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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徒 之三 下
***
男子的手抖得已經拿不住槍,連聲音都有些變了。
「胡扯……全都是胡扯……都是胡扯!他明明現在還在醫院裡!不可能出現在這兒!你是什麼人!你從哪兒知道的我的事情!說……快說,否則我一槍打碎你的腦袋!」
「我知道……」宋先生微笑,「這一次你手裡的不是玩具。」
「……宋先生難道還沒有死?」溫樂灃悄悄問。
「那不可能——阿嚏!」溫樂源努力壓抑著狠狠打了個噴嚏,「宋先生絕對是死掉很久的!不過……嗯,要是我鼻子還好的話,說不定就能判斷……」
「今天幾號嘍哈?」陰老太太又問起她那個沒有人回答的問題。
溫樂源憤怒地回頭瞪她:「我們在討論正經事!姨婆你別老打岔好不好!」
女妖精不滿意地嘟囔:「才不是打岔……」
「莫告訴他們!」陰老太太似乎也不高興了,鼓著腮幫子生氣地說。
「到底咋啦?」
王先生轉頭往一樓住客的房間看,胡果看著他的樣子,也伸著脖子往那裡瞧,卻什麼也沒看到。
「您看啥呢?」他忍不住問。
「那兩個人,一直沒有回來。」
一樓屬於住客的五個房間中,四個房間的電視已經被打開了,打開的門內,有電視節目的光影淩亂閃爍,喧嘩的聲音,讓這個幽魂聚集的公寓驟然熱鬧了起來。
然而第四個電視已經打開了很久,最後一個房間卻依然是黑洞洞地,不知道那開電視的搶匪在磨蹭什麼。
楚紅忽然抬頭四顧,似乎聽見了什麼似的,然而找了一圈並沒有找到她要的東西,卻意外地發現,那兩個看著大旅行包的搶匪神色不太正常,他們從剛才起就一直很驚惶地四處梭巡,似乎有某種令他們不安的東西在周圍纏繞不去。
楚紅正要提醒大家,那兩個搶匪的不正常情況,樓上卻忽然叮鈴匡啷發出一陣巨響,樓下的人都抬頭往樓梯處看去。
一個人連滾帶爬地從樓上滾了下來,一邊滾,一邊發出令人寒毛直豎的淒厲悲鳴。
「老大!老大!有鬼啊!」
那個人就是剛才被逼至走投無路的小趙,他已經沒有了平時冷靜的判斷,一路翻滾的狼狽相,也讓他毫無形象可言。然而他或翻滾或奔逃的姿態非常怪異,就好像健康的一手一腳都無法使用了一般。
他下來的時候,帶下了一股濃重的腐臭氣息,連溫樂源這個鼻子幾乎已經廢掉的重感冒患者,也微微嗅到了部分,其他人的胃裡更是早已翻江倒海。
「林哲,我沒事的!你回房間去!」楚紅大叫。
林哲從樓梯的拐角處緩慢地探出頭來,身軀和關節僵硬地慢慢往樓下走。他已經開始腐爛的外貌,讓那三名搶匪倒抽了一口冷氣,腐屍的味道隨著他的行進而愈來愈濃,一個搶匪忍不住乾嘔起來。
「鬼……鬼呀……鬼呀……」小趙已然錯亂地反覆地叫著這幾句,「我的胳膊和腿被他吃了……鬼呀……我的胳膊和腿都被他吃了……鬼呀……」
溫樂灃看了一眼他完好的手腳,又轉頭看看樓梯,果不其然,馮小姐的背影穿過那具殭屍的身體,和宋昕一起飄了下來。
是她……讓他產生這種可怕的幻覺的吧。就像她製造一樓和二樓之間的幻覺屏障一樣。
「昕昕……」何玉也看著樓梯,有些愣愣地小聲叫。
溫樂灃後背一緊,回頭看她,令他失望的是,她似乎不是看到宋昕,而更像是在自言自語的樣子。
搶匪們仍然看不見飄然而下的馮小姐和宋昕,但是他們卻能看得到那具會走路的屍體!守著旅行袋的兩名搶匪大叫一聲,拖著旅行袋退到了門口,兩隻手劇烈地震動,兩隻槍就好像在半空中跳舞。
小趙躲在為首男子的身後,好像已經連站都站不起來了,眼淚鼻涕滿臉都是,或許他一輩子也想不到,自己會像今天這麼丟臉。
為首的男子已經不知道自己的槍應該指向哪裡好了,他漫無目的地反覆移動著目標,槍口不斷劃過宋先生、被捆綁的諸人,以及那具行進中的腐屍,似乎不知道自己最重點的目標,應該鎖定哪裡。
「這是怎麼回事……這是什麼東西……這裡……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這是怎麼回事!」
林哲趔趄了一下,似乎就要摔倒了,楚紅啊了一聲,跳起來跑向他,毫不猶豫地撲進他的懷裡。
林哲用潰爛的手臂抱住她,從腐爛的喉舌之中發出了兩個低啞的音節。
鬼……流……
好像回應他似的,在空中飄飄蕩蕩的馮小姐和宋昕,也發出了振蕩的回音。
鬼……流……
「鬼流!」溫樂灃和溫樂源當即變了臉色。
「什麼鬼流?」楚紅奇怪地問。
胡果沒有說話也沒有反問,因為他在看到那具殭屍走下來的同時,就已經睜著眼睛昏過去了。
女妖精一下子跳了起來,她手上的繩子,就好像破布一樣鬆散地掉到了地上。
她尖叫起來:「怎麼這麼快!鬼流呀老公!」
「鬼流是什麼?」王先生茫然。
「鬼流……」何玉又站了起來,神情有些呆滯。忽然,她身體一輕,飛上了半空,手上的繩子不知何時落到了地上,連繩結都沒有打開。
鬼流——她就像馮小姐他們一樣,在半空中,似乎是毫無意義地呼喚著這個奇怪的詞。
「鬼流哈——」陰老太太的目光鎖定在第五個房間裡,乾癟的臉上露出詭秘的笑容。
「鬼流!」宋先生猛然站起身來,看向和陰老太太相同的方向。
為首的男子已經快要精神錯亂了,他揮動著槍,一手抓住宋先生的領子,近乎發狂地用槍口指著他大吼:「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你們到底是什麼人——那些到底是什麼東西!你是誰!那些到底是……到底是——」
鬼……流……
半空中的身影不知何時增加了很多,一個變成兩個,兩個變成四個,四個變成十六個……他們無一例外地,都在振蕩呼喊同樣的一句話——鬼流!
「你現在能抓住我,才應該覺得奇怪吧。」宋先生看著半空旋轉的那許多身影說。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宋先生的身體瞬忽間變得透明,透過他的身體,竟能將公寓中被捆綁的諸人身影看得一清二楚。
男子像被火燙了似地甩開抓他領子的手,連眼神也開始變得渙散。
「這到底是哪兒……你們是什麼東西!什麼東西……什麼——」
呼喚鬼流的聲音已經聽不清楚,只能聽見某種規律振蕩的聲音反覆迴響。
迴響的聲音逐漸增強,不止是這公寓中的聲音,更可怕的是,公寓之外似乎有更強的聲音,與公寓內的聲波頻率相合,兩者相加,造成的波動,讓整個公寓也開始細微地震動起來,彷彿有千軍萬馬正要將這老舊公寓踏為平地一般。
「怪不得那個死老太婆老問今天幾號!」溫樂源一用力,手上的繩子啪啪兩聲斷裂開來,斷成幾截掉到了地上,「楚紅、林哲!快來幫忙把大家身上的繩子解開!」
林哲用手指勾住楚紅的繩子一扯,她手上的繩子啪地斷裂,她隨意地摸了摸自己有些發麻的手腕,轉身去解其他住客的繩索。
鬼……流……
「我並無意要嚇你。」宋先生平靜地說,「但是你不該一錯再錯,我不希望你再這麼下去。」
「如果……」男子的聲音顫抖得語不成聲,「如果你是真的話……那麼那個人是誰!那個人是誰?我在為誰奮鬥到今天?這麼多年的努力我都為了誰!」
「我已經死了十幾年了。」他的話很奇怪,宋先生卻不正面回答,「你其實是常常去看『我』的,但是為什麼你會想不起我的臉?這一點難道你從來沒有想過?」
轟隆隆的聲音愈來愈大,整個公寓都開始劇烈地上下抖動,半空飛翔的幽魂們近乎發狂地舞動,速度越來越快,只剩下蝌蚪形的光線在昏暗中旋轉。
呼喚鬼流的聲音愈發震耳欲聾,與逐漸接近的隆隆巨響奇異地相合。
溫樂源扯開最後一個人的繩子,對所有人大吼道:「不想死的就不要賴在房子中間!全都給我站到角落裡去!」
溫樂灃立刻張開雙臂,將楚紅和依然睜著眼睛昏迷的胡果,推到牆邊去,女妖精將王先生推到了他們身邊,和溫樂灃一起用身體將身後的人擋住。
不過比他們更快的是陰老太太,溫樂源話還沒說完之前,她就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鑽到了牆角里。
當溫樂源發現這一點時,氣得大罵:「死老太婆!你不幫忙就算了!還跑得那麼快……」
「莫氣哈……」陰老太太蹲在牆角得意洋洋地說,「就來嘍……」
一樓走廊的深處,黑色的光影在牆壁上掙扎蠕動,不過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牆壁上對它們進行著激烈的阻撓,讓它們無法輕鬆地鑽入,只能像螞蟥一樣從外面硬擠進來。
宋先生看著那些蠕動的東西,一隻手緩緩伸向那男子,男子顫抖著,卻一動不動。
「愛上那種女人,是你犯的第一個錯;你為了她而騙我,是你犯的第二個錯;而你第三個錯誤是……」
牆壁發出「喀拉」一聲巨響,似乎有什麼東西碎掉了,那些黑色的光影立刻擺脫了束縛,帶著震耳欲聾的呼嘯向他們衝來。
鬼——流啊!
宋先生猛然把男子推到了角落裡,整個身體覆蓋在他的上方,蠕動的黑色光影,嘈雜地尖笑著、慘叫著、呼嘯著擦過他的背部,衝向公寓的另外一邊牆壁。
整個公寓頓時被狂亂的光影籠罩住了,地獄一般的聲音在耳膜中嘶吼尖叫,溫樂灃和女妖精用盡全身力氣,才能將那些蝗蟲似的身影堵截在自己身體之外。
他們身後的胡果早已癱到地上去了,楚紅蹲著抱住自己的頭,王先生一直抱著女妖精的腰,似乎怕她被那股洪流帶走。
溫樂源將行動不便的林哲擋在自己身後,最前面幾道最兇猛的洪流湧過,後進的力量似乎漸漸不如之前那麼強,他微微有些鬆懈。
哪知又一股強勢的力量從洪流中衝撞過來,他被撞得往後一倒,林哲發出一聲低沉的哼哼,並伴有細微的喀嚓一聲,大概是腐爛的肌肉無法拉住他的肋骨,他這輕輕的一撞,便讓他的骨頭錯位了。
「真是抱歉!」溫樂源頭也不回地道,「等會兒我再給你復位,現在還不行……」
陰老太太驀地發出一聲怒吼,打斷了他的話:「溫樂源!你保護誰!」
「咦?我在保護林哲……」
「你管他干莫哈!看好你弟弟!」
溫樂源一驚,撥開不斷衝撞自己的光影洪流,往溫樂灃應該在的方向看去,正巧一個身影隨著洪流跌跌撞撞地向他滾動過來。他俐落地一把將其拎住,翻過來一看,是溫樂灃!
「樂灃!」
溫樂灃緊閉著眼睛,渾身冰冷,明顯是魂魄已經離體的樣子。
「我真是個……白癡!」溫樂源咬牙大罵,「我早就該知道這個傢伙容易被沖走……」
正說話間,又一個身影飛來,他伸出空著的那隻手一撈——又是一個溫樂灃。不過這個溫樂灃卻是神智清醒的,還嗨地和他打了個招呼。
「真抱歉,一不小心身體就跑掉了……」
「我?%??#×※……」
他根本沒來得及發脾氣,又幾個身影順著洪流的方向向他撞來,還伴著女妖精嬌滴滴的呼聲:「啊呀,對不起,連我自己也被沖走了,我忘了我體重太輕——呀——」
楚紅、胡果、王先生、女妖精四個人咚咚咚咚幾聲悶響後,準確地撞上了溫樂源,溫樂源連一句他媽的都沒罵出來,就被撞得身體往後飛去,匡噹一聲撞上了身後的牆壁,差點吐出血來。
「你們幾個……給我記住……」
林哲沒有人護持,被黑影攏了去,呼騰一下半個身子都鑽進了牆壁中,就在此時,一股奇異的力量抓住了他的脖子,硬是從牆壁中將他扯了出來。
「莫大意。」陰老太太平靜地說。
黑色光影瘋狂地嘻笑著,鋪天蓋地地穿過他們的身體,挾帶著幾個影子走了。但是它們速度太快了,根本看不清楚它們到底帶走了誰。
宋先生擋在為首男子的外圍,手指深深地插入牆中,身體被洪流衝撞得劇烈抖動,卻無論如何也不鬆手。為首男子靠著牆坐在地上抬頭看著他,像是已經嚇傻了的樣子。
「這到底是……這到底是……這到底是……」
「鬼……流……」宋先生咬牙笑道,「你知道現在幾號嗎?對了,對你來說,時間已經沒有意義了吧……或者說,你現在根本搞不清楚現在是幾號,甚至不知道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你只是為了一個目標而帶著他們打家劫舍,其他的什麼都沒注意過,連你自己現在是什麼狀態也……」
「時間?」男子抱住了自己的頭,槍早就不知道被他丟到哪裡去了,「時間……幾號?早晚?我的狀態……」
他的身影驀地一閃,在瞬間變得透明,又很快恢復原狀。
「現在是八月三十號,淩晨零點整,也是陰曆七月十五,鬼節。」
鬼節,在中國古老的傳說中,陰間的鬼魂回到地面的日子。
七月十五,冥府門開。
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是……鬼節啊!
這怪異而可怕的洪流,就是從地下湧上人間的鬼魂們,這座公寓就在它們必經的路上,所以陰老太太才會不斷地問現在幾號了,剛才還是八月二十九,一過十二點便是八月三十,也即是七月十五號。
「你不只忘了我的臉,甚至也忘了你自己的臉。十幾年前,你殺了我之後,就莫名其妙地得了嗜睡症,連法庭的審判都沒有進行完……再後來,你拋棄了你的身體,就一直維持著這個樣子,四處搶劫,就像要補償你之前沒有對我搶劫成功似的……」
「我沒有!」
「我知道……你沒有……」宋先生全身的顫動越來越嚴重,連聲音都抖得快聽不清楚了,「因為你搶劫的原因是……你把那個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人,當作了我……你想補償那一槍……想用那些錢治好我,想讓我們再成為兄弟,你希望從來沒有過那一槍,沒有過那個女人,沒有過背叛,什麼也沒有……」
他的手支撐不住了,在牆壁上緩慢地滑行,拉出深深的一道鴻溝。
「我不會責備你,因為我知道你的歉疚,這麼多年的兄弟還能不瞭解嗎?只是可惜……有點……」
洪流的力量太強,那雙手終於從牆上滑開了,宋先生的身體就像落葉一樣,被鬼魂的颶風吹得飛了起來。
「……有點……晚了。」
「宋哥——」
傷害就像在木樁上釘下的釘子,即使你後悔了,把釘子拔掉了,釘子留下的傷口卻會一直在那裡,永遠地留著,除非——除非,木樁本身被焚燬,消失。
不是所有人都像他們這麼幸運,傷害了對方,依然有機會見面,向對方說聲對不起、沒關係,有更多的時候,你失去了就失去了,追也沒用,什麼也回不到原來。
宋先生的身軀混在鬼魂中快速飛離,男子猛然往前一撲,只來得及抓住他的腳踝。但即使抓住也沒有用,因為男子本身也並沒有實體,他只能和宋先生一起隨波逐流。
「婆婆——」宋先生大叫。
「莫關係哈……」陰老太太帶笑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你們該往哪就哪去,你不就為今天才老教自己變小孩莫?為給他看住身體,你也辛苦哈……」
宋先生維持小孩的面貌,並不是他自願的,他那位兄弟拋棄身體之後就再也沒有回去,是宋先生一直以自己的半身看護著他的軀殼,剩下的半身,就只能大部分時間都維持著小孩的模樣,留在他妻兒的身邊。
宏大的鬼流維持了整整十分鐘,之後,才剩下了一些猶猶豫豫的細小鬼流在尾巴上蕩漾,緩慢地游曳而走。
壓力一消失,溫樂灃立刻從被壓迫的位置站了起來,第一件事就是環視屋內,看看有沒有丟了什麼人。
「姨婆——」他看了一圈,稍微有些著急道,「宋先生和那個搶匪頭子不見了——不對!其他搶匪也沒了!」
公寓裡的物品並沒有什麼變動,連地面的灰塵都沒有被吹起半分,人類、腐屍和妖精都沒有什麼問題,只有搶匪和宋先生不見了。
所有的搶匪都沒有了。
他們剛才所在的位置上,是幾乎什麼痕跡也沒有留下,只有幾張剪成槍狀的紙張落在地上,大大的旅行袋還放在原處沒有挪窩,就好像那些搶匪丟下這最重要的東西逃走了一樣。
溫樂灃走到旅行袋前,拉開口,當他看清楚裡面的東西的時候,旅行袋忽然變成了一蓬塵土,裡面以億元為單位的冥鈔,唰地一聲湧散開來,鋪得溫樂灃滿腳都是。
溫樂灃愣了愣,抓起那些不值錢的鈔票,讓它們從自己手心中慢慢滑脫出去。
「這是……什麼?姨婆?」
陰老太太從角落裡困難地站起來,用手心揉揉膝蓋,微微笑道:「那?那是兄弟十多年的情誼哈。」
「十多年的……」
「多少年都行!你們他媽的能不能趕快給我滾開,老子要被你們壓死了!」溫樂源躺在地上慘叫。
女妖精、王先生、胡果、楚紅慌慌張張地爬了起來。
***
宋先生和那男子隨著鬼流飛了許久,鬼魂們逐漸散向四面八方,鬼流的力量才慢慢消失。他們飄浮在半空中,不時與急切返家卻走錯方向又折回頭的鬼魂相撞,卻一直朝著某一個方向執著地飛去。
兩人一路都沒有說話,直到飛到一個療養院模樣的地方,宋先生看準了一個房間,從窗戶鑽了進去。他進去了好一會兒都沒有等到男子進來,又從玻璃中伸出一顆頭,發現那男子正愣愣地浮在窗外。
「你在幹什麼?怎麼不進來?」
男子透過玻璃看著屋內那個滿身都插了管子的人,笑了——笑得很自嘲。
「原來,我一直是在為我自己奮鬥……我搶錢,我打家劫舍,我以為我是為了挽回我的兄弟,卻原來是為了我自己……」
宋先生知道他沒有意思要進去,便又從裡面鑽了出來,和他一起看著那個病人。
「其實要這麼說也沒錯。你一直以為你是為了兄弟,為了我,但事實卻非如此。如果我是別人的兄弟,別人的朋友,我就算死一千遍你也不會這麼痛苦。現在正因為我這個兄弟、朋友是你的,所以你才這麼奮鬥,奮鬥得連自己是生是死都搞不清楚了。」
「你在……嘲笑我?」
「沒有。」宋先生伸手一招,病床上的人身上有一股厚重的黑氣緩緩脫離,「我只是有點感動,原來我們都在維護這麼久以來的兄弟感情,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在唱獨角戲。不過……」
那黑氣鑽出窗戶,鑽入了宋先生自己的體內,他回頭對男子笑著說,「不過現在我累了,你也玩夠了吧?現在、立刻、馬上回到你自己的身體裡去,我不想再當兩邊的看守,只想守著我老婆和孩子,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去擔心。」
男子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他:「你是想讓我回去,繼續接受審判?就是因為不想接受那種可怕的審判,我才會得嗜睡症,你以為我是怎麼回事?」
「你不想回去?」
「我不能回去!」
宋先生的表情變得非常複雜。
「那你……現在就必須決定,你要生,還是要死。」
「為什麼?」
「你既然已經發現自己的身體,那我就不能再給你看守這具身體了。可是你的身體不能沒有魂魄,否則很快你就會死。你認為該怎麼辦好?」
「我——」
「還有你的父母。」宋先生拍了拍他的肩,道:「你以為你能安安穩穩地睡在這個療養院,是為什麼?是因為你本來已經退休的父母都在努力工作,好賺錢讓你睡在這裡不要死!
「在咱們老家,你奶奶就因為你一直這個樣子把眼睛都哭壞了,九十多歲的人了,為什麼你就不能活著為她養老送終?她把你從四、五歲養到這麼大,你就是這麼報答她的?」
「可是我已經不可能——」
宋先生那隻手抓緊了他的肩膀,直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我已經不需要補償了,可是你六十多歲的父母需要!你奶奶需要!
「我們是兄弟!我原諒你了,可是他們還沒有!你必須回去,接受你根本不想接受的審判!然後在這一輩子最後的時間裡補償他們——你聽到沒有,你必須補償他們!你已經沒有再對我和我的家庭犯罪,而是在對你自己的家庭犯罪!你在對他們犯罪!聽明白了嗎?對他們犯罪!」
男子看了他一會兒,低下頭,有些顫抖。
「原來你做了這麼多事,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只是為了這個……」
「對。」
「每一次都是我欠你的。你活著的時候是這樣,死了也一樣……」
「我不這麼想。因為……」
因為,我們是兄弟。
正因為是兄弟才理解你的無奈,也許那時候不把你逼進死胡同,還不會導致現在這種結果。
所以這一切不是你的錯——不只是你的錯。
男子伸出手,握住了他的。
「對不起……」
宋先生也同樣回握他,同樣,緊緊握住。
「如果有一天,我能補償你的話……」
「我已經不需要你的補償,」宋先生輕輕將他一推,「你現在要做的補償,就是對你的家人,不是對我。」
男子看著他,目光沒有絲毫的移動。
「我欠你的,這一輩子都還不起。如果可能……如果可能,讓我們下輩子再做兄弟,我一定會把欠你的都一一還你!我們——約定!」
「約定。」
對不起……
男子的身體逐漸化作一片白煙,緩緩向窗口飛去。
病房的燈亮了,兩個護士走了進來,邊笑邊說著什麼,似乎是晚夜交班。她們走到床前,驀地發現床上的人睜開了眼睛,嚇得驚叫一聲跑了出去。
「醫生!醫生!十七床睜開眼睛了!快來——」
宋先生伏在玻璃上,與病床上睜開眼睛的人沉默地對視。
半晌,那個鬼笑了,人卻哭了。
謝謝你。
對不起。
今生已無法改變,只求來生……
來生,再做兄弟!
輕輕的風 像舊夢的聲音 不是我不夠堅強 是現實太多僵硬
逆流的魚 是天生的命運 不是我不肯低頭 是眼淚讓人刺痛
忘記吧 若可以 也算是一種幸運 如果一個人的心 只能燒出一個名
兩個人 要去到哪裡 牽著兩手就是個天地 一生啊 有什麼可珍惜
流浪人 沒奢侈的愛情 有今生 今生作兄弟 沒來世 來世再想你
漂流的河 每一夜每一夜 下著雨 想起你
——任賢齊兄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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