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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寂靜破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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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蝙蝠][鬼怪公寓] 第二集 英雄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Arch_聖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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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2 13:33:31 |只看該作者
叛徒 之三   下

  ***

  男子的手抖得已經拿不住槍,連聲音都有些變了。

  「胡扯……全都是胡扯……都是胡扯!他明明現在還在醫院裡!不可能出現在這兒!你是什麼人!你從哪兒知道的我的事情!說……快說,否則我一槍打碎你的腦袋!」

  「我知道……」宋先生微笑,「這一次你手裡的不是玩具。」

  「……宋先生難道還沒有死?」溫樂灃悄悄問。

  「那不可能——阿嚏!」溫樂源努力壓抑著狠狠打了個噴嚏,「宋先生絕對是死掉很久的!不過……嗯,要是我鼻子還好的話,說不定就能判斷……」

  「今天幾號嘍哈?」陰老太太又問起她那個沒有人回答的問題。

  溫樂源憤怒地回頭瞪她:「我們在討論正經事!姨婆你別老打岔好不好!」

  女妖精不滿意地嘟囔:「才不是打岔……」

  「莫告訴他們!」陰老太太似乎也不高興了,鼓著腮幫子生氣地說。

  「到底咋啦?」

  王先生轉頭往一樓住客的房間看,胡果看著他的樣子,也伸著脖子往那裡瞧,卻什麼也沒看到。

  「您看啥呢?」他忍不住問。

  「那兩個人,一直沒有回來。」

  一樓屬於住客的五個房間中,四個房間的電視已經被打開了,打開的門內,有電視節目的光影淩亂閃爍,喧嘩的聲音,讓這個幽魂聚集的公寓驟然熱鬧了起來。

  然而第四個電視已經打開了很久,最後一個房間卻依然是黑洞洞地,不知道那開電視的搶匪在磨蹭什麼。

  楚紅忽然抬頭四顧,似乎聽見了什麼似的,然而找了一圈並沒有找到她要的東西,卻意外地發現,那兩個看著大旅行包的搶匪神色不太正常,他們從剛才起就一直很驚惶地四處梭巡,似乎有某種令他們不安的東西在周圍纏繞不去。

  楚紅正要提醒大家,那兩個搶匪的不正常情況,樓上卻忽然叮鈴匡啷發出一陣巨響,樓下的人都抬頭往樓梯處看去。

  一個人連滾帶爬地從樓上滾了下來,一邊滾,一邊發出令人寒毛直豎的淒厲悲鳴。

  「老大!老大!有鬼啊!」

  那個人就是剛才被逼至走投無路的小趙,他已經沒有了平時冷靜的判斷,一路翻滾的狼狽相,也讓他毫無形象可言。然而他或翻滾或奔逃的姿態非常怪異,就好像健康的一手一腳都無法使用了一般。

  他下來的時候,帶下了一股濃重的腐臭氣息,連溫樂源這個鼻子幾乎已經廢掉的重感冒患者,也微微嗅到了部分,其他人的胃裡更是早已翻江倒海。

  「林哲,我沒事的!你回房間去!」楚紅大叫。

  林哲從樓梯的拐角處緩慢地探出頭來,身軀和關節僵硬地慢慢往樓下走。他已經開始腐爛的外貌,讓那三名搶匪倒抽了一口冷氣,腐屍的味道隨著他的行進而愈來愈濃,一個搶匪忍不住乾嘔起來。

  「鬼……鬼呀……鬼呀……」小趙已然錯亂地反覆地叫著這幾句,「我的胳膊和腿被他吃了……鬼呀……我的胳膊和腿都被他吃了……鬼呀……」

  溫樂灃看了一眼他完好的手腳,又轉頭看看樓梯,果不其然,馮小姐的背影穿過那具殭屍的身體,和宋昕一起飄了下來。

  是她……讓他產生這種可怕的幻覺的吧。就像她製造一樓和二樓之間的幻覺屏障一樣。

  「昕昕……」何玉也看著樓梯,有些愣愣地小聲叫。

  溫樂灃後背一緊,回頭看她,令他失望的是,她似乎不是看到宋昕,而更像是在自言自語的樣子。

  搶匪們仍然看不見飄然而下的馮小姐和宋昕,但是他們卻能看得到那具會走路的屍體!守著旅行袋的兩名搶匪大叫一聲,拖著旅行袋退到了門口,兩隻手劇烈地震動,兩隻槍就好像在半空中跳舞。

  小趙躲在為首男子的身後,好像已經連站都站不起來了,眼淚鼻涕滿臉都是,或許他一輩子也想不到,自己會像今天這麼丟臉。

  為首的男子已經不知道自己的槍應該指向哪裡好了,他漫無目的地反覆移動著目標,槍口不斷劃過宋先生、被捆綁的諸人,以及那具行進中的腐屍,似乎不知道自己最重點的目標,應該鎖定哪裡。

  「這是怎麼回事……這是什麼東西……這裡……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這是怎麼回事!」

  林哲趔趄了一下,似乎就要摔倒了,楚紅啊了一聲,跳起來跑向他,毫不猶豫地撲進他的懷裡。

  林哲用潰爛的手臂抱住她,從腐爛的喉舌之中發出了兩個低啞的音節。

  鬼……流……

  好像回應他似的,在空中飄飄蕩蕩的馮小姐和宋昕,也發出了振蕩的回音。

  鬼……流……

  「鬼流!」溫樂灃和溫樂源當即變了臉色。

  「什麼鬼流?」楚紅奇怪地問。

  胡果沒有說話也沒有反問,因為他在看到那具殭屍走下來的同時,就已經睜著眼睛昏過去了。

  女妖精一下子跳了起來,她手上的繩子,就好像破布一樣鬆散地掉到了地上。

  她尖叫起來:「怎麼這麼快!鬼流呀老公!」

  「鬼流是什麼?」王先生茫然。

  「鬼流……」何玉又站了起來,神情有些呆滯。忽然,她身體一輕,飛上了半空,手上的繩子不知何時落到了地上,連繩結都沒有打開。

  鬼流——她就像馮小姐他們一樣,在半空中,似乎是毫無意義地呼喚著這個奇怪的詞。

  「鬼流哈——」陰老太太的目光鎖定在第五個房間裡,乾癟的臉上露出詭秘的笑容。

  「鬼流!」宋先生猛然站起身來,看向和陰老太太相同的方向。

  為首的男子已經快要精神錯亂了,他揮動著槍,一手抓住宋先生的領子,近乎發狂地用槍口指著他大吼:「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你們到底是什麼人——那些到底是什麼東西!你是誰!那些到底是……到底是——」

  鬼……流……

  半空中的身影不知何時增加了很多,一個變成兩個,兩個變成四個,四個變成十六個……他們無一例外地,都在振蕩呼喊同樣的一句話——鬼流!

  「你現在能抓住我,才應該覺得奇怪吧。」宋先生看著半空旋轉的那許多身影說。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宋先生的身體瞬忽間變得透明,透過他的身體,竟能將公寓中被捆綁的諸人身影看得一清二楚。

  男子像被火燙了似地甩開抓他領子的手,連眼神也開始變得渙散。

  「這到底是哪兒……你們是什麼東西!什麼東西……什麼——」

  呼喚鬼流的聲音已經聽不清楚,只能聽見某種規律振蕩的聲音反覆迴響。

  迴響的聲音逐漸增強,不止是這公寓中的聲音,更可怕的是,公寓之外似乎有更強的聲音,與公寓內的聲波頻率相合,兩者相加,造成的波動,讓整個公寓也開始細微地震動起來,彷彿有千軍萬馬正要將這老舊公寓踏為平地一般。

  「怪不得那個死老太婆老問今天幾號!」溫樂源一用力,手上的繩子啪啪兩聲斷裂開來,斷成幾截掉到了地上,「楚紅、林哲!快來幫忙把大家身上的繩子解開!」

  林哲用手指勾住楚紅的繩子一扯,她手上的繩子啪地斷裂,她隨意地摸了摸自己有些發麻的手腕,轉身去解其他住客的繩索。

  鬼……流……

  「我並無意要嚇你。」宋先生平靜地說,「但是你不該一錯再錯,我不希望你再這麼下去。」

  「如果……」男子的聲音顫抖得語不成聲,「如果你是真的話……那麼那個人是誰!那個人是誰?我在為誰奮鬥到今天?這麼多年的努力我都為了誰!」

  「我已經死了十幾年了。」他的話很奇怪,宋先生卻不正面回答,「你其實是常常去看『我』的,但是為什麼你會想不起我的臉?這一點難道你從來沒有想過?」

  轟隆隆的聲音愈來愈大,整個公寓都開始劇烈地上下抖動,半空飛翔的幽魂們近乎發狂地舞動,速度越來越快,只剩下蝌蚪形的光線在昏暗中旋轉。

  呼喚鬼流的聲音愈發震耳欲聾,與逐漸接近的隆隆巨響奇異地相合。

  溫樂源扯開最後一個人的繩子,對所有人大吼道:「不想死的就不要賴在房子中間!全都給我站到角落裡去!」

  溫樂灃立刻張開雙臂,將楚紅和依然睜著眼睛昏迷的胡果,推到牆邊去,女妖精將王先生推到了他們身邊,和溫樂灃一起用身體將身後的人擋住。

  不過比他們更快的是陰老太太,溫樂源話還沒說完之前,她就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鑽到了牆角里。

  當溫樂源發現這一點時,氣得大罵:「死老太婆!你不幫忙就算了!還跑得那麼快……」

  「莫氣哈……」陰老太太蹲在牆角得意洋洋地說,「就來嘍……」

  一樓走廊的深處,黑色的光影在牆壁上掙扎蠕動,不過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牆壁上對它們進行著激烈的阻撓,讓它們無法輕鬆地鑽入,只能像螞蟥一樣從外面硬擠進來。

  宋先生看著那些蠕動的東西,一隻手緩緩伸向那男子,男子顫抖著,卻一動不動。

  「愛上那種女人,是你犯的第一個錯;你為了她而騙我,是你犯的第二個錯;而你第三個錯誤是……」

  牆壁發出「喀拉」一聲巨響,似乎有什麼東西碎掉了,那些黑色的光影立刻擺脫了束縛,帶著震耳欲聾的呼嘯向他們衝來。

  鬼——流啊!

  宋先生猛然把男子推到了角落裡,整個身體覆蓋在他的上方,蠕動的黑色光影,嘈雜地尖笑著、慘叫著、呼嘯著擦過他的背部,衝向公寓的另外一邊牆壁。

  整個公寓頓時被狂亂的光影籠罩住了,地獄一般的聲音在耳膜中嘶吼尖叫,溫樂灃和女妖精用盡全身力氣,才能將那些蝗蟲似的身影堵截在自己身體之外。

  他們身後的胡果早已癱到地上去了,楚紅蹲著抱住自己的頭,王先生一直抱著女妖精的腰,似乎怕她被那股洪流帶走。

  溫樂源將行動不便的林哲擋在自己身後,最前面幾道最兇猛的洪流湧過,後進的力量似乎漸漸不如之前那麼強,他微微有些鬆懈。

  哪知又一股強勢的力量從洪流中衝撞過來,他被撞得往後一倒,林哲發出一聲低沉的哼哼,並伴有細微的喀嚓一聲,大概是腐爛的肌肉無法拉住他的肋骨,他這輕輕的一撞,便讓他的骨頭錯位了。

  「真是抱歉!」溫樂源頭也不回地道,「等會兒我再給你復位,現在還不行……」

  陰老太太驀地發出一聲怒吼,打斷了他的話:「溫樂源!你保護誰!」

  「咦?我在保護林哲……」

  「你管他干莫哈!看好你弟弟!」

  溫樂源一驚,撥開不斷衝撞自己的光影洪流,往溫樂灃應該在的方向看去,正巧一個身影隨著洪流跌跌撞撞地向他滾動過來。他俐落地一把將其拎住,翻過來一看,是溫樂灃!

  「樂灃!」

  溫樂灃緊閉著眼睛,渾身冰冷,明顯是魂魄已經離體的樣子。

  「我真是個……白癡!」溫樂源咬牙大罵,「我早就該知道這個傢伙容易被沖走……」

  正說話間,又一個身影飛來,他伸出空著的那隻手一撈——又是一個溫樂灃。不過這個溫樂灃卻是神智清醒的,還嗨地和他打了個招呼。

  「真抱歉,一不小心身體就跑掉了……」

  「我?%??#×※……」

  他根本沒來得及發脾氣,又幾個身影順著洪流的方向向他撞來,還伴著女妖精嬌滴滴的呼聲:「啊呀,對不起,連我自己也被沖走了,我忘了我體重太輕——呀——」

  楚紅、胡果、王先生、女妖精四個人咚咚咚咚幾聲悶響後,準確地撞上了溫樂源,溫樂源連一句他媽的都沒罵出來,就被撞得身體往後飛去,匡噹一聲撞上了身後的牆壁,差點吐出血來。

  「你們幾個……給我記住……」

  林哲沒有人護持,被黑影攏了去,呼騰一下半個身子都鑽進了牆壁中,就在此時,一股奇異的力量抓住了他的脖子,硬是從牆壁中將他扯了出來。

  「莫大意。」陰老太太平靜地說。

  黑色光影瘋狂地嘻笑著,鋪天蓋地地穿過他們的身體,挾帶著幾個影子走了。但是它們速度太快了,根本看不清楚它們到底帶走了誰。

  宋先生擋在為首男子的外圍,手指深深地插入牆中,身體被洪流衝撞得劇烈抖動,卻無論如何也不鬆手。為首男子靠著牆坐在地上抬頭看著他,像是已經嚇傻了的樣子。

  「這到底是……這到底是……這到底是……」

  「鬼……流……」宋先生咬牙笑道,「你知道現在幾號嗎?對了,對你來說,時間已經沒有意義了吧……或者說,你現在根本搞不清楚現在是幾號,甚至不知道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你只是為了一個目標而帶著他們打家劫舍,其他的什麼都沒注意過,連你自己現在是什麼狀態也……」

  「時間?」男子抱住了自己的頭,槍早就不知道被他丟到哪裡去了,「時間……幾號?早晚?我的狀態……」

  他的身影驀地一閃,在瞬間變得透明,又很快恢復原狀。

  「現在是八月三十號,淩晨零點整,也是陰曆七月十五,鬼節。」

  鬼節,在中國古老的傳說中,陰間的鬼魂回到地面的日子。

  七月十五,冥府門開。

  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是……鬼節啊!

  這怪異而可怕的洪流,就是從地下湧上人間的鬼魂們,這座公寓就在它們必經的路上,所以陰老太太才會不斷地問現在幾號了,剛才還是八月二十九,一過十二點便是八月三十,也即是七月十五號。

  「你不只忘了我的臉,甚至也忘了你自己的臉。十幾年前,你殺了我之後,就莫名其妙地得了嗜睡症,連法庭的審判都沒有進行完……再後來,你拋棄了你的身體,就一直維持著這個樣子,四處搶劫,就像要補償你之前沒有對我搶劫成功似的……」

  「我沒有!」

  「我知道……你沒有……」宋先生全身的顫動越來越嚴重,連聲音都抖得快聽不清楚了,「因為你搶劫的原因是……你把那個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人,當作了我……你想補償那一槍……想用那些錢治好我,想讓我們再成為兄弟,你希望從來沒有過那一槍,沒有過那個女人,沒有過背叛,什麼也沒有……」

  他的手支撐不住了,在牆壁上緩慢地滑行,拉出深深的一道鴻溝。

  「我不會責備你,因為我知道你的歉疚,這麼多年的兄弟還能不瞭解嗎?只是可惜……有點……」

  洪流的力量太強,那雙手終於從牆上滑開了,宋先生的身體就像落葉一樣,被鬼魂的颶風吹得飛了起來。

  「……有點……晚了。」

  「宋哥——」

  傷害就像在木樁上釘下的釘子,即使你後悔了,把釘子拔掉了,釘子留下的傷口卻會一直在那裡,永遠地留著,除非——除非,木樁本身被焚燬,消失。

  不是所有人都像他們這麼幸運,傷害了對方,依然有機會見面,向對方說聲對不起、沒關係,有更多的時候,你失去了就失去了,追也沒用,什麼也回不到原來。

  宋先生的身軀混在鬼魂中快速飛離,男子猛然往前一撲,只來得及抓住他的腳踝。但即使抓住也沒有用,因為男子本身也並沒有實體,他只能和宋先生一起隨波逐流。

  「婆婆——」宋先生大叫。

  「莫關係哈……」陰老太太帶笑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你們該往哪就哪去,你不就為今天才老教自己變小孩莫?為給他看住身體,你也辛苦哈……」

  宋先生維持小孩的面貌,並不是他自願的,他那位兄弟拋棄身體之後就再也沒有回去,是宋先生一直以自己的半身看護著他的軀殼,剩下的半身,就只能大部分時間都維持著小孩的模樣,留在他妻兒的身邊。

  宏大的鬼流維持了整整十分鐘,之後,才剩下了一些猶猶豫豫的細小鬼流在尾巴上蕩漾,緩慢地游曳而走。

  壓力一消失,溫樂灃立刻從被壓迫的位置站了起來,第一件事就是環視屋內,看看有沒有丟了什麼人。

  「姨婆——」他看了一圈,稍微有些著急道,「宋先生和那個搶匪頭子不見了——不對!其他搶匪也沒了!」

  公寓裡的物品並沒有什麼變動,連地面的灰塵都沒有被吹起半分,人類、腐屍和妖精都沒有什麼問題,只有搶匪和宋先生不見了。

  所有的搶匪都沒有了。

  他們剛才所在的位置上,是幾乎什麼痕跡也沒有留下,只有幾張剪成槍狀的紙張落在地上,大大的旅行袋還放在原處沒有挪窩,就好像那些搶匪丟下這最重要的東西逃走了一樣。

  溫樂灃走到旅行袋前,拉開口,當他看清楚裡面的東西的時候,旅行袋忽然變成了一蓬塵土,裡面以億元為單位的冥鈔,唰地一聲湧散開來,鋪得溫樂灃滿腳都是。

  溫樂灃愣了愣,抓起那些不值錢的鈔票,讓它們從自己手心中慢慢滑脫出去。

  「這是……什麼?姨婆?」

  陰老太太從角落裡困難地站起來,用手心揉揉膝蓋,微微笑道:「那?那是兄弟十多年的情誼哈。」

  「十多年的……」

  「多少年都行!你們他媽的能不能趕快給我滾開,老子要被你們壓死了!」溫樂源躺在地上慘叫。

  女妖精、王先生、胡果、楚紅慌慌張張地爬了起來。

  ***

  宋先生和那男子隨著鬼流飛了許久,鬼魂們逐漸散向四面八方,鬼流的力量才慢慢消失。他們飄浮在半空中,不時與急切返家卻走錯方向又折回頭的鬼魂相撞,卻一直朝著某一個方向執著地飛去。

  兩人一路都沒有說話,直到飛到一個療養院模樣的地方,宋先生看準了一個房間,從窗戶鑽了進去。他進去了好一會兒都沒有等到男子進來,又從玻璃中伸出一顆頭,發現那男子正愣愣地浮在窗外。

  「你在幹什麼?怎麼不進來?」

  男子透過玻璃看著屋內那個滿身都插了管子的人,笑了——笑得很自嘲。

  「原來,我一直是在為我自己奮鬥……我搶錢,我打家劫舍,我以為我是為了挽回我的兄弟,卻原來是為了我自己……」

  宋先生知道他沒有意思要進去,便又從裡面鑽了出來,和他一起看著那個病人。

  「其實要這麼說也沒錯。你一直以為你是為了兄弟,為了我,但事實卻非如此。如果我是別人的兄弟,別人的朋友,我就算死一千遍你也不會這麼痛苦。現在正因為我這個兄弟、朋友是你的,所以你才這麼奮鬥,奮鬥得連自己是生是死都搞不清楚了。」

  「你在……嘲笑我?」

  「沒有。」宋先生伸手一招,病床上的人身上有一股厚重的黑氣緩緩脫離,「我只是有點感動,原來我們都在維護這麼久以來的兄弟感情,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在唱獨角戲。不過……」

  那黑氣鑽出窗戶,鑽入了宋先生自己的體內,他回頭對男子笑著說,「不過現在我累了,你也玩夠了吧?現在、立刻、馬上回到你自己的身體裡去,我不想再當兩邊的看守,只想守著我老婆和孩子,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去擔心。」

  男子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他:「你是想讓我回去,繼續接受審判?就是因為不想接受那種可怕的審判,我才會得嗜睡症,你以為我是怎麼回事?」

  「你不想回去?」

  「我不能回去!」

  宋先生的表情變得非常複雜。

  「那你……現在就必須決定,你要生,還是要死。」

  「為什麼?」

  「你既然已經發現自己的身體,那我就不能再給你看守這具身體了。可是你的身體不能沒有魂魄,否則很快你就會死。你認為該怎麼辦好?」

  「我——」

  「還有你的父母。」宋先生拍了拍他的肩,道:「你以為你能安安穩穩地睡在這個療養院,是為什麼?是因為你本來已經退休的父母都在努力工作,好賺錢讓你睡在這裡不要死!

  「在咱們老家,你奶奶就因為你一直這個樣子把眼睛都哭壞了,九十多歲的人了,為什麼你就不能活著為她養老送終?她把你從四、五歲養到這麼大,你就是這麼報答她的?」

  「可是我已經不可能——」

  宋先生那隻手抓緊了他的肩膀,直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我已經不需要補償了,可是你六十多歲的父母需要!你奶奶需要!

  「我們是兄弟!我原諒你了,可是他們還沒有!你必須回去,接受你根本不想接受的審判!然後在這一輩子最後的時間裡補償他們——你聽到沒有,你必須補償他們!你已經沒有再對我和我的家庭犯罪,而是在對你自己的家庭犯罪!你在對他們犯罪!聽明白了嗎?對他們犯罪!」

  男子看了他一會兒,低下頭,有些顫抖。

  「原來你做了這麼多事,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只是為了這個……」

  「對。」

  「每一次都是我欠你的。你活著的時候是這樣,死了也一樣……」

  「我不這麼想。因為……」

  因為,我們是兄弟。

  正因為是兄弟才理解你的無奈,也許那時候不把你逼進死胡同,還不會導致現在這種結果。

  所以這一切不是你的錯——不只是你的錯。

  男子伸出手,握住了他的。

  「對不起……」

  宋先生也同樣回握他,同樣,緊緊握住。

  「如果有一天,我能補償你的話……」

  「我已經不需要你的補償,」宋先生輕輕將他一推,「你現在要做的補償,就是對你的家人,不是對我。」

  男子看著他,目光沒有絲毫的移動。

  「我欠你的,這一輩子都還不起。如果可能……如果可能,讓我們下輩子再做兄弟,我一定會把欠你的都一一還你!我們——約定!」

  「約定。」

  對不起……

  男子的身體逐漸化作一片白煙,緩緩向窗口飛去。

  病房的燈亮了,兩個護士走了進來,邊笑邊說著什麼,似乎是晚夜交班。她們走到床前,驀地發現床上的人睜開了眼睛,嚇得驚叫一聲跑了出去。

  「醫生!醫生!十七床睜開眼睛了!快來——」

  宋先生伏在玻璃上,與病床上睜開眼睛的人沉默地對視。

  半晌,那個鬼笑了,人卻哭了。

  謝謝你。

  對不起。

  今生已無法改變,只求來生……

  來生,再做兄弟!

  輕輕的風 像舊夢的聲音 不是我不夠堅強 是現實太多僵硬

  逆流的魚 是天生的命運 不是我不肯低頭 是眼淚讓人刺痛

  忘記吧 若可以 也算是一種幸運 如果一個人的心 只能燒出一個名

  兩個人 要去到哪裡 牽著兩手就是個天地 一生啊 有什麼可珍惜

  流浪人 沒奢侈的愛情 有今生 今生作兄弟 沒來世 來世再想你

  漂流的河 每一夜每一夜 下著雨 想起你

  ——任賢齊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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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者 之一


  房間裡的垃圾有半個月都沒有倒了,廚房那萬年不用一次的煤氣爐旁,歪七扭八地扔著三、四個塑料袋,其中一個塑料袋破了一個洞,許多細小的飛蟲哼哼哼哼地在上面盤桓,隨手一抓就是一把。

  溫樂源蹲在那堆垃圾旁,托著腮哀聲歎氣。

  就在十分鐘前,溫家兄弟剛剛結束了一場猜拳。溫家大哥一勝九敗,可說是敗得驚天動地,坦坦蕩蕩,連一點轉屁股的餘地都沒有。

  久不見他出來的溫樂灃,往廚房伸進了一個腦袋。

  「你在幹什麼?難道又想賴帳不去扔?再這麼下去,咱們可要被垃圾埋住了。」

  「可是我不想出去……」溫樂源愁眉苦臉地說,「我討厭蚊子……」

  秋天的大花腳蚊子,是在這一年中最強悍的匪徒,即使是皮糙肉厚的溫樂源,也只能惹不起躲著走,要是一不小心再從窗戶放進來一個兩個,那他和溫樂灃的日子就沒得過了。

  現在是傍晚,最強悍的匪徒一天中最猖獗的時候。更何況垃圾桶附近就是蚊子蒼蠅的繁殖場所,溫樂源不想出門的理由也是很充分的。

  「要不然明天扔……」

  「明天就真的要臭了!」

  「或者從窗戶扔……」垃圾桶就在窗戶外,就是稍微遠點兒,以他的扔法能不能扔准有待商榷。

  「之前我不是提議咱們一人扔一次,是你自己說猜拳定輸贏的!」

  「我哪兒知道我能輸這麼慘哪……」

  溫樂源哀聲歎氣地找出一個大塑料袋,將小垃圾袋都丟進去,一邊嘟囔抱怨兄弟心狠,一邊慢吞吞地走到門邊找鞋子。

  這麼多年下來,綠蔭公寓門前的那個垃圾桶,從來沒有過什麼改善,早上清潔隊員將垃圾都清走,晚上就又被兩家小飯館扔得一塌糊塗。垃圾能一直延伸出桶,把巷子口都堵住大半。

  造成這樣的景況,最高興的當然不會是住客,也不是和垃圾為伍的兩間飯館,而是城市中層出不窮的野貓。

  溫樂源拎著大垃圾袋飛速地從公寓竄了出來。他打算狂奔到目的地,趁蚊子還沒趕上他的速度之前,把東西扔過去,然後頭也不回地竄回公寓裡面。

  如意算盤打得很好,問題是老天爺這次沒支持他。

  由於巷子並不寬,巷外的路燈燈光只能照到一部分,溫樂源為了避免花腳蚊子的攻擊,便尋著那沒有光的地方跑。

  就在他即將跑到垃圾桶附近的時候,忽然眼前好像有什麼東西閃過,腳尖踩到了某種軟綿綿的東西。隨即聽到一聲淒厲的慘叫——「喵——嗚!」

  溫樂源緊急剎車。

  還好,應該不是踩到了貓身。根據剛才那聲中氣十足的慘叫來看,大概是踩到了貓爪子或者尾巴什麼的……

  一隻黑貓從黑暗中竄到亮處,三隻腳跳上惡臭的垃圾桶,很生氣地張開上下顎,露出一口尖利的牙齒,對他發出「哈——」的威脅。

  應該是……爪子……溫樂源十分歉疚地想。

  「實在對不起,我剛才沒看見……」

  黑貓毫不領情地繼續哈他。

  「喂!我可是在向你道歉!」

  黑貓大嘴張得連鮮紅的顎和舌頭都露了出來,灼灼黑瞳中閃著「殺死你」的光芒。

  溫樂源大怒:「我告訴你!我向你道歉是看得起你,再這麼一點禮貌都沒有,小心我把你抓回家去做紅燒貓肉!」

  黑貓繼續哈他,沒有退縮的跡象,相反,它似乎更憤怒了。

  「想打架嗎?來呀!有爪子很了不起嗎?我可是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溫樂源……」

  從剛才開始就有一個背著書包的十幾歲男孩,站在巷子口看他精神奕奕地演這獨角戲,見溫樂源這會兒連拳腳都開始躍躍欲試,終於開了口。

  「這麼大年紀的人了,和一隻貓吵架,不嫌丟人嗎?」

  溫樂源僵住。

  男孩背著他足有二十斤的書包慢慢走進來,由於他背著光,溫樂源看不清他的臉,只能勉強看到一個有點眼熟的輪廓。

  他身上穿著白色的衣服,連書包也是以白色為底色,在背光的黑暗中,居然可以看得出他那雙發亮的棕黃色眼睛,既圓且大。

  「這和你沒關係!」男孩之後就再也沒有說話,溫樂源卻忍不住了。當男孩走向他身後的時候,他猛地轉過身來,指著他的背影叫道。

  男孩回頭看了他一眼,路燈的光照在那張清秀的臉上,隱隱帶了一絲不屑。但是他依然沒有說話,又沉默地轉身離去。

  溫樂源氣得渾身發抖。然而他正想大罵的時候,卻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為什麼……會覺得眼熟呢?又為什麼那男孩是往這公寓裡走的呢?

  他想了想,站在那裡就僵硬了。

  他身後的黑貓,站在垃圾堆上舔著那只受傷的爪子,杏仁似的貓眼中,流露出無言的譏笑。

  ***

  溫樂灃打開門,嚇了一跳。

  「你這是怎麼回事?」

  溫樂源身上除了有衣服遮蓋的部分之外,幾乎沒了半塊好皮膚,紅色的疙瘩層層疊疊,連眼皮都讓咬腫了,一隻眼皮子腫脹地耷拉著,就好像讓誰打了一樣。

  溫樂源不聲不響地推開他,換鞋,走到床板邊,一頭倒了下去。

  「到底怎麼回事?」溫樂灃困惑地問。能讓溫樂源這樣的人可不多,難道又被陰老太太欺負了?

  「我幼小的心靈……受傷害了……」溫樂源悶悶地說。

  如果溫樂灃現在在喝水的話,那口水大概能一口氣噴到大街上去。

  「你?幼小的心靈?噗哈哈哈哈哈哈哈……」溫樂灃大笑,「是不是姨婆又對你幹了什麼?沒關係沒關係,反正你經常受她欺負,又不多這一次的。」

  「誰說是她了!」溫樂源悲憤地說。

  「咦?」

  「是她我就不這麼傷心了!是那個……」

  ***

  垃圾堆上舔爪子的黑貓忽然抬起頭,一對圓圓的耳朵前後轉來轉去,好像聽到了什麼。

  但最終它什麼也沒有發現,跳下垃圾箱,準備去找一隻耗子來犒勞一下總吃垃圾的肚子。

  就在它落地的一瞬間,一張大網鋪天蓋地地扣下來,將它收了進去。黑貓拚命掙扎,如同小兒厲哭的聲音令人毛髮直立。

  ***

  男孩走到公寓的102房間,剛剛掏出鑰匙便聽到外面的聲音,他一驚,鑰匙嘩啦掉到地上。他來不及撿,扔下書包便向公寓外飛奔而去。

  ***

  黑貓被毫不留情地拖扯向巷口,它的爪子在地面上死命摳抓,試圖阻止自己被拖走的速度。

  然而貓爪子的力量,又能對人產生多少影響?即使在地面上拖拉出深深的痕跡,也不能改變它被拖走的事實,拖拉的速度越來越快,它只能無助地嘶叫著,愈加淒厲的聲音彷彿在向誰求救。

  男孩飛速地從公寓中跑出來,矯健的身姿就如同一隻貓科動物。

  「放開它!」他怒吼。

  用網拎著黑貓的人見勢不妙轉身就跑,在巷口上了一輛摩托車,他雖慌張,卻不忘了帶上手裡的黑貓,那張網在他的前後晃蕩中越收越緊,被束縛的黑貓叫得更加淒慘了。

  「我叫你放開它!」

  男孩的速度驟然加快——那已經不是人類的速度了,幾乎是一眨眼,他就跳到了那個人面前,一拳揮上。

  那人大叫一聲,捂著鼻子連摩托車一起倒在地上,旁人發出一陣驚呼。那人手裡的網掉了下來。

  黑貓想趁機逃脫,但它卻找不到出口,在裡面掙扎了半天,四隻爪子在網中東勾西掛,更加難以逃脫。

  「喵——嗚!喵——嗚!」

  男孩喘著氣蹲下來,把被它自己糾結的網從它身上解開,黑貓在地上打了個滾站起來,噌地竄上了男孩的肩頭,四隻爪子緊緊扒著他的T恤,小小的身體瑟瑟發抖。

  「沒事了,沒事了。」男孩摸摸它的頭,它毛茸茸的腦袋在男孩的脖子上磨蹭,喉嚨裡發出「哈——哈——」的喘息聲,看來真是被嚇得夠嗆。

  看熱鬧的人群圍了上來,被男孩打倒的人狼狽地爬起來,一邊擦鼻血,一邊扶起摩托車。

  男孩看著他,冷冷地說道:「今天的事情我不追究,如果下次再讓我發現你對它們怎麼樣,我就宰了你。聽到沒有?」

  那人沒有答話,騎上摩托車拚命地打火,摩托車好不容易轟隆隆地響了起來,人群讓開了一條路,眼看著摩托車帶著一屁股的煙塵轟隆隆地走了。

  溫樂灃站在窗口看著摩托車手狼狽逃走的背影,微微帶了點幸災樂禍地道:「哥,你真該看看那人的模樣。沉默者對你夠好的了,至少還沒一拳頭打上來。」

  「你還說!」躺在床上做死屍狀的溫樂源更加悲憤了,「我被貓欺負本來就一肚子火了,他居然還對我冷嘲熱諷,就好像都是我的錯一樣!可他居然還是沉默者……我連脾氣都不能對他發!你覺得我心裡能好受嗎?」

  溫樂灃看著他落寞的背影,實在很想安慰安慰他,不過他心裡清楚,這種時候是不能安慰這傢伙的,否則他一興奮起來,沒準就會去找沉默者單挑……

  從剛才沉默者那一拳就可以看得出來,如果剛才他沒有隱藏大部分力量的話,那個人豈止是鼻子出血而已,連顱骨可能都會被打出裂縫來。

  當然更重要的不是這一點,而是——沉默者並不是他們可以招惹的人,除非他們想死。

  男孩撫摸著肩頭黑貓的脖子慢慢走回公寓,黑貓瞇著眼睛,喉嚨裡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但它四隻爪子還是緊緊抓著男孩的T恤,似乎暫時沒有放開的打算。

  男孩進了公寓大門,陰老太太正巧開門出來,看見他,一愣,立刻向他一躬腰。男孩點了一下頭,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請繼續期待鬼怪公寓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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