喜歡看你打扮呢。」

她心頭一悸,立刻羞紅了臉。「大師傅別捉弄我了。」

傅天抒喜歡她打扮?他根本不在意那些吧?

剛把她從二夫人那兒帶回來的那幾天,他雖不到對她輕聲細語,卻也是好聲好氣,她幾度想起他以為自己病危時說的那些話,總止不住心頭狂跳。

她雖不敢妄想什麼,卻總忍不住在夜深人靜時,試想著種種不切實際的可能。

可等她病癒後,他又恢復以前的態度,對她若即若離。

有時看著他時,她覺得他在生氣,像是有什麼困擾著他,讓他心神不寧,心浮氣躁。

「這是訂製品嗎?」她話鋒一轉,免得李叔尋她開心。

「沒錯。」李叔說:「這是周家老爺為週三小姐年滿十六而訂製的。」

「十六歲?」她一怔,「只有十六歲嗎?」

十六歲的姑娘戴這支鳳頭釵,會不會老氣了些?

李叔敏銳地問:「有什麼不妥嗎?」

她怯怯地、小心地,「慕真不懂,不敢說。」

「直說無妨,我沒有女兒,倒想聽聽你的意見。」

慕真猶豫了一下,「真的可以說?」

「當然。」他笑著點頭。

見他似乎真能接受別人的意見及建議,她放膽地道:「我覺得這釵子對一個十六歲的姑娘來說,太老氣了。」

「喔?」李叔微頓,一臉認真,「你這麼覺得嗎?」

「嗯。」她說出自己的看法,「這鳳看來有點兒沉,有點兒……凶,如果是我,我會希望是更討喜的東西……」

「例如呢?」

「例如……喜鵲、燕子,甚至是兔子或貓。」

「兔子或貓?」他壓根兒沒聽過有人打造這兩種動物。

「兔子跟貓都有靈活而敏捷的行動,動起來的時候,線條也十分的美。」她逕自在腦子裡想像著。

「如果做支貓戲蝶的珠釵,一定……啊!」驚覺到自己似乎逾越分際,她倏地噤聲,一臉歉然的看著李叔,「大師傅,真是抱歉,我好像太自以為是了。」

「你能畫嗎?」李叔兩眼直視著她。

她一怔,「什麼?」

「你能把自己的構想畫下來嗎?」

「應該可以……」她疑怯地,「大師傅,你要我……」

「畫下來。」他轉身拿來紙筆,遞給了她,「貓戲蝶。」

趙慕真接過紙筆,細細在紙上描繪出自己腦袋裡的畫面,而李叔看到她的畫後,十分驚艷。

「哎呀,慕真,你畫得真好。」他仔細的看著她畫的樣式,滿臉是笑,「這真的很不錯,好……好,我就來做這個。」

聞言,她一震,「大師傅,你真要依我畫的樣式做?」

「沒錯。」李叔語氣肯定,「等我做好了,一定第一個拿給你看。」

傅府、偏廳

「你說……你要到鋪子裡做事?」傅長年驚訝的看著眼前的傅耀祖。

「是的,爹。」傅耀祖一臉認真,「孩兒也該認真學做生意了。」

「耀祖,你……你說的是真的嗎?」一旁的張儷簡直不敢相信她所聽見的。

她的方法奏效了嗎?她這個迷路的孩子,終於找到他該走的正途了嗎?

「娘,孩兒自知從前荒唐,讓爹娘既失望又擔心。」他揚起臉,表情誠懇地道:「爹娘請放心,從今以後,孩兒不會再讓您們失望了。」

張儷激動的抓住傅長年的手,因為太過激動興奮而微微顫抖著。

「老爺,這真是太好了!」她高興到想哭,「總算不枉我每天吃齋念佛,菩薩終於響應了我……」

看張儷喜極而泣,傅耀祖心想娘必定喜見他在傅天抒不在時,接手管理鋪子的大小事情。

他一定能趁著傅天抒不在,奪回原本屬於他的位置,一定能。

「耀祖,」傅長年有些許的不放心,語帶試探地問:「你真有心?」

「爹,孩兒雖不才,但是真的有心。爹,給孩兒一個改過的機會吧!」他央求道。

傅長年行事謹慎,難免猶豫,但一旁望子成龍的張儷已迫不及待的為兒子說話。

「老爺,耀祖既然有決心,你就給他一個機會表現吧!」她懇求道:「耀祖雖是生手,但鋪子裡有那麼多資深又可靠的夥計,我想沒什麼好擔心的。」

傅長年沉吟不語,低頭深思著。

看父親有點猶疑,傅耀祖立刻跪下磕頭--

「耀祖,你這是在做什麼?」張儷一驚。

「爹,孩兒是真心悔改,若爹不能給我機會,那孩兒也沒理由再待在傅家了。」

張儷一聽,緊張追問:「耀祖,你說什麼?沒理由待在傅家?那你……」

「娘,就讓孩兒離家到異地打拼吧!」他使出苦肉計,「若不成功,孩兒也沒臉回來了。」

聽到兒子說要離家,張儷慌了。「老爺,」她緊抓住傅長年的手,眼神殷切,「你就給耀祖一個機會吧!」

傅長年看著急得眼眶泛紅的妻子,再看看跪地央求的兒子,不禁輕輕一歎。

「好吧。」他注視著傅耀祖,語帶希冀及期望,「耀祖,你可別讓爹娘失望呀。」

傅耀祖拍拍胸脯,「孩兒不會教爹娘失望的!」

「唔,等天抒回來後,你要好好跟他學習,」傅長年耳提面命,語多叮囑,「鎮金堂將來是要交到你們兄弟手中的,爹希望你們兄弟合作,讓鎮金堂得以傳承下去,成為傅家世代的家業。」

「孩兒明白。」他低頭應允,眼底卻迸出陰沉的銳芒。

兄弟合作?哼,他從沒當傅天抒是他的弟弟,既不會跟他合作,更不會讓他分一杯羹。

鎮金堂是傅家的,只屬於姓傅的。

那條撿來的野狗,永遠只配替他叼鞋看門!

「大少爺,這些是……」添寶看著傅耀祖放在櫃上那一盒珠寶首飾,面有難色。

傅耀祖笑得很得意,這些珠寶首飾是他透過友人牽線,自一名行商那兒以低價購入的。

這批首飾樣式新穎不說,那黃金耀眼奪目,珠寶璀璨華麗,當他一看見時便直呼自己賺到了。

他相信這些珠寶首飾一定能賣得好價錢,更能讓爹娘對他刮目相看。

「添寶,快把這些放進櫃子裡。」他語帶命令。

「可是店裡進貨的事情一向由二爺做主,這……」對於這些來路不明的珠寶首飾,添寶有點存疑,尤其它們是聲名狼藉的傅耀祖所帶來的。

「二什麼爺?!」傅耀祖神情惱怒,「我是傅家的大少爺,是鎮金堂真真正正的當家,我說的話,難道比不上那小子的?」

「不,小的不是那個意思……」添寶囁嚅地回答。

傅耀祖一把拎住添寶的領口,惡狠狠的瞪著他,「不然你是什麼意思?」

「小的只是想知道這些珠寶首飾是……是哪兒來的?」添寶小心翼翼的問。

鎮金堂不管是賣出去的還是買進來的東西,為保證來路清白,絕非贗品或贓物,因此全都有清楚的證明文件,上頭標明買賣時間、地點、店家或是工匠的姓名。

可傅耀祖拿來的這些東西,什麼都沒有。

「你是什麼意思?」遭到質疑,他臉色難看,「你是在暗指本少爺的東西不乾不淨嗎?難道我是偷來的?!」

「不不不,大少爺,小的不敢……」

「不敢?」傅耀祖一個振臂推倒了他,指著他鼻子罵,「是不是那小子要你們這麼對我的?你們真以為他是當家的嗎?告訴你們,等我接下了鎮金堂,一定把你們這些蠢貨全趕出去!」

另兩名夥計站在角落,不敢吭聲。

「這些東西全是本少爺買來的,立刻給我擺到櫃子裡!」

添寶跟兩名夥計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沒人敢動。

見他們不從,傅耀祖更加惱火。「我是傅家的大少爺,是鎮金堂的主兒,我說的話你們敢不聽?!」

「店開張了嗎?」突然,門外傳來聲音。

一聽見客人上門,傅耀祖立刻變了一張臉,笑咪咪的催促著添寶及兩名夥計。

「快快快,做生意了。」

轉身,只見兩名身著紫衫及青衫的姊妹花走了進來。

「兩位姑娘,請進。」傅耀祖上前招呼,「不知道兩位姑娘今天想看些什麼?」

「還沒主意……」紫衫姑娘問:「我妹妹就快十八了,我想送她一件首飾,你這兒可有漂亮的款式?」

「姑娘真是來對時候了。」傅耀祖連忙請兩位姑娘在櫃子前坐下,「小店剛好有批漂亮新穎的首飾進來,全是京城最時興的款式。」

「真的嗎?」紫衫姑娘一聽,立刻興致勃勃,「那還不趕緊拿出來?」

「當然,請等等。」

傅耀祖立刻走到櫃子後面,在櫃子上鋪上一塊黑色絲綢,然後將盒裡的珠寶首飾一件件擺在黑色絲綢上。

那些珠寶首飾一擺在黑絲綢上,黃澄澄又亮晶晶的一片,好不美麗。

添寶跟兩名夥計不敢上前,只是站在一角,神情不安的看著傅耀祖獨掌局面。

兩名姑娘看見那漂亮閃亮的首飾,眼睛也跟著發亮,她們雀躍地將首飾拿在手上、耳朵上比劃著。

「妹妹,你瞧,這條手煉真是漂亮……」

「是啊,這對耳環也好美……」

「人家說鎮金堂的東西好,果然不是騙人的。」紫衫姑娘盛讚著。

「鎮金堂可是永春城第一的珠寶店,絕非浪得虛名。」傅耀祖拿出他在百花樓對付姑娘們的那一招,竭盡所能的恭維吹捧,「兩位姑娘,你們皮膚白皙,花容月貌,任何首飾在你們身上都美得讓人屏息……瞧,這條鏈子多適合這位姑娘。」說著,他拿了一條項鏈在青衫姑娘頸上比劃著。

「妹妹,確實漂亮。」紫衫姑娘贊同他的話。

「還有,」他又取了一支髮釵輕輕的插在紫衫姑娘的髮髻上,「姑娘,這支髮釵根本是為你量身打造的。」

紫衫姑娘聽了他的讚美,有點心花怒放。「是嗎?」

「絕不騙你。」傅耀祖笑說。

紫衫姑娘取下髮釵,「可是我今天只打算買妹妹的禮物……」

「姑娘連髮釵一起買了,我算你便宜點。」

「真的嗎?」紫衫姑娘驚喜卻又有些懷疑,「聽說鎮金堂的首飾都是不二價也不給議價的。」

傅耀祖拍拍胸脯,「一切包在我身上。」

紫衫姑娘猶豫了一下,「那好吧,這兩樣要多少?」

「不多不少,就收你二十五兩。」他說。

這價錢顯然比紫衫姑娘預計得還要便宜,二話不說,她立刻要傅耀祖將鏈子及髮釵包起來。

拿了首飾,付了錢,兩人高高興興的離開了。

才一開張就做成一單生意,傅耀祖得意洋洋,在添寶及夥計面前更加囂張。

一整天下來,他又賣掉了兩件首飾,而那些首飾全是他從行商那兒買來的低價品。

等不到店打烊,他已等不及的趕回傅府向傅家兩老吹噓自己的能耐。

得知他第一天到店裡便有這樣的成績,兩老十分高興,尤其是望子成龍的張儷。

第二天,傅耀祖近午來到鋪子裡,一進去,只見添寶跟金匠頭兒李叔神情凝重的低聲討論著,而擺在他們面前的,正是他購入的珠寶首飾。

「你們在做什麼?」他大步走向前,語帶質問。

「大少爺,不好了,你買的這些珠寶首飾全是假金!」添寶說。

聞言,傅耀祖陡地一震,「什麼?胡說八道!這怎麼可能?!」

「是真的,大師傅已經確定了……」昨兒個添寶不放心,掙扎猶豫了許久,還是去工坊請來李叔幫忙鑒定。

傅耀祖看著李叔,心裡有些不安,「是真的嗎?」

李叔神情凝重,「大少爺,這全是假金啊。」

說著,他拿起一隻金鐲,以指甲摳了摳表面,竟落下一層薄薄金粉,現出底下的原形。

見狀,他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大少爺,這可不好了,昨兒你賣出四件首飾,可能全是假金呀。」添寶滿臉愁色,「要是客人發現,鎮金堂的商譽就毀了。」

「這……」傅耀祖闖下這麼大的禍,自己也慌了、怕了。

可他死要面子,硬是表現得不痛不癢,「沒關係,客人不會發現的。」

「大少爺,咱們開店做生意首重誠信,這事不容小覷。」添寶憂心不已。

「閉嘴。」傅耀祖出言警告兩人,「這件事,你們誰都不許說出去,要是誰多嘴,我就……」

話未說完,外面傳來一陣騷動--

同一時間,趙慕真正要給金匠們送午膳,經過鎮金堂,只見店裡頭鬧哄哄的,不時還傳來憤怒的叫罵聲。

直覺告訴她--出事了。

雖然她只是個丫鬟,管不了店裡的事,但因為傅天抒、韓棟及林群開都不在,教她忍不住想趨前一探。

走到門邊,她將店裡的狀況看得更清楚。

店裡頭,傅耀祖、添寶、一名夥計及李叔都在,而櫃前有著兩位姑娘,一名身形福態的婦人,以及一對看似夫妻的年輕男女。

「鎮金堂居然賣假金!快給我們一個公道!」

「是啊!真是太可恥了,虧我們一直很相信鎮金堂。」

「我之前也買了一條鏈子送給我娘家的嫂嫂,搞不好也是假貨!」

聽見這些指控,趙慕真心頭一驚。

鎮金堂賣假金?這怎麼可能?傅天抒不是那種人,他不會容許欺騙客人這種事發生在自己店裡。

「你們這些人都給我閉嘴!」傅耀祖惱羞成怒地大吼,「你們說鎮金堂賣假金,有什麼證據啊?」

眾人見他賣假金竟還理直氣壯,死不認錯,簡直不敢置信。

「我們明明都是跟你買的!」

「哼!」傅耀祖哼了一聲,「你們都把東西帶回去了,誰知道是不是你們自己掉包的?再說,你們說東西是跟鎮金堂買的,證據在哪裡?」

「你……你……」買了假貨的客人氣怒的瞪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大少爺,別這樣……」一旁,添寶想勸阻傅耀祖把事鬧大。

「你閉嘴!」傅耀祖惡狠狠的瞪著他,然後又看著五位登門理論的客人,「我告訴你們,凡是鎮金堂售出的首飾都有證明文件,你們有嗎?」

五人面面相覷,他們根本沒拿到什麼證明文件。

「你根本沒給我們那種東西!」

傅耀祖得意地一笑,「也就是說你們沒有嘍?既然沒有,就快給我滾!」

「什……你簡直可惡!」

「別跟他囉唆,我們告官去!」昨天上門的紫衫姑娘憤怒地招呼眾人前去官衙。

一聽到客人說要告官,除了傅耀祖以外的所有人都急了,當然也包括站在門口聽得一清二楚的趙慕真。

她內心十分焦急,這事要是鬧到衙門去,那鎮金堂苦苦經營多年的名聲及商譽就毀了。

不行,她不能讓傅天抒的苦心白費,她得做點什麼。

這時,紫衫姑娘帶頭,轉身便要走出鎮金堂,見狀,趙慕真毫不遲疑的上前攔住眾人--

「幾位客人,請等等。」

看著她,紫衫姑娘皺起眉頭,「你又是誰?」

「我……我是……」她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跟客人們說明。

這時,李叔忽地出聲,「她是趙慕真姑娘,也是鎮金堂新來的畫樣師。」

李叔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驚疑的看著他,包括趙慕真自己。

李叔跟她眨了眨眼,要她繼續她想做的事、想說的話。

她心想這樣也好,若她說自己只是個丫鬟,客人決計不會理會她,但她若是畫樣師,客人說不定會想聽聽她說些什麼。

「是的,我是鎮金堂的畫樣師。」她鼓起勇氣,挺直腰桿,「剛才各位所說的事我都聽見了,鎮金堂在這裡向各位致上最深的歉意。」

說著,她彎下腰,正式而恭謹的鞠了個躬。

見她誠意十足,態度謙遜,客人們稍稍軟化。

「鎮金堂開門營業,首重誠信,向來童叟無欺,假金事件應是誤會一場。」她走上前,有禮地懇求,「這事關起門來就能解決,我想沒必要鬧上衙門給各位耽誤時間……」

「你這個丫頭管什麼事?」一旁的傅耀祖怒氣沖沖的上前。

李叔跟添寶怕他壞事,急忙拉住了他,「大少爺,這事就讓趙姑娘處理吧!」

「是啊,畫樣師一定能讓這事圓滿落幕的。」

李叔跟添寶你一句,我一句,就是不讓傅耀祖再開口。

「各位,」趙慕真怕事情拖得越久就越難收拾,於是果斷地道:「人有失手,馬有失蹄,鎮金堂絕不會存心欺騙客人,這次事件單純是個失誤,造成各位的困擾及損失,敝店十分抱歉……請各位放心,鎮金堂會全數奉還各位的銀兩,並送上一份薄禮做為賠償。」

一聽到全數奉還幾個字,客人們臉上的怒意幾乎消失不見。

「你說的是真的嗎?」婦人懷疑地問。

「這位夫人,絕對不假。」她點頭,語氣肯定。

「既然這樣……」婦人看看其他客人,「那咱們就不需要上衙門了,你們說是嗎?」

「只要能把錢拿回來,我們就不追究此事了。」紫衫姑娘說。

「那真是太感激各位了。」她彎腰一欠,「請各位待會兒留下姓名,兩日後,敝店會將薄禮送至各位府上。」

五位客人們相當滿意她的處理,對此毫無異議。

「添寶哥,」轉身,慕真對添寶說:「請將各位客人的錢悉數退還吧。」

「喔,好。」眼看慕真化解了一場危機,添寶臉上總算有了笑意。

但傅耀祖可就不高興了。

承認首飾是贗品,也就是說他買的那批珠寶首飾便無法再銷售,這麼一來,雖是低價買進,也算是損失。

他賣出的四件首飾並無文件證明,上了衙門,那些客人也未必能贏,可現在讓她一攪和,一切損失都得算在他頭上了。

「臭丫頭!」傅耀祖暴跳如雷的上前咆哮,「你不過是那條野狗撿回來的野貓,居然敢越俎代庖,插手店裡的事?!」

「大少爺,」趙慕真目光一凝,神情嚴肅,「事情已解決,請你莫再將事態擴大,否則對你及大家都沒好處。」

「怎麼?你這是在嚇唬誰?!」他漲紅了臉,惱羞成怒的抓住慕真的手臂,「別以為有那條野狗給你撐腰,你就……」

「孽子!」突然,門外傳來憤怒的喝斥聲。

眾人一驚,同時往聲源望去。

只見傅長年跟張儷夫婦倆已在店內夥計的通報下,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店裡。

剛才在店外,傅長年就已聽見慕真對客人們所說的話。

她不卑不亢,不慌不忙的處置,既安撫了憤怒的客人,也化解了鎮金堂的危機,他真沒想到她一個姑娘家,遇事竟能如此鎮定且從容。

由此可見天抒確實有識人的眼光,幸好當時他並未強橫的要求天抒放棄慕真而選擇鳳儀。

「爹?娘?」傅耀祖一震。

「還不快放了慕真?」張儷眉心一擰,低斥著。

為了給傅耀祖留張臉做人,見事情已圓滿解決的他們原本並不打算現身的,但見兒子竟不知悔改,還想鬧事,逼得他們不得不出面教訓這不成材的孽子。

傅耀祖神情錯愕又驚惶不安,趕忙鬆開了手,「爹娘,這……」

「我們都已經知道了。」張儷一臉失望,「耀祖,你真是讓娘太傷心了。」

「娘,我……」

「住口!」傅長年打斷了他,「你現在立刻給我回家去,待會兒再跟你算帳!」

傅耀祖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傅長年以眼神打斷,他只好垂頭喪氣,像是只鬥敗的公雞般走了出去。

傅長年及張儷上前向五位客人道歉,將銀兩退還親自送走他們。

客人走後,他們轉身看著怯怯站在一旁的趙慕真。

「慕真,多虧了你。」張儷上前,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她哪敢居功,搖搖頭,尷尬地回應,「不,是慕真逾越了分際,還請老爺跟夫人原諒。」

「你說的是哪兒的話?」張儷瞥了傅長年一眼,笑說:「老爺,這次真的多虧慕真機靈,不是嗎?」

傅長年頷首贊同,「丫頭,想不到你竟能如此沉穩從容的處理這次危機,真是難得。」

「慕真大膽,逕自做了決定,要是造成店內的損失,願意……」

「別這麼說,」張儷蹙眉一笑,「就因為你,店內一點損失都沒有。」

「是啊,慕真姑娘,」這時,李叔也上前來,「要不是你,客人就要告官去了。」

「可不是嗎?」張儷拍了拍她說:「孩子,賣假金的錢是不義之財,本來就該退還給客人的,算不上是損失;至於你允諾給客人的薄禮就由你去打點吧,需要多少,直接從賬房支出。」

趙慕真一聽,驚訝地望向傅長年。「老爺,這……可以嗎?」

傅長年點頭,眼底逸滿激賞,「本該如此,既然你已經出面了,就由你做個結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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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8 00:05:3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經過此事,傅耀祖徹底失去傅家夫妻的信任。

傅長年將他臭罵一頓後,就將他軟禁在房內以茲懲罰。

兩日後,趙慕真帶著永春城最知名的餅鋪「百味庵」的禮盒,親自送至客人手中並再次向他們致歉。

但假金事件雖已落幕,消息卻還是傳開了,許多過往光顧鎮金堂的客人,如今都轉往對手--稀寶軒去採買首飾,對鎮金堂造成了不小的衝擊。

不久,出門做買賣的傅天抒帶著韓棟跟林群開返回永春城了。

一回到店內,添寶立刻跟他們說了此事。

韓棟氣極敗壞地大吼,「居然有這種事?那渾球到底在做什麼?!」

「韓棟哥,你不知道……這些天,店裡連個客人都沒有……」

「是啊,」夥計附和著,「還有人在咱們店門外指指點點的呢。」

「而且稀寶軒逮到機會就到處說咱們的壞話,」添寶忿忿不平,「現在好多人都說鎮金堂賣假金,連大師傅他們都遭到質疑。」

韓棟看著一言不發的傅天抒,「天抒,你怎麼不說話?」

傅天抒臉上沒有太多表情,他沉默半晌,輕輕一歎。

「大家別慌亂,這應該是暫時的,只要我們能拿出好東西,繼續誠信買賣,相信客人會回來的,明天我立刻去拜訪客人,讓他們重拾對鎮金堂的信心。」他安撫眾人。

「二爺,這都怪我……」添寶一臉歉疚懊喪,「我不該讓大少爺賣那些假貨的。」

「添寶,這不怪你。」傅天抒淡然一笑。

「是啊。」林群開拍拍他的肩,安慰著他,「你怎能抵抗得了傅耀祖的淫威呢?」

「韓棟,群開,你們先把貨品歸庫,我到工坊去。」傅天抒吩咐完畢,立刻前往工坊。

他一走進工坊,原本垂頭喪氣,意興闌珊的工匠們馬上精神一振,圍上來七嘴八舌的跟他提假金事件。

「二爺!你回來了?!」

「太好了,二爺終於回來了!」

「二爺,你都不知道前些……」

他打斷了大家,「我已經知道了。」

這時,仍坐在工作台前認真打造首飾的李叔停下手邊工作,一臉凝重的看著他,「二爺,許多客人都來退了訂單。」

傅天抒沉默一下,「這也是無可避免的事,現在還有多少訂單?」

「還有三件。」李叔說:「我手上有一件,是週三小姐的釵。」

「是嗎?」傅天抒說:「讓我瞧瞧。」

李叔拿出完成了八、九成的頭釵遞給傅天抒,「還沒完成,不過樣子大概是這樣……」

看著這支作工精細,上頭有隻貓正在撲蝶的髮釵,傅天抒十分驚艷。

「這樣式真好,上頭的貓跟蝶活靈活現的,」他說,「週三小姐性情活潑,這釵正適合她。」

「這樣式是慕真姑娘畫的。」

聞言,傅天抒驚訝的看著他,「當真?」

「慕真姑娘真是有才,這樣式是她畫給我,我依樣打造的。」他續道:「她說週三小姐才十六,就適合這樣的頭飾。」

「真想不到……」傅天抒訝異得有點說不出話來。

「二爺,慕真姑娘真是不簡單,這次假金事件也是因為她,才能圓滿落幕。」

傅天抒微怔,「因為她?」添寶剛才沒告訴他。

「大少爺賣了那些贗品後,客人紛紛上門理論,原本鬧得不可開交,準備告官,幸好慕真姑娘及時出手化解危機,安撫了盛怒的客人們。」李叔笑容滿面,盛讚著她,「她真是了不起啊,就連老爺跟夫人都說她處變不驚,可圈可點。」

聽聞此事,傅天抒真是既驚且喜。

驚的是,他不知道慕真除了搞定他的三隻寵物及他的生活起居,居然還能設計花樣,危機處理;喜的是,能有個如此多才又善良的女孩在身邊,他真是何等幸運。

老天,他不得不承認她已經完全擄獲了他的心。

出遠門的這些日子,他每天都想著她,想念她的一顰一笑,想念她的聲音,想念她燒的菜,想念她每次跟他目光相對時露出的嬌憨微笑……

如果想念便是某種程度的眷戀,那麼……他已經太過眷戀她了。

「二爺,慕真姑娘是個好女孩呀。」李叔意味深長地一笑,「你可要好好的把握。」

迎上李叔促狹的目光,傅天抒尷尬地蹙眉一笑。

「我先回家向我爹娘請安。」說著,他將髮釵交還給李叔,轉身離去。

回到傅府,傅天抒先前往主屋向傅家兩老問安。

當然,也從他們口中聽到關於傅耀祖買賣假金,毀損商譽,以及慕真及時出面化解危機之事。

很顯然的,此事讓他們對傅耀祖失望到了極點。

但傅天抒並沒有趁機落井下石,棒打落水狗,反倒替傅耀祖說了好話,認為他不是故意,而是誤信朋友。

不管傅耀祖怎麼想,他從沒有一天將傅耀祖當是競爭對手或是敵人,對他來說,傅耀祖是恩人的兒子,也是他必須一併報恩的人。

離開主屋後,他立刻返回別院。

他發現自己走得很急,而從主屋回到別院的路途也突然變得遙遠。

他是如此的迫不及待,一切只因那裡有他想見的人。

從前,他是個即使有居處,卻常覺得自己是浮萍的人,可現在,他有著急欲回去的地方,這就是所謂的「歸屬感」嗎?

那麼,讓他有了這種歸屬感的……是她嗎?

踏進別院,迎上來的是小花,他伸手摸了摸它,眼睛卻找尋著另一個身影。

她並不在院子裡。

傅天抒正想喊人,卻見她從房間走了出來,四目相對的瞬間,他的胸口一熱。

「二爺?!」趙慕真瞪大了眼睛,難掩欣喜地大叫,快步跑了過來。

看見她那麼欣喜若狂的模樣,他整個人更顯喜悅。

她也在等著他嗎?就如同他等不及想看見她一樣。忖著,他的心暖了起來。

「你幾時回來的?」她跑到他面前,興奮的看著這個她每日每夜都在思念的男人。

「剛到。」

「是嗎?去過店裡了?」

十幾日不見,他黑了一點。不過也是,他這趟往南,那兒的太陽是大了一些。

「嗯,你……」

「韓棟哥跟群開哥都好嗎?」她截斷了他的話,興匆匆的問。

聞言,傅天抒皺起濃眉。劈頭就問韓棟跟林群開?怎麼他在她心裡的地位原來沒有他以為的那麼重要啊?

不自覺地,他露出不悅的神情。

「怎麼了?」她狐疑的看著他,「你的臉色這麼難看……該不會是他們發生了什麼事吧?」

「他們活得好好的。」他沒好氣地說。

趙慕真一愣。他的火氣真大,是渴了還是餓了,所以情緒不太好嗎?

「要喝茶嗎?」她問。

「不要。」他知道自己在鬧脾氣,因為知道,他更覺懊惱了。

「那……要吃東西嗎?」她一臉認真地問。

「什麼都不要。」他瞥了她一眼,「你看見我,就只想到吃吃喝喝的事嗎?」

她一臉困惑的看著他。

「你就不問問我這趟遠行過得好不好?」他發現自己在耍任性,而這是他不曾有過的。

在她面前,他竟是如此的焦慮又浮躁,像個毛頭小子般。

趙慕真認真的、仔細的把他端詳清楚,正經八百地回答,「二爺是黑了一點,可看起來好極了。」

黑?是,他是真的黑了,不過是被她氣到臉黑!

虧他還想著要好好誇獎她,結果她卻搞得他一肚子氣。

「你真的不想吃東西嗎?」她朝著他甜美一笑,「張媽給了我一塊肥美的蹄膀,我正要拿來鹵呢。」

迎上她澄澈又明亮的眸子,再看見她甜美可人的笑顏,傅天抒的火氣瞬間消褪了大半。

他也真是的,居然像個孩子似的發脾氣、耍任性,就為了她沒多問他幾句?

「我聽說了。」他的聲音和緩下來。

她微頓,「聽說什麼?」

「假金飾的事情……」

她淡淡一笑,「那沒什麼啦。」

「不,」他深深的注視著她,語氣誠摯,「你做得很好,大家都很稱讚你。」

她不好意思的縮了縮脖子,「我當時實在是太膽大妄為了,現在想起來……還真覺得惶恐。」

「為什麼?」

「因為我只是個丫鬟啊,天底下哪有丫鬟說話做主的分兒?幸好老爺跟夫人不計較,不然……」

她話未說完,傅天抒的雙手已搭上了她的肩頭,輕輕捏住。

她一怔,羞澀的看著他。「二爺?」

「我從沒當你是丫鬟。」

迎上他莫名熾熱的黑眸,她心頭一悸,她從不曾見過他這樣的眼神,而且是……看著她。

「而且我還真要謝謝你的膽大妄為。」他衷心的說,「若那件事鬧上衙門,鎮金堂的損失恐怕更大,這一切都多虧了你。」

趙慕真紅著臉,嬌怯地道:「我當時其實沒想那麼多,只是想起了二爺。」

他微頓,「想起我?」

「是,我想到二爺付出那麼多的心力,才讓鎮金堂擁有那麼多客人的信賴跟喜愛,若因為大少爺的錯誤而毀了你所努力的一切,我……」她抬起眼直視著他,「總之我不想看二爺的辛苦白費。」

聽她這麼說,傅天抒釋懷了。

她心裡是有他的。想到剛才自己竟因為她問了韓棟跟林群開的事而生悶氣,不覺感到可笑。

「不過,」她突然一臉憂愁,「聽添寶哥說最近的生意很差,幾乎天天都門可羅雀,李叔那兒的訂單也退了不少……看來,那件事還是影響了鎮金堂的聲譽。」

「那是難免。」他話鋒一轉,「對了,我看見你畫給李叔的髮釵樣式所做出來的成品了。」

「咦?已經做好了嗎?」她訝異地問。

「幾乎快完成了。」他一笑,「那樣式是你自己想的?」

「嗯。」她點頭,「從前在怡春院時雖然難得有時間休息,但只要一得空,就會拿紙筆亂畫一通……畫畫的時候,我總能忘記傷心的、不愉快的事。」

「你畫得很好。」他衷心稱讚。

聞言,她只覺受寵若驚,「真的嗎?」

「我可是生意人,在商言商。」他問:「你想繼續畫嗎?」

她微怔,「二爺的意思是?」

「我要你成為鎮金堂的畫樣師。」他眼神十分堅定,「過去,鎮金堂的畫樣師都是男人,而且是有點年紀的男人,也許你所設計的樣式更能貼近女性的喜好及需求,如何?你有興趣嗎?」

趙慕真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那天李叔為了讓她在客人面前好說話,隨口說她是鎮金堂的畫樣師,而現在……要成真了嗎?

「二爺,你……你沒騙我?」

「我幾時騙過你了?」

她仔細端詳,想從他臉上找出開玩笑的表情,但見他一臉認真,她眼中出現欣喜的光芒。

「你沒有騙我,你是說真的!」她激動的拉住他的手又蹦又跳。

看著她天真又惹人憐愛的模樣,傅天抒有點出神了。

意識到自己的失禮,見他又盯著自己,趙慕真猛地放開他的手並安靜下來。

「二爺,我、我失態了。」

失態的何止是她?他不也是嗎?他的心神總是突然之間就被她緊緊攫住,難以逃脫。

拉回心神,他正色道:「對了,關於店裡的生意,你有沒有什麼想法?」

趙慕真訝異的看著他,「問我嗎?」經營的事,她一點都不懂啊。

「這裡沒有別人,當然是問你,難道是問小花或小虎嗎?」他好氣又好笑。

她認真想了一下,「剛發生過假金事件,我覺得一時之間勢必很難挽回客人的信心。」

「所以我打算明天陸續去拜訪一些客人。」

「這是一定要的,不過我覺得除了這個,還可以辦一些活動,以鎮金堂現在的情況來看,二爺不妨將一些商品的價錢降低,或是送點小禮物拉攏老顧客的心,」她續道:「而韓棟哥跟群開哥對那些女性顧客向來很有辦法,有他們兩個連袂出擊,我想那些暫時對鎮金堂存疑或失去信心的客人會慢慢回籠。」

聽完她的意見,他越發的覺得她根本是個做生意的奇葩。

「丫頭,你說得很有道理,就試試你的方法吧!」

第二天,傅天抒開始一一拜訪客人,向他們說明原委並道歉。

而同時,韓棟跟林群開也跟趙慕真及店裡的夥計開始著手討論活動的內容。

沒多久,鎮金堂展開了一系列的優惠及回饋老客人活動,有便宜可撿,不只老客人回籠,還意外的多了一些新客人。

此時,李叔為周家三小姐量身打造的髮釵也已如期完成,並交到了週三小姐手中。

週三小姐見了那支髮釵之後十分喜愛,天天將其插在發上,人人看了她那支髮釵都盛讚那是漂亮又精緻的上等貨,而知道這是出自鎮金堂工坊的大師傅之手後,開始有人登門訂製各式首飾。

而身為畫樣師的趙慕真在金匠著手製作之前,會先跟那些訂製的客人面對面接觸,在瞭解客人的個性及特點,並詢問個人偏好後,她才開始設計專屬於客人的首飾。

她設計的樣式深受客人的喜愛,一傳十,十傳百,很快便為她打開了知名度。

三個月後,鎮金堂流失的客人回來了,而趙慕真也成了炙手可熱的畫樣師。

看傅天抒帶領著大家慢慢的挽回鎮金堂失去的名聲,並再次得到客人的信任及肯定,傅家兩老十分歡喜。

可有個人看在眼裡,悶在心裡,那個人便是傅耀祖。

自假金事件後,他明顯感受到爹娘對他已經心灰意冷,他們不再對他存有期望,甚至當他是可有可無的人。

幾乎被完全忽視的他,對深受雙親信任及依賴的傅天抒越來越憎恨,他恨傅天抒來到這個世間,恨傅天抒進了他家,恨傅天抒深得爹娘的疼愛,恨傅天抒奪走原本屬於他的一切,而他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無計可施。

他因為一次錯誤,便被如此對待,難再翻身,可那個傅天抒撿來的野丫頭竟搖身一變,成了鎮金堂的畫樣師?

看著傅天抒跟她那般風光,他心裡很不是滋味,他想報復他們,可卻什麼都做不了。

如今爹娘一毛錢都不給他,別說是上百花樓,他連上酒館都成問題。

他只好每天在家裡閒晃,悶極了就拿那些奴婢出氣、消磨時間,他覺得自己快悶壞了,再這麼下去,他真的會瘋掉……

躺在床上,傅耀祖翻來覆去,越想越是憤恨難平。

他猛地起身,一腳踹飛了椅子,氣呼呼的走出房外,雖然沒錢可花,但他還有一票朋友呢。

以前在他們身上花了那麼多銀子,現在要他們回饋一下,應該沒有意見吧?

想著,他立刻出門,前往拜訪他的友人們。

不去還好,這麼一去他更是火冒三丈,氣得想殺人了。

這些朋友有的出門,有的自稱事忙,還有的只找來僕役便打發了他,好像他是什麼可怕的瘟神般避之唯恐不及。

他氣沖沖的返回傅府,一進門便看見了不遠處的身影。

「是那個丫頭?」此刻,映入他眼簾的是似乎也剛從外面回來的趙慕真。

她手上拿著一大包的紙,正往別院的方向走去。

霎時,一個壞念頭鑽進了傅耀祖腦海裡。

他將一切的不如意歸咎於傅天抒,他想報復,他想做任何可以傷害或是打擊傅天抒的事,而他知道……傷害趙慕真便能傷害傅天抒。

不為別的,只因她似乎是傅天抒如今最在意的。

主屋人多,他不能在這兒對她做任何事,可在別院的話……那兒除了一隻肥鵝、一隻三腳貓跟一隻烏龜,就只剩下她了……

忖著,他立刻尾隨在後,跟著她的腳步來到別院。

另一頭,帶著剛買的一迭新紙,趙慕真踩著輕快腳步回到了別院。

這些日子她每天都努力畫樣,日子過得既充實又快樂,剛才在大街上,她還看見有姑娘配戴著她所設計的首飾呢!

從前,她以為自己只能是個丫鬟,雖然一輩子伺候著傅天抒她很甘願的,不過現在這樣卻給她帶來更多的成就感。

她不是個毫無價值的人、她能幫上傅天抒的忙,這些比什麼都還要讓她感到幸福及快樂。

剛踏進院門,小花便朝她撲了過來,它伸長了脖子,先是警戒,然後竟對她作出攻擊狀。

她嚇了一跳,因為小花從不曾那麼對她。

「小花?」她才正要趨前安撫它,突然兩隻手自身後抱住了她。

「啊!」她陡地驚呼,本能的掙扎。

「臭丫頭……」這時,一記不懷好意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像針似的鑽進她耳裡。

那聲音,她一點都不陌生。

「大少爺,你做什麼?放開我!」知道來者是誰,她更是奮力掙扎。

「趙慕真,你擺什麼譜?裝什麼清高?」傅耀祖自她身後緊緊的圈抱著她,將嘴巴湊近她耳邊怪笑著,「你跟那小子日日夜夜同處別院,早就不是清白的身子了吧?」

「什……」她惱怒不已,「把嘴巴放乾淨一點!」說著,她趁其不備,用力的朝他的腳狠狠一踩。

「啊!」

傅耀祖痛得鬆開了手,在他鬆手的同時,她連忙趁隙逃開。

傅耀祖惱羞成怒,立刻又追了過來,而看見他追逐著慕真,護主的小花搖搖擺擺的疾奔過來。

見狀,本已氣極敗壞的傅耀祖更是氣惱地舉起腳,狠狠的踹了小花一下。

小花被他一踹,跌在地上翻了幾翻,竟站不起來。

見小花爬不起來,趙慕真心一揪,急著想趨前查看。

「臭女人,你給我過來!」傅耀祖一把擒住她,將她拖往傅天抒的房間。

「放手!放開我!救命!」她不斷尖叫掙扎,可卻掙不開已經理性全無的傅耀祖。

他將她拽進傅天抒的房內,把她往床上一摔,立刻撲了上來。

只見傅耀祖眼底迸出不尋常的、邪佞的光,像是抓住獵物的黃鼠狼般看著她,「你上過這張床吧?換個人是不是新鮮一點?」

他那齷齪骯髒的字句聽得她驚惶恐懼,卻也怒火中燒。

「我跟二爺是清白的!」她維護的不是自己的清白,而是傅天抒的名聲。

傅天抒對她,別說是行為不尊重,就連言語上的輕薄都不曾,她絕不准傅耀祖如此污蔑他、羞辱他。

「你最好快放開我,要是老爺夫人知道,他們……」

「我爹娘能如何?」他冷笑,「別以為你現在有那小子撐腰就了不起,我還是我爹娘的兒子,你猜他們要是知道你跟我相好,他們會怎麼做?」

相好?他在說什麼?誰要跟他相好?!

「他們大不了,要我對你負起責任,也就是……娶你。」他挑挑眉頭打量著她,「你也算是頗有姿色,雖然是那小子穿過的舊鞋,不過我大人有大量,勉強納你做妾吧。」

「你……你真是無恥!」她氣怒的瞪著他。

傅耀祖狠狠的扇了她一巴掌,「我看你這張嘴能厲害到什麼時候!」說完,他伸出祿山之爪,直襲她的胸口。

趙慕真極力反抗,卻不敵他的力氣。

傅耀祖為了不讓她抵抗,又連續打了她幾耳光,教她暈眩得快失去意識。

見她不再抵抗,傅耀祖十分得意,毫不客氣的扯開她的衣襟,看著她粉白的頸子及胸衣上方那細嫩的肌膚,眼底閃過一抹異采。

無力反抗的趙慕真流下羞憤又傷心的眼淚,喃喃自語,「救我……二爺,救我……」

「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你就安份一點吧。」傅耀祖說著,俯身欺近了她。

就在她絕望地閉上雙眼時,原本壓在身上的傅耀祖整個被往後一扯,摔下了床。

傅耀祖一時之間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直到他看見一雙猶如燃著兩團火球般的眼睛肅殺的瞪視著他--

傅天抒因為有個樣式必須立刻跟慕真討論而臨時返家,一踏進別院便看見走路顛簸,像是受了傷的小花。

還沒來得及關心它的傷勢,他忽然聽見寢間裡傳來傅耀祖的聲音。

他陡地一震,直覺不妙,衝進房內,看見的就是這令他震驚且憤怒的一幕。

「大哥,你竟然……」要不是親眼所見,他實在不敢相信傅耀祖竟會膽大妄為至此。

傅耀祖站了起來,理直氣壯地道:「怎麼?不行嗎?她不過是個下賤的丫鬟!」

聞言傅天抒更是氣憤,眼中迸射出彷彿想殺人的銳芒。

「告訴你,是這丫頭勾引我,說她想做傅家的大少奶奶,我才……啊!」

話未說完,傅天抒已一拳打在他鼻樑上,教他鼻血直流,哀聲慘叫。

從小到大,不管傅耀祖怎麼欺凌他,他都不曾還手或是抵抗。可此際,他幾乎想殺了傅耀祖。

他竟敢意圖玷辱慕真,甚至還指控她主動勾引。

一把拎住傅耀祖的衣領,狠狠的又補了幾拳,傅耀祖痛得滿地爬,鮮血直流。

對傅耀祖,他從來不是無力反抗,他早已不是當年的三歲娃兒,而是個男人。

做為一個男人,他無法容忍傅耀祖輕薄並羞辱自己喜歡的女人。

是的,他喜歡慕真,她在他心裡早已是「不能失去」的重要存在。

這一次,他要如養母所說,凡是他想要的、在乎的,就放膽的抓著--即使那違背他一直以來所堅守的原則。

「啊!住手……傅天抒,你……啊!」傅耀祖被一路打到了外面,整張臉又是血又是土又是草,狼狽又淒慘。

除了無賴,他沒有什麼比得上傅天抒,拳腳功夫更是如此。

在傅天抒憤怒的、如雨般直下的拳頭攻勢下,他無力招架,只能閃躲。

他往別院的大門處爬去,邊哀叫邊詛咒著,「傅天抒,你……啊!你死定了,我……哎呀!我可是傅家的單傳,我爹娘不會……啊!」

傅天抒將趴地爬行的他拎起,狠狠的往門外一丟,傅耀祖跌在地上,痛得哇哇叫。

「你要是再敢進別院來,或是接近慕真,我絕不饒你!」傅天抒沉聲警告,然後快速的返回房間。

房間內,趙慕真已坐起,她神情驚恐,兩手緊緊環抱著胸口。

她的臉上有淚,唇角有血,兩邊臉頰紅腫不說,上面還依稀留著指印。

她渾身顫抖著,無助又惶恐的望著他。

「二……」她的唇片掀動著,想說話,卻是哽咽。

傅天抒從沒經歷過這樣的心痛,他想將她抱在懷裡,卻又擔心嚇壞了她。

「沒事了,慕真……」他慢慢的、試探的走上前,端詳著她的臉,「他打你?」

回想起剛才令她驚駭的一切,趙慕真淚如雨下,像個孩子般嚎啕大哭。「二爺……嗚……」

這一刻,傅天抒再也顧不得什麼,他坐在床沿,伸出雙臂,一把將她抱入懷中。

她沒抗拒,反倒像是溺水之人般用力的抱著他。

她把臉埋在他胸口,眼淚猶如直下的細瀑般,不一會兒他的胸口便濕了一片。

「對不起,是我害你遭遇這一切。」他心如刀割,自責甚深。

傅耀祖是衝著他來的,他加諸在慕真身上的所有傷害,都只是為了報復他。

他簡直不敢想像他若沒臨時返家,如今會是怎樣的結果?

她是個性情剛烈的女子,要是受了這樣的污辱,他敢說……她肯定不讓自己活。

想起那幾乎要發生的悲劇,他不禁一陣顫抖。

「二爺,我好怕……」她餘悸猶存,牢牢的抓著他,彷彿他是她唯一的浮木,「我真的好怕……」

他將她的頭揉進自己懷裡,低沉的聲音微微顫抖著,「別怕,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我會保護你,就算是不要這條命,我都會保護你。」

「二爺……」聽見他這番話,她心頭一悸,猛地抬起臉來看著他。

就算是不要命,都會保護她?老天,她哪值得他如此孤注一擲的付出及犧牲?

凝視著她教人憐惜不捨的臉龐,他輕輕的以手指觸碰著她頰上的指印。

他眉心一緊,心痛又懊惱,「我不會再讓任何人這麼對你,絕不會。」

「二爺……」他的承諾教她的心顫抖不已,「我不值得你如此相待。」

他蹙眉苦笑,聲音低啞,「你不知道自己有多珍貴,有多重要……」

迎上他如熾的、深情的黑眸,趙慕真心頭一緊,頓時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她在他的眼裡看見了自己,此時此刻,他的眼裡、他的世界裡彷彿只有她,這種被珍惜著、被呵護著、被重視的感覺,教她渾身不自覺的輕顫。

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那過多又難以負荷的歡愉欣喜。

「我將你送到二夫人那兒之後,我娘曾來找過我,」他注視著她,「她對我說,凡是我在乎的、想要的,都不需再有顧慮,只管放膽抓住。而你,就是我想抓住的。」

「二爺?」她沒想到自己會聽見這番話,更沒想到拘謹如他,竟會說出這種直接到讓她臉紅心跳的話來。

她激動,甚至感動到想哭,因為她從沒想過會有一個男人如此愛他、憐她、惜她且護她。

「慕真,我不會再讓你受到一丁點的委屈,我願以生命向你保證。」

「二爺……」她淚水盈眶,視線模糊得快看不清他的臉。

但她清楚的看見了他的眼睛,那澄澈、真摯又炙熱的眼睛。

她撲進他懷裡,將矜持拋諸腦後,用盡全力擁抱了他--

稍晚,主屋遣人來傳話,要傅天抒前往大廳。

僕人雖沒說是為了什麼,但傅天抒知道必定是為了傅耀祖的事。

傅耀祖被他打得鼻青臉腫,就算想瞞都瞞不住,他們兄弟倆長這麼大,可是頭一遭有如此大的衝突。

這當然不是因為他們過去相安無事,而是他一直保持沉默,不管傅耀祖對他做了多過分的事。

養父母是明理之人,他相信他們對於此事必會公平處理,就算傅耀祖是他們親生己出。

來到主屋大廳,廳內所有的僕婢全都被遣離,只有傅長年、張儷,以及鼻青眼腫,模樣狼狽的傅耀祖。

他步進大廳,張媽旋即從外面關上了廳門。

「爹,娘……」傅天抒上前,恭謹的向兩老請安。

傅長年跟張儷神情嚴肅,廳內的空氣彷彿也凝滯了。

須臾,傅長年沉沉一歎,「天抒,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傅天抒瞥了傅耀祖一眼,「大哥沒說嗎?」

傅耀祖心虛不已,趕緊搶話,「爹,娘,您們可要為孩兒做主……」

傅長年眉心一擰,斜瞪他一記,「你閉嘴。」他轉而直視著傅天抒,「天抒,我知道你不會無故動手,說吧。」

傅天抒深深吸了一口氣,平心靜氣但神情十分嚴肅地道:「爹,娘,大哥他闖入別院,意圖玷辱慕真。」

聞言,傅長年跟張儷都難以置信的望著傅耀祖。

傅耀祖縮了一下,但馬上又替自己辯解,「爹,娘,不是的……是那丫頭勾引我,她說她想當傅家的大少奶奶,我……」

「住口!」傅長年沉聲一喝,高聲怒斥著,「慕真絕不是你說的那種姑娘,你簡直……真是家門不幸,我傅長年一生清白,竟生了你這等渾帳!」

「爹,不是的,真的是她引誘我啊!」傅耀祖死不認錯,硬要將一切栽在不在場的趙慕真頭上。

「爹,娘,是天抒他跟那丫頭聯合起來誣陷我,他們一定是……」

「耀祖!」張儷忍無可忍的一斥,「你還不知悔改?」

「娘……」

「別說了。」張儷深吸了一口氣,勉強穩定激動惱怒的情緒,「天抒是什麼樣的人,爹娘很清楚,他從小到大沒跟你爭過什麼,可你卻一直排斥他、嫉恨他,現在你居然還想對慕真……你真是讓爹娘太失望、太傷心了。」

「娘,我……」

張儷不願再看這逆子一眼,轉頭看著傳天抒,「天抒,若慕真要告官,你就幫她吧。」

聞言,傅耀祖一驚,「娘?您……您忍心……」

「耀祖,娘一直以來都寵著你,護著你,如今我真是後悔極了。」張儷面露絕望,「該是給你個教訓的時候了。」

「娘!」傅耀祖咚地一聲跪下,驚慌地哀求著,「我是您的兒子啊!」

「我說過,」她瞪視著他,「你跟天抒都是我的兒子。」說罷,她轉頭看著傅長年,「老爺,你意下如何?」

「一切就看慕真的決定。」傅長年沒有猶豫或是掙扎,他們真的對傅耀祖徹底失望了。

「爹,娘。」傅天抒神情平靜,「我並不希望大哥身陷囹圄,只要他答應不再騷擾慕真。」

傅耀祖是傅家單傳,又是他養父母的獨子,為了他們兩老的顏面及傅家的名聲,他也不希望傅耀祖因為此事入獄。

他想,慕真也不會對他這樣的想法及決定有任何異議。

「天抒,」傅長年眉心微蹙,「慕真她願意就這麼了了嗎?」

「慕真不會讓爹娘為難的。」傅天抒說罷,轉頭直視著傅耀祖,神情冷峻,「大哥,離慕真遠一點,不然下次我可不保證自己還能手下留情。」

這是傅天抒第一次對傅耀祖撂下狠話,而且是當著傅長年夫妻倆面前,不難想像他是多麼憤怒。

傅耀祖雖不吭聲,但兩隻眼睛卻恨恨的、不甘願的斜瞪著他。

傅天抒視而不見,轉頭望著傅長年夫妻倆,「爹,娘,若沒事的話,孩兒先行告退了。」

「嗯,你回去吧。」

傅天抒彎腰一欠,旋身走出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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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8 00:05:4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自從傅天抒表明心意後,兩人的感情頓時升溫。

雖然兩人的互動仍是自製矜持,但眼神交流時卻透露了端倪,一切看在韓棟等人眼裡再清楚不過了。

經過了傅耀祖趁他不在而闖進別院意圖對她不軌後,傅天抒就幾乎不讓趙慕真獨留在別院。

每天早上吃過早飯,餵飽了小虎、小花跟小龜後,他便帶著她一起到工坊去。

她如今是鎮金堂的畫樣師,所設計的首飾又深受客人喜愛,若她在工坊,不只能隨時跟金匠們就樣式及工法做討論,還能跟客人實時的面談以瞭解喜好。

雖然之前的假金事件曾重挫鎮金堂的生意及聲譽,但在大家上下一心的努力之下,鎮金堂再次坐上永春城第一的寶座。

就在一切都順利進行時,有個陌生男人來到了鎮金堂。

「大爺,你好,想看些什麼?」見客人進門,添寶立刻招呼著。

陌生男人穿著上等的綢緞長衫,一進門便四處張望著,像是在尋找誰。

這時,韓棟跟林群開自外面進來,一眼便看見了他。

「大爺,想找什麼樣的首飾?」韓棟趨前,微笑以對,「要小弟幫你介紹一下嗎?我們的畫樣師最近有一套名為『蝴蝶』的成品,樣式非常漂亮,不知道大爺您是否有興趣看看?」

男人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只是睇著他,「我有興趣,但能否請貴店的畫樣師親自幫我介紹她的作品?」

韓棟跟林群開微怔,兩人互覷了一眼。

過去幾個月來,像他這樣要求跟畫樣師見上一面的客人並非沒有,只不過都是女人。

男人,眼前的這人還是第一個。

不過開門做生意,他們沒有拒絕客人的理由,再說慕真她一向願意與客人面對面的接觸。

「大爺請稍候片刻,我立刻遣人去請畫樣師來。」韓棟說完,立刻跟添寶使了眼色。

添寶點頭,立刻走進店後,到工坊去通知趙慕真。

「慕真姑娘,有位大爺想請你親自給他介紹那套蝴蝶,你現在方便嗎?」添寶問。

她擱下手中紙筆,「沒問題,我立刻去。」

正與李叔討論一種新工法的傅天抒聽見添寶說是位大爺要見慕真,立刻中止了跟李叔的討論,疑惑的望了過來。

「大爺?什麼歲數的人?」他問。

「約莫四十、五十左右,是個穿著體面的客人。」添寶說。

「從沒有男客要求慕真親自招呼,」傅天抒難掩憂疑,「不是什麼可疑的人吧?」

他才這麼一問,李叔跟其他金匠們都忍不住竊笑起來。

傅天抒當然知道他們為何而笑,但他不在意,他確實是擔心慕真遭到不明男人的騷擾,一點都不需要隱藏。

他不在意,反倒是趙慕真尷尬了,她臉頰泛紅地道:「二爺,不打緊的,韓棟哥跟群開哥都在,我……我去去就來。」

「不成,我跟你去看看。」傅天抒語意堅決。

於是,在大夥兒曖昧的笑意下,他們一起前往前頭的鋪子。

一來到店面,只見韓棟、林群開跟兩名夥計都在,而一名身著青色綢緞長衫的男人面向著店外而立。

見她跟傅天抒來了,韓棟立刻出聲提醒,「大爺,畫樣師來了。」

男人聞聲,慢慢的轉過身來,一眼便覓著了趙慕真。

迎上男人那雙細長的、銳利的鳳眼,再看見那熟悉的鷹勾鼻,趙慕真陡地一震,背脊一涼,寒意自她腳底往腦門竄。

她不自覺的倒退了兩步,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她的反應教傅天抒提高了警覺,戒備的看著陌生男人。

「慕真丫頭,還記得我吧?」男人唇角一勾,笑問。

聽見他喊慕真丫頭,所有人都訝異且疑惑的看著趙慕真,對於她過往有相當瞭解的傅天抒、韓棟及林群開,很快意識到陌生男人可能來自何處。

男人走上前,兩眼直盯著她,「真是想不到,你竟搖身一變,成了鎮金堂的當家畫樣師呢。」

過去猶如鬼魅,而如今……那鬼魅尋上了她。

這男人她再熟悉不過,當初就是他居中牽線,讓她養父母跟怡春院立了一張不合理的賣身契。

他叫鄭黔,是專門中介姑娘或小女孩進那不見天日深淵的人。

她以為自己已經逃離了那深淵,擺脫了那些鬼魅,沒想到……

「你說有多巧,我湊巧來到永春城,聽聞鎮金堂有個叫趙慕真的女畫樣師,本以為只是同名同姓,沒想到真是你。」鄭黔不懷好意的笑視著她,「你還有八年約未履行,記得嗎?」

聽見男人說她有八年約未履行,添寶等人更是疑惑。

知道事情來龍去脈的傅天抒想也不想的將她往身後一拉,神情冷凝地說:「你認識的趙慕真不是我鎮金堂的趙慕真。」

鄭黔看著眼前氣宇不凡的男人,微微一頓,「你是……」

「傅天抒。」

聽聞他的名字,鄭黔一笑,「原來是人稱二爺的鎮金堂二少爺,真是失敬。」

傅天抒目光凝肅而嚴峻的直視著他,「你認錯人了。韓棟,送客。」

韓棟點頭,立刻以嚴厲但客氣的語氣對鄭黔下了逐客令,「大爺,我送你出去吧。」

鄭黔不動如山,倏地冷笑,「真是我認錯了人嗎?這麼說來,你就不是趙壽山跟趙陳氏的養女嘍?」

聽見養父母的名字,趙慕真不禁一震。

「趙壽山跟趙陳氏都葬在長慶城郊,若他們不是你的養父母,那麼你應該不會在乎他們死後遭到打擾吧?」

聞言,她驚惶的看著他。

鄭黔見她動搖,繼續威脅,「信不信我一回到長慶城,就立刻挖出他們的屍骨,曝屍荒野之後再來個挫骨揚灰?」

「不!」趙慕真幾乎崩潰,「求求你不要!」

「你跟他們沒關係吧?」鄭黔冷笑著問。

「不,我……我是趙慕真,我是他們的養女。」

雖然她不願意承認,更不願意面對過往,但養父母對她恩重如山,她如何能讓他們死後還不得安寧?

「夠了。」傅天抒知道慕真的養父母是她的罩門,當鄭黔拿他們來威脅她時,她無論如何都不會置身事外的。

他也一樣,慕真是他的罩門,對於她的事,他也無法置身事外。

「你想怎樣?」他直截了當的問。

「傅二爺要替這丫頭出頭嗎?」鄭黔不是笨蛋,他一眼就看出傅天抒是多麼的在乎慕真丫頭。

這對他來說絕對不是壞事,為了趙慕真,傅天抒必然會答應他所有的條件及要求,不管他索求多少。

「廢話少說。」傅天抒目光一凝,「多少才能買她自由?」

「傅二爺果然爽快。」鄭黔笑得得意,「一口價,三百兩。」

韓棟及林群開一聽,簡直不敢相信。

「你這是獅子大開口!」韓棟問:「當初你用多少買她十五年?」

「五十兩。」鄭黔說。

「五十兩便買她十五年?你做的還真是穩賺不賠的買賣。」他語帶嘲諷。

鄭黔不以為意的一笑,「這可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買賣,她賴都賴不掉。」

「她離開前已做了七年工,至少還了一半吧?」林群開質問。

「她住在怡春院,吃的、穿的、用的,全是怡春院給的,難道那都不用算?」

鄭黔一臉無賴,拍了拍自己的腰帶,「我身上可是隨時都帶著她跟她養父母畫押的那份契約,要是我拿到衙門去告官,你說……官老爺會不會把她交給我帶回怡春院?」

「你!」韓棟跟林群開氣憤的瞪著他。

「韓棟,群開。」傅天抒出聲阻止了兩人,「什麼都別說了。」

他不想跟鄭黔這種人糾纏不清,因為最後受傷的必然是慕真。

這件事情他得盡快解決,只要給了贖身金,拿回契約,慕真跟她的過去就能完全切割,而那些過往的鬼魅也將離她而去。

「我給,三日後的此時,你帶著她的契約來換。」

聞言,趙慕真一驚。「二爺?」三百兩不是小數目,她怎麼能讓傅天抒為她付出那麼多?

傅天抒知道她想說什麼,以眼神打斷了她。

「傅二爺不會耍我吧?」鄭黔笑問。

「我說到做到,現在……」他眼底迸出駭人的光,筆直的射向鄭黔,「你可以滾了。」

鎮金堂的收入及支出都是由傅天抒經手,但每個人都知道,他是不支薪的。

所以聽到他答應給鄭黔三百兩以贖回趙慕真的賣身契,所有人都不禁替他擔心。

三百兩,從哪兒來呢?

韓棟跟林群開話不多說,各自拿出積蓄,湊了個一百兩給他,卻遭到傅天抒的婉拒。

韓棟跟林群開跟著他南來北往的做買賣,其實極具風險,那些錢認真說起來,是他們拿命換來的。

他們雖未成家,沒有妻兒必須照顧,可卻還得為將來打算。

兩人的好意,他心領了。

以他的職權,要挪用鎮金堂三百兩並非難事,但三百兩不是尋常數目,更非尋常用途,他不想也不能瞞著傅長年夫妻倆。

於是,當晚他便帶著慕真來到主屋,與傅長年夫妻倆商討此事--

聽了傅天抒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講明白之後,傅長年跟張儷因為吃驚而沉默了好一會兒。

「天抒,你說的都是真的?」傅長年神情沉凝。

「是的,爹。」

「為什麼之前不提這件事呢?」張儷臉上略顯憂色。

「慕真是從怡春院逃出,而且是趁著失火之際,為免大家有過多聯想,我才會避重就輕,並不是存心欺騙爹娘及大家。」傅天抒毫不隱瞞。

趙慕真低著頭站在傅天抒斜後方,始終沉默不語。

「常言道,『人怕出名豬怕肥』,這會兒還真是應了這句話。」張儷一歎,「要不是慕真的名聲響亮,那個人也不會找上門吧?」

「娘,不管如何,我不會讓慕真回到那個地方。」傅天抒說。

「那當然。」張儷急忙解釋,「慕真已經是咱們傅家的一份子,別說是你,我也不會讓她被帶回長慶城。」

趙慕真抬起臉,眼裡已盈滿淚水。

張儷憐愛的看著她,溫柔一笑,「慕真,別擔心,你哪裡都不用去,安心地待在傅家。」

「夫人……」她只喊了聲夫人,便激動哽咽。

「天抒,」傅長年直截了當的問:「對方要多少贖身金?」

「三百兩。」他說。

「什麼?!」張儷驚呼著,「這真是獅子大開口,擺明了是搶錢!」

「孩兒已經答應了他。」

「什……」傅長年一怔,「你答應他了?」

「他手上有著慕真的賣身契,只要他拿去告官,慕真就得歸他所有。」傅天抒神情凝肅,「孩兒只想盡快將事情解決,免得夜長夢多。」

「話是沒錯,但是……」

「爹,娘,」他直視著傅長年及張儷,「這事本該由孩兒自己解決,但孩兒身邊實在沒有那麼多的銀兩,所以才會前來懇求爹娘幫忙。」

傅家兩老忖度著,三百兩傅家不是沒有,只是不甘白白被鄭黔如此敲詐。

不過天抒說得沒錯,為免夜長夢多,這件事是得盡快解決。

慕真自從來到傅家後,就深得大家喜愛,她冰雪聰明又善良開朗,不只處事圓融,性情穩重,還才氣橫溢,設計出大受好評的首飾,並讓因為假金事情而生意下滑的鎮金堂重新坐上永春城第一的寶座。

於情於理,傅家都不能對她的事置身事外。

再說,傅天抒自十六歲開始便在鎮金堂工作,多年來南來北往的行商買賣,從不喊苦,也從不要求任何的報酬。

若支薪的話,他這麼多年來的辛苦也值那三百兩了。

「爹娘,那三百兩,孩兒一定會慢慢攤還,只求您們能……」

「天抒,你太見外了。」張儷一笑,「爹娘怎會跟你計較那三百兩?」說著,她轉頭看著一旁的傅長年,以眼神暗示他說些什麼。

傅長年微微頷首,「天抒,你娘說得一點都沒錯,你儘管從賬房拿三百兩去付了慕真的贖身金吧。」

聞言,傅天抒跟趙慕真驚訝而欣喜的看著兩人。

「爹,娘,孩兒謝過爹娘的恩情。」說著,他立刻拉著她跪下謝恩。

張儷起身上前扶起兩人,笑歎一記,「你們這兩個孩子真是傻,說什麼恩情呢?咱們可是一家人……」

「誰跟他們是一家人?!」突然,門外傳來一道聲音。

四人微怔,立刻循聲望去,只見傅耀祖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外,一臉不滿的走進來。

「爹,娘,您們的心腸實在是太好了,但是咱們傅家可不是開善堂的。」

「耀祖,你在胡說什麼?」張儷輕斥他一句。

「娘,我可沒說錯,三百兩不是小數目,咱們為什麼要平白無故替一個外人付贖身金?」傅耀祖冷哼,「誰知道是不是他們夥同外人來坑騙您們?」

「你怎麼說出這麼可怕的話來?天抒可是你的弟弟……」

「娘,他們不是傅家的人。」傅耀祖指著傅天抒跟趙慕真,不滿地指控,「他們一個是來路不明的孤兒,一個是從青樓跑出來的,根本就不是傅家人!」

「耀祖,你……」

「他也就算了,傅家總算也養了他二十幾年,可那個丫頭……」他語氣尖酸刻薄,極盡羞辱之能事,「她是個不清不白、污穢不堪的女人,她待在傅家,只會壞了我們的名聲。」

「住口!」傅長年臉色一沉,慍怒的喝斥著,「你還要興風作浪多久?」

迎上爹嚴厲而惱怒的目光,傅耀祖怔住。

「要說有辱門風,誰比你還有能耐?」傅長年辭嚴色厲,毫不給他臉面,「人的出身是沒有貴賤的,可人的品格卻有高低,天抒這麼多年來全心全意的為著傅家奉獻,卻從不要求任何的回報,可你呢?你替傅家出了什麼頭,爭過什麼臉?」

他稍稍緩了一口氣,語氣堅定且不容反對地說:「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了,不准你再多說什麼。」

傅耀祖眼見阻止無效,只好憤怒的瞪了傅天抒一眼,恨恨地離去。

三日後,鄭黔比約定的時間還早來到鎮金堂,而傅天抒已經備好了三百兩等他。

「傅二爺,給慕真丫頭贖身的錢,你可備齊了?」鄭黔一進來,就貪婪的看著傅天抒擺在櫃上的箱子。

若沒猜錯,他想那箱子裡就擺著白花花的三百兩銀子。

傅天抒沒開口,一旁的韓棟跟林群開也惡狠狠的瞪著他。

他微頓,「怎麼?你們該不是反悔了吧?」說完,他哼笑一記,「那也不要緊,慕真丫頭遲早能替我賺回那些錢……」

傅天抒打開箱子,冷冷道:「這裡是三百兩銀子。」

看見箱子裡亮得讓他猛眨眼的銀子,鄭黔迫不及待的上前,伸手想觸碰,可傅天抒卻猛地關上箱子,嚇得他縮回了手。

「契約呢?」他直視著鄭黔。

鄭黔冷冷一笑,「放心,我帶在身上呢。」說著,他從腰間取出一張皺巴巴的紙。

「傅二爺,咱們一手交契約,一手給錢,趕快把這事了了吧?」

鄭黔從沒看過那麼多銀兩,更沒想過能從傅天抒這兒敲詐到這麼多的錢,看著那滿箱子的銀兩,他興奮到快不能呼吸了。

「我不信你。」傅天抒臉上不見太多表情,「我擬了一份契約,也請了第三個公證人,她隨後就來。」

「契約?」鄭黔微怔。

「沒錯,證明慕真已不欠你分文,且獲得自由身的契約。」傅天抒才剛說完,有人走進了店裡。

那人正是李府的二夫人。

傅天抒為防有詐,也怕鄭黔反悔,於是早早便去拜訪二夫人,希望她能出面做公證人,就算將來有任何爭議,也能有個與此事不相干之人作為證明。

二夫人見所有人都在,而且還有個她不曾見過的陌生男人,先是微微一頓,然後悠哉笑問:「二爺,我來遲了嗎?」

「不,二夫人來得正是時候。」傅天抒說著,將他擬好的兩紙契約拿出並攤在櫃上。

「我已書上姓名,按了指印,該你了。」他將筆跟硃砂泥遞給了鄭黔。

鄭黔猶豫了一下,仔細的看了看契約,確定毫無問題,他立刻動筆寫下姓名並按了指印。

「二夫人,有勞您了。」傅天抒有禮地一揖。

二夫人點頭微笑,趨前在兩紙契約上落了姓名跟指印。

此事完結,傅天抒立刻將一紙契約交給鄭黔,而鄭黔也交還他手上的賣身契,等不及的抱住沉甸甸的箱子。

鄭黔想不到自己能如此輕易的得到三百兩,笑得闔不攏嘴。

他眼一轉,看著在一旁沉默不語,卻憤然瞪著他的趙慕真。

「慕真丫頭,你可真要謝謝我呢!要不是我,你還遇不到這麼一個有情人,」鄭黔得了便宜還賣乖,「不過我不需要你的感激,只要你以後好好的過日子,我就心滿意足了。」

傅天抒持重沉穩,不想與他一般計較。但韓棟跟林群開可真有點火了。

「混賬傢伙!你還不快滾?」韓棟,作勢要動手。

見狀,鄭黔有點驚慌,「別急,我這就走了。」說罷,他腳底抹油,火速開溜。

鄭黔走後,傅天抒歎了一口氣。

都結束了,慕真總算是擺脫了過往的鬼魅,不再受任何人的威脅及控制。

他轉頭看著一旁始終表情憂鬱的她,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趙慕真回過神,眼底泛著淚光的注視著他。

他將那紙皺巴巴的契約交給了她,「你親手把一切都結束了吧。」他要添寶取來燭火。

她顫抖著手,將契約挨著燭火,不一會兒,契約燒了起來,瞬間成了灰燼。

看著那紙契約焚燒殆盡,她一個激動,淚水撲簌簌落下。

所有人見了,都心感不捨的出聲安慰。

「真妹妹,別哭,這會兒你是真的自由了。」

「是啊,真妹妹,你現在應該笑才對呢!」

「慕真,」二夫人也溫柔笑望著她,「從今以後,你是真的可以好好過日子了。」

「沒錯,」韓棟擠眉弄眼的笑說:「跟天抒。」

此話一出,趙慕真臉兒紅了。

經過了這次事情,傅耀祖越發覺得自己在傅家失去了地位及優勢,明明他身上才流著傅家的血,是真正的大少爺,可在家中的地位卻不如傅天抒這個養子,甚至連一個從妓院裡逃出來的丫頭還不如。

他每天想著這些事,越來越憤怒惱恨,憎恨及妒嫉像是一片烏雲,鋪天蓋地的朝他而來,覆蓋了他的理智,也覆蓋了他的良知。

他只想著一件事,那就是向傅天抒及趙慕真展開報復。

傅家的一切都是他的,他絕不拱手讓人。

他要毀了傅天抒,毀了他所創造的、努力的、擁有的一切,而第一步……就是毀了他所珍愛的女人。

於是,他開始出入各個茶樓酒館,傳播關於慕真來自長慶城怡春院之事。

他故意隱瞞她因家貧,為替養父籌錢就醫而賣身為婢十五年的事實,並造謠說她是怡春院的花娘,為了攀龍附鳳,不惜放火燒屋,趁機脫逃,還哄騙傅家替她付了三百兩贖身金……

這樣的謠言不多久便在大街小巷間傳開,成了永春城居民茶餘飯後的閒聊話題。

許多人誤信謠言,以為趙慕真真是怡春院的姑娘,開始對她及由她設計的首飾感到反感。

不久,陸續有人拿著首飾前來鎮金堂變現或換貨。

鎮金堂不只賣,也買,當客人拿舊首飾來變現或交換時,他們當然不能拒絕。

「夥計,我這條鏈子想賣還給你們。」

一早,有位姑娘來到店裡,攤開一方紅手絹,裡面擱著的便是由趙慕真設計,名為「雨滴」的鏈子。

「姑娘,這一買一賣,恐怕你會有小小損失,要不要再斟酌考慮一下?」添寶試著勸說。

「小損失算什麼?」她毫不客氣地拒絕,「戴著那個不清不白的女人設計的首飾,才是我的損失呢!」

添寶尷尬地反駁,「姑娘,其實那謠傳不是真的……」

「誰說不是?」那名姑娘不以為然地道:「我有個叔父在長慶城做生意,聽說近一年前,怡春院發生大火,確實逃走了一名叫趙慕真的姑娘,我可是清白人家的女孩,哪能戴這種骯髒的東西?」

「這……」

「怎麼?你們不給換嗎?」

「不是的,只是……」

「添寶哥,請將錢退還給這位姑娘吧。」

趙慕真在簾後清楚聽見了添寶跟姑娘的對話,她感到挫折受辱,更覺得悲哀無奈。

雖說謠言止於智者,但智者卻難得。

這已不是謠言傳開後第一次有人拿首飾來賣或換,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掀開簾子,她走了出來,「姑娘可有當初購買時的證明?」

儘管聽見她用苛刻又傷人的字眼形容自己,趙慕真還是穩著情緒,客氣又禮貌地詢問。

姑娘嫌棄地看著她,「當然有。」說著,她自袖裡拿出一紙證明丟在櫃上。

她拿起細看,「當初這鏈子是十兩賣出……添寶哥,就退姑娘這麼多吧。」

添寶一聽,面有難色,「慕真姑娘,買舊金依例是要扣掉損耗的……」

「不打緊,這事我會親自跟二爺說的。」

添寶猶豫了一下,還是從底下的抽屜裡點了十兩銀子,悉數奉還。

姑娘拿了銀子,連聲謝都不說,像是這鎮金堂裡有著毒氣或是可怕的傳染病般,轉身快步離去。

「添寶哥,」姑娘離開後,她淡淡問道:「直至目前,有多少客人拿回來退換了?」

添寶翻了翻冊子,欲言又止,「其、其實也不多……」

趙慕真知道他是不想傷她,「添寶哥,你直說無妨。」

「已經有十八件了……」添寶說完,立刻安慰她,「慕真姑娘,這是一時的,很快就會過去,你可不要往心裡放。」

她感激的一笑,「謝謝你,添寶哥。」

但她需要的不是安慰,她這一生多舛,總是過不了多久平靜的日子,便又興起風浪。

她已夠堅強到可以去面對老天爺給她的試煉及打擊,可現下這不只是她的事情,更關係到傅家、鎮金堂、傅天抒以及所有人。

怡春院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大家都知道,雖說她只是個做雜役的丫頭,但那樣的出身也免不了遭人忌諱。

鄭黔找上門時,傅天抒之所以速戰速決,就是為了避免風聲走漏,影響了她的清譽及鎮金堂的名聲。

他將消息封鎖在傅府及鎮金堂中,而所有人也都因為喜歡她、相信她而為她保守秘密,然而這事還是像從門縫裡竄進來的風似的,溜出了傅府大門。

不用多想,更不必猜,大家都知道此事是從誰的嘴巴流傳出去。

為了打擊及報復傅天抒,傅耀祖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就算毀了鎮金堂都在所不惜。

他尋不到傅天抒的漏洞,找不了他的麻煩,自然將攻擊目標轉移到她身上。

她是傅天抒的死穴,是他的罩門,是他甩脫不了的包袱,打從他將她藏在馬車裡的那一瞬起,他便攤上她這個天大的麻煩。

可她,還能這麼拖累著他、甚至拖累傅家嗎?

她跟傅家一丁點關係都沒有,要不是當時她上了傅天抒的馬車,也不會來到永春城,並在傅家待下。

傅家沒有義務接受她、並承受她所帶來的困擾及災難,她已經讓傅家為她付出三百兩贖金,怎能再害傅家蒙受損失?

她得走,她得離開,她得跟傅家及鎮金堂劃清界線,只要她不在傅家、不在鎮金堂,她相信客人應該會再回流,而損失也終能止血。

「慕真姑娘?」見她出神發愣,添寶疑惑的看著她。

她回過神,表現得毫無異樣地說:「添寶哥,這兒沒我的事,我先回別院去了。」說完,便轉身離去。

回到別院,她先餵飽了小虎、小花跟小龜,然後再著手為傅天抒準備一頓她最後為他燒的飯。

例行的活兒完畢,她回到房間,拿出紙筆,給傅天抒寫了一封簡短的告別信。

她十歲就到怡春院當丫頭,當然沒有受教的機會。但幸好她養父是個識字的人,從她三歲起就常常教她識字寫字,也會抽空為她念文章。

儘管她到怡春院後就中斷了學習,但還是會自己騰出少許的時間溫習,要寫一封字字珠璣的信或許有難度,但讓人理解應該不成問題。

她提筆寫下幾行文字,落下了自己的名字,將信紙對折兩回擱在案上。

她不能趁夜離開,因為那反倒啟人疑竇,再說,傅天抒稍晚便會回來,到時她是無論如何都跑不掉的。

白天裡,她本就進進出出,不管誰見了她都不會質疑她的去向。

於是她收拾簡單的細軟,先從後院牆邊丟到牆外,接著再從前門離開。

「慕真。」臨出門前,張媽喚住了她,「又要去工坊嗎?」

她鎮定而平靜,小心翼翼不露出馬腳。「嗯,有些事得跟二爺還有李叔討論。」

「噢,真是辛苦你了。」張媽注視著她的眼神裡充滿了不捨及憐惜。

像是有什麼話想跟她說,又不知如何開口般,張媽遲疑地看了她好一會兒。

「張媽?怎麼了?」

「慕真呀,」張媽微頓,歎了一口氣,「最近那些事一定搞得你烏煙瘴氣的吧?」

她知道張媽指的是什麼事,只是無奈卻又釋懷的一笑。

不管是多麼烏煙瘴氣的事,都快要結束了--只要她離開。

「張媽想跟你說,」張媽執起她的手,牢牢握在手心裡,「不管外面的人怎麼說你,老爺、夫人、二少爺,還有我們每一個人都是相信你、支持你的,雖然現在情況有點艱難,但遲早我們都能度過,你可千萬要想開點,嗯?」

張媽溫暖的話語,溫暖的掌心,還有那關懷、憐愛的眼神教她忍不住濕了眼眶。

大家對她的好,加深了也堅定了她離開的決心。

一直以來,她都被這些好人照顧著、保護著,而現在,該是她報答他們、回饋他們的時候了。

她用力點點頭,「我知道的,張媽。」

「知道就好。」張媽放心的一笑,「要記住,不管如何,二少爺都會是你的靠山、你的後盾,有他在,你什麼都不必怕。」

「嗯。」她一點頭,淚水便撲簌落下。

她揩去眼淚,對著張媽燦爛微笑。

張媽笑歎一記,「好了,你趕緊出門吧。」

「嗯。」她頷首,轉身朝大門走出。

走了幾步,她想起自己忘了跟張媽說一句話,於是又停下腳步,轉頭望著還站在原地看著她的張媽,「張媽,再見。」

張媽微微愣了一下,慈愛的笑說:「路上小心。」

趙慕真忍住淚,笑著點點頭,猛然將頭一別,邁開步伐走出傅家大門。

她不能讓張媽看見她此刻的表情,不能讓張媽起疑,淚水幾乎快要潰堤,她卻只能將它往肚裡吞。

繞到宅邸後,她撿起了剛才丟出牆外的包袱,依依不捨的看著後門,憶起她第一天來到傅家的情景。

當時,她就是從這兒進到傅家的。

想起過往點滴,她一陣鼻酸,咬著唇、握著拳,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強忍住悲傷及淚水。

不能再遲疑了,她得盡快上路,在天黑前離開永春城。

忖著,她斷然轉身,朝著城門而去。

掌燈時分,她出了城門,沿著官道繼續前行。

天色暗了,她拿出燈籠,點上燭火,繼續往前邁進,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裡、該去哪裡,但天下那麼大,總會有她能安身的地方。

當然,那必須是個傅天抒再也找不到她的地方。

走著走著,她來到了一處小小的茅草亭,她在這裡暫時歇腳,並拿出乾糧跟水止饑止渴。

抬頭一看,今晚月色迷濛,烏雲幾度蔽月,讓天地無光。

這黑暗,猶如她看不見前方的人生,讓她一時感傷,忍不住掉下淚來。

但她一點都不後悔,她知道,這是對傅家及傅天抒最好的結果及方式。

稍作休息後,她繼續上路,希望能找到可以夜宿的客棧。

走了許久,燈籠裡的蠟燭燃燒殆盡,只能依靠幽微的月光隱隱映照前路。

不知何時,她已偏離了官道,走到了一條小路上。

這樣的夜路對她來說是可怕的,從小到大,她沒單獨走過這樣荒僻的小路。

黑暗中,各種恐怖的想像排山倒海而來,教她驚惶得想哭。

為了壯膽,她開始輕聲的哼著曲兒,哼著哼著,她隱約聽見身後傳來沙沙聲響,以及低沉到令人背脊發涼的低鳴。

她擔心那只是自己在黑暗中的幻想,她不想自己嚇自己,決定回頭一探究竟。

鼓起勇氣回過頭,她看見了十幾簇小小的亮光。她一愣,再定睛一看,赫然發現那是一雙雙在黑暗中發亮的眼睛。

她頓時背脊一涼,本能的倒退了兩步,而當她倒退,那十幾雙眼睛立刻逼近了她。

此時,一陣風吹來,拂開了遮蔽月光的烏雲,露出一方皎潔。

月色下,她清楚的看見那猶如鬼魅般跟在她身後的是十幾隻體型大小不一,但都瘦可見骨的野狗。

此刻,它們張大了嘴,露出森白的獠牙,亮晃晃的眼睛瞪視著她。

直覺告訴她,她得逃,否則她將成為它們的獵物,命喪在它們無情的爪牙之下。

她轉身丟掉燈籠,拎著包袱便狂奔起來。

在她後面狂追的野狗不時發出吠叫,這時,前面不遠處出現了一棵矗立在小路正中央的樹。

趙慕真心想,那是她唯一的救命機會,要是她不能爬上樹去,很快就會被這群飢餓的野狗追上併吞噬。

人家說狗急跳牆,果然是不假,為了活命,她抓住樹幹,便緊緊攀住,拼了命的往上爬。

一條為首的狗跳起來咬住了她的裙擺,扯下一部分佈料。

她狠狠的踢了它兩腳,踹開了野狗,但鞋卻掉了,不管,她繼續往上爬,直到爬至一處高度安全的枝幹上。

那群野狗不肯離開,在樹下不斷的撲躍徘徊,它們搶著她掉落的一隻鞋,扯爛了它,然後互相攻擊起對方。

有幾隻狗被咬得鮮血直流,落荒而逃,而剩下的仍不願離去,持續的在樹下守著、徘徊著,彷彿她是它們在這世上僅剩的獵物。

見一時半刻無法脫身,她索性坐在樹上,取下腰帶將自己綁在上面,以免不小心睡著時跌下樹去。

看著底下虎視眈眈的野狗,再想起自己的際遇,不知怎地,她竟不覺悲傷或是怨憤,反倒想笑。

也許人在絕望深處,反而哭不出來也無力再悲傷難過。

她累了、倦了,不知不覺閉上了眼睛,慢慢沉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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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8 00:06:0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是夜,傅天抒回到了傅府。

因為關於慕真的不實謠言,鎮金堂近日的生意下滑,糟糕程度比起之前發生假金事件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個謠言是誰惡意散播,他心知肚明,可是,他也只能保持沉默。

鄭黔上門要求他支付贖身金時,是養父母全力幫忙,才能度過難關。

他們的恩情,他無以回報,因此就算傅耀祖是如此的可惡且可憎,他也只能將所有的憤怒及無奈往肚裡吞。

一進門,正巧張媽走了過來。

「二少爺,這麼晚?」

「張媽還沒歇息?」

「正要去歇著了。」張媽一笑,接著疑惑的看了看他身後,「就你一個人?慕真呢?」

「添寶說她早就回來了。」

張媽微怔,「怪了,她什麼時候回來的?」

「送完午膳就回來了呀。」

「不對,她午後又出去了,我還在這兒遇見她呢。」張媽搖搖頭,「她說有事情要去工坊跟你還有李叔討論,後來我就沒再見到她了。」

傅天抒皺皺眉頭,「下午我沒見到她,難道她又回來了?」

張媽忖了一下,「莫非是她回來時,我沒看見?」

「大概吧。」他一笑,「別擔心,她不是會亂跑的野丫頭,我回別院看看。」說罷,他便往別院而去。

返回別院,偌大的院落裡寂靜無聲,也不見半盞燈火。

聽見他的腳步聲,小花跟小虎各自從它們窩著的地方跑了出來。

「小花,小虎,慕真呢?」

他當然知道它們不會應他,於是喊著,「慕真!」

沒人回應他。傅天抒心底隱隱有種不祥之感,卻又說不上來他恐懼的是什麼。

都已經這麼晚了,她能去哪裡?又為何沒對任何人交代一聲?

走到她房門前,他發現她房門虛掩著,伸手推開房門,覓著燭台,點燃了上頭的蠟燭。

她的房裡收拾得乾乾淨淨,就連她平時畫樣的案上也……倏地,案上的白紙攫住了他的視線。

他一把抓起它,並將之展開。

這是一封信,上面有著慕真的筆跡,只簡單的寫了幾行字--

二爺,請原諒我不告而別,你與傅家的恩情,我來生再報。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在離你很遠的地方了,請別找我。

趙慕真筆

來生再報?離你很遠的地方?看見這些字眼,教他打從腳底冷到腦門。

是為了滿城都在謠傳著她出身怡春院的事嗎?不對,真正教她在意的應該是關於她的不實謠傳嚴重影響了鎮金堂的生意,為了挽救鎮金堂,為了平息一切紛擾,她選擇離開。

她認為只要她消失,只要她跟鎮金堂及傅家不再有任何的關聯,那些謠言就會被人們淡忘。

她想做什麼?難道她……不行!他得立刻找到她--在她做出任何傻事之前。

他迅速前往主屋告知傅氏夫妻此事,他們得知趙慕真留書離去,亦是十分焦急。

喚醒家中所有家丁及僕役,傅天抒請他們先在城裡四處打探,而他則是找來韓棟、林群開、店內夥計及金匠們連夜出城。

其實他估算慕真應該已經出城了,為了跟傅家完全的切割,就算她真要一個人躲起來做傻事,也會離開永春城。

一出城,他們兵分三路,分別由他、韓棟及林群開各自帶著三、四個人往城郊搜尋她的下落。

夜深露重,冷冽的空氣竄進他的鼻息裡,幾乎教他的心臟被凍結。

但他知道,凍結他心臟的不是氣溫,而是恐懼--一種害怕失去的恐懼。

她怎麼可以這麼對他?她難道不知道現在對他來說,最重要、最在乎的就是她嗎?她以為她離開,他就可以保有一切,可她不知道的是……她便是他的一切。

天將亮,跟著他不斷前進的三名金匠已經疲倦不堪。

傅天抒留下他們稍作休息,自己繼續沿著官道旁的岔路走去,他不想錯過任何一處地方,就算機會渺茫。

沿著小路前行,忽然間,一個不屬於這荒僻小徑的東西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是一隻鞋,一隻女人的鞋。

他大步上前撿起那只鞋,赫然發現那竟是慕真的!她只有兩雙鞋,一雙是她原本穿著的那雙,一雙則是他買給她的。

而這只鞋就是他買給她的那雙鞋的其中一隻,這只鞋似乎被利齒咬過,上面還沾染著斑斑血跡。

突然,他腦海中出現了奇怪的畫面,他看見一個滿身鮮血的女人推開了他,她有一張漂亮的臉和一雙溫柔的眼睛。

女人看著他,唇片掀動像是在說些什麼,可是他卻聽不見,他轉身跑離,再回頭時,看見地上一隻滿是鮮血的繡花鞋……

他甩甩頭回過神,再看著手上的鞋,許多可怕的、教他膽顫到快要不能呼吸的想法竄入腦海。

「不……慕真,你不能這麼對我……」他狂奔起來,朝著小徑的另一頭疾奔而去。

跑著跑著,他發現一隻破破塌塌的燈籠,再繼續前行,不遠處出現了一棵立在小徑中央的大樹。

繞過大樹,往前走了十幾步,便是一個陡坡,坡上佈滿尖銳的石頭,寸草不生,底下是供給永春城及鄰近幾處城鎮用水的青河。

這是條死路,但慕真的鞋卻出現在這裡。

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走的是別條路?還是她已經跌下這陡坡,落入青河之中?

一種幾乎要殺了他的絕望襲上他的心頭,教他全身頓時失去氣力,膝頭一軟,他癱跪在地,對天無言。

「嗯……」

忽地,他聽見隱隱約約的呻吟聲,他豎起耳朵,想仔細辨別聲音的來源,但它卻已消失。

他起身跑到陡坡邊,目光往下搜尋,卻什麼都沒看到。

是他的錯覺嗎?他急了、慌了、怕了,所以才會聽見那根本不存在的聲音?

正當他這麼想著的時候,又聽見了那細微的、幾乎聽不見的聲音。

雖然微弱得難以察覺,但他已發現那聲音來自他身後不遠處,他轉身,四周只有那株大樹。

他下意識沿著筆直的樹幹往上看,赫然發現上頭坐了一個女人。她將自己綁在樹幹上,就那樣抱著樹幹動也不動。

他幾個大步向前,站在樹下往上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因此時坐在那樹幹上睡著的不是別人,正是慕真。

他整個人鬆了一口氣,唇角微微揚起,但旋即火氣又衝了上來--

他以為她真的跑去做傻事、他以為她發生了意外、他以為老天爺已經把她自他身邊永遠帶走,因為她,他經歷了從未有過的恐懼及絕望,而她居然在樹上睡覺?

怕突然叫她,會讓她嚇得從樹上跌下來,於是他撿起一顆小石頭,稍微斟酌了一下力道,往她扔去--

趙慕真正在作一個夢,夢裡她回到了長慶城,回到那令人亟欲逃離的怡春院。

「丫頭你在磨蹭什麼?還不快點把這些衣服洗乾淨?!」

嬤嬡圓瞪著眼,凶巴巴、氣呼呼的喝斥著她,她趕緊抱起那成堆的髒衣服放進盛滿水的桶中。

天氣好冷,那水冰得彷彿針般一下下刺著她小小的手,痛得她又將手抽回。

「你幹什麼?不幹活兒嗎?你爹娘把你賣到這兒來,可不是讓你來享福的!」說著,嬤嬤狠狠的在她臂上擰了一下。

「啊!疼……」

她哀叫了聲,想閃躲嬤嬤,但她動不了也逃不開,害怕得身子猛然一顫、眼睛陡地睜開。

「咦?」看著四周,她恍神了一下。

她在哪裡?怔愣幾秒,忽地想起自己昨晚被那群兇惡的野狗追上了樹。

是的,此刻她在樹上,而剛才……只是一場夢。

話說回來,天快亮了呢,底下一點聲音都沒有,那群野狗應該已經放棄了吧?

她低頭往底下一瞧,卻猛地一驚!

那群野狗已經離開了沒錯,可此刻卻有個男人站在樹下……

「二爺?!」

她陡地睜大眼睛,難以相信的看著正一臉慍怒,冷冷瞪著她的傅天抒。

這不是真的,她一定是眼花了……她下意識揉了揉眼睛,再看。

「醒了?」傅天抒聲音裡有著火氣,「我正準備再撿顆大一點的石頭呢。」

「二爺,你怎麼會……」

「下來!」他沉喝一聲,打斷了她。

她一震,像只受驚的小貓般看著他。

「你到底在做什麼?」他語帶斥責,「你知道大家為了找你忙了大半夜嗎?」

「你……你不該找我的……」她怯怯地道。

「你!」不該找她?她明知他一定會找她的。「你留下那封信是什麼意思?」

「我……我是想告訴你,我要離開傅家,我不要你找我……」

「你想死嗎?你想了斷自己的生命嗎?」

「沒、我沒想死,我只是……」

「來生再報?離我很遠的地方?你知道那看起來像什麼嗎?」想起看見她的留書時那可怕的感覺,他不覺惱火,「我以為你要躲在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了結自己的生命!」

她一愣,她不是那個意思呀,她表達錯誤?還是他想像力過於豐富?

「你這個該死的丫頭!快給我下來!」他氣惱的朝她大吼。

「不、不要。」她俯視著他,聲音微顫卻堅定,「你不該來找我,你應該讓我離開的。」

「為什麼?」他濃眉一皺,「你可別忘記我們一起欠了我爹娘三百兩,你想讓我一個人償還嗎?」

她心虛地縮了一下,「我不是說了……你跟傅家的恩情,我來生再報嗎?」

「今生債今生還!你想欠到什麼時候?誰知道下輩子你是頭豬,還是隻狗?」

想到她讓他驚嚇了一整晚,他簡直……他對天發誓,待她下來,他一定要狠狠的處罰她。

「我就是為了償還你跟傅家的恩情,才會選擇離開,你不懂嗎?」她語帶委屈,「因為我,大家都不買鎮金堂的首飾,有人說你跟老爺夫人是笨蛋,全被我騙了,甚至還有人說你跟我聯手一起騙老爺跟夫人……我……我是個禍害,我待在傅家只會繼續惹來災難……」

「日久見人心,那些人遲早會瞭解你不是那種人的。」

「什麼時候?!」她有點哽咽地問:「他們什麼時候才會瞭解,才會明白?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麼心情,我、我真的不想害你們……」

「慕真……」

「我玷污了傅家、鎮金堂及你的名聲,我若是繼續待在那兒,你會失去一切的!」

「笨蛋!」他又憐又氣的瞪著她,「快給我下來!」

「不要!」她跟他卯上了。

她是如此的用心良苦,他難道不明白?為什麼說她是笨蛋?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她所在意的、喜歡的他。

在她眼裡,他不只是二爺,而是她喜歡的男人,為了心愛的人,她願意犧牲奉獻。

「我不是笨蛋!我是為了你好!我不要你失去你所擁有的一切!你懂不懂?!」她邊哭邊對著他大叫。

「你就是我的一切!」傅天抒直視著她,「趙慕真,你還不明白嗎?你就是我的一切!」

看著他深情凝望著她的雙眼,趙慕真心頭一顫。

她是他的一切?老天爺,這句話會教一個女人甘心為一個男人做任何的事情,甚至連命都不要。

她何德何能?她怎麼能被他如此愛著、護著、憐著?

「二爺,你是笨蛋……」她抽噎的哭個不停,「我是麻煩,不是你的一切。」

「你是。」他蹙眉笑歎,「你是我的一切,是比任何稀世珍寶都還要珍貴的寶物,所以……我拜託你別離開我。」

聽見他那近乎哀求的話,趙慕真心頭一緊,淚水猶如決堤的江水般湧出。

「二爺,別……別這麼說……」她會動搖、她會反悔,老天,她不想聽見這些動人的話。

「好,不說,我只求你……」他癡癡的望著她,「下來好嗎?」

一道曙光乍現,天亮了。

兩人的眼神對上,她清楚看見他疲倦的臉龐,他真的找了她一夜,他真的不放棄她。

可是,她也是真的不想連累他呀!

「嗚,二爺,你幹嘛這樣?為什麼要找我?我……我明明叫你別找我了……」

「你犯懶了嗎?不想給我燒飯洗衣了嗎?」他笑歎一聲,「若你走了,以後誰來照顧我的生活起居?」

「會有別人的……」

「沒有別人了,只有你。」他舉起雙手,「我只有你。」

往下看著他高舉的雙手,她愣住了。

「下來吧,我會接住你,牢牢的接住你。」

這一刻,趙慕真知道自己徹底失敗了,她敵不過他的柔情攻勢,她自以為猶如銅牆鐵壁的心防,其實不堪一擊。

解開將她跟樹幹綁在一起的腰帶,她往下一跳,撞進了他的懷裡。

當傅天抒緊緊將她溫暖的身子抱在懷中,他心中大石也終於落--她總算回到他身邊了。

而他,再也不會讓她離開他。

捧起她的臉,他深深的注視著她,「趙慕真,我要狠狠的修理你,給你個教訓,好教你知道以後絕不能再這麼嚇我。」

聞言她心虛的看著他,「慕真……甘願受罰。」說著,她緊緊的閉上眼睛等待著責罰。

他會擰她嗎?還是打她一耳光?或是……正想像著各種可能的責罰方式時,她突然感覺到自己的唇瓣被重重壓上。

睜開眼睛,她看見他的臉……好近。

她意識到這是什麼樣的「責罰」,而這完全不在她的想像之中。

「閉上眼睛。」他低啞的說。

「二爺,這……這是責罰嗎?」她滿臉羞紅,嬌怯的問。

「對。」他勾唇一笑,「而且……我還要繼續責罰你。」語罷,他再次攫住了她的唇。

她閉上眼睛,一如她剛才所說的--甘願受罰。

回永春城的路上,趙慕真將自己被野狗追上樹的過程全部告訴了傅天抒。

他這才知道為什麼她的鞋會掉在小徑上,而且上面沾了血。

那血不是她的,而是那群野狗在互咬後又叼了她的鞋所致。

想起那教人驚心的畫面,他慶幸那兒有棵救命的大樹,也慶幸她有足夠的力氣爬到樹上避難,更慶幸那些狗叼走她的鞋,好讓他能循跡找到她……

總之,這次真是有驚無險。

回到傅家後,排隊等著臭罵她一頓的有一票人。

傅長年、張儷、張媽、韓棟、林群開、李叔……他們一見到她回來,每個人都責罵她。

她哭了,不是因為被罵而覺得委屈,而是因為感動。

她知道他們為什麼罵她,那是出於關心、出於不捨、出於愛的責難,她何其有幸能進到這個家,何其有幸能被這些人愛著……

當她被輪流責罵而掉下眼淚時,張儷上前緊緊的、猶如一個疼愛孩子的母親般抱住了她。

「孩子,這兒是你的家,別再離開了。」張儷在她耳邊輕聲道:「不管遇到什麼困難,只要我們在一起,事情就能迎刃而解,懂嗎?」

就在張儷對她說了這些話後,她哇的一聲,像個孩子似的嚎啕大哭。

午後,輾轉得知此事的二夫人來到傅府探望。

張儷先行接待了她並寒暄片刻,便遣張媽替她領路前往別院。

別院裡,聽見有人在院門外喊著,趙慕真立刻迎出來--

「二夫人?」見站在院門外的是二夫人以及張媽,她十分驚訝。

「你在休息嗎?」二夫人笑問。

「不,我哪兒睡得著,正在畫樣……」

「二夫人,我先離開了。」張媽說。

二夫人謝了她,「有勞。」

「二夫人客氣了,應該的。」張媽說完,轉身離開。

張媽離去後,二夫人笑視著慕真,語帶促狹地道:「才剛歷險歸來,就急著投入工作?」

聞言,她立刻知道自己留書離家的事情已經傳到二夫人那兒去,面露尷尬,難為情地道:「二夫人已經知道了?」

「嗯。」二夫人點頭,「你真是個善良的傻姑娘,你是為了二爺及傅家才離開的吧?」

趙慕真無奈笑歎,「如今關於我的謠言滿天飛,已經嚴重影響到傅家的名聲及鎮金堂的生意,我……」

「慕真,」二夫人執起她的手,輕輕握在手心裡,「柳暗花明又一村,守得雲開見月明,這些風風雨雨早晚都會平息的,你又何必這麼傻呢?」

「二夫人,大家對我太好了,」她眉心一擰,「就因為大家是這麼的愛護我,我才更覺得自己該為他們做些什麼。」

二夫人眼底逸滿憐惜,「老天爺不會虧待你這樣的好姑娘的。」

這時,一陣腳步聲接近,趙慕真一看,竟是傅天抒。「二爺?」

傅天抒走了過來,笑視著二夫人,「二夫人,真是稀客。」

「我是來探望慕真的。」二夫人朝他一笑,語帶戲謔的道:「昨晚一定嚇壞你了吧?」

他大方的承認了,「當然。」說著,他瞥了「罪魁禍首」一眼。

她心虛內疚的低下頭,不知該說什麼。

「對了,有件事……我正巧也想告訴二爺。」

「二夫人請說。」

「是這樣的,你應該知道城守大人的千金明雪小姐即將出嫁的事情吧?」

「略有耳聞。」城守大人嫁女兒不是尋常小事,沒有人不知此事。

不過奇怪的是,大家都知道佟大人要嫁女兒,卻不知她嫁的是何許人也,十分神秘。

不少好事之人四處打聽,可至今還是沒人知道佟大人的親家是何方神聖。

「今天稍早,我在布莊巧遇了佟夫人,意外得知佟大人正準備給明雪小姐訂製一些首飾作為嫁妝,而且已經委託稀寶軒製作了。」

在這個時候,城守大人捨鎮金堂而擇稀寶軒,傅天抒一點都不意外。

在永春城中,鎮金堂跟稀寶軒是兩大珠寶金飾店,鎮金堂風波不斷之時,得利的自然是稀寶軒。

「我準備稍晚前往佟大人家拜訪佟夫人及明雪小姐,我想帶慕真一同前去。」

聞言,傅天抒及趙慕真皆是一臉疑惑。

「二夫人要帶我去拜訪城守大人的夫人及千金?」趙慕真不解地問。

「正是。」二夫人一笑,「我要你帶著一些你最自豪的首飾,由我把你引薦給明雪小姐。」

她一震,「二夫人,我只是個平民百姓,而且那些謠傳還……」

「不必擔心。」二夫人笑著打斷了她,「我知道你憂心的是什麼,不過那都不成問題,明雪小姐多年前曾向我習琴,雖不常聯絡往來,但總算是有點師徒情誼,由我帶著你去,她絕對不會拒絕。」

這時,傅天抒已經知道二夫人意欲為何。「二夫人想讓明雪小姐回心轉意,將製作首飾的任務交給鎮金堂?」

「正是如此。」二夫人眼中閃動異彩,「慕真所設計的首飾十分高雅,簡單卻不單調,看似平凡,卻處處藏著細節,明雪小姐是個懂得欣賞美麗之物的人,我相信她看了首飾並當面見過慕真之後,一定會改變她的想法及決定。」

「二夫人,晚輩真不知道該如何謝您……」傅天抒衷心感謝二夫人的大力幫忙。

二夫人淡然一笑,「事成之後再謝我還來得及。」說完,她看著慕真,「你去準備準備,稍後我們一起去拜訪明雪小姐吧。」

「嗯!」她用力點頭。

因為有二夫人這個有力的中間人居中牽線,趙慕真很快見到了城守大人的千金--佟明雪。

這是她第一次接觸官家小姐,在她未見到佟明雪之前,她心裡有許多的不安及想像。

她以為官家小姐出身尊貴,高人一等,又自幼養在深閨,金枝玉葉,性情必定嬌貴、姿態高傲,就算客氣,也還是給人一種難以接近的感覺。

但近距離接觸後,她卻發現佟明雪是個性情爽朗、有主見且思想開放的女子。

而且佟明雪應該耳聞過那些關於她的謠傳,但卻未對她未審先判。

她們一見如故、相談甚歡,佟明雪還非常中意她的設計。

看著兩人聊得十分投機,二夫人不禁露出放心的笑容。

「慕真姑娘,我非常喜歡你所設計的首飾,你能為我設計一套嗎?」佟明雪說:「我要釵、耳環、鏈子、手環及腰穗共五樣。」

趙慕真訝異的看著她,「明雪小姐,你是說……要我幫你設計婚嫁用的首飾?」

「是的,我相信你一定能為我設計出獨一無二的首飾,讓我漂漂亮亮、風風光光的出嫁。」佟明雪十分看好她。

「可是我……」她受寵若驚,「外面有那麼多關於我的謠傳,由我這種人來設計你的首飾,你不擔心……」

「你這種人是什麼人呢?」傳明雪一笑,「你是什麼樣的人,我想我今天已經認識得夠多了,再說師傅看人的眼光精準,她若說你好,我絕不懷疑。」

說著,她笑視了二夫人一眼。

「慕真,我不是跟你說了嘛,明雪小姐是個明理人……」二夫人趁機又捧了佟明雪一下。

佟明雪掩唇笑問:「師傅這是在給徒兒戴高帽嗎?」

「我說的可都是真心話呢。」

「徒兒真是惶恐呢。」佟明雪拍拍胸口,一副受驚模樣。

二夫人看著,忍不住笑了,佟明雪跟趙慕真互視一眼,也笑了出來。

「我稍後就遣人去稀寶軒退了訂單,並將寶石取回。」佟明雪續道:「明早,我立刻送到鎮金堂去給你。」

趙慕真微怔,「寶石?」

佟明雪道:「那是我未來夫婿送給我當定情之物的稀有寶石,鮮紅透亮,燦爛奪目,聽說是我已故的婆婆留下來的,一共有兩顆。」

「一顆給他,一顆給你嗎?」二夫人頗感興趣的問。

「不,聽說本來是要分別給他及他弟弟各一顆,只可惜他弟弟已經不在了。」

趙慕真淡淡一笑,「既然是明雪小姐未來夫婿的母親留下的,那必然是具有意義之寶物。」

「我想也是。」佟明雪輕握著她的手,「我希望你能將這顆寶石鑲在鏈子上,讓我將它戴在最顯眼的地方。」

趙慕真點頭,給了承諾,「我會盡我所能不讓明雪小姐失望的。」

「嗯,我相信你。」佟明雪直視著她,深深一笑。

「對了,明雪……」二夫人像是想起什麼,語帶試探地問:「你的未來夫婿究竟是那戶人家的公子?怎麼婚期就在三個月之後,卻至今還沒對外……」

「師傅,那是秘密。」佟明雪俏皮的一笑。

「秘密?」二夫人笑問:「明明是喜事,怎麼卻這麼神秘?」

佟明雪聳聳肩,一臉莫可奈何的表情,「很抱歉,就算是師傅問我,我也不能透露口風。」

她越是守口如瓶,越是激起了二夫人的好奇心。「透露一點點也行,他姓什麼?」

佟明雪搖搖頭,「師傅,那是我未來公公及未來夫婿的意思,我爹也同意在婚禮前絕不透露半點消息……」

「為什麼?」

「大概是我未來公公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所以希望我們的婚事能簡單低調的進行吧。」佟明雪說。

「唔……」二夫人沉吟了一下,「看來不是尋常人家喔?」說著,她又睇了佟明雪一眼,期待她能多少透露一點。

佟明雪咧嘴一笑,「師傅,徒兒的嘴可緊得很。」

翌日,佟明雪親自將夫家贈與她的寶石送到鎮金堂,交給了趙慕真。

趙慕真著手畫樣,數日後便將她所設計的十數張圖拿到佟府交由佟明雪親自挑選。

佟明雪非常喜歡她的設計,並從中選出她最中意的一款共五式。

選好後,趙慕真將圖轉交給李叔,由以手工精細出名的他親自打造。

鎮金堂自稀寶軒手中搶到城守千金這筆生意的事,很快便傳遍了整座永春城,許多先前因為聽聞謠傳而不願購買趙慕真的首飾及光顧鎮金堂的人又慢慢的回流。

雖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不實的謠言總是散播得比好事還快,但只要有足夠的耐心,好事終究能覆蓋過壞事。

經過二夫人、張媽及一些喜歡韓棟及林群開的婆媽顧客有意無意的「宣傳」,大家慢慢瞭解到事情的真相。

知道她自幼送養,又為報答養父母恩情而自願賣身怡春院十五年當丫鬟之事後,所有人都對她既同情又佩服。

一些先前誤會她,甚至對她十分不客氣的人也因為歉疚,紛紛回到鎮金堂選購她設計的首飾,並親自向她道歉。

常言道「關關難過關關過」,看著她及傅天抒屢次遇到困難及考驗,都能有驚無險的安然度過,傅家上下及每個關心他們的人都為此感到高興。

但,有兩個人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那就是連自家人都無法認同他、接受他的傅耀祖,以及被搶走生意的稀寶軒老闆郝健。

傅耀祖以為散播那個不實謠言可以徹底打擊到趙慕真跟傅天抒,然後他就可以在鎮金堂生意下滑、一蹶不振時,趁勢將傅天抒從管事的位置上拉下來。

可他萬萬沒想到佟明雪竟相中趙慕真的設計,甚至將原本委由稀寶軒製作的首飾轉給了鎮金堂。

若他是鎮金堂的管事者,當然樂見此事,可問題是他什麼都不是。

心情鬱悶到了極點的他決定出門到酒館喝上兩杯,才剛踏出房門口,便看見迎面而來的傅長年。

「爹。」因為正要溜出門喝酒,他有點心虛。

「去哪裡?」傅長年臉色嚴肅。

「沒去哪兒,只是……走走。」

傅長年銳利而精明的目光審視著他,「你對自己的未來究竟有何打算?」

「咦?」他微頓,滿臉不解。

傅長年眉頭一擰,語帶質問地說:「你想繼續渾渾噩噩的過日子嗎?你真想當一輩子的廢物?」

「爹!」聽見傅長年稱他廢物,傅耀祖心生不滿,卻又不敢反駁。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關於慕真的那些謠言,全都是你散播的對吧?」

「我……」

「你一次又一次的犯錯,也一次又一次的被原諒,為什麼?為什麼你還是不能真心悔改?」傅長年沉沉一歎,臉上滿是失望。

「我寫了一封信給京城的故友,他姓何,是開布莊的,你應該還有印象吧?」

傅長年續道:「他已經答應收留你,你就到他那兒去磨練磨練吧!」

聞言,傅耀祖陡地睜大眼,「爹,您……您要趕我走?」

「我無能,我教不好你……希望你在他那兒能好好做人,好好做事。」他雖心痛卻十分堅定。

「爹,我是您兒子啊!」傅耀祖簡直不敢相信他爹竟要趕他出去,他可是傅家的單傳啊!

「我……我去求娘!」娘總是比爹心軟,娘是他最後的希望。

「不必了,你娘也贊成此事。」傅長年一刀斬斷他的救命繩。

「什……」他震驚又憤怒,「難道您們打算讓那條跟傅家一點關係都沒有的野狗繼承鎮金堂?!」

聽見他說傅天抒是野狗,傅長年臉一沉,「住口!你這死性不改的東西!」

「爹!」

「不必說了!」傅長年打斷了他,目光冷峻,「我給你半個月的時間,半個月後若你還不走,我會親自押著你到京城去!」語罷,他斷然的轉身離開。

看著父親離去的背影,傅耀祖憤怒得渾身發抖。

他不敢相信天底下竟有這樣的父母,寧可將家業交給外人,也不肯給他這個獨生子半點好處及甜頭!

怒火從他胸口燒起,直竄腦門,他無處發洩怒氣,隨手抓起一旁的盆栽,恨恨的往地上砸。

可是,這平息不了他內心的怨恨及不滿。

他要報復,報復那些虧待他的、讓他不開心的人!

「傅天抒,我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說著,他又踢翻一隻盆栽,邁開大步走了出去。

「跑堂的,再給我拿一壺酒來!」酒館內,已有幾分醉意的傅耀祖大聲嚷嚷著。

跑堂的走過來,小心翼翼的悄聲說道:「傅大少爺,真是抱歉,我們掌櫃的說……不能再讓你賒賬了,如果方便的話,是不是請你先把之前的帳結了?」

聞言,傅耀祖惱羞成怒,拍桌怒罵,「你不知道我是誰嗎?我堂堂傅家少爺,難道會賴你的帳?快給我拿酒來!」

「這……」跑堂一臉為難,「小的實在是……」

話未說完,傅耀祖已霍地站起,一把拎住他的衣領,酒氣沖天的破口大罵,「連你這狗東西也要跟我過不去嗎?快拿酒來,不然我就砸了這家店!」

一旁客人見他失控發飆,紛紛低聲議論著。

意識到旁人的目光,傅耀祖更加覺得顏面無光,狂躁暴怒。

自從爹娘縮減他的零花之後,他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隨心所欲的上青樓,更因此在酒館裡賒了帳。

他堂堂一個傅家少爺淪落至此,全拜傅天抒所賜!

「喲~傅大少爺。」這時,有人上前來,涎著笑臉,好聲好氣的拉住了他的手。

他轉頭一看,竟是稀寶軒的大老闆--郝健。

他眉頭一皺,「是你,郝老闆?」

「傅大少爺,你甭跟跑堂的生氣,來……」郝健笑咪咪的拉著他,「到我這兒來坐。」說著,他將傅耀祖拉到角落裡的位置坐下。

「跑堂的,把你們掌櫃叫來。」才落座,郝健便吩咐跑堂去將掌櫃請來。

不一會兒,掌櫃來了。「郝老闆,有事嗎?」

郝健依舊一臉笑意,「傅大少爺在你這兒的帳全算我的,順便再上幾碟小菜、多拿兩壺女兒紅來。」

掌櫃一聽郝健要替傅耀祖清了前債,雖是訝異,卻也歡喜,咧著嘴笑說:「好的,馬上就來。」說罷,便轉身走開。

看著郝健既幫自己結清前債,還熱情的招待他吃吃喝喝,傅耀祖疑惑的看著他,「郝老闆,你為什麼要對我……」

「傅大少爺,」郝健打斷了他,「如今啊,最瞭解你心情的就是在下了。」

傅耀祖先是一愣,旋即明白他為何這麼說。「我知道……那條野狗搶了你稀寶軒的生意,是吧?」

郝健哀歎一聲,「我以為城守大人這單生意絕對穩妥,沒想到半路殺出程咬金。」

「哼!那條野狗最厲害的就是把別人嘴邊的肉叼走。」傅耀祖憤恨地道:「要不是他,我爹娘也不會對我如此絕情,甚至想把我趕出家門。」

聞言,郝健驚訝不已,「趕出家門?這是怎麼回事?你可是傅家真真正正的繼承人呀!」

難得有人替自己抱不平,傅耀祖一個勁兒的訴苦,「可不是嗎?你說說,這天底下哪有這樣的父母?他不過是個來路不明的野種,如今居然成了鎮金堂的管事!」

郝健一歎,語帶同情,「唉,傅大少爺,我真是替你不值呀。」

「哼!總有一天,我會連本帶利跟他討回來的!」傅耀祖咬牙切齒地道。

這時,跑堂的來上酒菜,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跑堂走後,郝健親自為傅耀祖倒了酒,低聲問道:「傅大少爺想報仇嗎?」

傅耀祖一怔,不解的看著他。

郝健唇角一撇,陰陰一笑,「我有個方法能徹底將傅天抒毀了,只不過……需要你的幫忙。」

一聽說可以毀了傅天抒,傅耀祖連是什麼方法都還不知道便一口答應,「只要能毀了那野狗,算我一份。」

郝健警覺的看了看四周,然後挨近傅耀祖,低聲細語,「你不知道城守大人那神秘的親家送了一顆紅色寶石給明雪小姐吧?」

傅耀祖搖頭。這種事他哪會知道?

「明雪小姐先前將這顆寶石交給了我,希望我能將這顆寶石鑲嵌在她的鏈子上,我覺得這寶石稀有漂亮,於是讓人以水晶上色,複製了一顆……」郝健續道:「如今那真寶就在你鎮金堂裡,只要你能將真寶掉包,讓鎮金堂把假貨鑲上,到時……」

「到時城守大人發現寶石遭到掉包,就會問罪傅天抒?」

郝健冷冷一笑,「傅大少爺是聰明人,真是一點就通。」

「那真寶歸誰?」傅耀祖問。

「當然是歸傅大少爺你,把那寶石賣了,能讓你過上幾年衣食無憂的安樂日子。」郝健大方地說。

傅耀祖沒想到復仇的機會這麼快就到來。

儘管他的報復將會把傅家,甚至是他爹娘拖下水,但他不在乎,是他們先對他不仁,那就休怪他對他們不義。

「他們要我死,我就拉著他們一起死!」理智及良知完全被仇恨及嫉妒蒙蔽、他恨恨的說著。

郝健臉上浮現一抹陰險笑意,「那……咱們就一言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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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12 0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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