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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草薰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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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馬榮成]驚世少年[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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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 13:18:58 |只看該作者
真是五雷轟頂,晴天霹靂,驚心動魄!
    步驚雲雖仍無木表情,但心中陡的一震。
    霍烈也是一震,呆望步驚雲,卻見此子居然面不改容,不動聲色。
    雄霸不忘囑咐:「驚雲,明天破曉,你就替我取其首級,讓他死得痛痛快快!」
    說罷旋即轉身揚長而去,文醜醜又如狗般緊跟其後。
    僅餘下步驚雲靜靜的、靜靜的看著霍烈,看著一地的霍家男屍,看著這個未完未了
的殘局。
    一個將要由他親手了結的可怕殘局。






第08章 讓我一哭  
    夜分五更。
    不同的人,各有不同的夜,不同的夢。
    故在短短的五更,世人已夢盡人間所有滄桑聚散、悲歡離合、生離死別。
    然而對於一個沒有夢想、沒有眼淚、沒有笑容、沒有親朋、只有寂寞的少年人……
    他的每一夜,又是如何度過?
    特別是昨夜。
    昨夜悄悄溜去,抬頭已是晨曦。
    秋風陰冷,吹綻一樹樹的楓紅,楓紅如血浪般冉冉散開。
    每塊楓葉皆鮮紅欲滴,紅得就像是一滴血淚。
    已是深秋。
    步驚雲冷冷提著刀,穿過血紅的楓林,踏上通往天牢的曲折小路。
    他走得比平素更慢,每一步均異常沉重,恍似不願前行。
    只因他要去幹一件世所不容的事。
    霍步天死了,梧覺、桐覺死了,繼潛、繼念死了,今日,連霍烈也要死了,從今以
後,霍家將要絕子絕孫!
    他加入天下會本要為霍家報仇,豈料到頭來剛好相反,霍家一脈勢將徹底斷在其冷
手之上。
    回心一想,也不知是霍家欠他,還是他欠霍家?
    門開了,霍烈回頭一望,他知道,死亡即將降臨。
    因為名副其實的死神已站在他的眼前。
    真正的死神僅會為世界帶來悲哀與死亡,死神本身卻是不哭的。
    眼前的死神,他縱然不哭,但他為這麼多人帶來死亡,自己心中可有半點悲哀?
    霍烈佯裝若無其事,淡淡一笑,道:「你來了?」
    步驚雲緩緩把鐵門帶上,一雙眼珠只專注望著手中的刀。這柄刀雖然極盡平凡,此
刻在黑暗中卻冷冷發光,似在嘲笑著今天握刀的人,儘管冷眼冷面,然而一顆心,可冷
得過手中的刀?
    霍烈瞧著他這個樣子,溫言道:「孩子,別要責備自己!我橫豎要死,死在誰的手
上有何分別?你今日所作一切,倘若皇天有眼,亦必會……原諒你……」他說著說著,
聲音亦漸哽咽。
    是嗎?
    步驚雲聽後暗想:那為何抬頭看天,從未發現半隻眼睛?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只因皇天根本無眼!
    造化似乎特別「眷顧」步驚雲,總為他製造這麼多意料之外的悲哀,還有恨!
    包括步驚雲昨日的恨,和今日將要新添的恨。
    人間有恨,太多的恨!
    霍烈雖然聲音哽咽,但仍未有落淚,續道:「孩子,事到如今,我只求你一件事。」
    他的語氣如此凝重,步驚雲亦不由牢望著他。
    「應承我,無論前路如何艱苦,你必須支撐下去直至為大哥報掉大仇為止。」
    步驚雲牢牢的看著他,良久良久,終於點頭,堅定地道:「我,仍然是繼父心中的
霍驚覺。霍家永遠不會絕後,因為雄霸必死在霍家後人手上。」
    在此之前,他從沒開口對霍烈說過半句話,此刻甫一開口,霍烈登時驚喜不已。
    他喜,並非因為步驚雲終於開口對他說話,而是對他承諾。
    一個口若懸河、輕易作出承諾的人,大都半途而廢,或是草草收場。
    不輕易出口的,這種人最可怕,有恩必報,有恨必雪,一旦開口應承,肯定辦到。
    霍烈聽得他重新承諾,很是放心,歎道:「很好……那潛兒和念兒也算死得不枉了……」
    他這句話說得不無悲哀,強忍的眼淚又再次於眼眶內不住打滾,勢將奪眶而出,然
而對這個不哭的孩子,他老大的一個男人怎可示弱流淚?他忽地轉身,背著步驚雲,假
裝打了個呵欠,手順勢向雙眼一抹,便偷偷把快要滾下來的眼淚抹掉,一切若無其事。
    饒是如此,步驚雲可在此倉促之間,瞥見他拭下來的老淚?
    步驚雲突然再次開口,問:「你,有沒有其他心願?」
    他口舌笨拙,然而此番心意,霍烈怎會不明?
    在此命絕前的一刻,他深深感動,於是轉過頭來,以手輕拍步驚雲的肩膊,微微苦
笑道:「沒有了,不過……如果可能的話,希望你能把我們三父子的屍首燒為灰燼,把
骨灰帶給陝西彌隱寺的不虛大師……不虛大師是我的摯友,這次我們來行刺雄霸他亦曾
加勸阻,相信他定會把我們好好安葬,唸經超渡……」
    不虛大師?
    原來霍烈也認識不虛大師?
    步驚雲心中一陣失笑。
    怎麼兜兜轉轉,在他身邊來來去去的都是同一堆人?
    霍步天、黑衣叔叔、雄霸、不虛大師、霍烈,他們有些互相認識,有些互不認識,
然而大家全都牽連於此事之中。
    想真一點,莫非一切有所注定,半點由不得人?
    命運,彷彿早已部署了步驚雲的每一步,每一著。
    它本已安排他去會不虛大師,即使避過一次,也避不過第二次。
    這就是捉弄。
    步驚雲正自沉思之間,忽聞霍烈道:「孩子,你如今就立即動手吧!」
    步驚雲抬首,靜靜的凝視他的面,未有舉刀。
    霍烈淒然問:「我太像我大哥,你殺不下手?」
    步驚雲並沒回答。
    「孩子,不要心軟,心軟就不能報仇,更不配當男兒漢!」
    他說著突然一把捉著步驚雲握刀的手,手勁一吐,狠狠便把其手中刀向自己心房一
戳,鮮血登時激濺而出,濺得步驚雲滿額滿臉滿頸都是血!
    血熱面冷,他的冷面,可會被霍烈的熱血所融化?
    事出突然,步驚雲並沒抽刀,因為已經太遲。
    他的刀已貫穿霍烈心房,且由背門破出。
    血,正自霍烈的心房源源滲出,沿著刀鋒刀柄,染滿步驚雲正握刀的手,但他的手
並未有絲毫顫抖。他的臉也一樣。
    不要懼怕!
    不要哀傷!
    不要痛哭!
    只要復仇!
    霍烈已奄奄一息,他虛弱地看著這個孩子那張如舊木無表情的臉,看著他那只未有
顫抖的手,一直逞強忍著的老淚終於不聽使喚,狠狠滑下他的臉龐,他嘴角卻泛起一絲
苦澀笑意,若斷若續道:「大哥……在信中……常……說,他有……一個……了不起……
的兒……子他……他說……得對!驚覺,你……真的……很了不起,因為……他始你……
不哭,你……很……堅……強……」
    是的,連他自己也要哭了,這個孩子依然不哭,真是談何容易?可是他雖把面對生
離死別而不哭的步驚雲視為堅強,一般人卻定會視之為冷血。
    霍烈說到這裡,已然支撐不住,口中猛地噴出一大蓬鮮血,但他堅持下去,一字一
字地吐出他最後的一句話。
    也是他最想說的一句話:「但……我……知道,你……你……的……心……卻……
在……哭……」
    「哭」字甫出,他的身子倏地劇烈抽搐起來,一隻手緊緊抓著步驚雲的肩膀,像是
不忍心留下這個孤單的孩子,獨自去面對未來的莫測的噩運。
    他就這樣定定注視步驚雲,良久良久,目光始終沒有再移開過。
    因為從此以後,他的一雙眼珠已無法再動。
    血,滴答,滴答,滴答……
    血,一點一滴落到地上,漸漸凝成一條血路,淒厲地朝天下第一樓延伸而去。
    血,是霍烈的血,自他的頭顱滴濺下來,血滴如淚。
    他的頭顱已被一刀斫下,此際散發披面,滿目冤屈不忿,真的死不瞑目。
    頭顱並不伶仃,因為一旁還伴著一雙比它更伶仃的腳,正在踏著這條真正的血路。
    腳是屬於步驚雲的。
    他的臉還是一貫的木無表情,然而霍烈在他額上面上頸上的血仍未抹去,就像所有
的血都是從他頭上流下一般,模樣異常嚇人。
    嚇得從樹上落下的楓葉也不敢飄近。
    他始終沒有流淚。
    天下會並不是落淚的地方。
    江湖也不是落淚的地方。
    可是走至半途,忽爾雨粉霏霏,連天,竟然也開始哭泣……
    雄霸看見步驚雲的時候,他早被雨水打得全身濕透,臉上的血亦給洗盡。
    只是,霍烈頭顱的血猶未滴乾,還在一點一滴的落到第一樓的地上。
    血未乾,頭帶恨!
    雄霸並未因他這個模樣而感到半絲驚訝,相反顯得有點高興,讚道:「好!幹得好!
雖然我們終究無法尋出其黨羽,但殺一儆百,相信此後欲謀害老夫的人亦不敢再輕舉妄
動。」
    猜對了,若非今次之事,步驚雲真不知道雄霸的「三絕」居然如此厲害!他親眼所
見,霍烈三父子還未瞧清是怎麼一回事已悉數被制,要殺雄霸,當真不宜輕舉妄動。
    步驚雲聽罷雄霸所言,默然點了點頭,眼神並未出賣半分蛛絲馬跡。
    原來在此需要之時,步驚雲也是異常出色的戲子呢!
    不過人生如戲,試問世間,誰又不是戲子?
    現實之中,大家為著生存,為著達到目的,盡皆施展渾身解數,七情上面,傾情演
出,但求獲得一個自己滿意的大結局才落幕去。
    可是在此舞榭歌台,步驚雲落的卻是重重血幕,試問誰願欣賞?
    這台戲雖才剛剛開始,未嘗獲利,他已賠上霍烈的血,真的血本無歸,但戲,還是
要繼續演下去的。
    因為此恨未終。
    步驚雲依然凝視雄霸,目光雖近,心卻異常遙遠。
    他的心,正在默默地。悄悄地不斷盤算,繼續布下他復仇的天羅地網。
    雄霸並沒發覺步驚雲在演戲,更沒發覺他正在布著天羅地網來對付自己,他續道:
「驚雲,明天開始,老夫便正式傳你排雲掌,不過今天,我先給你介紹一個人。」
    言畢向身後的帷帳深處使了一個眼色。
    一條人影自帷帳深處悠悠步出,當這個人逐漸步近薄薄的帷帳時,步驚雲已可隱約
辨見此人容貌。眼前人是一年約十六的修長少年,身披一襲淡灰素衣,整個人給人的感
覺就如他那身素衣一樣,淡淡的,毫不顯眼,卻又令人瞧得十分舒服。
    再瞧真他的臉,怎麼說呢?他長得不算俊俏,然眉清目秀,鼻樑挺直,嘴巴方正,
一臉的忠厚表露無遺。
    此人雖年方十六,但臉上那股忠厚與老成持重已遠遠超越他的歲數,他一點也不像
個初出道的江湖少年。
    或許,他最特殊的地方,就是他太平凡!
    平凡雖不會惹來艷羨目光,不會技驚四座,不過,平凡往往是最致命的殺著,因為
誰都不會去注意、防範一個平凡的人,於是他便在眾人不知不覺間「得道成仙」。
    雄霸側臉瞧著此平凡少年,眼神中的欣賞之情簡直無法遮掩,他對步驚雲道:「驚
雲,這個便是你的師兄秦霜。」
    然後又轉臉對那平凡少年道:「霜兒,這個就是你的新師弟步驚雲!」
    秦霜?原來這名平凡少年就是雄霸的第一入室弟子秦霜?
    雄霸笑著續道:「霜兒率眾攻打千峰寨報捷而歸,豈料歸途中聽聞老夫被刺之消息,
憂心之下,旋即把門下托付副帥,自己連夜兼程,第一時間趕返天下會,一來為探望老
夫是否無恙,二來,當然是要見見他的小師弟步驚雲……」
    雄霸邊說邊笑,笑容何其滿足,何其燦爛!顯而易見,他對秦霜的信任並不是裝出
來的。而這秦霜,他那一臉忠厚縱然易份,但是他回望雄霸的眼神,當中所流露的那股
忠心之情極其自然。他對雄霸是徹底的尊敬、服從,一切皆發生真心的。他並非文醜醜
那種面笑心不笑的人物,可以看出,他對雄霸,絕對忠心不二!這個人才可能是步驚雲
復仇的最大障礙。
    雄霸笑聲之中,秦霜已氣定神閒地步至步驚雲跟前,他拱手一揖,淺淺一笑,道:
「驚雲,以後我倆便是同門了,若你此後有何疑難,不妨向我直說,我必然竭力相助,
我就住在西面的『望霜樓』。」
    他一派得體之言,說得甚為誠懇有禮,但步驚雲並沒有拱手回禮。
    他的右手還提著屠刀,左手還提著被屠者血淋淋的人頭,滿手血腥,滿手罪孽,如
何回禮?
    秦霜固然瞧見他手中的刀和頭,似亦甚為體諒,只是步驚雲一聲不作,也沒點頭回
應,卻令他大感意外。
    而且,他雙目的冷意,冷得根本不像在看著一個活人,在這個孩子的眼中,似乎所
有人都是死人一樣,殺與不殺,全無分別!
    此時雄霸亦察覺場面的尷尬,遂道:「驚雲,為師尚有一事與霜兒磋商,你且先把
這個頭顱處置掉吧!」
    其實步驚雲如何處置霍烈的頭顱,雄霸根本無心理會,因為他殺一儆百的目的已然
達到。
    步驚雲只緩緩的轉身,緩緩的步出天下第一樓,霍烈的頭猶在滴血……
    好多的血,多得步驚雲難以與雄霸算清!
    雄霸看著他冉冉消失的背影,忽然問身畔的秦霜:「如何?」
    秦霸淡然道:「他很冷。」
    雄霸笑道:「很好,老夫要的正是這樣的人。」
    「但……」秦霜欲言又止。
    「哦?」
    秦霜毫不諱言,面露憂色道:「他,冷得令人心碎!」
    是的!秦霜說得一點沒錯,他冷得令人心碎。
    可是他做夢也沒想過,這個喚作步驚雲的小師弟,在許久許久以後,終於幹了一件
使其痛如刀割的事,真的令他心碎。
    徹底心碎!
   
                  ※               ※                 ※

    雨下得更急,更劇,一直下至夜深人靜。
    滂沱大雨,像是企圖把今早一段不堪的血債,要以雨聲掩蓋,私下了結,讓這段血
債隨聲湮沒人間……
    不!上天太不公平,絕對不容就此私下了結!
    步驚雲赫然仍提著霍烈的頭,和那柄屠刀,在此漫天的風雨中,他冷然地佇立。
    自今早步出天下第一樓後,他就一直的向前行,終於行至這裡。
    這裡是天下會一個人跡罕至的偏僻角落,他就在此由早站至如今夜闌人靜,並沒有
人發現他,他也不想被任何人發現。
    自霍步天一死,週遭所有人的生生死死,於他,只覺全是莫名其妙的身外事,他一
直如死神般冷視蒼生興亡,然而今天,他再不能冷視!
    因為今天,他親手殺了一個和霍步天一樣的人霍烈!
    連最親的人也可以殺了,還有誰不可殺?
    他有一種完全墜落於黑暗的感覺,一種萬劫不復、永無翻身的感覺,不單身體,還
包括他的靈魂!
    如今方才驚覺,霍烈等人原來比他幸福多了。
    慷慨赴死何其乾脆容易?一死便可一了百了!但偷生的人卻要背負所有死者餘下的
痛苦,簡直重得連腰也無法挺直。
    但步驚雲的腰依舊挺著筆直,任憑暴雨把他打得全身濕透,他沒有向命運折腰!
    他只想破例一哭,為霍步天,為霍烈,為每個慘死的霍家之人,好好哭上一場!
    他一頭散發盡濕,髮絲下他的前額,雨點沿著發端滴到他的眼睛裡,再由他的眼睛
狠狠滑下他的面龐,似「淚」。
    卻非他真正的淚。
    他的身休已漸漸給雨水打至凍僵,他可以感到支撐自己的力量正一分一毫地流失,
他始終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他快要倦得倒下僵斃……
    天際忽爾劃過一道閃電,步驚雲抑壓多年的不忿終於再難按捺,他勃然抬頭!
    背負驚天動地冤情,挾著排山倒海恨意,他猛然把口張開,張至嘴角也迸裂出血,
使盡殘餘的所有氣力,向天怒吼一聲:「讓我一哭!」
    可惜同時驚雷乍響,頓時把他有生以來、積壓多年的一聲怒吼狠狠蓋過!
    在茫茫天地之間,紅塵眾生的痛苦何其渺小?千年如一日,一切恩怨糾纏在眨眼間
便會過去,根本微不足道!
    步驚雲始終沒法哭!
    驚雷過後,他凍僵的身子已因此怒吼而心力交瘁,隨即腿一軟,一倒,一滾,便滾
進一旁的陰溝裡。
    霍烈的頭也同樣滾進陰溝內,那柄屠刀則掉到地上。
    他的面浸在溝內的污水中,他只感到透不過氣,可是渾身倦得半分氣力也使不出來,
他知道,他即將在此窒息。
    步驚雲心中不禁湧起一陣淒涼苦澀,啊,原來結局竟會是這樣的!
    結局其實並非這樣。
    這個人跡罕至的偏僻角落,此際居然有人經過。
    就在決定性的一刻,一雙手突然把步驚雲的臉抽離水面。
    「她」來了。
    「她」終於在步驚雲寂寞的命途中出現。
    一切都只是因為是命運對步驚雲的殘酷捉弄。
   
                  ※               ※                 ※

    「啊,看!這是什麼?」
    「好像是個人。」
    「不錯!看來還是我們天下會的少年門下呢!他的頭浸在溝水中,讓我們合力把他
拉上來吧!」
    「算了!這些少年門下根本無足輕重,年中不知有多少這樣的人抵受不了嚴格的訓
練而自盡呢!若我倆還不及時回去,必會給主管毒打一頓的!」
    「你……好吧!就讓我獨自拉他上來好了。」
    「哎!燈給雨撲熄了,我倆還是快點走吧!」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不走,你要走便自己走吧!」
    「你……你真傻!我不管你了,我先走一步!」
    「……」
   
                  ※               ※                 ※

    雨停了。
    步驚雲悠悠甦醒過來,睜眼一看,入眼儘是黑暗,眼前依然是漫漫無盡的黑夜。
    黎明原來並沒到來。
    但這場豪雨後,天際的烏雲悉數散去,月光又皎潔地映照著大地。
    步驚雲這才發現自己早被移往樹蔭之下,身畔正坐著一條人影。
    雖有微弱的月色,步驚雲仍無法瞧清楚此人樣貌,僅隱約看見擺放在其身旁的提燈,
提燈本用以照明夜路,此時亦被雨水撲滅。
    那人見步驚雲坐起來,雀躍地問:「你醒過來了?」
    是一個女孩的聲音,年紀聽來和步驚雲大致相若,語音非常溫柔。
    原來是這個女孩救了他。
    步驚雲僅微微點頭,但那女孩在幽暗中也依稀辨見他點頭的動作,道:「幸虧我今
日忙晚了,又要趕著回去向向侍婢主管報到,才會走此偏僻捷徑,否則,你真是不堪設
想……」
    哦,原來是天下會一個稚婢,看來她還是出盡吃奶之力把他拉上來的,心地倒好!
    女孩柔聲道:「雖然看不見你,但瞧你的身形,年紀大約和我不相上下吧?」
    「……」
    「啊,你……你是啞的?」女孩有點訝異,因為步驚雲始終沒有作聲。
    步驚雲輕輕搖頭。
    女孩更訝異:「那……你為何不說話?你不喜歡說話?」
    此話一出,黑暗中的步驚雲為之一愕,怎麼……怎麼問題如此似曾相識?
    他記起來了,就在霍步天第一次看見步驚雲的時候,他也曾問他為何不喜歡說話。
    隨後,霍步天便試圖改變步驚雲孤僻的個性,盡力把他從寂寞深淵中拉上來。
    如今這個女孩,卻把他從陰溝中拉上來,難怪一切似曾相識。
    女孩道:「不喜歡說話不打緊,切莫自暴自棄便好了。希望你適才不是自己故意把
臉埋在溝水裡吧?」
    她很聰明,可惜猜錯!步驚雲怎會自尋短見?他絕對不會比雄霸早死!
    不過他既不否認,女孩更是肯定,還一片熱心以身作則,安慰這個不哭死神哩!
    「其實世上又有什麼事情不可以解決的呢?像我,我娘親早死,爹為要替雄幫主遠
行辦事,便把我留在天下會,一去三年,完全不知所蹤,生死未卜,我惟有留在天下會
為奴為婢等他回來……」
    畢竟是個十多歲的女孩,這樣容易便把自己的身世和心中話,向一個陌生、不知面
目的少年和盤手托出,真是童言無忌。
    步驚雲從來也沒如此把心中的話說出,也許,他根本從沒機會說出,也沒有人想知
他心裡的話。
    黑暗之中,由於大家均看不清楚對方,女孩的膽子也大了一些,她又道:「希望無
論以後發生何事,你還能夠堅強的活下去,不要自暴自棄,能夠活著的很……可貴的……」
    這女孩似乎也很懂事,只是說到這裡,聲音竟然有點沙啞,可能她適才那句「活著
是很可貴的」令她想起自己的爹生死未卜,一時感懷身世吧?
    黑暗中步驚雲瞥見她以手抹臉,跟著輕輕一拭,一滴水珠赫然飛濺到步驚雲手上。
    他的手很冷,這顆水珠卻是溫熱,難道是……
    淚?
    啊,是一個苦命的女孩呢!也不知曾在天下會受了多少刻薄、委屈?
    步驚雲從沒流淚,也從沒接觸過真的眼淚。
    眼淚究竟是怎樣的?
    如今他終於知道了,是熱的。
    而且這還是一滴女孩的淚,這滴熱淚,可會燙穿步驚雲那冰冷的血手?
    自加入天下會之初,步驚雲為矢志報仇,曾在心中暗暗決定,絕不會對這裡任何一
草一木、任何人發生任何感情,可是,人非草木,誰能無情?
    他雖一直壓抑自己,不再與任何人溝通,然他做夢也沒想過,在這黑暗的角落裡,
居然會有一個不知面貌的可憐女孩,為了勸解他而感懷身世,哭了起來……
    這個好心腸的女孩,正如霍步天當年一樣,在黑暗中扶他一把。
    曾在黑暗中扶他一把的人,他絕不會忘記,也不想忘記……
    在此身體如此虛弱的一刻,他以玄冰成的圍牆可有半絲空隙,讓人間溫暖乘虛滲入?
    二人就這樣默然相對,過了良久,倏地,遠處傳來一個女孩的叫聲:「喂!主管說,
若你還不回去,以後都不用回去了。」
    聽這聲音,是適才與她同行的女孩來催促呢!與此同時,一盞提燈在兩丈外乍現,
顯見是那女孩一起帶來,她並沒有再走近。
    雖然多了一個提燈,畢竟距離太遠,燈光照至這裡已極微弱,步驚雲與那女孩始終
還是緣慳一面。
    女孩又再關懷的問:「你,好點了嗎?」
    她的語音溫柔得像是暴雨後的月夜,淒迷而平靜,步驚雲靜靜點了點頭。
    女孩姍姍站了起來,道:「那……我真的要走了,主管凶得很!若然再遲,定會把
我打死的!」
    啊!天下會總以幫主威名至上,其他人命,何其低賤?
    她的語氣竟帶些微微歉意,像是此刻丟下了步驚雲,有點不好意思。
    「你自己先在此好好休息,待會才回去吧?」
    她說著轉身,正要舉步離去,步驚雲驀然一開尊口,簡單地吐出兩個字:「謝謝。」
    語調雖仍冰冷,已是他最大努力。
    他終於說了。
    女孩很是詫異,眉頭稍皺,道:「你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隨即又微微一笑,道:「不過,我希望能再遇見你。」
    言畢轉身,這次是真的走了。
    僅餘下步驚雲仍獨坐於此偏僻角落裡。
    春風奇跡般掠過,一股雨後秋寒陡地向他襲來,黑暗與冰冷,又再次向他回歸……
    步驚雲忽然記起,適才在黑暗之中,他並沒有看見她。
    他只是聽見她!
    他完全不知她是什麼模樣,也不知她是誰?
    她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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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 13:19:29 |只看該作者
第09章 神魔會
    那是一個很哀艷的傳說。
    傳說,黃泉路上,過了奈何橋,有座涼亭,喚作「孟婆亭」。
    傳說,孟婆亭是由一個面貌陰森的老婦「孟婆」掌管。
    傳說,孟婆的工作,是供趕往投胎、在此過路的地獄陰魂喝「孟婆茶」。
    傳說,這杯孟婆茶,味道不外乎又酸又鹹,恍如人情世事,又酸又鹹。
    傳說,只要陰魂喝罷三杯孟婆茶,那前生所有恩怨愛恨,皆會盡數忘記。
    傳說,這些陰魂跟著便會迷迷糊糊,自墮於「六道輪迴」之中亂闖。
    傳說,闖過六道輪迴以後,人便呱呱墮地,忘卻深噩前塵,脫胎重生。
    傳說,這個滾滾人間也有人煉成了「孟婆茶」……
   
                  ※               ※                 ※

    有人說:
    黑,是一種很強的力量。
    在黑的領域中,你永遠無法想像它到底有多深,還有,黑的盡頭究竟在哪裡。
    故此,黑真正蘊含的實力簡直無從估計,深不可測!
    不過,亦有人不以為然。
    這個人認為:
    白,才是最強的!
    因為在白的領域中,你可以在一片空白中盡情想像和塑造,並不如黑那樣堅實而死
板,你可以為白加上各種繽紛的色彩,甚至加上黑色,兼且黑的力量。
    因此,白包含黑,包容世間一切,亦包容一切的思想。
    認為白是最強的人,據說是「不虛大師」。
   
                  ※               ※                 ※

    室內,是一片迷茫的白。
    這是一間很奇怪的小室。
    這間小室搭得甚為方正,一壁建門,門的左右兩壁盡放滿無數佛學經書,與門相對
的另一道高牆,卻什麼也沒有,僅是一道白牆。
    這間小室最特別之處,就是當中的任何佈置,都是白。
    門是白的,經書的書面是白的,放在小室中央的矮桌是白的,甚至盤坐桌前的和尚
也是一身素白袈裟!
    這和尚看來年近三十,一雙長長的八字眉,令他具備一臉慈悲之相,然而他的雙目
卻隱含一股無奈之色。
    他並沒有像尋常和尚般閉目唸經,反是張開眼睛,茫然凝視眼前的高大白牆,口中
在唸唸有辭,念的正是佛門絕學「般若心經」!
    因為他深信,只有白,才接近「無」;只有無,才接近「佛」;只有「佛」,才能
找到真正的「心」。
    念佛無非念自心,自心是佛莫他尋。
    這間小室,正是名為「尋心閣」。
    這和尚為何要在此中尋心?
    只因他道行雖高,卻未能克服自己眼中心中的無奈,對人間的無奈……
    他無奈,只因世上有太多悲慘的故事,多得連他亦愛莫能助……
    他無奈,只因世上作惡的人太多,報應又太慢……他一切的煩惱,皆因無奈……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故知般若波
羅蜜多……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
    不虛?
    在一片祥和的誦經聲中,這個身披素白的和尚戛然而止!
    「不虛」二字正是他的法號,然而他並非因念至二字而止聲,只因他心頭驀地一動!
    誦經本為靜心,何以他此刻反難自控?他為何心動?
    但見他久久沒有闔上的雙目竟爾闔上,一片憂色直壓眉頭,低聲沉吟:「來了。」
    來了!這數日來他一直心緒不寧,暗暗有一種不祥之兆,但終究想不出所以然來。
    可是就在適才剎那,他陡然感到這股不祥之兆已經降臨,且還在門外某處。
    某個黑暗之處。
    這感覺是如斯真實,真實得可怕,可怕得近乎死亡!
    到底是什麼正向他逼近?是人?是物?抑是魂?死心不息的冤魂?
    忖度之間,倏地有人拍門:「不虛大師!」
    原來這名一身素白的和尚正是彌隱寺的不虛大師,也是霍烈的摯友不虛大師,那麼
說,尋心閣就在彌隱寺內?
    不虛大師應道:「門沒有閂上,進來吧!」
    門開處,一個小和尚異常慌張的走了進來,差點便要仆跌地上,甫見不虛,即道:
「不虛大師,寺內來了一個很可怕的少年要見你,如今正於大殿等候!」
    不虛見小和尚如此慌張,奇道:「哦,他如何可怕?」
    「他……」小和尚吞了口涎沫,愴惶地答:「他一踏進寺園,園內廿多株大樹上的
小鳥兒頓被嚇得沖天飛起,連大半個天也度遮蔽了,寺園登時昏暗得很……」
    小小的和尚,小小混沌初開的生命,似乎一生也未曾見過此等場面,還想繼續形容
下去,但不虛深知來者雖是少年,氣度卻可驚退眾鳥,定非凡響,遂截斷小和尚的說話,
問:「他有否道出姓名?」
    小和尚童稚地搖頭晃腦,答:「沒有啊!他只是給我這張字條。」
    說著把字條遞給不虛,口中還在絮絮不休:「我看了看他那雙眼睛,哇!不知怎的
登時全身發冷,好可怕喲……」
    小和尚又想形容少年的那雙眼睛,但不虛此時已張開字條細看,冷靜的臉容亦難禁
一變!
    赫見字條上寫著一個觸目驚心的名字,一個連不虛亦聽聞已死的名字——霍驚覺!
   
                  ※               ※                 ※

    彌隱寺是深山古寺,佔地甚廣,佛慈堂則是寺中大殿,既名大殿,當然大得驚人!
    佛慈堂後排中央,正正供奉著一尊釋迦金佛,兩手結印,盤膝蓮坐,少說高逾六丈。
    金佛兩旁,分別並排十八羅漢,每邊九尊,令整座佛慈堂看來比尋常寺院大殿更呈
莊嚴肅穆。
    據說彌隱寺乃方圓百里內最大的寺院,當真所傳非虛。
    主持渡空大師,更是名聞遐爾的不虛大師的師兄,不過江湖人盡皆知,不虛大師自
幼極為聰敏,於十九之年,僅得釋尊金佛座前仍燃著一盞孤燈,似要為那些營營役役、
終生勞碌奔波的紅塵眾生亮起一點明燈。
    可惜仍未能為步驚雲亮起明燈……
    他,此際正獨站於殿內一個極為昏暗的角落,一雙冷眼在黑暗中綻放白光,靜靜的
看著眼前這尊碩大無倫的釋尊佛像。
    佛像露骨出極為慈和的微笑,像已明白到眾生之苦,故以笑來撫慰迷惘眾生。
    然而在步驚雲充滿仇和恨的眼中恰好相反,「它」笑,只因「它」太滿足,「它」
太明白,「它」太得意!
    不錯!任是一代梟雄,帝侯將相,一生明爭暗鬥,你爭我奪、稱王稱帝,到了最後
最後,還不是全部無法逃出「它」的掌心?「它」為何不笑?
    步驚雲卻偏偏要逃出「它」的掌心!
    他還是一身的黑,惟獨身軀又長高了許多,可知現下距霍烈慘死的日子,已然過了
不少時日。
    是的!已經過了半年。
    在這半年之間,他所經歷的實在太多太多……
    自從那晚被神密女孩抽離陰溝,步驚雲歇息一會便到陰溝尋回霍烈頭顱,後來更在
天下會的亂葬崗找得繼潛和繼念的屍首,他把他們三父子火化,再將骨灰好好保存於三
個細小器皿內,靜俟一個可以步出天下會的時機去找不虛大師。
    這樣一等便等了半年。
    不過於此期間,步驚雲也非呆等,因為雄霸已開始傳他三絕之一的「排雲掌」。
    這手排雲掌法,其實步驚雲並不屑習練,但念到他日或可以這之取雄霸性命,以雄
霸的掌法去反擊他自己,於是便每日努力不倦地練,加上他悟性奇高,不消三月,竟然
已把整套排雲掌法捉摸通透!
    快得雄霸亦難置信!
    當初,他收步驚雲為徒,蓋因此子氣度冰冷獨特,而且本名「驚雲」之故,卻從沒
考慮步驚雲的資質,心忖三絕之一的「排雲掌」乃自己畢生絕學,此了縱是練武有材,
要掌握排雲掌之竅門亦大需一年半載不可。誰料步驚雲不單是練武材料,且是奇材中的
奇材,他的進境簡直已超出雄霸意料之外,也超出秦霜意料之外。
    秦霜萬料不到這個小師弟居然會有如此驚人天賦,而且看他骨骼精奇,若繼續習練
下去,內外兼收,不出一年,恐怕內力與武功俱會在已之上。
    然而秦霜生性異常忠直,他完全不介意、不提防步驚雲若然武藝漸高,或許會有一
天會取代他自己在其師父心中的地位。他心中是想自己既身為師兄,便要一心一意,好
好的助其師教導師弟成才。
    雖然秦霜所習的「天霜拳」與「排雲掌」大相逕庭,兩者所練的內家真氣亦大有分
別,但此二大武學皆出雄霸的「三絕」,歸根究底,練功時遇上的障礙,甚至走火入魔
的情況也如出一轍。因此,秦霜亦不吝嗇,盡量將自己的經驗告知步驚雲,望其能有所
避免。
    可是,這個小師弟似乎真的冰冷得很,縱使他熱心相導,步驚雲始終木無表情,不
發一聲,二人自結成師兄弟以來,步驚雲從沒開口對他說過半句話,他似乎不想對他產
生感情,也不想對任何人產生感情。
    天下會許多侍女都不願踏進步驚雲住的風雲閣,他冰冷無情的外表,令她們望而生
畏,甚至雄霸的幫主之威亦未能令她們如此心寒害怕。
    當然,她們最後還是礙於幫規,被逼輪著給步驚雲送飯和料理閣中瑣碎旁務。
    步驚雲雖冷至如此可怕,但秦霜有些時候也會偶然瞥見他眼中流露一股憂悒。
    一個如此冰冷的少年,他的憂悒到底從何而來?秦霜很好奇!
    雄霸卻並不如秦霜那樣注意步驚雲的憂悒,他只關心步驚雲在武功上的進度。
    這徒兒除了悟性奇高,很快便掌握排雲掌外,雄霸一次在傳授步驚雲內功心法,與
他兩掌相抵之時,他意外地發現,這孩子竟有三股截然不同的真氣在不停流轉。
    其中一道真氣最弱,乃是排雲掌勁,可能因修練的時日尚短。
    另一道真氣則甚為深厚,顯知習練了不少時日,這道真氣還隱隱滲著一股柔和,屬
於很正宗的內家真氣。
    至於第三道,則令雄霸最為吃驚,這一道真氣習練的日子相信較那道深厚真氣稍短,
大約差距一年左右,然而這道真氣,卻是步驚雲體內最強勁的真氣!
    雄霸也不知怎樣形容這道真氣,這道真氣竟然明顯地帶著一種悲痛的感覺,儼如在
步驚雲體內置著千石火藥,一觸即發,力量難測。
    秦霜心想步驚雲的武功不出一年便會超越他,雄霸卻認為,這孩子的武功早已超越
了他的大弟子秦霜。
    究竟為何步驚雲真氣中竟會揚溢一股絞心悲痛?雄霸並沒有問步驚雲,他只是裝作
若無其事,繼續向其傳授下去。
    只有步驚雲心中自知,那股深厚正宗的真氣,乃是霍家獨門內功,因為霍家的劍法
向以救世助人為已任,無論在內功和劍法上都很柔和。
    而那股悲痛的真氣,卻是源於他偷學自黑衣叔叔的那招「悲痛莫名」!
    他早已把「悲痛莫名」的劍法、劍訣、劍意與自己內心的悲痛融會貫通,化為已用,
卻未想到這招除了威力駭人外,每次當他暗中習練「悲痛莫名」時,體內居然會自生一
股悲痛的真氣,而這股悲痛的真氣亦隨著他不斷的苦練此招劍法而與日俱增,黑衣叔叔
所創的劍法果真深不可測!
    雄霸不追問步驚雲,皆因他太明白,無論怎樣問也不會得知答案,何況某些人總有
一些不想重提的過去,他只欣賞步驚雲的「冷」,他只欣賞他姓名中「驚雲」二字,其
他的已不用管,只要此子歸順自己,為自己奔走買命,便已達到他收其為徒的主要目的。
    至於他體內的神秘真氣,對於雄霸來說,再多一道他更歡迎!因為他可以更快把步
驚雲封為主帥,立即四出為他南征北討,去打鐵桶江山,何樂而不為?
    故此,當上雄霸弟子不及四月,步驚雲已連連奉命出征,每次皆凱旋而歸。
    亦因如此,這次他終被任命攻打彌隱寺兩里外的一個山寨,報捷之後,步驚雲乘著
門下仍未動身回天下會之前,抽此空隙造訪不虛大師,以完成霍烈死前的最後心願。
    真是生不逢時,若非為報仇而入天下會,又豈會淪為江湖仇殺的工具?
    步驚雲正自出神,忽地背後傳來一個戰戰兢兢的聲音道:「施主……」原來是適才
那個向不虛報信的小和尚。
    憑聲辨位,步驚雲知道他站得很遠,看來這小和尚真的很害怕與自己接近,也許是
適才被自己的冷眼冷面嚇慌了!故步驚雲並沒回頭,嚇慌這個小和尚實非他所願。
    只是小和尚看來並不明白他的好意,他不回頭,他更慌了,十分艱難才可張口:
「施主,不虛……大師……有……請!」
   
                  ※               ※                 ※

    黑與白兩個極端,倘若混在一起,究竟有什麼後果?
    死神與修道高僧,若然共對,有的會是鬥爭、諒解、還是勢成宿敵的無奈?
    一黑一白,已在尋心閣對坐良久,連那個小和尚亦早已奉上清茶,掩門而去。
    淡淡的茶香,瀰漫於整個白色空間,步驚雲自進來後一直沒有說話,僅定定的看著
坐在桌子彼端的不虛大師。
    一切似有主宰,他與他,來來去去,始終仍要頭,雙方可有什麼感覺?
    「你,就是驚覺?」不虛大師異常訝異,他沒料到這個聽說已慘死的霍驚覺真的冰
冷得如同沒有生命,儼然一個死人。
    一個被佛、被天遺忘了許久許久的死人。
    步驚雲並沒回答,僅是緩緩取出三個器皿放到桌上,不虛大師微微一瞥,不禁大吃
一驚!
    這三個乃是盛載骨灰的器皿,可是這點並非他吃驚的原因,而是分別刻在器皿上的
三個名字,令他呆在當場!
    這三個名字赫然是霍繼念、霍繼潛和霍烈!
    不虛大師就這樣怔怔的看著三人的骨灰,隔了半晌,終於側然道:「天下會人強馬
壯,要殺雄霸並非倚仗匹夫之勇便能成事,他去的時候,曾前來向我告別,可惜無論我
如何相勸,他都一意孤行,想不到……一別已成永訣,唉……」
    一語至此,不虛大師不其然仰天長歎一聲,雙目隱隱閃起一片光芒,看真一點,竟
是淚光!
    啊!連修行的高僧也潸然有淚呢!
    步驚雲默默凝視不虛,他似乎並沒因這名高僧流淚而失笑,相反,冷峻的目光出奇
地流露一絲罕有的欣賞之色。
    是為了淚因情而生,他欣賞不虛並未忘掉友情?還是他自少從沒流淚,他羨慕他的
眼淚?
    可惜不虛大師只專注眼前的骨灰,到底還是錯過步驚雲這個罕有的神情。
    良久良久,他才把目光移往這個渾身漆黑的少年身上,道:「不過,最令我想不到
的是,霍烈曾向我透露,他大哥生前最看重的乃是非其所出的三子驚覺,此子已盡悟霍
家劍法,遺憾他卻隨霍家大火一同灰飛煙滅,真想不到,霍驚覺竟然還在世上……」
    不虛語音稍頓,略一沉思,續道:「但,我有一點仍不明白,孩子,你如何可在天
下會取出他們三父子的屍首,再行火化?」
    啊!怎麼每個人都這麼多的問題?
    黑衣叔叔如是,霍烈如是,連不虛大師也是!
    不過步驚雲還是破例回答了他的問題,他冷冷的道:「因為,我是雄霸的第二弟子。」
    他的語調極冷,儼如在透露著一個異常可怖的計劃。
    不虛極度震驚,道:「什麼?你就是……雄霸的新收弟子步驚雲?」
    這段日子,江湖中人都耳聞雄霸新收了一個不哭不笑的入室弟子名叫步驚雲!
    霍步天並沒向霍烈提及「驚覺」本來名「驚雲」,故不虛亦不知道雄霸的弟子步驚
雲正是霍家後人霍驚覺,如今他終於知道了,以其飽歷世故,怎會不明步驚雲晉身為雄
霸弟子的動機?
    這將會是一個危機四伏、充滿血腥的復仇殺局!
    而計劃這險惡殺局的人,正是眼前這個年僅十三的步驚雲!
    他是惟一的主謀者,也許,亦是最可憐的犧牲者。
    不虛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道:「想不到……你就是……步驚雲!孩子,你可知道……
自己有多危險?」
    步驚雲點頭。
    「那你可知道這樣下去……你會死?」
    不錯,人海孤雛,深入敵陣,妄圖以一已之力報仇,簡直是一個不要命的佈局!
    然而「死」,可怕嗎?對於步驚雲,生已無歡,死更不知有何可懼?怎會怕死?
    不虛大師勸道:「孩子,聽我說,別再回去冒險,就留在彌隱寺好好活下去吧!」
    步驚雲搖頭。
    不虛道:「我亦明白你報仇心切,全為一點孝心,但你繼父霍步天泉下有知,也不
會想見你為他報仇而死,更不想見你每日如此痛苦度過。我相信他亦希望你能像一個尋
常孩子般長大成人,然後娶妻生子,幸福過活,忘記過去一切的不幸、哀傷和痛苦,好
好的為霍家開枝散葉……」
    不虛大師說得一點沒錯。
    步驚雲亦深信霍步天若泉下有知,必定不希望他為其報仇。因為霍步天生前已克盡
父職,盡量以一已之力來改變步驚雲,希望他能像尋常孩子般快樂地度過童年,故其死
後亦絕不會願意看見步驚雲因替他報仇而飽受煎熬,再次在黑暗的深淵中痛苦過活!
    可是,縱使深知他的心意又如何?步驚雲如何可以忘記當日霍步天被蝙蝠斬下頭顱
的那幕慘絕情景?
    還有,霍烈的頭顱更是被他自己親手斫下,他還記得霍烈頭上的血如泉滴下。
    好多的血,好長的血路……
    一幕一幕以血編成的舊事,早在他心坎烙下無法磨滅的血印,叫他泥足深陷,叫他
無法自拔,叫他一生也無法忘得了!
    不虛見其茫然,猜測道:「你……忘不了?」
    步驚雲一臉木然,並不否認。
    不虛目光閃爍,突然從一旁的經書架上取出一個白絹小盒,道:「若只因忘不了,
也許此事我還能幫上一忙。」
    他打開那白色小盒,只見當中竟有一顆指頭般大小的藥丸。
    這顆藥丸的色澤異常深沉,不虛毫不考慮便把藥丸放到步驚雲跟前那杯清茶中,藥
丸甫一觸水,居然如霧般化開……
    不虛問:「孩子,你可曾聽過『孟婆茶』?」
    孟婆茶?這是什麼東西?
    不虛道:「相傳孟婆茶只供黃泉路上的陰魂飲用,陰魂喝罷孟婆茶後便會把前塵全
盤忘卻,接著投生六道,再臨世上,脫胎重生!我師在世時乃這座彌隱寺的主持,精通
佛、醫二理,他一生窮思苦研,遍尋萬種異草,終在晚年悟出一種與孟婆茶異曲同工的
奇藥,正是適才我放到你茶中的藥丸。」
    不虛續道:「可惜,當年我師所搜得萬種異草僅夠煉得兩顆奇藥,煉就不久,我師
亦溘然長逝,可以說煉藥之法從此失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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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 13:19:46 |只看該作者
他語音稍頓,忽然定楮注視步驚雲,問:「孩子,我猜你心中一定在問,既然煉成
兩顆,為何如今卻只餘一顆?」
    是的,步驚雲也是不解,究竟為何僅得一顆?
    不虛平靜地道:「因為,另外一顆,甫煉成即溶在茶中,於十多年前已被我喝掉了。」
    此語一出,步驚雲亦不由當場一愣。
    但聽不虛惘然低吟:「十五歲前的一切,我已經不復記得,只記得我醒過來時,師
父溫言對我說:孩子,你實在有太多的傷心往事,這樣也好,從今以後,你便可收拾心
情,專心向佛……」
    不虛說著此話時亦隱透無限唏噓,不知是為了失去前半生的記憶,還是為了緬懷其
師?
    步驚雲心想自己果然猜得沒錯,不虛大師原來真是有情人。只有有情人,才會有這
許多傷心往事……
    此時那顆藥丸已溶於茶中,杯中一片混濁不明,恍如紅塵。
    不虛舉起這杯罕有的孟婆茶,看著杯中黯沉的茶水,不期然輕歎道:「人情世故,
恩怨愛恨,是非曲直,莫不如這杯孟婆茶般混濁難辨!不過只要喝罷這杯孟婆茶,一切
便可統統忘掉,孩子,回頭是岸,你就喝下它吧!」
    說著報孟婆茶送至步驚雲的面前。
    步驚雲靜靜看著這杯孟婆茶,霎時間,所有前塵恩怨盡湧心頭,有如波濤洶湧,此
起彼伏。
    他儼如一頭厲鬼,醒誓復前仇,然而在這頭厲鬼還未報掉大仇之前,竟有機會轉世
投生,真不知何去何從?
    如今孟婆茶就送近眉睫,他飲,還是不飲?
    若然不飲,便要再次肩負如山仇恨,一生一世都寢食難安!
    若然飲了,便可忘卻一切恩怨,甚至忘卻一切痛苦,脫胎重生!
    只是,如此一來,他能否厚顏面對霍步天的養育深恩,他能否厚顏面對霍烈殺子殺
已的大義?
    不飲了!到底意難平,死不甘心!
    精衛填海,恨海難填!
    這杯孟婆茶,他不飲了!他陡地舉掌把杯推回,不虛訝然道:「孩子,僅為一個死
了的人,你以自己終生前途、幸福陪葬,這樣做值得嗎?步驚雲堅決地道:「他倆對我
太好,這是送給他們的最後心意。」
    不虛道:「好,總算不枉霍步天對你一番寄望,不過你既是故人子,我無論如何也
不能讓你回去送死!孩子,別怪我強你所難!」
    不虛邊說邊運掌把茶推回,掌中更暗含一股柔勁,赫然是「因果轉業訣」之「小轉
業」「小轉業」本用作把對手來勁卸去之用,甫一使出,步驚雲推杯之勁登時被卸於無
形,閃電間杯子已被不虛推近嘴前數寸,不虛更飛快抓緊步驚雲的下顎,硬把他的嘴巴
張開,接著持杯之手運勁一震,杯中茶水頓被震得如水箭般直向步驚雲的小嘴射去。
    步驚雲怎會不明不虛大師如此硬來的苦心?他其實亦是為他設想,只是步驚雲此志
堅決,他絕對不能如此便渾忘過去,渾忘一切的仇恨!
    就在孟婆茶快將入口剎那,步驚雲情急智生,陡然以掌為劍,猛然使出了偷學自黑
衣叔叔的一式劍招「悲痛莫名!」
    頃刻之間,無數掌影縱橫翻飛,交織成一密密麻麻的掌網,更把孟婆茶水悉數擋開,
涓滴不留,盡潑向室內白壁之上!
    白壁本無瑕,此刻卻被茶水盡染,深濃的茶水自壁上涔涔落下,宛如一串一串的悲
痛之淚……
    不虛料不到這孩子武功竟已非同凡響,但更令他吃驚的還是適才一招,他詫異問:
「悲痛莫名?你……你見過他?」
    步驚雲默然點頭。
    「他……他可好?」
    步驚雲道:「他很好。」
    不虛有點意外,道:「他竟然也由得你孤身報仇?」
    步驚雲再沒答話,然而不虛從他那如磐石的目光中可以知道,只要是這孩子決定之
事,任何人也阻止不了,連那個早已隱沒的「他」亦不例外!
    不虛變色道:「驚覺,若非你仍是孩子,我一定會設法把你留下,絕不會任你回去
斷送一生,甚至不惜用上武力……」
    步驚雲未侍他把話說完,先自截斷他的話,毅然道:「好,我等你!」
    說來說去,不虛大師仍舊無法體諒他報仇的苦衷,他也不需任何體諒!
    今日,他自覺已說得太多,這句斬釘截鐵的話,當場把二人之間的糾纏斬開!
    話已說盡,再留下去亦沒意思!
    步驚雲霍地站起,轉身,緩緩推門而出。
    不虛大師並沒阻撓,事實上,連「他」都無法阻撓的人,他自知也阻撓不了。
    步驚雲離去不久,那個小和尚又再走進來,好奇問:「咦,不虛大師,那個冷面的
少年終於走了?」
    「冷?」不虛苦笑搖頭。
    「不!他一點也不冷……」
    說著回望牆上仍在淌下的孟婆茶水,歎息道:「總有一天,總有一個人,一定會明
白他那顆赤熱苦心,一定……」
   
                  ※               ※                 ※

    五天之後,步驚雲已報捷而返,天下第一樓又響起一陣宏亮的笑聲。
    笑聲發自雄霸,這已經是此數月來,他第九次如此開懷大笑了。
    守住樓外的徒眾聞之亦不禁愕然。
    樓內,此時僅得雄霸與步驚雲單獨相對,雄霸邊笑邊道:「驚雲,自你得傳排雲掌
以來,九次率眾出征九次皆捷,立功非輕,你想為師如何獎賞你?嗯?」
    獎賞?原來也有獎賞?
    步驚雲默默看著雄霸,他想要的獎賞如何啟齒?
    他不要再看見他如此開懷大笑,他只想看見他恐懼,愴惶、絕望、痛哭!
    僅此而已,可是已極難辦到!
    雄霸見他並沒回答,道:「我想一時之間你也不知應要些什麼,這樣吧!這次就由
為師替你作主,我獎給你兩個僕人如何?」
    兩個僕人?
    步驚雲微微一愕,這老匹夫不知又有何計劃?
    此時雄霸突道:「死、囚雙奴,還不快向主子下跪?」
    語聲剛歇,步驚雲突聞身後傳來「噗噗」之聲,回頭一看,赫見兩中年漢子已跪在
其身後,齊聲道:「參見主人!」這二人能無聲無息出現於步驚雲身後,武功之高可想
而知,雄霸雖雲獎賞,但給他此兩大高手作僕,必定有所圖謀!
    果然,雄霸已在朗朗而道:「驚雲,面劃長疤的是『死奴』,眼上無眉的是『囚奴』,
他倆俱是用劍高手,只要你善用他們二人,所有計劃必定水到渠成,特別是這次計劃……」
    來了!步驚雲心中冷笑,雄霸每說一句話,每幹一件事皆有目的,何況是獎賞?他
付出一分,必會抽回十分!
    步驚雲靜靜看著此死、囚二奴,但見他倆臉上的特徵真如雄霸所言,然而他們雖仍
跪下,卻未低頭,四目更輕蔑地牢視步驚雲,似乎對這個十三歲的主子極為不滿。
    就在三人默視之間,雄霸已悠悠道出他下一個的計劃……
   
                  ※               ※                 ※

    黃昏的時候,步驚雲才徐徐步出天下第一樓。
    雄霸花了整整一個時辰,才把計劃內所有詳情和牽涉的人物一一向其述說,可知計
劃如何棘手。
    而且事近眉睫,明午一到,他便須與死、囚二奴聯袂起行!
    這次,將會是他加入天下會以來最凶險的一次行動!
    步驚雲一邊朝風雲閣的方向踱去,一邊正自想得出神,陡地,不遠處傳來一陣女子
聲音罵道:「臭丫頭!賤丫頭!還不給我走快點?」
    步驚雲素來對一切漠不關心,可是聽聞此女子聲聲「臭賤」,罵得如此狠毒,不由
微微一眺,但見兩丈外有一中年女子拉扯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正在邊打邊罵。
    姍姍弱女,本亦長得俏麗可人,可惜此刻滿臉瘀傷,顯見這中年女子出手奇重,且
女孩的秀臉亦滿是淚痕,狀甚可憐。
    事實上,她確是十分可憐。
    那中年女子又是一掌狠狠摑在女孩臉上,罵道:「賤丫頭!誰叫你端湯給秦寧總教
時摔破了碗?回去後我定要把你拆骨煎皮!」
    說著正欲舉掌再摑,驀地,掌未發已被人一格。
    中年女子猛然回身,破口大罵:「什麼人如此斗膽?」
    隨即發現來人,正是幫主第二弟子步驚雲,登時容顏失色,嚇得僕跪地上,顫聲道:
「小人……侍婢主管……香蓮,向……步少爺問安。」
    原來這女子是侍婢主管,步驚雲迄今都沒注意她,但他自成為雄霸入室弟子後,天
下會許多徒眾早於各個地方見過他,就連此女子也一眼便把他認出。
    步驚雲並沒作聲,其實他出手只為看不過此女子如斯刻薄,如今見其如此害怕,心
知她亦明白他出手的用意,相信不會再難為那女孩。既然目的已達,便默然轉身離去。
    豈料那女子見其轉身,以為自己激怒了他,便催促一旁的女孩道:「丫頭,看!雲
少爺怒了,還快向雲少爺問安?」
    那女孩本來一直也不敢辯駁說話,如今卻被如此相催,惟有道:「小婢……向……
雲少爺……問安。」
    此語一出,步驚雲突然一怔,他陡地止步。
    他回頭。
    是她?是她?是她?
    他凝視這個女孩那張楚楚可憐的臉,他雖不認識她,但他認得她的聲音,曾在黑暗
中扶他一把的人,他一生都不會忘記!
    他與她,為著難解的因緣與孽,終於正式頭。
    他問:「你,叫什麼名字?」聲音低沉得不像一個少年。
    女孩甫聞此語,也是一怔。這個獨特而低沉的聲音,任誰聽了也會記得,但她簡直
無法置信當晚那個沉鬱不語的少年,竟是眼前這個以冷馳名於天下會的雲少爺?
    她低下頭,說出一個步驚雲一生一世都不會忘記的名字,她道:「我叫……孔慈。」
   
                  ※               ※                 ※

    翌日,向來沉寂的風雲閣從此再不用其餘侍婢料理,因為它已增添了一名稚婢孔慈。
    她終於不用再受人欺凌和刻薄了。
    可惜,風雲閣的主人,亦於同日遠去,踏上迢迢征途……
   
                  ※               ※                 ※

    浪兒:
    這是一封遺書。
    也許你應明白,為父身為「南麟劍首」,更是斷家蝕日劍法第十一代傳人,面對種
種挑戰,實是為父宿命。
    但是,正逼近眉睫之挑戰,將是為父有生以來最凶險的一戰,亦是最特別之一戰,
只因今回對手並非使劍,而是使刀,他正是北飲狂刀聶人王!
    聶人王乃是為父畢世難求之好對手,可惜為父五年前曾向其挑戰,遭他毅然拒絕。
誰料月前卻接到聶人王書來一信,並由樂山六大寇之老五親手交予,想是聶人王於途中
見其作惡,把其教訓一頓後再逼其為他帶信。
    那是一封挑戰書。
    聶人王之傲寒六訣,霸道狠辣。浪兒,對手實在太強,為父今回信心不大,然而因
你年紀尚幼,為父為免使你擔心,才假言必勝,實則此戰吉凶難料……
    浪兒,此時此地,為父必須向你直申,倘若為父此戰敗亡,附在這封遺書之蝕日劍
譜,你務須配以火麟劍一起習練,方能臻至最高境界。
    相信火麟劍之威力亦毋庸再作詳述,浪兒你早應親眼看見。雖說此劍邪異,時會劍
控人心。但心正劍正,心邪劍邪,一切皆要看自身本性及修為才可定論。
    再者,火麟劍亦關乎我們斷家歷代相傳之一個傳說,此傳說乃關於樂山此帶那座高
可攀天之大佛膝上一個秘穴凌雲窟……」
    寫到這裡,斷帥忽爾斜瞥放在他身畔的火麟劍,劍還在鞘內,然而碧綠的劍柄竟然
隱隱泛起一陣紅光,妖異詭邪,蔚為奇觀。
    斷帥本來堆滿臉上的憂色登時一掃而空,他出奇地露出一絲詭異的邪笑,看著火麟
劍,就像在看著一個相伴許久的知已,興奮地道:「老朋友,我知道你一定很興奮了?」
    火麟劍當然不能回答,但劍柄紅光更盛,似在回答。
    斷帥邪笑道:「不錯!難怪你如此興奮,因為我亦感到一股凌厲無匹的刀氣正向我
倆逐步逐步侵近……不!不是一股,而是兩股!一烈一柔,烈的是聶人王,柔的是其子
聶風!好!好!好!好痛快的一戰!哈哈……」
    狂笑聲中,斷帥戛斷止住笑聲,就像是作了一個惡夢一樣……
    心正劍正,心邪劍邪?
    斷帥此刻的心比起五年前去找聶人王時,究竟是正了?抑是邪了?
    他如夢初醒,抹了一額的汗,跟著提筆,趕緊在遺書上續寫那個未完的秘密……
    一個所有人亦無法想像的驚天秘密!
    命運,終安排兩個本來毫不相干、天各一方的人即將相遇。
    他們並不是這次決戰的主角聶人王與斷帥,而是一個愛哭、一個不哭的少年風雲!
    雄霸的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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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 13:20:54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 再戰江湖  
    「師父,江湖到底是怎樣的?」
    「晨兒,江湖紙醉金迷,令人沉溺其中,往往弄至血肉橫飛仍不自知。」
    「師父,那為何還有這麼多人投身江湖?」
    「因為江湖險,人心中的貪念更險。」
    「晨兒不明白。」
    「江湖遊戲刺激非常,瞬間千變萬化,一夜成名的機會無日無之。昨日過去,今天
過去,還有明天……」
    「師父,明天又怎樣?」
    「明天永遠無法預測!今日是無名小卒,明天可能成為一幫之主;今日是絕世高手,
明天可能一敗塗地,血街頭……」
    「師父,那怎樣才算是絕世高手?」
    「絕世高手必須具備絕世武藝,還要有一雙絕世的手。」
    「既然絕世高手如此厲害,那他們定可倖免於江湖了?」
    「唉,可惜人在江湖已身不由已,人不在江湖同樣身不由已!這些絕世高手縱然退
隱歸田,只要一日不死,無論為名為利、為義為已,甚至為情,總有一天還是被逼……」
    「再戰江湖!」
   
                  ※               ※                 ※

    人
    此字僅得兩劃,雖是異常簡單的一字,也是苦惱最多的一字。
    人有各苦。
    有為生、老、病、死而產生之苦,有為貧窮卑賤、不得溫飽、沒有飯吃之苦。
    有心中渴求一樣物事,求之不得固然苦,求而得之卻又害怕得而復失,更苦。
    還有,相愛不能結合,深愛對方卻不被對方所愛,或是深愛的人突然亡故,因而生
的苦最是折磨人心,苦上加苦!
    苦苦苦苦苦苦!
    人間,既然是人生活的地方,理所當然地充滿人間各種各樣的苦。
    人間有苦,數不勝數,萬苦交煎!
    特別是神州大地,歷朝民不聊生,是一個最苦的地方……
   
                  ※               ※                 ※

    眾生既因苦而每日活於水生火熱之中,故此,大家的心裡總渴求有能消除人間各苦
的方法與真理,有智慧比自己更高的人可以拯救或開解自己。因而人間雖然有各種各樣
的苦,也有各式各樣為渡眾生苦惱而生的佛。
    在無數佛像當中,其中一個,相信已是世上最大佛像之一,那就是樂山大佛。
    樂山大佛位於樂山西面,岷江、青衣江、大渡河等亦在此處匯全。
    相傳於唐朝開元初年,有一海通和尚,因見此處江水流急,不時有船在此觸礁遇難,
故希望建一佛像於此,保護來往船隻安全,遂即開始率眾修建,歷時達九十年之久,大
佛像方才落成,其間海通和尚亦早已圓寂。
    建成之樂山大佛實乃一尊彌勒佛之坐像,高與山齊,背山面江,依山鑿石而成,腳
下江水滔滔,船行如蟻,顯得非常壯觀。
    據說,單是其臉上一雙「佛眼」,每隻也長逾丈五,可知佛像本身如何宏偉。
    然而,這雙長逾丈五的佛眼,可會大而無當,可會看透世間眾生種種苦惱?可會撫
慰他們的心?
    至少,有一個人不會那麼想,他從不認為樂山大佛會撫慰他那顆小小的心。
    他自出娘胎以來已有許多的苦,他的住處如斯接近樂山大佛,可是並未惠及齜鄰,
樂山大佛似乎並未解去他的種種的苦。
    他只是一個小小男孩。
   
                  ※               ※                 ※

    這名男孩年約八歲,一身淡青衣衫,襯著圓圓臉蛋,精靈趣致,一望便知,本是一
個極為聰敏的初生之犢。
    不過這小孩並不像其他同齡孩子般可以終日四出嬉戲,他每天皆要由早至晚蹲在大
佛腳畔,量度江邊水位三次,風雨不改。
    一個八歲的小孩,為何會在江邊量水,說來倒真有點緣由。
    這孩子的姓是一個聽來、看來均十分決斷果敢的字——斷。
    他正是南麟劍首斷帥的兒子斷浪!
    斷浪很是苦惱,只因他姓「斷」!
   
                  ※               ※                 ※

    樂山大佛頂上右方,有一古寺名為大佛寺;而大佛寺左方百丈開外,卻另建有一列
亭台樓閣,名為斷家莊。
    五代之前,斷家莊原是江湖中的名門望族,富甲樂山一帶。可惜自斷浪曾祖父那代
開始,斷家望而卻步逐漸式微,至斷浪祖父一代,更在武林中消聲匿跡。
    斷家為何一度在武林中消聲匿跡?
    斷浪不很清楚,僅記得其父斷帥曾經提及,斷家莊當初能在江湖崛起,全因祖傳一
柄神鋒「火麟劍」,配合斷家一手蝕日劍法,威力非同凡響,故能打響名堂。
    只是這柄火麟劍異常邪門,時有「劍控人心」之象,因此至斷浪曾祖父及祖父兩代
之時,為怕走火入魔,盡皆棄而不用,致使未能以火麟劍配合「蝕日劍法」精髓發揮最
高威力,斷家遂從此一蹶不振。
    究竟火麟劍為何會控人心?為何如此邪門?斷家先祖又為何會得此劍?這種種問題,
斷浪雖然很好奇,斷帥始終未有提及片言隻語。
    直至斷帥這一代,斷家莊已淪落不堪,斷帥一貧如洗,惟一仍然保留的,是這片偌
大的斷家庭園,和祖傳那柄火麟劍。
    直是床頭金盡,壯士無顏!
    不出五年,他已憑著火麟劍在江湖中贏得「南麟劍首」之美譽,可惜斯時斷家已沉
萎不堪,再無從眾;天下會與無雙城又異常興旺,人強馬壯。若有門派意欲歸附強者,
或江湖人意欲參與,亦必選取這兩大強幫。斷帥雖贏得南麟劍首之譽,但終究難及前二
者之吸引,斷家看來復興無望。
    失望之餘,斷帥迭逢慘變。其時斷帥愛妻本已體弱多病,產下斷浪後便一命嗚呼。
斷帥心灰意懶之下,最後決定潛心歸隱。
    可是在三年的歸隱生活中,他一直蠢蠢欲動,他身畔的火麟劍亦蠢蠢欲動。
    他終於想出一個或許能復興斷家之法,於是不由分說,把年僅三歲的兒子斷浪交託
遠親撫養,並留下銀兩作撫養之用,跟著自己走遍天涯海角,訪尋北飲狂刀聶人王的下
落。
    蓋其深信,惟有打敗曾蜚聲江湖的北飲狂刀,南麟劍首的名氣才會更為響亮。
    可惜他尋著聶人王之時,聶人王已決定封刀歸田,無復當年之勇,並婉言拒絕這次
決戰,令斷帥敗興而回。
    重返樂山後,斷帥深感此生難再有所發展,只好寄望在兒子斷浪身上,遂每日專心
授其劍法,希望兒子他日成才。
    縱然望子成才心切,斷帥卻從未授以蝕日劍法,皆因蝕日劍法猛烈無倫,必須年紀
稍長方有足夠堅強的心性習練,否則勢必走火入魔,加上火麟劍的邪氣,更是邪上加邪,
可怕已極!
    斷浪縱然未獲授蝕日劍法,但對於一般劍法及其餘武藝,依然孜孜不倦地苦練,一
來是因他天性愛武,二來,是因為他年紀雖少,已自知命苦。
    不是嗎?斷家至他這代已家道衰落,即使其父是南麟劍首仍難有復興之望,以後復
興斷家之責便要落到斷浪身上,甫出世便需要肩負如此重大責任,何以不苦?
    如果生在尋常百姓家,能夠安安分分當個農戶兒子,也還罷了;可是,他的家族是
曾叱一時的斷家莊,他的爹是南麟劍首斷帥,一切一切,都不容斷浪推卸、忘卻!
    小小的心靈在八歲的他已覺察人情冷暖,每次當他老父受到遠親們的白眼,每次當
他發覺老父目光中隱隱透著不得志之色,第次當他看著斷家莊這片冷清的頹垣敗瓦,小
心兒就會天真地暗暗向自己起誓,總有一天,他要練就一身絕世武功,他要打敗武林中
所有高手,他更要打敗斷家衰落的命運!
    斷浪斷浪……
    斷帥為其子起名斷浪,實是希望有朝一日,其志其心其力皆可斷浪,只是……何年
何月何日何時何刻,斷浪才可成為真正的斷浪?
    叱吒風雲?
    想不到多年之後,斷帥竟又接到聶人王的挑戰書,把他早已沉寂、甘於安分教子之
心再度喚醒,把他振興斷家的慾望再度熊熊燃燒起來。
    今日,正是聶人王相約決戰期,不過斷浪還是要如往常般在江邊量水。
    他在一條粗長麻繩上,每隔數尺便縛上一些細小石塊,作為沉至江中的墜力及量度
之用,而麻繩末端,則縛在江邊一塊巨石上。
    斷浪小心奕奕的把麻繩從水中拉出,發現繩子被沾濕的部分居然較昨日長了許多,
由此推知水位又升高了不少,不禁自言自語道:「嗯,水位又升高了,爹知道了定很高
興。」
    自斷浪六歲開始,斷帥便著他每日量此江水三次,從未間斷。
    究竟是為了什麼原因?
    其實是為了……
    就在此時,一塊小石子倏地仍到斷浪後腦上,斷浪驟覺一痛,猛然回首,只見三五
個年約十至十二的村童正向他投擲石子,一邊還道:「嘻嘻,那個自稱什麼南麟劍『狗』
傢伙的兒子又在量水了。」
    對方辱及老父,斷浪一邊閃避擲來的石子,一邊嚷道:「你們……胡說些什麼?」
    其中一個村童尖著嗓子,陰陽怪氣地訕笑:「啦啦!,大佛腳下有一奇,傻頭小子
把水量,早量,午量,晚量,可是自己卻沒有娘!哈哈……」
    這班村童其實已不止一次向斷浪出言嘲笑,斷浪今日忍無可忍,怒道:「嘿,人不
犯我,我不犯人!我父子倆從沒冒犯你們,你們卻三番四次欺我。今日我可不再客氣了!」
    言畢立把插在腰間的小竹棒拔出,那班村童早知他出於此帶的武學世家,此刻見其
拔棒,心知不妙,喧嘩叫嚷:「哇!沒娘的狗雜種發怒了,快走啊!」
    走?嘿,斷浪縱使不介意他們笑他沒娘,卻最恨他們喚斷帥為南麟劍狗,如此辱罵
斷家,他絕不能放過,他勃然道:「哪裡走!」
    說著將手中小棒擲出,小棒竟蘊含內勁,倏忽間已把最後的村童絆倒,其餘村童剛
欲把其扶起,斷浪旋即縱身而至,在數名村童的胸腹轟了數拳,出手極快。
    村童們瞧這小子年紀雖較自己為幼,惟身手矯健無倫,心知絕對不敵,中拳後齊齊
忍著痛發足狂奔,鼠竄而去。
    斷浪並沒窮追猛進,適才數拳已把他心頭鳥氣去掉,正要步回江邊收拾繩子,突然
傳來一聲巨響!連忙走進江邊一看,原來一艘小舟因不敵湍急江流,被急流逼得猛然撞
向江邊,登時給撞個稀爛!
    然而就在舟碎剎那,兩條人影閃電自舟中拔地而起,借勢一躍,便到江邊之上。
    只見此二人一長一幼,長的背掛大刀,雙目精光暴射,使人一看即不寒而慄。
    那幼的無論眉目神情卻異常柔和,且似帶著七分無奈,和那長的簡直就是天淵之別。
斷浪雖長居樂山,從未見過任何江湖人物,但從這二人的氣度看來,也知他倆來自江湖,
而且倘若猜得不錯,那長的必是今日找其父斷帥決戰的聶人王。
    不錯,斷浪猜得不錯。
    來者正是聶人王父子!
    可是他又哪會猜透,因為這對來自江湖的父子,他從今以後,便要淪落江湖!
   
                  ※               ※                 ※

    斷浪連忙走近,抬頭抑視高大的聶人王,只覺他恍似一個睥睨世間一切蒼生的魔神,
不由問道:「敢問前輩是否是北飲聶前輩?」
    聶人王「嗯」的沉應一聲,站在其後的聶風卻一直臉露憂色。
    斷浪心想:「啊,這長頭髮哥兒定是其子聶風了?怎麼愁眉苦臉,活像送殮似的?」
    斷浪雖知今日其父與聶人王約戰之期,但小孩子又怎會想到,所謂絕世高手間的比
武,豈是分出勝負如此簡單?實是不死不休的生死決!
    聶風多年來走遍江湖,十一歲的他已有一種倦的感覺,他太清楚此戰對斷、聶兩家
造成的傷害。斷浪卻不知此戰後果甚虞,且還引以為豪,私下更升起頑強念頭:「嗯,
敢找我爹決戰?好!就先教你見識本少爺的厲害!」
    一邊心想,一邊對聶人王道:「前輩,晚輩斷浪,家父南麟劍首命我在此恭候多時,
前輩請隨晚輩一起走,那邊有條捷徑!」
    說著身隨聲起,幾個起落,便沿著樂山大佛足下,借助山壁嶙峋突起處一直翻上大
佛膝上,身手頗為不俗。
    斷家莊就在大佛頂上後方,本可以沿山路而上,斷浪卻直上佛膝,其實是一般習武
者的通病,想炫耀他學自他爹的斷家身法,也想瞧瞧聶人王有多大本事。
    豈料聶人王不動則已,身形一動即如飛箭,完全無須倚仗山壁嶙峋之助,直接疾射
向大佛膝上,斷浪一瞄之下為之一怔,心忖:「哇!好俊的輕功!」
    但最令斷浪驚訝的反是聶人王之子聶風,就在聶人王身形拔起之際,聶風亦隨之而
起,兼且身快如風,隨後而上,竟與其父同時躍抵佛膝之上。
    這佛膝距佛足少說也有十多丈,斷浪先是給聶人王的輕功嚇了一驚,再給聶風的身
法嚇了呆,整個人站在佛膝邊沿,目瞪口呆,呆了半晌方才懂得說話,抱著後腦笑道:
「哈哈……前輩輕功高絕,令人心悅誠服啊!」
    這句話倒是真心話,不過斷浪最心悅誠服的還是聶風,他斜瞟這個一直沉默的長髮
哥兒,心想:「這個聶風相信比我年長不出數年,輕功卻已不比其父遜色。但不打緊,
我還有數年才會像他那般年紀,只要本少年勤加苦練,屆時定會比他出色……」
    他因自幼肩負復興斷家之責,故處處皆與別人相比,好勝心極為熾盛。
    聶人王甫登佛膝之上,頓覺一股凌厲無匹的氣勢從佛頂後方直湧下來,壓得人透不
過氣來,是劍氣,斷帥的劍氣!
    聶人王不由得抬首看著佛頂,暗想:「好鋒銳的劍氣!斷帥,你整整等了五年,今
日我便來償你心願。」
    接著卸下背後的雪飲,將它交給身旁的聶風,不忘囑咐:「風兒,你且先留在此,
替爹保管雪飲。」
    老父臨陣棄刀不用,聶風實不知父親琢磨什麼,心中更憂,道:「爹……」
    聶人王淡淡一笑:「別擔心,為父此戰必勝,一定會回來與你共度餘生!」
    此時斷浪見二人盡說些令他感到莫名其妙的話,走上前道:「前輩,我爹就在佛頂
後方不遠的樓房等候,待晚輩為你引路。」
    正欲舉步,孰料聶人王道:「不用了!我已可感到他在哪!」
    言畢身化一道雄猛罡風平地躍起,直衝佛頂而去。
    佛頂之上,如今僅餘聶風與斷浪兩個小孩,聶風緊緊目送老父逐漸消失的背影,雙
眉皺得差點便要連成一線,宛如一別將成永訣。
    斷浪僅得八歲,稚氣未除,見聶風如此憂心耿耿,頑皮念頭又再湧起,想:「他輕
功雖佳,卻並不代表武功也同樣高啊!好!先讓我試你一試。」
    一念及此,斷浪信手撿起地上一根長逾兩尺的枯枝,躡手躡足,悄悄溜到聶風身後
半丈之內,正要舉起枯枝向其背門鞭下,心忖聶風縱然不濟中招,也是背痛而已。殊不
知還未鞭下,聶風頭不回,身未動,突然道:「你這招『白鷺長鳴』本屬好招,可惜你
下盤虛浮,氣息濁而不純,握劍無力,坎、肩井、曲池三大穴乃重大破綻。」
    斷浪當場一愕,道:「哇,你看也沒看我一眼,怎麼……知道的?」
    聶風淡淡道:「聽出來的。」
    斷浪大奇道:「什麼?聽……聽出來的?這是什麼蓋世神功?」
    聶風緩緩回過頭來,凝眸瞧著斷浪,溫然一笑,道:「這並不是什麼蓋世武功,僅
是自我三歲起便開始研習的冰心訣,有云:心若冰清,天塌不驚!」
    斷浪瞧見一直憂悒的聶風此刻居然微笑,自己也不禁地笑起來,道:「哈!心若冰
清,天塌不驚!這可神奇了,既非武功又神妙如此,好莫測高深啊!」
    至此,兩個小孩這一笑,距離頓時拉近。
    聶風很是高興,因他忽然發覺過去數年自己從未一笑,今日竟爾又再次笑了起來,
可能是給斷浪逗樂了,也可能是因為斷浪同屬小孩,較易溝通吧?
    就在此時,聶風臉色陡地一變。
    他感到四周瀰漫著一股很奇怪的感覺。
    這般感覺是……
   
                  ※               ※                 ※

    世間萬物,總會使人產生不同的感覺。
    譬如雪,給人的感覺是冰凍;火,給人的感覺是灼熱,野獸,給人的感覺是兇猛。
推而及人,婢僕,給人的感覺是下賤;才子,給人的感覺是溫文;霸王,給人的感覺是
無敵!
    然而無論是何感覺,皆不及此刻瀰漫於聶風四周的那股感覺複雜。
    那是一股很悲哀的感覺。
    這般感覺根本毫無生趣,彷彿不願再活下去,可是卻被逼活下去似的,令人感到非
常悲哀、絕望,絕不希望接近這股感覺。
    出奇地,聶風反被這股悲哀的感覺深深吸引,他連忙收攝心神,逕使「冰心訣」靜
心感應,終於發現這股感覺的出處。
    是在佛膝之下!
    他迅速走進佛膝邊往下一望,赫見一個年約十三、四歲的少年正立在佛足之上,翹
首仰望這座高高在上的樂山大佛。
    那少年一身黑衣如墨,一雙橫冷的一字眉剛強中隱帶憂鬱,雙目更冷得出奇,就像
所有的人和物,全都和他毫不相干。
    他恍如一尊黑色雕像佇立著,給人的感覺是如此孤單,如此悲哀……
    如此絕望!
    那少年本專注看著樂山大佛,然而也察覺有人在看自己,遂斜眼向聶風那方向望去。
僅此一眼,聶風不禁渾身一震。
    這黑衣少年眼中的冷意,令他遍體生寒,他從沒有想過世間會有如此冰冷的一雙眼
睛。
    幸而這少年目光中除了奇冷,倒也沒有什麼,他看來對聶風並無敵意。
    但是在兩大絕世高手生死決戰前,此時此地,居然出現一個如斯獨特的少年,三者
表面看來雖是風馬牛不相及,聶風內心卻泛起一陣不祥之感……
    正自忐忑,忽聞身後的斷浪道:「聶風,你在看什麼?」
    聶風回頭,一笑,答:「沒什麼!我看見一名少年站在大佛腳上而已。」
    說著朝大佛腳上一指,當場為之一驚。
    大佛腳上赫然空空如也,杳無一人,適才的黑衣少年早已不知所蹤。
    「什麼少年呀?一個人也沒有,聶風,你一定活見鬼了!」
    鬼?
    聶風更是不安,大佛足距最近的涼亭和隱蔽處少說也有廿丈之遙,他剛才只是回首
答了斷浪一句話,那黑衣少年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倘若他並非鬼魅,那身法與輕功之高,
絕不會較自己遜色。
    但聶風肯定他絕不是鬼,因為適才從那少年身上散發的悲哀感覺異常真實。
    那是一種很深的悲哀,一種不知何時得見天日的悲哀……
    倏地,聶風似乎又有所感,他瞧見一些他很不明白的物事。
    他抱著雪飲,徐徐步至大佛膝上的左方,只見大佛膝上左方的山壁上,赫然有一高
可容人的山洞,洞口刻著一句話:「水淹大佛膝,火燒凌雲窟。」
    好奇怪的一句話。
   
                  ※               ※                 ※

    心,在跳。
    心,是斷帥的心!
    斷帥正凝坐斷家門前,氣度沉穩,靜如淵獄,不愧是一代劍手!
    不過他的心,此際卻在暗中跳個不停,卻非因恐懼而心跳,而是因為興奮!
    因為他可以感到聶人王已在一步一步逼進。
    斷帥還是如五年前往尋聶人王時一樣一身紅衣,惟獨臉容增添了幾分邪氣,是緣於
五年歲月令他改變?還是他的火麟劍令他改變?
    火麟劍如今緊握在斷帥手中,碧綠的劍柄又現紅光,似亦感到真正的對手即將出現。
斷帥撫劍沉吟,臉上邪氣益盛,對火麟劍道:「老朋友,你也感到他要來了?當年他為
情封刀,可教我倆寂寞至今啊!」
    正說話間,斷帥斜眼一眺,驟見十數丈外正有一條人影急速撲進,斷帥陡地一笑。
    是「雪」來了!是「刀」來了!是「戰」來了!
    是北飲狂刀聶人王來了!
    聶人王亦遠遠瞥見斷帥坐於屋前,戰意迅速暴升,意志更狂,就在撲近斷帥身前兩
丈剎那,信手便抽起一柄棄置斷家園內的粗糙破刀,縱身躍上半空,一邊舉刀向斷帥直
劈,一邊朗聲道:「斷帥!今日一戰你已苦候多年,我們這就一決高下!」
    刀勢異常凌厲,甫一出手,竟然已是傲寒六訣之「驚寒一瞥!」
    猛招迎頭劈下,斷帥居然視若無睹,處之泰然,火麟亦未出鞘,僅閉目吐出二字:
「可惜。」
    此語一出,聶人王的「驚寒一瞥」登時硬生頓止,刀就停在斷帥額前不過數寸,可
是,「驚寒一瞥」刀勢本如狂風暴雨,霸道無匹,如今硬要收招,凌厲餘勁亦把斷家園
內兩家的竹籬笆激盪得抖動不休。
    聶人王凜然問:「為何不出手?」
    斷帥這才緩緩張開眼睛,道:「因為你適才一刀實令我感到可惜,根本不配逼我下
手!」
    聶人王道:「嘿!難道你不怕我這一刀取你性命?」
    斷帥道:「你刀招雖猛,卻留一分後勁,顯見未盡全力,縱然近在眉睫,我亦絕對
有把握破這一刀。」
    聶人王聞言頓豪情萬丈,道:「好!好眼力!好定力!」接著道:「適才一刀只為
試你定力,想不到你定力非比尋常,不枉我聶人王千里迢迢到此找你!」
    斷帥道:「南麟劍首,北飲狂刀,各據一方,互領風騷,你我五年前早應一戰,今
日縱是身死,亦覺此生無憾!」
    聶人王戰意已達頂點,高聲喝道:「好!那就出招吧!」
    誰知斷帥驀露憂色,道:「不,我尚有一心事未了……」
    聶人王問:「一戰系生死,你我早應在戰前把心事交託無漏,莫非與我聶人王有關?」
    斷帥道:「不錯!斷某僅得一子斷浪,我父子倆本相依為命。若我戰死,望你傳他
武藝,導之成才。」
    原來斷帥的心願如此簡單,聶人王不加思索,豪爽地答:「好!」
    斷帥聽其出言承諾,精神為之一震,續道:「反之若你敗亡,斷某亦必全心撫育你
兒聶風,直至他出人頭地,絕不偏私!」
    聶人王張狂無比,道:「不必!我聶人王今日若死,我兒此後必以敗你為榮,引為
終身目標!」
    說話之間,聶人王忽地騰身而起,橫刀一揮,刀中寒氣已硬罩向斷帥,正是傲寒六
訣第二訣「冰封三尺!」
    冰封三尺是以用者雄渾內力貫注雪飲,化內勁為刀鋒寒氣,把對手困於刀寒之內,
全身僵硬以致動彈不得,任人宰割!
    然而斷帥乃南麟劍首,固非弱者,身形瀟快絕,閃電離座避開,坐椅登時遭聶人王
劈至寸碎!
    斷帥看著聶人王手中的破柴刀,問:「你的雪飲在哪?」
    不錯!五年前他往尋聶人王,不單要會北飲狂刀,也要一會雪飲,可是如今竟獨欠
雪飲!
    聶人王並不給斷帥喘息,一邊繼續追擊一邊道:「敗你何須雪須?徒仗兵刃之利,
勝之不光彩!」
    「好狂莽!」斷帥疾退如風,閃身斷家屋頂。
    聶人王並沒窮追而進,反騰身躍上屋頂,雖然無法瞧見屋瓦下的斷帥,但在半空中
聚精會神,立時感到斷帥身上所散發的劍氣。
    任何劍手皆有劍氣,何況是斷帥這等絕世劍手?劍氣澎湃得簡直無法遮掩!
    聶人王甫一辨出斷帥位置,即時以刀破,「碰」然巨響,身如疾電揮刀殺下,正是
其傲寒六訣第三訣之「紅杏出牆!」
    此式原名「雪中紅杏」,後因聶人王惱怒髮妻顏盈甘作出牆紅杏而去,便把滿腔妒
恨化為力量,融合此式這中,蛻變而成「紅杏出牆」。
    故「紅杏出牆」一經使出,刀勢挾著無究妒恨洶湧散出,霸道無匹,居高臨下,霎
時滿天刀勁如雨,分向斷帥身上每一關節侵襲……
    斷帥本來一直未有出手,但此際處於此招核心,已是避無可避,逼於無奈,終於出
手!
    然而他仍未出劍,只見他舉劍一揮,就這樣把火麟劍連著劍鞘一起,逕使斷家蝕日
劍法第一式「白陽破曉!」
    劍未出鞘,劍勢已隱透豪光,如破曉白陽綻放民彩,刺眼如針,聶人王驟覺眼前一
花,一道劍風已然截至,連忙回刀一擋,「紅杏出牆」與「白陽破曉」頓打個平手,兩
大高手同互相震開。
    斷帥心想:「啊,他刀招向以狂野見稱,怎地這次更多添一股莫名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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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 13:21:43 |只看該作者
他哪裡會想到自己五年前往找聶人王挑戰,雖然最後落寞而歸,卻無意中釀成聶人
王家庭慘變;今日之戰,實是斷帥一手造成。
    雖然旗鼓相當,聶人王並未放棄,掃刀再上,吆喝:「火麟為何仍不出鞘?」
    斷帥邊擋邊答:「不見雪飲,火麟出鞘還有啥意思?」


     聶人王瞪目道:「你雄踞天南,本在於火麟與蝕日劍法配合無間,若再不出劍,此
戰必敗!」
    對!適才一式「白陽破曉」,劍未出鞘已能綻放眩目豪光;倘若出鞘,配合火麟劍
鋒邪異紅芒,威力必定倍增。
    斷帥鎮定如常,道:「未必!」
    二字甫出,劍穗竟然回揮拍向聶人王,聶人王不虞有此巧招,右頰頓遭鞭中!
    斷帥持劍佇立,儼然一代宗師風範,傲然道:「斷某不須神鋒,單是真功夫已可勝
你!」
    聶人王稍微受挫,雙目獸性更狂,戰意更旺,哈哈笑道:「好!我聶人王不帶雪飲,
正是不想倚仗神鋒之利,要以真功夫徹底把你擊敗,想不到你我心意如一,好痛快!好
痛快!」
    駭人心弦的笑聲中,聶人王驀地臉色一沉!
    刀,再動!
    這場刀劍死決,雙方勢均力敵,會否兩敗俱亡?
    沒有人能夠預知,也許僅得樂山大佛那雙長逾丈五,看破一切的佛眼才能預知……
    這場決戰的結果,將會使所有人大吃一驚!







第11章 火異
    「水淹大佛膝,火燒凌雲窟。」
    這句話對得異常工整,驟眼看來並無不妥,實際上卻十分不妥。
    聶風定定看著樂山大佛膝上的這個山洞,問斷浪道:「這個就是凌雲窟?」
    斷浪點了點頭,答:「是啊!此帶江水經常波濤起伏,水位時降時升,變換不定,
傳說若有天江水淹過大佛膝時,凌雲窟便會著火而焚,且還會有奇事發生。」
    聶風眉頭輕蹙:「奇怪,倘若江水能淹過大佛膝,那大佛膝上的凌雲窟勢必同遭殃
及,怎會有反給火燒之理?」
    斷浪聳了聳肩,道:「我也很不明白,但我們斷家歷代便是為此傳說而留居樂山,
而且每代都要經常量度江水,以推斷水位升降……」
    「那,這傳說是與你們斷家有淵源了?」
    斷浪道:「我想是吧!不過每當我問爹究竟這傳說是關於什麼,以及凌雲窟若著火
後會發生什麼奇事,他總是支吾以對,說我年紀尚少,說了也不明白,待我長大後才一
一告訴我!」
    聶風此時信手撿起一塊小石子投進凌雲窟內,靜心一聽,只聽得石子撞地面聲是朝
下墮去,可知此洞地勢傾斜,深不見底……
    聶風更是好奇,再問斷浪:「那你有沒有問過你娘?連她也不肯說?」
    斷浪精靈的眉目略現憂色,垂目道:「沒有,我娘自我生下來後便即死了,我甚至
不知道她是什麼樣子。」
    聶風瞥見斷浪趣致的小臉滿是淒然,心知自己出言唐突,歉疚道:「斷浪,對不起……」
    「不,也沒什麼!」
    「是了,聶風你娘親又是怎樣的?她一定長得很美了?」
    聶風一愕:「你……你怎會這樣想?」
    斷浪笑道:「不是嗎?我看你長得如此秀氣,和你爹簡直是兩樣人,可想而知,你
一定長得很像你娘親了。她必是個大美人無疑!」
    聶風聞言乍露一抹哀愁,甚至比適才的斷浪更愁,幽幽的道:「她……她確實美得
很,不過……」他欲言又止。
    斷浪大奇,追問:「不過怎樣?」
    聶風語意悲涼,低首答:「有時候,美麗……只會令人傷心,並不是一件好事……」
    說著居然落下了淚。
    斷浪感到失笑,他比聶風閱歷較淺,在其圓圓的大眼睛看來,美麗僅會令人賞心悅
目,根本不會令人傷心。
    然而他雖好勝,但見聶風如此傷心,也並沒有再出言辨駁,落井下石終非其所為。
    倏地,聶風在一片濃濃的哀愁中翹首,訝然道:「斷浪,你聽見沒有?」
    斷浪傻傻地問:「聽見什麼?」
    聶風的眼睛睜大,像是聽見一些很可怕的事:「是……浪聲!」
    「浪聲?」斷浪連忙回頭一看,還未有瞧清楚是什麼回事,赫聞週遭水聲隆隆,霍
地眼前一花!
    一道巨浪遽從江中沖天而起,竟達十多丈高,洶湧澎湃,席捲佛膝!
    變生肘腋,斷浪完全不知所措,不懂閃避,只懂大叫:「哇!水淹大佛膝哪!」
    事實上也無從閃避,蓋巨浪之高之猛,迅即淹沒整個佛膝,當然佛膝上的凌雲窟亦
難倖免。
    聶風饒是身手敏捷,亦難避此凜然天威,給巨浪當頭打個正著,身形再難穩持,當
場與斷浪被怒濤一併吞噬!
    兩個小孩齊被捲進江中,江水仍是一片驚濤駭浪,此起彼伏,聶風身處如此惡劣形
勢,依然不忘斷浪,一手緊抓著他,以防他給沖走。
    在這生死關頭,斷浪只感到聶風握著自己的手如此的緊!他自出娘胎以來,除了斷
帥因斬不開的父子血緣對他關懷外,世上其他僅會像那群村童般取笑他,蔑視他,可是
眼前的聶風雖屬萍水相逢,此刻卻無私地對他施以援手、關懷,斷浪雖才八歲,也明瞭
聶風一番熱心,私下暗自感動。
    然而適才巨浪勢狂未竭,一道剛退,一道又來。浪關一湧,朝天一衝,兩人身不由
已,復被浪濤拋上半空。
    巨浪滔天,這次卷勢更猛,一卷便達十丈,高逾佛頂;與此同時,浪頭忽又勢盡,
閃電向下疾退,霎時間兩名小孩乍失依靠,身形急速下墮,但這回卻非墮到江中如此僥
幸,而是直向數十丈下的佛足墮去。
    佛足堅硬無比,恐怕二人甫墮下必會變成肉醬。斷浪眼見必死無疑,「哇」的一聲
大叫。反之聶風面對死亡卻異常鎮定,千鈞一髮間,聶風陡然放開斷浪,跟著手反握雪
飲,喝:「斷浪,抱緊我!」
    斷浪本以為聶風已經放棄,豈料他一喝,愴惶以雙手把聶風攔腰一抱,就在同一時
間內,二人已急墮至佛膝之旁。
    刻不容緩,聶風狠狠咬牙,逕施全身氣力,重重把雪飲往佛膝邊一插,「錚」的一
聲,二人下墮之勢登時頓止。
    豈料劫後餘生,還未及攀回佛膝上,兩人驀又聽得佛頂上傳來兵刃交擊之聲。
    放眼一看,赫見刀影縱橫,原來聶人王與斷帥已斗至佛頂邊緣。
    聶人王手上的雖是破柴刀,但斷帥的火麟劍並未出鞘,仍以劍鞘苦苦抵攔。由於蝕
日劍法必須配以火麟劍才能發揮最高威力,故單論招式,斷帥明顯吃盡大虧,節節後退。
    聶風、斷浪瞥見這場驚心動魄的決戰,連忙攀回佛膝。斷浪更是憂心如焚,高呼:
「爹!」
    可是縱使叫破了喉,聲音還是給江中的滾滾浪聲蓋過,還是給凜冽的風聲蓋過!
    浪在咆哮,風在怒號,人在驚嚷!
    上天下地,彷彿盡在等待著一個人的誕生!
    一個強者的誕生!
   
                  ※               ※                 ※

    樹叢,本來是個平凡的地方。
    然而樹叢內若藏有高手,便會顯得危機四伏,極不平凡了。
    就像距佛頂不遠的一個樹叢內,正散發著一股極不平凡的氣息。
    這裡藏有兩個用劍高手,不!應該說是三個!
    因為第三個雖未帶劍,而且年紀最少,可是,他或許才是三人中最強的劍手。
    但為首兩名劍手卻不知道他也是劍手,更未察覺他身上竟也深藏一股凌厲劍氣!
    他的冷,他的靜,他的定,他的黑,他的恨……
    早已遠遠超越了他的劍!
    為首兩名劍手正是雄霸賜給步驚雲的兩名僕人死奴、囚奴!
    第三名深藏不露的劍手固然便是步驚雲!
    這次雄霸賜其死、囚雙奴,實是因為雄霸早已探出聶人王與斷帥之刀劍一戰,故遣
步驚雲與他倆前來樂山,伺機奪火麟、雪飲兩大神鋒,再轉贈予天下會死敵無雙城主獨
孤一方!
    無雙城素來是天下會一大禍患,雄霸早已欲將之剷除,可惜無雙城雖不及天下會人
強馬壯,但根基異常深遠,焉又能輕易一舉殲滅?
    既不能以武力將之連根拔起,更不能以武力逼其歸順臣服,惟有將之拉攏為友,以
暫時減輕天下會擁有武林的阻力,待時機成熟時再倒戈相向,背信棄義未遲。
    這才是兵法上的上上之策。
    據聞獨孤一方深好收藏世上奇鋒利器,雄霸為要與之結盟,雪飲與火麟已屬志在必
得!
    不過步驚雲當然不會讓天下會與無雙城如此輕易結盟,蓋因兩幫若一結盟,雄霸勢
力必會日趨龐大,他復仇機會便會相應減低。
    他寧願這次失手而回,也不願雄霸得手。
    他暗暗琢磨,若自己真的事敗,以雄霸如此對其所欣賞,亦不會過於責難。
    而他欲阻止兩幫結盟的目的卻已達成。
    步驚雲與死、囚雙奴如今藏身於這個樹叢,不單能看見兩大高手的決戰,更能盡瞰
佛頂以下所有形勢,當然包括斷浪與聶風的一舉一動。
    聶風……
    步驚雲第一次接觸這個名字,是自雄霸述說這次搶奪兩柄絕世神鋒的計劃時聽來的,
其時他只覺此名字甚為平凡,如今得見聶風,方知其人絕不平凡。
    他不平凡,所以他遠遠便可感應步驚雲的悲哀,只有悲哀的人才可感應悲哀。
    他不平凡,所以他面對驚濤駭浪的天威而不懼,終於死裡逃生。
    但步驚雲覺得聶風最不平凡之處,卻是他的心。
    因為任何人在生死一發間,盡都會先顧自己性命為上,惟聶風於危急關頭仍死命緊
抓斷浪,甘為救斷浪而放棄一人易逃生的機會,這顆心……
    步驚雲可會欣賞?佩服?
    死、囚雙奴見步驚雲似乎並不大注意兩大高手在佛頂上的驚世決戰,反注意正與斷
浪一起在佛膝呆呆觀戰的聶風,同感大惑不解,死奴更不耐煩道:「雲少爺,今次幫主
對這兩柄絕世神鋒志在必得,希望雲少爺不要分心,壞了大事反而不妙!」
    一旁的囚奴也盛氣凌人地附和:「不錯,聶人王與斷帥俱屬當今頂尖高手,縱合我
們三人之力也未必能與之匹敵。幫主的意思,是要我們待他們至筋疲力竭或兩敗俱傷時,
才坐收漁人之利。此刻二人之戰幾近尾聲,我們務須依幫主計劃行事,雲少爺請勿掉以
輕心!」
    這死、囚雙奴其實是於十多年前顯赫一時的十大劍客其中之二——雙龍劍壁!
    二人擅使雙劍,曾忖之橫行作惡,後來敗給雄霸,並臣服其下為死、囚雙奴,做惡
更多,且等閒也不會隨便出動。這回雄霸不單派遣二人前來,更把他倆賜給步驚雲為僕;
二人對於這個年僅十三歲的少主,非常不滿,心忖此子年紀輕輕,武功大多不外如是,
怎配當他們的主人?
    故在前赴樂山途中,二人盡想找機會與步驚雲為難。如今見步驚雲只專注於聶風,
更是大好良機。他倆剛才所言雖然表面得體,但一唱一和,每句皆以幫主名義壓過來,
明顯表示他們雖被逼成為步驚雲之僕,卻只會為雄霸辦事,絕不會聽命於步驚雲。
    然而步驚雲聽罷二人所言,居然恍如未聞,亦不答話,完全無視二人存在。
    死、囚雙奴見其毫不理睬,私下更怒,若非礙於雄霸之威,早已拔劍把這個少主人
刺斃當場。
    步驚雲卻只是仍定定注視聶風,就像在這空虛寂寞的世間終於發現了一樣他感興趣
的東西:一個對手?還是一個朋友?
   
                  ※               ※                 ※

    這邊廂,聶人王與斷帥猶在佛頂激戰,由於聶人王已佔盡上風,更是意氣風發,狂
態畢露,邊戰邊道:「斷帥你再不拔出火麟,早晚死在老子刀下!」
    他一刀比一刀重,斷帥已是強弩之未,擋得甚為吃力,哪還有餘暇張口回答?
    孰料就在聶人王以為勝券在握之時,火麟劍猝然隔著劍鞘,自生一股如火灼般熱的
氣勁,猛地將手中破柴刀震為寸碎!
    高手過招,半分差池也可以反勝為敗,反敗為勝,此變當真非同小可,斷帥就乘聶
人王錯愕間,猛把火麟劍連鞘痛擊在聶人王右膝之上,當場把其膝蓋擊碎。
    聶人王驟失兵刃,右膝復又重傷,戰鬥力即時銳減,與此同時,火麟劍霍然自行出
鞘,直衝丈高!
    火麟甫一出鞘,迅即劍抖如雷,赤紅如火的劍鋒在綻放熊熊烈焰,令人感到灼熱無
比!
    斷帥眼見火麟無故失控,也是一怔,忙撲上重執火麟,誰料一握之下,乍覺火麟劍
鋒竟有一股邪氣攻心。斷帥素知火麟邪氣甚重,但一直自信本身功力足以將此劍邪氣駕
御,想不到眼前火麟所發牙氣卻是空前強大,不禁大吃一驚,急忙催運內力平抑心神,
免致「劍控人心」。可是與此同時……
    斷帥雖身在半空,卻發現了火麟失控的原因。
    火麟失控,是因它正極度興奮,是因它已找到一個旗鼓相當的敵手!
    就像斷帥找到聶人王一樣!
    而火麟自成劍以來一直渴望的敵手,正是與它背道而馳的雪飲!
    正握於聶風手中的雪飲!
   
                  ※               ※                 ※

    聶風與斷浪同在佛膝上耿耿地仰觀戰情,斷帥在佛頂居高臨下,已瞥見聶風手中雪
飲,火麟更是雀躍如狂,抖動不休。斷帥迅即戰火如焚,再難壓火麟攻心邪氣,雙目登
時血絲賁張,臉上邪氣四溢,簡直與前判若兩人,狂笑道:「哈哈,來呀!雪飲,快來
與我火麟一決高下!」
    話聲未歇,身形已自佛頂直撲十多丈下的聶風,同時揮劍一劃,綻放出嚴密劍網,
蔽天而下,恍如烏雲直罩,密不透光,正是斷家蝕日劍法最厲害的一式「火麟蝕日!」
    這式劍法之猛之密,饒是聶人王亦無把握尋出破綻,不料斷帥竟以如此奪命殺著攻
向自己兒子,可惜他膝蓋已碎,要追亦無力追及,只有光睜眼暴喝:「卑鄙!為與雪飲
爭鋒,不惜對小孩使用殺著,怎配稱一代宗師?」
    但斷帥火麟在握,已因心中戰意而被火麟乘虛劍控人心,理智盡失,宗師風範頃刻
蕩然無存,怎會受其喝阻,狂莽道:「嘿!我五年前初見你兒,早知他天賦奇稟,你能
接的,他亦必定能接!」
    說著身形更急,劍網更密,在下的聶風見當年的斷叔叔變得如斯猙獰,也是一呆!
    斷浪一直站在聶風身畔,眼見老父形同瘋狂,急仰首向撲下來的他哀求道:「爹,
聶風曾救我命,是我朋友,不要啊……」
    然斷帥為要使火麟與雪飲一拚,也顧不得兒子身在劍網之下,聶風赫見劍勢還距數
丈便已臨門,即時當機立斷,一掌把斷浪推至兩丈之外,免他因而受傷……
    既然走至佛膝那個角落也是無法逃避此絕命一擊,聶風索性不避!
    只見他雙手舉刀,未露怯色,凝神注視正在逐尺逐丈逼下的劍網,似在尋找劍中破
綻……
    可是「火麟蝕日」挾著斷帥身形下墮之勢,已如雷霆罩下,他可有餘裕尋出破綻?
    死亡在逐丈逐丈逼近!
    八丈,七丈,六丈……
    五丈,四丈……
    三丈……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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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 13:22:09 |只看該作者
樹叢內,步驚雲與死、囚雙奴已把這一切看在眼內,死奴獰笑道:「嘿嘿!真是不
知死活的小子,連我、囚奴也自知破不了的一招『火麟蝕日』,就憑他小子這股傻勁便
可破?簡直不自量力!」
    囚奴亦冷笑道:「這樣也好!若此子死於斷帥劍下,聶人王今日必與斷帥同歸於盡,
屆時倒可省了我們不少工夫啊!哈哈……」
    步驚雲一直默默聽著二人的冷嘲熱諷,始終沒有反應。
    眼前的一代宗師居然以狠辣劍招瘋狂向一個小孩進攻,這樣以強凌弱,以大欺小的
行徑,步驚雲真的可以像死、囚雙奴那樣坐視不理?真的那樣冷血?
    就在囚奴冷笑之間,步驚雲忽然拔劍!
    他手中本無劍,他拔的竟然是二奴其中一劍!
    囚奴已屬劍術高手,經常劍不離身,絕對不可能給人奪劍!
    除非,奪劍者是個劍藝比他更高的人……
    囚奴萬料不到,這個年僅十三、自己一直不服的少主,拔劍的手法居然如此熟練!
    如此巧妙!
    如此快絕!
    甚至比他更快!
   
                  ※               ※                 ※

    劍,已逼至聶風額頂兩丈之上。
    劍網如虹,凌厲劍氣利可斷金,把聶風週遭方圓兩丈的土地悉數切割至四分五裂,
霎時間砂石亂飛,劍網儼如匹練,團團把聶風緊裡其中。
    好一式「火麟蝕日!」
    劍網更在加速收縮,疾向身處劍網核心的聶風侵襲!
    森森劍網,恍如一口巨鐘把聶風由上至下緊罩,聶風但覺週遭漆黑一片,渾無半絲
光明與希望……
    「火麟蝕日」不獨蝕日,不獨蝕掉光明,還會蝕掉人心中求生的希望。
    果然是異常絕望的一招!
    可是,聶風還想與老父重過以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還想以自己畢生來反
哺這個被拋棄的老父,為其坎坷不平的命運盡量添上些幸福……
    不!他絕不能如此輕易便放棄求生希望,他絕不能夠死!
    聶風再度平定心神,凝眸注視壓下來的劍網。
    他天資聰敏,而且冰心訣之修為不弱,加上內心那股不滅的求生意志,在密封的劍
網中,他遽然發現了一絲微不可見的光線。
    不錯!這就是破綻所在!
    聶風舉刀,他知道只要使出傲寒六訣任何一訣向這裡一劈,「火麟蝕日」勢必潰不
成軍!
    然而斷帥數十年功力何等雄渾,加上現時從十多丈高壓下來的強橫衝力,聶風縱能
破招,亦必給劍勁震個五臟六腑盡碎而亡。
    但這一刀他已不能不劈,這是他惟一求生之路。
    聶人王此刻膝蓋盡碎,輕功難以盡展,只是緩緩滑下佛膝,已來不及救他;斷浪更
沒此能力相救,他惟有自救。
    不過聶風做夢也沒想過,樂山大佛四周,還有一個有能力救他的人,一個有「心」
救他的人!
    就在聶風將劈未劈的剎那,倏地又起奇跡!
    千百道劍光驀地從密封的黑暗空間透入,瞬間交織成另一緊密劍網,及時把斷帥罩
向聶風的劍網一格。
    好悲痛的劍網!好絕望的劍網!好一個鬼哭神號的劍網!
    是「悲痛莫名!」
    是步驚雲的「悲痛莫名!」
   
                  ※               ※                 ※

    兩道絕世劍網漫天相,轉瞬消失。
    斷帥那瘋狂的戰意及自信亦隨之消失,僅是呆然佇立。
    因為他瞥見一個可怕的事實:來救聶風、破他「火麟蝕日」的人,竟是一個年紀尚
幼的黑衣少年!
    聶風也為之一怔,他料不到救他的人居然是適才那個悲哀少年,他竟有如此武功?
    步驚雲手中劍已斷,口角亦滲出血絲,顯見雖以悲痛莫名破了火麟蝕日,但斷帥數
十年內力修為實非等閒,加上火麟劍的猛烈,步驚雲破招後一陣氣血翻湧,一時間站立
不住,聶風見狀忙上前伸手扶他一把,問:「是你?你為何要救我?」
    為何?步驚雲未回答,卻猝地使勁把斷劍凌空擲出,聶風心覺有異,急忙轉身,赫
見半空中一條魁梧身形手持雙劍向自己飛快疾戳,卻遭步驚雲斷劍一阻,那人惟有雙劍
一格,「噹」的一聲,劍勢一窒,身形已飛快落下,是一等一的高手!
    來者原來是步驚雲雙僕之一的死奴。
    死奴本想乘隙刺殺聶風再奪其手中雪飲,但不虞步驚雲反會阻其奪刀,不禁一愕,
瞪著步驚雲道:「你……」
    他還沒有把話說完,一柄火紅長劍已從後殺至,死奴心知必是斷帥無疑,立時雙劍
各劃半弧,齊擋斷帥一劍,轉身問:「呸!老子要奪雪飲與你何干?」
    斷帥道:「雪飲只有握於聶家父子手上才可與我火麟一戰,絕不能落在別人手上!」
    說罷紅光迭起,火麟復又連綿攻向死奴。死奴深知其蝕日劍法厲害,不欲與之硬拚,
連忙展身遊走,斷帥窮追不捨道:「走!嘿,沒有人能在南麟劍首的劍下逃走!」
    就在此時,突聽兩丈外傳來一聲暴喝:「斷帥!快放下火麟劍!」
    從沒有人敢向斷帥下令,更從來沒有人敢命斷帥放下火麟劍,斷帥立時轉臉要看看
來者是誰,聶風與步驚雲不期然回頭一望。
    難怪此人如斯斗膽,因為他有殺手在手!
    殺手是其劍下的斷浪,此人正是步驚雲之第二僕囚奴!
    囚奴一手捉著斷浪,利劍早架在他脖子間,威脅斷帥道:「斷帥!識趣的便快交出
火麟!」
    斷浪在其懷中拚命掙扎,吶喊:「爹,不用理我!火麟是我們斷家的希望,千萬別
棄劍啊!」
    囚奴臉色一沉,劍鋒一劃,霎時在斷浪右頰割道深長血痕,道:「臭小子!不說話
對你有益!」
    斷帥道:「你們到底是誰?為何要奪火麟、雪飲?」
    囚奴擒得斷浪在手,有恃無恐,驕狂道:「老子倆是誰不用你管!死奴,快拿下他
手中劍!」
    死、囚雙奴到了此時此地已知步驚雲並非為奪劍而來,反是要阻止他倆,動機未明。
故二人為急於邀功,亦不欲再與步驚雲一道行事。豈料就在死奴剛要奪斷帥手中火麟劍
時,斷帥忽地反手一劍便向死奴胸膛直戳!
    死奴以為寶劍即將到手,得意忘形,冷不防斷帥會一劍刺來,根本毫無還手之機會,
火麟已貫胸而過,「啊」的一聲慘叫,當場殞命。
    囚奴料不到斷帥行徑會如此荒誕乖戾,心中一寒,道:「你……你竟然殺了他,難
道你不怕我殺掉你兒?」
    火麟飲血,劍鋒霎時紅霞暴放,放照得斷帥臉色更邪,斷帥冷笑道:「火麟會帶給
我顯赫名譽,更是我斷家復興之望,要我交出它,我寧可犧牲我兒,你要殺便殺吧!」
    此語一出,在場眾人全皆震愕,聶風心想:「啊,五年前斷叔叔的臉容並非邪異至
此!爹曾說火麟劍邪氣極重,會隨時日增長而逐漸劍控人心,今日一見果真所言非虛!」
    思忖間瞥了身畔的步驚雲一眼,卻見其面無訝色,似乎對一切都不會感到驚訝,對
一切都毫無興趣。
    不過至此時此刻,聶風仍未知道步驚雲本是和死、囚雙奴同來奪神鋒,死、囚雙奴
現身後亦未有機會言明。
    眾人之中,最震驚的還是斷浪。他雖置生死於度外,但乍聞老父一番決絕無情話,
小臉陡地蒼白非常。
    斷帥既不怕囚奴殺害其子,更是昂步而上,步步逼向囚奴。囚奴本也屬劍中好手,
此際反被其邪異盡懾,抓著斷浪一步一步後退,慌惶道:「別……過來,否則我殺了他!」
    可是斷帥恍如未聞,繼續逼前,囚奴陡然狠咬牙根,道:「好!你不信我殺他?我
如今就殺給你看!」
    言畢便以劍往斷浪脖子上一拖,殊不知握劍之手突給人從後緊扣,來人內力深厚非
常,反手一扭,當場把囚奴手腕扭斷,接著一掌把小斷浪推給斷帥,喝罵:「呸!卑鄙
鼠輩,以稚子為脅,死不足惜!」
    此人正是聶人王!他適才因腳傷未能及時救得聶風,但仍強忍痛自佛頂緩緩滑下,
各人正因在你爭我逐而未有注意他已滑至佛膝,想不到終給聶人王救了斷浪。
    囚奴右手慘被扭斷,痛得在地上不住翻滾,及翻至凌雲窟前才可勉強忍著痛楚支撐
起來,豈料甫站起又見斷帥及聶人王逼近,斷帥聲色俱厲問:「我再給你一個機會!到
底是誰主使你們前來奪神鋒?」
    囚奴大汗淋,忽地眼珠一轉,大叫:「好!我說!主使我們的人就是——」其實囚
奴是想指證步驚雲,然而話聲未畢,驀地,凌雲窟內傳出一聲撕天狂吼!
    吼聲如雷,震耳欲聾,簡直並非凡人叫聲!
    是獸,是獸的叫聲!可是,什麼野獸能有如此兇猛、可怕駭人的叫聲?
    吼聲未歇,囚奴剛想回頭一看是何猛獸,一蓬火舌猛地從凌雲窟內洶湧噴出,囚奴
閃避不及,登時給火舌燒個正著。火舌且蘊含強猛氣勁,「刷刷刷」的數聲,囚奴渾身
上下不獨著火而焚,還給火舌切割至支離破碎,也沒哼一聲便即倒斃,死狀恐怖非常!
    劇變陡生,斷帥竟似乎早有準備,即時翻出丈外,然聶人王正站於洞口,膝蓋亦碎,
難以走避。就在此時,一隻四指巨爪又從洞內撲出,一爪攫著聶人王的小腿,聶人王向
以狂野見稱,豈會懼怕,一拳便轟到巨爪之上,誰知巨爪堅如精鋼,毫不畏縮,爪勁一
扯,硬生生把聶人王拖進洞內……
    聶風見狀震駭莫名,驚呼:「爹!」
    驚呼聲中,正想縱身上前,誰知一人從後緊捉他的手臂,正是斷帥!
    聶風拚命想掙脫斷帥制肘,但他的手如鐵鉗將其緊鎖,聶風一邊掙扎一邊叫嚷:
「放開我!我要救我爹!」
    斷帥乍見洞中陡生劇變,適才邪異瘋狂的戰意竟似盡退,聶風這番孝心他當然明折,
但仍厲色道:「太遲了!小子,它正在震怒,你進去只有送死!」
    聶風一呆,驚問:「它?它是什麼?」
    斷浪聞言也即趨前問:「爹!凌雲窟已著火,它……是否就是我們斷家歷代久等的
東西?」
    斷帥道:「不錯!但想不到它比傳說更為可怕!」
    此時洞口已佈滿火舌,洞內更突然傳出聶人王的叫聲:「風兒……」
    「爹!」聶風復再拚命欲擺脫斷帥,與此同時,赫聞聶人王「啊」的一聲慘叫!
    「不……」聶風拚盡全力大叫,狂叫,厲叫!
    不!他不要爹死,他還要與爹一起過快樂的生活!他還要供養老父終老!
    然而這聲慘叫,無論誰都知道聶人王已凶多吉少!
    聶風猶自奮力大叫,奮力掙扎,斷帥仍沒鬆開半分,他轉身望著斷浪,猝然從懷中
取出一信,飛快放進斷浪懷中,凝重道:「浪兒,此信關處乎我們斷家所有秘密和武功,
你十五歲後方可拆閱。」
    斷浪未及回應,斷帥又轉臉瞪著依然掙扎的聶風道:「小子,徒然送死只屬愚勇!
你品格天賦俱是上乘,不要糟蹋自己!」
    說著緊捉聶風的手運勁一拋,聶風整個身子頓給其拋向斷浪,這一動蘊含強大引力,
巧勁一卷,斷浪「哇」的一聲亦被帶出,二人身不由已,直向佛膝邊緣滾去……
    斷帥臨危高呼:「快走!好好的給我活下去,有命的也別再回來!」
    然而佛膝之下此時已是水位暴漲,江面波濤起伏,漩渦處處,兩個小孩這一下去,
必定九死一生,斷帥為何明知此理卻還將二人送進江中?
    就在聶風與斷浪剛要滾出佛膝邊緣剎那,一條人影閃電搶前欲把二人攫回,聶風於
翻滾中也瞥見了,這條人影正是那黑衣少年!
    可惜就在步驚雲的手快捉著聶風的手之際,斷浪小小的身兒已如斷蔦般滾出佛膝邊
緣。千鈞一髮間,聶風毅然作出一個決定,他絕不能拋下斷浪,他霍地一手緊扣斷浪小
手,與他一同直朝江中墮去……
    半空之中,聶風為要全力緊握斷浪,另一隻手不由自主一鬆,雪飲竟爾脫手,一驚
之下,連忙一腿飛出,把雪飲重重踢進大佛石旁的崖壁上,直沒至柄,跟著便與斷浪雙
雙墮進怒濤中消失。
    步驚雲怔怔瞧著滿江怒濤,似是未料到世上竟也有不顧自己生死而先照顧別人的人,
只可惜這個人已經消失……
    他幽幽回望,赫然發覺凌雲窟早已一片火海,斷帥正站於丈外瞪著他,道:「小子,
我不知為何你會出手營救聶風,但我知你心中一定在問,為何我會將兩個孩子送上一條
九死一生的路?」
    步驚雲沒有回應。
    斷帥像為自己解釋、辯護:「因為眼前凌雲窟這條路,更是一條必死路!」
    斷帥說罷轉身,竟向凌雲窟那邊走去,卻仍回首瞥了步驚雲一眼,滿目欣賞之色,
道:「你能接下老夫『火麟蝕日』,他日必能成為曠世劍手,若你不想白費自己這身資
質便快跳進江中,也許還有一線生機,否則老夫又少了一個好對手……」
    斷帥言畢不再遲疑,展身躍進這片火海,轉瞬消失。
    步驚雲只是呆呆凝視著火光熊熊的凌雲窟,心中霎時湧起一個疑問:既然凌雲窟必
是死路,斷帥為何還要踏上這條死路?他到底為了什麼?
    他沒有再想下去,他忽然得到了答案。
    只見凌雲窟那片熊熊火光中,正有一條黑影徐徐步出……
    向是處世不驚的步驚雲一瞥之下,亦不由心中一凜。
    天!這是什麼?
    這團黑影,簡直就是上天對世人的懲罰!
    這條黑影,赫然是……
    一頭全身冒火的異獸!
    一頭火麒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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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 13:22:50 |只看該作者
第12章 傷心的刀
    他洞悉天機。
    他算盡天機。
    他精通周易、皇極經世書、紫薇斗數、子平命理、六壬神數……
    可是,他自己偏偏逃進破落的廟內,即時不支倒地,一直滾至神案之前。
    已是夜深,這座破廟更是寥無一人,其實在大白天又何嘗不是一樣?
    世道每況愈下,人心逐漸淪亡,良知大量泯滅,誰還會顧忌「舉頭三尺有神靈」?
佛像菩薩,簡直已成為大多數人訕笑的對象!
    他很痛苦,渾身披滿腥臭鮮血,也不知是從他身上哪處淌下。
    他軟弱無力地仰望座上神佛,迷糊地哀歎:「天啊!佛啊!我到底幹錯什麼?我到
底幹錯什麼?」
    迷糊的聲音在廟中來回激盪,不住出無數迴響,宛如聲聲追問。神佛卻毫無反應,
似並未為其哀號所動。
    他猶在努力呻吟。
    「天!我一生算盡天機,為世人指點迷津,扶危解厄,難道這樣也是錯?難道這樣
也是錯?」
    神佛始終默無回應,然而廟外天際倏地閃過一道紫電,接著爆出一聲撼天雷響!
    是天震怒了?是佛震怒了?
    一道旱雷赫然轟進廟內,當場把他身畔的地面轟至飛碎,就像是天和佛給他一個最
簡單直接、最徹底的。最憤怒的回復!
    他必遭天譴!
    他淒惶地瞪視眼前情景,嚇得目瞪口呆,腦海不由自主浮現一段往事……
    「啊,難道是那回事?」他霍地記起自己多年前因一筆豐厚酬金而為一個已高高在
上的人算命,那人並無厄困,只想要更上一層,他為他批了一句:「金鱗豈是池中物,
一遇風雲便化龍。」
    不錯!正是這個錯!
    錯!錯!錯!
    僅因他一時貪心,妄自洩露了一句不應洩露的天機,更助長那人的氣焰及雄心壯志!
僅因他這句批言,更鼓勵那人向頂峰瘋狂而進,因而造成更多殘酷的殺機,以致於受劫!
    都是因為一句批言之錯!
    他慚愧,他內疚,他心中紊亂非常,頹然跪在神佛跟前,乞憐道:「是我錯了!但……
此事將如何補救?」
    他絕望地合指一算,目光霎時流露一片驚慌之色,像已算出一件異常可怕的事,惘
然哀號:「太遲了!風雲已落在他的手中,太遲了……」
    震顫之間,他亂步走到窗前,淡淡的月色映照在他的臉上,赫見他面容滿佈一堆堆
的毒瘡,血膿披面,猙獰可怕已極……
    就在哀號聲中,他臉上無數毒瘡突然爆開,千百道血箭暴濺橫飛,淒厲非常,令人
慘不忍睹!
    這就是他渾身披血的原因!這就是他洩露天機的報應!
    他痛得五體投地的向佛斷續乞求:「太……痛苦了,請寬……恕我,讓我……痛快
點死……吧……」
    可是他雖受盡折磨,幾乎虛脫而死,卻始終沒有死去。因為命運對他還有一個安排。
    他還有一句天機仍未洩露。
    也是最重要的一句話。
   
                  ※               ※                 ※

    「幫主,這兩個便是我幫眾於岷江畔救起的小孩,已整整昏迷了七天。」
    「醜醜,他倆就是北飲狂刀和南麟劍首之子聶風、斷浪?」
    「正是。」
    「那,當中誰是聶風?」
    「是這個長髮少年。」
    「唔,很好。」
    「幫主的意思是……」
    「表面看來,此子眉目雖是一片純厚,實則隱含剛強不屈之氣,絕非泛泛之輩,實
與驚雲一樣,是百年難逢的練武奇才。」
    「只惜幫主已納兩徒。」
    「醜醜,你忘了老夫三絕中的風神腿法還欠一個傳人?」
    「但……幫主,別忘記聶風此番遭遇是因幫主窺覦神鋒間接引起,恐怕……」
    「毋庸操心,此事僅得你和執行任務的驚雲知曉,死囚雙奴亦已遇難,即使連霜兒
也不知此中計劃,若我們三人不說,誰會知道?」
    「幫主雄才偉略,言之有理,小人口服心服!」
    「既然如此,你就給我好好緊記四個字。」
    「嘻嘻,是什麼字?」
    「守口如瓶!」
   
                  ※               ※                 ※

    歲月無情,總不會為任何人、任何變故停留半刻半分。
    生命,在歲月與天地的嚴密監視下,還是被逼誕生、成長、看華冉老,直至死亡!
    聶風的生命並未終結,可是聶人王顯然已於凌雲窟內慘死,今後,他再不能與父重
過幸福而平淡的生活,對他而言,縱使能夠苟生世上,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生命,實在有太多的遺憾與哀傷……
    不過有一點卻可肯定,聶風一生的歷史由這一刻開始將被徹底扭轉、改寫!
    在一片昏昏沉沉之中,聶風隱約聽見一個聲音在呼喚著他:「聶風……」
    是死前的幻覺嗎?這個聲音生硬平板,絲毫也沒高低仰揚,活像死神對他的呼喚。
    是的!聶風迷糊的想,或許他早已真的死了,才會聽見死神的呼號?
    然而,聲音又再響起,如夢如幻,他依稀可辨聲音就在自己身旁:「記著,別告訴
任何人我接下『火麟蝕日』」。
    簡單直接的一句話,令聶風驀然驚覺,說話的並非死神,而是那個……
    他很想證實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確無誤,他很想張開眼睛瞧瞧此人是誰,只是他渾身
一點力氣也使將不出,就連張開眼皮的氣力也沒有。
    就在此時,一個聲音又由遠至近地傳來:「雲少爺!雲少爺!」
    是一個很甜美的女孩叫聲,憑聲可以想像,她的樣子大抵長得不錯。
    「雲少爺,你這數天怎麼老在這個聶風身畔默坐?瞧!天也快晚了,你不倦麼?我
已為你準備好了飯菜。」
    此語一出,昏沉中的聶風心神陡地一震。這個喚作「雲少爺」的人,在他身畔佇候
數天,就是為等待他稍微恢復知覺悟時,對他說那一句話?
    他更想瞧瞧這人的容貌了,可惜始終無力張目一看。
    忽地,聶風又聞一陣急速的推門聲,一個陌生的聲音恭敬的道:「雲少爺,幫主有
請。」
    接著是一連串的腳步聲,聽來那個雲少爺與女孩已逐漸遠離。
    聶風猜想下去,只惜氣力已然不繼,他可以感到自己的腦海正漸漸模糊起來。他終
於又再次昏睡過去。
   
                  ※               ※                 ※

    天下第一樓內,雄霸與一個十分沉默的人談了許久許久。
    其實二人也並非在傾談,因為一直都只是雄霸在獨自說知,那個人卻終究沒有作聲,
僅是偶爾點頭。
    這個人,正是在凌雲窟處得見那頭異獸廬山真面目的步驚雲!
    聶人王與斷帥兩大絕世高手乍睹這頭冒火異獸後,想必已經遇害,但步驚雲竟然可
以倖存?
    卻原來當日斷帥踏進凌雲窟後,半晌未見出來,後洞中緩緩踱出的反是一頭全身冒
火的四不像火麒麟,步驚雲心頭一寒的同時,亦深知斷帥准已蒙難。
    火麒麟目光如炬,張牙舞爪,饞涎欲滴,似要把世間萬物吞噬並焚為灰燼,統統付
之一炬。
    步驚雲一聲不發,一直靜靜地看著火麒麟,一動不動。他知道,這頭異獸能一下子
便把二大高手滅絕,當真非可小可!在沒有十成把握可以避開之前,他絕不妄動!
    他又如一座冰雕般鎮立原地。
    真的!他真的像是一座了無生氣的冰雕,它也像一團烈火。
    人和獸,冰和火,緊張欲裂地對峙,對峙,對峙,對峙……
    只要一觸,即發!
    對峙之間,步驚雲陡然發覺,這頭異獸的一雙眼睛看來雖在對他瞪視不轉,但目光
一片空洞,視力似乎甚弱,方明瞭它原來並非在瞪視自己,它只是憑聽覺和本能感覺分
辨週遭變化。
    故四周任何物體僅需稍微移動,它立即便會向其洶湧攻殺,可惜,它今次遇著的是
步驚雲。
    一個不言、不笑、不驚、不動的死神,渾身皆在散發著冰冷與死亡的氣息。
    他儼如一尊毫無生命的石偈,冷靜得連半滴汗也未有流下,它根本沒法感應他的存
在!
    隔了良久,奇跡般地,這頭異獸遽然轉身,一步一步的低吼著返回凌雲窟內,步驚
雲終於脫險。
    不過死囚雙奴已死,兩大高手已死,兩大高手的兩名後人亦想必已死,為了回去好
向雄霸覆命,步驚雲必須為自己另編一個故事。
    最合理的莫如聶人王竟不催刀赴戰,反把雪飲交託兒子保管。死囚雙奴急於要奪雪
飲便即撲向聶風,步驚雲現身阻截二人妄動,卻反給聶風誤會他特來相救。糾纏間死奴
被斷帥所殺,而囚奴則被凌雲窟內一個異獸焚斃,斷帥見狀立把兩個孩子拋進江中逃生,
最後兩個高手同被這頭異獸拖進凌雲窟內,火麟、雪飲亦於洞中丟失,而步驚雲卻因自
身冷靜而得倖免,至於那頭異獸則去向不明……
    整個過程並非天衣無縫,但已足夠讓雄霸相信。何況自步驚雲返回天下會後,雄霸
也曾遣眾再赴凌雲窟仔細偵察,確在洞中發現許多猛獸爪痕,爪痕之形狀、大小均有別
於現存獸類,故兩大高手被異獸拖進洞內亦屬合理。
    而凌雲窟內地勢異常傾斜,深不見底,眾手下亦不敢貿然再深入洞內查探下去,只
是見洞口內處方圓十丈草木器廠俱焚,估計聶人王與斷帥必齊齊燒為灰燼,屍骨無全。
而雪飲與火麟此兩大神鋒,相信亦丟失於洞內萬丈深淵中,無法尋回。
    沒料到天下會眾在回程途中,卻於岷江下游發現給浪濤衝上灘頭的斷浪與聶風。二
人早已昏迷不醒。奄奄一息。
    而聶風、斷浪的出現正是步驚雲所編故事的最大破綻,僅因只要聶風甦醒後道出真
相。步驚雲一直守在二人身畔,就是俟他倆稍復知覺時便即時告誡二人別把真相和盤托
出。
    不過有一點卻真的大出步驚雲意料之外。雄霸這回計劃徒勞無功,更損失死囚雙奴
兩名猛將,卻並不如何震怒,相反發現聶風後更是喜上眉稍,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就在此際,就在此天下第一樓,就在雄霸對其所說的一番話中,步驚雲終於知
道所為何因。
    雄霸之喜,皆因他發現聶風是個難得奇才,這個發現似乎比與無雙城結盟更為重要。
    其實斷浪又何嘗不是塊材料?雄霸何以偏要鍾情於聶風?步驚雲雖不明,但不問。
    雄霸已為聶風今後妥作安排,而為了這個安排,天下會窺覦神鋒的真相必須隱瞞。
    對於隱瞞真相一事,他相信步驚雲絕對有此能耐,甚至比文醜醜更有能耐。
    只是,步驚雲隱瞞真相的能耐實在較他所想為高,雄霸自以為知道了真相,卻沒料
到,他所知真相並非真相。
    真正的真相,早已深深埋藏於步驚雲心坎這內。
    也許,直到永遠。
   
                  ※               ※                 ※

    聶風與斷浪,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甦醒的。
    他甫張開眼睛,便見斷浪昏睡其側,滿頭大汗,小嘴巴還在聲聲叫著爹,可知正在
做著惡夢。
    聶風立時輕輕推他,低嚷:「斷浪,斷浪……」
    斷浪搓了搓他那雙惺忪的大眼睛,也醒了,睜眼一見聶風,登時喜不自禁,一把捉
著聶風的手,雀躍問:「聶風,是……你?我……我們還沒有死?」
    絕境救生何其渺茫?難怪斷浪一時難以相信事實。聶風莞爾點頭,卻沒有注意週遭
環境。
    二人放眼一望,但見自身正臥於一張寬敞軟榻上,而安放此軟榻的這間臥室,足可
容納百張軟榻,可較我們斷家莊的廳堂更大啊!但……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這裡
到底是什麼地方啊?
    面對如此陌生而廣闊的空間,斷浪只感到惘然失措,依舊在問著同一問題。聶風苦
笑,他同樣也是人海中一個孤單無助的小孩,他又如何解答?
    這個地方連一間臥房也如此寬闊驚人,相信其他地方更是大得難以想像。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了答案,一個驚心的答案。
    「這裡是天下會!」
    語聲方歇,一個人已推門而進。
    從適才那句答案的沉厚語調聽來,來人想必是一德高望重的長者,但聶風二人赫見
進來的居然是一個年約十六的頎長少年,灰衣一身,容貌忠誠,親切可掬,聶風不禁放
膽問:「這裡……真的是天下會?」
    灰衣少年毫無架子,大方地答:「不錯,是我們天下會眾於岷江畔把你倆救起的。」
隨之自我介紹:「我叫秦霜。」原來此灰衣少年正是秦霜。
    聶風聞言倒抽一口氣,似是不相信置身之處竟然是天下會,斷浪久居樂山,孤陋寡
聞,搔了搔小腦袋,壓低嗓子好奇地問:「聶風,天下會究竟是啥?」
    聶風答:「斷浪,天下會是江湖一代大幫,與排名稍次的無雙城已幾近瓜分整個武
林。」
    斷浪雖曾聽斷帥提及江湖中有許多名門大派,但如今自己竟身處其中之最,嚇得伸
了伸舌頭。
    秦霜見這僅淺淺一笑,轉臉對聶風道:「聶風,家師雄霸欲與你一會,你自己可走
得動?」
    聶風一愣,心想:「雄霸?他……他是一代梟雄!為何要見我?」
    斷浪劫後餘生,甚害怕自己獨個兒留在室中,且聶風是他最熟悉的人,連忙道:
「聶風,別留下我,我要和你一起去。」
    聶風回望秦霜,目光似在懇求,秦霜向來心腸甚軟,溫言道:「無妨,相信不會礙
事的。」
    言罷即緩步而出。
   
                  ※               ※                 ※

    聶風與斷浪一直跟在秦霜身後,穿過長長的迴廊和一望皆是的庭園,才瞥見庭園的
圍牆上刻著「風雲閣」三字,方知適才置身之臥室只屬風雲閣其中一間而已。
    而他們正向風雲閣的殿堂步去。
    聶風忽然記起昏沉中所聽的一句話,便附嘴在斷浪耳邊悄聲道:「斷浪,一會無論
遇上什麼人,也不要說出那黑衣少年破了『火麟蝕日』的事。」
    斷浪奇道:「哦?為什麼?」
    聶風道:「也沒什麼,只是……江湖險惡,萬事須得謹慎。」
    斷浪很乖地點頭,此時,秦霜已把二人帶進殿堂之內。
    赫見風雲閣殿堂壯闊非常,卻無侍衛。殿後排的高牆上,竟掛著一幅巨大牌匾,上
書兩個黑白分明、筆劃蒼勁的大字「風雲!」
    可知書此牌匾的人對「風雲」何等重視!
    殿堂之上,一個人正穩坐中央,身後站著一個頭戴無常高帽的古怪男子。
    穩坐的人眉目生威,使人一望便知他是一個絕對有資格睥睨蒼生的人,一個也許將
會雄霸天下的人。
    聶風甫見此人,立即便知道他必是統領這一代大幫的幫主雄霸無疑。
    秦霜向雄霸躬身一揖,道:「師父,聶風已經帶到。」
    雄霸正在喝茶,懶洋洋地「唔」的沉應一聲,並有多話,也沒有望向聶風、斷浪。
    他身後站著的正是文醜醜,此人最懂看幫主的眉頭眼角了,即時會意,暴喝:「大
膽小子!晉見我們一幫之主,還不下跪?」
    斷浪其實進來時早被雄霸威勢所攝,如今遭文醜醜如此催喝,他畢竟是個八歲稚童,
當場院跪下了,不過心中卻想:「好威風啊,只要能成為一幫之主,號令天下,所有人
亦必須如此向自己下跪,難怪爹如此熱衷於復興我們斷家了。」
    小小心兒由這一跪開始,便已種下日後誓要雄霸天下武林大志。
    可是聶風並未像斷浪般如言下跪,他依舊挺立,道:「雄霸,我雖被天下會所救,
卻絕對不能如此便屈膝人前,甚至是你!」
    此語一出,一旁的秦霜陡地變色,他知道聶風已經闖禍,任何人也從未對其師這樣
無禮。
    只見雄霸突然把手中清茶一乾而盡,這才斜眼一瞥聶風,沉聲道:「小子好倔強,
但任何人在老夫眼前,都必須屈膝下跪!」
    說罷手掌一扼,登時把手中杯一扼為二,雙指一彈,兩塊破片已如電射出,直射聶
風雙膝而去。
    換了平時,以聶風不錯的輕功底子,縱使兩塊破片快絕,或許仍有機會避過。可是
他如今新傷初癒,氣力不夠……
    「喀」一聲,聶風左右膝蓋難抵其鋒,慘被震碎,聶風劇痛之下,雙腳更似無力支
撐,當場便要跪倒……
    雄霸縱聲大笑,心忖聶風這次必難逃一跪,誰料定神一看,但見此子雖是膝蓋碎裂,
仍咬牙強忍劇痛筆直的挺立,好傲!
    饒是慣見良才,雄霸亦不由變色,變得更有喜色,他毅然翹起拇指豪氣地大讚:
「好聶風!好人才!老夫真是愈發欣賞你了!由這刻開始,老夫決定要你成為我風神腿
法傳人,快向師父行行拜師之禮——跪!」
    語出突然,秦霜想不到師父竟然再收徒兒,斷浪則更錯愕。他剛才早已被雄霸雄風
所吸引,心想如能有此得力靠山實幾生修得。他與聶風俱屬當世高手之後,為何雄霸偏
要揀選聶風?心中隨即湧起一種酸溜溜、不是味兒的感覺。
    文醜醜聞言則神色自若,看來他早已知道今日將要發生的一切。
    然而聶風除了一愕之外,竟無悅色,亦無下跪之意。
    誰不希罕成為雄霸弟子?這個聶風有幸得寵,居然這樣不識抬舉,叫雄霸如此難以
下台,幫威何在?雄霸霎時面色一沉。
    就在聶風與雄霸僵持不下之際,驀地,兩塊小石從門外急速射進,「伏伏」兩聲,
打在聶風膝後。
    聶風膝蓋本碎,這兩塊石子雖未挾勁,但如此從後急撞之下,當場把聶風雙腿撞曲。
腿一曲,身難再直,聶風「啊」的一聲,隨即跪到地上。
    只見兩個人緩緩走進殿堂之內,為首一個正是步驚雲,他身後的是最近才跟他的孔
慈。
    聶風乍見步驚雲,迅即大駭,心想自己在錯沉中所聽見的話定是他說的無誤,震愕
問:「又……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步驚雲並沒回答,僅徐徐步至雄霸身旁,雄霸笑著代他回答:「因為,他是老夫第
二入室弟子步驚雲。」
    原來如此,聶風當下恍然,難怪他在昏沉中聽見那女孩喚其作雲少爺。
    再看那個女孩,漂亮清澈的眸子正好奇地瞧著自己,仍站於步驚雲身後,彷彿是他
的影子,顯見她是服侍他的,而且是心甘情願的服從。
    就在聶風沉思之間,倏地,又聽雄霸朗聲而道:「好!拜師之禮已成!聶風,從今
日起,你便是老夫第三弟子,你大可留於此風雲閣與你二師兄共住,彼此必須和睦相處,
知道沒有?」
    聶風還想站起來頑抗到底,可惜適才一跪已令他再難有餘力支撐而起,況且他這一
跪無論是否出於自願,終已禮成,大勢已去……
    蓬門淑女,一入侯門深似海,人海孤鴻,一入天下又如何?
    雄霸又是轉臉對步驚雲道:「驚雲,為師尚要忙於會務,你就先留下與你三師弟好
好瞭解吧?」
    言罷離座而起,揚長而去,文醜醜固然緊隨其後,秦霜也不欲打擾兩位師弟,遂也
一併離去。
    諾大的殿堂便僅餘下正在下跪的聶風、斷浪,還有步驚雲與孔慈。
    雄霸甫一離開,斷浪隨即又生龍活虎般躍起,趕忙摻扶聶風,還一邊向步驚雲伸了
伸舌頭,裝了個鬼臉,啐道:「死木頭,若非你用石塊撞得聶風跪,他才不會跪呢!你
是奸的!」
    聶風在斷浪花摻扶下勉強站了起來,出言勸阻道:「斷浪,別這樣說!他……他是
為了我好!」
    此語匯出,步驚雲素來漠然的目光陡地向聶風斜斜地一瞥,似在他黑暗寂寞的世界
中見到一絲微弱的光……
    斷浪猶不明白,大惑問:「怎麼會呢?他分明是幫他師父要你下跪,好叫他師父能
易於下台罷了。」
    說話之間,步驚雲再沒理會二人,逕自舉步欲去。
    聶風連忙叫住他道:「我只想問你一件事,我爹到底怎樣?」
    步驚雲驀然回首,一雙冷眼出奇地泛起一絲悲哀,像為聶風悲哀,他平靜地、公平
地宣判:「死了。」
    晴天霹靂,聶風僅知道自己父親被一隻巨爪拖進凌雲窟內,卻始終未知他是生是死,
如今得最後倖存於凌雲窟的步驚雲出言證實,整個人不禁呆然落淚。
    斷浪也急忙搶上前問:「那我爹又怎樣?」
    步驚雲冷冷道:「他並不例外。」
    說著再不流連,這次是真的離去。
    斷浪難以置信這是事實,猶在步驚雲背後童稚地吶喊:「我不信!你騙我!你這死
木頭沒安好心……你……騙……我……」
    吶喊之間竟泣不成聲,一切已不由他不信、不哭!
    孔慈腆地看著二人,忙低下頭道:「對……不起,其實幫主早已派人往凌雲窟再行
查察,也沒發現兩位令尊屍首,所以推斷他倆早給大火燒得屍首無全。雲少爺……他為
人雖是古怪一點,但……他絕不會騙你們,他……他……是好人!」
   
                  ※               ※                 ※

    夜已悠悠地跨進窗內。
    窗內,步驚雲又如石像般在窗旁靜靜坐著,他彷彿永遠都是這樣憑窗看天,他彷彿
永遠都是那種只望天能「守得雲開見月明」的人。
    然而,世間可真有守得雲開的人?
    也許,總有一天,雲會開,月會明,但守的人已經不在……
    想到這裡,一襲披風驀然搭在步驚雲的肩上,把披風搭在肩上的,是一雙溫柔的手。
    步驚雲並沒感到意外,也沒回頭,他知道,這雙手是屬於那個溫柔的她。
    孔慈溫柔地道:「雲少爺,夜了,要好好保重身子,當心著涼了。」
    說這話時,她的頭還是垂得很低很低,低得就如她的身份。
    畢竟,儘管步驚雲已把她從侍婢主管手中救出,她已不須再受任何的刻薄,然而纖
纖弱女何其飄零無依?好仍是婢奴,她很自卑……
    特別是步驚雲那種對所有人都漠然處之的態度,更令她許多時候都不知他是喜是怒,
還是根本便對一切毫無反應?她有點無所適從。
    她毅然抬首道:「雲少爺,別太介懷那斷浪所說的話,他年紀實在太輕。我知道,
雲少爺並非單為幫主的面子解圍,而是真的為聶風設想……因為,倘若聶風始終不跪,
幫主始終下不了台的話,那麼以幫主平素的作風,聶風也許會……」
    她沒有敢把那個字說出來,不過步驚雲已知道她是真的明白了。
    不錯!以雄霸那種專橫恃勢的個性,世間沒有一樣東西是他不能得到的,包括弟子!
    若得不到他,他只有把「他」變為「它」。步驚雲聽罷霍然回過頭來,幽幽的凝視
孔慈,就像今日回望聶風一樣,他彷彿又找到另一絲微弱的光。孔慈也凝眸注視著他,
徐徐道:「我相信,雲少爺所作的,聶風也一樣明白……」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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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發表於 2010-3-3 13:23:09 |只看該作者
是的!步驚雲的用意,聶風是明白的!
    可惜,聶風此際已無暇兼顧任何人了,他只是呆呆的坐在臥室一角,靜靜的回憶著
老父生前的一言一語……
    他還記得老父這樣是為他好,而且老父有時候還會把他抱進懷中,教他寫字,由那
時開始,聶風便一直在心中祈求,希望能長命百歲,到他長大後便會反過來關懷他,供
養他,可是……
    及至娘親拋棄了爹,及至爹變瘋了,及至爹遇上鬼虎叔叔與杞柔姑娘,及至爹去找
斷叔叔決戰,及至……
    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他已經來不及了,他已來不及長大,他那命途多劫、一生受
娘親折磨不已的老父已經死了。
    想到這裡,聶風又不自禁痛哭起來。
    臥室另一角落裡的斷浪又何嘗不是淚流滿面?
    他其實不比聶風好過多少,如今,他和聶風,都已成為無父母的孤兒了。
    人間路,豈止悲傷滿途?
    幸而,如今他的身邊還有聶風,一個他不感到陌生的人,一個令他感到安全的人!
    但,不幸立即便再來了……
    就在門外!
    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霍地,房門給人重重推開,那個今日伴在雄霸身後的古怪男
人文醜醜已走了進來。
    「風少爺,你沒有什麼大礙吧?」
    聶風木然地搖了搖頭,也沒想到文醜醜會在此時此地說出以下的話:「幫主有令,
『風雲閣』既名『風雲』,便應只供風雲居住,絕對嚴禁其餘人等在此寄住!」
    這句話明顯是衝著斷浪而說,聶風、斷浪齊齊一愕,聶風情急問道:「那……斷浪
怎麼辦?」
    文醜醜聳聳肩,答:「誰知道呢?」隨即又道:「不過屬下倒有一個建議,既然幫
主並沒勒令斷浪即時離開,他大可留在天下會充當雜役,總較無處棲身為佳。」
    斷浪先聞老父噩耗,現下又驚聞要離開唯一可依靠的聶風,焦急地搶著道:「充當
雜役?那……那怎麼行?」是的!南麟劍首之子怎能充當雜役?可是……
    「既然不行……」文醜醜又狡猾地續道:「那你便只好離開天下會了。」
   
                  ※               ※                 ※

    斷浪並沒有離開天下會,他終於留下。
    說到底,以他一個八歲稚童,若不留在天下會充當雜役聊以維生,還可到哪?
    此身猶如浮木,縱要飄泊也不知何處是歸途?他確實已無家可歸。
    這刻他正身披一襲粗布衣裳,手端著盤子,盤子盛著四杯清茶,這四杯清茶是奉給
坐在小几旁的四個人。
    他已當了雜役數天,這數天他已給不少天下會頭目敬茶,有秦寧總教,有待婢主管
香蓮,有文醜醜,還有各樣的人……
    他也曾聽過許多天下會員的竊竊取私語:「嘻嘻,那個就是什麼南麟劍首之子斷浪?
真瞧不出呢!好淪落啊……」
    「沒辦法了,你看他是什麼資格?還不是一副奴才相?否則幫主也不會只收聶風為
徒了!」
    這數日來,斷浪一直聽聞這些暗地裡的冷言冷語,他縱忿怨難平,胸有千般不快,
也只得八歲,如何跟他們理論,拚命?一切都只得啞口忍受下來。
    可是今天……
    雄霸數日來皆忙於會務,今天終於有空可慶祝一番,為慶祝?如何慶祝?
    據說是為了能收一個像聶風這樣難得的弟子,而決定師徒共宴一番。
    既是為此慶祝,這頓飯固然缺不了雄霸的徒兒。
    故今日此宴,座上的除有雄霸、秦霜、步驚雲,還有……
    不知是因無心巧合,仰是刻意安排,斷浪竟然又被命在席中敬茶,而且是敬給在座
每一位呢!
    敬茶給雄霸,斷浪也還可以接受。
    敬茶給步驚雲這塊死木頭,斷浪雖老大不願,也忍受過來。
    但
    最後他要敬上清茶的人,真是觸目驚心,竟是……
    聶風!
    啊!啊!啊!啊!啊!
    聶風正坐於雄霸鄰座,他也知道,斷浪快要向他敬茶了,他很侷促不安。
    若非被逼成為雄霸之徒,任是逃至天涯海角也逃不掉的話,他即使和斷浪一起流浪
江湖,也總較目前處境為佳。
    然而他雖向雄霸多番請求,希望不用斷浪再幹此粗活,最後還是遭其嚴辭拒絕。
    終於弄到如今這番局面,他搖身一變而成新貴,他卻為勢所逼而成奴僕。
    他衣服光鮮,他卻粗布麻布,他儀容整潔,他卻蓬頭垢面;他身矜肉貴,他卻賤!
    很賤很賤!
    斷浪雖才八歲,但已自覺賤如一堆爛泥。他緩緩的為聶風奉上清茶,手兒舉至半途
卻有點兒顫抖,一顆小心兒又羞又愧,又是自慚形穢,不知道這個小而無依的身軀能否
有力承受得起?
    他何以不羞?何以不愧?
    不是嗎?他爹是北飲狂刀,我爹是南麟劍首!我也是高手之後!為何偏偏他是徒?
我是僕?他貴?我賤?
    明知道這杯茶縱使敬上,聶風也是喝不下去的,然而還是被逼要敬!
    斷浪的大眼睛在此緊張一刻,忽而濡濕起來,盈盈淚水就在眼眶內不住打滾。他拼
命強忍著,不讓淚水奪眶而出……
    嘿,南麟劍首之子今日雖儘管為奴為僕,他日亦必會飛黃騰達,稱霸武林,絕不淚
人前!
    他終於把淚制止,可是顧得眼淚,卻忘了自己那只顫抖的手,一不小心,小手一滑,
「骨」的一聲,這杯清茶便跌到几上,瀉了一桌茶水……
    瀉了一桌「驚心」!
    意外地,一顆水珠飛濺到雄霸面上。
    看著這顆水珠,秦霜暗叫不妙,步驚雲眉頭略皺,站於雄霸身後的文醜醜笑面一沉,
守在四周的門下齊齊一驚,聶風則……
    從來沒有人敢把水珠濺到幫主臉上,故從來沒有人敢想像會有何後果!
    然而大家此際全都看見了,只見這顆水珠迅速蒸發,不知是因為雄霸的深厚功力,
還是因為他的怒?
    雄霸臉泛一抹鐵青,剛欲啟唇吐出一個可怕的字……
    斬……
    聶風已於瞬間瞥見他的嘴形,雄霸言出如山,他絕不能讓其此字出口,他絕不能讓
小斷浪從此身首異處,慘淡收場,眼前只得一個解救辦法……
    他倏地強忍膝蓋之傷,閃電般重重跪到雄霸眼前。重傷未癒的膝蓋撞到冷硬的地上,
「啪」爆骨之聲登時不絕響起,創口當場迸出大蓬鮮血,他逼於俯首哀求道:「師父,
斷浪年紀實在太少,手力不繼,請師父千萬包涵!」
    斷浪早已嚇得魂不附體,不知所措,此際乍見聶風如此,心頭不禁一陣絞痛,私下
暗想:「聶風啊!你不為強權而跪,如今怎麼反為我斷浪而如此卑躬曲膝了?我斷浪早
已低賤至此,實在犯不著要你如此委屈!此番恩情,我斷浪怎有資格可承受得起?」
    雄霸亦見聶風下跪,先是一怔,隨即殘酷地笑了笑,譏諷道:「我的好徒兒,你不
是寧死也不向老夫下跪的?怎麼今天如斯尊師重道了?」聶風有求於他,一時間無辭以
對,只是大汗淋淋,因為在場諸人看到他所跪之處,正給他膝蓋的創口染滿了血。
    好紅的血,好重情的一顆赤子心!
    雄霸當然也瞧見了他默視這斑斑血漬,凝神半晌,終於續道:「好!既然我第三弟
子如此卑躬曲膝相求,老夫若再動怒便實太不近人情了,今日此事就此作罷,不過……」
他說著轉臉瞪著斷浪,厲聲告誡:「斷浪,若然下次再犯,老夫就要你的命,知道沒有?」
    斷浪一直給嚇得呆呆站著,此時恍如拾回三魂七魄,這才懂得跪下,連連像狗般點
頭,簡直如五體投地,竭力嚷道:「奴才知罪!奴才知罪……」他嚷得如此努力,努力
得出血,由他牙齒滲出的鮮血!
    然而童稚的嗓子,發出奴才才會發生的哀求,令人聽來不由得有點滑稽的感覺,滑
稽得近乎可憐。
    但誰憐稚子?其門下瞧見斷浪像狗般點頭乞憐,盡皆哄堂大笑起來。
    只有斷浪有苦自知,他像狗般點頭,非因怕死,而是不想聶風此番心意白費,不想
他的血白流……
    可是,在聶風跪得淌血的同時,斷浪小小的心又何嘗不在滴血?
    聶風既能為他如此犧牲尊嚴,他為何不能反過來成全他像狗般苟活下去?
    他就跪在聶風身畔,看著他那殷紅的血,斷浪但覺一股熱血往心頭疾衝,他忽然向
聶風重重叩了一個響頭,真心的說了一句:「風,我斷家父子嘗遍親疏白眼,有親等如
無親,我斷浪……今生遇上你……真好,也不枉娘親……把我生下來……」一語至此竟
爾熱淚盈眶,他終也按捺不住,哭了出來。
    「浪……」聶風沒有多話,他只是回望斷浪,看著他這個樣子,一顆心痛如刀割。
    他雙目隱泛一片淚光,到了此刻,雙方都明白,一切情情義義也不用多說下去了。
    不錯!只要友情不變,哪管身份地位懸殊,兩個孩子要能夠一起活在天下會,友情
便會一直延續下去。
    在場眾人,除了秦霜對此情景不忍卒睹,別過臉外,還有一個步驚雲……
    只見他定定的注視著聶風膝下的血,黑得發亮的眼珠閃過一絲異樣光芒,也不知是
否對他的血感到好奇?
    還是希望在他短暫今生,也能像斷浪一樣……
    遇上一個能為自己滴血的朋友?
    塵寰如浪潮洶湧,一眾蒼生各如大海孤舟般無助生存,渾渾噩噩的又過一年。
    如果說,時間可以沖淡一切,也就可以令人漸漸遺忘一個人。
    他險些便遺忘了他,便終於沒有遺忘他。
    故此,他決定要見他!
   
                  ※               ※                 ※

    天牢最後一著緊閉的鐵門終於開了,是為步驚雲而開的。
    因為當中囚著的,正是步驚雲要見的人。
    還記得當日他來天牢探望霍烈三父子時,曾發覺天牢內的廿一個牢獄,其中十九個
已空無一人,其餘兩個,一是用以囚禁霍烈,另一個,步驚雲當時並不知道,也沒興趣
知道,只是,在以後的這段日子內,他於無意間從天下會眾的口中,得知最後一個牢房
囚著的究竟是誰。
    他異常震驚,因為當中囚著的人,他何止認識?
    他絕不應該遺忘他!
   
                  ※               ※                 ※

    步驚雲緩緩步進門內,只見當中漆黑一片,他並沒有取出火摺子燃亮牆上油燈。
    縱使沒有油燈之助,憑他那雙冷眼,也可瞥見室內正匍匐著一條人影。
    而他亦相似,這條人影也不需任何光線,但已知道是誰來了。
    步驚雲只冷冷地對人影吐出一句話:「真的是你?」
    簡單直接的四個字,冰冷無情的聲音,黑暗之中,那條人影乍聽之下,登時一愕。
    他被囚在天牢已經很久了,外間的一切他已逐漸遺忘,他險些也遺忘了眼前的步驚
雲。
    然而就在步驚雲開口說了一句話後,他冷冷的聲音在幽暗迷離的空間飄蕩,這條人
影彷彿又再找回昔日的記憶,他忽然記起他是誰了,也記起當年他手中那柄傷心的刀!
他是他一生中所遇最獨特、最可怕的一個孩子,他但願自己從來沒有遇上他!
    「呀……」他震異嚷了一聲,也分不清是歎息,還是恐懼!
    饒是如此,步驚雲甫聞他的聲音,便立即肯定他是自己要找的人,他並沒有遺忘這
個人,他更沒有遺忘他的頭!
    他遽然拔出自己帶來的短刀,刀光一抖,便狠狠朝這條人影的脖子劈去!
    啊,好傷心的刀光!好傷心的一刀!
    他真的沒有遺忘他的頭!
    他要斬下他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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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 13:23:28 |只看該作者
第13章 他是一個傳奇
    千年過去,人們依舊愛在「紙」上寫下他們想說的話。
    故而,「紙」扮演著一個永不作聲、靜看世情的旁觀者。
    它一直都是靜靜地任人在其身上勾劃不同的字和畫,從無怨言。
    它淡看人間親疏書信中的噓寒問暖。
    它冷瞥才子佳人互相交換的甜言蜜語。
    它無視讀書人寫下的滿腹詩書經綸。
    紙,永遠都是一派守正不阿,諱莫如深……
    也許只因對紙而言,眾生所謂的世態炎涼、恩仇功過、情情義義、青紅皂白,全是
過眼雲煙,沒有永恆這一回事。
    不單世事如斯,就是那些在紙上書寫的世人,他們的生命也如風中之燭,隨時熄滅、
死去,甚或在紙並未發黃、腐朽之前。
    一切的人和事,盡屬曇花一現,根本不值一提,也不值得經為這些人和事發出一聲
歎息……
    因此,紙永遠都只是不停的看……
    就像此刻,它正又平靜地看著一個十多歲的小女孩,在它的身上寫著一些心事。
    女孩似乎所識的字不多,故寫得甚為吃力,但她仍努力的寫。
    一陣清風掠過,輕輕把女孩筆下的紙吹得颯颯作響,似是紙的歎息。
    紙,它終於也無法再冷眼旁觀?它終於也要為所見的而感慨?
    是為了女孩所寫的心事?
    抑是因為女孩除了寫下心事,還寫下了另一個人的故事?
    一個傳奇?
   
                  ※               ※                 ※

    靜心細想,服侍雲少爺已有一段日子;風少爺與斷浪加入天下會亦已有一年了。
    我與風少爺時有會面,有時候,還會為他弄頓晚飯。
    風少爺為人很好,他對所有人都沒架子,公平看待,且還會幫一些年事稍高或身體
茬弱的婢僕幹活,甚得人心。
    幫主也曾多番勸告風少爺不要如斯紓尊降貴,免失天下會第三弟子之身份。但風少
爺照做不誤;畢竟此等小事無傷大雅,幫主在屢勸無效下也就放棄了。
    然而在大事之上,二人的衝突很大。
    怎麼說呢?可以這樣說,幫主並沒有錯收風少爺為徒,但其實確是錯收徒兒。
    風少爺練武的資質,相信絕不亞於雲少爺。據聞雲少爺僅花了三個月便學全了幫主
的排雲掌,風少爺毫不遜色,他也是僅花三個月,風神腿法便大有所成。
    聽說有一回幫主於授腿之時,曾一下子連環踢出十腿,出腿之快可說舉世無雙;但
風少爺甫一出腿更教幫主乍舌,他竟連環踢出七腿!雖然還有三腿之差,但其小小年紀
便有此佳績,實是難得奇才,故幫主的眼光可說異常獨到。
    不過天下會人盡皆知,幫主收徒目的只為助其南征北討。既然風少爺於短短時日已
學有所成,出征之事勢所難免,於是問題來了。
    風少爺不允,寧死不允!
    雖然不太瞭解他的理由,但我從風少爺平素那種樂於助人、一片紅心的行徑可以推
斷,他絕不是那種為鞏固地位而南征北討的人,他絕不願任何人受到傷害。
    幫主與風少爺已僵持很久,此事務須解決,風少爺的臉亦一天比一天憂悒,我知道
他除了為此事憂心,也為了與他一起加入天下會的斷浪……
    因為斷浪也一天一天可憐。
    還記得一年之前,斷浪不小心把水濺到幫主臉上,幸而得風少爺替其跪地求饒。死
罪雖免,活罪難饒;斷浪其後除要敬茶,還須於馬槽中負責餵馬及替馬匹清洗的粗活,
很髒……
    幸而斷浪生性豁達,未致終日愁眉苦臉,但亦時會鬱鬱寡歡,心事重重似的。有些
時候,若我在廚中與他頭,也會對他開解一下,他總會破愁為笑。不過我知道那些笑容
是強裝出來的。他不想我把他不開心的事告訴風少爺,免他掛心,唉……
    霜少爺其實也很照顧斷浪,或許他也認為幫主要南麟劍首之子充當賤役實在是很過
分的一回事吧?可惜斷浪毫不領情,許多時他甫見霜少爺便即跑開了,天下會之中,他
似乎只願意接受風少爺的好意,其他的一概不受。看來他倆真的是對很要好的朋友。
    風少爺、霜少爺、斷浪,我與他們相處日久,對於三人性格,總算薄有認識;但有
一個人,我與他見面的機會更多,卻始終摸不透他的心!
    雲少爺……
    日子過去,雲少爺仍是漠然如故,不苟言笑,極少說話,誰都不知他心底裡想些什
麼。只知他的戰績日趨彪柄,甚至已凌駕於霜少爺之上。他,似乎已成為幫主重用的戰
斗工具。
    然而,雲少爺真的甘願做戰鬥工具?
    真的對一切麻木?
    不!我不相信!我從沒有忘記初遇雲少爺的那一夜,他的悲傷絕對是真實的,否則
後來他便不會把我從侍婢主管手中救回來了。
    可是,雲少爺,你成為天下會眾艷羨妒忌的對象,你成為幫主座下戰無不勝的工具,
當中可有半分難言的苦衷?冤屈?
    若然沒有,那為何在你冷得發光的眼睛中,偶爾也會閃過一絲無奈、憂傷?
    是否,在你靜如淵岳的面孔背後……
    也曾有過一段感人肺腑的過去?
    也曾藏著一滴不可告人的眼淚?
    雲少爺……
    你的故鄉到底在哪?
    你的家又在何方?
    你可曾思念過你的家人?
    你可曾在暗裡流過半滴眼淚?
    雲少爺……
    孔慈真的很想知道,究竟什麼事才會叫你的心輕輕震盪?抑或,你始終還是對一切
無動於衷,繼續延續你冷冷的一生……
    如雲飄渺的傳奇?
   
                  ※               ※                 ※

    就在孔茲寫下這個謎樣傳奇的同時,步驚雲正幹著一件她絕對不會明白的事。
    他手中的刀,正向一個人的脖子劈去!
    這個人已被囚在天牢很久,他在這個黑暗污穢的空間不見天日地活了多年,怎會惹
來步驚雲的一刀?
    然而,刀很傷心,握刀的人也真的很傷心!
    這一刀,早應在四年多前便向其劈下,卻一直延誤至今,只因當年步驚雲並沒有足
夠的實力。
    今日,他終於也有足夠的實力去延續這未了的一刀,可是始終還是未能劈下。
    就在刀鋒甫抵那人脖子剎那,刀,陡然頓止了。
    黑暗之中,那人可以感到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鋒是如此的狠,狠得像是眼前步驚雲
的那顆心。
    「呀……」他又絕望地吐出一聲垂死的驚懼。
    步驚雲收刀,蓋因他在黑暗中發現了一件事。
    這個人為何不說話、不求饒?為何僅是驚懼大叫?
    他徐徐取出火摺子點燃壁上油燈,當室內一亮之際,才恍然大悟。
    黯弱的燈光下,他從這個人張開的嘴巴中,一眼便看出他的舌頭已被挑去,難怪他
迄今只是「呀呀」而叫。
    可是,最觸目驚心的還是他的身體!
    定楮一看,赫見他的四肢竟全被削去,整個身體由於再難穩站,被逼倚在牆角,而
糞穢則瀉滿他殘舊不堪的衣衫。而更有無數蛆蟲在他腐爛的創口蠕動,簡直讓人作哎……
    饒是步驚雲處變不驚,見此情景亦不禁面色一片慘白。
    太殘忍了!
    這就是對雄霸失去利用價值的下場?
    還是皇天終於有眼,對凶殘成性者作出應得的懲罰?
    眼前這個手腳盡失的人,正是當年參與屠殺霍家莊的其中一名兇手蝙蝠!
    他終於找到了他!
   
                  ※               ※                 ※

    蝙蝠仍在不住地驚叫,他雖雙目失明,但雙耳甚至為敏銳,適才步驚雲進來時曾問
了一句「真的是你」,他立即便知道他是當年於他刀下倖存的霍家幼子霍驚覺!
    他沒有遺忘他,他也沒有遺忘那晚他小手緊握的短刀。那柄刀不單注滿了這孩子無
限傷心與悲憤,也當場殺掉了蝙蝠的二弟赤鼠!
    而這傷心一刀,已架在蝙蝠脖子之上。
    蝙蝠知道,當日他斬掉霍步天的頭,今日此子亦必會斬下他的頭。他已盡失四肢,
他的頭,已是步驚雲唯一可斬的東西。
    然而他連逃走的能力,呼救的舌頭也沒有,他僅能「呀呀」驚叫。
    步驚雲只是怔怔的看著蝙蝠這個模樣,手中的刀並沒再動。
    中國人不知為何,永遠都在殘害同根所生的手足,歷朝因變亂帶來的傷亡已是數不
勝數。
    當中更還有些人挖空心思,精心設計了許多不同酷刑,專用以對付異已。
    譬如,有把人肉逐片逐片削下的凌遲處死,有五馬分屍、宮刑、環首、剝皮……
    林林總總,五花八門,想像可及的一定會有,想像不及的亦準會有。種種酷刑,令
人一望即不寒而慄,寧願自行撞死,痛痛快快死個乾淨俐落還會好受一些。
    正如此刻蝙蝠,已是廢人一個,給丟在這黑暗角落中,由他自生自滅、慢慢腐爛,
甚至任蛆蟲在他身上、心上蛀出一個個小洞,那種渾身佈滿千蟲萬蚓的感覺,令人聽來
亦毛骨悚然。
    可想而知,雄霸對門下如何殘忍、嚴厲!
    蝙蝠辦事不力,兼且全身武功被黑衣叔叔所廢,對雄霸已完全失去利用價值。其實
大可把他革職便一了百了,卻要將其如斯慘無人道的重罰,到底為了何故?
    是為了梟雄霸者心中一股無法滿足、穩操生殺大權的權力慾!
    縱使蝙蝠是步驚雲恨得切齒的仇人,然而眼見他如今境況甚虞,步驚雲亦不禁為施
刑者那種極盡殘忍的手段而湧起一絲寒意;他忽然發覺,倘若有天自己復仇失敗,他的
下場,相信會比蝙蝠更為慘淡。
    刀,此刻就握在步驚雲的手中。
    只是步驚雲運勁一割,蝙蝠勢必人頭落地,他與他的一切糾葛、仇恨亦即告一段落,
他為等候今天,含辛茹苦把小命偷生至十四,可是這一刀……
    為何步驚雲仍不下手?
    蝙蝠的叫嚷聲亦逐漸遏止,或許他自己私下也倏想通了,如今自身處境比死更為難
受,倒不如乾脆一死。
    他已受到太多太殘酷的報應,能夠死在霍家幼子刀下,總算「功德圓滿」,十八年
後又是一條好漢!
    時光彷彿就在此刻凝住。
    步驚雲在想著應否動手,蝙蝠卻在等他動手。
    冷汗流遍了二人一額一臉,連衣角亦沾滿了汗。
    就在二人相對之際,數十條蛆蟲從蝙蝠的身止,沿著刀鋒,一直向步驚雲的手上爬
去。
    步驚雲終於忍無可忍,他,出刀!
    「錚」的一聲,狠狠劃破了滿室沉默。
    刀,並沒有割破蝙蝠的咽喉,卻重重戳進其額上的牆壁,直沒至柄!
    這一刀,步驚雲終究無法下手!
    他實在無法殺一個手無寸鐵……不!應該說,無手無腳無舌的人!
    蝙蝠一怔,他沒料到這個孩子竟會放過他,他急忙又再「呀呀」的呼叫。
    可是這次的叫聲卻並非出於驚懼,而是一聲無助的哀求。
    實在是太痛苦了!若要如此腐爛下去,倒不如痛快地死吧!
    然而步驚雲的臉色又回復一片漠然,但聽他平靜的道:「我不殺你,我只想忘記你,
永遠,永遠……」
    他說著推門而出但仍回首瞥了蝙蝠一眼,罕有地苦苦一笑,道:「上天會給你應得
的報應,就如矢志報仇,將來亦會給我應得的報應一樣。」
    他終於毅然轉身而去。
    步驚雲為了復仇,也曾一刀斫下霍烈的頭,也曾被逼為雄霸南征北討。雖說攻陷的
大寨小幫大都十惡不赦,更非其自願,但經其手所傷害的人實在很多。
    畢竟天網恢恢……
    蝙蝠猶在殺豬哀嚎,也許若他知道只因自己當年一時辣手滅絕霍家,而把這個孩子
變為滿手罪孽的魔鬼,他便會明白自己此際身受的苦,絕對是罪有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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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 13:24:14 |只看該作者
第14章 問誰領風騷  
    秋去冬臨,寒夜如冰似雪。
    天下會位於天山之巔,它的寒夜,比方圓百里內任何一個地方的寒夜更寒。
    也許,真正的冰雪不久便要降臨了。
    這是聶風與斷浪在天下會的第二個冬天。
   
                  ※               ※                 ※

    斷浪在馬槽外生了一堆火,一面煮著一鍋加上些微肉碎的稀粥,一面就火取暖。
    夜愈深愈寒,他身上僅披一襲單薄衣衫,冷得牙根打顫,唯有拚命搓著自己那雙小
手掌兒,頻頻向掌心呼氣,自言自語:「啊,真冷!今年……可比去年……冷上許多呢……」
    終於也難抵受,逼於無奈揪起那鍋未成氣候的粥,急步跑往馬槽畔的小廬內。那是
他棲身之所。
    小廬異常狹隘,僅可容下一張小几和一張炕床。斷浪連忙以火摺子點燃炕下的枯枝,
再一股腦兒跳往炕上,才乍覺暖和不少。
    可是小廬本和馬槽一樣只以木搭成,而且比馬槽的木條排得更疏。這裡一條數寸闊
的空隙,那邊另有一條。北風又吹得如此起勁,「眉飛色舞」地從四方八面乘機滲入,
斷浪只好抓著一堆乾草在瑟縮。
    啊,真是人不如馬呢!
    馬槽那邊雖是以木搭成,但搭得密不透風,惟恐馬兒冷壞了。馬兒馬兒,你比我斷
浪更矜貴呢!
    斷浪想到這裡,又不由自主地從懷中取出一封發黃的信。
    這封信是他爹臨危放進他懷內的,信的表面塗滿一層厚厚的蠟,斷浪與聶風一起墮
進江中後,仍能幸保信不損不濕,顯見斷帥早已預備有此一著。
    這封信除關乎斷家與凌雲窟內那頭異獸的淵源外,還記下了斷家的蝕日劍法。斷帥
曾叮囑斷浪必須要到十五歲時才可折閱此信,這點斷浪倒很明白,因為蝕日劍法並不太
適宜小孩習練,勉強為之只會走火入魔,故斷浪迄今仍未拆閱此信,皆因此信一拆,無
論如何亦是百害而無一利。
    他亦很想返回凌雲窟,瞧瞧能否找回父親的遺體。
    若找不著的話,好歹也為老父立個墓碑,這何嘗不是聶風日夕想做的事?可惜無論
他如何向雄霸請求,雄霸還是一口拒絕,除非……
    聶風答充助他去打鐵桶江山!
    這個條件實令聶風感到異常為難,此事終於一拖再拖,兩個孩子自加入天下會後便
從未獲准踏出天下會半步,儼如囚犯一般。
    斷浪盛了一碗稀粥,輕輕呷了一口,只覺十分滿足。
    因為今晚這鍋粥不單熱氣騰騰,且還比平素所煮的粥多添了少許肉碎。這些肉碎,
是孔慈偷偷從廚中拿給斷浪的。其實,許多時候,聶風也會在雄霸不注意時如此做。
    孔慈雖是服侍步驚雲的,但亦時會顧及聶風,當然不忘斷浪。
    斷浪心想,孔慈的心腸倒好!
    不過她跟隨的步驚雲真不是什麼好東西!
    不下數十次,每當斷浪上步驚雲時,步驚雲總是木無表情,也沒有看斷浪一眼,直
行直過,斷浪的小心靈總受到很深的傷害……
    嘿!他不望我,也許在他眼中,我根本就不存在,也許他在看輕我……
    其實步驚雲又何嘗認真地注意天下會其他人了?只是由於斷浪心內那股自然而生的
自卑感,便心想步驚雲在看輕他淪為賤役。
    正因如此,儘管目前自身處境堪憐,斷浪還是堅決留於天下會,一來因為無家可歸,
二來,固然是為了等待吐氣揚眉的一天,屆時他必會給所有看輕他的人還以顏色,包括
步驚雲。
    然而想來想去,畢竟仍屬癡想,他年紀實在太少。
    粥已漸冷,斷浪連忙再添了一碗稀粥,「骨碌骨碌」地往嘴裡灌,企圖爭取粥水的
最後餘溫;可惜這碗粥並未為他帶來絲毫溫飽的感覺,他隨即又想再添一碗,才發覺鍋
已見底。
    啊,斷浪斷浪,你人這麼小,胃卻這樣大,真不爭氣呢!
    如今還僅是一夜之始,卻已不得溫飽,簡直不敢想像如何可以熬過此漫漫寒夜。
    斷浪又冷得抓著乾草,瑟縮於炕上一角,小小無依的生命,正自不知所措,倏地,
小廬的門給吹開了。
    吹進來的當然是風,可是卻並非凜冽北風,而是另一股溫和的風,聶風。
   
                  ※               ※                 ※

    斷浪的嘴巴張得很大,大得可以一口吞掉一個饅頭。他很驚訝,非只因為聶風乍現,
而是為聶風背上掮著的那個粗布袋子。
    這個特大的袋子,內是像是藏著很多東西。
    斷浪未及把驚訝的嘴闔上,聶風已把袋子打開,一邊從中掏出一些東西,一邊徐徐
道:「今年的冬天比去年冷上許多,或許還會下雪。浪!看看我給你帶來什麼!」
    斷浪依舊呆呆的坐在炕上,聶風已在如數家珍般細數:「這襲棉襖,領子縫上貂皮,
很暖的……這些被褥全是真絲縫造,內夾厚重獸毛,下雪也不用怕了……」
    「風……」斷浪瞿然低叫,面露懼色道:「你快把這些拿走吧!雄霸並不喜歡你照
顧我,若給他知道你給我這些,他一定會大發雷霆,責備你的!」
    聶風但聽斷浪竟為怕見自己會被責備而如此慌張,這才看著斷浪,淺淺一笑,道:
「浪,你以為他真的會抽空來三顧草廬,看看你是否在豐衣足食?別傻!他正為幫務忙
個不了。」
    斷浪給其一說,小臉一紅,卻似乎仍在猶豫。
    聶風忽地從袋中取出一包以布裡著的東西,他把布緩緩解開,瑞把當中的東西遞給
斷浪,問:「瞧!這是什麼?」
    斷浪一看之下,肚子立時咕咕作響,他喜極忘形地嚷道:「啊,是烤雞!」
    天下孩子大都只愛兩件事吃和玩。玩,對於每天皆要料理馬匹與敬茶的斷浪來說,
已是絕不可能的了。然而吃,卻是必需,特別在這個饑寒交逼的時候……
    他毫不考慮便接過這只燒得酥香無比的大肥雞,且還撕下那條肥美的雞腿,大口大
口的嚙吃起來。
    「哇!很美味呢!雖是一隻尋常已極的雞腿,斷浪已吃得如斯津津有味,還一邊吃
一邊驚歎,聶風瞧著他那副狼吞虎嚥的可憐樣子,不期然湧起無限惋惜。人,在不得溫
飽之時,尊嚴便如一面墮地的鏡子般四分五裂,誰還有能力保留半分自尊?畢竟,斷浪
這個年紀的孩子,本應在雙親護蔭之下快樂地成長,絕不該受到如此苛待。斷浪大吃大
喝之餘,竟見聶風把慶褥搬往炕上,奇道:「風,你在幹什麼?」
    聶風溫言道:「我想把床褥鋪在炕上,這樣會暖和一點。」
    斷浪道:「不用勞煩你!待會讓我自己來好了。」
    聶風回首,搖了搖頭道:「不,因為今晚我也會睡在這裡。」
    斷浪一怔,連忙道:「這……怎麼行?這裡又髒又臭又冷……」
    是的!馬槽畔的小廬怎會不髒?不但髒,而且終年都帶著一股令人難受的異味。
    但聶風看來甚為堅決,他不讓斷浪說下去,先自叫止他:「浪……」
    斷浪住口了,聶風凝目看著他,道:「別忘記我倆曾是出生入死的朋友!這個冬天
嚴寒無比,絕不容易捱過。我決不能讓你獨自一個在這時瑟縮發抖,我已決定今後都在
這裡睡。若要發抖,我倆也必須一起抖!」
    「風……」斷浪一時語塞。
    他為他所做的一切,他是否該對他說些什麼?
    可是,此時他只覺欲說已難言。
   
                  ※               ※                 ※

    夜色濃黑如一灘潑瀉了的墨,已是三更。
    斷浪還是光睜著眼躺在炕上,看著睡在自己身畔的聶風,久久不能成眠。
    小廬之內確實寒冷得很,聶風帶來的被褥雖則很厚,但二人共用一被,聶風於沉睡
中亦不免蜷縮著身子。
    斷浪瞧見如此,更是不妒忍,連忙把自己那邊的被子也給他蓋了,心想:「風,你
本應睡在風雲閣中的高床暖枕,為何還要與我斷浪一起擠在此又髒又臭的地方捱冷啊?」
    錦上添花大有人在。
    雪中送炭又有幾人?
    難得在如斯落泊之時,還有一個聶風……
    想到這裡,斷浪雙目不禁濕起來。
    就在此時,聶風驀然擦了擦眼睛,半張睡眼,惺忪問:「浪,你……還沒有睡?怎
麼不蓋被子?」
    說著旋即為斷浪蓋被子,斷浪急忙伸手欲拭掉眼角的淚光,不想給聶風瞧見,免他
操心,但聶風還是發現了,他問:「怎麼?浪,你有心事?」
    斷浪支吾:「不……沒……沒什麼!」
    聶風柔聲道:「浪,別想得太多……」
    斷浪聽其如此一說,一時感觸,忍不住嗚咽著道:「風,我……今生真苦。」
    啊,還只得九歲,便要歎命苦,還有一大段漫長的路要走呢!
    聶風見其如斯悽慼,安慰他道:「浪,即使今生不好,我們還是要努力活下去,安
守自己的本分,希望來生活得好過一點,是不是?」
    是吧?斷浪暗想?
    風,那你又知道來生實在太遙遠、難卜……
    假如,來生又復如此痛苦的話,那將如何是好?
    前路實在過於漫長,難道真的終生皆要敬茶餵馬,坐以待斃?
    不!最重要的還是必須掌握明天!
    誰甘於在這浩瀚人海中就此湮滅?
    幸好還有明天。
    這一夜雖令人難眠,斷浪最後還是睡著了。
    然而第二天一大清早,卻響起一陣急速的拍門聲。
    聶風與斷浪齊齊給這陣拍門聲驚醒過來,二人面面相覷。
    聶風眉頭輕皺,道:「難道是給雄霸發現我留在這裡?」
    斷浪道:「不會吧?待我先看看究竟是誰。」
    說罷下床啟門,只見門開處,一個女孩子站在門外。
    是孔慈!
    斷浪花不禁吁了口氣,幸好敲門的是孔慈,她絕不會洩露此事。
    但斷浪還是一愣,孔慈這麼早來找他幹啥?
    此時孔慈亦在門外瞧見了炕上的聶風,登時喜上眉稍,雀躍道:「風少爺!你果然
在這裡!我猜得一點不錯啊!」
    聶風奇道:「你……找我?」
    孔慈道:「不是我找你,是幫主找你啊!」
    聶風更奇,雄霸甚少這樣早便要見他,問:「他?他找我幹什麼?」
    孔慈道:「幫主要你盡快去三分教場見一個人。」
    「誰?」
    「無雙城主獨孤一方!」
    無雙城並不是一個城。
    無雙城是一個幫,大幫。
    無雙城亦非舉世無雙,因為江湖中還有另一大幫天下會!
    天下會雖是近年崛起,但其總壇設於神州西北之天山,極具天險之利,其分佈於中
原各地的分壇亦有三百餘個之多,可謂盛極一時,絕不讓無雙城獨領風騷。
    不過,無雙城縱非無雙,無雙城主獨孤一方的才智卻當真舉世無雙。
    無雙城建幫極久,迄今已逾百餘年,總壇更位於河南豫州,根基異常深遠。而且傳
至獨孤一方這一代,無雙城的勢力更加突飛猛進,由原來的百餘分壇拓展至現在的三百
多個。
    觀其發展之勢雖不及天下會般快,可是已令江湖人瞠目乍舌,足見獨孤一方之個人
才智及魄力,比諸雄霸,絕對不遑多讓!
    這樣一代大幫,這樣才智超群的一代霸主,到底會是一個怎樣的人?
    聶風也很想知道。
   
                  ※               ※                 ※

    聶風趕至三分教場的時候,秦霜及文醜醜早已到了,且還站於雄霸身畔,而步驚雲
則未見蹤影。
    他永遠都喜歡在最後一剎現身。
    只見雄霸穩坐場中龍椅之上,面色罕有地凝重,身後更站著三百多名侍衛,把他嚴
密拱護,似是如臨大敵一般。
    雄霸確是面對著他最大的敵人,一個也許可與他旗鼓相當的敵人!
    聶風但見一名漢子正面向雄霸挺腰危坐,一個年紀十三的少年站於其側,而這名漢
子身後,竟亦有三百多名侍衛,這批侍衛所披的並非天下會般門下裝束,顯見並非天下
會眾,僅是為保護主子而來,難怪雄霸如臨大敵。
    瞧真一點,這名漢子看來年約三十五、六,一臉笑容,絕對沒有雄霸那種飛揚跋扈,
惟我獨尊的梟雄霸氣,反之氣度異常從容,雙目飽含智慧,於平凡中盡顯其不平凡之處,
聶風不問便知,這個定是無雙城主獨孤一方無疑!
    在此之前,聶風亦曾聽聞雄霸欲與獨孤一方一晤,以商討結盟事宜,卻沒料到獨孤
一方居然會突然率領數百徒眾而至。
    兩大梟雄本在緊張欲裂地對峙,此際乍見聶風趕至,雄霸隨即微微一笑,獨孤一方
也上下打量聶風,捋鬚而笑道:「純厚中隱含不屈之氣,雄兄,這孩子定是你第三弟子
聶風無疑。」
    雄霸道:「正是小徒。」
    獨孤一方眼光一閃,道:「那真要恭喜雄幫主了,能夠收得如此徒兒,併吞武林……
指日可待。」
    他語帶雙關,話中有話,雄霸也是聰明絕頂之人,頓時心領神會,咧嘴笑道:「獨
孤城主倒會說笑!中原武林浩瀚無涯,即使窮老夫畢生精力亦未必可將其一半吞掉,倒
不如與城主結盟為友,我倆聯手把整個武林瓜分如何?」
    雄霸欲與無雙城結成友幫,其實是想減少自己在武林中的阻礙,待天下會勢力再增
長時才一舉把無雙城殲滅,故如今禮下於人必有所求,否則換了平時,幾曾見他如此和
顏悅色?
    可是獨孤一方只沉沉應了一聲:「哦?」
    雄霸心知此刻並非商討結盟之適當時機,連忙道:「此事暫且按下不談。獨孤城主,
老夫最近找得那位」酒中仙」為我釀了兩酲絕頂好酒,,未知城主可有雅興陪老夫喝杯
水酒?」
    獨孤一方微微頷首:「人間佳釀,人人愛嘗,小弟樂意奉陪。」
    雄霸聽罷遂頭也不回便向身後那班徒眾下令道:「來人!快把『酒廬』那酲酒拿出
來,還有,把斷浪也一起差為敬酒!」眾門下素來唯命是從,此語一出,立即便有人搶
著去了。
    獨孤一方眉頭輕蹙,問:「斷浪?可是南麟劍首之子?」雄霸笑道:「不錯。」獨
孤一方不禁一怔!江湖中人盡皆知,雄霸早把北飲狂刀與南麟劍首之子納於旗下,眼前
的聶風已變為新貴,卻想不到斷浪竟要敬酒敬茶。
    其實雄霸故意找斷浪來此敬酒,無非欲向獨孤一方展示個人之無上權威,看!連南
麟劍首之子亦僅配給老夫敬酒,試問誰敢說寧死不屈?
    一旁的聶風、秦霜固然亦明白雄霸這種心態,然而他倆也是愛莫能助,只得心中苦
笑。就在獨孤一方怔忡之間,雄霸忽爾道:「素聞獨孤城主深好搜尋世上奇鋒,老夫最
近得一寶物喚作乾坤,可否替老夫鑒辨真假?」
    獨孤一方點頭道:「雄幫主既然對小弟如此賞識,小弟定當盡力而為。」
    雄霸向文醜醜使個眼色,文醜醜遂時笑著向獨孤一方躬身一揖,雙手奉上一柄古劍。
    此劍外觀雖古非常,但當獨孤一方把劍從鞘中抽出時,卻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讚歎:
「好劍!劍鋒左右兩邊分別以黑白兩種奇鐵溶鑄而成,一黑一白,切合乾坤,包含陰陽
之氣,好一柄寶劍!」
    雄霸淡淡道:「寶劍配豪士,城主既如此喜歡,老夫唯有忍痛割愛,以此劍作為我
倆結為莫逆之禮,如何?」獨孤一方本在全神欣賞「乾坤」,驟聞此語,面色陡變,並
把「乾坤」放在座前小几之上。
    雄霸問:「城主嫌此禮不夠豐厚?」
    獨孤一方搖首,道:「雄幫主厚意,小弟怎會嫌棄?只是世上難有莫逆之交,知已
更是可遇不可求,也許明天,我會視幫主為知已良朋……」
    為何明天才會視幫主為知已?
    那即是說,今天不!
    或許永遠都不!
    獨孤一方此語雖是婉拒與雄霸為友之言,但一旁的聶風、秦霜聽罷,心中亦不免泛
起一陣感慨。
    是的,知已可遇不可求,江湖人大都耽於武藝與名利,知已二字更是畢生奢望。
    獨孤一方這句話不愧為一句雋言智語,蘊含無限慧黠,發人深省,但聽在雄霸耳內,
卻令其面色一沉。
    雄霸道:「獨孤城主,老夫一片誠意與你為友,難道真的沒有半分轉圜餘地?」眾
人眼見幫主的面色愈來愈青,皆心知兩大幫主若一言不合的話,今後江湖勢必掀起一番
可怖的腥風血雨。
    幸而就在此時,獨孤一方續道:「也不是全無餘地!只要天下會能令我們無雙城心
服口服,結盟為友一事有何不可?」
    哦,原來是存心挑戰,雄霸冷笑:「那如何才能令貴幫心服口服?」
    獨孤一方悠悠一笑:「江湖人的規矩,一切以武解決……」他說著定眼看著雄霸,
目如鷹隼,一字一字道:「問誰領風騷!」
   
                  ※               ※                 ※

    問誰領風騷?
    雄霸不加思索,張狂地應了一句:「好主意!」接著剛想離座而起,獨孤一方猝然
又道:「雄兄且慢!以我倆身為一幫之尊,若貿然於幫眾面前較量未免有失分寸。既然
雙方各有傳人,倒不如讓後輩們切磋切磋,雄兄意下如何?」獨孤一方此建議亦屬得體
合理,雄霸冷然頷首。
    獨孤一方遂指了指一直站於其身畔的那個少年,道:「我們無雙城武學向來博大精
深,這個乃犬兒獨孤鳴,自幼已潛心苦習無雙武學其中一脈——降龍神腿,薄有小成,
只要雄幫主任何一徒能接他三腿,我無雙城立即奉天下會為盟兄!」
    好狂妄!眾人視線不約而同落在這個少年身上,但見他廣額深目,一派驕狂之氣,
簡直目中無人!
    雄霸不期然斜斜一瞥秦霜與聶風,沉思半晌,終於對秦霜道:「霜兒,就由你來應
戰!」
    秦霜身為大師兄,由他應戰亦無不妥,何況聶風天資雖高,但自天下會以來從未參
與任何一戰,實力始終成謎。
    得聞師父下令,秦霜遂上前向獨孤鳴拱手一揖,禮貌地道:「既然一戰難免,獨孤
少俠,請指教!」
    誰知此時獨孤一方卻道:「慢著!犬兒每在與人比試之前,向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
    眾人為之一愕,不知道這老狐狸還要耍些什麼花樣。
    獨孤一方道:「凡與犬兒比試的對手,都必要先試眼力!」
    秦霜一愣,回望雄霸,雄霸沉聲道:「如何試法?」
    獨孤一方道:「很簡單,就由犬兒踢出一腿,秦少俠必須說出究竟踢出哪一條腿,
若連腿影也瞧不清楚的話,更遑論與犬兒比試,白白浪費犬兒不少功力了。」
    獨孤一方愈說愈咄咄逼人,其子獨孤鳴的面孔更愈來愈盛氣凌人,秦霜素來厚道,
亦難再忍,毅然道:「好!那便請獨孤少俠出腿吧!」
    一直不語的獨孤鳴,此刻嘴角才微微向上一翹,一臉驕橫,驀地,腿影一動!
    動!秦霜只見到腿影在動,閃電消失!
    獨孤鳴的雙腿立在原地,彷彿他從未動過分毫!
    好快的一腿!快得令人難以知道他動了哪一條腿!
    想不到獨孤鳴年紀輕輕,腿法修為如此了得!
    秦霜的汗一直由他的額滑下他的臉,他呆立!
    獨孤一方狡獪地問:「怎麼樣?秦少俠可看清楚了?到底是哪一條腿!」
    只得左右兩個答案,只得一半機會,秦霜心情恍如下注,鼓起一口氣答:「是左腿!」
雄霸隨即眉頭一皺,蓋因無論獨鳴腿功如何高強,以雄霸之頂級功力,早已瞧出端倪。
    獨孤一方乍聞此語,不禁仰天大笑起來:「哈哈!雄兄,連你大弟子也回答不了的
問題,看來你座下並無弟子可以與犬兒一比啊!」秦霜登時一臉死灰,慚愧地回望雄霸,
雄霸目光中反無責備之意,也許亦明白獨孤一方此行是有備而來,目的是想重挫天下會
的威風。
    就在獨孤一方仰首大笑,獨孤鳴沾沾自喜之際,猝地,一個平靜的聲音道:「是心
在動。」簡單直接的一個「心」字,立時令獨孤一方父子變色,因為,這個正是真正的
答案!
    父子倆不禁朝說話的人一望,但見此人竟是——-聶風!
    聶風道:「獨孤少俠先踢出三記右腿,再踢出四記左腿,一下子踢出七腿。」獨孤
一方愈聽愈是心驚,聶風把獨孤鳴出腿路數如數家珍般描述,顯見絕非取巧,而是真的
對獨孤鳴的腿路瞭然於胸。
    聶風續道:「不過,獨孤少俠雖能一下子動了七腿,但歸根究底,還是因為他的—
—心先動!」獨孤一方聽罷頓詫異當場,雄霸亦目露讚許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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