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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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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周郎] 震天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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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9 16:56:0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火 坑

李抱我看見蘇三回來,第一句話就是:“招你上門了?”

蘇三一怔,旋即醒悟過來,紅了臉:“還沒有,不過快了。”

李抱我冷冷道:“你還認不認我這個朋友?”

蘇三又是一怔:“什麼意思?”

李抱我冷笑道:“如果你還把我當朋友,我就要勸你幾句。如果你不把我當朋友,我就懶得理你了。”

“勸我?”蘇三狐疑地對他左看看、右看看,冷笑道:“勸我什麼?”

李抱我一本正經地道:“勸你不要自己往火坑裡跳!”

“往火坑裡跳?沒有啊?”蘇三吃了一驚:“什麼火坑?我怎麼跳火坑了?”

“沒有?哼哼!”李抱我道:“沒有你怎麼這麼一付興高采烈的樣子?”

“啊明白了!”蘇三恍然大悟:“你是說,女人是火坑?”

“一點不錯!”李抱我正色道:“只要你一跳進去,往日的幻景都沒有了。你會痛苦得發狂,被烈火活活燒死!”

蘇三哈哈一笑,反問道:“老李,我記得你昨晚出去嫖去了,到哪個院子裡去了?嫖了幾個?”

李抱我冷笑,但已笑得很尷尬:“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蘇三大笑起來:“我敢肯定,你一個女人也沒找到,是不是?”

“是又怎麼樣?”李抱我惱羞成怒地叫了起來:“那說明我聰明,有理智,不願往火坑裡跳!”

蘇三笑道:“你連一個火坑都還沒跳過,怎麼會知道火坑的滋味呢?”

李抱我突然壓低聲音,急促地道:“我問你,昨晚你是去薔薇園了?”

蘇三也笑不出來了:“怎麼了?”

李抱我認真地道:“你真的喜歡那個假扮張老闆的女孩子?”

蘇三一呆:“你怎麼會知道張老闆是個女孩子假扮的?”

李抱我沒回答,顧自問道:“告訴我,是不是真的?”

蘇三瞪眼:“當然是真的!”

李抱我嚴肅地問道:“你想娶她?”

蘇三自豪地道:“當然!”

李抱我一下不出聲了,起身離開,躺回自已床上去了。

蘇三奇怪地問道:“怎麼了?你怎麼不說話?我娶她有什麼不對頭嗎?”

李抱我還是不吭聲,瞪眼望著房梁想心事。

蘇三急了:“李抱我,你這人怎麼這個樣子?說話吞吞吐吐的,哪象個老爺們?”

李抱我低聲道:“你是不是見到金船了?”

蘇三心裡一驚,忙道:“見到了。”

“他怎麼說?”

“什麼怎麼說?”

李抱我苦笑道:“他是不是願意把女兒嫁給你?”

蘇三面色更沉重了。“我想……我不知道。”

李抱我坐起來,看了他半晌,微微一笑:“那好,祝賀你,也許是我多心了,以為你跳的是火坑。”

蘇三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你說實話,你和薔薇園有什麼關係?”

李抱我吃驚地笑了起來:“我?薔薇園?關係?什麼關係?我能和薔薇園有什麼關係?”

蘇三冷冷道:“你別瞞我,你如果和薔薇園沒關係,怎麼會認識金船?”

李抱我大笑起來:“哈哈,你這人怎麼這麼笨?薔薇園在宣城人人皆知,金船更是赫赫有名的本地耆宿名紳,我怎麼會不認識他呢?”

蘇三慢吞吞地道:“我記得你這個人很少這麼笑的!”

李抱我一下呆住,但馬上又笑了起來:“那是我以前一直沒碰到過好笑的事情。”

蘇三沉聲道:“如果你和金船沒關係,他怎麼會對你的身世知道得一清二楚?”

李抱我再也笑不出來了,臉色已慘不忍睹,神情也一下呆滯了。

蘇三嘆了口氣,低聲道:“他告訴我,你和羅敷……”

“住嘴!”

李抱我尖叫一聲,跳了起來,面容扭曲地怒視著蘇三,嘶聲道:“你敢再……再說,我、我……”

他突然一扭頭,從窗口直躥了出去。

蘇三衝到飛燕樓前,被一群大漢擋住了,每個大漢手中都拿著一個黝黑的噴筒,對準了蘇三。

阮飛燕出現在門口,笑咪咪地道:“蘇三,你什麼話也別說乖乖地給我滾開,你看見這些噴筒了嗎?那裡面裝的是什麼,我不說你也知道,是石油,如果你敢妄動,馬上就會被燒成火球,變成一塊臭肉!”

蘇三的身子利箭一般向後掠出,一退就退了老遠。

他無法進飛燕樓,也無法把真相告訴燕雙飛和羅敷。如果他在遠處大喊大叫,羅敷和燕雙飛固然能得知真相,卻無法逃脫石油噴身之厄。

他該怎麼辦?

羅敷立在窗前,冷冷地欣賞著樓前發生的一切。

她不知道這個該死的蘇三跑來幹什麼,更不明白阮飛燕為什麼不讓蘇三開口。

蘇三如果開口,會說出些什麼?她也不知道。

她感到這一切都很不對頭,但什麼地方不對頭,她卻不知道。

她突然感覺到面上有些異樣,一抬頭,就看見了一雙眼睛。

隱在另一扇窗戶後的眼睛。

燕雙飛的眼睛,

燕雙飛也看見了蘇三和阮飛燕之間的衝突,他同樣也不明白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去想,否則徒增煩惱。明日午時正,就是他和任獨立決鬥的時刻,現在他絕對不能為任何小事分心。

分心無異於把勝機讓給了任獨立。

他早已聽說過這位“落花公子”的威名,但因不在一地,彼此未嘗見過面,他早已聽說過任獨立的落花鏢的種種神奇之處,和任獨立決鬥本就是他多年的願望之一。

是落花無情,還是微雨無情,明日午時便可知曉。

他在心裡反覆告誡自己,要冷靜、再冷靜,只有做到心如明鏡,他才能發揮出微雨金針的神奇威力。

可當他抬頭看見那一扇窗後的那雙幽冷的眼睛時,他的心就有點亂了。

就象寧靜的湖水裡扔進了一顆小的石子,必然會泛起漣漪一樣,無可奈何地亂了。

他想起了軟玉,想起了溫軟如玉、嬌嬌痴痴的軟玉,想起了那個“叫起來象殺豬”的軟玉。那個十七歲的女孩子軟玉。

一種淡淡的哀愁和相思襲上心頭,不可抑止。

軟玉早已醒了,這時可能已從祁老二兩口子那裡得知了真相,她一定哭得很傷心。

燕雙飛不由悄然嘆了口氣,這時,他看見那雙幽冷的眼睛正在朝自己看,而且還發現了那雙眼睛裡濃濃的殺機。

她是誰?

阿寶見母親吃了藥之後,很快沉沉睡去,馬上又跑到自己房中,服侍另一個“病人”。

這另一個“病人”居然就是李抱我,而且看起來他好象病得還不輕。

李抱我正在喝酒,兩眼已經血紅,目光又兇又狠,他喝得很快,幾乎是一杯接一杯往嘴裡倒。

阿寶笑微微地坐在他身邊,支著頤兒看他喝酒,好象看得很有趣。

李抱我的酒量其實很淺,半斤黃酒就能醉得不知東南西北,他這次居然喝了兩角陳年老白乾,完全是憑著一口惡氣頂著才沒倒下。

這口惡氣就是他對世上所有人的不滿,也包括對蘇三的不滿和憤恨。

蘇三為什麼要教訓他?蘇三有什麼權利?

但李抱我很快就仰天倒下了,腦袋碰到地上都沒哼一聲,立即鼾聲大作。

阿寶笑吟吟地去扶他,可根本拽不動他。阿寶沒辦法了,起身想了許久,才輕手輕腳地栓上了門放下了窗子。

房裡暗下來了,阿寶跪下來,顫抖著解開了他的衣裳,露出了結實強壯的胸肌。

李抱我一點反應也沒有。

阿寶咬著唇愣了好一會兒,才又去解他的腰帶……。

阿寶輕輕地伏了下去,伏在了他強健的身體上,壓住了他。她在流淚,在喃喃唸叨:

“我已經十五了、十五了……,我已經十五了、十五了……”

李抱我還是一點反應也沒有,他睡得很沉很香。

阿寶親著他的心口,無助地哭了:“我已經十五了呀……”

蘇三連李抱我也無法找到,可真是快急瘋了。

他在街上跑來跑去,活象熱鍋上的螞蟻:“真他媽的真他媽的……”

轉來轉去,什麼辦法也沒能轉出來,蘇三簡直都要洩氣了:

“真見鬼,李抱我找不到了,這狗日的也不知死哪去了,燕雙飛又見不到,羅敷也沒法打招呼,阮飛燕這老婊子真夠毒的,任獨立這王八蛋……咦!”

他突然停住了,呆了一呆,猛一拍腦瓜,大叫道:“我真傻,真的!”

他想起來了,為什麼不去找任獨立呢?

任獨立顯然還不知道阮飛燕的陰謀,既然如此,找任獨立不也是一條路麼?如果能讓任獨立醒悟過來,並取消和燕雙飛的決鬥,不也算是大功告成麼?

蘇三拔腿就跑。

李抱我似乎又在做夢了。夢境依然很混亂,也依然是關於女人。

女人赤裸的胴體緊緊壓著他,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於是他伸出手,抱住女人,翻轉過身子……。

女人纏得更緊了,他迷迷糊糊能聽到她的呻吟聲和喘息聲,能感到她胴體的顫抖。他甚至都懷疑這不是在做夢,可如果不是夢,他又怎麼會找到女人呢?

李抱我苦笑,這當然是夢,又是關於羅敷的夢,……她不叫羅敷,……他感到了一種莫可名狀的快感,美妙無比,他卻又想不起來。

反正就是不一樣。

漸漸地,他感到難受了,渾身又憋又悶,又熱又渴,他又想起了那個蕩婦的胴體,驚惶地發現自己正抱著她,而她也媚笑著纏住了他,他越掙扎,陷得越深。

他陷入了黑暗之中,永無盡頭,他在拚命地奔跑,拚命地喘氣,可就是跑不到盡頭,……

不知過了多久,面前豁然開朗,香花彩蝶,流水青草,一片明媚,他終於鬆了口氣。

蘇三衝進任府大門,怒叫道:“任獨立,出來見我!”

任府內頓時一片混亂,但沒人出來迎戰蘇三,蘇三每次衝到人聲鼎沸的地方,總是看不見人,他們都不知躲到哪裡去了。

蘇三象個無頭蒼蠅似地亂衝亂撞,口中大喊大叫:“任獨立,你上當受騙了,死到臨頭了,還不醒悟!”

他剛剛衝進一處庭院的院門,馬上就感到了某些異常。

他無法分辨打擊來自何處,只有飛快地退出。

這時他才隱約看見,十二個極淡的光點在迅急地向自己各處大穴飛來,離身體已不足一丈。

蘇三退得更快。他知道自己已無法變幻身形,如果他想躍起或閃避,那十二個光點就會悄無聲息地鑽進自己的軀體。

他雖然已將速度發揮到了極致,光點還是在無情地移近,一丈、九尺、八尺……。

當光點離他僅僅五尺時,他已身在任府大門外,也剛剛能看清光點的顏色和形狀。

四瓣粉紅的落花。

四辨淺黃的落花。

四辨淡紫的落花。

落花鏢,蘇三眼中閃出了驚恐的神色。

平生第一次,他感到了死亡的威脅,如此殘酷,如此真切。

他從來未感到過如此無助,正如他從未見過如此神速的暗器。

“落花有意逐人行。”落花既已有意,人何能避開落花呢?

蘇三正往後退,他還沒發現,離他五丈遠的地方,有一座樹墩,那是古樹被伐去後留下的,離地高約尺半。

而蘇三正往樹墩上撞,他的雙腿離地約有一尺。

落花更近。

蘇三發出了悲吼。

李抱我在睡夢中一下驚醒了,他聽見了蘇三的慘叫聲。

阿寶縮在牆角,淚汪汪地凝視著他,象是在哭,又似在笑。

看見他跳起來的樣子,阿寶更嚇得渾身哆嗦,但李抱我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的地方,阿寶早已給他收拾停當了。

阿寶是個謹慎的女孩子,她不願讓他知道曾發生過什麼,她只是想報答他的恩情,報答他對她做過的好事,她永遠也忘不了李抱我說給她的話

“做個好女孩!”

李抱我掃了她一眼,急促地道:“阿寶,我有急事先走了!”

說完他就衝了出去。

阿寶慢慢從牆角地上站起來,兩手緊緊抱在胸前,面上漸漸綻出了開心的微笑:“我已經十五了……”

蘇三的腳後跟一下磕在樹墩上的那一剎那,落花鏢離體已僅僅一尺。

“完了!”蘇三心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他本已退得比飛箭還快,雙腳在樹墩上一磕,身子頓時仰天一摔。

這一摔可說是世上最快的摔倒。

他突然之間就平平地倒在地上了,十二枚落花鏢發出輕微的嘶風聲,從他鼻尖上掠過。

老天,蘇三在心裡發出了歡呼,

因禍得福

李抱我飛身趕到的時候,蘇三已經爬起來了,正呆呆地坐著發怔。

李抱我一呆,怒道:“好端端地亂叫什麼?”

蘇三還是沒反應,好象已經嚇傻了。李抱我氣得團團轉,突然在他肩上踢了一腳:“聾啦?”

蘇三一下跳了起來,作勢要跑,見是李抱我,才尖叫起來:“你狗日的跑哪裡去了,嗯?老子到處找你找不到,差點就見閻王去了!”

李抱我奇道:“見閻王?”

蘇三連忙又低聲道:“快回去,咱們馬上想辦法救燕雙飛和羅敷,這裡頭有個大陰謀!”

“陰謀?”李抱我還是沒反應過來。

蘇三瞪他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哈……,火坑,火坑!”

李抱我怔住了:“火坑?什麼火坑?”

蘇三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連眼淚都笑出來了:“嘿嘿哈哈……,臉上都……都被火燒……燒紅了好幾塊,還……不承認,哈哈……”

李抱我忍不住摸摸臉,還是沒明白蘇三笑些什麼。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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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無奈黃昏

蘇三和李抱我想辦法,可想了整整一個下午,什麼辦法也沒想出來。

阮飛燕無法捉到,飛燕樓進不去,任獨立又油鹽不進,他們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蘇三苦笑,李抱我也苦笑,他們從來沒碰到過如此棘手的情況。

李抱我嘆道:“要不還是等晚上,咱們離得遠遠的,在飛燕樓附近大喊幾聲,讓燕雙飛知道任獨立有震天弓。”

可蘇三還是搖頭:“就算老燕子知道了,又能怎麼樣?他的脾氣我知道,又臭又硬,答應了的事情,絕不反悔。他明知明天決鬥要被殺死,也還是會去的。

李抱我有點急了:“那到底怎麼辦?總得想辦法阻止啊!”

蘇三嘆道:“若要阻止,關鍵不在燕雙飛,而在阮飛燕、任獨立和……羅敷。”

李抱我一下不出聲了,臉也扭到了一邊去了。蘇三喃喃道:“阮飛燕是這個陰謀的得利者,就是她在其中操縱,如果把她除去,可能有點用處,但羅敷還是要找燕雙飛,報仇,任獨立也還是不會放過燕雙飛。”

李抱我還是不出聲。

“若要將真相通過喊話告訴羅敷和燕雙飛,阮飛燕即便沒有舉動,任獨立卻一定會向羅敷下手。而任獨立的落花鏢,實在是無人能躲過,我今天能不死,可說是天幸。”

李抱我的肩頭忍不住顫抖起來。

蘇三隻當沒看見,還在叨叨:“如果我們全力去對付任獨立,只怕沒除掉他,自己反倒被除掉了。可我還是沒弄明白,任獨立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如果他知道,他將如何對付阮飛燕?如果他不知道,阮飛燕又將如何收拾他?而且,我不明白任獨立幹嗎要殺燕雙飛,如果說僅僅為了名利,我不太相信,更何況,他又把不明底細的羅敷牽扯進來了……”

李抱我終於忍不住了:“你少提那個狗屁羅敷好不好?你就不能不提她?”

蘇三柔聲道:“可你和她畢竟是……”

李抱我咆哮起來:“我不認識她,我跟她狗屁關係也沒有!”

蘇三嘆道:“老李,你要還認我蘇三這個朋友,就聽我一言,羅敷雖然是你指腹為婚的……這個……老婆,但你們之間的婚約畢竟早已解除。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信條準則,都有權走自己的路,你又何必強求她呢?”

李抱我想跳起來,卻被蘇三按住了雙肩:“老李,我知道你恨她,但她也是個不明真相的人,被人利用。在眼下這種情況下,不能意氣用事,你說對不對?”

“對?”李抱我吼道:“對個屁!”

“就算我說得不對,可現在她被任獨立矇騙,想殺燕雙飛。就衝著救燕雙飛這件事,咱們也該勸阻她。對不對?”

李抱我瞪眼:“燕雙飛是你的朋友,又不是我的朋友,我憑什麼要費力救他?”

蘇三苦口婆心地勸道:“老李,我想你和羅敷之間肯定有什麼誤會。你放心,救出老燕子之後,我負責給你說合,你可要知道,老子保媒的本事天下無雙!”

李抱我不叫了,只是冷笑著,惡狠狠地道:“那你為什麼不改名叫蘇媒婆?”

蘇三氣得幹噎,李抱我卻微笑了:“蘇三,好意心領。只是你千萬不要亂保媒。我正告你我不能原諒她,絕對不能!”

蘇三還沒反應過來。李抱我又接著道:“今晚出去,你去飛燕樓,我找任獨立,雙管齊下!”

蘇三的眼睛漸漸亮了。

黃昏。

燕雙飛正在打坐,心緒卻總也無法安寧,左眼皮也跳得很厲害。

俗話說:“左眼跳災,右眼跳財。”燕雙飛雖然不相信這些無稽之談,但還是有點大難臨頭的感覺。

左眼皮跳第二十一下的時候,他聽到大車飛馳的聲音,聽到車輪的滾動和車伕的吆喝。

然後他聽到了笑聲。

爽朗、得意的笑聲。

燕雙飛忍不住走到窗前,剛看了一眼,就一下僵住了。

他看見了祁老二。

剛剛喝住奔馬的祁老二。

祁老二怎麼會在這裡,車裡會是什麼人?

祁老二洋洋得意地跳下車座,朝大笑著迎面走來的任獨立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大聲道:“任公子,您要小的辦的事,全妥了。”

任獨立白衫飄飄,兀立在暮色中,顯得又灑脫又風流,他只朝祁老二微微點頭,笑道:

“祁老二,難為你了!”

祁老二諂媚地笑道:“哪裡,哪裡,能為任公子效犬馬之勞,才是小的幾世修來的福分呢!”

車簾一掀,一個嬌滴滴的中年婦人扭了出來:“任公子,我幫你辦成了這件事,你該怎麼謝我呢?”

任獨立略帶嫌惡地道:“祁夫人,你和祁老二今後就是我任獨立的貴客,無論何時來此,任某都將十分歡迎!”

他後退幾步,喝道:“羊得利!”

一箇中年僕人跑了過來:“公子有何吩咐?”

任獨立冷冷道:“你將車趕回家去,叫小環出來,好好招待車裡的姐姐!”

羊得利喏喏連聲,爬到車座上,大鞭一揮,馬車起動了。

祁老二雖還是在笑,但笑得已很勉強,中年婦人臉色也有點不太好看。他們失去了將大車趕進任府的榮耀,自然十分遺憾中夾著些許不滿。

但他們絕對不敢將這種不滿表示出來。因為他們只不過是走狗,走狗又怎敢對主人狂吠呢?

任獨立微笑道:“沒你們的事了,請回吧,我知道現在讓你們趕回去有點太晚了,路也不太好走,但你們留在這裡很不安全。”

祁老二連連點點頭:“是是、是!”腳步卻沒移動。

任獨立緩緩摸出一張銀票,舉起,微笑著鬆開手指,銀票就飄了起來,被晚風吹著,悠悠盪盪的。

祁老二眼睛一下亮了。

其實他要的並不是銀票,而是任獨立對他的重用和重視,但既然任獨立只准備用金錢來“犒賞”他,他就不得不顯出猴急驚喜的表情。

這就是走狗們的悲哀。

燕雙飛的心已經空了,什麼都沒有了。

車裡是不是軟玉?是不是?

他真想馬上就破窗而出,衝過去,趕上那駕駛遠的馬車,看一看車裡是不是軟玉。

但他沒有動。

他的拳頭已攥得緊緊的,攥得他渾身顫抖,他也還是沒有動。

這是任獨立的詭計,一定是,及便他衝過去,發現車裡沒有軟玉,他也絕對不會放心的。任獨立這麼做,目的就是想讓他猜疑,讓他以為軟玉在任獨立手中,讓他焦燥,讓他無法休息,自然就無法在明天的決鬥中獲勝。

可祁老二夫婦都在眼前,燕雙飛又怎能不認為軟玉的性命已在任獨立掌握之中呢?

他該怎麼辦?

馬車已拐過街角,消失了,祁老二夫婦千恩萬謝地走開了,任獨立連看都沒朝他窗口方向看,徐徐邁步,沿馬車駛過的路走去。

燕雙飛僵立窗前,等待著黑夜降臨。

羅敷聽說過,燕雙飛有一個鐘情的女孩子,名字叫做軟玉,一個聽起來就讓人感到動情的名字。

任獨立這麼做,目的自然十分明確,手段也十分陰狠,這些都不讓羅敷吃驚和欽佩。

她對燕雙飛毫無舉動感到吃驚,對燕雙飛的忍耐力十分欽佩。

她現在忽然有些懷疑起來了任獨立到底想幹什麼?

任獨立把她請來,似乎是要討好她,向她證實燕雙飛有震天弓,告訴她燕雙飛就是兇手。

可任獨立居然以身犯險,要通過和燕雙飛的決鬥使她相信,震天弓在燕雙飛手中。

如果燕雙飛真的有震天弓,微雨金針的速度一定非常非常快,決鬥的結果十分明瞭

任獨立必死無疑。

世上有誰願意去幹必死無疑的事情?

任獨立這麼幹,是因為什麼?因為他是個痴情種子、因為他愛她嗎?

羅敷搖頭。當然不是,任獨立絕對不是一個無情的人,卻更不是一個多情的人。

如果有人說任獨立會為一個女孩子而甘願受死。羅敷絕對不相信。而且絕對會笑話那人的智力。

那麼,任獨立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心中為任獨立找了許多理由,可沒有一條經得起推敲,沒一條站得住腳。

惟一的可能就是這是一個陰謀,這件事徹頭徹尾都是陰謀。

如果是陰謀,那麼,受害者會誰?

除了燕雙飛,就是她自己。

燕雙飛為什麼會被牽扯進這樁陰謀?是因為他的財富?因為燕子樓的雄厚實力?

那她自己又為什麼要受害?是因為她的美色?因為她的勢力和財富?

羅敷反覆思索著,茫然不解。

如果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陰謀,那麼,設局的人會是誰?任獨立,還是阮飛燕?

她想起了阮飛燕的話:“賊喊捉賊”,似乎是提醒她任獨立是主謀人,可當她想起今天阮飛燕用噴筒逼著蘇三緘默時,又糊塗了。

阮飛燕到底要幹什麼?

羅敷輕輕嘆了口氣,望了望仍僵立不動的燕雙飛的面龐,退回桌邊坐下了。

她要好好想一想,自己該怎麼辦。

金船喜歡在黃昏時到花園中去散心,他喜歡看黃昏時的天空、黃昏時的遠山,喜歡黃昏裡的花朵、黃昏裡的微風。

對他來說,下午都已成了過去,更何況早晨呢?

老人就象是黃昏,雖然動人,但隨之而來的是黑夜。

紅薔薇偷偷打量著金船,她知道,父親一定會告訴她一些往事,一些十分十分重要的往事。

然後,他會根據這些往事,做出明確的、關於現實的決定。

“黃昏裡的一切真美。”金船微笑著喃喃道:“花開了一天了,累了,該休息休息了。

人也一樣,站累了,忙累了,該懶散一會兒了。”

紅薔薇不出聲,她知道這些話無需回答。父親說這些,大多是給他自己聽的。

金船嘆了口氣,低聲道:“蘇三那小子,你覺得怎麼樣?”

紅薔薇的臉紅了,紅得如晚霞裡絢爛的花朵。

金船微笑,柔聲道:“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他?”

紅薔薇慌慌張張地道:“一切聽爹的。……爹要不喜歡他,我……我也……不喜歡……”

“不會吧?”金船慈祥地笑出了聲:“薇兒,你的心事都明明白地寫在臉上了,怎麼能瞞得過我呢?”

紅薔薇的臉更紅,頭也垂得更低了。她的心裡如小鹿亂撞般緊張,她根本就不知道父親會說出些什麼往事來。

果然,金船開始講往事了:“薇兒,你一直在問我究竟是怎麼致殘的,我一直沒有告訴你。現在你也大了,懂事了,我也就不再瞞你了。”

紅薔薇的臉一下白了。這當然會是一個悲慘的故事,這個故事在今天講出來,當然有許多特殊意義。

她幾乎已經肯定,她和蘇三之間會是一種怎樣的結局了。

但她無可奈何。

正如她無法阻止父親講出往事、無法阻止黑夜的來臨一樣無可奈何。

“十九年前,我們金家在武林具有崇高的地位,那時人家只要一提起‘宣城金家”或是‘薔薇園’都會心服口服。現在,這種威望早已蕩然無存。原因就因為我敗過一次,在大庭廣眾之前慘敗過一次,其後又因為渴望復仇而苦練玄功,走火入魔,下肢癱瘓。眼下闖江湖的人很少有幾個知道薔薇園,知道我們金家了……”

金船在微笑,他在說著繁華的過去和淒涼的現在時都沒有嘆息:“我那次大敗,起因並不複雜。我因事途經燕子樓,就走進去喝了幾盅。座間不少武林高手都是燕子樓當時的主人燕伯勞的至友。其中有兩個赫赫有名的人,一個是公孫奇、另一個則是沈子楓。他們的綽號都很簡單,都只有兩個字……”

“殺手!”紅薔薇低聲唸了出來。

“不錯,他們都叫‘殺手’,公孫奇在江南、沈子楓在江北,所以又以‘南殺手’和‘北殺手’來區分,合稱‘南北殺手’。眾人見我進去,認識的都紛紛起身招呼,惟公孫奇和沈子楓連看都沒看我一眼。我當時火氣是挺盛的,但也沒去惹他們。不料過不一會兒,就有人慫恿我和南北殺手比比劍法,一來二去的,雙方就說僵了。

他微笑著看看女兒,問道:“你猜猜我輸給誰了?”

紅薔薇儘量用平靜的聲音回答道:“公孫奇。”

“為什麼不會是沈子楓呢?”

“您跟我說過沈子楓的事,您告訴過我,他十九年前在二十三招時被一個人擊敗,自言從此不再用劍,後來他就銷聲匿跡了。”

“記性不錯!”金船興致勃勃地道:“擊敗他的人就是我。其後,公孫奇不忿,接手相搏。

他的劍術雖高妙,但總因強求神速而忽略了味道,數招過後,他快劍的威力就已大減。

誰知鬥到十五招

時,我的雙肘都一陣劇痛,再也無法握劍。公孫奇已收劍回鞘,並說了聲‘承讓’就下樓去了。我知道自己肯定是中了別人的暗算,但又不相信在座的人有能力暗算我,只好抱羞回家。”

金船搖了搖頭,興味無窮地道:“想來想去,我總也沒想明白暗算我的人究竟是誰。可五年後,李吉祥來到宣城,恰巧和我碰上了,一問才知道震天弓的事。我當時覺得事有蹊蹺,便開始託老關係幫忙,以查明真相。結果是皇天不負苦心人,我終於查明瞭,燕伯勞就是用震天弓發射他的金針的,這樣,我自然就能猜到,暗算我的人,就是燕伯勞。因為只有震天弓發出的金針,才有可能刺中的我穴道。”

金船終於嘆了一口氣:“你現在終於明白我為什麼要燕雙飛活命麼?”

紅薔薇低聲道:“你想……親自殺他。”

金船搖搖頭,苦笑道:“我已是個廢人。”

“您是想……讓我殺他。”紅薔薇止不住哆嗦了一下:“是不是?”

金船欣慰地道:“乖孩子,你總算不糊塗!”

可蘇三卻是燕雙飛唯一的好朋友,她和蘇三隻可能分手,紅薔薇忍不住想哭:這該又是何等殘酷的分手呢?

金船苦笑道:“薇兒,其實我並沒有勸你和蘇三翻臉,如果你是真心喜歡他,不妨和他相好下去,我看得出他是個很不錯的人,武功高強不說,更難得的是他很講江湖義氣!”

紅薔薇又哆嗦了一下,她拚命忍住快要流出眼眶的淚水,用冷漠的聲音堅定地道:“其實我從來沒有喜歡過蘇三!”

金船悄然一嘆:“那樣更好。”

夜幕已漸漸降臨,四周的景物都已模糊不清了,風也變冷了。

金船嘆道:“回去吧!”

紅薔薇推著輪椅,慢慢地往回走,她覺得好冷、好冷,渾身好酸、好疼,直想找個地方好好睡一覺,把所有的東西都忘記。

可能忘得了麼?

金船喃喃道:“武當掌門日前送來一張帖子,說是不日將會有個後輩來見我,也不知是為了什麼事。”

“武當山的道士來幹什麼?”紅薔薇冷冷道:“莫不成要在這裡辦道場?”

金船苦笑出聲:“這個後輩小子不是道士。而是武當的俗家弟子,名字我記不太清楚了,大約是叫什麼霍名山。”

“霍名山?”紅薔薇驚呼出聲:“武當俗家第一高手霍名山?”

金船道:“也許是。

“霍名山來幹什麼?”

“信上沒說,我怎麼知道呢?“金船有些落寞地道:“來就來吧,好生招待也就是了。”

可紅薔薇不用想也能猜到霍名山拜訪的目的是什麼。而且她清楚一點,那就是父親也一定知道。

她實在是覺得好笑,於是就笑了,而且還笑出了聲。

“這丫頭!”金船道:“無緣無故地笑些什麼?”

紅薔薇還是笑,但淚水已流了滿面。

“笑吧,笑吧!”金船無奈地苦笑道:“笑是丫頭們的權利。對我們這種老人來說,笑實在是很奢侈的事情。”

紅薔薇的笑聲已經變成了嗚咽,在濃濃的夜色中飄蕩。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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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今夕何夕

今夕何夕?

這個問題對燕雙飛來說,很容易回答,因為今天夜晚是他一生渡過的最後一個晚上。

他幾乎已經能肯定,明天他必死無疑。

軟玉的影子,一直在他眼前晃悠,趕不開、抹不去,到後來,他乾脆已不再運功打坐了,就那麼坐在床上,痛痛快快地想她。從第一次看見她時想起,一直想到前天夜裡她嬌媚的呻吟,但再往後他就不敢想了。

月光幽冷地照了進來,淡淡的花香也沁了進來,在這個月色花香浸潤著的夜晚裡,默默地坐著等死,是不是一種前人從未到達過的境界呢?

今夕何夕?

羅敷根本就不會去想這些無謂的問題。

她微微皺著眉,苦苦地思索著擺脫陰謀的辦法。

既然她已能肯定這件事是陰謀,她是不是也可以肯定,任獨立才是兇手,而燕雙飛是無辜的呢?

如果燕雙飛是無辜的,她為什麼不能去找他談談呢?

兩個人的腦瓜,總比一個人的好使。如果他們能合作,也許能想出點什麼辦法來。

可是,萬一燕雙飛的確是兇手呢?從年紀上看,十五年前,任獨立才十四歲,而燕雙飛卻已二十一歲了。

她是去,還是不去?

今夕何夕?

對於任獨立來說,這個問題也很好問答,容易到讓他不屑於回答的地步。

明天,一切他討厭的人和討厭的事情,都將會死去。只有他任獨立傲立大笑,笑那些死人的悲慘命運。

所以任獨立現在很放鬆,他舒適地仰在柔軟的波斯地毯上,微微閉著眼睛,讓小環給他按摩全身。

他暗暗地打量著小環,看得十分仔細。

小環跪在他身邊,流雲般的烏髮垂下來。遮住了她的臉兒,遮住了她的肩頭,也遮住了她的胸脯。

小環的小手很輕快地按摩著,讓任獨立感到全身都充滿了活力、充滿了自豪、充滿了信心。

今夕何夕?

阮飛燕知道得最清楚。

飛燕樓的地下,有一間不大的臥室,這是阮飛燕一個人睡覺的地方。

每當她需要靜下心來考慮問題的時候,她就會摒絕一切人等,悄悄地來到這裡。

現在她正在看一張圖,圖上寫著一些人名,人名之間又有許多橫七豎八的線。

她的目光就沿著這些線移動著,移到人名上,稍作停留,又移向下一個人名。

終於,她滿意地吁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道:“天衣無縫!”

蘇三在地上慢慢地爬著,就象一條蛇,悄無聲息。

他選擇的突破口是飛燕樓的西側,那裡是廚房和飛燕樓倒泔水的地方,又臭又髒,而且黑乎乎的沒什麼燈火。

蘇三在趴到地上之前,心裡把阮飛燕和任獨立等人罵了個狗血淋頭,然後又開始罵燕雙飛、罵羅敷和李抱我。

如果不是這些人,蘇三又怎會跑到泔水坑裡來施展他的絕技“蛇行術”呢?

可罵歸罵,該乾的事情也還得幹。

爬了沒一會兒,蘇三就爬進泔水橫流的區域了。令人慾嘔的氣味快讓他窒息了,而尤其不能忍受的卻是身上手上碰著穢物的那種感覺。

但他不敢閃身衝進飛燕樓,他知道即便是這片黑暗汙穢的地方,也會有許多雙雪亮的眼睛在警惕地巡視著。而他現在離廚房拐角那片隱蔽地域還有二十丈之遙,他不能一縱而過而又不被人發現。

他只好屏住呼吸,忍受著軟乎乎、粘乎乎的穢物在身下蠕動,謹慎地向前移動。

他暗暗發誓,明天一定要逼著燕雙飛給自己買套嶄新的衣褲,賠償今晚的損失。

約摸過了一刻鐘,他才移到離那個拐角五丈處了。

還是沒有人發現他。

蘇三停在一隻泔水缸後面,觀察著前方,他能看見的衛士有兩個,離他都只有一兩丈遠。

兩個衛士都躲在陰影裡,眨著眼睛,搜索著這片地域。

蘇三等了片刻,終於等到了這兩個衛士都將眼睛轉向別處的機會。

一閃即逝,蘇三已飛快地掠到廚房拐角處,手指一戳,點中了隱在那裡的第三個衛士,將他慢慢放倒在地,一點聲音也沒發出。

蘇三靈巧地沿牆而上。

李抱我蹲在草叢中,愁眉苦臉地瞪著任府的院牆。

院牆上居然也有四個人在來回巡邏。

李抱我沒轍了,他的輕功再好,也不可能不被發覺,要想進任府,簡直比登天還難。

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和蘇三換換呢,李抱我在心裡嘆氣。

正沒主意的時候,耳邊響起了一個細細的聲音。

“李抱我,別去找任獨立,回客棧去!”

傳音入密,李抱我僵住了,一動也不敢動,有人居然在用“傳音入密”這種功夫,李抱我一直聽人傳說,也一直以為那是神話,不可能辦到。可現在正說話的人顯然在二十丈開外,那人用的不是傳音入密,又是什麼?

李抱我驚出了一身冷汗。

那個人是誰?為什麼讓他不要找任獨立?為什麼對他和蘇三的計劃瞭如指掌?

蘇三在牆壁上慢慢爬著,他想找到燕雙飛或羅敷的房間,可又怎麼才能找到呢?

每個窗口都黑洞洞的,每個房間裡都鴉雀無聲。

蘇三簡直灰心透了。

恰在這時,他聽到了阮飛燕嬌媚的聲音:“羅小姐,還沒安歇啊?這是要上哪兒呢?”

然後是羅敷甜甜的聲音:“喲,是阮姐姐啊,我見外面月色不錯,想出去走走。”

阮飛燕在笑,笑聲象銀鈴一樣動聽:“羅小姐,我勸你還是小心些為好,否則要出了什麼差錯,任公子怪罪下來,姐姐我可擔待不起呀!”

羅敷也在笑,但笑聲聽起來有點勉強:“是麼?那我就不出去了,阮姐姐也該早點歇息啊,上了年紀的人,經不住這麼勞累的喲!”

蘇三差點沒笑出聲來,他都能想象阮飛燕聽見這句話心裡會是什麼滋味。

阮飛燕的笑聲果然不太動聽了:“多謝羅小姐關心,……咱們還是快回房吧,燕老闆明日要和任公子決鬥,可別打攪他休息。”

蘇三聽見腳步聲向兩個方向移開了,然後響聲進了房間,然後是門響。

蘇三簡直快活極了,他不僅知道了羅敷的房間,還知道阮飛燕住在哪裡了。

那麼,他是先去找羅敷,還是先去想法制住阮飛燕”?

沉吟半晌,蘇三還是不敢冒險,阮飛燕既然敢和燕雙飛和羅敷同住一層樓,顯然對自己的安全防範措施十分自信。

他悄無聲音地移向了羅敷房間的那扇窗戶。

窗戶開著。

蘇三飛快地掠了進去。

羅敷發現有人從窗外進來,一點也不吃驚似地迎了上去,悄聲問道:“蘇三?”

蘇三倒吃了一驚:“不錯。”

羅敷軟軟地倒了過來,蘇三隻好不動,他不想發出任何響動讓阮飛燕驚覺。

可羅敷的胳膊一下就環住了他的脖子,身子也緊緊偎了過來:“謝天謝地!”

蘇三輕輕掙了掙,可沒掙脫,又覺羅敷的臉龐已貼了過來,只得向後一仰頭,悄聲道:

“燕雙飛在哪裡?”

李抱我乖乖地回到了客棧,剛關上門,門外就有人笑道:“我是張老闆!”

李抱我怔了怔,咬咬牙打開了門。

張老闆笑嘻嘻地閃身進門:“剛才叫你離開的人是我!”

李抱我什麼話也沒說,連看都沒看她,退到床邊坐下了。

張老闆坐在蘇三床上,一本正經地道:“蘇三去飛燕樓了?”

李抱我點頭。

張老闆嘆道:“你們想了一天,就想出來這麼個餿主意?”

李抱我不出聲。

張老闆顧自道:“其實他就是把真相告訴了燕雙飛和羅敷,也是一點用也沒有。燕雙飛絕對不會離開飛燕樓,他也沒辦法把羅敷帶出來。”

李抱我冷冷道:“知道真相總比不知道好。”

張老闆搖搖頭:“有時候也許更糟。”

李抱我霍地立起身,低吼道:“出去!”

張老闆也站了起來,冷冷一笑:“我是在這裡等蘇三,我決定要幫他的忙,你根本沒有權利攆我走!”

李抱我瞪著她,面上肌肉不住抽搐著:“我告訴你,你不要騙蘇三,他是真心喜歡你的,可我敢肯定,你爹金船老賊一定會騙他!”

張老闆眼中閃出了凜冽的兇光,她的雙肩也氣得直抖:“李抱我,你別出口傷人!”

李抱我冷笑道:“我出口傷人?我問你,你爹跟沒跟你說起過我爹是怎麼死的?!”

張老闆報以更冷的冷笑:“不說我也知道,他打不過羅莊,死了能怪誰?”

李抱我怒吼起來:“放你媽的屁!”

張老闆一聲清叱,雙掌一揚,李抱我就不動了,只是怔怔地瞪著她。

半晌,他才慢慢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左肩,他的左肩上居然開著一朵花,一朵嬌豔欲滴的紅色薔薇花。

蘇三看著燕雙飛,燕雙飛也看著蘇三,兩人都不說話,羅敷呆在一邊,用枕頭捂著嘴,不讓自己嘔出聲來。

蘇三身上實在髒得怕人,也難聞得怕人。她雖則一時驚喜過度而抱住了他,可很快就自動地跳開了。

她現在正為自己身上沾著的穢物難受得直哆嗦。

燕雙飛終於開口:“我不走。”

蘇三急了:“你明知這是個騙局,為什麼還要送死?”

燕雙飛道:“人家騙我是人家的事,我不能騙人家,我已經發誓要應戰,我不能言而無信,更不能騙自己。”

蘇三瞪眼:“你真不走?”

“不走。”

“你真願意送死?”

燕雙飛無聲地笑了:“死的也許不是我,而是任獨立。”

“你這人怎麼這麼固執?”蘇三差點吼出聲:“你要當老子還是你朋友,就乖乖跟老子走!”

燕雙飛悄然嘆道:“你這人怎麼這麼固執?你要當老子還是你朋友,就乖乖給老子走!”

他只把蘇三的話改動了一個字。

蘇三咬牙道:“你是不是想讓我動手?”

燕雙飛慢慢地道:“蘇三,你記住,我首先要做一個人,然後才是當你的朋友!”

蘇三一下說不出話來了。

他實在已無話可說,如果他真的要拿住燕雙飛,也並非辦不到,可燕雙飛今後將生不如死。

像燕雙飛這種把誓言和尊嚴看得比性命還重的人並不多,可對蘇三來說,有一個燕雙飛就已夠了。

不僅是夠他欽佩,也夠他傷心了。

“好吧,老燕子!”蘇三喃喃道:“但願你能取勝,明晚咱們痛痛快快地喝一頓。”

燕雙飛道:“你總算說了句人話!”看看羅敷,又道:“你們怎麼出去?”

蘇三道:“我衝出去,引開衛士們的注意力,羅小姐趁亂逃走?”

“也好,你小子輕功出色,料來那些噴筒也奈何不了你!”燕雙飛點頭道:“這樣吧,我來助羅小姐一臂之力!”

李抱我看著那朵花,默默無語。

張老闆冷冷道:“你要不是蘇三的朋友,我一定會要你的命!”

肩上的那朵花突然跳了起來,射出了窗戶。李抱我出手如風,封住了傷口四周的穴道。

張老闆微微一怔,哼了一聲:“好功夫!”

李抱我不理她。

張老闆半晌才幽幽地嘆了口氣,低聲道:“其實令尊是因為羅莊一家被殺,趕去勘察現場時被殺害的,至於兇手是誰,我也不知道。但我敢發誓,兇手不是我爹。”

李抱我啞聲道:“我也不知道,但我已不想再追究了。因為蘇三喜歡你,也決定要娶你,我只當不認識你們薔薇園的任何人!”

張老闆無語,頭也垂了下來。

李抱我轉身向門口走:“我要去接應蘇三。”

張老闆還沒來得及說話,遠處已隱隱傳來了喊殺聲。

李抱我怒吼一聲,猛拉開門衝了出去。張老闆一怔之下,也隨著衝出。

羅敷被燕雙飛大手一拎,橫在空中,旋即感到腳底湧來一股巨力,身子頓時利箭一般衝了出去,衝進了月色之中。

幾個衛士發現了她,但還沒來得及叫嚷,就一個個倒在了地上。

微雨金針,天下橫行,蘇三一下陷入了苦戰。

他根本沒想到,小小的飛燕樓內外,居然會突然間冒出這許多人來。

黑壓壓的人,明晃晃的刀槍劍戟,一古腦兒地衝他湧了過來,殺聲震天。

這些都不讓蘇三感到害怕,比這還大的場面他也見識過,他知道有時候人多不一定力量大,許多人纏在一起,反倒容易壞事。

他害怕的是噴筒,裝滿石油的噴筒。

可四周並沒有出現噴筒,阮飛燕把噴筒放到哪裡去了?

燕雙飛目送看羅敷的身影飄遠,放心地吁了口氣,一轉身,發現阮飛燕正站在他身邊。

她居然在微笑,那微笑在月光顯得又溫柔又神秘。

燕雙飛已無法再去幫蘇三,他知道阮飛燕絕不會讓他去。

“燕老闆好興致啊!”阮飛燕笑吟吟地道:“今晚的月色的確很美。”

“是很美。”燕雙飛認認真真地道:“我從來還沒見過這麼美的月夜。”

他們的聊興好像不淺,似乎樓下根本就沒有一場血腥的混戰。

阮飛燕嘆道:“我實在是很佩服。”

“佩服什麼?”

“佩服蘇三的輕功和對友誼的忠誠,佩服你燕老闆的守諾,同時也有點羨慕。”阮飛燕笑道:“羨慕羅小姐的運氣。”

燕雙飛笑笑:“燕某也很佩服阮老闆的機智和武功,佩服你的手腕!”

阮飛燕咯咯脆笑起來:“你錯了,燕老闆,你應該佩服的是任公子。”

“哦?”

“我阮飛燕僅僅不過任公子的殺人武器,是三十六枚落花鏢中的一枚。阮飛燕道:“你應該佩服他才對啊!”

“哦?”

阮飛燕微笑道:“燕老闆,你知不知道任公子為什麼要和你決鬥?”

燕雙飛含笑不語。

阮飛燕道:“其實原因也並不複雜,他看中了你燕老闆的財富。”

燕雙飛冷冷道:“任獨立自己很有錢。”

阮飛燕搖搖頭,柔聲道:“有錢的人不嫌錢壓塌箱底,任公子想創建一個控制江南的組織,他當然需要更多的錢財。”

燕雙飛不出聲了。

阮飛燕嘆道:“他之所以把羅敷拉來,目的也正如此,因為羅敷也有很多的死士為她賣命。

燕雙飛知道她說的有些是真實的。羅敷本人確實很吸引了一批好手團結在她周圍,形成了南武林中不可忽視的一股力量。她這次隻身來宣城,顯然是因報仇心切而失算所致。

他忍不住問道:“阮老闆真的是被任獨立控制,而不是控制了任獨立嗎?”

阮飛燕又嬌笑起來:“我怎麼有能力控制他呢?”

燕雙飛道:“下面這些人,難道不是你的屬下嗎?”

阮飛燕想了想,搖頭:“不是!”

“不是?可他們聽你指揮!”燕雙飛冷笑道:“這總該是事實吧?”

“很可惜,他們是任公子的屬下。”阮飛燕道:“只是暫且聽命於我,你想必也聽說過:任公子有八個管家,但二管家和六管家都只管田莊生意上的收入,而且也不會武功。

燕雙飛盯著她:冷冷道:“可世上沒人知道任獨立的大管家是誰。”

阮飛燕凝視著他,柔聲道:“如果我告訴你說,是我,你會怎麼想?”

燕雙飛僵住。

蘇三衝出了重圍,再回頭看時,那些圍攻他的人居然已經都不在了,天曉得他們又躲到哪裡去了。

他朝樓上看了看,發現阮飛燕和燕雙飛“談興正濃”,也只有苦笑的份兒。

無論怎麼說,今天晚上都糟糕透了。惟一值得慶幸的是,他還沒死,而羅敷又已脫險。

他剛想起李抱我,李抱我就已衝到了他面前:“你沒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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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冤 家

蘇三剛進門,就看見了容光煥發的羅敷。

羅敷的動作居然這麼麻利,這麼短的時間裡,居然洗淨了臉,而且還換上了衣服,蘇三的一套新衣衫。

羅敷一下就撲了過來,嬌聲道:“蘇三,現在你得……”

她看見走進來的“張老闆”,愣了一下,打住了話頭。

蘇三苦笑:“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就是……羅敷小姐,這位是……是……金姑娘。”

羅敷眨了幾眨眼睛,哦了一聲,撇撇嘴兒,冷笑道:“薔薇園的‘紅薔薇?’蘇三一怔:“你知道?”

羅敷笑道:“怎麼會不知道呢?江南、江北的名門大派,只要門中有幾個拿得出手的後起之秀,都會想方設法地和薔薇園套近乎,紅薔薇的芬芳早已使人口角生香了。”

紅薔薇卸下化妝,冷冰冰地看著蘇三。

蘇三剛想阻止羅敷,羅敷又嘰嘰喳喳說了起來:

“眼下最有希望摘得紅薔薇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武當俗家第一高手霍名山了。我時常聽人說起這件事,也不怎麼相信。”

蘇三傻眼了:“霍名山?怎麼扯到霍名山頭上了?”

紅薔薇臉色已變得蒼白髮青,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羅敷得意洋洋地道:“兩個月前,恰巧我碰到了霍名山,他倒是挺痛快的告訴了我許多事,我這才知道,原來紅薔薇早已是名花有主了!”

蘇三怒吼道:“放屁!”

羅敷後退幾步,大聲道:“你要不相信就問她好了,哼,都私訂終身的人了,還有臉跑東跑西地勾引別的男人!”

蘇三一巴掌就掄了過去。

紅薔薇尖叫道:“住手!”

蘇三惶然住手,吃驚地看著她,嚅嚅道:“阿薇,你……你不會……生氣吧?”

紅薔薇怨毒地掃了羅敷一眼,冷笑道:“和這種女人生氣,沒的跌了我金家的身份!”

羅敷也毫不示弱地冷笑道:“我可不知道金家有什麼身份!”

蘇三又失望又氣憤,驀地嚎叫起來:“都給老子閉嘴!”

兩個女人都閉了嘴,但仍是相互對視著。

蘇三瞪著紅薔薇,咆哮起來:“我問你,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紅薔薇不說話,但那神情無疑已告訴蘇三羅敷的話完全正確。

蘇三隻覺天暈地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喃喃罵道:“他媽的、他媽的……”

紅薔薇哆嗦著,許久、許久沒說出話來。羅敷高傲地昂首斜睨看她,一付勝利者的神情。

紅薔薇終於一跺腳,躥出了窗口,留下一聲嗚咽。

李抱我根本沒回客棧,他不想看見那個女人,不想聽她的聲音。

他恨所有的年輕女人,因為她們放蕩、水性楊花,而且缺乏正義感和同情心。

可夜已很深了,他不回客棧,又能去哪裡呢?再說,蘇三剛剛在飛燕樓大鬧了一通,任獨立和阮飛燕的人或許會來找麻煩,這時候呆在街上,很容易遭到襲擊。

李抱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實在忍不住了,拔腿就往客棧跑。他剛剛想起來,如果任獨立和阮飛燕要對付他和蘇三,完全可以利用噴筒手燒客棧,但他們顯然沒有這麼做,為什麼?

他要去找蘇三,把自己的新發現說出來。他絕不是回去看那個女人的,李抱我在心裡對自己這麼說著,可離客棧越近,他的心也就越是發慌、發虛。

蘇三好象一下被人抽去了主心骨,身子一下就空了。

他萬萬沒料到,紅薔薇居然會騙他,而且把他騙得那麼慘。

他萬萬沒料到,自己鍾情的竟是這樣一個女孩子,羅敷幽幽一嘆,柔聲道:“真對不起,如果我要知道……知道你這麼……痴心,我絕對不會說出來的,我實在不想傷害你。”

蘇三還是傻愣愣地自言自語:“我真傻、真蠢、真笨……”

羅敷的聲音已如月色般柔媚動人:“可我不這麼認為,天下許多好女孩也不會認為你傻,你又何苦自怨、自傷呢?”

她輕輕走過來,靠在他身邊,很動情地道:“站起來,蘇三,你是男子漢大丈夫,怎麼可以為一個不值得你愛的女人如此痛心疾首呢?蘇三,看著我呀……”

說著說著,她竟伏到他背上去了。

蘇三火燒了屁股似地跳了起來,嗷嗷亂叫:“幹什麼、幹什麼?當心你老公吃醋!”

羅敷吃了一驚,旋即脆聲嬌笑起來:“我老公?我還沒嫁人,哪裡來的老公呢?”

“什麼?”蘇三吼道:“你這個女人怎麼這麼無情無義?你忘了別人,別人可日日夜夜思念著你,他為了等你,到現在還沒碰過任何一個女人,你知道不知道?”

羅敷更吃驚了:“真的有男人肯這麼為我守身如玉?”

蘇三不吼了,聲音低了許多,但仍然很堅定、很誠懇:“羅敷,你也瘋夠了,一個漂亮女人,有你那許多經歷,已經夠你回憶後半生了,你難道真的一點也沒有想到過你該收心過日子了嗎?”

“收心?過日子?”羅敷又好氣、又好笑:“我為誰收心,跟誰過日子?”

“反正有人,是你的老相好,十幾二十年的老相好!”

“十幾二十年的老相好?”羅敷大笑起來,連眼淚都笑出來了:“可二十年前,我才四歲呀!”

蘇三冷笑道:“那就是你二十四年的老相好!”

羅敷漸漸笑不出來了,她緋紅的臉兒也已變得雪一般白:

“你是說……*%兒?”

“*%兒?”蘇三一怔:“*%兒是誰?”

羅敷顫聲急促地道:“是我……是我的……”

蘇三恍然大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嘿嘿,哈哈……一個大夥子居然叫*%兒,哈哈……”

羅敷突然狠狠一腳踢在他肚子上,尖叫道:“不許笑,不許笑!”

蘇三吃痛,連著退了好幾步,迷惑不解地道:“你踢我一腳幹什麼?”

羅敷惡狠狠地罵道:“他是我*%兒哥哥,你笑什麼笑?,哪個敢笑,嘴上長個大疔瘡!”

淚水在她美麗的大眼睛中直打滾,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

蘇三捂著肚子,氣哼哼地道:“他是你*%兒哥哥,卻是我的朋友,他小名這麼怪,我為什麼不能笑?你敢再發狠撒潑,我就不告訴你他現在在哪裡!”

羅敷一下傻眼了,淚汪汪地道:“你告訴我他在哪兒,告訴我,求求你告訴我!”

恰在這時,李抱我的大叫聲在遠處響了起來:“蘇三,我有一個新發現,驚人的發現!”

蘇三眨眨眼睛,低聲道:“你*%兒哥哥來了。”說完一閃身躍出窗外,又回頭低聲道:

“他可能對你有點看法,你要耐心點!”

羅敷還沒回過神來,李抱我已氣喘吁吁地衝進了門:

“蘇三,驚人的”

他突然住了口,直楞楞地僵立在門口,傻乎乎地瞪著她。

羅敷面上的微笑還沒有形成,李抱我已經飛快地轉身,準備衝出去。

“*%兒哥哥”

天地間的一切似乎都已停止了運動,連燈光都呆呆的,火焰尖端冒起的青煙都是筆直的一條。

李抱我剛邁出一步,就不動了,保持著那種準備逃跑的姿式,顯得很有點可笑。

羅敷也似乎被自己的那聲喊叫嚇住了,她僵硬地立著,看著他的背影。

許久、許久,李抱我才開始活動了,他邁出了第二步。可這第二步實在太小,只不過是將逃跑的姿式還原成立姿而已。

他一動,羅敷也動了,而且動得飛快。

她一下撲過去,抱住了他的雙腿,哀哀地哭了起來。

“*%兒哥哥,我是豆豆啊,是那個總要你抱我的豆豆啊!”

李抱我幾乎是在轉眼之間就完完全全地垮了。

他對她的怨恨、對她的鄙視,原來如此脆弱,經不起她的一聲呼喚,就象鬆軟的泥土牆在洪水的衝擊下飛快地倒了。

愛情的力量,也許永遠要比仇恨的力量更大。

他本已準備永遠不見她、永遠不原諒她了。可一瞬間,他就已決定永遠不離開她,就象他們從未分離過那樣親她、愛她。

羅敷爬起身,還沒站穩,李抱我就已轉身抱住了她,一下抱得死死的。

兩人狂熱、顫抖的軀體轉眼間已緊緊纏在了一起。他們都慌亂地尋找著對方的嘴唇,他們的目光都已瘋狂迷亂。

顫抖的唇剛一接觸,便一下緊緊貼在了一起,他們都在用力親吻著、咬著對方的嘴唇,用力吸吮著,他們的手都死死掐著對方的後背,渾沒感覺到痛楚。

他們甚至忘了吹燈、忘了關門,就那麼肆無忌憚地用用身體來傾訴他們的熱情。

蘇三躲在不遠處的草叢中,看得清清楚楚。

他只好苦笑著回到客棧,悄悄地給他們帶上門,又溜到窗外,為他們關好窗。

門窗關上時的聲音並不算很小,可是互相熱吻著的兩個人沒有被驚動。在這個世界上,已沒有什麼比他們的愛情更重要的了。

蘇三悄悄地走開了,他為他們高興,也為自己傷心。

“你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要騙我?”

李抱我已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了,他只是摟緊了她,一聲又一聲地喚著:

“豆豆,豆豆,豆豆……”

他的聲音又沙又啞。

羅敷也無力地流著淚喚他:“*%兒、*%兒哥哥、*%兒、*%兒哥哥……”

李抱我凝視著她滿是淚水的小臉和已腫起來的沁著血絲的柔唇,心中的幸福已洶湧澎湃,直想噴湧出來。

這是不是夢?懷中的這個人兒,就是那個嬌媚稚氣的豆豆麼?那個總要他親她、抱她的豆豆麼?

豆豆居然已經長這麼大了?

李抱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他實在是很怕自己是在做夢,害怕他睜開睡眼時她已不在身邊。

可她的確就在他懷裡,柔弱無力地呼喚著他,她的聲音還是那麼嬌媚、充滿了稚氣。

他感到她在動、感到了她柔軟的胸脯,也感到了自己的手在移動,在她豐滿的胴體上移動。

他知道自己的手在撕扯她的衣裳,他想控制住自己的手,可根本無法辦到。

他知道她的手也在撕扯他的衣裳,他想拒絕她的手,可根本無法辦到。

就在他們快要重回嬰孩歲月時,燈滅了。

是她用玉白的小手揮滅的。

光滑溫涼的胴體纏在了一起,李抱我眼前禁不住又出現了那個蕩婦的醜相,但轉眼間,幻像消失了。他只感受到她的可愛。

蘇三很想醉上一通,可轉悠了半夜,還是沒有跑進哪個酒店去偷酒。

今夜他要守護著房中的那對小冤家,不讓別人打擾他們。而明天就是燕雙飛和任獨立決鬥的日子,他也必須到場。

所以蘇三決定今夜不喝酒了,他要保持清醒,直到燕雙飛的決鬥有了結果。

他無法阻止一個朋友走向死亡,也無法阻止一個女孩子離開自己。

這同樣都令他痛苦,而在痛苦時連想喝點酒來尋求解脫都不可能,豈非是更深一層的痛苦。

不知不覺間,月兒已西垂,天地間似乎更冷了。

揪心的痛苦已經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種悲哀,深沉的悲哀。

李抱我驚奇而又欣喜地發現,女人竟是如此美妙,簡直是妙不可言。

如果他以前發現了這個秘密,也許就不會憎恨女人、詛咒女人了,李抱我心滿意足地微笑了。也許現在還不晚,不,不是也許,而是肯定不晚,他想。

羅敷蜷伏在他懷裡,嚶嚶地啜泣著,那細聲細氣的哭聲,也讓他覺得動聽之極。

他真的已不再去想他們分開的十五年,他真的不想去問她在這十五年內的事情。

無論她是怎樣一個女人,他都會全心全意地愛她、寵她、即使她真是個大奸大惡的壞女人、水性楊花的蕩婆娘,他都無怨、無悔。

更何況她不是呢?

羅敷幽幽地在他耳邊悄聲道:“*%兒哥哥,我……我真沒想到,還會……碰到你。”

李抱我柔聲道:“豆豆,別再說這些了,反正我們又已在一起了,是不是?”

“不,讓我說完……”羅敷還想再說,但嘴兒已被他吻住,無法移開了。

不知過子多久,當他們的嘴唇分開的時候,羅敷哭出了聲,聲音還很不小。

李抱我笑著抱起她的頭,藉著黎明的微光凝視著她的眼睛,堅定地道:

“只當你是做了個夢,好不好?雖然這個夢稍稍長了一點,但畢竟是夢。”

羅敷點了點頭。

“這才象個乖乖的豆豆!”李抱我在微笑著。但那微笑漸漸在變冷、消失:“現在我們去把蘇三叫進來,一起商量一下,怎麼幫你報仇!”

羅敷的嬌軀一下僵住了:“報仇?”

“是的。”李抱我冷冷道:“阮飛燕!”

話音剛落,蘇三已在門外嚎了起來:“喂,你們兩個,好事辦完沒有?有悄悄話以後再說好不好?你們在裡頭風流快活,卻叫老子在外頭喝風,太不夠意思了吧?……快開門,老子凍壞了!”

任獨立向來都有早起的習慣,今天也不例外。

“早睡早起身體好”,任獨立從小就相信這句話,他今後的路還很長、很艱辛,自然需要有強鍵的休魄和旺盛的精力。

小環柔順地幫他結束停當,又轉身去為他端茶。

任獨立微笑道“小環,象你這麼好心腸的女孩子,實在該有個好的歸宿。”

小環吃驚地轉過身,“歸宿?”

任獨立盯著她,嘆道:“你不想嫁個老實可靠的男人嗎?”

小環渾身都顫抖起來:“公子,你……?”

任獨立冷冷道:“你姓阮,是不是?’

小環眼中閃出了驚恐的神情,顫聲道:“我不是……不是姓阮,不是……”

“你不要想瞞我了。”任獨立冷笑起來:“不僅你是姓阮,連燕雙飛身邊的軟玉姑娘也姓阮。你叫阮環,她叫阮玉。你們是阮飛燕的親生女兒還是乾女兒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阮飛燕把你們安插到我和燕雙飛身邊的目的!”

小環軟軟地倒在了地上,她似乎要說什麼,可什麼也沒說出來。

任獨立道:“你的目的很簡單,但又十分難達到。你是想找到震天弓,然後偷走它!”

他大笑著,舉起了右手:“可真的震天弓還在我這裡,你偷走的,不過是仿製得十分精緻的贗品!”

小環面如死灰。

任獨立笑道:“震天弓在誰手裡,誰就成了不可戰勝的人,阮飛燕是想讓燕雙飛殺了我,然後她再殺燕雙飛,任、燕兩家就成了她阮飛燕的囊中之物了,哈哈,哈哈……她又怎能料得到,我任獨立還有這一手呢?

小環突然跳起,撲了過來,尖叫道:“公子,你”

任獨立一指戳倒她:冷冷喝道:“羊得利!”

羊得利連忙進來:“小的在!”

任獨立指指已不能動彈、不能說話的小環,沉聲道:“你把她抱回去,她現在是你的小妾了!”

羊得利嚇得跪了下來:“公子,您老人家別殺小的呀!”

任獨立笑道:“聽說你老婆是有名的母虎?”

羊得利連連磕頭:“公子饒命,公子饒命!”

任獨立道:“你把小環領回去吧,再去賬房去支二百兩紋銀,轟轟烈烈地把好事辦了,記住告訴你老婆,對小環不必有所顧忌,該打就打,該罵就罵,知不知道?”

小環昏了過去。

蘇三沉聲道:“你們兩個人對付阮飛燕,只怕力量不太夠,可老燕子那邊,我又不能不去,這該怎麼辦呢?”

李抱我冷笑:“你以為你那幾下子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告訴你別以為你功夫比我好!”

蘇三也冷笑:“就算你功夫比我好,也對付不了那些噴筒,就算你最後衝進飛燕樓,阮飛燕也早已溜了!”

李抱我大怒:“照你的意思,我們就不該去報仇麼?阮飛燕難道是個怪物,殺不死嗎?”

羅敷微笑道:“你們吵什麼?燕雙飛和任獨立的決鬥是正午時分,咱們先看完,再去找那個老賤人不行麼?”

蘇三吼道:“你懂個屁,任獨立和燕雙飛不論誰殺死誰,馬上就會被噴筒手包圍,他們都上了阮飛燕的惡當,死定了!”

李抱我也急了:“那你跑了去,不也死定了?”

蘇三不叫了,苦笑道:“也不一定,老子輕功好,逃功天下第一,區區幾根破噴筒能把我怎麼樣?”

他看看李抱我,又看看羅敷,正色道:“我估計噴筒手可能會埋伏在他們決鬥現場四周,飛燕樓防範未必很嚴,但你們還是要小心,別報不了仇,把自己小命也搭進去了!”

李抱我正想說什麼,蘇三又朝他瞪起了眼睛:

“我聽見你昨晚亂叫什麼‘驚人的發現’。你究竟發現了什麼?那麼驚人?值得你咋咋呼呼地跑回來?”

李抱我呆了一下,拍拍腦袋,又嘆了口氣:“你不說我還差點忘了,那個發現……現在大概已經不重要了,我當時是奇怪,阮飛燕和任獨立為什麼一直不殺我們。他們只要派噴筒手把這個客棧一燒,我們不就全玩完了嗎?”

蘇三哆嗦了一下:“你怎麼又認為不重要了呢?這個發現不是很驚人嗎?”

李抱我苦笑:’很快就要到正午,一切都將有個結果,我們還能有什麼辦法?”

蘇三沉默了。良久,他才抬起頭,昂然道:“他們不殺我們,是想利用我們,只有這一種可能,但一旦決鬥結束,我們的作用已無關大局,他們就要收拾我們了!”

他大笑起來:“老子們不怕!”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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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9 16:58:2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落花·微雨

正午的陽光直直地照在一片平坦的草地上,水陽江水在陽光下流淌,泛著粼粼波光。

任獨立傲然兀立在草地上,盯著燕雙飛的雙手。

他仍舊是那身一塵不染的白衫,他的神態依然那麼自信,那麼不可一世。

他的雙手很鬆馳、很自然地垂著,全然不象握著暗器的樣子。

落花鏢在哪裡?

燕雙飛也在看著任獨立的雙手,同樣也看得很認真很仔細。

雖然二人相隔十丈遠,但他連那雙手上的每一道淺紋都能看清楚。

燕雙飛也還是他那一身紫色的短打,顯得清靈而且輕盈,似乎他隨時都會變成一隻紫燕飛上藍天白雲。

他的臉有些蒼白,但那雙眼睛卻還是神光湛然。

微雨落花,該是何等美麗的境界,任獨立和燕雙飛的相逢,卻命中註定不會美麗。

不僅不美麗,而且血腥。

蘇三遠遠坐在一塊石頭上,心中感慨萬千,他還是不明白,任獨立為什麼要約燕雙飛決鬥。

這是一場沒有證人的決鬥,靠暗器成名江湖的人,無需別人給他們發出任何指令,也無需聽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暗器的作用,本就是偷襲。

任獨立把決鬥之地選在這片寬闊的河邊草地上,是不是因為他絕對相信自己的實力,相信落花鏢的速度?

蘇三在心裡嘆了口氣。

震天弓在任獨立手中,落花鏢自然戰無不勝。蘇三昨日在任府見識過落花鏢,要不是天幸有樹樁幫忙,他可能就死定了。

燕雙飛有沒有勝算?蘇三這麼問自己。

回答是有,前提是任獨立沒有震天弓,或是沒用震天弓。

而這個前提,絕對不成立。

蘇三隻有枯坐巨石,準備給燕雙飛收屍。

靜靜地等著老朋友被人殺死,等著給老朋友收屍,對任何人來說,是不是都很殘酷?

李抱我和羅敷衝進了飛燕樓,居然沒有一個人阻攔他們。

而且飛燕樓內也沒有人,燕去樓空。

他們仔細地搜遍了樓內的每一寸地方,都沒有找到阮飛燕。

李抱我驚得目瞪口呆,羅敷臉兒慘白如雪,“她一定是去了江邊!”

江邊、草地。

任獨立從燕雙飛雙手上,看出了危險的信號。

燕雙飛就要動手了,微雨即將朦朧天地。

十丈,對於燕雙飛的微雨金針來說,眨眨眼工夫即可飛過。任獨立的落花鏢在同樣短的時間裡,卻絕對可以飛出二十丈。

但任獨立如果和燕雙飛同時發出暗器,也將同時斃命。因為他也絕對沒有機會躲開微雨,然後再發出落花鏢。

他不怕失去機會,因為落花鏢可以後發先至。

因為他有震天弓,燕雙飛極力使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決鬥上,可軟玉的影子總也趕不開,總在那裡晃悠,向他哭訴著什麼。

軟玉,軟玉現在在哪裡?軟玉現在在幹什麼?軟玉現在在想什麼?……

他在心裡嘆了口氣,他已經知道自己輸了,因為他根本就無法集中精力。

也就在這時,任獨立動了。

任獨立斜斜地掠向左前方,象是要圍著燕雙飛繞圈子。

白衣如電光般閃過草地。

任獨立右手略略一抬。

燕雙飛想也

沒想,雙掌齊揚。

微雨漫天。

蘇三閉上了眼睛,他不想再看了。看見自己的老朋友中鏢,實在跟自己去死沒什麼兩樣。

他已慢慢往起站,準備給燕雙飛收屍。

李抱我和羅敷在狂奔,奔向江邊。

阮飛燕一定在那裡,她的手下們也一定在那裡,一定已經包圍了決鬥現場。

他們好像已經看見了黑黝黝的噴筒正對著蘇三,即將噴出烈火。

他們必須趕去,去殺仇人,去救蘇三,如果都辦不到,那就一起死,蘇三耳中聽到了一個表示驚奇的聲音:

“咦?”

是任獨立的聲音,任獨立為什麼會表示驚奇?

蘇三睜開眼,一下傻了。

任獨立傲岸的身軀正在慢慢地仰天翻倒,燕雙飛兩手張在空中一動不動,面上滿是迷茫和驚訝。

任獨立慢慢地倒下,他的右手上似有一點金光閃動。

金光隨著他的倒下在空中劃了一道流麗的弧線。

微雨已消失在遠方。

落花呢?

遠遠一聲歡呼,是李抱我和羅敷趕來了。

他們一定也看見了這片草地上發生的事情。

最最不可思議的事情,任獨立為什麼沒有發出落花鏢?

阮飛燕並不在江邊,她現在居然是呆在任府裡。坐在任獨立常坐的椅子上,微笑著撫慰小環:

“環兒,娘知道委屈你了,環兒放心,娘一定不會虧待你的。”

小環臉色蒼白地垂頭立在她身邊,一點反應都沒有。

阮飛燕柔聲道:“我知道你受了驚嚇,任獨立那王八蛋真不是人,居然敢把你送給那麼個豬狗不如的奴才,你放心,娘已經把他給宰了。”

小環雙肩微微動了一下。眼中也閃出了淚光。

“好啦,好啦,這不是沒事了麼?你還算是運氣的,你小玉姐姐……唉,任獨立那個挨千刀的居然……暗中派人把她……給殺了!”

小環軟軟地癱坐在地上,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我好悔,好悔,嗚嗚……公子、公子,小環不該……嗚嗚……”

阮飛燕站起身,笑著往外走:“你受的驚嚇太多,還是好好歇息吧!”

蘇三小心翼翼地從任獨立的手中,取出了震天弓。

小得不能再小的弓,居然就是震天弓?

誰看見震天弓,都會讚歎一聲:“好精緻”,或是“真名貴”。但絕對不會往兵器方面想,當然也就更想不起它可以用來殺人。

在殺人的弓中,也許沒有比震天弓更小的了。

羅敷嘆道:“我真不明白,這麼小的弓,怎麼能發射暗器呢?”

李抱我道:“用食指和中指固定弓架,拇指彈弦。”

羅敷搖頭:“可沒法把握住落花鏢啊?”

李抱我彎腰從任獨立掌中取出一小塊紫色的玉,淡淡地道:“落花鏢上或許有凹槽。”

那塊玉居然是由十二片極薄的玉片疊成的,羅敷將十二枚落花鏢攤開,還沒有鋪滿她的左手掌。

紫色的十二瓣落花就在她玉白的小手上,泛著柔和的光澤。

蘇三冷冷道:“我不明白,是誰劃斷了震天弓的弓弦?”

燕雙飛也機械地挪著步子走了過來,啞聲道:“是誰弄斷的?”

四周一陣哄叫,一群落湯雞似的蒙面人已經包圍了草地,四周沒有樹林可以隱蔽,地勢也很平坦,他們當然只可能從江中出來。

阮飛燕居然會把手下埋伏在水裡,蘇三看見了噴筒。

阮飛燕笑吟吟地巡視著任府,甚至連柱著‘柺杖’的王郎處,她也去問候了一番。

這座美麗的大院已不再姓任,而是屬於她阮飛燕了。她當然有理由巡視她的領地,這個院子裡的所有人都已經屬於她了。她當然有理由去問候王郎任獨立的五管家。

她太得意了,而這種得意如果和敵人分享,當然比和自己的部下分享更來得愉快。

遠在浙江義烏,也有一大片產業改姓阮了,她決定不幾日也到那裡去巡視一番。

王郎看見她走進來,臉色更白了:“大管家?”

阮飛燕微微吃了一驚:“任獨立已經告訴你了?”

王郎點點頭,冷冷道:“公子已經告訴我,你就是他的大管家。”

阮飛燕嘆道:“其實他早該告訴你們了,也省得老三,老七和老八死得不明不白了。”

王郎冷笑道:“公子早已知道你心懷不軌,投靠了薔薇園!”

阮飛燕這回是真吃驚了:“真的?”

王郎冷笑。

阮飛燕突然格格笑了起來:“任獨立既然早已知道,怎麼還會讓我逍遙自在地連殺他幾名心腹?”

王郎沉默半晌,才苦澀地道:“因為公子也已查覺,他們三人也已成了叛徒。”

“他們也是叛徒?”阮飛燕笑道:“他們又是哪一方的人呢?”

“薔薇園。”王郎盯著她,慢吞吞地道:“你除掉他們,是因為你想自己另立山頭,你也早已背叛了薔薇園。”

阮飛燕笑不出來了:“任獨立既然早已知道這麼多情況,怎麼還會上當?”

“上當的是你!”

“哦?”

王郎道:“公子約戰燕雙飛,目的就是想引蛇出洞,讓你和薔薇園火併。金船不希望燕雙飛死,勢必會阻止公子。但又懼怕震天弓,只能先剷除你,再回頭對付公子。公子為防萬一,才不避風險,請來了燕雙飛的好友蘇三,以此牽制你,現在你明白了沒有?”

阮飛燕好象更糊塗了:“蘇三是任獨立請來的?”

王郎道:“一點不錯,只不過蘇三卻不知道。”

阮飛燕半晌才重又笑了起來:“那麼羅敷呢?”

王郎哼了一聲:“公子知道是你殺了羅莊,才把她請來。一旦她明白了真相,就會不顧一切地報復你。公子也知道蘇三必定會約李抱我幫忙,這些都將對你不利。李抱我不僅恨你,也恨金船。有他在,你和薔薇園的日子都不好過我真奇怪!”

阮飛燕笑咪咪地道:“奇怪什麼?”

王郎大笑起來:“公子正在往回趕,他肯定早已殺了燕雙飛,下一個要死的就是你了,可你居然還敢在這裡洋洋得意!”

阮飛燕果真洋洋得意地道:“王郎,公子有個貼身丫環,你知道吧?她名叫阮環,是我的乾女兒。而燕雙飛寵愛的那個軟玉姑娘,其實也是我的乾女兒。”

王郎一下傻了:“你……!”

阮飛燕脆聲道:“小環身邊藏有一種很奇特的怪水,任何金鐵之物都會被它腐蝕。”

她乾脆坐下來,蹺起二郎腿。慢悠悠地道:“就在昨天晚上,小環偷偷滴了很小很小的一滴怪水在弓弦上……”

阮飛燕住了口,不說了。因為王郎已拄著狼牙棒,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看樣子是想向她撲過來。王郎腿沒斷時,就遠非她的對手,更何況他已是斷腿之人呢?

狼牙棒已變成了柺杖,還能威脅誰呢?

阮飛燕動都沒動,王郎卻悲嘶一聲,向前栽倒了:

“公子”

阮飛燕憐憫地看著他栽向地面,剛想嘆口氣,就察覺到了不對。

黑光頓現,那是狼牙棒,也是柺杖。

王郎向前栽倒時,左手已反腕握住了狼牙棒的柄,這一動作被他沉重地栽倒的腦袋和肩頭擋住了,阮飛燕沒有察覺。

她實在是太得意了,也實在是太瞧不起他了。

狼牙棒反掄起來,藉著他栽倒之力,甩過他的頭頂,落上阮飛燕的頭頂。

阮飛燕怎麼也不會料到,自己居然會死在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手裡。

王郎的額頭重重地撞在了地上,他很快也就不再抽搐了。

李抱我給他藥瓶時,曾告訴他“七天不能動”,可他動了,第四天就動了。

而且動得實在太厲害了。

草地上的四個人已無法突圍,無法躲過燒焦的命運。

他們都已絕望,蘇三雖自信可以逃命,但不願丟下三個朋友不管。燕雙飛有把握憑微雨金針掃出一個極大的缺口,但還是不敢動手。對方只要輕輕一動機關,他們就絕對沖不出火海。

羅敷緊緊偎在李抱我懷裡,兩人輕輕吻著,好象四周根本無人。

能和愛人相擁而死,又何嘗不是一種快樂呢?

遠處傳來了一聲急促的哨音。

那些蒙面人都動了,他們慢慢地向四下散開,慢慢地後退,十幾只噴筒一直對準著這四個絕望的人。

退到五十丈開外,他們才一齊轉身,轉眼間消失得無蹤無影。

四個絕望的人互相看看,誰也不明白他們為什麼會得救,誰也不知道救他們的人是誰。

許久、許久,蘇三才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歡呼。

李抱我和羅敷抱得更緊,吻得更狂了,他們已倒在了草地上,玩起了小孩摔跤的遊戲。

燕雙飛沒有喊叫,甚至連笑意都沒有。他只是用柔和的目光看看興高彩烈的蘇三,又看看親熱得很不象話的那對人兒,悄悄嘆了口氣。

軟玉在哪裡?這個問題還在困擾著他。

他一定要馬上趕回去,找到祁老二夫婦,問他們軟玉究竟在哪裡。他要找到軟玉,什麼話也不說,先把她吻個夠。然後再讓她殺豬似地呻吟。

他不會告訴軟玉這幾天他是如何想她的,他只准備告訴她一件事,要她做他的新娘子。

蘇三樂了好一會兒,這才發現地上的兩個人已經很不堪了。不由氣急敗壞地跑到他們身邊連連作揖:

“小冤家、*%兒哥哥、小豆豆,求求你們莫要再表演下去了,你們不要臉,老子還要!”

李抱我怒道:“滾一邊去!”

羅敷也嬌喘連連:“關你屁事?”

蘇三嗷地大叫起來:“怎麼不關我的事?以後老子走到哪裡,都會有人戳脊梁骨,說蘇三這小子交友不慎,找的朋友盡是些在光天化日之下傷風敗俗的混蛋!”

李抱我跳起來,正想給他一巴掌,卻又一下蹲在了地上。羅敷也忙爬起來,臉紅紅地扯著快被揉開的衣裳。

蘇三哈哈大笑,一轉身,就看見燕雙飛在挖坑。

蘇三的目光不由一顫,移到了任獨立的屍體上。

好半天,蘇三才嘆了口氣,走過去幫燕雙飛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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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小 環

燕雙飛歸心似箭,無論蘇三等人怎麼挽留,他還是很快就走了。

他要找祁老二,要回燕子樓,要找到軟玉。

蘇三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嘆氣:“我真怕他要傷心壞了。

李抱我苦笑道:“也許他能找到軟玉呢?”低頭看了看羅敷,柔聲道:“就象我找到豆豆一樣。”

“一樣個屁!”蘇三煩躁不安地道:“你難道沒聽任府的人說,軟玉和小環都是阮飛燕的乾女兒嗎?”

李抱我冷笑起來:“那又怎麼樣?小環已經迷上了任獨立,否則她怎會發瘋?軟玉當然也會迷上燕雙飛,只要她沒死。燕雙飛肯定能找到她!”

蘇三有氣無力地道:“但願如此!”

羅敷突然微笑道:“我一直猜不出那個吹哨的人是誰。?

李抱我笑得有點不自然了:“我也不知道。”

羅敷看看蘇三,柔聲道:“蘇三,很對不起,有件事我得告訴你。”

蘇三瞪眼:“說!”

羅敷有點羞愧地道:“昨天晚上,我是有心想氣氣紅薔薇的,其實我說的都不是真的。

蘇三呆住了:“你說什麼?”

羅敷嘆道:“紅薔薇其實是個挺純潔的好女孩,追她的人雖然很多,但她一直都很懂得自持。她和霍名山其實並不認識,不過我要告訴你,霍名山是真的有心求親。

蘇三咆哮起來:“你為什麼要氣走她?她招你惹你了?要不是她,老子還不會救你呢,你這麼混帳,究竟想幹什麼?”

羅敷慢慢地道:“因為,當時我還沒有碰到我*%兒哥哥!”

她偎緊了李抱我:“對不起,蘇三。”

蘇三一下又蔫了:“對不起?對不起頂個屁用,反正人家也走了,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

他突然又發怒了:“你還不如不告訴我!”一扭身,遠遠跑開了。

李抱我沉聲道:“我看得出,他是真愛上紅薔薇了。”

羅敷幽幽道:“是我不好,拆散了他們。”

李抱我苦笑:“也許他們還是分手的好。”

羅敷吃驚地道:“為什麼?”

李抱我不答,連眼睛也轉開了。

李抱我和羅敷看見了阿寶。阿寶笑嘻嘻地和他們打了招呼,但沒有請他們進屋坐坐。

她覺得自己很有點對不起羅敷,害怕呆久了會讓羅敷看出來這一點。

恰在這時,街上一陣鬨鬧,轉移了他們的注意力:

“女瘋子,看女瘋子!”

“光身子的女瘋子來嘍!”

一大群老少混混們朝鬨鬧處湧去。

李抱我和羅敷聽到了一個尖利的哭叫聲:

“公子,小環沒有害你呀”

“公子,小環沒有害你呀”

“公子,震天弓的弓弦不是我弄壞的,不是我呀……”

“公子……”

羅敷喃喃道:“*%兒哥哥,走吧?”

李抱我點點頭,嘆了口氣:“走吧!”

他們走了,忘了和阿寶打招呼。

阿寶怔怔地看著他們消失,這才一下衝回屋裡,跑到自己房裡矇頭大哭。

有誰來安慰阿寶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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