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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周郎] 震天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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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9 16:50:0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震天弓  作者:周郎


李抱我抱著肩頭,

在雨中默默地走著。

細雨已淋溼了他的衣裳,

李抱我還是走得不緊不慢地,

好象正在想什麼心事。

一陣風迎面吹過來,

吹斜了燈光裡發亮的雨絲,

也吹得李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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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9 16:50:31 |只看該作者
簡 介

江南兩個暗器天才任獨立和燕雙飛要一決高低,名義上是江南太小,容不下兩隻虎,實則是因為一種神奇的武器“震天弓”。明豔無儔的羅敷全家死於震天弓下,她聽信任獨立,認為燕雙飛是兇手,前來複仇。燕雙飛的朋友蘇三和李抱我趕來相助燕雙飛,卻察覺事情詭異莫測。任獨立的同夥阮飛燕暗中不停地削弱任獨立的實力,同時又攛掇羅敷擊殺蘇三和李抱我,且點明任獨立是賊喊捉賊。蘇三愛上了薔薇園的主人金薇姑娘,並從她口中得知任獨立就是震天弓的主人,而李抱我則與羅敷是青梅竹馬夥伴。蘇三極力安排李抱我和羅敷見面,促成好事,自己卻因一場誤會痛苦地離開了金薇姑娘。

決鬥之前,燕雙飛發現自己的愛侶已被任獨立掌握,而任獨立也發現自己是為他人做嫁衣裳,但都已欲罷不能,任獨立因震天弓已被阮飛燕手下人弄壞而亡,燕雙飛等人也摧毀了阮飛燕的勢力,可燕雙飛也永遠失去了愛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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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9 16:51: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春夜之雨

春夜。細雨。

李抱我抱著肩頭,在雨中默默地走著。

細雨已淋溼了他的衣裳,李抱我還是走得不緊不慢地,好象正在想什麼心事。

一陣風迎面吹過來,吹斜了燈光裡發亮的雨絲,也吹得李抱我哆嗦了一下。

他嘟囔了一句:“真冷。”但卻沒有找個地方避雨,甚至連腳步也沒有加快。

他正走的路是一條街,一條長長的街。

長街似乎被從人家窗口透出的燈光割斷了,斷成一節一節的,一節白、一節黑。

李抱我也就一會兒走入光明,一會兒又被黑暗吞沒。

當他又踏入一節黑暗的街道時,就聽到了細雨聲中另外的一種聲音金刃破空聲。

而且他甚至能猜到,正卷向自己後腰的是一種很重很重的長兵器。

是狼牙棒抓不住,擋不得的狼牙棒。

夜漫漫,雨綿綿。

蘇三站在窗前,看著窗外的春雨發愁。口中不住罵道:“早不下、晚不下,偏偏今晚上又下起來了,真是的!”

房中擺著一桌酒菜,還沒動過。看來蘇三正在等客人,而且很怕那客人會因下雨而不來了。

蘇三這個很少請客,從來都是別人請蘇三喝酒。可今晚蘇三居然改了性子了。

蘇三請的是誰?

“老子頭一回請客,你就不長眼。”蘇三還在罵老天不該下雨:“你又不是不曉得,那傢伙最不喜歡下雨天。”

老天自然不會反駁。蘇三罵了一陣子,覺得無味,自己乖乖住口,但還是捨不得離開窗子。

“這小子向來下雨天不出門,別不是今晚不來了。”蘇三喃喃自言自語:“可明明說好的,下刀子也得來呀!”

風從窗口吹進來,點點細雨落在蘇三臉上,涼嗖嗖的。

蘇三突然跳了起來:“下刀子?”

他剛念出這三個字,窗外就起了一陣狂風。

狂風從窗口吹進來。

吹進來的是刀子數不清的刀子滿是尖刺的狼牙棒橫著掃過,將黑暗中的一大片雨點掃向光明。

李抱我突然之間就五體投地,趴在了地上。狼牙棒掃過的狂風連他已被溼透的頭髮都吹了起來。

李抱我在倒地的同時,右腳已向後蹬出,左腳也已向上勾起。

一聲悶響、一聲脆響、一聲慘呼。

然後,黑暗中一柄狼牙棒飛了起來,飛過那一節光明的街道,遠遠落在另一節黑暗裡。

李抱我貼地向後一滑,轉眼間就站了起來,站在了他剛走過的那一片光明裡,站在一個人身邊。

那人黑衣蒙面,正抱著被踹斷的右腿不住地抽搐著。

李抱我靜靜看了半晌,突然蹲下身,兩手在那蒙面人的斷腿處一陣拍動,蒙面人的抽搐立刻停止了,眼中怨毒、恐懼的兇光也被一種茫然之色替代。

李抱我站直身子,摸出一個小藥瓶扔進蒙面人懷裡,冷冷道:“七天不能動。”

然後他就轉身走了,走得仍然很慢。

蒙面人怔怔地坐在地上,看著李抱我消失。他似乎想張口喊叫什麼,但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來。

真的下刀子了。雨點一般密的刀子。和刀雨一同進窗的還有一聲暴叫:“下刀子!”

第一把飛刀剛過窗欞,蘇三已經呆在牆角了

他站在那裡,目送著密集的刀雨射入房中。

那桌酒席被刀雨摧垮了,連桌子都已被割成了碎木塊。

最後一把飛刀剛進房,蘇三已從窗口閃了出去,一把抓住了一隻腳。

已快躍上牆頭的一個人被他硬扯了下來。

蘇三的手鬆開,沿那人腳腕向上連點,一直點到肩頭,不待那人落地,又抓住他後頸,拎著進了房。

自始至終,蘇三隻用了一隻手。左手。

他的右手一直牽著袍角,生怕被地上的積水弄髒了他那身嶄新的袍子。

椅子自然也已碎。

李抱我就坐在地上,冷冷道:“你請客?”

蘇三坐在他對面,苦笑道:“對!”李抱我好象根本就沒看見地上的碎碗破瓷、一塌糊塗的菜餚和四處飄香的酒汁,仍是盯著蘇三問:“吃什麼?”

蘇三笑得更尷尬:“吃刀子!”

李抱我似乎根本就不知道“刀子”是什麼,他居然笑了。

“刀子呢?”

蘇三跳起來,扯開屏風,指著地上的一堆飛刀道:“在這裡,一共一百二十八把。”

被蘇三點了穴道的那個人就躺在那堆刀子旁,可李抱我就象沒看見似的:“你請我吃這些刀子?”

蘇三笑道:“這個人請我吃,我一個人吃不下,只好請你一起分享。”

李抱我拍拍肚子,很舒坦地微笑道:“我就知道你這人說話不可靠,請客也肯定是假的,所以我在路上就已吃過了。”

蘇三又苦笑:“吃得怎麼樣?”

李抱我正色道:“很飽。”

蘇三嘆氣。“你吃了點什麼?”

李抱我慢慢地道:“狼牙棒。”

蘇三道:“狼牙棒?滋味怎麼樣?”

李抱我道:“當然比飛刀好吃一些。”

說完這句話,他就盯著刀子旁邊的那個人看,不再理睬蘇三。

蘇三道:“這小子什麼也不肯說,硬得很,你有什麼辦法讓他開口?”

李抱我還是不理他,徑自走到那人身邊蹲下,仔細地端詳了好一會兒,才伸手去解那人穴道,也不知他究竟看出點什麼名堂。

蘇三急了:“幹什麼?幹什麼?”

李抱我冷冷道:“放人。”

蘇三一把將他扯了起來,大叫道:“他是我抓的,老子不許你放!”

李抱我不說話,只是冷冷盯著他的眼睛。

蘇三被盯得心裡發毛:“你看我幹什麼?”

李抱我還是不說話。

蘇三終於氣得一鬆手,跺腳道:“好好好,你放!你放!”

他轉過身,大聲道:“只當老子沒看見,眼不見心不煩!”

李抱我拍開那人穴道,退到蘇三身邊,連看都不再朝那人看一眼,對蘇三道:“你餓不餓?”

“餓!”蘇三吼得山響。

李抱我冷笑道:“餓?餓你還喊得這麼有勁?”

蘇三氣呼呼地道:“我沒勁又能有什麼辦法?都這麼晚了,酒店都關門了,上哪裡找吃的去?老子總不能吃自己的肉吧?”

房中有人笑了起來:“我知道有個地方還沒打烊!”

說話的居然是那個送了蘇三一百二十八把飛刀的人。

李抱我冷笑道:“你還不走?”

那人笑道:“你救了我一命,我要還你的情,我可以領你去一個地方喝酒。要知道,夜已很深了,能找個喝酒的地方,實在跟救命差不多重要。”

蘇三嘴巴閉得緊緊的,不說話。因為那人只說要領李抱我去,可沒蘇三什麼事兒。

但蘇三實在很生氣,氣得要命。

李抱我卻冷冰冰地道:“我不想喝酒。”

蘇三更生氣了,如果李抱我一口答應下來,他就可以偷偷跟去了。

李抱我這麼做,簡直就是要蘇三的命。可他偏偏沒有說話的權利。

那人道:“那裡的酒可是很不一般的,有陳了二十年的竹葉青、女兒紅……”

蘇三忍不住悄悄嚥了口唾沫。可李抱我又哼了一聲:“我不去,你滾!”

那人冷笑起來:“而且,酒裡面有劇毒,中人立斃無藥可救。在那裡,你還可以看見指使人今晚用狼牙棒打你的那個人。”

李抱我一下不出聲了。

蘇三卻吼了起來:“他不去,你滾!”

那人冷冷一笑,轉身走向窗口,就想往外跳。

李抱我突然叫了起來:“誰說我不去?”

蘇三氣哼哼地道:“要去你去,老子是不會去的。”

那人哈哈笑道:“好象我也沒請你去!”

蘇三瞪著那人,那人也瞪著他,兩人都不含糊。

那人實際上歲數並不大,長得也相當英俊,象個溫文爾雅的書生,誰也不會想到,他剛才居然發出了一百二十八把飛刀,想要蘇三的命。

那人瞪了半晌,突然轉開眼睛,嘆了口氣,“說實在話,蘇三,我還從未碰到過輕功象你這麼好的人。”

蘇三冷笑:“我也沒見過一次能擲出一百多把飛刀的人!”又對李抱我瞪眼道:“而且我也第一次碰到你這麼個糊塗蟲,見人就放!”

李抱我根本不理他,對那人道:“你帶我去酒店!”

那人看看蘇三,微笑道:“你如果真的要去我可以連你一起請。”

蘇三笑得很勉強:“我不去,我去幹什麼?又沒人請我去送死,老子還想多活幾年。至少要比李抱我多活幾年。

李抱我早已翻身出窗,根本就不和蘇三搭腔。

那人閃身出窗時,居然還回頭對蘇三微微笑了一下。

這一笑把蘇三氣了個半死。

一輛大車在細雨中疾馳。

趕車人披著蓑衣,戴著斗笠,不住揮動著長鞭,嘴裡發出低沉急促的吆喝聲。

官道的路面已被連日的陰雨泡得凹凸不平了,大車跑得搖搖晃晃的,好象隨時都有可能散架。

車中有人脆聲道:“離宣城還有多少路?”

趕車人也大聲道:“小姐,趕趟兒的話,明天中午能趕到。”

另一條大道、另一輛大車。

車中半躺著一個面色陰沉的中年人,一身紫黑的短打,結束得乾淨利索。

在他腳邊,蜷伏著一個年輕豐滿的少女,似已睡熟,不時咂嘴、皺眉、微笑。

車座下鋪著厚厚的狐皮褥子,車篷上也被錦氈封好,所以車外雖是春寒襲人,車內卻溫暖宜人。

中年人突然大聲道:“趕車的,什麼時候能到宣城?”

車伕在外叫道:“明天傍晚。”

少女被吵醒了,睜開惺鬆的睡眼,懶洋洋地道:“老闆,你怎麼還不睡?”

被稱作“老闆”的中年人低下頭,溫柔地看著她,微笑道:“你睡吧,我不困。”

少女嗯了一聲,扭了上來,膩在他懷裡,媚聲道:“你不睡,我也不睡,我陪你說話。”

中年人伸出左手,摟著她的細腰,柔聲道:“你不睡也可以,但不許胡鬧。”

少女吃吃笑了起來,伸手就去解他衣釦:“我保證不胡鬧。”

中年人捉住她的小手,低聲道:“這可不同在家裡,凡事小心些。”

少女的眼睛一下睜大了:“你不是說,這次是來買山貨的麼?怎麼會……”

中年人似乎感到了她的驚恐,忙將她摟緊了些,安撫地道:“不會出事的,但小心無大過,對不對?”

少女嘆了口氣,軟軟地倒下,咬住了他耳朵,恨聲道:“那你怎麼還……還不讓我……

胡鬧?”

中年人苦笑了一下,道:“趕車的就在前面,你好意思讓他聽見?”

少女的身子更沉更軟了:“那我就……不說話,也不……出聲。”

中年人在她豐臀上輕輕拍了一下,悄聲道:“還說不出聲?你哪次不叫得讓別人以為我又在殺豬?”

少女不依不饒地扭動起來:“胡說八道,我從來沒叫過,那只是……只是哼哼!”

中年人微笑道:“如果那只是哼哼,你叫起來會是什麼樣子的?”

少女開始親他、咬他,含糊不清地道:“你要……想知道,就……就……”

一座很大很氣派的莊園裡,有一方窗口還亮著燈。

一個白袍白衫的青年公子正坐在燈下,讓一個嬌憨可人的少女為他修剪指甲。

他的相貌雖不算俊美,但方面濃眉,也自有一種剛毅不凡的氣度。

要不,那修指甲的少女怎麼會時時偷看他呢?

他的手卻很美,皮膚潔白細膩,泛著淡淡的潤紅,手指修長靈巧。

他專注地盯著那少女手中的小刀,看得那麼認真,連站在門口的一箇中年僕人幾次低聲喚他都沒聽見。

過了很久,少女才戀戀不捨地鬆開他的手,站起來,躬著好看的身子,退進帷幕後面去了。

青年公子舉起雙手,仔細看了看,才滿意地吁了口氣,微一轉頭,就看見了那個中年僕人。

他的神色一下變了,聲音裡也衝滿了殺氣:“誰讓你進來的?”

中年僕人撲嗵一聲,跪下了,顫聲道:“公子,奴才有要事稟報。”

青年公子冷冷道:“稟報?也輪不到你向我稟報吧?”

中年僕人連連磕頭:“是,是是!”

公子緩緩道:“小環?”

方才那個為他修指甲的少女應聲而出,恭聲道:“公子有何吩咐?”

公子很不耐煩似地道:“你代我問他。”

少女眼中的欣喜之色一閃即逝:“是。”

她轉向中年僕人,柔聲道:“羊大叔,你有事稟報公子?”

中年僕人連聲道:“是、是!”

小環的聲音沁人心脾:“羊大叔你也知道,要稟報事情,必須一級一級往上傳的,你怎麼能越級進入公子的臥房呢?”

羊大叔顫聲道:“可……他們都……不在!”

公子的肩頭很明顯地顫抖了一下,但他沒有轉過身來。

小環的臉色也變了:“不在?王郎呢?”

羊大叔道:“王五管家去……去殺李……李抱我,還……還沒回……回來。”

公子的身子一下僵住了。

小環也吃驚地叫了起來:“怎會呢?……海俊也沒回來?”

羊大叔道:“沒回……來,只是同去的八管家說,七管家被……被蘇三抓……抓……抓住了。”

公子還是一動不動,但陰森的殺氣已佈滿整個房間,讓羊大叔感到一陣陣發冷。

小環用盡量平靜的聲音問道:“八管家呢?”

羊大叔道:“八管家讓小的來稟報公子,自己已趕到飛燕樓去了。”

公子突然站了起來,仰天一陣大笑。

羊大叔一下嚇得癱倒在地,嘶聲道:“公子,奴才實在……實在……”

公子止住大笑,朗聲道:“羊得利,你到帳房去領二十兩銀子,就說是我賞你的。”

羊大叔又驚又喜,渾身也不知從哪裡生出力氣來,一骨碌爬了起來,磕了個頭,退了出去。

公子又開始大笑起來,笑聲裡充滿了愉快和興奮。

小環柔順地低頭站著,等著公子說話。

公子笑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轉過身,目光停在小環的嘴唇和胸脯上。

小環的頭一下低得快抵到胸脯了。

“小環。”公子柔聲道:“過來。”

小環顫抖著走了過去,站在公子面前。

公子慢慢伸出右手,抬起了她的下頦,微笑道:“小環,我真的有那麼可怕?”

小環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在不住抖動。

她用夢幻般的聲音喃喃說道:“不,公子不可怕。”

公子柔聲道:“那你為什麼總躲著我,一看見我就發抖?”

小環悄聲道:“婢子是……怕公子不……不喜歡我。”

公子的聲音更低更柔了:“這麼說,你喜歡我?”

小環使勁點頭,淚水已浸溼了睫毛。

公子的右手微微一帶,小環的身子就軟軟地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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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飛燕樓

三更天,飛燕樓居然還沒打烊。

雖然樓中已沒有一個酒客,可從掌櫃到大師傅,所有的人都還在自己該待著的地方,幹自己該乾的活。

難道他們是要等某個貴客?

可夜已這麼深了,天又下著雨,什麼樣的貴客會在這時候上門呢?

李抱我停在飛燕樓門口,皺著眉,仰著頭,就是不肯進去。

放飛刀的人道:“已經到了,你為什麼還不進去喝兩盅,祛祛寒氣?”

李抱我還是不吭聲。

放飛刀的人更奇怪了:“你在看什麼?”

李抱我冷冷道:“燈籠。”

於是放飛刀的人也仰頭看燈籠:“燈籠怎麼了?”

李抱我道:“有字。”

放飛刀的人怔了一下,苦笑道:“開店的門口總歸是要掛個燈籠,讓人遠遠一看就知道是開店的,而且燈籠上當然要寫店名,這又有什麼呢?”

李抱我冷冷看著他,慢吞吞地道:“我不識字。”

放飛刀的人一下呆住,他萬萬沒想到,李抱我居然說自己不識字。

李抱我的武功神妙莫測,高明之極。

可不識字的人,又怎麼修習高深的武功呢?

放飛刀的人還沒反應過來,飛燕樓中已有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笑了起來:“我開的是飛燕樓。兩位進來喝杯酒吧?”

聽聲音,那絕對是個很誘人的女人。

李抱我的眉頭鎖得更緊了,聲音也更不友好了:

“我怎麼聞來聞去,總感到有點燕雙飛的氣味呢?”

放飛刀的人臉色一下變了。

樓中女人嬌聲道:“燕雙飛開的是燕子樓,跟飛燕樓可不相干。”

李抱我嘆了口氣,喃喃道:“那就好。”

他一腳就跨了進去。

飛燕樓的二樓是雅座。

雅座裡有人。一個女人。穿藕色長裙的女人。

她的歲數似乎已是中年,但她那種成熟的魅力只怕更令男人難以自持。

她從一張軟椅上款款立起,微笑著走向李抱我,柔聲道:“我叫阮飛燕,飛燕樓的老闆兼老闆娘。”

她的每一步走動,都足以使任何一個男人口乾心跳,魂迷神馳。

她站在李抱我面前,親切地凝視著他,似乎在等他介紹自己。

李抱我冷冰冰地瞪著她,很不耐煩地道:“我是來吃飯的,不是來看你賣弄風情的。你是賣飯的,只管端飯上來好了,說那麼多廢話幹什麼?”

放飛刀的人臉色又變了。

李抱我的話,實在很沒禮貌。

可阮飛燕並沒有生氣,反而笑得更迷人了:“你可真會開玩笑,賣弄風情是小姑娘們乾的事情,我已經快四十歲了,還有什麼風情可賣弄的?”

李抱我語塞,冷冷哼了一聲,扯開張椅子,一屁股坐下了。

放飛刀的人坐在他對面,大聲道:“阮老闆,有好酒先端兩壇上來,菜就由你上了。”

李抱我冷笑道:“我不喝酒。”

放飛刀的人似乎很詫異地道:“你不喝酒?你不是說要喝酒,才跟我來的嗎?”

李抱我道:“我沒有說,是蘇三說的。”

阮飛燕道:“蘇三?哪個蘇三?”

李抱我哼道:“世上有一個蘇三就夠了,還能有幾個?”

放飛刀的人嘆道:“其實蘇三這個人還是不錯的,今晚他居然沒有殺我!”

李抱我冷笑:“你以為他是好心?”

放飛刀的人道:“不是好心是什麼?”

李抱我冷笑道:“什麼都不是,他不殺你,是因為他從來就沒殺過一個人。”

放飛刀的人不說話了。

阮飛燕笑道:“不殺人的人難道不是好人?”

李抱我道:“你問問蘇三就知道了。”

阮飛燕笑了:“蘇三?這裡哪有蘇三?”

李抱我道:“他正伏在屋簷上偷聽、偷看。”

話音剛落,蘇三就已坐在他身邊的一張椅子上了。

沒人能看清他是怎麼進來的。

甚至連燭光都沒閃動。

放飛刀的人兩手一下握緊了,阮飛燕卻嬌聲笑了起來:“你就是巧八哥蘇三?”

蘇三沒理她,只是怒氣衝衝地瞪著李抱我,咬牙切齒地道:“老子什麼地方得罪你了?”

李抱我不說話。

蘇三氣憤地叫道:“我好好地躲在那裡,跟你又有什麼關係?你非要點破幹什麼?”

李抱我站起身,對阮飛燕道:“這個人想喝酒,想瘋了。說話語無倫次的,你端酒給他喝吧!”

阮飛燕笑道:“那麼你呢?”

李抱我往樓梯口走:“我回客棧睡覺。”

蘇三一下跳了起來:“你幹什麼?”

李抱我已經下樓而去了。

阮飛燕看著蘇三,蘇三瞪著阮飛燕。兩人都不說話。

放飛刀的人已不知何時走了,偌大的雅座裡已只剩下了這兩個人。

蘇三突然轉開了眼睛,坐回椅中,冷冷道:“叫海俊。”

蘇三又問:“海俊是誰?”

阮飛燕悄聲道:“任獨立的七管家。”

蘇三一下又跳了起來,似乎很吃驚地叫道:“任獨立?‘落花’任獨立?”

阮飛燕臉色蒼白,眼中也已閃出了驚恐的光芒。

“是的,就是他,任獨立。”

讀過宋詞的人,都知道“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這一千古名句。

闖江湖的人,卻對這兩句詩有截然不同的理解,對他們來說,這兩句詩代表了兩個人。

兩個傲睨天下群雄的武林大豪。

“落花”任獨立。

“微雨”燕雙飛。

任獨立無論出現在哪裡,總會成為眾人注目的對象,成為眾人談論的中心。

任獨立的武器很犀利,但名字很美。

“三十六瓣落花,有意無情”這就是江湖上流傳很廣的一句話,是對任獨立的獨門暗器“落花鏢”的評價。

落花鏢是三十六枚花瓣形的玉質暗器,十二枚粉紅,十二枚淺黃,十二枚淡紫。

玉雖堅,卻脆,似乎不該成為製造暗器的材料,可落花鏢卻是無堅不摧。

“落花有意逐人行”。一旦你被落花鏢“看中”,便絕對不可能逃遁。

落花太無情,落花鏢一旦發了,必取對手的性命。

任獨立的家,就在宣城。

燕雙飛的名字很美,聽起來總讓人感到他該是個可親的人,而且也應該是個多情的人。

可幾乎對所有的人來說,燕雙飛都不是個可親的人,他甚至連朋友都極少、極少。

燕雙飛也不是一個多情的人,但並非無情。

燕雙飛的情並不多,而且只給了一個人,那個幸運的女孩名叫軟玉,是個只有十七歲的柔媚嬌俏的少女。

燕雙飛的武器同樣也是暗器,同樣也有一個很美的名字“微雨”,“微雨金針,天下橫行”,這是人們對“微雨”的評價。

微雨金針很細,細若牛毛,卻可以深入三寸厚的鐵板。

自然也可以穿過任何一個人的軀體。

“十萬八千微雨,無孔不入”面對著燕雙飛,你便如同在細雨中漫步。而在細雨中漫步的人,又怎能不被雨水浸潤呢?

燕雙飛的家,卻遠在浙江義烏。

蘇三直愣愣地瞪著阮飛燕,半晌才嘆了口氣,苦笑道:“你的意思是說,指使海俊殺我的人就是任獨立?”

阮飛燕正色道:“不錯。”

蘇三又問:“殺李抱我的那個人是誰?”

阮飛燕吃了一驚:“李抱我?哪個李抱我?”

蘇三嘆氣:“除了那個人見人怕的小冤家,還會是哪個李抱我?”

阮飛燕的呼吸似已停止,”你是說‘小冤家’李抱我?”

蘇三苦笑著點點頭:“我一想到我居然和他是好朋友,就覺得交朋友這件事真可怕。”

阮飛燕眨眨眼睛,道:“剛才那個說話嗆人的小夥子就是他?”

蘇三道:“不是他是誰?”

阮飛燕後悔不迭地道:“真是的,怎麼就沒留住他呢?”

蘇三瞪眼:“我問你,任獨立手下,有沒有一個使狼牙棒的?”

阮飛燕道:“有。”

“叫什麼?”

“王郎。任獨立的五管家。”

蘇三冷笑道:“聽起來,這任獨立的家產還不少啊,他居然有七個管家。”

阮飛燕道:“八個!”

蘇三一怔:“八個?”

阮飛燕道:“剛才八管家鮑霆還來過,說你要來,讓我用迷藥、美色或者毒酒伺候你。”

蘇三一下僵住,很勉強地笑道:“你當然不會答應。”

“不,你錯了。”阮飛燕嬌笑道:“恰恰相反,我答應了。”

蘇三乾笑道:“不會吧,我沒有喝毒酒,連酒都沒沾,而且也沒發現這裡燻過什麼迷香之類的東西。”

阮飛燕媚聲道:“可你忘了,我還可以用美色啊?”

“美色?”蘇三似乎大吃一驚,四下亂找起來:“美色在哪裡?我怎麼沒看見?”

阮飛燕格格笑了起來:“我不就是美色嗎?”

蘇三嚇了一跳似地看著她:“你?美色?開什麼玩笑?”

阮飛燕渾身微微一抖,乳波臀浪,惑人心魄:“難道這不是美色嗎?”

她的聲音,似已有些沙啞。

蘇三頓時覺得嗓子很有點不得勁,於是輕咳兩下,一本正經地道:“我真奇怪,用迷藥或毒酒殺我,不是更方便嗎?”

阮飛燕的聲音已啞得很厲害了:“可我寧願用美色,我喜歡邊享受邊殺人。”

蘇三後退:“可我寧願被迷藥迷倒,被毒酒毒死!”

阮飛燕漸漸逼近他,用近乎呻吟的聲音道:“你逃不掉啦,還是乖乖地讓我用美色殺死你吧!”

他的每一步後退,其實都是在運足內力的情況下才辦得到的。若在往日,蘇三早已逃掉無數次了。

可這回不同。蘇三覺得腳上象拴著兩塊萬斤巨石,背上象抵著一張柔軟堅韌的網。

蘇三冷汗都下來了,他不明白這是出了什麼鬼。

阮飛燕還在逼近,她的眼光已迷離狂熱,臉上也已泛起誘人的潮紅。

她的兩隻很美的手軟軟地伸著,象是在等著蘇三撲進她懷抱。

蘇三突然驚天動地一聲暴喝,阮飛燕一怔之際,蘇三的身子已飛快地沉了下去。

“撲”,一聲悶響,蘇三已消失。

阮飛燕吃驚地瞪大了眼睛,看著蘇三消失的地方。

樓板上赫然有一個大洞,蘇三居然硬生生地踩穿了樓板,逃脫了阮飛燕的控制。

李抱我居然真的在睡覺,而且居然還真的睡著了。

蘇三惡狠狠地瞪著他,瞪了半晌,才悄悄嘆了口氣,似乎已原諒他了。

但蘇三很快將藏在身後的右手拿了出來,右手裡握著一隻大鐵勺,勺裡有滿滿一勺冰涼的水。

然後他就一下將涼水潑在了李抱我臉上。

李抱我一下就跳了起來,怒吼道:“幹什麼?”

蘇三冷笑道:“不幹什麼。”

李抱我甩甩頭髮,抹抹臉,氣急敗壞地道:“不幹什麼?那是哪個狗雜種潑的涼水?”

蘇三洋洋得意地走到椅邊坐下,笑咪咪地道:“當然是老子!”

李抱我瞪眼看看他,怒氣消失了:“潑涼水的是你?”

蘇三點頭。

李抱我也點頭,一本正經地道:“看來你沒有被美色殺死。”

蘇三笑咪咪地道:“只差一點點,她本來已經抓住我了,可我還是逃開了。”

李抱我冷冷道:“阮飛燕的輕功並不算太好,你又沒有喝酒,樓上也沒有迷香,你怎麼說‘只差一點點’呢?她根本對你構不成威脅!”

蘇三苦笑道:“的確只差一點點,你有沒有聽過‘天蠶網’這種武器?”

李抱我道:“聽說過,據說阮飛燕就有。”

蘇三一下跳了起來,大罵道:“你既然聽說過阮飛燕有天蠶網,為什麼不提醒我一聲,自己就先溜了?你是想害死老子?”

他實在已氣極,李抱我顯然太不夠意思了。

可李抱我居然沒半點歉疚的神情,反而很冷很不屑地斜了蘇三一眼,道:“如果你連天蠶網都對付不了,還想收拾任獨立?”

蘇三大叫道:“老子從來沒說過要收拾任獨立!”

李抱我道:“可任獨立已經開始收拾你了!”

蘇三還是氣得夠嗆,平日只有他作弄別人的份兒,沒想到今兒卻被李抱我給整慘了。

他瞪著李抱我,吼道:“你知道海俊是任獨立的七管家?”

李抱我道:“我是本地人。”

本地人當然什麼都知道。

蘇三又問:“你知道任獨立的所有情況?”

李抱我道:“我不是任獨立。”

蘇三吼道:“我們是不是好朋友?”

李抱我道:“當然是。”

蘇三氣得眼睛都綠了:“那你為什麼瞞著我?這些情況你都知道,為什麼不告訴我?”

李抱我平靜地道:“你沒問過。”

蘇三張口結舌,噎得說不出話了。

世上還有誰能將蘇三嗆得說不出話?當然只有李抱我。

半晌,蘇三才緩過勁來了,無奈地道:“好,現在我問你。”

李抱我打了個哈欠,道:“現在我不想回答。”

“你敢!”蘇三又火了,眼珠子瞪得溜圓:“你敢!”

李抱我很快又睡到床上去了,看樣子他很快就會打呼嚕。

蘇三衝過去一把揪住他衣領,吼道:“不許睡!”

李抱我閉著眼睛,耷拉著腦袋,一聲不吭。

蘇三隻有廢然長嘆。

海俊瞪著阮飛燕,冷笑道:“阮老闆,你不是說,用‘天蠶網’一定可以奏效麼?”

阮飛燕臉色蒼白,強笑道:“是的,可我沒想到……”

“沒想到蘇三會鑽地逃跑?”海俊笑得更冷:“你就沒想到在地板上也鋪上網麼?”

阮飛燕的臉更白,聲音也在發抖:“七管家,我實在沒……”

“別說了!”海俊大聲道:“你自己跟公子解釋去!”

他怒氣衝衝地瞪了阮飛燕一眼,扭頭就往樓下走。

阮飛燕搶上一步,扯住了他的衣袖,柔聲道:“七管家,別生那麼大的氣好不好?”

海俊站住了,但沒有回頭,只是冷冷哼了一聲。

阮飛燕的手離開衣袖,撫上了他的腰部,她的聲音更柔媚了:“七管家,何不坐下來喝一杯呢?現在公子一定已經休息了,離天亮也還早,咱們可以……商量一下對付蘇三和李抱我的辦法麼,七管家……”

海俊不得不回頭,不得不被她吸引,不得不投入她的懷抱之中,不得不狂亂迷惑。

他無法抗拒她的魅力。這已不是第一次。

阮飛燕的聲音在他耳邊響了起來:“七管家,天蠶網雖然殺不了蘇三,但我卻可以殺死你。”

海俊猛然一驚,奮力一掙,吼道:“你敢殺我?”

只可惜,他的聲音已低得象耳語。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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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最美的花

下了一夜的雨,在黎明時分停了。

天空已變得很明朗,太陽也已快升起了。

在這樣一個早晨,你還有什麼理由不感到輕鬆,感到愉快呢?

蘇三打著哈欠推門而出,對著東方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深深吸了幾大口清新的空氣,滿意地揉揉眼睛,走到水井邊,很快打了一桶水,開始洗臉。

李抱我板著臉出門,看也不看蘇三,大步流星地走了。

蘇三急叫道:“喂,你到哪兒去?”

李抱我已拐過街角,沒影兒了。

蘇三嘟囔了幾句什麼,洗完臉,梳完頭,換了身很乾淨的衣裳,象走親戚似的鄭重其事地出去吃飯。

早晨的街道上,已是飯香四溢,語笑喧譁,四鄉的菜農已沿街擺了一長溜菜攤。一些麵攤、餛飩挑子旁邊,也圍坐著不少吃客。

蘇三直奔著一個餛飩挑子走了過去,那裡嫋嫋的熱氣和蒸騰的香味讓他肚子裡的叫聲更響了。

要了碗餛飩,還沒吃上兩口,蘇三就聽見了一個沁人心脾的聲音:

“賣花呀,賣薔薇花呀”

蘇三忍不住抬起頭,尋聲望去。

他的眼光顫了一下,定住了。

一個雪白衫兒的少女正緩緩走來,懷中抱著一個柳條兒編織的花籃,花藍裡滿是朵朵豔紅的鮮花薔薇花,

這是個水一般柔軟、花一般嫵媚的少女。只要一看見她,你馬上會想起許許多多美好的字眼:春天、陽光、愛情……

蘇三馬上就想起了這許許多多美好的字眼,他感到了一種暈眩,一種顫悸。

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他從來沒象今天早晨這樣痴痴地看過一個女人。

暮地,耳邊一聲炸響:“你他媽的沒長眼?筷子伸到哪兒了?”

蘇三看見那少女正吃驚似地朝他這邊望了過來。心跳不由更快了。

恰在這時,又有人在推他的手,推得很有力,很急。

那少女清澈地目光定在蘇三面上。蘇三隻覺血往臉上湧,渾沒覺得身邊有什麼不對勁。

那少女突然伸手捂著嘴,吃吃笑了起來,眼中已滿是俏皮的神色。

蘇三忍不住也咧開嘴傻呼呼地笑了起來。

剛笑了一聲,蘇三就覺得肩上一痛,已重重捱了一拳。一下驚醒,轉頭一看,一個橫眉立目的黑漢子正將拳頭往回收,看樣子很想再來第二拳。

蘇三一下急了:“好小子,你打大爺幹什麼?”

黑大漢吼道:“你他媽還有理?誰叫你吃老子的餛飩?”

蘇三低頭一看,自己的筷子居然伸進了黑漢子的那碗餛飩裡。

黑漢子還在吼:“我看你小子是吃白食吃順嘴了,大爺今兒要不教訓教訓你,你還翻天了,蘇三一把捏住黑漢子砸過來的拳頭,大罵道:“不就吃了你狗日的幾個餛飩麼?老子賠你!”

他將黑漢子往外一送,吼道:“吃了你幾個?”

黑漢子被他這一送,直退了六七步才站穩:

“三個!”

蘇三將自己那碗餛飩全扣進黑漢子碗裡:“賠你!”

其實蘇三的臉已漲得通紅,當眾鬧出這麼大笑話,實在是讓蘇三很下不來台。

賣花的少女格格笑出了聲,笑得滿懷鮮花都在顫動。

蘇三惱羞成怒,飛快地衝向少女。吼道:“笑什麼?”

少女似乎吃了一驚,一轉身跑開了,一面跑,一面還在嬌笑不停。

好象她對蘇三的窮追不捨感到十分高興似的。

你說蘇三能不心醉麼?你說行人能不驚訝麼?

追來追去,很快就出了城,路上行人更少,少女的身形展動開來,奔跑十分迅捷,姿式也十分優美。

蘇三的輕功向來號稱天下第一,可追了好一會兒,居然沒追上。

前面是黑壓壓一望無際的樹林,蘇三急了,大叫起來:“喂,你躲著我幹什麼?我不是壞人。喂,你千萬別進林子,進去了會迷路的。”

少女果然在林邊停足,回頭瞟了瞟蘇三,抿嘴兒一笑,大辮子一甩,閃身隱入了林中。

她的嬌笑聲飄了出來,象一隻溼潤柔軟的小手在撥動蘇三的心絃。

你說,蘇三能不追麼?

大車還在疾馳,但馬已換了。

車伕的斗笠已摘下,和蓑衣一起放在車座邊。

這是個削瘦的老人,面色青白,眼睛通紅,似乎是熬夜熬的。他的神情很陰沉,嘴角也掛著一絲不易為人察覺的詭笑。

車裡的女人似乎還沒從酣睡中醒來,老人能從急促的馬蹄聲和隆隆的車輪滾動聲中聽出她綿軟悠長的呼吸聲來。

老人得意地吁了口氣,他實在無法不得意,睡在車中的女人實在是很難請動的,可他居然就完成了任務,而且毫不費力。

當他看見路邊的一座小小的客棧,和客棧門口高掛的紅燈籠時,他就更得意了。

紅燈籠上有字,兩個字。

“如意”,

一切如意。一切順利,

大車停在驛站門口,中年人陰沉著臉,抱著那個“叫得象殺豬”的少女下了車。

車伕高坐在車座上,一動不動,眼睛平視著前方。

中年人沉聲喝道:“祁老二!”

一個驛卒打扮的中年漢子從驛站門口走出,怔了一下,旋又喜笑著作了個揖:“原來是燕老闆!”

被稱作“燕老闆”的中年人冷冷道:“要一輛車。”

祁老二忙道:“有,有有!”

燕老闆道:“你駕車,回燕子樓。”

車伕的身子似沒動,但鞭梢的紅纓卻晃了幾晃。

祁老二呆了一呆,道:“是。”

燕老闆道:“你老婆呢?”

話音未落,驛站門中已響起了一聲輕笑:“燕老闆還記得奴家?”

一個花枝招展的中年婦人扭了出來,吃吃笑著,瞟著燕老闆。

祁老二的臉有點青,但他仍在笑,只是笑得比哭還難看。

燕老闆看都沒看祁老二的老婆,只是冷冰冰地對祁老二道:“你老婆近年來還算規矩?”

祁老二嘿嘿笑道:“還好,還好。”

但他的神情卻表明,實在是“不好。”

燕老闆卻只當沒看出來:“那就好。”

那婦人卻若無其事地扭著笑著,似乎他們談論的並不是她。

燕老闆道:“祁老二!”

祁老二忙道:“在!”

燕老闆道:“你和你老婆,將軟玉姑娘送回燕子樓。”

祁老二又是一怔:“這……”

燕老闆冷笑道:“軟玉姑娘已被我點了昏睡穴,要到午時才會醒,你們要護送她平安地回到燕子樓,若有半點差錯提頭來見我!”

祁老二額上見汗:“那老闆你……!”

燕老闆沉聲道:“我要趕去宣城,去會會任獨立!”

任獨立正在讓小環給他梳頭。

而任獨立自己在看著小環,鏡子裡的小環。

他在看小環的手。

小環的手很美,她拿著梳子的動作也很美,可任獨立的目光卻冷冰冰的。

他最注意自己的一雙手,也最注意別人的手。

手是用來拿武器的,而武器是多種多樣的,而且,武器可以用來殺人。

任獨立用自己的一雙手殺別人,當然也要防著別人的一雙手殺自己。

任獨立最最注意的,是女人的手,尤其是美女的手。

只有她們,才可能離任獨立很近,近得沒有距離。

她們的手,當然最危險。

雖然任獨立知道,小環無限地崇拜他、愛他、不惜為他獻身,他也還是要注意小環的手。

習慣一旦已養成,就無法更改。

更何況,任獨立根本就不準備改。

李抱我嘴裡在吃麵,眼睛卻盯著飛燕樓大門。

這碗麵,他已吃了快半個時辰了,居然還剩一大半。

而且,面早已冰涼了,碗裡的幾塊肥豬肉也已結起了厚厚的白霜。

賣面的老婆婆急了:“小夥子?”

李抱我漫聲應道:“嗯?”

老婆婆道:“你還吃不吃麵了?要不吃的話,就該走了。旁邊還有客人等著你的座位呢!”

李抱我還是應了一字:“吃!”

老婆婆無奈地道:“要吃的話,也該換碗熱的吃。面涼了,就不能吃了,吃了會鬧肚子的,小夥子,換不換啦呀?”

李抱我道:“換。”

老婆婆嘆口氣,搖搖頭,對嚷著要趕李抱我走的客人悄聲道:“算了,算了,他一個傻子,也怪可憐的,你就耐心等其它座位吧!”

她憐憫地盛了碗熱面,放到李抱我面前,慈聲道:“小夥子,吃熱的吧,趁熱先喝點麵湯。”

李抱我伸手端過一盆辣椒麵醬,飛快地倒進了嘴裡。

蘇三奔進林中,不知如何是好了。

“這小蹄子,跑到哪裡去了?”

樹林又深又密,雜草橫生,要找一個躲起來的人,實在是很不容易。

他的目光突然又定住了。

他看見了一朵花。

一朵很嬌很豔的紅色薔薇花,居然會“開”在一棵老松樹上。

再笨的人也會猜到,這朵花是那個少女放上去的,可她為什麼要在樹上放這麼一朵她懷裡的花呢?

蘇三一躍而起,將那朵花取了下來。

花瓣嬌嫩,幽香細細,似乎還有一股淡淡的甜美的氣味。

一看見這樣的一朵花,你當然就會想起一個少女來,鮮花和少女似乎註定是同義語。

蘇三仔細欣賞了半晌,放到鼻子底下聞了聞,嘟囔道:“唔,吃起來味道一定不錯。”

如果那個賣花的少女聽到這句話,一定會氣個半死。

這麼美的花,只可賞觀,怎可吃呢?蘇三這臭小子簡直太不解風情了。

幸好蘇三並沒有吃花,他只是鬼鬼祟祟地四下張望,將那朵花飛快地放進了袖裡。

一陣隱隱的笑聲響了起來。

蘇三鬧了個大紅臉,老羞成怒地吼了起來:“臭丫頭,滾出來!”

笑聲更清晰了,象流水一般。

蘇三側耳聽了聽,卻根本沒聽出她藏在什麼地方,只覺天地間已盡是她甜美的笑聲。

蘇三面上紅透,心裡卻癢癢甜甜的:“喂,臭丫頭,你能不能出來,跟我說會子話?”

少女脆聲道:“你嘴裡不乾不淨的,誰願意跟你說話呢?”

蘇三忙道:“那麼在下請薔薇姑娘現身相見如何?”

寂然無聲。

蘇三等了許久,失望地罵了起來:“媽媽的,臭丫頭跑了!”

少女的聲音立時響起:“胡說八道!”

蘇三嚇了一大跳:“我的確不是有意要罵你,這只是……只是口頭禪,沒辦法,你要不高興,我以後再也不叫你臭丫頭了!”

“你又說了!”少女的聲音裡已滿是嬌嗔的意味:“狗嘴裡就吐不出象牙來,呸,不理你了!”

蘇三喜極,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只覺渾身上下,無一處不通泰。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叫……叫薔薇?”少女的聲音顯得有點遲疑了。

蘇三一怔:“你真的名叫‘薔薇’?旋又讚道:“這個名字好!”

少女道:“好?好什麼?”

蘇三很認真地道:“好美,也好聽!”

少女又嬌聲道:“喂,你還沒說你是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

蘇三道:“我看見你賣的薔薇花,又見你跟……嘿嘿……跟薔薇花一樣……美麗,所以……所以才……嘿嘿……”

少女的笑聲又響了起來:“巧舌如簧的巧八哥蘇三,今兒怎麼結巴起來了?”

蘇三面上已紅透了。他自己也覺得很奇怪,自己為什麼會臉紅,為什麼會結巴呢?

少女又笑道:“是不是你剛才偷我的花,讓我看見了?”

笑聲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嫵媚和俏皮。

蘇三越發魂不守舍,真的一句話也想不起來了,只是站在那裡傻笑,他從來沒有笑得如此傻過。

“喂,人家問你呢!”少女嬌嗔道:“你真成啞巴了?說話呀!”

蘇三慌慌張張地道:“我……我看見了一朵……一朵最美的……花……”

少女的聲音已經很遠很遠了:“那你還想吃了她?”

蘇三急得大叫:“我不是真的想吃啊!”

少女的笑聲消失了。

李抱我這頓早飯,一共吃了十五碗“熱面”,從早晨一直吃到中午時分。

他的目光,根本就沒從飛燕樓門口離開過。

按理說,這種監視實在很愚蠢,因為這個麵攤就設在飛燕樓門口,李抱我如此明目張膽地守著,飛燕樓的人自然早已發覺,那李抱我還在這裡坐著幹什麼呢?

蘇三就不明白:“你坐在這裡吃麵,一共吃了多少碗?”

李抱我不答,疑惑地瞪了瞪蘇三,反問道:“你剛才是不是有什麼事?”

蘇三搖頭:“沒有。”

李抱我又問:“那你是不是碰見了什麼人?”

蘇三想了想,笑道:“不是人。”

“不是人?”李抱我吃了一驚:“不是人是什麼意思?”

蘇三很幸福似地道:“是花。”

李抱我更吃驚了:“花?”

蘇三舉起一個手指頭:“一朵薔薇花。”

李抱我的神色一下變了:“薔薇花?”

蘇三用無限陶醉的聲音喃喃道:“真美,那是我平生所見過的最美的花。”

李抱我陰沉著臉,半晌才擠出一絲微笑,悶聲道:“你知不知道任獨立請的客人有誰?”

蘇三從陶醉中醒過來:“你說什麼?”

李抱我嘆了口氣,道:“你知道不知道我坐在這裡幹什麼?”

蘇三瞪眼:“當然是吃麵。”

李抱我道:“我在等人。”

蘇三一怔:“等人?等什麼人?”

李抱我一字一頓地道:“燕、雙、飛!”

蘇三又一怔:“老燕子要來了?”

李抱我不吭聲。

蘇三高興了沒一會兒,又撓起頭皮了:“奇怪呀,老燕子好好的怎麼會知道這裡有大事?……不過,有老燕子在,咱們的日子也好過一點。”

李抱我慢吞吞地道:“咱們的日子會更難過!”

蘇三奇道:“為什麼?老燕子是我多年的老朋友,他當然會幫咱們。”

李抱我冷笑道:“這次是任獨立特意派了三管家套車去請他的。他要幫誰,我可不敢太肯定。”

“什麼?”蘇三一下跳了起來:“任獨立會請老燕子當幫手?老燕子會答應?”

李抱我苦笑道:“我也不相信,但燕雙飛已經到了。”

蘇三叫道:“他在哪兒?”

李抱我朝飛燕樓門口呶了呶嘴。

一輛濺滿泥汙的大車在飛燕樓門口停下,看樣子已跑了很長時間的路了,馬已很疲憊。

蘇三吁了口氣:“不是老燕子。”

李抱我冷笑道:“燕雙飛的車上有記號,畫著兩隻飛翔的燕子!”

李抱我正想再說什麼,卻一下呆住了。

車中下來一個女人。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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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羅 敷

大車雖已汙穢不堪,可從大車裡走出來的這個女人,卻新鮮純潔如出水的芙蓉。

她雖沒有在笑,可所有的男人都感到她是在向自己微笑。

她雖沒有看任何人,可所有的男人都不自覺地挺起了胸,站直了或者坐正了,正在走路的,也會走得比平時瀟灑一百倍不止。

她只不過剛掀起車簾,太陽一下就變得更明媚了,天空也一下變得更溫柔了,地上的泥濘和積水似乎也已消失,變成了一片綠茵茵的芳草地。

蘇三的眼睛一下瞪直了。他從來沒見過如此絕豔驚人的女人,就連早晨那個“薔薇姑娘”也無法和她相比。

他是如此吃驚,以致於當任獨立笑咪咪地出現在飛燕樓門口時,他都沒感覺到。

任獨立的目光,也定在那個女人面上,但他並沒有吃驚的表情。

他只是朗聲笑道:“小敷,你總算是來了,要請動你的芳駕,真是比登天還難啊!”

他身後早已躥出四個壯漢,抱著紅氈從飛燕樓門口一直鋪到車蹬前。

那女人微微一笑,嬌聲道:“任公子這下不是已經登天了麼?”

任獨立大笑著走近車門,伸出一隻手,將那女人接了下來,笑道:“不是我登天了,而是仙女下凡來了。”

那女人只淺淺一笑,隨著任獨立走進了飛燕樓,而且她的一隻手一直被任獨立握著。

人雖已進樓,但她卻回了一下頭,向後瞟了一眼。

她看的是蘇三和李抱我。

任獨立悄聲道:“那兩個人不好惹,只怕對咱們的事很不利。”

女人道:“他們是誰?”

任獨立道:“一個是巧八哥蘇三,一個是小冤家李抱我。”

那女人冷笑了一聲:“我猜你肯定已經派人暗中照顧過他們了。”

任獨立苦笑道:“不錯,不過,我派出的人反而被他們照顧了。”

蘇三嘆道:“這個女人不尋常啊,是不是,老李?”

李抱我沒吭聲。

蘇三覺得奇怪,一轉頭,就看見一張臉,嚇了一大跳。

他差點要以為坐在那裡的人已不是李抱我了。

可那的確是李抱我,但李抱我的臉色跟白灰牆沒什麼兩樣,而且面孔也已變型了。他的兩隻手已深深摳進了桌面中,直至指根。

他似是在極力控制著什麼。

蘇三又吃驚又好笑地道:“喂,你這是怎麼了?犯什麼病了?一個好看點的女人就能讓你變成花痴?”

李抱我慢慢轉頭瞪著蘇三,眼中已盡是濃濃的殺氣。

蘇三嚇了一大跳,連忙後退:“你幹什麼?我可沒惹你!”

李抱我驀地站起身,摸出一錠銀子拍在桌子上,扭頭就走。

桌上除了那錠銀子,李抱我還留下了十個圓洞。

蘇三看看李抱我的背影,又看看飛燕樓前的那輛大車,看看桌上的十個圓洞,苦笑著搖搖頭,喃喃道:“邪門、邪門!”

他猛一拍腦門,叫道:“不行,這事得弄清楚!”拔腳就追李抱我去了。

阮飛燕微笑著,很優雅地迎上前去,用一種很適合她年紀的口吻笑道:“小店能蒙羅敷小姐光顧,實是有幸。這還得謝謝任公子,若非公子一力相邀,羅敷小姐怎會……”

羅敷小姐含笑道:“任公子,這位姐姐是……?”

任獨立忙笑道:“啊,我倒忘了給你介紹了,這位就是阮飛燕,飛燕樓的老闆兼老闆娘。”

羅敷點點頭:“原來是阮姐姐,失敬、失敬!”

阮飛燕親切地道:“羅小姐旅途勞頓,想已睏倦,小店有……”

羅敷道:“我倒不累,任公子的三管家很會趕車,我一路睡得很安穩。”

阮飛燕很乖覺地笑道:“如此,我就告退了。羅小姐若有什麼事,只管吩咐下來!”

在羅敷的絕世容光面前,一切鮮花都會黯然失色,更何況阮飛燕是一朵已開過了的花呢?

她無法與羅敷相抗衡,所以也就知趣地不去與她抗衡。她寧願以一個有修養、有風度的成熟的中年女人的形象出現在有羅敷存在的場合。

曾幾何時,她也象羅敷這麼年輕、這麼傲慢無禮過。她知道羅敷有理由這樣無禮。

她在退出門時,用一種很平靜的目光再次掃了羅敷一眼,不無憐憫地想道:“用不了多少年,你也會變得像我這樣的。”

任獨立等到阮飛燕的腳步聲已消失後,才嘆了口氣,道:“實際上阮飛燕一直是個心高氣傲的女人。她今天顯得很可憐。”

羅敷幽幽地道:“我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她在想:你神氣什麼呢?再過幾年,你也會老的,只怕你還不如現在的我呢!”

任獨立握著她的小手,動情地道:“你怎麼能這麼想呢?你不會老的,永遠不會!”

羅敷懶懶地笑了笑,嬌聲道:“你請我來,可不是為了要親近我的。”

任獨立凝視著她,柔聲道:“的確不是。可現在我才發現,我請你來的目的,並不是真的為了震天弓,至少不全是為了震天弓。”

他說到“震天弓”三個字的時候,明顯地感到她的小手微微顫動了一下。

羅敷嬌笑起來,眼中已滿是俏皮和柔媚的神色:“是麼?我可完全是衝著震天弓才來的啊!”

任獨立輕輕一帶,羅敷嬌美可人的身子就已到了他懷裡。

李抱我悶著頭,大步流星地走著,根本就不理睬一溜小跑跟在身後的蘇三。

蘇三大聲道:“老李,你這人怎麼這個樣子?有什麼話就說,我給你陪不是還不行麼?”

李抱我走得更快。

蘇三沒脾氣,只好自己找樂子。他吹起了口哨,吹得珠圓玉脆的,煞是好聽,那曲調,象是山裡的秧歌調。

李抱我終於忍不住了,回頭吼道:“別吹了!”

蘇三果然不吹了,顯得很委屈地道:“你又不跟我說話,我吹吹口哨解悶兒還不行麼?”

李抱我冷笑:“你又不給小孩把尿,吹口哨幹什麼?”說完扭頭又走。

蘇三氣得怔了好一會兒,才氣鼓鼓地追上他,在他耳邊叫道:“你這是往哪裡去?”

李抱我似乎已變成一個聾子,一點反應也沒有。

蘇三一邊走,一邊嘆氣:“碰上你這種朋友,真算是倒了十八輩子的黴!”

見李抱我還是不看他,蘇三又重重一嘆,道:“老李,我知道你的心事。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該說房媳婦兒了。你是為這個犯愁,對不對?”

李抱我冷冷哼了一聲,走得更快。

蘇三道:“我知道,尋常人家的女孩子你是看不上眼的。所以我決定給你說一房如花似玉,風華絕代的大美人兒,你要不要?”

李抱我幾乎已是在飛跑,拳頭已攥得緊緊的。

蘇三隻當沒看見,還在嘮叨:“雖然這樣的大美人兒不好找,可我蘇三總是有辦法的,保證給你辦得妥貼之極,讓你……”

李抱我突然住足。蘇三差點撞到他身上,連忙閃開,笑道:“動心了?”

李抱我冷笑道:“你累不累?”

蘇三忙道:“還好,還好!”

李抱我笑得更冷:“我是問你的嘴皮子累不累?”

蘇三一愣,李抱我又走開了。

蘇三一跺腳,又追了上去,笑嘻嘻地道:你是不是和那個什麼‘小敷’有什麼關係?”

李抱我的身子突然之間就轉了過來,他的眼中已噴出了熊熊的怒火,他的嘴唇也已在哆嗦:“你……你是……找死?”

蘇三一連退了五六步,吃驚地道:“老李,你真的和‘小敷’有……?”

“我宰了你!”李抱我一聲厲呼,揮拳衝了過來,勢若瘋虎。

蘇三一閃身,逃到一棵松樹頂上,急道:“老李,你玩真的?”

李抱我一拳砸在樹幹上,只將碗口粗的松樹打折了:“我宰了你!”

蘇三早已飛上另一棵樹梢:“我又沒得罪你,你幹嗎殺我?”

“不知道!”李抱我怒叫道:“你下來,乖乖地站好,讓我宰了!”

蘇三大笑起來:“老李,你真聰明,連宰我的唯一可行的辦法都想出來了,佩服、佩服!”

憑蘇三的輕功,要想抓住他,實在無人能辦到,唯一的好辦法,自然就是李抱我說的,喝令蘇三“乖乖地站好”。

李抱我鐵青著臉,突然兩手抱頭,坐到了地上,不出聲了。

蘇三這回是真的吃驚了。他乖乖地住了口,邁著很重的腳步走遠了。

因為他發現,李抱我居然哭了,而且哭得還很傷心。

他能聽見李抱我壓得很低很低的抽泣聲。

李抱我為什麼會哭呢?

蘇三有點茫然,有點後悔,也很有點傷心。

他絕對沒想到,李抱我居然會哭。

如果你看見一個女人哭,你根本不可能感到很驚訝,因為每一個女人都可能為了一丁點兒雞毛蒜皮的小事哭上半天。

而成年的男人很少流淚。如果你看見一個男人在哭,事情就比較嚴重了。

蘇三知道,男人的眼淚絕不意味著乞求別人的憐憫,男人的眼淚絕不願被別人看到,尤其不願被另一個男人看到。

他只有暫時走開,讓李抱我痛痛快快地流一次淚。

可蘇三心裡卻平靜不下來了,他反覆琢磨著李抱我哭泣的原因。

只可能是因為那個“風華絕代”的女人。

三管家冷冷看著阮飛燕,嘎聲道:“老七現在在哪裡?”

阮飛燕吃驚地笑了:“海俊不見了?”

三管家陰沉沉地盯著她的眼睛,慢吞吞地道:“你殺了海俊?”

阮飛燕瞪大了眼睛,顯得很天真、很無辜地道:“我殺了海俊?”

三管家點頭:“不錯。老八說,海俊根本沒走出飛燕樓。”

阮飛燕道:“不會。昨晚海七管家是來過,讓我幫忙殺李抱我和蘇三,結果沒成功,七管家就走了呀!”

三管家冷冷道:“不可能!”

阮飛燕苦笑道:“你也不想想,我殺海俊幹什麼?”

三管家道:“問你自己!”

阮飛燕倏地沉下臉,冷叱道:“叫你們公子來,你現在給我滾出去!”

三管家紋絲不動地立著,慢慢地道:“是公子讓我來收拾你的。從現在起,飛燕樓將是任公子的家產,飛燕樓的老闆是我!”

阮飛燕咯咯嬌笑起來:“啊喲,三管家真會說笑話!”

三管家道:“不是笑話。”

他仍然不動聲色地道:“公子還要用飛燕樓來款待燕雙飛,而燕雙飛又快到了,只好請你上路。”

阮飛燕笑得彎了腰:“上路?去哪裡?”

三管家冷冷道:“去見閻王!”

阮飛燕直起腰,不笑了:“不行,我要去問問任獨立,這些年我阮飛燕和飛燕樓一直唯他馬首是瞻,他怎可如此絕情?”

三管家搖搖頭:“不用去問了,公子不會見你的,他正在和羅敷姑娘吃酒談心。”

他突然一揮手,窗外已躥進八條精壯的大漢,每人手裡都提著一隻大桶,裡面滿滿的不知裝著

些什麼,氣味很古怪。

可阮飛燕的臉一下變白了,眼中已閃出了恐懼的神色,她不由自主地慢慢向後退,靠在了牆邊。

三管家道:“阮飛燕,公子早已懷疑你到此開飛燕樓的目的,斷定你是某人或某個組織派來的,想整垮任公子。”

他指指身邊的大漢,道:“他們手中提的木桶裡,裝的都是毒糞,你的天蠶網,這回算是用不上羅!”

阮飛燕顫聲道:“三管家,你去告訴任公子,就說我阮飛燕願投靠於他,並告訴他所有的真相!”

三管家搖頭:“晚啦,公子認為,你對他已沒有用處了。”

阮飛燕聲音都已嘶啞了:“任獨立難道真的想獨吞震天弓麼?”

三管家渾身一震,眼中寒光畢現:“動手!”

蘇三沒精打采地回到客棧房中,剛進門就看見了一樣東西。

一朵薔薇花。

嬌豔的鮮紅的薔薇花就放在他枕上,似乎是想告訴他一個美麗動人的故事,或是一個極具誘惑力的消息。

蘇三慢吞吞地走過去,很仔細地看了半晌,才將那朵花移開,將壓在花下的一封紅色信札拿在了手中。

信紙上只有十個秀麗的小楷字:“欲去薔薇園,請教張老闆。”

蘇三看了半晌,也沒看明白。

他不知道薔薇園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也不知道張老闆是誰。

而且,信上是說,如果想去薔薇園的話,就去請教張老闆。如果蘇三不想去的話,又會怎樣呢?

可是蘇三偏偏很想去。

他不用猜也知道“薔薇姑娘”來自“薔薇園”,而且這封信也該是“薔薇姑娘”的手跡。

蘇三若不想去,那才叫傻瓜蛋,可蘇三雖然想去,眼下卻無法去。

不僅是因為燕雙飛要來,而且李抱我的情緒也很不正常,還有一點就是他不知道誰是張老闆。

三管家剛剛喝出“動手”兩個字,八個大漢的木桶都已拎高,另一手在桶底一託,毒糞激射而出。

阮飛燕捂住鼻子,很嫌惡地扭過了面龐。

毒糞頓時將三管家包了起來。

三管家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他手下的“死士”們居然會突起倒戈。

他想逃、想叫、想殺他們,但都已晚了。

阮飛燕皺眉道:“將他拖到地窖裡去,再把房裡沖洗乾淨。”

說完她就很小心地撩起裙襬,很優雅地出門而去。

李抱我突然聽到了一陣隆隆的車聲和馬蹄響,抬頭一看,就看見了一輛正疾馳而來的大車。

趕車的人面色木然,兩眼平視,似是根本就沒看見將要被撞到的李抱我。

李抱我認出來了,車伕就是任獨立的四管家。

那麼,車裡的人是誰?

李抱我閃到路旁,大車疾馳而過。李抱我看見了車廂擋板上畫著的圖案。

兩隻燕子。飛翔的燕子。

李抱我怒吼道:“燕雙飛!”

羅敷淡淡地道:“燕雙飛是不是快來了?”

任獨立點頭:“快來了。”

“你準備怎麼對付他?”羅敷轉動著手裡的酒杯,根本就沒朝任獨立看:“要知道燕雙飛並不是傻瓜。他這個人城府很深,而且,很難說話。”

任獨立微笑道:“我對燕雙飛了解得很透徹,也許比任何人都更瞭解燕雙飛這個人,包括他自己!”

羅敷嫣然一笑,媚態橫生:“震天弓真的是在燕雙飛手中麼?”

任獨立道:“你不相信?”

他嘆了口氣,緩緩道:“實際上我也不敢特別肯定。但燕雙飛的‘微雨’金針,速度實在太快了,我不得不認為,震天弓確實在他手裡。

羅敷凝視著他的眼睛,輕聲道:“據我所知,你的落花鏢同樣也很快,而且絕對不比徽雨針慢。”

任獨立苦笑道:“你以為震天弓是在我手裡,我是賊喊捉賊?”

羅敷笑了,笑得很迷人、很開朗:“當然不會。”

她的眼中突然閃出了凜冽的寒光:“如果你有震天弓,你就絕對不會讓我活到現在,我也絕對不會傻呼呼地跑來送死!”

任獨立看著她,面色有些蒼白。

恰在這時,遠處響起了阮飛燕銀鈴般的笑聲:“燕老闆,稀客呀!”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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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震天弓

蘇三見李抱我衝進來、滿面驚疑,不由一怔:“怎麼了?”

李抱我道:“老燕子來了。”

蘇三馬上往他身後看:“人呢?”

“去飛燕樓了。”李抱我搖頭皺眉,“怎麼攔也攔不住!”

蘇三跳了起來:“你都和他照面了?”

他實在已經氣急了。既然李抱我已經和燕雙飛碰了頭,就該拚命攔住燕雙飛才對呀,李抱我苦笑:“換了是你,你也攔不住他。”

“為什麼攔不住?”蘇三叫了起來:“你不會告訴他任獨立沒安好心嗎?”

李抱我瞪眼道:“他當然知道,還用我說?”

“他知道個屁!”蘇三吼道:“他要是知道,還來找倒黴?”

李抱我冷冷橫了他一眼,走到蘇三床邊,一下倒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蘇三衝過去,一把揪起他:“把話說得清楚!”

李抱我當然不會理他。

蘇三無奈地鬆手,嘆道:“好、好、好,我保證在你說話的時候不打岔,不發火,行了吧?”

李抱我這才點點頭,悶聲道:“我是在城外路上碰到燕雙飛的。”

蘇三見他停住不說,剛一瞪眼,又洩了氣硬把想說的話吞了回去。

李抱我道:“趕車的是任獨立的四管家。”

蘇三咬了咬牙,氣恨恨地瞪著他。

李抱我睜開眼,微帶讚許地看了看他,不慌不忙地道:“我攔住車,告訴燕雙飛,讓他莫去飛燕樓,阮飛燕的天蠶網很不好對付。”

蘇三急得搓手跺腳,團團亂轉。

“然後,燕雙飛說了一句話。然後,我就讓他過去了。”

“什”蘇三剛吼出一個字,馬上又閉上了嘴,臉也已憋得通紅。

李抱我問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燕雙飛說了句什麼話?”

蘇三惡狠狠地點了一下頭。

李抱我卻慢吞吞地從枕邊拿起那朵薔薇花,又扔開,將粉色信紙捏在手裡,一本正經地問道:“這是什麼?”

蘇三終於忍不住爆發了:“燕雙飛說的是什麼話?”

李抱我還在看信:“這些字我不認識,但顯然這和那個……”

蘇三打雷一般叫道:“李抱我,小冤家,你要再不告訴我,我可真要罵人了!”

李抱我冷笑,斜眼瞅瞅他,道:“其實你知道了也沒有用!”

“怎麼沒有用?怎麼會沒有用?”蘇三胸脯拍得咚咚響:“老子是他好朋友,可以去勸他、拉他、救他!”

李抱我冷冷道:“你救不了他!”

蘇三怒吼:“為什麼?”

李抱我低聲道:“任獨立請他來,是因為江南地方太小,容不下兩隻猛虎。”

蘇三一呆:“什麼意思?”

李抱我一字一頓地道:“決、鬥!”

蘇三說不出話來了。

李抱我苦笑道:“現在世上已沒有人能救他的命了除了他自己!”

江湖朋友們最不能容忍的是什麼?

別人的蔑視。

江湖中人最看重的東西是什麼?

自己的面子。

闖江湖的人最怕別人罵自己什麼?

“懦夫”,

闖江湖的人最重要的一種品質是什麼?守諾,燕雙飛是闖江湖的人,而且是闖得不錯的人,是江湖名人。

名人當然愛面子,當然不願被別人瞧不起,當然不會當懦夫。

所以當四管家將任獨立的挑戰書交到燕雙飛手中時,燕雙飛立即應戰。

所以李抱我當然攔不住燕雙飛。燕雙飛要守諾。

所以能救燕雙飛性命的,只有他自己。

他只有擊敗或殺死任獨立,才能活下去。

燕雙飛走進自己的房間,四下看了看,什麼也沒說。

阮飛燕小心翼翼地問道:“不知燕老闆可還滿意?”

燕雙飛點點頭。

阮飛燕似乎鬆了口氣,殷勤地道:“敝店當然比不上燕老闆的燕子樓,燕老闆若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只管吩咐一聲。”

燕雙飛那雙死氣沉沉的眼睛看了她一下,就移開了。只乾巴巴地道:“不必客氣。”

阮飛剛想說什麼,燕雙飛又道:“阮老闆,你去忙你的。”

阮飛燕眼波流轉,輕聲道:“春夜裡還是很涼的,燕老闆不想叫幾個女孩子來暖和暖和?”

燕雙飛冷冷道:“不想。”

阮飛燕很知趣地微微一笑,柔聲道:“那好,不打擾燕老闆休息了。”

她邁著那種獨特的步伐,款款而去,只留下一股極淡的異香,縈繞著燕雙飛。

燕雙飛連招呼都沒打,他早已轉過身,朝那張大床走去。

後天就要決鬥,他必須充分利用時間休息。否則,他以後就只好永遠“休息”了,。

任獨立看著王郎,神情漠然。王郎勉強支撐著立在他面前,面色蒼白而且憔悴。

他的嘴唇蠕動著,似乎想說什麼,但結果是什麼也沒有說出來。狼牙棒原本是他的武器,現在卻被他當作了柺杖。

那條斷了又接好的右腿上包著厚厚的白布,兩根椅腳就是夾板。

任獨立終於嘆了口氣,緩緩道:“你無須向我解釋什麼,這不是你的錯,是我低估了李抱我。”

王郎還是什麼也沒說,但眼中已閃出了感激的淚光。

任獨立看著他,柔聲道:“你回房休息去吧,一定要儘快把傷養好。我現在正需要人手,可海俊和三管家已經不見了,你不能再出事。”

王郎震驚地道:“不見了?”

他的聲音又沙又啞,聽起來象是個垂死的人在喘氣。

任獨立苦笑道:“不見了,就是死了!”

“誰殺的?”王郎眼中佈滿了陰沉之色;“誰敢殺他們?”

“阮飛燕。”任獨立淡淡地道:“我知道是她殺的,但沒有證據,她乾得很巧妙很出色,一點痕跡也沒留下。我現在還需要她。”

王郎眼中的陰狠消失了,轉眼間他又變回了剛進來時的模樣:“公子,我回房去了。”

任獨立點點頭,什麼也沒再說。王郎用一隻腳轉過身,跳著走開了。任獨立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轉過身,走進了臥房裡。

帷幕後柔軟的波斯地毯上,小環正跪坐著,往一個熏籠里加炭。紅紅的火光映在她純潔溫馴的小臉上,幻出一種聖潔的光輝。

火光在她渾圓的肩上和小巧結實的乳房上流動著,她俯著的身子構成了極美的曲線,能讓所有的男人暈眩的曲線。

任獨立靜靜地立著,微笑著看她加炭。他對小環很滿意,小環不僅年輕、美麗、溫馴、純真,而且絕對崇拜他,更令他滿意的是,小環只是無私地把自己奉獻給他,而從不問東問西,從不在言語中涉及到任何“公事”,除非他要她知道。

同時,他對自己也很滿意,要不是他在三年前的冬天,將一個快被凍僵的小乞丐從雪地裡抱回來的話,他怎麼會有小環呢?

他不禁想到了令人發狂的羅敷,想到羅敷的驚人美貌,想到她在床上絕頂的瘋狂,也想到她冷酷無情的心。他不由將小環和羅敷做了一個比較,結果他發現,如果要他選擇的話,他還是願意要小環。如果他要成親的話,也絕對會跟小環成親。

小環發現了他,連忙放好火筷,羞怯而又溫柔地兩手抱在了胸前,頭也深深低了下去。

任獨立笑出了聲,的確,小環正是他喜歡的那種女孩子,又美麗又溫馴,而美麗和溫馴這兩種東西很難在同一個女人身上找到。

蘇三看著李抱我,李抱我也瞪著蘇三,兩人都沒說話。

窗外又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的,在雨聲中入睡該是最最愜意的事,可他們偏偏不想睡,一點睡意也沒有。

李抱我終於惡狠狠地開口了:“你昨天晚上說要請我喝酒,目的究意是什麼?”

蘇三沒好氣地道:“我不是都跟你說了麼?我聽人說震天弓這幾天會在宣城出現,所以趕來看熱鬧。”

李抱我冷笑:“你看熱鬧,幹嗎請我?你那麼一本正經地發帖子請我喝酒,是不是想拉我下水?”

“下水?下什麼水?”蘇三一拍桌子,吼道,“我是請你幫忙!”

“幫忙就是下水!”李抱我一針見血地道,“你小子八輩子沒請過一次客,偏偏昨晚請我,不是拉我下水是什麼?”

蘇三冷笑:“你後悔了?”

李抱我嘆了口氣,苦笑道:“後悔有什麼用?反正都到這份兒上了,我也只好認了,可氣的是,你小子肯定有很多事情沒告訴我!”

蘇三毫不客氣地道:“你也沒問。”

李抱我沒精打采地道:“你聽誰說震天弓會在這幾天出現的?

蘇三道:“不知道。”

“不知道?”李抱我冷笑,“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蘇三正色道:“那人用箭射我,箭上有一封信,但沒有署名。”

李抱我半晌才點點頭:“那人是想讓你來宣城,但你來宣城,會對誰有好處?”

蘇三呆了一呆:“對老燕子有好處。”

“可你事先並不知道燕雙飛會來。”李抱我道:“而且燕雙飛除你之外,根本就沒有朋友,那個送信的人自然不是向著燕雙飛的。”

“不是燕雙飛,難道會是任獨立?”蘇三有點好笑地道,“任獨立可是讓手下的打手暗中對我們下手的!”

李抱我道:“不錯,你小子走到哪裡,對任何人都沒好處!”

“也就是說,那人送信,是讓我來壞他們事的!”蘇三笑嘻嘻地道:“你這個想法倒是很有意思,只可惜誰也不會幹這種傻事吧?”

李抱我瞪眼道:“難道這樁事裡,除了任獨立和燕雙飛外,就沒有其他勢力了麼?”

蘇三道:“你是說,阮飛燕?還有……還有那個‘小敷’姑娘?”

李抱我蒼白著臉,點了點頭,沉聲道:“是的。”

蘇三儘量不去看他,用盡量淡漠的口氣道:“阮飛燕顯然是任獨立的幫手,而且她也想殺我,將她歸為另一股勢力,顯然不太妥當。”

李抱我慢慢地道:“我懷疑。”

蘇三低聲道:“那麼她呢?”

“她”是誰?蘇三沒說,但李抱我知道。

李抱我艱難地啞聲道:“她的全家……全家都死在……震天弓之下。”

蘇三半晌才道:“你是說,她是來找震天弓的主人復仇麼?”

李抱我點點頭,把面龐藏在暗影中。

蘇三明白了,李抱我確實和那個女人有極深的淵源,可她為什麼不認識李抱我呢?

蘇三想了好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只好作罷,但蘇三已在心裡暗暗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弄清這件事。

李抱我突然抬起頭,神情平靜地道:“蘇三,你看震天弓會不會真的出現?震天弓的主人會是誰?”

蘇三苦笑:“我不知道,都不知道。”

他看著李抱我,很誠懇地道:“不過,我知道一點,那就是,無論震天弓的主人是誰,我們也一定要幫助她。”

李抱我惡狠狠地瞪著他,似乎很想發火,但終於還是轉開了眼睛,咬了咬牙,什麼也沒說。

蘇三又道:“燕雙飛是任獨立邀來決鬥的,她是任獨立請來幹什麼的呢?”

李抱我輕聲道:“最近我一直聽人說,燕雙飛的微雨金針速度太快了,快得讓人無法相信,靠人的腕力不可能發出那麼快的金針。”

蘇三吃了一驚,差點跳了起來:“什麼?你是說,有人認為,老燕子就是震天弓的主人?”

李抱我抱著肩頭,好象又已行走在細雨濛濛的街上:“你信不信?”

“我不信!”蘇三叫了起來,“老燕子的微雨金針那麼細那麼小,怎麼會跟震天弓有關係呢?”

“你以為震天弓有多大?”李抱我懶洋洋地道:“是不是應該比一般戰將用的鐵胎弓更大?”

蘇三瞪眼道:“當然該有那麼大!”

李抱我輕聲道:“如果我告訴你,震天弓實際上只有寸半長,你會不會相信?”

蘇三傻眼了。

乍一聽“震天弓”這三個字,你當然會認為這是一張充滿了神力的大弓,惟有巨大的弓,才會射出震天的箭。

可震天弓偏偏只有寸半長,它可以很穩蔽地藏在掌中,殺人於無形。

寸半長的震天弓,當然只能射很短很短的箭。

最短的箭是什麼?

當然是針,寸長的針。

蘇三呼哧呼哧喘了好半天粗氣,才氣哼哼地道:“反正我不相信燕雙飛會幹那麼殘酷無情的事情。”

李抱我不說話,面上也死氣沉沉的沒半點表情。

“不行,我得當面問問老燕子!”蘇三跳起身,就往門外衝。

他不相信他的朋友燕雙飛會是那種人。

“別去了!”李抱我嘆道,“你根本進不了燕子樓,而且,也沒必要去問!”

“為什麼?為什麼沒必要去問?”蘇三直問道李抱我鼻尖上,“你懷疑我的朋友,我當然要向你證明他是無辜的!”

李抱我冷冷道:“懷疑他的人不是我,是你!”

蘇三嗷地大叫大跳起來:“怎麼反成了老子不對了?”

李抱我道:“如果你相信他,你又何必去問?”

蘇三一下叫不出來,也跳不起來了。

說實在話:如果燕雙飛真的就是震天弓的主人,蘇三就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他雖然絕對不相信燕雙飛是個大壞蛋,但假如他錯了呢?

李抱我拍拍他肩膀,輕聲道:“我並不懷疑燕雙飛,我懷疑的是任獨立!”

蘇三一呆,正想說什麼,就聽門外小二在親熱地招呼著什麼客人:

“張老闆,您老來了,這間房就是,您老看看滿意不滿意。”

羅敷還沒有睡,她還坐在燭光裡,聽颯颯的風聲雨聲。

她無法入睡,因為她尋找了多年的仇人,也住在這個酒樓裡。

如果燕雙飛不是震天弓的主人,還有誰是?

任獨立的聲音在她耳邊迴響:“震天弓專用的箭,就是針,只可能是針,而世上髮針最快的人,只有燕雙飛!”

她知道任獨立沒安什麼好心思,任獨立是想借她的手除去燕雙飛,也想永遠佔有她的身子。

但她還是感激任獨立,若不是任獨立,她還不知道要找多久,才能找到仇人呢,她想起午後和任獨立歡娛的情景,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任獨立的確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他很強健,也很體貼溫柔,如果能嫁給任獨立這樣的人,哪個女孩子也會願意的。

門外響起了輕柔的腳步聲,打斷了她的遐思,羅敷好看的眉毛微微皺了起來,她知道來的人會是誰。

果然,阮飛燕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來:“羅小姐,還沒安歇麼?”

羅敷無奈地道:“阮姐姐請進吧,門沒栓。”

阮飛燕笑嘻嘻地推門而入:“我來看著羅小姐還需要點什麼。”

羅敷壓抑著內心的不快,微笑道:“謝謝,阮姐姐這裡,真的很舒服。”

阮飛燕走近她,親切而又誠懇地道:“羅小姐,我這裡雖然很安全,但難免會有疏漏的時候。最近城裡不太安靜。羅小姐還是小心些為妙,門窗最好關嚴實些。”

羅敷似乎很奇怪地道:“我聽任公子說,阮姐姐是個大有來頭的人,飛燕樓也宛若銅牆鐵壁,怎麼會有人敢來此撒野呢?”

阮飛燕很真誠地嘆了口氣,道:“一般說來,任公子的話是沒錯的,可這幾天情況不同,羅小姐來時,大約也看見了守在麵攤上監視飛燕樓的兩個年輕人吧?”

“阮姐姐是指蘇三和那個什麼李抱我麼?”羅敷笑出了聲:“他們不過是希望能一睹阮姐姐姿色,才苦苦守在門口的,對不對?”

阮飛燕根本沒有半點生氣的神情,她就象大姐姐似地道:“這兩個人真的很不好惹,我估計他們不知從哪裡聽說了震天弓的事,想來瞎攪和。他們都是燕雙飛的好朋友,自然會對你有所不利。”

她居然也知道震天弓,而且也知道燕雙飛是震天弓的主人,這讓羅敷十分吃驚,但羅敷並沒有顯出半分吃驚來,反而笑得更甜美更迷人了:

“是麼?可我想,他們的名頭雖不算小,也挺能折騰,但真實武功只怕遠不及阮姐姐和任公子吧?”

阮飛燕苦笑道:“你如果這麼想,肯定會吃大虧,任公子曾派五管家王郎去殺李抱我,反被李抱我踹斷了左腿,派七管家海俊去殺蘇三,也是有去無不還,連給你趕車的三管家也失蹤了,肯定又是他們的傑作。”

她嘆了口氣,又道:“我曾用無形的天蠶網罩住了蘇三,可居然也被他逃脫了,你說這兩個人可怕不可怕?”

羅敷笑道:“也許他們真的很有兩下子,可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只要不去惹他們,他們還會非來惹我麼?”

“可你別忘了,他們是燕雙飛的朋友。”阮飛燕正色道:“而且他們都是很講義氣的人,絕不會袖手不管這件事的。”

羅敷微微一笑,悄聲道:“阮姐姐的意思是讓我在殺燕雙飛之前,先除掉蘇三和李抱我?”阮飛燕笑道:“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希望羅小姐謹慎一些,世上有一種人,很喜歡管閒事,蘇三和李抱我就屬於這種人。但這種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另外一種人。”

“另外一種人?”羅敷很天真地問道,“另外哪種人?”

阮飛燕凝視著她的眼睛,凝視著她明豔照人的臉兒,半晌才幽幽一嘆,低聲道:

“賊。”

羅敷吃了一驚:“就是小偷?”

阮飛燕搖搖頭又點點頭:“是,又不全是,他們是賊,但喊起抓賊來,嗓門比誰都大。”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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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夜深沉

李抱我狐疑地盯著蘇三,一本正經地道:“我發現你的臉色有點不太對頭。”

蘇三回過神來,問道:“你剛才說什麼?”

李抱我很憂鬱地道:“你這幾天有點神不守舍的,我真怕你得了什麼病。”

蘇三一怔:“我有病?什麼病?我怎麼不知道?”

李抱我苦笑道:“要是我識字的話,我就知道你得的是什麼病了。”

他慢慢從袖中摸出一朵凋謝的紅薔薇,又摸出一封信,放到蘇三面前。

蘇三一下氣瘋了:“你敢偷老子的東西!”

李抱我用手指點著信,一本正經地問道:“這上面講了點什麼?”

蘇三奪過信和花,惱羞成怒:“關你屁事?”

“也許是不關我什麼事,可這幾天事情很複雜,我不能放過一點點線索。”

蘇三吼道:“這是一個世上最漂亮最可愛的女孩子寫給我的情書!”

李抱我還是毫不鬆勁地追問:“到底上面寫了點什麼?太肉麻的話你不念出來不就行了?”

蘇三氣呼呼地瞪著他,突然發狠似地吼道:“要去薔薇園,請教張老闆!”

話音剛落,門外就有人朗聲大笑起來:“誰找我?”

蘇三一下僵住,李抱我的臉也變得慘白。

張老闆其實還很年輕,細心蓄起來的小鬍子不僅沒使他顯得老成,反倒更使他的娃娃臉上平添了許多稚氣。

“你找我?”張老闆一進門就問李抱我,一臉和氣生財的神情,那樣子就象李抱我是個腰纏萬貫的生意人似的。

李抱我皺了皺眉,指指蘇三,自己退到一邊去了。

“你找我?”張老闆又問蘇三。

蘇三眨巴眼睛,橫了他一眼,冷笑道:“誰說的?”

張老闆茫然地看看李抱我:“他說的。”

蘇三吼道:“那你找他,我沒找你!”

李抱我冷冷道:“蘇三,我有事出去,今晚就不回來了,你們好好……談生意!”

蘇三一陣風似地衝到門口,一把揪住他袖子,怒道:“這大晚上,又在下雨,你出去幹什麼?”

李抱我傲然兀立,理直氣壯地道:“嫖!”蘇三愕然。

據他所知,李抱我是個很古板很正經的人,很不喜歡和女人打交道,對妓女更是避之如蛇蠍,這樣一個人,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呢?

李抱我掙開袖子,氣昂昂地走了,蘇三還站在那裡發怔。

張老闆嘆道:“你的這個朋友今天情緒好象不太好!”

蘇三這才想起,屋裡還有個令他頭疼的客人,不由氣呼呼地道:“你找我幹什麼?”

張老闆吃驚地道:“我找你?明明是你要找我啊?”

蘇三氣得團團轉:“不是我要找你,是信要找你,……也不是信要找你,是寫信的人……,算了,算了,跟你這種人講不清楚!”

張老闆道:“我倒是聽清楚了。有人告訴你,讓我帶你去薔薇園,對不對?”

“對、對、對!”蘇三高興了,但馬上又放下臉,“但我不想去!”

張老闆驚訝萬分:“不想去?你知不知道,世上有多少少年英雄想去薔薇園而無法成功?你知不知道,你的決定有多傻?”

蘇三眨眼道:“你是說,薔薇姑娘?”

張老闆又吃了一驚:“你見過她了?”

“見是見過,那又怎麼樣?”蘇三口氣一下溫柔多了。

一想起那個賣花的少女,他就無法不溫柔。

張老闆正色道:“既然薔薇姑娘已經見過你,而且還寫信讓你去,說明她喜歡上你了,這是多好的機會呀,你若不把握住,你會後悔一輩子的!”

蘇三怦然心動,但馬上又衝張老闆吼道:“你又是什麼人?”

張老闆一怔:“我是做茶葉生意的,我叫張守仁。”

“我是問你怎麼知道薔薇園的!”蘇三氣急敗壞,他發現這個張老闆很讓他生氣:“而且,薔薇園在哪裡?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張老闆含笑道:“如果你要去,我就帶你去,到了那裡,什麼都不用問了,對不對?如果你不想去,我又何必告訴你呢?”

蘇三惡狠狠地瞪著他,張老闆卻笑得很自在。

終於,蘇三無奈地嘆了口氣,一屁股坐回床上,苦笑道:“我要不想去,就是王八蛋,可我實在是脫不開身啊!”

張老闆笑道:“你是為燕雙飛擔心?”

蘇三嚇得一下坐直了:“你怎麼知道?”

張老闆不無得意地道:“在江湖上跑了這多年了,這麼點本事都沒有還行?我不僅知道燕雙飛是你朋友,還知道任獨立為什麼要找燕雙飛的麻煩,也知道李抱我和羅敷的關係。”

蘇三半晌才苦笑起來:“你要我幫你什麼忙你才肯把這些情況都告訴我?”

張老闆笑嘻嘻地道:“我早已備好了一輛很舒適的大車,車裡鋪著很厚的皮褥子,而且還一罈美酒。”

蘇三臉一沉:“那你怎麼不早說?”

張老闆只好苦笑。

李抱我下定決心,今晚一定要找個女人陪他睡覺。

細雨已淋透了全身,李抱我在寒風中直打哆嗦,他跑了三條街、七條小巷,都沒碰上一個拉客的妓女。

“這該死的雨討厭!”李抱我抹抹面上的雨水,恨恨地罵了雨幾句,又開始找女人。

他的確從來也沒碰過女人一次,更不知道女人是個什麼滋味兒。他以前一直認為這是個優點,可今晚他突然覺得自己活得實在很窩囊。

他一定要找個女人,和她睡覺,。

他鑽進第八條小巷,剛走了沒幾步,黑暗的屋簷下就有一隻手伸了過來,怯生生地碰了碰他的胳膊,李抱我本已準備運力還擊,但一想到自己是來找女人睡覺的,又放鬆了拳頭。

藉著這處昏黃的燈光,他發現那伸手碰他的女人很瘦很少,弱不經風,只有一雙大眼睛在閃亮。

“大……大爺,要……要不要……我……陪你……?”

她的聲音很低,很急,但又在不停地顫抖,似乎她很害怕,又似乎是因為太冷。

李抱我怔了半晌,才抑住心跳,要知道,這畢竟是第一個拉他的妓女,也是李抱我平生第一次要與之睡覺的女人,他怎麼能不緊張呢?

他用盡量沉穩的聲音回答道:“好!”

她好象鬆了口氣,又似乎更緊張了,轉身進了黑洞洞的的屋門,悄聲道:“別出聲!”

李抱我沒找過妓女,也不知道找妓女會有什麼規矩,人家叫他別出聲,他自然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屋裡黑洞洞的,黑暗裡有人在咳嗽,翻身,李抱我覺得有點疑惑,但又想起,聽人說過世上有一種妓女稱為“暗娼”,就放了心。

小心翼翼地進了一間房,那女人栓上門,吁了口氣,站在門邊不動了。李抱我也不知道現在該乾點什麼,自然也只好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那女人才開始動了,她是在脫衣服。李抱我更不敢動了,他突然間很後悔走進了這個房間,可他不能離開,他發過的誓一定要兌現。

女人的身子在黑暗中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李抱我只能看見一個白生生的影子移向自己。他咬了咬牙,終於伸出手,將那個白生生的影子拉了過來。

觸手處又軟又膩,但顯得很弱很小,李抱我感到她在顫抖,想起該安撫安撫她,艱難地伸手摸摸她胸脯,心中一凜,連忙縮手,推開她,悄聲道:“你……你才多大?”

那女人顫聲道:“十……十七!”李抱我再沒見過世面,也知道她還只是個很小很小的小女孩,她的胸脯才剛鼓起一點點。

李抱我狂怒地低聲道:“撒謊,你才這麼大,怎麼幹這種事?”

女孩嗚嗚哭了起來,李抱我不好發火了,但還是氣昏了頭,他生她的氣,也生自己的氣。

他又怎麼能幹這種事呢?

咳嗽聲停止了,一個蒼老虛弱的女人聲音叫道:“阿寶,哭什麼?”

女孩忙止住哭,答道:“阿媽,我做了個惡夢。”

老女人咳著道:“快揪揪耳朵,說阿寶不怕。”

不一會兒,一切又歸於沉寂。

阿寶悄聲道:“阿媽病得很厲害,沒錢吃藥,……大爺,求你行行好,我真的有十七了呀!”

李抱我伸手入懷,摸出一疊銀票,一齊塞到她手中:“這些都給你,以後千萬別再幹這種事了,好女孩不幹這種事!”

阿寶急道:“這……這不行,我不能……”

李抱我道:“這些銀票就只當是你撿的,不過,你兌現銀的時候,最好先說一聲是我給你的,他們就不敢懷疑你了。”

他輕開門,又回頭道:“記住,做個好女孩!”

阿寶突然抱住他的腿,放聲大哭起來。

蘇三品了品酒,咂咂嘴,嘆道:“也不曉得李抱我找到女人沒有!”

張老闆微笑道:“你認為呢?”

蘇三苦笑:“老李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不會找女人,他今晚要能找到一個女人睡覺,我把腦袋輸給你!”

說著又瞪起了眼睛:“離薔薇園到底還有多少路?”

張老闆也瞪眼:“快了!”

李抱我沒心思再找妓女了,阿寶的事弄得他又是內疚又是心酸,他決定回去睡覺。

但往回走了不多遠,他又轉了念頭,象阿寶這樣的女孩畢竟是極少、極少數,他聽說過世上很有些甘願當妓女的女人,他應該去找她們。他給自己下了死命令,要找不到,乾脆一頭碰死算了。

於是他又掉轉頭,走入了茫茫的雨夜。

夜深沉。

蘇三喝到半酣,車還是沒停下來。而蘇三好象也並不象剛才那麼著急了。

他笑咪咪地看著張老闆,柔聲道:“薔薇姑娘,你瞞不了我!”

張老闆似乎很吃了一驚,四下亂看:“薔薇姑娘?她在哪兒?”

蘇三的聲音更溫柔了:“你就是。”

張老闆的臉有點紅了:“你在說胡話吧?要不就是你眼睛有毛病。”

蘇三一伸手,扯下張老闆的小鬍子,“你的鬍子是怎麼長的?”

“張老闆”恨恨地瞪著他,突然又撲哧一聲笑了,嬌聲道:“算你鬼!”伸手在面上頭上一陣掠動,,那個俏美嫵媚的賣花少女赫然出現在他眼前。

她的臉其實已紅透了,只是被剛才的化妝遮掩了而已。她嬌柔地仰著臉兒,大膽地凝視著他,眼中波光灩灩。

蘇三笑咪咪地開始低頭喝酒,根本就不再理睬她。

她卻笑得更迷人了:“你怎麼啞巴了?”

蘇三嘆了口氣,一本正經地道:“有些話,我不大好意思說。”

她靠近他坐著,抱住了他的右臂,悄聲道:“說麼!”

蘇三看著她的手,苦笑道:“剛才張老闆好象說過,有個人看上我了。”

她的臉兒一下貼在了他肩上:“對。”

“可我這個人疑心病很重,不太敢相信這些話。”蘇三嘆氣嘆得有滋有味的:“說個大實話,敢看上我蘇三的女孩子,一般都做好了吃苦的準備,否則他就算倒了十八輩子的黴!”

她的聲音就象是打溼了的薔薇花瓣:“你是不是要證實一下?”

蘇三一下鬧了個大紅臉,不敢胡說八道了,而且也對自己剛才的胡說八道而後悔。

她卻堅決地抬起頭,慢慢地貼緊他,柔唇壓在了他的嘴唇上。

喝下去的酒一下都燒著了,燒得蘇三天暈地旋。

李抱我走過一戶人家時,又被一個女人攔住了,扯進了屋裡。

這是個很風騷的女人,歲數不算大,也不算小,燈光下看起來,容貌也相當動人,而且她的胸脯很高,走起路來,顫顫悠悠的,她的屁股也很大,扭啊扭的,很動人。更令李抱我滿意的是,她的神情相當輕鬆愉快。

這是一個淫蕩成性的女人,跟這樣的女人睡覺讓李抱我心安理得。

可李抱我不知道該如何跟女人睡覺,他怕自己毛手毛腳的,讓人笑話。

女人熟練地脫下了衣裳,豐滿的胴體頓時幌得李抱我兩眼發花,他想不去看她的乳房和大腿,可無論如何也移不開眼睛。

女人神態自若地倒了一盆熱水,扯條毛巾,蹲在盆上,嘩啦嘩啦洗了洗,拭乾,大搖大擺地走到床邊。

李抱我突覺一陣噁心,扭頭衝了出去。

“老子這輩子再找女人,天打雷劈!”

這就是李抱我今夜的收穫,

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大車還是沒有停下來,蘇三卻停下來了。

薔薇姑娘不無怨怒地橫了他一眼,嬌喘著,胸脯不住起伏:“你……怎麼了?”

蘇三抻抻被她揉縐的衣裳,十分正經地道:“老李現在一定還沒找到女人,正在生氣罵人,我這個時候還是安生些好,否則老李不說,我也會覺得心裡不安!”

薔薇姑娘一怔,怒道:“怎麼,你居然把我和那些壞女人相提並論?”

蘇三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問問你,李抱我和那個什麼羅敷到底是什麼關係。”

薔薇姑娘不依不饒地偎進他懷裡,嬌聲道:“對我好一點,要不我就不告訴你!”

蘇三隻好對她“好一點”。

薔薇姑娘閉著眼睛,喃喃道:“你知不知道李抱我今晚為什麼要出去找女人?”

蘇三當然不知道。

“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在吃醋,被妒火燒昏了頭。”

蘇三大吃一驚,手又停了:“吃醋?你是說老李吃醋?他吃誰的醋?老李連個相好也沒有,能吃誰的醋?”

“任獨立!”

蘇三目瞪口呆。

薔薇姑娘幽幽地道:“因為任獨立今天和羅敷……沒幹好事!”

蘇三大叫起來:“你是說,老李原來和羅敷有一段風流債,而且老李還上了心?”

“是,也不全是。”薔薇姑娘嘆道:“李、羅兩家,原是至交,後來因故不相往來,李抱我和羅敷從小是指腹為婚的,兩人是青梅竹馬的夥伴,但兩家斷交後,婚約自然取消,那時李抱我是十一歲,羅敷九歲。”

蘇三急問道:“為什麼斷交?”

“震天弓!”

蘇三心中一凜,面色大變:“你說清楚一點!”

“李抱我的父親李吉祥是個嫉惡如仇的人,對朋友也多有求全之責。因此平生只有一個朋友,就是同樣也嫉惡如仇的羅莊,他們二人的交情,又可以追溯到上代。

“李吉祥只有羅莊一個朋友,羅莊的朋友卻很不少,其中有個人用震天弓暗殺了不少無辜的人,被李吉祥得知,便發誓要揪出這個人來,而這個人居然就藏身在羅莊家中。李吉祥上門索人,這個人巧舌如簧,矢口否認不說,還反咬一口,羅莊不明真相,和李吉祥大戰一場,兩敗俱傷,當場割袍斷義。

“李吉祥舉家遷來宣城,不多時便因內傷發作,不治身亡。羅莊事後察知真象,卻又被那個人用震天弓滅了門,單隻羅敷遠在外婆家,倖免於難。”

蘇三半晌才緩過勁兒來,沉著臉道:“那個混蛋叫什麼?”

薔薇姑娘搖頭:“我也是聽說的。不知道。”

蘇三追問:“你聽誰說的?”

薔薇姑娘道:“我爹。”

“你爹在哪裡?”

“如果他老人家願意見你,你今晚就能知道那個混蛋是誰了。”

蘇三愣了許久,才重重嘆了口氣,早就想愛撫她了。

“你如果擔心那人姓燕,那就大可不必了。”薔薇姑娘微笑道,“燕雙飛絕對沒有震天弓。”

她一下又抱緊了他,嬌嗔地道:“我這麼好,你還不對我好?”

蘇三狂喜地叫道:“燕雙飛真沒震天弓?”見薔薇姑娘點頭,高興得忘乎所以起來,氣得她直打他的手:“幹什麼、幹什麼……!”

蘇三突然又呆住,正色道:“你的意思是說,李抱我至今仍深愛著羅敷,對不對?可羅敷好象已經不認識李抱我了呀,……我該怎麼辦呢?”

薔薇姑娘默默地,沒有作聲。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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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4-29 16:54:3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破 曉

東方欲曉。

街上漸漸有了點活意,踽踽的菜農挑著擔子從城郊趕來,出賣他們地裡剛收穫的鮮菜;貪早的雜貨店已經開張,小二打著哈欠卸下門板;擺攤的小販們也揉著惺忪的睡眼出門,到街上忙活生計。

下了一夜的春雨已停,街上溼漉漉的,泛著潮溼但又清新的氣味。

一日之計在於晨。在每一天的開始,你將準備乾點什麼呢?

李抱我不知道。

找不到女人的悔恨和尷尬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李抱我還是不知道該怎麼打發今天的時光。

他沒有回客棧。溼透的衣服仍貼在身上,也沒有感到難受,一綹頭髮直搭到嘴角,他也忘了拂開。他極力在想著今天該乾的事,可一件也找不到。

幾個迎面碰上他的行人都小心翼翼地給他讓路,他們實在是害怕這個面色發青、雙目呆滯的傻子會突然發怒,揍他們一頓。

李抱我漫無目的地信步而行。當他終於抬頭的時候,就看見了一柄刀。

鋼刀。

鋼刀是從飛燕樓門裡衝出來的,又快又急。

你甚至已看不清那是鋼刀,而只能聽到嗚嗚的風聲。

但李抱我看清了。那是鋼刀,

他還看清了鋼刀的主人一個神情陰冷的中年人。

任獨立的四管家。

李抱我抬頭的時候,鋼刀離他頭頂已不足一尺。

他已無法閃避,無論他怎麼躲也沒有用,周圍丈內已被刀氣封殺。

李抱我驀地嘶叫一聲,頭猛地一甩。

那綹軟軟地搭在他嘴角的頭髮突然揚了起來,迎上了劈下的鋼刀。

刀硬,還是發硬?

當然是刀硬,而且鋒利。

頭髮被斫斷,但鋼刀也因之而微微一滯。

李抱我猛地衝出,頭皮貼著刀刃和四管家的臂底,一閃而上,一拳擊中四管家的小腹。

四管家的腰一下彎了,兩眼也一下凸了出來,手中的鋼刀也落地。

然後四管家的身子向前栽倒,腦袋重重地磕在了石階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李抱我直起腰,冷冷地看著四管家的腰帶。腰帶上有一隻小巧可愛的香囊。

香囊裡裝的是什麼?

紅豆。

兩粒晶亮鮮紅的紅豆已從香囊中滾出來,落在了石階上,又繼續滾下石階,落入汙濁的積水中。

李抱我的目光盯著水中的紅豆,許久、許久沒有移開。

羅敷站在窗前,從窗簾後邊盯著李抱我。她簡直不能相信,四管家竟是如此不堪一擊,而李抱我的頭髮居然能救命。

剛才當李抱我慢慢走近飛燕樓的時候,四管家突然出現在她身邊,平靜地道:

“你想不想殺李抱我?”

她想了想,點點頭。

四管家又道:“如果我殺了他,你準備怎麼報答我?”

他的目光一直低垂著,凝視著她那春衫掩不住的胸脯。

她嫣然一笑,柔聲道:“我的身子很美。”

四管家的嗓子一下啞了許多:“兩次?”

她點頭:“好。”

“我怎能相信你不反悔?”四管家舔舔嘴唇,低聲道:“我需要保證。”

她緩緩將手伸進懷裡,摸出了一隻香囊:“這裡有兩粒相思子。”

四管家接過香囊,往腰帶上一別,轉身衝了出去。

他那雷霆一擊令羅敷心驚,也令羅敷興奮,她希望看見李抱我死,她不希望有人攔她的路。

她要殺燕雙飛,而李抱我要阻止她這麼做,她當然要李抱我死。

可現在死的不是李抱我,而是因色喪命的四管家。

羅敷還沒來得及嘆口氣,就發現李抱我正盯著什麼東西發愣。

羅敷不明白,李抱我為什麼喜歡看紅豆,而且還看得那麼認真。

她看見李抱我轉頭,冷冷朝她這個方向看了一眼,轉身走開了。

李抱我為什麼會來飛燕樓?

燕雙飛也站在窗前,也在看李抱我。

微雨金針早已待發,如果李抱我不甩起頭髮,他也不會死,死的仍將會是四管家。

不同的是,四管家將會死在“微雨”之下。

燕雙飛看著李抱我,心中突湧起了一絲溫情。

他和李抱我並不是朋友,在昨天之前甚至都沒見過面,但李抱我顯然早已把他當成了朋友。

李抱我曾勸過他不要來飛燕樓,就是明證。

燕雙飛同樣也不知道李抱我為什麼在拂曉時分來飛燕樓,但他知道,李抱我並不是有意要來此的。在李抱我抬頭的那一剎那,他發現了李抱我眼中的驚異和恐懼。

李抱我顯然不是有備而來的,可怎麼又來了呢?

是不是李抱我已無法管住自己的腳?如果是,為什麼?

燕雙飛無法回答。

阮飛燕看著李抱我走遠,格格輕笑起來,她走回床邊,俯身凝視著床上的年輕男人,溫柔地道:“老四完了。”

年輕男人伸出強健的胳膊,將她抱住,低聲笑道:“他早就該死了!”

阮飛燕柔媚蝕骨地呻吟道:“現在任獨立已是孤家寡人了,他無法擊敗燕雙飛的。”

男人悄聲說:“任獨立怎麼也不會想到,我竟然會是你的人。”

阮飛燕柔聲呼喚著:“小鮑,……”

叫小鮑的男人目光越來越痴迷。但當他滿意地呼出一口氣時,卻又突然僵住了。

他吃驚地瞪著坐在他身上冷笑的阮飛燕,似乎想質問她什麼,但什麼也沒說出來,他只無聲地張了張口,就一命嗚呼了。

阮飛燕曼聲道:“鮑霆啊,鮑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你也算死得很風光,總比老三、老四強得多啊!”

任獨立實際上早已醒了,但沒有睜開眼睛,他要好好想一想,把今天的事再細細安排一下,他是個很謹慎的人,他不願有半點紕漏。

小環溫柔地蜷伏在他腳邊,用溼潤溫涼的小嘴輕輕愛撫著他,象一隻多情的母貓在舔主人的手。

任獨立已無法再想下去。反正他的計劃天衣無縫,一定會取得圓滿的成功,他對此深信不疑。

他開始考慮小環,他應該為她的前途好好想一想辦法了,對如此溫柔、如此乖巧、如此痴心的女孩子,他怎麼能不為她著想呢?

小環肯定以為他還沒醒;他也不想驚動她。他只是靜靜地躺著,享受著小環的愛撫,感受著小環的小嘴柔唇,聆聽著小環越來越急促的呼吸。

怎麼安置小環?

破曉時分,大車才停了。

薔薇姑娘戀戀不捨地離開蘇三的懷抱,無奈地悄聲道:“到了!”

蘇三微笑著沒動,看著她抻衣裳,拂雲鬢,半晌才道:“你叫什麼名字?”

薔薇姑娘瞪眼,似乎很傷心地叫道:“你到現在才想起來問我?“你現在還問什麼?”

說也是,這麼重要的問題,蘇三怎麼到這時時候才問起呢?

蘇三凝視著她,慢吞吞地道:“因為……我想娶你!”

“想娶我?”薔薇姑娘好象很吃了一驚,但臉已紅透了,眼中也閃出了驚人絕豔的波光:“為什麼?”

蘇三的臉也很紅:“不為什麼,就是要娶你!”

“你以為我會答應你?你真的那麼有把握?”薔薇姑娘冷笑起來,但顯然冷得很不自然。

“你不是說你喜歡我麼?”蘇三頗有些理直氣壯地道:“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我為什麼不能娶你?”

薔薇姑娘恨聲道:“難道我喜歡你,就一定要嫁給你?”

蘇三吃驚地道:“這叫什麼話?當然你得嫁給我,因為你喜歡我!”

“我幾時說過喜歡你了?”

蘇三苦笑:“你這個人,怎麼剛整理好衣賞就不認帳了?”

薔薇姑娘咬著嘴角,恨恨地瞪著他,突然撲哧一聲笑了,悄聲道:“你問我爹去,我爹要同意了,我自然沒意見。”

蘇三眼睛亮了:“真的?”

薔薇姑娘跺跺腳,飄然下車:“假的!”

蘇三剛跳下車,她又湊了過來:“我叫金薇,不過,人家都叫我‘紅薔薇’或者叫‘阿薇’,你願意怎麼叫,就怎麼叫好了!”

紅薔薇,

蘇三馬上想起了昨天早晨看見她時的情景:她正在賣花,賣的就是一朵一朵嬌豔美麗的紅薔薇,蘇三陶醉了,他怎麼能不醉呢?

薔薇園果真名不虛傳,放眼一望,園中滿是一架一架的薔薇花,有的嬌黃,有的奼紫、有的嫣紅,空中漾著濃濃的花香,讓人心醉神迷。

連碎石鋪成的甬道上,也落滿了鮮豔奪目的花瓣,讓人都不忍心走路。

蘇三嘆了口氣,喃喃道:“能娶你真是一件好事!”

紅薔薇回頭冷笑道:“你記住,你還沒有娶我呢!”

蘇三認真地道:“那也不過是早晚的事,反正我是賴定你了。你要不嫁給我,我也要鬧得你嫁不成別人!”

紅薔薇站住:“真的?”

“真的!”蘇三一本正經地道:“我一定要把你娶到手,無論有多大的困難,也難不倒我!”

紅薔薇凝視著他坦誠的眼睛,半晌才幽幽嘆了口氣,微笑道:“只怕你是口不應心羅!”

“我正告你!”蘇三急了:“我蘇三從來沒發誓要娶某個女人,我一旦認定了人,九頭牛也拉不轉我!”

紅薔薇又一笑,轉身緩緩而行:“九頭牛拉不轉,十頭牛呢?”

蘇三一怔:“十頭牛?”

紅薔薇又不說話了,顧自摘下一朵紅色的薔薇花,把玩不已。還不時放到唇邊親一親。

蘇三跟在她後面,心裡不住在翻騰著:“十頭牛?十頭牛是什麼意思?”

蘇三並非不知道,紅薔薇找他,絕對不會僅僅是因為“喜歡”他。

蘇三頗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的長相實在沒什麼吸引人之處,絕不致於使某個少女痴迷。而且,他性情滑稽,不拘小節,慣會促狹捉弄人,也不是什麼優點。紅薔薇是不是真的喜歡他,他可吃不準。

但他有一點吃得很準,那就是他要娶她,因為他真的很喜歡她。

他從來沒對女人動過真情,可這次卻被紅薔薇迷住了,他說不出自己心裡有什麼感覺,但知道,一看見她,他就想娶她。

即使她不喜歡他,他也要想盡一切辦法讓她喜歡他,他一定要娶她,或許,這就是命中註定的緣份吧,蘇三不知道她帶自己來這裡幹什麼,但知道不僅僅是為了“談情說愛”。但不管怎麼說,他看不出她有什麼惡意,等待他的也不太可能會是一個陰謀。她畢竟告訴了他許多重要的情況,讓他知道了燕雙飛沒有震天弓,也讓他知道了李抱我和羅敷的關係。

他抬頭看著她柔和的雙肩、纖細的腰肢和豐滿修長的腿,不由在心裡嘆了口氣:“無論如何,我要娶你,命中註定!”

李抱我怎麼也無法趕開眼前的幻像:兩顆晶亮的紅豆滾出香囊,滾下台階,落進汙泥裡,又將汙泥染成了血漿……。

他狠狠地揉眼睛,拼命捶自己的頭,卻還是辦不到,幻像仍在,而且還在變幻……。

他似乎看見了一雙晶亮的眸子在凝視著自已微笑,看見了俏美的一張小臉,看見了櫻花般的小嘴……

漸漸地,那微笑變冷了,冷得嚇人……他看見了一個絕美的胴體扭動著,那是紅豆的主人在一個男人身下,……那男人就是任獨立。四管家……四管家的刀在向他砍來……。

不知不覺間,那美妙的胴體居然變成了他昨晚看見的那個蕩婦的胴體,也擺出了那種醜態的姿式……。

李抱我忍不住嘔吐起來。他扶著一處牆角,吐得渾身抽搐,眼淚直流。

路人吃驚地遠遠看著,但沒人敢過來幫他,誰都以為他是個瘋子。

一個小女孩衝了過來,哭叫著抱住了他:“大哥、大哥你怎麼了?”

李抱我嘶聲道:“滾……滾開!”

小女孩哭道:“大哥,我……我是……我是阿寶啊……”

李抱我渾身劇震,但終於止住了乾嘔,拭拭嘴角,轉頭看看阿寶,啞笑道:“我沒事,有點……不太舒服,已經好了。”

阿寶哭道:“大哥,到我家去吧,啊?我給你做飯吃,啊?”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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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薔薇園

蘇三注視著輪椅上的老人,輪椅上的老人也在注視著他。

老人真的已很老,他的頭髮、鬍鬚已銀白如雪,連眉毛都是純白的。那雙飽經滄桑世故的眼睛在雪白的壽眉下,宛如兩個幽深清冷的深潭,似乎沒有什麼能激起它們的漣漪,連陽光好象都照不到那上面。

老人的皺紋很深,深得象是一條條刀劍留下的傷痕,記載著老人一生的故事。

他的兩隻枯瘦的手平平地放在輪椅的扶手上,觸著扶手上的按鈕。

按鈕按下,會有什麼發生?

蘇三不知道,但無論發生什麼,他都不會吃驚的。

老人看著蘇三,眼睛漸漸亮了:

“老夫金船。”

他的聲音雍容不迫,威嚴中不失慈和,充分顯示出他作為宗師和長者的身份。

蘇三發現,他在微笑的時候,其實還是很年輕的,至少比他現在的年紀要年輕三十歲。

“在下蘇三,拜見金老前輩。”

蘇三畢恭畢敬地作了一揖,他知道自己若真想娶紅薔薇,就一定不能給金船留下不好的印象。

金船微笑道:“蘇少俠海寧一戰以來,名動天下,誠然是後生可畏呀!”

蘇三謙虛地道:“金老前輩謬獎,在下不過適逢其會而已。”

紅薔薇嬌嬌地走到金船身邊,嗔笑道:“你們這是幹什麼?爹,你沒見他都嚇出汗來了麼?”

金船疼愛地看了看女兒,對蘇三笑道:“我這閨女,自小沒了娘,是我把她寵壞了,說話沒個分寸,蘇少俠切莫見笑才是。”

蘇三微笑道:“令愛聰慧過人,在下十分佩服。”

金船道:“昨日傍晚,老頭就已安排車馬迎接蘇少俠,怎麼到現在才來?莫不是路上有什麼阻礙麼?”

蘇三的臉騰地紅了,紅薔薇也賴在金船肩上大發嬌嗔:“爹爹亂說什麼呀!”

金船恍然:“啊、啊我可是老糊塗了,怎麼能問出這種問題來呢!”

“我不依,不依嘛!”紅薔薇羞得直叫喚:“爹爹拿薇兒開心!”

蘇三隻好傻呵呵地站在那裡微笑。他知道自己雖然笑得一定很傻,但又不得不笑,剛見金船時的拘謹和不安,也隨之而消失了。

他現在只感到幸福,一種被人接納的幸福。

金船看著他,呵呵笑道:“昨天這丫頭一回來,有點失魂落魄的,我就知道要出事了,再三追問,才問出真相來。看來薇兒的眼光還不錯,我也就放心了。”

這麼說,他是答應了?蘇三驚喜地張大了口,只顧紅著臉傻笑。紅薔薇羞得不可抑止,一扭身,跑了出去:“爹爹欺負人,爹爹欺負人,我不來,我不來了!”

金船哈哈大笑起來:“蘇三,你還不快追過去,愣在這裡幹什麼?”

蘇三紅著臉道:“我陪老伯多聊聊。”

“陪我?”金船大笑道:“跟我一個老殘廢聊天,有什麼好聊的?”

蘇三撓撓頭皮,嘿嘿笑道:“我有許多不明白的事情,想請教老伯。”

金船笑聲漸止,慈聲道:“你是不是想打聽李吉祥和羅莊的事情?”

“她都告訴您了?”蘇三笑道,“不知老伯可知道,震天弓的主人究竟是誰,震天弓現在在誰手中?”

金船嘆了口氣,緩緩道:“說來話長,你坐下,咱們慢慢聊一會兒吧!”

“薇兒是不是已經告訴你一些情況了?”金船笑著淡淡地問道:“昨天她磨著我,問東問西的,套出許多東西來了。”

蘇三道:“她說她已經把她所知的情況全部都告訴我了。”

金船諷刺似地笑道:“啊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蘇三隻是微笑,不出聲。

金船沉呤半晌,才苦笑著搖搖頭道:“其實你已經知道了這許多事情,已經足夠了,何必再多問呢?”

他誠懇地望著蘇三,嘆道:“有時候,喜歡刨根問底並不是好事,世上最喜歡思考的人,一般都不幸福。福壽雙全的,都是些無所用心的人。”

蘇三正色道:“我要幫一個朋友的忙。”

金船眼中閃過一絲寒光:“燕雙飛?”

蘇三點點頭:“不錯,就是他。”

金船又恢復了常態,嘆著氣道:“其實我也絕對不希望燕雙飛出事,他既然是你的朋友,我自然不能不幫他,不過……”他突然住了口,不說了。

蘇三心裡一驚,忙問道:“不過什麼?”

金船苦笑道:“或許已經沒有人能幫得了他的忙了。”

蘇三驚得站了起來:“老伯是說?”

金船點點頭,沉聲道:“看得出,你已經知道答案了震天弓現在的主人,就是落花公子任獨立!”

蘇三呆住,腦中一片混亂。

他雖然一直猜測任獨立就是握有震天弓的人,但猜測一旦變為現實,還是讓他感到震驚和恐懼。

金船喃喃道:“任獨立有震天弓,他的落花鏢世上已無人能敵。燕雙飛除了去死外,好象已沒有別的路可走,至少我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能救他。”

這是不言自明的,如果燕雙飛能躲過由震天弓射出的落花鏢,他就簡直成神仙了。

而蘇三知道,世上是沒有神仙的。

蘇三的冷汗都出來了,他覺得自己應該馬上趕回去,無論如何也要將燕雙飛拉出飛燕樓,無論如何也要阻止燕雙飛和任獨立明天的決戰。

金船沉聲道:“你想阻止燕雙飛,那是絕對不可能辦到的事情,不僅燕雙飛自己不會答應,任獨立、阮飛燕和羅敷也不會讓你得逞的!”

蘇三顫聲道:“那……那燕雙飛……不就……不就死定了?”

金船眯著眼睛打量著他,半晌才冷冷道:“那也不一定。”

“這麼說,他還有救?”蘇三又驚又喜,急問道:“老伯,您老人家有什麼辦法?”

金船慢吞吞地道:“辦法倒是沒有,不過,你可以想辦法。要知道,路是人走出來的,辦法也是人想出來的。”

“我想辦法?我……我能有什麼辦法?”蘇三又灰心了:“我要能想得出辦法,早就想出來了。”

金船搖搖頭,嘆道:“你方寸已亂,自然想不出辦法來,靜下心來,仔細分析一下,就會有辦法的。”

蘇三猛地一揖到地:“老伯有何妙計,懇請相告。”

金船微笑道:“妙計倒沒有,內幕倒是知道一些。這樣吧,你先坐下,咱們慢慢商量個計劃出來。”

蘇三隻好又坐下,心裡真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一般,七上八下的。他只是緊緊盯著金船的眼睛,希望這個老人能給他某些啟迪。

金船卻閉上了眼睛,緩緩道:“你知不知道,羅敷和一個名叫李抱我的小夥子原來是指腹為婚的伴侶?”

蘇三忙道:“知道!”

金船道:“看樣子羅敷雖已不認識李抱我了,李抱我卻一直沒將她忘懷,你為什麼不充分利用這一點?”

蘇三想了想,反問道:“老伯認識李吉祥和羅莊?”

金船點點頭:“認識,但不過是點頭之交,根本談不上什麼交情。他們都很固執,而且傲慢,偏偏我以前也是這麼個德性。”

蘇三又想了半晌,問道:“但李吉祥後來和老伯關係不錯,對不對?”

金船眉毛顫了一下,聲音也變冷了:“李抱我跟你說過?”

蘇三苦笑道:“李抱我這人從來不談自己的過去。”

金船冷冷道:“那你又憑什麼這麼認為呢?”

蘇三認真地道:“李吉實和羅莊因誤會打架後,負傷不輕,舉家遷徒,到了宣城,可能不會是隨隨便便做出的決定吧?李吉祥並不知道震天弓的主人是任獨立的父親,遷到宣城顯然不是為了尋仇。而宣城又絕非是個隱居的好地方,李吉祥選中了宣城,自然是有某種原因。而最有可能的原因,是他有一個老朋友也在宣城。”

金船道:“你認為用震天弓殺羅莊一家的人是任獨立的父親任見理?”

蘇三又吃了一驚:“難道不是?那任獨立的震天弓又是從何而來的呢?”

金船冷笑道:“難道他自己就沒有辦法弄到手?要知道,憑任獨立的武功、機智和心狠手辣的程度,世上很少有什麼他辦不到的事情。?

“他自己弄到手的?從誰手裡?”蘇三真的奇怪了:“難道又牽涉到什麼人物麼?”

金船不答,又道:“而且,李吉祥選中宣城為隱居之處,也不是因為有朋友在此。其實,李吉祥和羅莊決鬥時,根本就沒有受傷,羅莊全家被殺,也發生在李吉祥暴死之前。”

蘇三跳了起來:“那怎麼金姑娘……?”

金船慢悠悠地道:“我沒有告訴她真相,你也知道,女人就是女人,七十歲了是女人,七歲也是女人。而女人的嘴總是沒閘門的,能不告訴她們的東西,還是不告訴她們為好。”

他睜開眼睛,看著驚呆的蘇三,冷冷道:“你現在想明白沒有?”

蘇三搖頭:“沒有。”

“這麼簡單的事情,你怎麼會想不明白呢?”金船嘆道:“可薇兒居然還誇你聰明!”

蘇三道:“只要老伯告訴我,任獨立的震天弓是從何人手中得來的,我就能想明白。”

金船沉吟良久,才低聲道:“燕伯勞!”

蘇三的臉一下白了,“燕雙飛的父親?”

“不錯。”金船用低沉的嗓音繼續道:“但殺羅莊的人,並不是燕伯勞。”

蘇三心一鬆,但馬上又糊塗了,他越來越弄不清了。

金船喃喃道:“任見理有一個心愛的女人,對她言聽計從,但這個女人同時又勾搭上了燕伯勞。震天弓原是燕伯勞之物,卻被這個女人弄到了手,造成了李羅兩家不和。其後羅莊一家被殺,李吉祥暴死,李羅兩家的財寶都被她掠走。燕伯勞趕來要弓,和這個女人大打出手,但終於敵不過任見理和這個女人聯手,雖已奪回震天弓,卻重傷身亡。而當時年僅十四的任獨立恰巧在他死時趕到他身邊,獲得了震天弓。”

蘇三急問道:“這個女人又是誰?”

金船苦笑:“你已經和她朝過面,而且還差點沒逃脫得了!”

蘇三驚呼出聲:“阮飛燕?”

金船點頭。

“可、可阮飛燕顯然不過是任獨立的下屬啊?”蘇三覺得這件事簡直不可思議之極:

“這怎麼可能呢?”

金船沉聲道:“你以為不可能的事情,其實往往就是事實。”

蘇三呆立半晌,才吁了口氣,坐回椅中:“我聽說任見理和燕伯勞是同一天死的。”

“看來你有點開竅了!”金船滿意地道:“不錯,任獨立並不知道阮飛燕就是他父親的老相好。任見理來不及告訴他,就被阮飛燕用計殺死了。”

蘇三直嘆氣:“阮飛燕幹嗎要這麼幹?”

“你剛開竅,就又糊塗了,任府和燕子樓的家財巨億,而且勢力不小,對這樣的人家感興趣的人,會是個什麼角色?”

蘇三嚇住了,半晌才迸出四個字來:“神秘組織?”

當然只有意欲稱霸武林的神秘組織,才需要武林世家的錢財和勢力的幫助,金船不說話了,眼睛又已閉上,似乎要入睡了。

蘇三忍不住又問道:“可任獨立又為什麼要殺燕雙飛?”

金船苦笑了一下:“這個我也不清楚。”

蘇三道:“阮飛燕難道真的已獲得任獨立的信任了嗎?”

金船道:“你去問任獨立。”

蘇三還在問:“那麼,阮飛燕知不知道,震天弓是在任獨立手中?”

金船冷冷道:“你去問阮飛燕。”

蘇三不死心:“李吉祥究竟是怎麼死的?”

金船懶洋洋地道:“我已經說得太多了,不想再費口舌,你根據這些情況,仔細想一想,能救出燕雙飛就行了,其餘的事情,你也用不著操心。”

蘇三早已明顯地感覺到了金船的不悅,但不知道自己什麼地方冒犯的這個老人,他也不知道金船的不悅會不會影響到他娶紅薔薇的計劃。

但他知道了一點,那就是金船讓紅薔薇把自己接來,絕對不是想招他上門,而是要讓他想辦法救燕雙飛。

那麼,燕雙飛和金家有什麼關係呢?金船為什麼“不願意看到燕雙飛死”呢?

還有,李吉祥又是怎麼死的呢?

為什麼金船對自己的態度一下變冷淡了呢?

蘇三都不知道。

紅薔薇笑吟吟地跑了進來,一下怔住了。瞪著清澈的大眼睛,看看蘇三,又看看金船。

狐疑地道:“這是怎麼了?蘇三,你怎麼惹我爹生氣了?”

金船睜開眼,朗聲笑道:“不要胡說,是我說話太多,身體有點不適,閉目休息一會兒!”

紅薔薇馬上又高興了,跳到蘇三身邊,將他拉了起來:“走,跟我到園子裡玩去!”

蘇三微笑著看看金船,金船慈和地笑道:“去吧,去吧,這丫頭,頭一回喜歡上了一個人,我要總拉著你談心,她會不高興的。”

紅薔薇又跑到金船身邊,不依不饒地嬌了一回,這才拉著蘇三,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金船看著蘇三的背影,一直在微笑,但當蘇三的背影消失後,他眼中的慈祥就變成了陰冷和狠毒。

紅薔薇拉著蘇三,直跑到花園深處才停了下來,一把摟住他的脖頸,嬌聲道:“怎麼樣?談得怎麼樣?我爹對你的印象怎麼樣?”

蘇三想了想,苦笑道:“好象……不怎麼樣。”

“不怎麼樣?不會吧?”紅薔薇的身子僵硬了:“怎麼會呢?我爹不是很高興麼?”

蘇三擁住她,溫柔而又堅定地問道:“你告訴我,如果你爹不太喜歡我,你是不是還肯嫁給我?”

紅薔薇探詢地望著他的眼睛,低聲道:“我爹跟你說什麼了?”

蘇三搖搖頭,微笑道:“沒說什麼。”

“沒說什麼?沒說什麼你怎麼會有許多怪念頭?”紅薔薇急了,“到底出什麼事了?”

“真的什麼事也沒出。”蘇三將她抱緊了,在她耳邊喃喃道:“阿薇,嫁給我好不好?”

紅薔薇的身子一下軟了:“不嫁。”

蘇三笑著低聲道:“真不嫁?”兩手一緊,將她抱得離了地。

“幹什麼、幹什麼?骨頭斷了你賠呀?”紅薔薇兩腿亂蹬,蹬著蹬著就纏到他腿上去了,口中還在亂罵:“放我下來,你這混小子!”

蘇三隻覺五內沸然,渾身充滿了一種瘋狂的渴望,忍不住想佔有她,想佔有她美妙的胴體:

“阿薇,我……我說真的,真的!”

紅薔薇兩腿纏得更緊了,她似也已感覺到了他的衝動:“不,就不,就不……”

不知不覺間,兩人就已倒在了潤溼的草地上,四周的花海成了天然的屏障。

蘇三迷亂地擁吻著懷中的人兒,忘記了一切。眼中只有她嬌媚無限的臉兒;耳中只有她顫抖的呻吟;手中只有她豐滿溫軟的身子。

他怎麼能不醉呢?

可當他開始解她的衣帶時,紅薔薇一下掙脫了他,跳了起來,嬌喘著道:“別……胡鬧!”

幻境消失了,蘇三終於又想起了這是什麼時候,是什麼地方。

他嘆了口氣,慢慢爬了起來,苦笑連天,忖道“我這是怎麼了,怎麼這麼糊塗?再控制不住,也不該這樣啊?”

他看著滿面紅暈,低頭弄衣的紅薔薇,沉聲道:“我得回去了。”

紅薔薇似乎還沒回過神來:“回去?回哪裡去?”

蘇三正色道:“回城裡去,想辦法救燕雙飛。

紅薔薇怔了半晌,才幽幽嘆了口氣,低聲道:“這是正經事,你還是快去吧,不過,記住我在這裡……等你。”

蘇三的心情也莫名其妙地沉重起來了,他轉身走了幾步,才想起該向金船道別。

紅薔薇似已猜到他的心思,微笑道:“不用去了。他老人家身體一直不太好,這會子說不定又歇息去了。待會兒我告訴他一聲就行了。”

蘇三走了幾步,又回身望著她,笑道:“你爹為什麼不願意看見燕雙飛死?”

紅薔薇茫然搖頭。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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