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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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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九把刀]殺手五,無與倫比的自由[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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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9 03:07:17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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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她還是如往常一樣,靠著桌子寫日記。

每天寫日記,最初的理由早已忘記,或者也不重要。

習慣讓一個人安心。

她寫著今天早上在公車上遇到了色眯眯的老頭。差一點點就遲到的心情。中午到公司樓下的自助餐吃東西時、竟然在咕咾肉裏看見疑似蟑螂須須的細線。星巴克的外帶咖啡買一送一讓她心情大好。下班前看到老闆對著秘書大罵全公司的氣氛超緊繃。隔壁桌的小王又遞紙條過來約晚餐,不過她只想一個人吃。買了雞腿便當,租了一片「火線追緝令」DVD,打發了半個晚上…剩下的半個晚上,看點料理東西軍重播就過去了…

部落格盛行的現在,她不是沒想過用電腦寫日記,試了幾次,感覺都怪怪的,沒有紀錄的真實感。

或許是血液裏還流動著某種情懷吧,捨棄了充滿彈性的鍵盤,她回過頭,還是用鉛筆慢慢在日記本上刻下流水帳。

不管寫下了什麽,日記的最後一行,總是留給她交往了三年的男友。

阿葉,今天又快過了。

我已經有十一天沒有夢到你了,你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晚安。

床就靠在書桌旁,桌上留了一盞小燈。

日記本沒有闔上。

洗澡時脫下的手錶,跟眼鏡一起橫放在剛剛寫好的日常生活上,好讓阿葉乘風來看她時,也能讀讀她日復一日的想念。

她抱著男友過去睡的枕頭,聞著好久好久前他留下來的味道。

就快一年了吧。

如果當初阿葉沒有在那一張紙落下名字,現在,他們會過著什麽樣的日子呢?

也許才一起看完晚場電影,他送她回家,在樓下戀戀不捨地親了又親。

也許今天是剛剛拍完婚紗、一回家兩個人都累到不行地摔在床上睡著吧。

也許只是平凡的一天。

他滿身大汗地結束慢跑,回家沖涼。而她也剛剛寫完日記,準備上床睡覺。

如果阿葉沒有搭上那一班飛機,現在,他人會在哪里?

還是東躲西藏,惶惶不可終日?

還是乾脆變成了他們之中的一份子,從恐懼別人變成別人的恐懼?

還是幸運得到貴人幫助,把債務解決,然後回頭再追自己一次?

有太多的如果,太多充滿歎息、卻沒有意義的問號。這就是人生吧。

日記仔細紀錄下來的,恐怕是人生中最沒有想象力的一種可能。

睡意漸濃。

咚。

有什麽東西重重落在窗外陽臺上。

「誰?」她坐了起來。

才剛剛聽見落地窗慢慢被打開的聲音,一瞬間,一個人影便打雷般撞了過來。

她呆住。

「嘿!」

那人影一拳正中她的鼻子,發出沈悶的裂響。

她的臉迅速往後一折,床墊下陷。

那不速之客已在那重重一拳之後落在床上,雙腳叉在她的身上。

「…」

她用很奇怪的眼神,在昏黃的小燈光中,看著坐在她身上的人影。

第一次,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的不是恐懼,而是迷惘。

人影笑了。

「首先自我介紹…算了。哈!」

戴著耳機、聽著重搖滾音樂的人影露出瘋狂的笑容:

「反正就是這麽一回事,啦!」

她開口說了幾個字,這個人影的拳頭已像狂風暴雨般砸在她的臉上。

Mr.NeverDie。

壓抑太久了。

絕對是壓抑太久了。

不斷灌進耳朵的聯合公園現場演唱會,主唱的叫喊,鼓手的連擊,群衆的鼓噪嘶吼聲,Mr.NeverDie的雙拳像裝了噴射引擎,火力全開,足足打了一分鐘。

再加場一分鐘。

停下來的時候,拳頭上已沾滿了紅色的碎骨與肉泥。

脫掉耳機。

Mr.NeverDie老練地將賴床的她扛了起來,扔進浴室。

「接下來,這個房間是我的了,哈哈!」他對著坐在馬桶上的她說。

關上浴室的門。

他先是掠奪了這個陌生人的冰箱,可惜只有礦泉水跟一包巧克力脆笛酥。然後大大方方躺在床上看了一下子電視,亂轉亂轉,跟以前愉快的時光一樣。

膩了,就東翻西翻。

只一下子,他看到了被眼鏡與手錶壓住的那一本日記。

日記啊…Mr.NeverDie笑了出來。真是老土,竟然還是用鉛筆?

他一屁股坐下,雙腳大分岔放在桌子上,翻著這素昧平生的女人日記。

日記裏密密麻麻,鉛筆痕迹又偏淡,看得一時眼花撩亂,只是快速翻頁。

其中有幾頁用膠水粘著幾張看似目標與男友的合照,吸引了他的目光停頓。

「…」Mr.NeverDie漫不在乎地看著。

照片裏的男人,雙手從後面環抱在女人的肚子上,兩個人的臉上都充滿笑容。

這個男人,怎麽有點眼熟啊……
越看,越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一股焦躁從拿著日記本的指尖侵襲著Mr.NeverDie,無名火起。

「什麽啊!」

他大力闔上日記本,走進浴室。

五官徹底碎裂的女人坐在馬桶上,任由Mr.NeverDie將她跨過。

「借一下啊。」他看著塑膠架子上琳琅滿目的清潔用品。

打開水龍頭,壓到紅色最左,開到最大。

也不分什麽作用了,他隨手拿著最大罐的橘色洗髮精,直接擠在頭頂上,一口氣就擠了四分之一罐。

黏黏的洗髮精順著地心引力流泄過他混濁的臉、熊一樣的脖子,沿路直下。

女人平常在用的洗髮精很香很膩,蜂蜜一樣。水溫如火焰,力道很夠,從蓮蓬頭激射而出的滾燙熱水沖得他眼皮發顫,皮膚發紅發腫。

連著黃黃的泡沫,一鼓作氣把核子廢料級的臭氣沖到腳底。

好久沒這麽從容自在地洗澡了,但Mr.NeverDie卻洗得很不痛快。

耳朵裏都是瀑布般的水聲,眉毛上覆蓋著軟軟的泡沫。

在想什麽呢。

什麽也不想去想。

他陡然睜開眼睛。

水珠從睫毛上噴開。

裸著身子從浴室沖到書桌,連一個眨眼的時間都沒用上。

渾身冒著蒸氣,他濕淋淋的雙手翻開日記本,瞪著那張普通至極的男女合照。

有一個小時,他的身子連一根寒毛都沒動過。

身後持續傳來熱水噴射的聲音,白色的蒸氣從浴室緩緩彌漫開來。

吱吱吱。

一隻黑色的牛皮紙袋從門縫底下鬼祟鑽動的聲音,將他從極靜中震回現實。

轉過頭。

Mr.NeverDie用恍若沈石的腳步,艱難地走進浴室。

濕潤的白色蒸氣裏,馬桶上,整張臉爆碎的女人垂著頭坐著。

她自然無法有表情,他也不曉得自己臉上的肌肉正如何回應。

Mr.NeverDie又以這樣的姿勢呆立了一個小時。

爲什麽。自己竟然會忘了這個女人呢?

爲什麽。自己的長相,連自己都沒有印象了呢?

從什麽時候開始,即使是對著鏡子刮鬍子,也沒有再注意自己的臉?

日記本裏黏貼的幾十張照片,那個男人,應該就是自己。

……爲什麽要用「應該」?

怎麽會用到「應該」?

對於自己的過去,幾乎沒有真實的記憶,只有幾個太過破碎的畫面,不斷用蒙太奇的手法在Mr.NeverDie的腦中胡亂運鏡,再進行不合邏輯的拙劣剪接。

太扯。

這真的是太扯太扯了。

連最森嚴的監獄都敢從正面硬闖的Mr.NeverDie。

現在,竟不敢往前踏一步。

這女人,應該跟自己在一起過。

在一起多久?依稀兩個人有做過。除了做過之外還做過些什麽?

好模糊。

既然在一起過,自己怎麽會認她不出,還亂拳把她活活揍死呢?

這個女人在被揍了第一拳後,用奇怪的表情看著自己,講了一句話。

那句話是什麽?

他戴著耳機,沒有聽到,光回想女人說話的嘴型他也沒有印象。

他生硬地轉身。

所有的答案,所有的過去,都在那女人的日記裏吧。

全身乾冷的Mr.NeverDie端正坐在書桌上,慢慢地從日記本第一頁開始讀起。

讀到最後一頁。

「是這樣的嗎?」從他喉嚨裏發出的聲音,異常空洞。

然後,再從書架裏亂七八糟翻出兩本早已寫完的日記,依舊是從頭看起。

自從成爲了殺手,他沒有一天不向別人、不向自己炫耀他的「已死一次、不會再死」的絕對奇迹,他所作的一切誇張行徑無不在印證他的信仰,他唯一的信仰。

也所以,他沒有忘記,自己早就死在太平洋上的萬尺高空。他沒有忘記,那一本充滿詛咒氣息的護照。他沒有忘記,第一次看見子彈的軌道的異常感。他沒有忘記阿莫。

記憶到此爲止。

腦中發出了尖銳的唧唧唧唧膠捲卡住聲,無法往前回溯。

除此之外呢?

是什麽人押著自己好幾天?自己是爲了什麽被囚禁起來?殺手阿莫被自己宰了之前跟他對決的又是什麽人?理所當然是同一批人吧?自己是十項競賽的田徑選手,這點很有印象,但自己跟什麽人比賽過、在哪里比賽過?(〃文〃心〃手〃打〃組〃手〃打〃整〃理〃)

爲什麽Mr.NeverDie沒有意識到,他根本不回憶過去?

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完全不跟日記裏那一個叫「阿葉」的人對話,完全失去那一個叫阿葉的人的記憶,乃至……

日記裏形容的阿葉,跟正在看日記的自己,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阿葉,謝謝你今天跟我一起把小貓送到獸醫那裏,謝謝。

下了一整天的雨,在家裏悶了好久,沒想到你還是來了。好高興喔。

一直提前女友是怎樣,你現在明明就是在跟我交往啊,笨蛋!

謝謝你幫我還DVD喔阿葉,還幫我繳逾期,怎麽人那麽好啊。

對不起我今天耍任性了。對不起對不起(雙手合十)。

阿葉,練跑不要太累了,也不要太勉強自己。沒有金牌,你還是最棒的!

我真的撐不下去了,阿葉。那些人好可怕。你今天對我也好可怕。

好想你,阿葉。希望你今天找得到安全的地方睡覺。好難受。

過去的自己,仿佛只活在這本日記裏。

那個叫蒼葉的男人,懦弱,膽怯,缺乏雄心壯志,可是體貼,細心,擅長觀察,會記得女友一百個生活小習慣。

如果那叫蒼葉的男人站在現在的Mr.NeverDie面前,赤手空拳,一對一,二十秒內遭到壓制,一分鐘之內就會被徹底消滅。但那又怎樣。

那還是自己。

緩緩讀著日記,模糊地重新認識另一個自己。

——死去的自己。

沒錯,自己貨真價實地死了。死得一點痕迹都沒有留下。

唯一能證明自己確實活過的人,幾個小時前,被自己嘿嘿嘿亂拳打死。

現在正捧著日記的這個男人,渾身刺滿囂張自由的強韌軀殼。是誰?

沒有戲劇性的熱淚盈眶,只有僵硬的閱讀姿勢。

天早亮了。

讓人難以忍受的熱水聲持續不斷。

他一直沒能再進去浴室,跨過把守在馬桶上的女人,將水龍頭栓緊。

接下來。

接下來的接下來,自己在闔上日記本的接下來,該做些什麽?

先是痛哭一場,再好好埋了那個女人。

重要的是,想辦法找出到底是哪個王八蛋買凶要殺那個女人,瘋狂復仇一番。

…一般人應該都是這麽做的吧?

所以,到底是什麽人會想買下這麽一個徹底普通的女人的命?

從日記本上完全看不出來。

找鄒哥打聽,必要的時候用上逼問的方式也要鄒哥把雇主講出來。

一定要把那個人殺掉,用比剛剛更暴力十倍的方法,把他零零碎碎地殺掉。

再然後呢?

努力回憶,踏上尋找自我之旅,將現在的自己與過去自己慢慢連結起來。

心臟跳得好快好快。

然後倏地完全停止——

「不要!」

心臟恢復跳動。

瞬間,Mr.NeverDie狠狠往自己的下巴,轟出一記超猛的上勾拳!

驚人的力道將Mr.NeverDie自己轟得頭昏眼花,屁股給震離了椅子。

若有人在旁目睹這個景象,一定無法想象真有人可以對自己揮出這種拳頭。

阿葉,今天你很認真跟我討論不當職業運動員的退路,我好開心你的成熟。

其實做什麽都無所謂,重要的是我們會一直相互扶持喔。

「出去!給我滾出去!」

Mr.NeverDie大吼,還趴在地上的他立刻給自己的後腦杓一記回拳。

意識瞬間中斷,一陣空白之後,他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站了起來。

怎麽了,一整天都看你悶悶的,逗你說話你也不回應。

是我做錯了什麽嗎?希望明天你打電話過來,聲音又是好好的了。

「滾出我的身體!你這個膽小鬼!」

Mr.NeverDie一頭撞在牆上,差點沒有昏死過去。

沒有昏死過去,所以搖搖晃晃爬起來再撞一次。

阿葉今天好棒,我最喜歡剛剛做愛完的你,在我耳邊輕輕說話了。

不過不可以再射在裏面了啦,我好怕在結婚前就有小北鼻喔……

「休想拖累我!滾!滾!滾!滾!滾!滾!滾!滾!」

雙腳像打樁一樣插在地上,Mr.NeverDie左右開弓,不斷朝臉上一陣狂砸。

左。右。左。右。

驚人的意志力讓他在被自己的右拳擊昏前,立刻又被自己的左拳打醒。

又快昏倒的瞬間,肉體自動反射的另一拳又把自己重重驚醒。

月經終於來了,真的是松了好大一口氣。

你啊,真的很壞,所以我決定晚一個禮拜再告訴你,讓你擔心!

「殺了你!殺了你!你這個一點都不強的膽小鬼!」

鼻血狂噴,雙眼爆紅,Mr.NeverDie對著身體裏面的另一個名字大吼。

他快速擡起左腳膝蓋,頭低下,用泰拳的姿勢發瘋似攻擊自己的臉。

每一下膝擊,都足以讓自己嚴重腦震蕩。

阿葉,我好擔心你。

我不知道跟你分手對不對,我只是好害怕,真的!

對不起我辦不到,對不起對不起…

「死了就別再出來!看我再把你殺一次!殺…殺!」

Mr.NeverDie在天旋地轉的腦震蕩下,胡亂用力一跳,正好跳上了桌子。

完全鄙棄了人體對死亡的自動回避功能,他索性一百八十度後空翻…

猶如零式戰機,Mr.NeverDie頭部向下,筆直墜地,撞出好大一聲。

這一下,脖子差點硬生生折成兩半。

就算是Mr.NeverDie這種不需要腦的瘋子,也花了一分鐘才爬起來。

鮮血像爆米花一樣從他的頭蓋骨上,砰砰砰砰噴了出來,他差點鼓掌。

阿葉…阿葉…阿葉…

「哈哈哈哈哈!沒用的!我已經徹底把你忘記啦!嘻嘻哈哈哈!」

Mr.NeverDie一邊狂笑,一邊用拳頭朝自己的鼻子正中央轟去。

「哈!不敢出來了吧!才剛剛開始咧!」

「哈哈哈我在說什麽啊?我在跟誰說話啊?哈哈哈哈就說都忘啦!」

「休想借屍還魂!我可是一步都不會退讓的喔,哈哈哈哈!」

如此痛扁自己,實在有點累了,Mr.NeverDie改用口齒不清的嘴炮攻擊。

「來啊?再來啊?你這個一拳都不敢還手的廢物!活該!」

「廢物!說你啊廢物!」

「你叫什麽名字?哈哈哈哈哈我一點也沒有興趣啊!叫廢物就可以了!」

「來啊!給你一點機會上啊!怎麽連個影子都看不到咧!」

「幹!信不信我可以…連死人都可以殺掉!」

此時,門外傳來一陣激烈的連續敲門聲。

一個男人在外頭大吼大叫:「搞什麽啊,別人都不用睡覺嗎?」

吐了一口血,Mr.NeverDie大刺刺把門打開。

門外頭,那怒氣衝衝的男人一看到模樣瀕死的Mr.NeverDie,一呆。

「幫個忙,別死啊!」

Mr.NeverDie一把將目瞪口呆的男人抓進房間。

接下來的一分鐘,那敲門男人發生的驚人遭遇,誰也不忍心多看一眼。

多虧了那奄奄一息的男人當了出氣包,Mr.NeverDie忘了自己還沒有確實殺死自己,停手了,剛剛那些累積的疼痛才在體內一鼓作氣發酵,仿佛有人不斷在血管裏進行核爆。

「他馬的,也太痛了吧!」

Mr.NeverDie痛到,連昏過去逃避痛苦都失去資格。

抱頭慘叫時,他瞥眼看到躺在地上的那男人,Mr.NeverDie猛地想到…

剛剛在亂打男人出氣的時候,好像會暫時忘記痛苦?

是吧?

剛剛好像就是那麽一回事吧?

於是他大步踏出房門,隨便走到另一扇門前,手指狂按門鈴。

門打開,是個睡眼惺忪的上班族男人。

「撐住!」

Mr.NeverDie一個頭錘就轟了下去。

二十三分鐘內,他按了十四個門鈴。

門不開的,他就從外牆,手腳並用壁遊進去,照樣用暴力轉嫁他的痛苦。

不愧是專家。

這一棟出租住宅大樓,共計二十一個人沒能準時上班上學,卻只死了一個被揍到面貌難以辨識的女人。她依舊坐在馬桶上,渾身沾滿了濕淋淋的蒸氣。

帶著鼻青臉腫不足以形容的慘狀,Mr.NeverDie坐在陌生人的房間裏,打開陌生人的冰箱,吃著陌生人的草莓霜淇淋。

Mr.NeverDie冷冷地拿起手機。

「鄒哥。」

「…你知道現在幾點?」

幾點都一樣。

唯有一個辦法,可以從此不迷惑,不被過去的靈魂糾纏。

現在的Mr.NeverDie,一定要狠狠將過去抛開,扔開,甩開,拉出一段「蒼葉」

遠遠也追企不上的距離。

必要的時候不惜將認識那一個叫「蒼葉」的每一個人,統統殺掉,永除後患。

「鄒哥。」

「…有話快說。」

「我的人生,要過得比現在誇張一百倍!」


「等。」

那個放在Mr.NeverDie信箱旁邊的信箱,鄒哥打開又關上。

關上,又打開。

始終空空如也。

一直得不到確切的答案,與這個殺手又從未有過其他的聯絡方式,想了想,|奇+_+書*_*網|鄒哥試探性放了一隻牛皮紙袋進去。

裏面有一小疊鈔票,還有一張上了年紀的女人照片,照片後寫了地點跟時間,就跟往常一樣。

幾天後,鄒哥打開。

那牛皮紙袋還在,動也沒動過。

「…」鄒哥歎了一口氣。

又過了兩個多月。

鄒哥在交予Mr.NeverDie新的任務時,順手打開信箱的時候,意外發現那個牛皮紙袋下面,多了一封信,信封上寫著「給鐵塊」三個字。

給鐵塊…

這麽說,知道殺手鐵塊使用這個信箱的,不只鐵塊跟自己,還有別人。

這個「別人」指誰?

也許鐵塊不只自己一個經紀人吧,鄒哥沒問過。

看字迹是個女孩子,也許是鐵塊的女人寫的……

一想到這裏,鄒哥更不想將信拿走了。

留下了信,鄒哥只拿走了早就失效過期了的牛皮紙袋。

阿莫是,鐵塊也是。

其實鄒哥自己也是。

不多話,更不喜歡聽人廢話。

一年內痛失兩個優秀的殺手,鄒哥悵然若失。

無法順利完成制約、安全退休的殺手,告別的時候總是讓人悲傷。

沒有一個殺手能稱自己好人,旦當過殺手的彼此,總能理解這種無言的告別。

唯一的遺憾,充滿了一大堆的問號。

阿莫至少留下了屍體,跟一個說法,可鐵塊就這樣人間蒸發。

鬼道盟的派系大哥琅鐺大仔勢力強大,自己有個殯儀館跟火葬場,要讓一個人徹底無聲息地消失,不是奇怪的事。

只是像鐵塊那種級數的超殺手,究竟是爲什麽失敗?

他百思不得其解。

尤其那一個要暗殺琅鐺大仔的神秘人,在殺手任務失敗後,爲什麽沒有繼續下單直到成功殺了琅鐺大仔爲止?

難道是因爲殺手失敗,琅鐺大仔循著蛛絲馬迹找出想要對他不利的人,再將其幹掉?是有這個可能,但鄒哥旁敲側擊了琅鐺大仔周遭的情報圈,並沒有打聽到什麽特別奇怪的事情。

或許不重要了。

「安心走吧。」

鄒哥拿了牛皮紙袋放進Mr.NeverDie的信箱。

眼睛,卻忍不住凝視著一旁的鐵塊信箱。

D13。


老虎很強,強到可以吃掉陸地上每一種動物。

但老虎很少吃老虎。

蟒蛇很強,強到可以吞掉陸地上每一種動物。

但蟒蛇幾乎不吞蟒蛇。

動物的血液裏,隱隱流動著同類不吃同類的大自然的定律。

人類基本上不反對殘殺人類之外的一百萬種動物,美其名爲了生存。

但人殺人,就要接受制裁。

靠著宰殺同類維生的人,叫殺手。是激烈違背大自然法則的職業。

殺手畢竟不是機器——輸入法則公式或職業道德,就可以運行不悖。

過去有幾個殺手跨越了殺手與殺人犯之間的那條線,有的人從此行走於灰色地帶,有的人跨過去就走不回來,心裏模糊了,或乾脆一點瘋了。

如果再沒有窮兇惡極的單子給Mr.NeverDie,他一定會大暴走。

所幸在Mr.NeverDie大暴走之前,有兩個單子讓他熱血沸騰了好一陣。

也花了他不少時間。

第一張大單,是個瘋子。

「有個一直沒辦法完成制約的殺手,瘋了,開始到處亂殺人,外號叫火輪胎。」

鄒哥在手機中附注解釋:「他是屬於我們這邊的人,我們得在警察跟黑道出手前處理掉他,不然就很丟臉,也會有麻煩。」

「嘿,他的制約是什麽?」Mr.NeverDie看著牛皮紙袋裏的照片。

照片裏只有一個遠遠的男人背影,畫質顆粒超粗,感覺像是手機隨意拍下來。

照片後面當然沒有地點或時間,整個模棱兩可到不行,就像一個小孩子指著一望無際的大海,說,聽說海裏有一條這麽大的鯨魚,把它捕上來罷。

「據火輪胎的經紀人說,他得殺死一個絕對殺不死的人,才能退出江湖。」

鄒哥一邊挺進下半身,看著眼前正在晃動的一對大奶子說:「這個單不只給你,同時下給其他三個殺手,誰先得手,就拿走全部的報酬。這三個人的資歷都比你老很多,不過你的優勢是,你是個瘋子,我很看好你奪標。」

「哈哈,這個單簡直就是爲我量身訂作的。」Mr.NeverDie嘿嘿嘿地笑著。

量身訂做嗎?

鄒哥持續下半身的鐘擺運動,心想,要不是那個專門獵補殺手的「殺手的殺手」

失蹤了好幾個月,這張單子也不會流出去給這麽多殺手。

殺手擅長埋伏,通常也長於躲藏。

火輪胎有多年經驗,Mr.NeverDie有鬼子幫手。

殺人專家對殺人專家,這個單讓Mr.NeverDie好好大幹了一場。

這一場驚天動地的互殺競賽奪取了Mr.NeverDie的全部精力,反而讓江湖安靜了好一陣子。

就在Mr.NeverDie動手切開火輪胎喉嚨的前一瞬間,他從火輪胎的眼神裏看到了奇異的閃爍。

他不明白那是什麽樣的情緒,不像悲哀,不像覺悟,不像恐懼。

而是一種接近「原來如此」的恍然。

接踵而來的第二張大單,也是一個逐漸失控的殺手。

「這個殺手已經完成了七次制約,每次退出不久,又忍不住回頭接單重幹,他懷疑自己快變成殺人犯了。」電話那頭,鄒哥的語氣頗爲惋惜:「其實,這個單是他自己向我下的,不過沒有約定地點跟時間,他說一旦知道自己的死期會令他壓力很大,希望接單的殺手隨意用喜歡的方法宰了他。」

Mr.NeverDie在電話這頭,一邊摳著剛剛刺好的波蘭文自由,一邊用力點頭。

鄒哥言下之意,就是接單的又不只一個殺手了。

這樣好。

Mr.NeverDie喜歡競賽的感覺,雖然自己自認無敵,但無敵不代表就能搶先。

可能會輸掉的壓力,帶來無窮的刺激感。

「他很強嗎?」Mr.NeverDie最想問這個問題。

「這次接單的,共有十一個殺手。」

「哇哈哈哈,越來越好玩了。」

「殺,是一定要殺的。」鄒哥鄭重地說:「只是聽好了。以前你有很多令人不舒服的辦法,我管你不了。可這次我希望你下手快一點,狠一點,不要讓他有太多痛苦。就當作給同行一個尊重。」

「哈哈哈哈哈哈哈!收到!」

這個殺手玩躲貓貓的功夫比火輪胎高竿不少,鬼子費了一番功夫才找著他。

對決的部份就簡單多了。

瘋子很可怕,不怕死的瘋子更可怕。

覺得自己絕對不會死的瘋子,就連最可怕的人,都很怕。

那天豔陽高照,舉頭望天,不見一片雲彩。

蹲在高樓遮陽臺上,Mr.NeverDie遠遠看著依照指示的路人將手機拿給了他。

手機鈴響。

「那麽,我們開始吧。」Mr.NeverDie在手機裏科科科笑:「前輩。」

「…希望你比傳聞更厲害啊,我已經厭倦這一切了。」那前輩沒有東張西望,只是低著頭把話說完,然後將手機放進口袋。

對決很精彩,Mr.NeverDie享受著死亡鏡頭漫天飛舞的每一刻。

勝負即生死。

就在Mr.NeverDie目送重操舊業八次的殺手前輩斷氣時,老殺手眼皮劇顫。

「想不想知道…死是什麽感覺…有點冷…有點…」

「呸,少裝哲學家了。」

Mr.NeverDie冷笑,猛力拔掉插在肩膀上的碎玻璃,抽痛感讓他哆嗦了一下。

那一瞬,他又看到了似曾相識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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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9 03:15:25 |只看該作者

11

獵殺失控殺手的凶單畢竟非常有限,漸漸的,鄒哥能給的單子已不夠用。

每次手機鈴響,鄒哥就感到心煩意亂。

所幸,這個世界很大。

「鄒先生,聽說你養了一頭讓大家都很煩惱的怪獸啊。」

手機那頭,對方操著濃厚日本口音的中文。

「好說,荒木先生。」鄒哥走在擁擠的人群裏,等著紅綠燈。

「我現在身邊有幾個人,想跟你聊一聊,你懂義大利話嗎?」

「……」

龐大的國際市場,終於透過其他仲介者找上了鄒哥。

起先是義大利黑手黨,再來是俄羅斯黑手黨。

死神餐廳。

「老鄒,聽說你底下有一個不介意去死的高手?」國際殺手仲介似笑非笑。

「不是不介意去死,是覺得自己不會死。」鄒哥切著硬到不行的全熟牛排,直接進入話題:「能給他一點教訓的話,儘管出價。」

緊接著,荷蘭大圈仔也下了單,香港洪興也聞風而來。

「聽好了老鄒,你的人我一口氣包三個禮拜啊,到時候那瘋子沒命回去,可不能怪我。」洪興大飛哥在電話裏粗著嗓子。

「絕不怪你。」

鄒哥看著鐵塊信箱裏,靜靜躺著的三十萬鈔票,還有一封新信。

不管什麽事,只要做絕了,就有口碑。

日本山口組要了兩次人,法國角幫遇到了棘手的事端,也打電話過來詢問。

「錢不是問題,不過他真的敢殺進警察局做事?我說的可是巴黎第七分局啊!」

角幫的仲介代理人在電話裏不斷確認。

「成不成功我怎麽曉得,但敢是一定敢的。怎麽?他敢沖,你不敢下單嗎?」

鄒哥看著鐵塊信箱裏,用蘋果日報仔細包起來的一大疊鈔票,老經驗摸起來,至少有五十萬元。還有一封舊的信,加上一封新的信。

也許鐵塊消失的秘密,就藏在這些那兩封信裏吧……

國家的邊境,就是律法的邊境。

以色列對納粹餘黨的追緝從未停止,可在政治考慮下,也常有鞭長莫及之憾。

「鄒哥,這是正義。」電話裏,對方操著字正腔圓的中文,聽起來反而古怪。

「正義就是錢,給錢。」鄒哥淡淡地說。

手機貼耳,鄒哥看著鐵塊信箱裏,那一疊又悄悄增厚的鈔票,第四封信。

以及,出乎意料的……

一個裝滿蟬堡的鞋盒。

怎麽可能缺了美國?

有太多的職業殺手,實際上都是被美國政府機構親自訓練出來。

偶而連美國CIA要秘密境外殺人,都試著委託這個哪里都敢一闖的亞洲狂人。

那一段時間,Mr.NeverDie都隨身攜帶鬼子的聲音,在世界各個國家內,殺人。

「剛剛你也在飛機上嗎?」Mr.NeverDie看著洛杉磯國際機場的入境大廳。

人來人往,Mr.NeverDie的眼睛不停地掃射每一個正在講手機的亞洲女人。

「吃吃吃,你說呢?」鬼子的聲音還是像搞笑藝人。

不管在世界的哪個角落暴走,每次做完事,Mr.NeverDie一定回臺灣,用刺青在身上進行補釘,紀錄別人痛苦的歷史。

「我總覺得,這些字有魔力,讓我越來越強。」Mr.NeverDie慵懶大字型躺著。

「隨便。」女刺青師坐在椅子上,翻著冰島方言的字典。

「平常不刺青的時候,你都在幹嘛?」他只是想交談,對答案實則也沒興趣。

「吃東西睡覺。」女刺青則根本不想交談。

「下次挑難一點的地方,讓我有點挑戰性嘛!」他用手指敲打致命的太陽穴。

「不用你管。」女刺青師聚精會神地翻著字典。

Mr.NeverDie毫無章法的行蹤,只有一個人能大抵掌握。

他每次回臺灣都去刺青,早就被鬼子看在眼底。

「談戀愛了喔,吃吃吃!」鬼子特地打電話來虧。

「聽好,沒叫你做事的時候,你少偷看我。」他瞪著電線杆上的監視器。

「不然怎樣,殺了我嗎,吃吃吃吃……」鬼子亂笑:「那得先找到我才行。」

「我幹你娘。」Mr.NeverDie奮力一跳,直接將監視器踢了下來。

不知不覺,Mr.NeverDie成爲所有倒楣的人的惡夢。

他的身上,也已佈滿了八十一種世界各地語言的「自由」。

身上荊棘遍佈著自由,可他自由嗎?

Mr.NeverDie不再思考這個愚蠢的問題。

一點時間也不浪費在追索過去上,對自己日漸模糊的臉孔也毫不在意。

他越來越粗暴,越來越喜歡別人怕他。

如同華爾街裏的數學之不可靠,在殺手的世界裏,對決上的「人數優勢」始終是一件很可疑的事。

用不可思議的方式突然出現在目標面前時,對方無法置信、大吃一驚、隨急轉爲驚恐倉皇的表情。

江湖上,有一個句子,越來越多人想知道問號後的答案。

「即使是G,也殺不了號稱絕對不死的Mr.NeverDie嗎?」

沒有人知道答案。

但很快,就會有人因爲想終結這個問句,花大錢去買一個答案……


很大的世界,讓鄒哥忘了很多關於瘋子需要使瘋的煩惱。

他有了多餘的時間,去了結沈澱多日的挂念。

第二十六次,鄒哥打開了屬於鐵塊的信箱。

就當作是受不了蟬堡的誘惑吧,終於,鄒哥拿走了那些錢,以及那幾封字迹娟秀的手寫信。真不該拆開那些信。

信裏,有一個女孩。

與幸福無緣,看不見前方,又無法回頭的墮落女孩。

某個一如往常的援交夜裏,女孩遇見了鐵一樣的男人。

那男人,光用拳頭就足以殺人,一拳,一個,猶如拳槍。

男人很沈默,卻住在一間不斷從隔壁傳來「藍雨」歌聲的空白房間。

一個殺手,一個爲殺手朗讀神秘蟬堡的女孩。

「我養你。」

那沈默的殺手,拿著牙刷,對著信裏的女孩說出這三個字。

沒想過此生此世會得到幸福的女孩,終於想起了,自己原來很愛哭。

航行在無邊際大海中的一葉遊艇,成了兩個邊緣人共同的夢想。

某天,殺手忘了回家。

然後再也沒有回家了。

女孩沒有放棄過期待,只是換了另一種麻痹自己的生活方式。

某個逢場作戲的風月場合,女孩意外查出了殺手未能回家的真相。

女孩展開了毫無勝算的復仇,一次又一次,飛蛾撲火。

表面上是復仇。

實際上,女孩只是想借著復仇,慢慢靠近她的男人,在那名爲死的國度。

信末,女孩希望打開信的某人,能夠接受她卑微的委託。

如果我沒有再寫新的信,就表示,我已經去見鐵塊了。

沒有辦法幫鐵塊殺掉琅鐺大仔,我知道他不會生氣,也不會怪我,可是我會覺得自己很沒用,連這點事都做不好。

所以我還是要拜託你了,你一定有辦法的,對嗎?是不是我之前放在裏面的錢不夠,所以你不幫我殺呢?對不起,我只有這些錢了。我可以繼續存錢,但是我真的好想去見鐵塊,我真的等不下去了。求求你,求求你。

想到很快就可以見到鐵塊,我好開心,可是也很害怕。

有人說,這個世界上有輪回,可是我不希望有輪回,真的,我好怕鐵塊先去投胎了,那樣我就見不到他了,一切都沒有意義。就算我也去投胎,也不可能再遇到鐵塊了,我這輩子的運氣,在遇見鐵塊的時候就用光光了,不可能的……

不過就算有輪回,鐵塊殺了那麽多人,他死了以後,應該會下地獄吧。

我自己也很爛,很糟糕,沒有好好愛惜自己,也一定會被罰得很慘。

說不定,我們相遇的時候就是在充滿痛苦的地獄。

其實,就算是地獄……

只要能再見到鐵塊,我也好開心好開心喔,想到就忍不住哭了呢!


這兩天,雨似乎有越下越大的趨勢。

一直都曉得自己煙癮很大,但鄒哥今天才知道,原來自己可以連續抽三包煙。

「原來,是豺狼。」

鄒哥看著燒到手指的煙屁股,喃喃自語:「不過,豺狼又到哪去了?既然不是當場跟鐵塊同歸於盡,豺狼那種怪物找個地方躺個幾天,又是生龍活虎,怎麽會完全銷聲匿迹了呢?」

「說不定最後還是傷重死了。」

九十九的眼角滲出眼淚,抱怨道:「老鄒,你該戒煙了,煙超嗆的,害我一直流眼淚。我敢打睹你的肺一定比十年沒清的沙發底下還髒。」

「說點讓人意外的事吧。」鄒哥撚熄了煙。

才剛入夜,酒吧裏的生意還很清淡,對找人打炮的客人來說氣氛很差,對喝酒聊天的客人而言卻比較舒服,不用扯開喉嚨說話。

算是宿命吧。

這個古老的行業太過神秘,有什麽行內話絕不可能跟外人敞開來談,就算是彼此競爭的同行,也不可能把關係搞壞,免得日久發悶找不到人訴苦。

連話都不多說,鄒哥更不是個愛訴苦的人。

可他今晚還是找了同行的九十九出來,有些話不吐不快。

話說九十九最近不曉得在忙什麽,好不容易約出來一起喝酒,整個人看起來很煩躁,魂不守舍的。鄒哥之前就聽九十九抱怨過,他碰上了一個自以爲是正義使者的有錢雇主,動不動就花錢買下在報紙上逞兇鬥狠的王八蛋的命。

可今天,九十九的神情除了度爛,還帶了點哀傷。

「最近,我也死了個殺手。」九十九吃著超健康的大盤生菜沙拉。

「誰?」鄒哥眉頭微皺。

「你不會聽過的,沒什麽來頭的小人物。」

九十九話才出口,就有點後悔。

藉藉無名的鬼哥一直想要幹一票大的,一直想要來個揚名立萬……

「他叫阿鬼。」九十九裝作若無其事地說:「有點年紀了,我都叫他鬼哥。」

「鬼哥怎麽死的?」

「鐵塊,至少還是栽在豺狼底下。我那個鬼哥,是被飆車族亂刀砍死。」

「我好像有看到那個新聞。」鄒哥想了想。

「公祭在後天。」九十九無奈地說:「真不想去那種場合。」

「有寄給你的話,帶過去燒吧。」

「……也是。」

鄒哥沒說節哀,那是廢話中的廢話。

兩個人,各自做著窮極無聊的事。

一個人切著硬邦邦的十分熟牛排,一口未吃,卻已將牛排細切成一百多等份,每一等份看起來都超難吃。另一個人玩弄著盤裏稀稀爛爛的生菜,翻著攪著。

這種充滿負面能量的沈默,跟靜態自殺沒有兩樣。

在這種時候最容易自溺,很容易越想越多。

「九十九,你覺得,當初一代一代傳下來的三大法則與三大職業道德,到底是爲了什麽?」鄒哥問,仿佛心裏卡了一件事。

「幾乎,是爲了保護我們自己吧。」九十九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

因爲這問題,他同樣拿去問過手底下的王牌殺手。

那王牌殺手極其聰明,聰明到知道成爲所謂的傳說只會陷自己不利,於是高超卓絕地隱藏住自己,只有經紀人九十九知道他光鮮外表的另一個存在。

「怎麽說?」

「法則一,不能愛上目標,也不能愛上委託人。」九十九慢條斯理解釋:「你自己想想,你看過多少關於殺手的電影,有多少殺手就是因爲愛上目標而壞事的?最慘的狀態還會害自己被追殺。愛上委託人的殺手,那就更扯了,很容易就會被委託人控制。」

「目標還好,委託人的部分有點牽強。」

「法則二,不管在任何情況下,絕不透露出委託人的身分。除非委託人想殺自己滅口,否則不可危及委託人的生命。」九十九繼續說道:「這點最重要了,我們遵守這個法則,自是理所當然,不過大部分黑道都知道我們的規矩,所以一旦他們的人被做掉,也不大來爲難我們,真正的行家都是守口如瓶。」

「鐵塊被逮,琅鐺大仔他們倒是沒放他一馬。」

「殺手當場被逮又是另一回事。我說的是,很多殺手做事風格非常明顯,就算沒有現場逮到,道上也會知道是哪個殺手做的事,如果有冤家,就該知道不能找殺手麻煩,要尋晦氣,就要去找下單的人。」

「……」鄒哥瞪著那一百多等份的硬牛排:「我就是非常不能理解,他們逮到鐵塊後,明明知道法則二,卻爲什麽不一槍了斷他?一定要搞他媽的釘刑!」

九十九點點頭,表示同意。

應該說,九十九不是同意鄒哥的說法,事實上九十九能夠理解黑道的心態。

只是九十九很不喜歡「酷刑」。

最近他對下單的雇主爲處死目標立下的種種細則,直逼酷刑,也感到很噁心。

「法則三,下了班就不是殺手。即使喝醉了、睡夢中、做愛時,也得牢牢記住這點。」九十九說著說著,便笑了出來:「這一點,我們倒是正在違反呢。」

「……倒是沒聽過經紀人也得遵守。」

「但對殺手來說很管用,強制一點,稱得上是最好的保護機制。」九十九正色道:「以前我還在做事的時候,嚴格遵守法則三倒是幫助我捱過很多迷惘。應該說,由於法則三的關係,讓我做完事就不去多想,不多想,就少了很多不痛快。」

「所以你做夢,九十九。」

鄒哥吐槽,一吐中的。

「接著……職業道德一,絕不搶生意。」九十九說完,伸手。

「同意。」鄒哥伸出手。

兩個人隨隨便便在半空中,擊了個軟弱無力的掌。

其實都不缺錢。

會當經紀人,常常只是古怪的緣分,或迫於某種無可奈何。

「職業道德二,若有親朋好友被殺,即使知道是誰做的,也絕不找同行報復,也不可逼迫同行供出雇主的身分。」這次換鄒哥自己說:「不用解釋了,這點的確是保護同行的職業道德。」

「有聽說過前一陣子的事?」九十九瞥眼看向吧台後的電視。

新聞上,主播罕見地用很激動的語氣譴責著連環殺人魔的最新犯行。

那個被媒體稱爲「貓胎人」、專門虐殺孕婦的變態,不曉得是哪一個經紀人底下的殺手,到底會不會教啊?有必要把人殺成那個樣子嗎?還是自己接單的個體戶?不,十之八九,只是個變態殺人犯。九十九頗爲篤定。

「你是說霜吧?」鄒哥直覺。

「她違反道德,是她不好。」九十九回過神:「西門還跑去湊熱鬧,可笑。」

「可真正過分的是G。」鄒哥沈聲:「他明明就可以不接的,但還是硬幹。」

九十九慢慢看出了鄒哥此刻的心態邏輯,乾脆附和:「G是很jb。」

「他的經紀人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完全不幫他過濾。」鄒哥還沒罵完。

「行了行了,職業道德三——保持心情愉快,永遠都別說這是最後一次。」九十九豎起大拇指,苦笑道:「本來保持心情愉快是我的強項呢。」

說出「這是最後一次」這句話,可是忌諱中的忌諱,說了這句話的人,幾乎都會在最後一次任務中栽觔鬥。屢試不爽。

保持心情愉快嗎……

不管是對殺手,抑或是殺手經紀人,保持心情愉快始終是最難的一部分。

會放在三大法則與三大職業道德裏最後壓軸,恐怕也有「最重要」的道理。

九十九放下刀叉。

「老鄒,你就問吧。」九十九雙手環胸。

「如果你是我,會幫鐵塊報仇嗎?」

會問這個問題,代表鄒哥快不能繼續當一個稱職的殺手經紀。

在職業上墮入魔道,可在行爲上更接近一個「人」。

「延伸法則二跟職業道德二的精神,應該否定所有關於報仇的想法。」九十九誠懇地看著鄒哥,說:「若鐵塊得手,琅鐺大仔會死。鐵塊失手,則鐵塊死。一翻兩瞪眼,老鄒,這是等價交換。」

「你畢竟不是我。」

鄒哥又想起了阿莫。

雖然現在自己總算在形式上接納了Mr.NeverDie,但當初自己一時按捺不住、動用了二十幾個流氓圍殺Mr.NeverDie這個舉動,一回想起來,總算覺得自己對得起死去的阿莫,將來地下相會,也不會不好意思。

現在,鐵塊呢?

由於鐵塊做事的拳殺風格極其明顯,江湖資歷深的頭目人物,個個都知道鐵塊是鄒哥底下拔尖的殺手,就算琅鐺大仔也委託過鐵塊出手過。

這次鐵塊失手,被逮,琅鐺大仔一夥「只是」殘酷刑求了鐵塊,完全沒來找鄒哥的麻煩,也沒來逼問鄒哥到底是誰下的凶單。

琅鐺大仔,可是百分之百依著規矩來的。

如果自己要宰琅鐺大仔爲鐵塊報仇,無論如何說不過去。

「不過老鄒,」九十九眼睛盯著電視新聞,完全不看鄒哥。

「?」

「那不是報仇。」

「什麽意思?」

「那是委託。」

鄒哥一怔。

「那些錢,或許買不起琅鐺大仔的命,不過,加上那一大盒……嘖嘖。」

九十九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似笑非笑。

全明白了,鄒哥哈哈一笑:「對,是委託。」

九十九不禁莞爾。

「有合適的人選嗎?」九十九說:「雖然jb,不過我有G的經紀人電話。」

「不了。」

鄒哥的嘴角上揚,拿起手機尋找某個鬼子的號碼,發了一通簡訊。

心情大好,鄒哥又點了一根煙慶祝。

「來兩杯馬丁尼。」九十九向刻意保持距離的酒保招招手。

兩個人輕輕搖著冰凍的玻璃酒杯。

至少有一個人心情大好,而另一個人也替他開心。

「世事難料,千金難買運氣好。」九十九喝了一大口酒。

「敬運氣。」鄒哥也大喝了一口。

此時,酒吧裏四台電視上的最新新聞快報,吸引了所有顧客的注意力。

最近最炙手可熱的新聞,毫無疑問是兩天前才又犯下大案的貓胎人。

「哇,又是那個死變態。」九十九蹺起二郎腿。

「剛剛才敬運氣,怎麽都是這種人長命?」鄒哥不以爲然,喝了一口酒。

電視裏,一位元大腹便便的女檢察官笑容可掬,站在鏡頭前說明案情。

「今天下午警方會同美國FBI來的犯罪專家研究貓胎人一案,非常肯定貓胎人的行兇,不單純是模仿大量好萊塢犯罪電影后的産物,更可能的是貓胎人的精神方面有問題,所以往後的辦案必須加入精神疾病的方向,與其說是追捕罪犯,說是追捕有暴力傾向的精神病人更爲適切。」

女檢察官一邊說,一手抱著肚子。

鎂光燈此起彼落。

「精神方面有問題?請問是什麽疾病?」中國時報的記者提問。

「很抱歉,精確的病名我們必須保密,因爲這牽涉到偵查的方向。不過目前已知貓胎人在性別認知上有嚴重的焦慮,才會産生無法分辨被害人的性別、男女皆殺的窘境。專業醫生指出,這種無法辨別性別的症狀,有可能是肇因於貓胎人小時候長期被暴力性侵害,而且很可能是同時遭到兩種性別的性侵害所致。」

「爲什麽貓胎人會堅持採取殺胎換貓的行兇方式,警方有最新的推論嗎?」自由時報的記者提問。

「貓胎人可能在嗑藥後産生嚴重的幻覺,因此會有特定行爲的強迫症産生。不過精神科醫生在參考FBI提供的國外類似犯罪個案後,認爲更可能的事實是,貓胎人從小就希望自己是一隻貓,自由的貓,想藉此逃避不斷遭受性侵害的童年。所以貓胎人才會在孕育生命的子宮裏將胎兒取出、縫進貓,象徵自己希望透過手術儀式,成爲一隻貨真價實的貓……這點在國外也有非常多的精神疾病案例。」

九十九與鄒哥互相看了一眼。

天啊,這個女檢察官到底在胡說八道什麽呀!

「那麽逮捕貓胎人後會因爲他的精神失常,給予減刑嗎?」現場的記者也笑了。

「現在還言之過早。」女檢察官摸著肚子,和顔悅色說。

「還有什麽可以透露的嗎?民衆可以幫上什麽忙?」麥克風齊上。

「有的,我們已經側寫出貓胎人的性格與特徵輪廓,請民衆密切注意周遭國小教育程度、口吃,以及陰陽人扮裝的古怪陌生人,例如穿著高跟鞋與窄裙走路的男子。如果發現這些特徵,請民衆不要驚慌,緊急撥打一一〇報警就可以了。」

「不好意思,能不能說明一下國小的教育程度是怎麽回事?」

「是的,貓胎人在犯罪現場留下的種種訊息顯示,貓胎人的表達能力嚴重不足,所以才會抄襲許多犯罪電影的語言當作與警方溝通的方式,表達能力的不足也可能導致貓胎人在口語表達上的不清晰。」

「請問警方認爲今天call in進大話新聞的貓胎人,是真的貓胎人嗎?」

「我們並不認爲,因爲電話裏的貓胎人顯然沒有口吃。謝謝,我們的記者會就到此結束,希望警民合作下能早日將兇手繩之以法,恢復社會安寧。」女檢察官一鞠躬。

記者會到此結束。

酒吧裏所有的客人,眼睛大大,嘴巴開開,面面相覷。

然後不約而同大爆笑出來。

「哈哈哈哈,這真的是太好笑了!」九十九笑到岔氣。

「太誇張了,這很明顯是警察設下的圈套嘛!」鄒哥也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上氣不接下氣說。

「現在那個女檢察官家裏一定擠滿了警察,只要貓胎人敢去,一定跑不掉。」

「貓胎人如果不是白癡,應該也看得出來是個圈套吧?」九十九摸著笑到發疼的肚子,不過這種事很難說……就算不是白癡,瘋子的舉動也很難用一般人的水平去估量的。」

說到瘋子,鄒哥倒有很多跟瘋子相處的經驗。

「沒錯,如果是真正的瘋子,明知道是圈套還是會上當的。」鄒哥擦著眼淚。

這幾天心情上的鬱悶,竟然是被這個死變態的新聞一掃而空。

那個叫貓胎人的蠢貨,真的是太具有娛樂性了。

放在吧台桌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鄒哥拿起,剛剛傳出去的簡訊這麽快就有了回音。

「吃吃吃,兩個小時前,飛機正好趕在颱風登陸前降落臺灣。」是鬼子。

碰巧回來了嗎。

很好。

鄒哥拿起手機。

《 本帖最後由 翔風鷲 於 2010-1-19 03:16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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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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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城市底下。

無數台了無生意可做的計程車上,廣播傳來了最新的颱風消息:

「泰利颱風行徑詭譎多變,因爲地形阻撓,結構遭破壞,颱風分裂爲兩個中心,低層中心早上七點半已經從宜蘭花蓮之間登陸,不過,結構遭到破壞成了熱帶低氣壓,高層中心在台中外海,形成副低氣壓中心持續朝西北前進,預計要到傍晚過後,臺灣才會逐漸脫離暴風圈。泰利狂掃臺灣一整夜,上午的臺北雨勢減弱,不過,陣陣強風還沒有減緩的趨勢…」

這颱風來勢洶洶,明明是白天,天空卻黑壓壓讓人透不過氣。

風大到連行道樹都給吹倒了好幾棵,雨也大到快讓人睜不開眼。

漸漸,風的力量壓倒了雨的本事。

水珠精神錯亂地橫向潑灑,打在身上,就像是挨了BB彈一樣刺痛。

一個人影逆著風,順著風,玩著風,在天旋地轉的城市上空飛馳。

Are you lostin your lies?

Do you tell yourself I don`t realize

Your crusade`s a disguise?

Replaced with freedom with fear

You trade money for lives

I`m aware of what you`ve done

No,no more sorrow

I`ve paid for your mistakes

Your time is borrowed

Your time has come to be released

(詞/曲:Linkin Park)

不怕死地挂著貼耳耳機,將MP3的聲音開到最大,狂沖,狂沖,Mr.NeverDie正聽著引領他狂暴情緒的最佳夥伴,聯合公園的「No More Sorrow」。

有好長一陣子,都沒有在臺灣做事了。就當是熱身吧。

整個城市都在搖搖晃晃,每一吋都充滿了想象之外的危險,在城市上空進行的冒險遊戲變得艱難十倍,就連Mr.NeverDie這種頂尖高手都差點死了九次。

連續沖了三個鐘頭,有點累了,可Mr.NeverDie就是不想停下來。

最近,他只要一停下來,有一半的機率會思考各種事情,包括等一下要吃什麽、今天要睡在哪里、自己存了那麽多錢要怎麽花才好,甚至是人生的意義。

他痛恨思考,因爲他無法從思考裏得到什麽厲害的答案。

有時勉強進行思考,頭會很痛,若得到非常矛盾或空泛的答案,頭就更痛。

一片空白最好。

另一半的機率,就是腦中自動出現那一個討厭的名字。

只要一出現那個名字,Mr.NeverDie就會毫不留情給自己一拳。

可能的話,所有事情都想秉借著動物的本能去做,去完成,就好。

拒絕思考。拒絕那個名字出現。

忽然,噴沖在Mr.NeverDie身上的雨,變小了。

「咦?」感受到異變,他的全身毛細孔豎起,輕輕落在搖晃中的廣告招牌。

一瞬間。無法動彈。

看在動態視覺超卓的Mr.NeverDie眼中,眼界所及,數百億顆雨滴,有那麽一瞬間完完全全停在半空中,絕對的定格住。

沒有任何先兆。全世界好像被抽走了聲音。

數兆道強光從至高無上的天頂之頂,直奔而降,衝開了厚實的黑色雲層。

滯留在全世界半空中的百億雨滴,全都被那道沈默的強光激得閃閃發亮。

「哇,該不會是,上帝突然想到我了吧?」Mr.NeverDie暗暗自嘲。

轟!巨雷在眼界之外爆開,振動了時間,數百億顆雨滴颯地橫向碎落

真是太神奇的一幕了,Mr.NeverDie一拳揍開了沖向他的雨水。

緊接在雷聲後,正好手機響了。

「剛剛打雷,你有聽到嗎!」當然是鬼子。

「幹嘛?」Mr.NeverDie踩著搖搖欲墜的廣告招牌,像蜘蛛人一樣俯瞰這城市。

「嚇死我了,突然好大一聲喔吃吃吃,嚇死了嚇死了!」

「廢話少說,到底查出來那個叫什麽大仔的,在哪里?我什麽時候動手?」

「我大致估計了一下情勢喔,如果說呢,幾天前我們在舊金山幹的那票,難度是十,要殺琅鐺大仔的難度,頂多到七而已耶吃吃吃。」鬼子笑著。

洋人的屌大。

就算堂堂都是黑社會老大,臺灣角頭的氣勢就是差了美國黑手黨一截。

「呸。」

「最佳的做事時間,是今天晚上。」鬼子如數家珍,說道:「氣象預報說,今天晚上颱風的強度會大幅減弱,到時候風變小呢,雨就變大,吃吃吃,雨那麽大,琅鐺大仔身邊的小弟沒地方去,一定會聚集在琅鐺大仔旁邊,這時要殺琅鐺大仔,也一定最難喔。」

「這算什麽最佳時間?」

「因爲我想看你死嘛笨,吃吃吃!」

「我幹妳娘。」Mr.NeverDie倒是很想笑,但按照慣例還是得罵。

「在死之前,你就好好睡一覺養精蓄銳吧。」鬼子銀鈴般的笑聲又出現了:「從現在開始,我會幫你盯住琅鐺大仔的行蹤,入夜後隨時等我電話喔。」

「睡一覺,免了。」

「對喔對喔,你要去約會嘛吃吃吃,瘋子也有可愛的一面唷!」

「我還是幹妳娘。」

Mr.NeverDie挂掉手機。


約會,算嗎?

不算。

不算約會,但Mr.NeverDie照樣躺在臺北永和某頂樓加蓋的奇妙小屋裏。

裸著身,聞著熏香,感受著後大腿肌上的麻麻刺痛感。

這次刺的到底是哪一國哪一個朝代的「自由」,他依舊毫不關心。

先是後大腿肌,再來是左耳後…

時光機倒轉到五天前,當Mr.NeverDie故意讓子彈掠過耳際時,還稍微往外動了分毫、好讓子彈輕輕擦過,只要算錯一點點,整只耳朵就會爛爛地黏在沾滿血迹的地板上。

「厲害吧。」Mr.NeverDie不屑地從鼻孔噴氣。

「…」女刺青師檢視了耳後那道焦掉的傷口。

在這個男人的身上來來回回刺了這麽多次,女刺青師感覺到這些新增傷口的奇異變化。可能危及生命的傷口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這男人非常精准地控制傷口的位置,每每落在自己上次規定的「地點」。

雖然還沒有到隨心所欲的程度,也不遠了…

這樣的身體,不禁讓女刺青師想到了她認識的另一個身體。

那個身體,也很強,卻是一種彌漫著死亡氣息的糜爛之強。

「妳沒問過我,也不打算問我,這些誇張的傷口是怎麽來的。」

「沒興趣。」

「不覺得,一般人受了這種傷,早就死了一千次了嗎?」

「不見得。」

「放心,我不會多說,嘿嘿…我可不想少了一個聊天的物件。」

「我們沒有聊天。」

「…」Mr.NeverDie刻意忽略剛剛那一句絕頂殘忍的吐槽,說:「最近我在美國聽到了一個笑話,大概是這樣說的……有一個男人在新婚之夜,對著新娘發誓說,他會愛她一生一世,如果他對她做了不忠的事,他願意接受上帝的懲罰。」

「不好笑。」

「因爲還沒講完。」Mr.NeverDie也不著惱,繼續說道:「婚後不久,那個男人就跟新娘的好朋友勾搭上床,還常常上妓院嫖妓。終於有一天,他搭飛機出差,結果在高空遇到亂流,一邊引擎還冒出火來,情況危急,那個男人想起了當初的誓言,於是雙手合十大聲祈禱…他祈禱說,上帝啊!雖然我罪孽深重,不過請您看在其他無辜旅客的份上,暫時饒恕我吧!」

「…」

「這時天上傳來一個巨大的聲音,上帝說—」Mr.NeverDie哈哈大笑:「無辜?爲了把你們這些罪人統統湊上同一班飛機,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功夫啊!」

「嗯。」

女刺青師的嘴角微微上揚,這已是對Mr.NeverDie莫大的鼓勵。

自從死了一次後,Mr.NeverDie就愛上了所有關於死亡的笑話。

就知道這種笑話特別管用。

「上帝的事我不清楚,不過,關於死神的傳說很多。」Mr.NeverDie享受著自吹自擂的快感,加重語氣:「唯有我最接近真相。」

女刺青師不搭腔,自顧自在剛果語的「自由」旁,小心翼翼修飾花邊。

「一般人用刀,速度實在太慢了,雖然沒辦法真的閉著眼睛就能躲開,但也相差不遠,嘿嘿。」Mr.NeverDie幽幽說道:「看來看去,還是子彈比較有挑戰性。」

「…」

「那些子彈的軌迹就像在大街上橫衝直撞的飛車,要對付它們,就得瞭解死神如何控制子彈飛行路上的紅燈綠燈。」Mr.NeverDie洋洋得意:「躲不過,就迎上去。睜大眼睛,一刻也別閉上!」

「…」

還沒完。

Mr.NeverDie又說了躲炸彈破片的訣竅、如何從十五層樓跳下去還能不死的應變小技巧、一口氣應付十幾個人從四面八方拿刀砍過來的要領,等等日常生活中絕對派不上用場的荒誕經驗談。

「不過子彈畢竟沒生命啊,小混混扣扳機這個動作也沒啥信念,加起來都算是無生命的東西…一旦扣下扳機,子彈接下來要怎麽跑我都看得一清二楚啦!」Mr.NeverDie繼續說繼續說:「比起來,如果刀在高手手上,比一般小混混拿槍還可怕一百倍,因爲高手使刀的動作有不確定的生命感,生命體的軌迹我沒辦法看得很清楚,一定要邊看邊躲…」

女刺青師默默聽著,默默刺著。

都來這麽多次,也來這麽久了,Mr.NeverDie看不出來女刺青師是不想跟他講話呢,還是徹底的不知道該說什麽。

也許是兩者兼具。

出於意興闌珊後的本能,Mr.NeverDie突然提議:「想不想跟我做愛?」

「不想。」

女刺青師回答的語氣,絲毫不見驚訝。

Mr.NeverDie感覺皮膚上的針刺沒有加重,也沒有減輕力道,若無其事。

大概是自己問得太輕浮,沒有慎重其事的感覺吧。

「說真的,想不想跟我做愛?」他慢慢地再說一次。

「不想。」女刺青師斷然拒絕。

「那妳要不要跟我做愛?」

「不要。」

「那,可以跟我做愛嗎?」

「不可以。」

既然使用各種問號都得不到想要的答案,那麽…

「跟我做愛吧。」Mr.NeverDie肌肉繃緊。

「你可沒那麽自由。」女刺青師還是全神貫注在她的針筆上。

這樣也不行。

算了,反正自己已經天下無敵了,留下一點點挑戰也好。

每次來都問問看,直到成功爲止。

不,不是「爲止」。

成功之後,一定又是另一個故事了吧。


大雨夜,最是殺人夜。

撐傘的男人穿著黑色西裝,打著黑色領帶,招手,計程車靠近。

開門,上車。

「長安東路,富貴年華。」男人說完,便閉目沈思。

計程車擋風玻璃上的雨刷,以最急切的速度來回掃水,視線依舊一片模糊。

輪胎有一半沒在水裏,整條街幾乎都被雨給溶解了。

「這雨啊,大概是我開計程車十年來遇過最大的一次。」計程車司機咕噥。

「…」男人沒有回話。

雨一直下。

像是報復白天時被狂風整個吹橫的怨氣,雨沈厚到連風都透不過氣。

也許是巧合,抑或是計算精准。

男人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計程車已來到一間高級三溫暖俱樂部門口。

「一百八十塊錢。」司機停住表。

「不用找了。」男人將兩張百元鈔放在排檔處。

不急著下車,男人整理著脖子上的黑色領帶。

「這種天氣,太晚叫不到計程車的話,打這個電話,算你八五折。」司機眉開眼笑,遞上有點濕潤的名片。

「…」男人接過,小心翼翼將印有計程車車隊與傳呼電話的名片,收好。

用得著的話,那便諸事大吉。

雨沒有一絲一毫緩下來的迹象。

男人用最老式的手法,慢慢將領帶打好。

開門,開傘,慢慢下車。

即使只走了幾步路,撐著傘,半身還是給濕透了,褲管也濕了。

俱樂部門口,在這滂沱大雨夜,竟停了十幾台黑色高級轎車。

每台高級轎車的玻璃上,都貼著完全看不見裏面的深黑色隔熱紙,不過從擋風玻璃可清楚看到,每台車的駕駛座上,都坐了一個無所事事的司機。

有的司機一邊嚼檳榔,一邊看八卦雜誌發笑。

有的司機正在講手機,一邊往俱樂部門口張望。

有的司機雙手環胸假寐,腦袋微微上下晃動。

…麻煩的十幾雙眼睛。男人看了看表。

將傘交給門口泊車的小弟,將領帶重新調整、系緊…男人還是很在意領帶。

「先生,跟您借一下您的會員卡。」另一個門口小弟堆滿笑容。

「第一次來。」男人看著小弟的眼睛,這孩子還很年輕。

「先生,實在很抱歉,我們這間俱樂部是采會員推薦制,如果…」

「洪爺約我在這裏談事,叫我先去他慣去的東河包廂。」男人平靜地看著小弟,說:「他晚點來,你可以打電話給他。」

「是這樣的…因爲我們這裏是…」小弟的臉堆滿了歉意。

「雨下很大。」男人微微踏著濕淋淋的鞋子。

男人沒有露出不耐的表情,更沒有表現出任何「請求」的意思。

不卑不亢,他只是很自然地,飾演好洪爺位高權重的朋友。

「是,那您在這裏簽個名。」小弟誠惶誠恐地拿出一本冊子。

男人隨意簽了個名。

「洪爺到了的話,跟他說我濕透了,先進去泡澡。」男人給了亮眼的小費。

「是。」小弟看了一眼冊子上的簽名,鞠躬:「請進,陳先生。」

另一個小弟看到那男人的出手闊綽,趕緊領著濕淋淋的男人走進大廳。

傳說,正要開始。


長形桌上。

獨留一張孤孤單單的方塊六。

無星無月,黑色的大雨落在黑色的大海上。

一艘剛剛結束慘烈賭局的豪華郵輪,停泊在這巨大的滂沱黑暗中。

雷雨交加,仿佛已經死亡的賭局又要復活。

上百名賓客沈默地看向海的另一端。

遠遠的,那遠在肉眼能力之外的島上,正上演著一出驚心動魄的大刺殺。

不論成功或失敗,今晚,都將成爲無人不曉的傳奇。

賭神,或者該說是舊任賭神。

手裏握著衛星手機,心中盤算著旁人無法參透的局。

這局。

遠比任何人想象的,都更不簡單。

舊任賭神緩緩回頭,看著甲板上那一灘怵目驚心的血迹。

真不可思議。

那個騙子教出來的男人,在最後關頭竟然還是說服了他……

用一次偷天換日,換了一次偷天換日。

用一計,換一命。

命又換計。

現在連屍體也不可能找著了吧。

只留下一個燙手卻心熱的絕妙爛攤子。

很好。

成交。

舊任睹神打了第七通電話。

「冷面佛,今夜你不算死在我手裏。」


男人裝作不經意的左顧右盼。

在這沈悶的下雨天,這間高級俱樂部裏特別冷清,出現少爺比客人多的窘況。

雖然不到戒備森嚴的程度,但有幾個特別同壯的保鏢不時穿梭在走廊上。

偶爾鶯鶯燕燕經過,幾件開高衩的紫色旗袍,露出讓人心動不已的白皙大腿,連那些保鏢都忍不住色眯眯地看了幾眼,用微揚的嘴角私下品論了一番。

「東河包廂到了,陳先生請進。」小弟鞠躬哈腰,笑得可燦爛。

「謝謝。」男人伸手進口袋,像是在摸小費。

洗手間就在左手邊,沒聽見洗手聲或沖水聲,估計裏面有人的機率不到兩成。

即使裏面有人,估計一併解決不讓發出聲音的機率,高達了九成。

「西山包廂是在另一邊嗎?」男人隨口問。

「嗯?是啊。」小弟直覺地回答。

完全沒看到男人如何動作,那小弟捧著自己被切開的喉嚨,雙眼瞪大。

在第一滴血落在地板上之前,男人已將呼吸困難的小弟拖到一旁的洗手間。

仿佛是拷貝無數類型電影裏最常出現的橋段,從洗手間出來時,男人已一身的標準服務生模樣。連臉上的笑容都一模一樣的虛假僵硬。

剛剛男人是將大號廁所的門反鎖,再從裏面快速翻出來的,那坐在馬桶上的小弟屍體被掃廁所的清潔工發現,估計,至少要十分鐘以上。或更久。

但時間依然是個變數,秒秒是金。

男人在不被發現異狀的前提下,以最高速度,在三溫暖俱樂部裏快步行走著。

沿路經過毛巾間,男人便進去推了一台折好熱毛巾的車子出來。

沿路有客人,有保鏢,有陪女,有其他的服務生,往西山包廂的大致位置走去,即便是走錯了些許,只要若無其事繼續往前走,便不會引人側目。

時間。

要注意時間。

一個小時前,開往公海的麗星郵輪上,賭神下了一張驚天動地的單。

——要買,冷面佛的頭。

究竟爲何賭神要殺冷面佛?不清楚,暫時也不重要。

這一個小時,要命的一個小時。

從接單開始的每一分每一秒,消息都可能曝光。

賭神要買冷面佛的頭,僅限於今晚。

今晚買不到,明天就輪到賭神人頭落地。

賭神一共打了幾通電話,男人不知道。

擅長估計的他,猜想起碼三通。

精確估計的話,男人眉頭一皺……起碼三通,但不會超過五通。

電話打得越多,消息走漏的風險就越大。

賭神善賭,即善押注,不會盲目打給十幾個殺手經紀。

能接到賭神電話的,一定都是擁有最頂尖高手的經紀人……

即是說,除了自己,約莫還有兩個至五個頂尖殺手。不會更多。

他們來了嗎?會是誰呢?

自己是第一個進來這間三溫暖俱樂部的嗎?

很有可能,因爲目前還發覺不到異樣。

不。

說不定他們也跟自己一樣,兵不血刃就蒙混了進來。

說不定他們趁著大雨的掩護,從這建築物某個不起眼的角落悄悄鑽了進來。

若知道其餘的殺手有幾人,甚至是誰就好了……

如此一來,就能將更多更複雜的變數估計進這個局裏。

或許剛剛跟自己錯身而過的某人,也是另一個殺手喬裝的服務生、保鏢,甚至是陪女。或許不是錯身,而是剛剛跟在自己正後面,在上一個路口他左轉,而自己右轉的那一個人是殺手?或許,自己正在前往西山包廂的路上,可另外的殺手剛剛好完成了任務,幾秒後就會聽見大亂的聲音……

雖然不清楚一起接單的殺手是誰,但合理估計,絕對不會是衝鋒陷陣的莽漢,這裏是黑社會跟警察署長一起罩的場,容許兄弟帶槍進來,現實世界不比電影動作片——主角無論如何不會被亂槍流彈打中。

八成,那些殺手作風肯定像自己一樣,安靜,低調,鎮定,計劃周詳與見機行事兩感兼備,出手迅速確實,絕對不多做無謂的殺。

摒除一切無法納入估計的雜質,男人將思慮沈澱在腳步下。

其實西山包廂不難找。

疑神疑鬼的冷面佛,走到哪里都跟了一堆牛鬼蛇神,只要往保鏢越來越密集的方向走去,大抵不會錯。

只是,冷面佛身邊的保鏢再多,怎麽會有那麽多?男人一邊微笑看著那些板著臉孔的保鏢,一邊快步走著。這些在走廊上無聊踱步的保鏢數量,比自己預先估計的還要多出至少一倍。冷面佛真是愛殺人、可自己也活在被殺的陰影下吧……

好像快到了。

不能太天真。

估計要宰冷面佛,至少也得一併宰掉冷面佛身邊的幾個貼身保鏢。太辛苦了。

尤其冷面佛養的那兩頭貼身怪物,一對一自己都沒有把握,二對一更是毫無勝算。自己可是接單賺錢,不是來送死。

不過,若是先下手爲強,冷不防一刀從背後刺進冷面佛後腦、再穿出喉嚨,主子一死,保鏢就只會爲了面子問題跟自己過不去,而不會豁全力擋下自己。

估計這樣才行得通。

到了。

最頂級最氣派的西山包廂,門口站了四個外國人面孔的保鏢。

保鏢們自顧自交談,只瞥眼看了笑嘻嘻的男人一秒半秒,連可能藏著武器或炸藥的毛巾車也沒檢查,全無攔阻便放他進三溫暖澡堂。

這身制服跟一臉賤笑果然有用,男人若無其事推車進去。

撲面而來的,是帶著濃濃碳酸氣味的白色蒸氣。

「送毛巾。」男人微笑。

微笑凝結。

澡堂裏的景象,連最冷靜最擅長估計的男人,都一瞬間背脊發冷。

胖胖的冷面佛赤裸裸坐在池子上的石階,雙腳浸在染成血紅的池子裏。

池子上,漂著一具面向下的屍體。

坐在冷面佛對面泡腳的,是一絲不挂的黑道立委琅鐺大仔。

這兩個黑道梟雄的身後,或坐或站了十幾個身上刺龍刺鳳的壯碩保鏢。

「我說大仔,你乾脆就承認了吧,約我在這裏談事情,就是想親眼看我死。」冷面佛舀著湯匙,吃著冰鎮蓮子湯。

「你少疑神疑鬼,我爲什麽要你死?」琅鐺大仔手裏也是一碗冰鎮蓮子湯,大聲罵道:「賺大錢的生意都快談成了,我幹嘛要白白把財神往外送!倒是我,剛剛差點給你一起害死了,到底是惹誰了你?」

「哈哈,我只是開個玩笑。」冷面佛皮笑肉不笑,看著池子上載沈載浮的屍體,說:「只是很久都沒人敢殺我了,到底是誰那麽……」

不自量力四個字,從冷面佛的口中說出來,比任何人都更有力量。

不說出來,又比說出來更有力量十倍。

「我要打電話給義雄,叫他帶更多兄弟過來接我。這池子髒成這樣,一年半年是休想叫我回來……」琅鐺大仔伸手,後面一個小弟立刻雙手奉上手機。

「別打。」冷面佛眯起眼睛。

琅鐺大仔拿著手機,有點猶疑。

男人不疾不徐地將幹燙好的毛巾一疊一疊地放在架子上,再將隨手亂扔的毛巾收拾好,每一吋的專業動作都不讓人有懷疑的空間。

「嘻嘻,暫時待在這裏,反而是最安全。」染紅的池子裏,浸著一顆光頭。

光頭的漢子只露出一個頭,竟不理會那一具漂到眼前的屍體,下巴以下依然故我泡在充滿血腥味的溫泉池裏,拿著毛巾擦澡。

冷面佛冷笑:「要殺我,就要一次成功,否則就是對方人頭落地。」

琅鐺大仔有點懂,又有點不明白:「什麽意思?」

「對方下單,不會只有這一個殺手,一定是傾巢而來啊,你現在走到外面,沒有一支兩支狙擊槍在上面等你,算我冷面佛被人瞧扁!」冷面佛看著池子裏的浮屍,冷冷笑說:「殺手一個一個進來,他們就一個一個做掉。等到天亮,我們數一數池子裏會有幾具屍體。」

聰明。

不愧是七日一殺的黑道霸主。

再不需估計,這吃力的單子便在這裏放棄吧,男人心想。

「好啊,哈哈,等到天亮來數屍體,看看你冷面佛的面子有多大!」琅鐺大仔哈哈大笑,還用腳將漂到腳邊的無名屍體給踢走。

男人收好地上散亂的毛巾,便即要推車離開。

「送毛巾的。」

一個,像是從牆壁裏發出的硬冷聲音。

「還有什麽吩咐嗎?」男人恭恭敬敬地鞠躬。

「從剛剛到現在,你一點害怕的表情都沒有露出來。」

分明是燈光通亮的三溫暖尊爵澡間,卻有一個聲音緩緩從突兀的深邃陰影處走了出來。這人穿著黑色運動外套,黑色運動長褲,黑色耐吉運動鞋。

本欲行刺的男人慢慢看清楚,原來這個穿了一身黑的保鏢,渾身被一股極爲不祥的氣給包圍住——不需要什麽特殊的敏感體質,只要看了這黑衣男一眼,就會不由自主想離他越遠越好。

「這是一個平常的服務生,看到屍體的正常反應嗎?」黑衣男淡淡地說。

「…」男人的腦中,千百個念頭快速衝擊著。

斷然否認被接受的機率—零。

畏畏縮縮否認被接受的機率—百分之十。

畏畏縮縮否認被接受、但還是被殺掉的機率—百分之百。

「你,太冷靜了。」血池裏的光頭男臉轉了過來,微笑,看著推著毛巾車的男人,說:「太會演戲的結果,反而露出馬腳。嘻嘻,還要繼續裝下去嗎?」

男人面無表情。

現在的他沒有別的選擇,也沒有別的可能。

「明白。」

男人雙手鬆開毛巾推車,兩把黑色短刺溜出袖口,握在手上。

從現在開始到最後一秒,就用自己最拿手的技術,在斷氣之前闖出這裏吧。

逃出生天的機率是零。

只是,不試試看的話,死前也沒別的事好做。

冷面佛看著前來行刺自己的這男人,微微點頭。

「怎不問問他,到底是誰下的單?」琅鐺大仔吃完最後一口蓮子湯。

「就算用最殘酷的方法逼問,你也不會說出下單的人是誰吧?」冷面佛皮笑。

所有保鏢都站在冷面佛與琅鐺大仔前,用十幾台肉身坦克當作最低程度的防禦,個個手裏都拿著槍,卻沒有人有向男人扣下扳機的意思。

因爲,專家就交給專家處理。

「只怪我自己,估計錯誤。」男人一腳踢開毛巾車。

衆保鏢神經緊繃之際,決定放棄的男人第一時間往後飛竄。

「好!」

血池裏的光頭男動也不動,任憑穿了一身漆黑的男人追了出去。

就在兩人一逃一追出澡堂的瞬間,遠處響起了一陣震耳欲聾的轟炸聲。

所有人一愣。

隔了幾秒,又是一陣難以理解的爆破聲。

「該不會…」琅鐺大仔皺眉,有點後悔,還是該叫義雄派弟兄過來支援的。

血池裏的光頭男露出一口慘白的牙齒,嘴角肌肉牽動。

「第三個刺客,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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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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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9 03:23:18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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擊中目標,不過是子彈行進的,其中一種選擇罷了。

這是絕對自由者才能享有的權力。

首先,當然是大廳。

所謂最短的距離,就是從正前方強行突破!

「鬼子,妳在外面沒辦法看到,真是太可惜啦哈哈哈哈哈!」

Mr.NeverDie一拳擊碎門口小弟的鼻子,再高高一跳,跳到另一個嘗試掏槍的警衛身上,一手抓著對方脖子,再一刀將對方的右眼剮了下來。

槍聲零零落落,仿佛自己開槍只是湊熱鬧,只消別人的子彈打中了就可以。

幾百顆鏡頭像刺蝟的刺毛一樣高高豎起,捕捉肉眼無法跟上的死神世界,無比清楚,Mr.NeverDie輕輕鬆松躲過一顆又一顆沒有信念的子彈,沖過去,亂刀切開一條紅色的路。

「哈哈!」Mr.NeverDie輕蔑地將刀子插進保鏢的脊椎之間,大叫:「得分!」

「去見你媽!」Mr.NeverDie一個豪邁的飛踢,直接踢中第二個保鏢的喉嚨,鏡頭捕捉到保鏢頸骨斷折的聲音:「不!可別全死!」

「順便也見見我媽!」Mr.NeverDie奪下第三個保鏢的槍,朝著他的四肢連開了七槍:「這樣應該死不了啦!」

越亂越好。

雖然沒什麽必要,手榴彈還是在寬敞的走廊上炸了開來,崩落的石塊飛屑朝四面八方不規則噴了出去,割傷了好幾個來不及逃跑的服務生跟保鏢,就連明豔動人的陪女們也被炸毀了容。

「來點挑戰嘛!」Mr.NeverDie沖過尖銳的破片,身上劃出好幾十道血痕。

沿途砍,沿途殺,斷掉的肢體飛來飛去,那些慘叫聲配合Mr.NeverDie誇張的笑臉,竟有一種在拍搞笑片的氛圍。

走廊爆炸的後方,又是好幾個神色匆匆、非得依賴槍否則無法戰鬥的保鏢。

拉開保險,上膛,深呼吸。

距離,三十公尺。

每一步都充滿死神陷阱的三十公尺。

Mr.NeverDie嬉弄般,左腳單膝如羽毛般碰地,右腳如弓,雙手手指如豹爪輕輕撕著地,臀部高擡,閉上眼睛,頭垂落,仿佛進入深沈的祈禱。

這姿勢,與百米選手衝刺前的準備動作「蹲踞式」如出一轍。

「一起開槍!」

不知是哪個白癡發號施令,燃燒的子彈不約而同從槍口裏旋轉出擊。

砰!

槍鳴,死神全速沖出。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所有前來行刺冷面佛的殺手,避之唯恐不及的畫面,莫過於此。

可對見慣了好萊塢大場面、與真正高手對決過的Mr.NeverDie而言,這些人哪里稱得上瞄準?」是忙著將手槍裏的子彈一鼓作氣清光光罷了。

硝煙味鑽進鼻孔,耳朵躺滿子彈殼當當墜地的無奈聲音。

那些子彈慢到,足夠讓Mr.NeverDie爲每一顆掠過鼻尖的金屬小東西取名字。

緊張感當然比自由在城市上空沒命狂沖還要多,多很多,但——

距離,零。

「還不夠啊!」

Mr.NeverDie沖進衆保鏢之中,不管是琅鐺大仔的手下,抑或是冷面佛的跟班,全都讓Mr.NeverDie砍得唏哩嘩啦,乍看是沒有章法的亂刀,卻一刀一刀將衆人砍得肚破腸流,沒有一刀斃命,但求敵人痛苦萬分。

只幾秒,Mr.NeverDie成了方圓三公尺內唯一雙腳站著的生物。

「琅鐺大仔在哪?」Mr.NeverDie蹲下,將刀子上的血抹在一個保鏢臉上。

那捧著腸子痛哭流涕的保鏢就是想說話,也痛到完全無法言語。

正當Mr.NeverDie想玩弄一下弱者的時候……

突然間,一陣雞皮疙瘩。

超猛的。

Mr.NeverDie霍然擡頭,看向左手邊的包廂長廊。

長廊深處。

明明那裏一個人都沒有。

Mr.NeverDie身上的數百萬顆隱藏式鏡頭,竟如高射炮一樣全數拱起。

這感覺,比起十幾個月前硬闖肅德監獄的瀕死感,有過之,無不及!

在那裏。

有個值得……殺到九成九死的傢夥就躲在那裏。

「看來,要殺掉琅鐺大仔之前,一定得先殺掉你吧!」Mr.NeverDie不禁熱血沸騰。

長廊深處,竟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也不是。」

只知道一顆死人頭給遠遠抛了過來,直到快砸到Mr.NeverDie的腳趾頭才落下。

好強的臂力。

死人頭的脖子上,還圈著一條黑色領帶。

「好醜的領帶。」Mr.NeverDie一腳將死人頭往旁踢開。

「你長得更醜。」走廊深處的聲音。

那聲音,才剛剛說完。

氣息完全消失……不,留下了一點點的尾巴。

當然是陷阱,而且,是很有看頭的陷阱!

Mr.NeverDie快速沖出。


通往西山大澡堂外,唯一必經的小廳堂。

兩個人都停了下來。

這裏已經沒有任何拿槍的保鏢,或者他們都擠在大澡堂保護他們的老大吧。

「沒有雜魚了呢。」

Mr.NeverDie獰笑,看著眼前唯一的敵人。

這個渾身黑壓壓的男人,衣服底下似乎也刻滿了無數傷痕舊疤。

散發出非常不吉祥的憎惡之氣。

「大家都說,外面有一個自稱絕對死不了的瘋子殺手,就是說你吧?」

黑衣男笑得很恐怖,因爲他的臉上全都是傷及肌肉與神經的刀疤,每有任何情緒表現,定會牽動所有已經畸形化了的臉部肌肉,擠成一團無法歸類的表情。不像是人類。

也不像是生物。

「是啊。」Mr.NeverDie大刺刺地拿起短砍刀,閃耀著血光。

仿佛是呼應,黑衣男從腰後慢慢抽出一把刀,一把剛剛吃過血的短砍刀。

果然是行家。

Mr.NeverDie心想,比起淡淡開槍,拿刀用力砍人要帥多了。

「那你,一定忘了自己是誰吧……」黑衣男手腕靈轉,轉著手中砍刀。

Mr.NeverDie一怔。

意識之外,黑衣男的刀如狂風暴雨砍了過來。

Mr.NeverDie全身數百萬顆鏡頭迅速綻放開來,捕捉,分析,以千鈞一髮的距離躲開了黑衣男殺氣騰騰的刀,卻還是在胸前肌肉留下一道血痕。

幾乎是本能,Mr.NeverDie一刀又一刀反殺回去,但黑衣男每每以不可思議的反射神經躲了開,只是削中了一點皮毛肉屑。

雖然Mr.NeverDie從來沒有認真練過刀,但他用刀砍殺敵人與目標的經驗要遠遠勝過這個世界上所有拿著刀戰鬥的人,加上野獸的本能,命運鏡頭的高速捕捉,他很有自信自己是世界上最強的刀手。

可眼前這個人,竟用「繼續活著」的方式不斷反駁他的自信。

一眨眼,兩個人已互砍了三十幾刀。

又一眨眼,Mr.NeverDie砍中了對方鼻子,而黑衣男也剁掉了對方右耳。

兩個人完全沒有停手的意思。

越砍越快,越砍越急。

「你一定看得見子彈的軌迹吧!」黑衣男大笑,一刀揮空。

「是又怎樣!」Mr.NeverDie不屑,一刀也揮空。

「就算受了誇張的重傷,大睡幾天就死不了吧!」黑衣男大喊。

「……」Mr.NeverDie無言以對。

刀跟刀之間,迸出高亢的火光。

每一刀都砍在一起,好像事先套好招,反復經過練習似地,刀刃互撞。

只是沒有遇過如此抵抗的Mr.NeverDie,越砍心情越煩躁,力量越用越大。

「現在——你一定用很多很多隻眼睛觀察著我吧!」黑衣男越砍越後退。

「你爲什麽知道!」Mr.NeverDie一陣亂刀急砍,將黑衣男逼到角落。

鏡頭鎖定。

Mr.NeverDie一刀絕妙劈出。

被逼到牆角的黑衣男,硬是躲過絕對不可能躲開的一刀。

牆上爆出一道破痕,石屑紛飛。

黑衣男高高躍起,另一版本的數百萬顆鏡頭居高臨下,對準Mr.NeverDie直落!

「哈哈哈哈哈,我也是死過一次的怪物啊!」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之後,「時間」變成了這個世界上最抽象的東西。

黑衣男與Mr.NeverDie兩人的砍刀,在連續一百狠劈中,完全沒有砍到對方。

有個成語叫「千鈞一髮」。

千鈞一髮這四個字,重復使用一千次來形容眼前決鬥,無可異議。

沒有人受傷。

其至沒有任何刀刃相撞。

攻躲皆快,兩個人用各種歪七扭八的姿勢躲過對方的攻擊,然後在閃躲的同時,拚命從匪夷所思的角度砍殺對方——所有攻擊卻又盡數落空。

超高水準的盡數落空!

沒有招式。

一切都只是破碎常識的隨機應變。

Mr.NeverDie大概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這個世界上,自己並非獨一無二的存在。

這是何等的有趣!

何等的難以容忍!

Mr.NeverDie被激起了熱烈的鬥志,他的動作比一開始要敏捷十倍,鏡頭飛轉的節奏順暢十倍,想要獲勝的欲望更勝十倍。

偏偏就是無法擊倒眼前的無名對手!

急躁感,再無法壓抑了。

「嘿!」Mr.NeverDie一咬牙,打算迎向對方一記殺著,也要砍掉對方腦袋。

「喔!」黑衣男似乎也有相同想法,同歸於盡地撲向Mr.NeverDie的刀。

也許只有這種雙雙毀滅的砍法才能讓這場惡鬥停下來。

一瞬間。

就在兩個怪物幾乎要砍落對方腦袋的那一瞬間。

「兩對」數百萬顆鏡頭突然錯亂地撞在一塊,在人類的意識之外發出震耳欲聾的隆隆聲,仿佛雨塊同極相斥的磁鐵以超高速接近,終於將Mr.NeverDie與黑衣男撞彈開來,雙雙跌在地上。

Mr.NeverDie摸摸自己沒有被砍飛的脖子,轉了轉。

黑衣男以刀撐地,用奇異又扭曲的笑容看著Mr.NeverDie。

中場休息。

絕對不是英雄惜英雄的狗屁氣氛。

這兩個怪物,互看對方的眼神都充滿了無法相容的恨意。

「呸,你……或者說,上一個你,是怎麽死的?」黑衣男瞪著他。

「墜機。」Mr.NeverDie瞪著黑衣男,反問:「你咧?」

「高樓大火。」黑衣男用刀撥著淩亂的頭髮。

「所以算我贏了,哈哈哈哈哈哈!」Mr.NeverDie倡狂大笑,還笑出了眼淚:「你這個區區被火燒死的幽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只是被火燒死啊哈哈哈哈!」

「……」黑衣男不屑地翻白眼:「自從知道有你這號自大狂,就想快點把你殺掉。不過我們這樣打下去,就算死神在場裁判,也不曉得怎麽分勝負。」

兩個人慢慢站了起來。

像是重整旗鼓,馬上又要展開第二回合。

「別擔心,我等一下就會把你的幻想做個結束。」Mr.NeverDie故作輕鬆,隨意揮著砍刀說:「告訴你,不死也有分等級的。在上一個我死掉之前,我可是十項全能的金牌國手,條件比你這瘦皮猴好了不知多少。最重要的,我又是墜機死的,你啊……死得太普通啦!哈!」

「大概吧,大概死不了也是有分等級。」黑衣男惡笑,慢慢脫下被砍得破破爛爛的黑色運動外套、黑色上衣,露出一身密密麻麻的黑色刺青。

猶如恐怖的塗鴉。

只瞥了那刺青一眼,Mr.NeverDie的心臟便莫名揪了一下。

怎麽回事?

剛剛那心悸的感覺是怎麽一回事?

「最倒楣的其實是,你今天晚上根本不必死。」

黑衣男手中的砍刀,變態地輕刺胸口上的黑色刺青,直到皮膚都給刺出血來。

十幾年前,黑衣男每殺一個人,就在身上刺一隻正在慘叫的烏鴉。

直到身上幾乎沒有容鴉之處,這幾年才停止這殘忍又白癡的計算。

在很多年前,大家還沒忘記這個男人的恐怖時,他有個簡單易懂的外號。

——烏鴉男。

「剛剛聽你說,你是來殺琅鐺大仔的。」

烏鴉男歪著頭,舔著刀上的鮮血:「真可惜,真可惜……光憑這一點,我就應該把路讓開,給你一個方便。不過……」

不過。

「不過像你這種自大狂,早點死一死,大家都開心。嘻嘻。」

西山大澡堂門口,一個高大的人影從白色霧氣中走出。

高大的人,頂著一顆血淋淋的光頭。

光頭高漢的胸前也張牙舞爪著一個刺青,一個與烏鴉男完全不協調的刺青。

——耀眼的太陽,那灼熱的閃焰像八爪章魚一樣延伸到四肢軀幹。

說起來好笑,這個刺青是一個月前才刺上去的。

沒有什麽特別的理由,更沒有特別想要表達的涵義,反正……反正這個強壯的身體也不過是「暫時借用」罷了。加上既然刺青師不收錢,任憑那個古怪少言的女人發揮創意也就是。

這個一個月前隨意刺下的太陽刺青,從西山澡堂緩步而出,卻教Mr.NeverDie幾乎給螫得睜不開眼,隨時都會重重跪下。

混帳……

幹你娘的混帳……

「我們這邊,一個絕對死不了,一個死到根本不在乎,你要怎麽做?」

光頭高漢的話中有話,一時無法令人明白,但可以確定的是,他也是頭怪物。

究竟是什麽樣的怪物,或許連被他殺掉的人也搞不清楚底牌。

「……制……制約……」

Mr.NeverDie頭暈目眩,終於支撐不了,跪了下來。

數百萬顆一直守護著他的隱形鏡頭,一顆一顆熄滅。

有如骨牌效應,幾次呼氣與吐氣間,所有鏡頭全都消失不見。

怎麽可能。

明明是在天橋上發下的狂野豪語,怎會突變爲一語成讖。

他發現自己,竟然在發抖。

「有這麽怕嗎?剛剛不是還挺倡狂的嗎?」光頭高漢緊繃的拳頭,滴著混濁的紅色溫泉水,笑笑:「嘻嘻,怕也是自然的,你的第六感很強嘛,知道自己到此爲止了。死了一次已經很倒楣了,更倒楣的是,你今天還會死第二次。」

「實驗一下!把他的頭砍下來!」烏鴉男尖聲高叫,朝Mr.NeverDie沖去:「我很想知道,有一天我的頭掉下來,還會不會自己長回去!」

狂噪!

如一千隻一萬隻烏鴉朝自己飛過來的狂噪。

Mr.NeverDie一刀刺進自己大腿,用劇烈的疼痛喚醒自己戰鬥的意志。

「偏偏在這種時候!教我怎麽服氣!」Mr.NeverDie的刀沒入腿骨,雙眼僨紅:「我絕對不死!」

這一痛,痛得覺悟。

數百萬顆鏡頭轟然矗起,刀從大腿拔出,骨血飛濺到烏鴉男的眼睛裏。

但這一個偶然中的偶然,也不過妨礙了烏鴉男短短幾刀的時間,這個極短的空檔就由大聲大笑的太陽男揉身補上。

古怪。

Mr.NeverDie的刀砍在太陽男的身上,卻不見太陽男有任何痛楚或遲鈍,反而趁機用力朝Mr.NeverDie的鼻子正中一拳。強襲,猶如炮彈,Mr.NeverDie往後倒下。

烏鴉男加入。

「撐住啊!你的人生——這樣就夠了嗎!」烏鴉男大叫,刀落。

Mr.NeverDie勉強閃過這一刀,卻被太陽男的飛腿追上。

一腳重重踢中Mr.NeverDie的背脊,踢得他、連帶一百萬顆鏡頭都往牆上猛力撞去,力道之大,撞得整個人差點裂成兩截。

「再來!」烏鴉男追砍。

「對!再來!」太陽男揮拳。

Mr.NeverDie快速從地上彈起,舉刀一陣超快速的亂砍,太陽男被砍中了至少七刀,卻沒有一點退卻,每被砍一刀都趁隙還了Mr.NeverDie一拳,那股萬夫無敵的氣勢令Mr.NeverDie大爲受挫,更被揍得頭昏眼花。

「怎麽是這種表情?不過是二打一啊!」烏鴉男狠狠嘲笑,一刀又落。

這快速絕倫的一刀,讓Mr.NeverDie鼻尖給削掉一塊。

太陽男欺身補上,一記猶如羚羊的膝擊將Mr.NeverDie的下巴整個撞碎。

「哇!」Mr.NeverDie吐出兩顆帶血的牙齒。

兩個怪物打一個怪物,一下子就變成兩個怪物追一個怪物。

Mr.NeverDie真的只有拔腿就跑的份,反正制約達成,自己也沒理由冒險往前。

取而代之的,Mr.NeverDie的心中充滿了巨大的恐懼。

久違的恐懼感壓倒性吞噬了對上強敵的興奮,每一滴珍貴的腎上腺素都在燃燒,每一個細胞都在釋放微弱的能量,每一條神經都在傳輸本能的反應,幫助他逃出生天。

逃!

只有一個再單純不過的念頭,逃!

比起爲了生存而吃食,比起爲了樂趣殘殺,「逃」的意念單純了一百倍。

「我絕對不死!絕對不死!不死不死不死不死不死!」

Mr.NeverDie穿過被自己炸毀的走廊,踏著被自己砍得一塌糊塗的半死不活保鏢,卯足全力就是要逃,跟來的時候那股不可一世的氣焰完全不能相比。

身後緊迫盯人的是狂暴聒噪的烏鴉振翅,地上晃動的是太陽的萬丈光芒。

他跑著,偶爾被迫用回擊爭取繼續逃跑的時機。

哭著,嚎啕大哭。

真的好想繼續活下去喔。

真的好想好想繼續欺負弱小,繼續霸佔別人的房間,繼續他無與倫比的自由。

怎麽會輪到自己被嚇得屁滾尿流呢?

就算頭被他們割下來、又真的可以再長出一個新的頭活回去,萬一……萬一新的頭沒了現在的記憶,現在的自己不就等於永遠死掉一樣嗎?就跟那個叫什麽的一樣死掉了嗎?不!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啊!

這個多餘的意念,讓幾顆鏡頭緩緩熄滅。

視線歪斜,Mr.NeverDie摔在地上,打了七、八個滾。

烏鴉男剛剛砍中了Mr.NeverDie的小腿,創口之深,幾乎瞬間截了他的肢。

太陽男借機跳到Mr.NeverDie身上,卻挨了他重重的、砍在肩胛骨上的一刀。

「不痛!」太陽男不僅奪下砍刀抛到一旁,還大笑,朝他一陣亂拳。

這種強坐在人身上,地痞流氓似狂拳亂打的姿勢,怎麽好像在哪見過……

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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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

每一拳都很重,卻又刻意避開臉。

「對不起!對不起啦!嗚……」Mr.NeverDie竟被打到大哭。

賓果。

不打臉,太陽男就是想聽到Mr.NeverDie自尊崩潰,放聲求饒的聲音。

Mr.NeverDie哇哇哇吐了三大口血。

「換手。」烏鴉男走近,摩拳擦掌。

太陽男絞斷了Mr.NeverDie的左腳膝蓋,算是徹底絕望了他的一線生機。

於是太陽男拍拍屁股站起,輪到烏鴉男坐在爬不起來的Mr.NeverDie身上。

這換手的畫面,就好像是小兒科診所外放置的小飛象玩具坐騎,投五塊便能坐上一分鐘,幾個剛打完針、哭紅眼的小孩兒排著隊、嚷著要玩的景象。

只是小飛象換成了大叔叔,且不用投錢。

「要開始囉。」烏鴉男吹了吹拳頭:「你這個墜機死掉的,高級不死人。」

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

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

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

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

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

依舊避開臉,徹底享受悅耳的慘叫聲,烏鴉男使全力狂砸。

肋骨肯定斷了好幾根。

肺自然也給斷掉的肋骨刺穿了。

毋庸置疑胃破開了一個大洞,跟糜爛的大腸小腸混在一起。

肝臟脾臟腎臟大概也都裂了好幾條縫。

……卻沒死。

目前爲止還算依照Mr.NeverDie堅持的人生劇本走,只是他不停狂吐血。

「真的蠻耐打的。」烏鴉男嘖嘖稱奇,打得有點喘了。

「真的真的!」太陽男乾脆在一旁鼓掌起來。

Mr.NeverDie五臟六腑都報廢了,意識卻難得的清醒。

太痛了。痛到真的想斷氣算了。

原來過去那些被自己活活打死的人,所受的痛苦是這麽慘烈……

Mr.NeverDie開始反省。

若能苟延殘喘活下來,繼續把這種痛苦加在別人身上,該是多麽幸福的事……

可是現在真的太痛太痛了,痛到大小便都一起爆出來。

毫不廢話地死掉,恐怕真的是脫離目前極大痛苦的唯一方案了。

「暫停暫停,有件事問一下。」

不知何時,一個充滿台客腔的聲音出現在烏鴉男與太陽男的背後。

兩個怪物同時轉頭……剛剛竟沒有聽見一點腳步聲。

一個穿著黑色皮外套的男人,戴著造型普通的黑色墨鏡,嚼著早就沒了彈性的口香糖,斜斜靠著牆站著。那姿勢,好像全身都缺乏重心支撐似的,軟骨頭。

手裏,還拿著兩把黑色手槍。

「……」烏鴉男打量著這故作輕鬆的不速之客。

「……」太陽男眯起眼,馬上聯想到一個英文宇母。

G。

殺手裏,一個無人不曉的字母。

如果今夜非得要冷面佛腦袋搬家,唯一真正的保證,恐怕就是這個字母。

「我剛剛殺了一個胖子,大概……大概這麽胖!」

黑槍客張開雙手,比了個肥豬一樣的大小,若無其事地繼續說:「對了,他沒頭髮,不曉得是禿頭還是剃光頭,總之是個大胖子,要笑不笑的,大概人緣很差,有見過吧?」

「你殺了我們老大?」烏鴉男冷笑:「趁我們在修理這個傢夥的時候?」

黑槍客用槍口抓了抓頭皮上的癢,不置可否。

四個人。

兩個站著,一個坐著,一個躺著。

古怪的氛圍,醞釀著什麽樣的可能性?

大家都說,G很不喜歡沒收費的決鬥。

大家也都說,G很強。

最強。最jb。

「既然你殺了冷面佛,我們也就不是冷面佛的保鏢了。」太陽男瞪著黑槍客藏在墨鏡後的眼睛,說:「你走你的吧,今天晚上,是你贏了。」

黑槍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說:「走是一定走的啊,難道在這裏等警察做筆錄?我是想問,這裏有沒有一個叫烏鴉男、另一個叫兵毒的人?」

烏鴉男慢慢站了起來。

不約而同,兩人的眼神充滿了殺氣。

「就是你們?」黑槍客問了等於白問。

Mr.NeverDie又哇哇吐了一口鮮血。

「你們的前老闆,臨死前有個很牽拖的願望……超不划算的,他要我把兩個辦事不力的混帳手下給做掉,不然他死不瞑目。」

黑槍客往左看了一眼:「你就是烏鴉男?」

又往右看了一眼:「你就是兵毒?那就都到齊啦。」

烏鴉男冷笑,不過是兩把手槍。

太陽男咧嘴,不過是幾顆不長眼的子彈。

這個距離,不過區區七公尺。

或許,在這兩頭無視子彈速度與軌迹的怪物面前,這個無聲息出現的黑槍客,已經錯失了唯一可以用冷槍偷偷殺掉他們的時機。

時機不再有。

「你太自大了,G。」烏鴉男悍然拔刀:「原本還想放你一馬。」

「嘻嘻,今晚我專宰自大狂啊。」太陽男吹著拳頭,獰笑。

黑槍客的鼻子用力抽動。

過敏性鼻炎,一向很困擾他啊……

「唉,明明說不是就好了。」

黑槍客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說:「真搞不懂你們這些人,整天打打殺殺……」

Mr.NeverDie的視線,越來越模糊。

終於,慢慢地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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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發表於 2010-1-19 03:23:51 |只看該作者

14

大雨夜,已是殺人夜。

「還有人活著!這裏還有人活著!」

「這個人也還沒死!快把擔架擡進來!快!」

「通知榮總跟台大醫院,快點開急診室病床支援!」

「就地先做CPR!數一二三,預備……」

「救護車不夠!再去調!再慢就來不及!」

「通知血庫準備所有血型的血漿,你,你!擡這邊!一、二……三!」

二十多個救護人員在一片狼藉的現場快速沖來沖去。

對比起來,前來調查收尾的警察就顯得意興闌珊,頻頻打呵欠。

「不會有錯,這裏發生的不是幫派火拼,而是連環刺殺。」

刑警川哥看著坐在溫泉池旁的冷面佛,戴著手套的手戳了戳位於腹側的彈孔。

了不起的殺手。

子彈從這個角度鑽進去,肝臟一破,就算是全世界最好的急救團隊立刻接手也無濟於事了。

法醫還沒到場確認,但依照川哥多年的刑事經驗,這一槍應該是第一槍,其餘的彈孔來自不同類型的子彈,只是後人隨便補上。

一路走進來都是屍橫遍野,斷手斷腳,亂七八糟。

最突兀的莫過於地板上有個血淋淋的人形痕迹,逆向從這裏爬出去。

依照這血迹沾黏的程度,這個傷者肯定受了足以致死的重傷,爬行的痕迹又顯示傷者雙手報廢、一腳殘廢,只單單靠著一隻腳的力量……或許加上下巴,像蛞蝓一樣蠕體前進。

偏偏爬行的距離又異常的遠……花費極大痛苦才爬到下著大雨的外頭……

到底爲什麽,這個傷者不等救護人員過來,要死撐爬出去呢?

小刑警丞閔從外面的小廳堂走了進來,嘖嘖稱奇:「川哥,外面殺成這樣,你還說不是幫派火拼?依我看,百分之百是琅鐺大仔跟冷面佛約在這裏談判,談判破裂就開始對著幹,幹到最後大家統統都死了,還連累一堆倒楣的服務生,跟一堆只是來泡澡的客人!」

川哥虛應了事地點點頭。

慢慢走到琅鐺大仔的屍體前,川哥蹲下檢視。

屍體表面上沒有彈孔,沒有明顯的傷痕,但雙眼凸起充滿大量血絲,嘴角流血,舌頭突出,看起來就像被活活勒死……頸子上卻沒有勒痕。

中毒?

等法醫吧。

「川哥,你覺不覺得,這件事跟前一陣子琅鐺大仔那些爛咖手下連續被宰,說不定有關係?」丞閔自己說、也自己猛點頭,嘖嘖又道:「所以今晚這一場,就算是琅鐺大仔查到了殺害自己小弟的真凶就是冷面佛,於是帶了大批人馬在這裏開幹!哇……真是黑道挽歌啊。」

「很強的推理喔。」川哥慢慢站起:「前途無量。」

話說,這兩天事情真夠多的。

市值八千多億的鴻塑集團的王董事長,被一個跳樓自殺的中年男子壓死。

三名悍匪沖進大飯店營救出經濟犯葉素芬,並殺死十二個刑警後囂張離去。

同一天,葉素芬最後還是遭到殺手月追上,一槍擊斃。

最難以忍受的,是自己負責偵辦的重案主角貓胎人還沒落網,山雨欲來。

至於這裏……

這裏是黑道罩的場子,奄奄一息的人又都帶著槍帶著刀,沒一個好人。

黑道殺黑道,死的都是黑道,這種案件發生再多次一點也無所謂,他想。

「川哥,你肚子餓不餓?」丞閔摸著肚子,開始心不在焉。

「看了這麽多屍體,嗯嗯,看都看飽了。」川哥點了根煙。

「那我們等一下去吃什麽啊?」

「……隨便。」

這種盲腸報告要怎麽寫,就交給想象力特殊的丞閔去自由發揮吧!

諸多說法。

在富貴年華里確切發生了什麽事,現場只有一個人從頭到尾目擊。

超級颱風泰利過後的大雨夜,留下的經典傳說,就只有一個人的獨家說法。

可惜是個瘋子。

「那個時候我已經半昏迷了,根本看不清楚子彈怎麽跑的。」

Mr.NeverDie兩腿開開蹲在我家馬桶上,喝著從我家冰箱裏拿出的麥香紅茶,嘿嘿嘿嘿笑說:「總之事情結束後,我連自己怎麽爬出去的都快想不起來。」

「如果你當時很清醒,真的就能看見G的子彈?」

我泡在浴缸裏,只露出一張鄙視的臉。

「呸,那根本不是重點吧!」Mr.NeverDie言不由衷:「反正我活了下來,照樣不死!哈哈!哈哈!」

瘋子說的話,能信幾成?

Mr.NeverDie後來還是僥倖活了下來,身上依舊刺滿了炫耀的各式各樣的自由。

他已經不是個專業殺手,而是個純粹失控的變態流浪者。

雖然在我的眼中,那些爬滿身體的自由紋身不那麽值得炫耀,而那個霸佔我冰箱與馬桶的瘋子,也不是真的那麽自由。

偶爾他會殺人。

問他爲什麽,每次他要努力想上很久才勉強編出理由。

偶爾他會來跟我說幾個故事。

不想被殺,我都裝作興趣濃厚的樣子。

「我的故事好聽嗎?」Mr.NeverDie科科科地笑,蹲在窗戶邊上。

「很棒。」我點點頭,眼睛因過度克制呵欠而滲出了水。

「足夠寫成小說了吧!」他可得意了。

「當然。」我敷衍地打開電腦,敲敲打打:「那當然。」

有時候他說故事說到一半,會突然卡住,發呆,連續半個小時、甚至一個小時不講話也沒反應,然後莫名其妙流淚……只要一意識到視線模糊,他就會猛打自己的頭,直到自己誇張地大笑出來爲止。

遲早會有殺手接下獵殺Mr.NeverDie的單子,他知道,並沾沾自喜地等著那一天。

「我要所有的人都知道!我要所有的人都看看……」

這是Mr.NeverDie最喜歡用的句型,每次聽到他這麽大笑,我都覺得他很寂寞。

而且寂寞得很自卑。

我假裝一點都沒發覺,只是幫他鼓掌叫好。

回到那夜。

江湖上琅琅上口的「死神泰利的大雨夜」。

諸多說法,可也不是全部胡吹亂蓋。

至少冷面佛的的確確是死了,在那個傾盆大雨的夜裏。

所有人都聽說了,冷面佛身上不只一個彈孔。

除了G篤定往肝臟開了致命的第一槍,其餘的坑坑疤疤怎麽來的,大概是其他後來趕到的殺手補槍留念的吧。誰知道呢?也不是那麽重要。

而那一晚跟冷面佛一起泡澡商量生意的琅鐺大仔,也一併挂點了。

死因不是槍傷,所以是G之外的刺客下的手。

自然也不是被揍到差點變植物人的Mr.NeverDie所能爲。

到底是誰?

是陰錯陽差?

是賭神單子裏的附帶條件?

還是動手者另有所圖?

唯一可以確定的——

我將臉慢慢埋進暖暖的水裏。

「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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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發表於 2010-1-19 03:24:26 |只看該作者

﹝幕後訪談﹞一個關於壞蛋的瘋狂故事

問:刀老大,還是先請你跟讀者打個招呼!

答:科科科,大家左乳,吾乃九把刀是也。

問:這次的作品似乎用了很多科科科?

答:科科科……

問:好吧,那麽這次的書名「無與倫比的自由」又是怎麽回事?

答:科科科……

問:好的好的,我們發現這一次的殺手跟以前最大的不一樣,是過去你沒有寫過殺手的養成階段,而是直接寫一個人成爲殺手之後所發生的故事。這次爲什麽會想從頭寫起呢?

答:主要我想寫一個普通人「哭變」成無視這個世界運作規則的瘋子,的過程。轉捩點當然就是空難發生後,蒼葉發現自己「已經徹底死掉了」之後的性格大變,那一個命運翻轉的瞬間,我覺得非常有戲劇性,非常有魅力。所以這次的故事等於是從頭寫到腳——傳說開始,傳說落幕,巨細靡遺。

問:蒼葉這個名字從哪來的?據說是一本漫畫?

答:我在實踐大學教劇本創作的課上,班代的綽號就叫蒼葉,如此而來。

問:怎麽會想到將角色的名字取作Mr.NeverDie這種洋名?

答:我很喜歡把精神有毛病的人用英文代稱,比如小說《異夢》裏的Mr.Game跟Mr.Crazy,《都恐》系列裏的Dr.Hydra,《殺手》系列裏的G,可以說是寫作上的習癖了。

問:鬼子這樣的職業輔助角色,是怎麽想出來的?

答:鬼子ghost這個職業,是我以前很愛玩的遊戲StarCraft星海爭霸裏,人類的頂級職業之一,可以隱形接近敵陣偷偷放核彈。寫小說的時候很直覺就用了這個名稱。我覺得殺手不見得都有一隻找到目標的狗鼻子,所以「鬼子」這職業應運而生,能幫助殺手的世界觀更加完整。

當然了,在這次的故事裏並沒有提到協助Mr.NeverDie做事的鬼子叫什麽名字(當然不會只叫鬼子這麽簡單),因爲Mr.NeverDie不屑問,所以也無法讓讀者從文中得知。

問:蠻多讀者喜歡鬼子的,請問她未來會跟Mr.NeverDie談戀愛嗎?

答:談戀愛不收錢,那鬼子不是太虧了嗎科科科。

問:所以會是另一個故事囉?

答:大概吧。

問:鬼子常常在小說裏說「吃吃吃」,請問這是出於你個人的癖好嗎?

答:吃吃吃。

問:さ……好吧。這次的殺手故事跟以前都不一樣,不算熱血,沒有感動,也不算有愛情,原本大家還期待Mr.NeverDie改邪歸正成爲一個人見人愛的殺手英雄,但他似乎從性格大變後就一直走不正常路線到最後,請問爲什麽會這樣寫?

答:寫小說最簡單、也最基礎的一件事,就是「必須讓讀者認同主角」,如此才能讓讀者跟著主角一起上天下海、克服困難、最後完成自我實現。讀者已經很習慣這樣的閱讀方式,於是很多作者也就養成滿足讀者這種閱讀期待的寫作慣性。久了,等於交相賊。

這樣的寫法寫久了,不是不好,但真的實在有點膩,於是我忍不住想寫一個得不到讀者認同的主角,而這個主角常常有一些「乍看下可以從壞變好」的機會,卻每次都讓讀者期待落空,終於成爲一個徹底的混蛋。

對我來說,算不算是一個挑戰我已經搞糊塗了,不過確定的是,我很想寫這個故事,寫一個壞人的故事,可以抛棄道德感的束縛,蠻過癮的。

問:過癮?那哪一段最過癮啊?

答:我覺得Mr.NeverDie把女人雙手砍掉卻不讓死掉的那一大段,真的有夠變態。但作者我本人其實是一個非常善良、除了蚊子跟蟑螂外完全不加害小動物的好心達人,每天一定扶正妹過馬路好幾次,有口皆碑啦!

問:一個沒有真正好人的小說,讀起來有點失去重點?

答:唉,壞人也有屬於壞人的故事。瘋子也一樣,有屬於瘋子的傳奇。

老是寫好人好事的故事,常常讓我有要去領十大傑出青年的錯覺。

我以前寫過一個小說《樓下的房客》,裏面儘是一堆社會邊緣者,同樣沒一個好人,但我玩得非常過癮。這一次的殺手故事,有類似的處理狀況,也有不一樣的地方——《殺手》系列的每一篇故事都相互聯繫,可以從許多微弱的蛛絲馬迹、乃至超明顯的提示,去看出不同殺手故事之間的時間點重疊,所以不論Mr.NeverDie再怎麽瘋,他都困在殺手的世界裏。

問:感覺你在強辯。

答:科科科。

問:……其實很多讀者都很討厭Mr.NeverDie,覺得他完全沒救。

答:我也是。

問:尤其他活活打死自己的女友,那一段我簡直看不下去。

答:我也是。

問:就算他是一個討人厭的大混蛋,你還是不介意讓他當主角?

答:社會上有那麽多流氓混蛋假道學,大家還不都選他們當立委?科科科。

問:好一個科科科。那麽,透過一個不討人喜歡的主角,這次的「無與倫比的自由」想表達什麽意涵?

答:沒什麽意涵,故事好看就好了。

問:這麽草率的解釋,出版社很難推薦給學校老師啊!

答:好的,硬要解釋我也很強啊!

其實這個故事標題很有諷刺性,因爲我覺得Mr.NeverDie所擁有的自由是透過掠奪別人的自由才得到的,與其說是無與倫比的自由,不如說是窮兇極惡的自由,是一種很霸道的王八蛋自由。

再來就是,我覺得一個人要完全自由是極不可能的,在現在的社會裏,每個人都擁有很多的身分、跟角色,看看你們皮包裏琳琅滿目的證件就知道我在說什麽了。而這些社會身分跟人際關係角色,都是一種牽制,都代表了一種規範,你是一個老師,你就得遵守很多老師不能做的事(比如上課不能看小說),你是一個父親,你就必須負起身爲一個父親必須承擔的責任(教兒子包皮要掀開來洗),所以不可能完全自由的,如果有人說他非常自由,其實也不過是在囚牢裏自由走動的自由——只要在籠子裏,悉聽尊便。

問:這麽說起來,Mr.NeverDie就是活在籠子外的人?

答:幾乎可以這麽說。Mr.NeverDie沒有身分,也不打算跟誰建立特殊的人際關係,所以完全不受到這方面的牽制(除了他自願遵守身爲一個殺手的三大法則外,但這可以解釋成這完全是出於他變態的自我滿足),他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想睡哪里就睡哪里,想開別人的冰箱就開別人的冰箱,他擁有的暴力素質足夠支援他行使這樣的「自由」。

問:聽起來,Mr.NeverDie好像應該很快樂,但他其實又好像不是那麽快樂?

答:你簡直在繞口令,不過,對,我想他並沒有如他自己期待的快樂。

我覺得每個人都被很多身分跟人際關係給規範了,但我不認爲,這些囚牢會徹底妨礙我們尋求快樂。很多時候,我們很樂意承擔某些責任,因爲我們的快樂也從承擔這些責任而來,比如照顧正妹的責任,這點我是相當義不容辭的。

問:說到正妹,請問幫Mr.NeverDie刺青的那一個女刺青師,一開始登場時似乎很重要,後來又悄悄不見了,她的作用是什麽?

答:女刺青師是《殺手》系列裏很重要的一個角色,這次只是讓她暖個場。雖說是暖場,不過女刺青師是非常必要的伏筆要件,尤其最後與Mr.NeverDie對決的那兩頭怪物,身上的刺青其實都出自於女刺青師之手,如果女刺青師無意聽見Mr.NeverDie的制約,肯定第一時間就能預見Mr.NeverDie未來的下場。

問:說到這,那兩頭怪物的登場真是大驚喜,請問他們身上的烏鴉刺青跟太陽刺青,包括西山澡堂的橋段,都是一開始你就想好了嗎?

答:(露出鄙視的眼神)沒有巧合啊!

問:可是這兩個角色你並沒有太多著墨。

答:未來還會出現其中一個。哪一個?仔細再看一遍的話就能猜出。

問:不是都被G順手殺死了嗎?

答:賣關子也是作家的重要天職啊。

問:所以殺手G,果然是殺手系列裏的最強者?

答:故事會說明一切。未來G還是會出現,不過還是一樣台,一樣jb。

問:最後在「富貴年華」三溫暖裏的一打二,雖然明顯是殺手G勝利了,但你並沒有將最精采的對決完整寫出來,熱血一下,爲什麽?

答:因爲我覺得那種寫法很普通,路邊隨便抓一個國中生都會寫強者對強者。很多讀者或許會以爲我偷懶不寫,導致最後留白過大,可是我真的非常喜歡那種「把實寫虛」的寫法。

處理這次的結尾時,我寧願花一堆盲腸時間在寫川哥與丞閔傻乎乎地辦案,寧願用「諸多說法」取代「對決現場的直擊」,前者更有趣,後者更有懸疑的聰明氣氛。最後故事的場景來到作家九把刀……也就是我的家裏,用有點寂寞的對話當作故事的結尾,也是我很喜歡的寫法。很後設。

我這種喜好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其實可以從我過去的小說看到一些端倪,比如《少林寺第八銅人》最後,我也不想寫足主角連手對抗大魔頭的橋段。比如《月老》與《紅線》,最後也是書中角色與作者來一場意猶未盡的對話。

問:萬一讀者還是覺得,你沒寫清楚,這一點是敗筆呢?

答:當然了,人生沒有全拿的。

既然我選擇了我偏愛的寫作方式做結尾,就必須承受「九把刀,你爛尾!」的批判可能,並虛心接受,畢竟我從九歲開始就受過嚴格的謙虛訓練,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不是謙虛的。

好吧,其實我也不想接受,媽的,我故意這樣結尾,你打我啊!你打我啊!

問:這種要求……(一拳!)

答:哎呀~~沖三小……叮噹啦!

問:呵呵,這次故事裏又出現了賭神,回看「殺手,每件事都有它的代價」裏最後的賭術大決鬥,似乎另有……

答:我很希望看到網路上,有人提出這部分的討論,就好像有很多讀者都在討論在「殺手,陽臺上燦爛的花」裏,最後殺手鷹到底有沒有死一樣,我覺得是相當精采的討論。

問:話說,這一次川哥跟他的手下丞閔又出現了,不過他們好像沒有要破案的意思,他們已經從貓胎人、鐵塊等故事就很廢很廢,都只是出來走一走晃一晃,你把警察寫得這麽廢,難道不會有問題嗎?

答:不會啊,從不破案的警察也是一種趣點,我很喜歡這串場二人組,我視之爲特色。未來這兩個人在即將大爆發的「無法十日」事件中扮演的角色,非常非常關鍵。

問:無法十日?

答:剛剛取的,見笑了。簡單說就是冷面佛跟琅鐺大仔緊接在金牌老人後都翹毛了,黑社會的版圖會有驚人的大地震,無法十日就是在說那樣的故事,也是個大事件。

問:說到驚天霹靂的大事件,殺手系列中一直一直出現「刮大風下大雨的那一天」,串起了很多個殺手的故事,可以爲我們整理一下嗎?

答:死神泰利的大雨夜,嗯嗯。

那一天白天,殺手月將葉素芬幹掉,豺狼與月對決取勝(殺手的對決,並非兩個人面對面敲鍾喊打,勝負關係自有殺手行事風格上的差異)。歐陽盆栽與九十九連手將叛徒小劉幹掉。王董被跳樓的貓胎人砸死。

晚上,歐陽盆栽登上了豪華郵輪,與賭神一決勝負。

是夜,冷面佛與琅鐺大仔雙雙殞命。

問:真是多災多難的兩天啊!

答:我很喜歡這種多重構成的宿命感。

問:感覺上還有伏筆?

答:沒錯,其實那天晚上諸多巧合碰撞在一起,我還沒解釋殺死琅鐺大仔的真正殺手是誰,又是爲了什麽。總之,那是一個非常熱血澎湃的故事。

問:所以下一次的殺手故事,又回到比較正向的主角囉?

答:是的,下次的主角擁有我最喜歡的素質——勇往直前的戰鬥性熱血。簡單說就是跟我本人一模一樣啦!

問:能爲大家預告一下,下一個殺手故事是什麽嗎?

答:殺手,勢如破竹的勇氣。

問:對了,說到預告,你常常預告一些沒有結果的預告。

答:(翻桌)這是污蔑!

問:那麽請問原本說好要在二〇〇七年出版的《罪神》,爲什麽遲遲……

答:對了,說到罪神,我正好想說說罪神。

其實這一次的故事跟罪神關聯很大。罪神的故事背景發生在土城肅德監獄,Mr.NeverDie扔了一堆手榴彈在肅德裏沖進沖出,創下了「不死的星期五」傳說,對罪神故事的影響頗大,未來大家看見罪神時就會豁然開朗了。

問:你好像很習慣吹牛。

答:沒禮貌!我是擅長運籌帷幄,一口氣構思太多的故事,並且都讓每個故事互相影響、發生角色流動,這種跨越許多故事的平行架構能力,除非是萬中選一的奇才否則絕對辦不到啊!對了,我不是在說我是萬中選一的奇才,我是個謙虛的人,絕對不可能這麽自以爲,絕對不是!

問:果然是相當擅長吹牛的作者,那麽,《罪神》到底什麽時候會推出呢?

答:當一切都準備好了的時候。

問:……

答:……

問:科科科?

答:科科科,好的,科科科。那麽,我們下一個故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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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9 0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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