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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柳殘陽] [梟中雄][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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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0:51:50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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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長天恨 血同淚灑
第02章 追騎動 荒林怪叟
第03章 人狒狒 心果如獸
第04章 劍如閃 笑戲狂豪
第05章 真相白 惡醫斷魂
第06章 臨波軒 巧遇五尊
第07章 紫雲洞 為友復仇
第08章 魂飛冥冥 兇殺隱現
第09章 張天網 青龍生雲
第10章 黑金刀 生死如謎
第11章 血染劍 千兩為博
第12章 毒攻毒 財帛動心
第13章 獅子口 劍下爭雄
第14章 斬之決 陰魂不散
第15章 魔影幻 心毒手狠
第16章 靈光閃 一語驚夢
第17章 繭抽絲 圖窮匕現
第18章 大首腦 名節不保
第19章 真像明 大幻才子
第20章 仇樂血 至死方休
第21章 報恩宴 種瓜得瓜
第22章 大森府 虎穴隱龍
第23章 巧運籌 神通各顯
第24章 心如霧 情在朦朧
第25章 惡公子 惱充怒漢
第26章 潛同隱 小子狂膽
第27章 山嶽峙 驕童授首
第28章 密中疏 形底露眼
第29章 竹同刃 血封兩口
第30章 鴻影杳 大隱於朝
第31章 施鐵腕 芒寒罩魂
第32章 情是水 波漪成圈
第33章 蓮心苦 柔腸鐵膽
第34章 風流會 色自迷人
第35章 君入甕 遲早下手
第36章 巧離間 嚙臂斷盟
第37章 生死鬥 虎躍龍騰
第38章 仁無敵 劍心是佛
第39章 故友來 是傷心人
第40章 長春觀 毒酒斷義
第41章 長春觀 毒酒斷義
第42章 抗群獠 目昧劍利
第43章 血同雨 海氏三妖
第44章 深沉夜 何處歸途
第45章 殘樵子 捨命陪君
第46章 荒黑道 瘸老引盲
第47章 幽冥魂 劍渡陰陽
第48章 斗頑敵 目盲心明
第49章 追兵近 草躍龍蛇
第50章 眼通靈 借光騰虹
第51章 定如山 侵掠如火
第52章 智合劍 幻簫滅寂
第53章 仇融血 大度存義
第54章 人如玉 綵衣襯妝
第55章 敘舊誼 肘腋生變
第56章 禍成雙 龍鳳不全
第57章 白虎指 西塔高手
第58章 矮松崗 隼鷹博獵
第59章 洩露隱情 豎子可惡
第60章 鐵棺材 小癩蛛兒
第61章 三重圍 八臂鍾馗
第62章 親情深 真像難明
第63章 疑無路 柳暗花明
第64章 眾成勢 重圍自逸
第65章 梢月暗 玉人姍姍
第66章 托屈辱 弱攻破疑
第67章 訪寡醫 重金求命
第68章 色中色 彼虎此狼
第69章 心藥苦 畸戀入邪
第70章 牡丹園 牡丹解語
第71章 金刀關 荒寒一尊
第72章 毒攻毒 鴛夢成幻
第73章 單騎會 水落石現
第74章 全道義 杖怒劍慈
第75章 吊人樹 血蒙嫵媚
第76章 虎星沉 8環索命
第77章 情仇淚 劍分黑白
第78章 怨不泯 刃斷曲直
第79章 心若日 義懾刁娃
第80章 全夙願 指下行仁
第81章 色是空 定靜安慮
第82章 刀勾會 妹劫阿哥
第83章 網劍輪 雌伏三英
第84章 傷心人 別有懷抱
第85章 馬家集 財不腥手
第86章 大千界 賭血賭命
第87章 雌雄會 輪劍爭輝
第88章 黑虎心 斷腸無影
第89章 刃凝煞 誅丑懾魔
第90章 伏惡邪 滿載而歸
第91章 城隍廟 黃雀在後
第92章 力維義 百善孝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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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3:13:39 |只看該作者
第92章 力維義 百善孝先

  這時,那腦袋平齊,頭頂皮骨略作臘黃色的扁臉人物驀地大叫:「老梁,還和這一對狗男女囉嗦個鳥?下手做翻他們才是正經!」
  「玉虎」賀弘也悲憤的叫著:「大哥,我們星夜趲趕,四處追尋刺探,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他們在『馬家集』劉大川賭場裡的行影蹤跡,我們又辛辛苦苦的攔截住他們 ,莫非只是為了和他們講道理來的?」
  「紅綢飛雲」花川也強硬的道:「動手吧,大哥,任你說破了嘴,姓燕的也不會稍做讓步,他早已安了心要袒護這賤人到底了 ,我們除了拚殺之外,沒有第二條路走!」
  圓滾滾肉球的怪人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的道:「說真的,老梁,不管有沒有這件事,我也早就想會會這位年輕有為的梟中之霸了 ,我倒要看看,他能『霸』到個什麼地步?」
  燕鐵衣忽然一笑,道:「這位朋友,你是──?」
  圓球似的腦袋歪了歪,那人道:「呵呵,燕瓢把子,我可沒你那麼大的名頭,小名小姓的,怕你聽不入耳啊,『笠尖峰』『盈月翁』曹篤就是我。」
  在嘴裡念了兩遍,燕鐵衣覺得仍然陌生,但是,旁邊的冷凝綺卻低促的道:「我知道,大當家,他是『青岳派』的掌門人,曾在七個大城鎮裡開過教場!」
  曹篤的耳尖,呵呵笑道:「慚愧慚愧,想不到以我這麼一個沒沒無聞的馬前卒子,猶能一入這位風雲際會的大姑娘耳裡,實是預料不及。」
  指指那頭頂平齊的人物,燕鐵衣笑道:「你又是誰?」
  那人暴烈的道:「武漁棹,南邊七條官道上通行無阻的驢馬隊『合』字旗旗首!」
  冷凝綺輕悄的在傍補充:「此人性烈如火,暴躁得很,他號稱『頂天首』,頭上功夫最是厲害,南邊七條官道上的駝運行隊,舉凡插著黑底白『合』字旗字號的,都是他手下。」
  燕鐵衣笑道:「原來是這麼一號人物,我還以為他也是南七省的武林首腦呢!」
  此刻,「十字流星」梁不屈冷烈的道:「燕大當家,你是非逼我們出手不可了——」
  踏前一步,燕鐵衣的形色突然變得酷厲無此,他冷森的道:「在上一次,我已當面警告過你的兄弟們,我饒恕他們的原因只是為了他們罪不至死,而且,我特別強調,那一次給他們活命的機會也是唯一的一次,我表示過,『八環聚義』的人如果要求找我尋仇,我等著,但務必三思,看情形,各位並沒有三思而行,很好,現在你們來了,我在這裡,要怎麼辦,悉隨尊意!」
  冷凝綺也迅速的道:「大當家,我先接,請你替我掠陣……」
  燕鐵衣冷冷的道:「你不用上場,我一個人完全接下。」
  急了,又感動非常,冷凝綺忙道:「不,大當家,冤有頭,債有主,他們是衝著我來的,擔子不能叫你一人挑!」
  燕鐵衣凜然道:「我是一幫之主,冷凝綺,你若插手進來,在對付這些人而言,就是我的恥辱,我要以長短雙劍,試試這些人物到底是什麼三頭六臂?竟敢如此咄咄逼人!」
  冷凝綺尚要開口,燕鐵衣已低沉的道:「退下。」
  怪笑一聲,「盈月翁」曹篤道:「大瓢把子,你可真是狂得緊啊,一肩要挑起半片天?」
  燕鐵衣冷峭的道:「曹篤,別看你是『青岳派』的掌門,比劃起來,你連邊都沾不上。」
  臉上頓時掛不住了,曹篤漲紅了面孔,憤怒的道:「你又算什麼東西?大言不慚的狂夫,我這就來掂掂你的份量,看你憑了什麼在江湖上沽名釣譽,欺瞞天下!」
  燕鐵衣傲然道:「不要一人上,曹篤,何妨一起上?這樣,你們掙扎的時間或許尚能稍長一點。」
  「頂天首」武漁棹嗔目暴叱:「姓燕的王八羔子,你也不怕吹牛吹破了你的肚皮?簡直囂張得無知!」
  燕鐵衣狠辣的道:「用你的狗頭來試試,武漁棹!」
  搶先動手的人卻不是武漁棹,也不是曹篤,竟是「十字流星」梁不屈!
  只見半空中光華燦耀眩閃,一雙尖銳的,藍亮的凸脊十字星已飛劃而至!
  燕鐵衣猝然偏側,「太阿劍」流虹一道,用難以言喻的快速破空直指,劍刃指出,方才響起割裂空氣的銳嘯,梁不屈沒想到對方的劍勢如此之快,一擊落空,暴折三步,而燕鐵衣的「照日短劍」已揮出一蓬光雨,倏罩過去!
  連連翻滾中,梁不屈雙手十字流星飛舞,金鐵密響連聲裡,他的一角衣衫業已「刮」的一聲飄飄落下。
  悄不哼聲,「盈月翁」曹篤閃身撲到,動作如電,手上一柄「鐵鷹爪」揉合著他的「紅煞指」交互飛揚,伸縮彈移恍同石火一現,陡然間已封死了敵人的四方追路!
  燕鐵衣似乎根本也沒打算追,他往後猛靠,「太阿劍」翻捲迴繞,一片晶瑩的匹練冷芒週身旋飛,立時硬生生將曹篤逼了出去。
  大吼一聲,武漁棹長身掠入,一對「金瓜錘」滾雷流石般呼轟壓下,燕鐵衣身形晃掠,劍似萬星殞落,驀地彈起漫天光點罩向對方。
  武漁棹雙錘揮舞,卻招架不住,極其狼狽的連連倒退。
  半空中,一團身影凌虛撲下,「鐵鷹爪」翩掠如抓,毒蛇似的「紅煞指」吞吐配合,儘是朝著致命的部位招呼。
  於是,燕鐵衣貼地旋轉,長短兩束光流,便倏然有如一個炸碎了的琉璃球,銳芒星點四散分射,曹篤雙臂一振,撥身丈高,但是,當那閃眩的光華還在腳底,燕鐵衣早已暴掠而至,短劍斜揮,在一溜冷電的彈射裡,曹篤慌忙揮爪橫截,然而,快到不可思議,「太阿劍」的鋒刃幻映,曹篤的一雙短腿已經血淋淋的拋起!
  十字星從下往上飛掠,燕鐵衣身形猛沉,「太阿劍」有如驟雨噴灑,成流成條成線的寒芒罩落,梁不屈大叫著翻滾躲避,身上已連連見彩
  應合著這時才響起的曹篤的哀號,武漁棹嗔目欲裂,「金爪錘」以雷霆萬鈞之勢揮砸,團團點點,俱是分擊燕鐵衣雙劍!
  劍閃錘旋中,武漁棹大吼一聲,搶進中宮,低頭挺腰,猛然一頭撞了過去。
  燕鐵衣身形微偏,武漁棹一頭撞空,倒滑步,又是一頭撞來。
  動作就和業已成為過去的那樣快,燕鐵衣左手短劍突松,右手長劍猝擊,」當」的一響猶才揚起,「照日短劍」已經在半弧一閃之下「撲」的一聲穿入了武漁棹的後頸!
  原先的勁道,加上劍透入頸的衝力,武漁棹悶嗥半聲,來勢卻驟然加快,燕鐵衣猛的一個踉蹌,他飛快伸手撥回了自己短劍,一股熱乎乎的鮮血便隨同武漁棹的屍體齊揚齊落!
  梁不屈尖號著凌空而下,十字星縱橫飛舞,芒影流眩,交叉騰回,燕鐵衣冷然不響,長短雙劍在弧光似電閃的出現中,一陣強勁一陣的迎擊過去!
  於是,梁不屈跳躍竄蹦,拚命招架,血點子卻輪灑旋濺!
  一道赤虹,就在這時直捲燕鐵衣。
  燕鐵衣的「太阿劍」猛的倒圈成十個浩大中空的光球反彈,但見光圈閃耀,「刮」「刮」之聲不絕,幾段紅綢,四散飛揚,他身形狂旋,短劍倏顫暴出,花川已經全身一挺,長嚎著仆倒──背上有七個傷口往外噴血!
  賀弘的三節棍就在這時當頭劈落,燕鐵衣看也不看,短劍閃縮,「叮」的一聲穿入三節棍的第一、二節相連的銅環環眼裡,行動遲鈍的賀弘見狀之下奮力拖棍,燕鐵衣左臂飛抖,首節棍頭猝然倒撞,骨骼的折斷聲和賀弘的慘叫一起傳來,整個人已仰跌出五步之外
  「狠毒啊——」
  厲吼著,賀修丟掉腋下竹拐,揮動他的「霸王鋼鞭」歪歪斜斜的撞衝撲擊,燕鐵衣卻自他面前暴閃而過,當賀修的鋼鞭才只落下一半,「照日短劍」已十一次穿進又撥出了賀修的四肢!
  七柄朴刀從七個方向劈向燕鐵衣,他雙劍齊旋,精芒似流電蓬飛穿射,當七隻人手緊握著他們的朴刀甩起空中之際,燕鐵衣的「太阿劍」已閃指許開外的梁不屈!
  混身皮開肉綻的梁不屈竭力攔截躲避,燕鐵衣一個倒翻彈躍,雙劍劃起串連的弧,飛瀉如雨,瑩光紫芒眩目一片,正在往上湊近的「滄江二奇」,常舫,常帆兄弟二人,連擋都擋不及便雙雙滾倒,血肉模糊中輾轉號叫,兄弟兩人的四柄「虎頭鉤」全丟出了老遠。
  就像並沒有倒躍出去一樣,常家兄弟甫始倒地,「太阿劍」已似流星的曳尾般在一道弧線中射向梁不屈,梁不屈的一對十字星合攏硬接,光華卻一繞急偏,梁不屈拚命側身,再度揮動十字星迎截,他的一隻左腳卻在另一股寒電的閃映下骨碌碌翻了出去。
  身子一踣,梁不屈「撲通」單膝跪下,一聲痛呼未及出口,雙手突震,「倉郎郎」連響,他的一對十字星業已滴溜溜斜墜落。
  滿地的殘肢,滿地的血跡,滿地零落的兵刃。
  呻吟淒淒慘得宛似能扯斷人的肝腸。
  臉容上沒有絲毫表情,燕鐵衣的神氣極度蕭煞,他的雙劍早已歸鞘──注現著單膝跌跪,血污滿身的梁不屈,他道:「曹篤狂妄,斬去雙腿,武漁棹凶邪,取其性命,花川為人陰鷙毒辣,亦不可留,其餘的人,包括你在內,我再次網開一面,重懲而不殺,梁不屈,維護公理正義,便免不了要以暴止暴,就是這樣了,如果你還想報復,『楚角嶺』上我燕鐵衣隨時候教,不過,你們設若再來,『八環聚義』便將無一倖存,你記著,自己斟酌吧!」
  語聲冷凜剛厲,有若快刀,又似冰珠彈跳,梁不屈面孔痛苦的歪曲,雙目突凸,牙齒已將下唇咬碎,血染頰唇。
  燕鐵衣轉身大步離去,他向站在一邊,滿臉流露著關切惜愛又感激涕零之色的冷凝綺招呼一聲,翻身上馬,揚蹄奔行,冷凝綺更不怠慢,迅速策騎跟上,猶不忘著那匹牽駝著財物的馬兒。
  於是,這路邊,這荒地上,情景更見淒涼慘布,那些顫抖悠長的呻吟,也都低沉黯啞得宛似一聲聲的歎息了……
           ※        ※         ※
  「沈君山」是一座並不雄偉險峻,但卻清奇靈秀的小山,山上山下,樹林碧綠蒼鬱,峰角巒勢相互將稱,極得寧怡安詳之趣,的確就像一位小巧玲瓏又端莊秀麗的小婦人,韻味非常雋永。
  山腳下,在一片碧翠山色掩映之中,露出一角紅樓飛簷,頗具情趣,散發著一種特異的寧靜氣息,樓閣朱紅,翠色清新,人沒住在那裡,業已覺得滌塵淨囂,胸中疊塊盡皆消除,飄飄然有出世之感了。
  小紅樓有個不俗的名稱──「攬翠樓」。
  這是冷凝綺的家。
  燕鐵衣不知道,是冷凝綺居然還有一位高堂老母,兩個猶在髻齡的弟弟。
  在燕鐵衣隨著冷凝綺進入內室探視這位躺臥榻上的老太太的時候,他委實不敢相信,一位應該只有五十歲上下的婦人,竟然會這樣的枯槁憔悴法,看上去,至少此她實在的年紀蒼老了十年以上。
  老太太很慈祥,對燕鐵衣表示著適當的禮貌與關注,但對冷凝綺,卻完全是一個慈母對乖女的情感流露,深摯、憐愛、疼惜、又那樣的縱容,母女倆親熱的談笑了一會,老太太精神已不濟,冷凝綺扶侍著母親躺穩,靜悄悄的陪著燕鐵衣走出房來。
  在二樓的涼閣上,冷凝綺將紗窗撐起,微風習習中,「沈君山」的山色盡映入閣,一片幽幽的碧翠,一股靜靜的安詳,好雅致,好清爽。
  她先請燕鐵衣坐在一張上鋪軟席的大躺椅上,送上一條經過泉水浸凍過的面巾給燕鐵衣淨臉拭汗,然後,又親自泡上一杯香茗,在角落的玉鼎中撒燃起一把乾碎的玉蘭花粉,於是,整間涼閣,便輕香飄漾,更顯得怡然出塵了。
  自己拉了一張小圓錦凳坐在燕鐵衣的對面,冷凝綺先沒有說話,她注視著燕鐵衣,但眸瞳中卻有些淒苦與茫然──這時的冷凝綺,看上去竟是如此的淳樸摯真,如此的善良單純,宛如她根本不是什麼「血蒙嫵媚」,她只是一個美麗卻尋常的少女,一個多愁善感的大姑娘一樣。
  燕鐵衣微微一笑,道:「你很懂得享受生活的情趣,也很會侍候人。」
  冷凝綺溫柔得幾乎有些羞怯意味的道:「是嗎?」
  燕鐵衣目光遠眺山色,低沉的道:「你有什麼話要告訴我?」
  沉默了一會,冷凝綺輕輕的道:「剛才,你已見過家母,那是我的親生母親,今年,她老人家才滿四十八歲,可是,卻憔悴蒼老得幾如六十許人了……平素我若不在家,都是由一對僱用多年的老僕夫婦侍候。」
  燕鐵衣關懷的道:「老太太是不是有病?」
  點點頭,冷凝綺幽幽的道:「有病,那是一種罕見的怪病,也是糾纏了我母親多年的錮疾,是屬於肝脾類的毛病,每到發作痛苦不堪,不能吃,不能睡,兩眼模糊,全身浮腫,連一張臉都變成臘黃的了,而且病人體內卻又有如火燒炭炙,唇乾舌燥,但喝不了幾口水……這病,很折磨人,在我試過好多大夫之後,終於被一位名醫診斷出了家母所患的病是一種難醫治的肝熱毒,這種病,無法斷根,且極危險,唯一的消極治療辦法,就是在平時服用大量怯熱導毒的藥物,而這些藥物又不是尋常的那幾種,是那位大夫精心配治的幾味藥材,非常珍貴,價格極昂,每配全一次,都要跑上好些個地方才能辦齊,花的錢當然也很可觀……」
  燕鐵衣緘默著,目光卻很柔和。
  冷凝綺靜靜的接著道:「家母每隔三天,就要服用一次這種特別調配的湯藥,老人家也全是靠了這種藥物的支持方才能夠苟延殘喘下去,否則,只怕早就不堪設想了……我的兩個弟弟,一個十四歲,一個十三歲,都還是小孩子,先父過世得早,因此,奉養家母,照顧弟弟的責任便自然由我承擔,平時我出外作案,弄得的幾個錢差不多都拿回來以供家用,主要是支付家母的醫藥所須,這一次碰上了你,我自知劫數難逃,所以才想在被你廢去武功之前盡量積鑽些底子,以供往後的開銷……或許你認為我窮兇惡極,太過貪婪,但是,我有苦衷,我無可選擇……你曾勸我嫁人,大當家,試想有誰會願意背上這麼一個負累?我不是沒有憧憬,沒有理想,而這些對我來說卻都是奢求,我或許可以找到一個好歸宿,但我不能不顧我母親,不顧這個家,對我而言,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
  燕鐵衣依然沉默著。
  苦澀的一笑,冷凝綺又道:「在你前些時要廢去我武功的時候,我向你要求一個月的寬限,我說要完成一樁心願,就是這個……多弄點錢回來應付以後的日子,如今,心願已了。」
  端起杯子來啜了口茶,茶色淡綠,清香撲鼻,燕鐵衣緩緩的開了口:「你說的這些,全是事實?」
  點點頭,冷凝綺真摯的道:「千真萬確,沒有一個字是假的,你若不信,可以去問家母,問我兩個弟弟……就是我們回來時在門口玩耍的那兩個孩子──甚至可以去問那位大夫,他住在離此三十里外的『棗鎮』,小北門街,開設的是『余仁堂』藥鋪,大夫名字叫何德宣……」
  燕鐵衣深深吁了口氣,安詳的道:「我曾說過,我並不希望傷害你,我一直在找藉口原諒,寬恕你,現在,我找到了,冷凝綺,你有孝心,就憑這一點,已是夠贖取你的過失了!」
  猛的睜大了眼,冷凝綺還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她顫抖的問:「大當家……你,你是說……你是說……」
  燕鐵衣清晰又肯定的道:「我是說,因為你的克盡孝道,我決定免除對你的懲罰,不再廢掉你的功力。」
  一下子站了起來,冷凝綺激動得淚水盈眶,她雙瞳中蕩漾著瑩瑩波光,聲音哽噎:「真的?大當家,你說的可是真的?」
  燕鐵衣學著冷凝綺先前說話的語調,使用著她用過的字詞:「千真萬確,沒有一個字是假的。」
  「撲通」跪倒在燕鐵衣膝前,冷凝綺再也忍不住淚流滿面,她全身抖索著,感恩的熱流融合了極度的喜悅,使她泣不成聲:「大當家……謝謝你……大當家……你是我今生今世……所遇見的最好的人……是我最最敬愛的,虧負最多的人……大當家,大當家啊……在你面前,我是多渺小,多慚穢啊!」
  輕輕扶她起來,燕鐵衣正視著她,誠懇的道:「別這樣說,只要你能永遠記得這一次教訓,體會我的一番用心,以後改邪歸正,往正道上學做人,拋棄以往的惡習異行,一切從頭來起,仍舊為時未晚,你的將來,幸福美滿當可預期。」
  一次又一次的點著頭,冷凝綺幾乎是用生命的聲音在起誓:「相信我,大當家,相信我,我一定依照你的話去做……」
  凝視著這張被瑩澈的淚水洗滌得清秀絕倫又不帶絲毫煙火氣息的白淨面龐,燕鐵衣覺得冷凝綺就好像已經脫胎換骨了一樣,眼中的她,這時是如此的靈逸,如此的純真,又如此的皎潔不染,洋溢著─股新鮮的韻質,連雙目中的光輝都淨化了,於是,他知道,冷凝綺的確被他渡過邪惡,引向祥瑞至善之境了。
  站起身來,燕鐵衣溫柔的道:「我走了──不要留我,這些日子來,你受了很多折磨,卻也得到很多收穫,人性的改變是不易的,尤其是由惡向善更為不易,你總算能夠徹悟,我也學了些經驗,至少,我明白了一個人的表裡並非絕對一致的,再壞的人,往往也有他善良的一面,人的本質天性,大多都是由『善』開源……」
  冷凝綺面頰沾淚,依依不捨的道:「大當家,不能在這兒多住些時?你只才剛到……」
  笑笑,燕鐵衣道:「不了,堂口裡還有很多事等我回去料理,再不趕快,他們恐怕都會急了,還以為我出了什麼事呢!令堂那裡,請代我辭行,我不進去打擾了。」
  知道不能強留,冷凝綺親送燕鐵衣下樓,在燕鐵衣牽著馬匹,由冷凝綺陪伴沿著這條幽寂的林蔭小道走往大路的時候,冷凝綺忽然怯怯的道:「大當家,有件事,在我心裡一直是個疑問,你能不能現在明白告訴我?」
  燕鐵衣笑道:「我知道你要問什麼事──在『馬家集』外的『城隍廟』,當你打劫『致遠鏢局』那幾個鏢師的時候,突然出現阻止你的那個不速之客是不是我?不錯,是我。」
  冷凝綺如釋重負的透了口氣,俏麗的臉蛋上沒有絲毫怒容,卻浮起一抹淺淺的笑。
  燕鐵衣打趣的道:「不同我拚命——」
  明媚的笑了,冷凝綺道:「當然不,但是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幫他們?」
  燕鐵衣安詳的道:「這是一個很簡單的故事,『致遠鏢局』總鏢頭楊保義,是個此我還要年輕上好幾歲的小伙子,如今年紀只有二十七八,他是個從貧苦艱困中起家,肯上進,肯奮鬥,腳踏實地,實事求是的好青年,賦性忠誠坦率,急公好義,做事非常光明磊落,人又厚道,我十分看得起他,七年前,當他尚未開創『致遠鏢局』的時候,在濟南府因為打抱不平而開罪了當地的一幫惡霸,幾乎叫那幫惡霸殺害,是我碰上了替他解圍,自此以後,他以益友視我,卻執弟子之禮,每年來嶺上探視問安,並報近況,但他卻骨節硬朗,不求依賴,只憑自己苦幹,我幾次要在財力物力上支助他,他都不肯接受,甚至從不向人提起和我有這層淵源,以免授人趨炎附勢之譏,而直到現在皆是如此……他創辦了『致遠鏢局』,卻依然並不富裕,輕財好義,整天仍在生活上掙扎,這樣的一個好人,這樣的一點基業,倘若叫你給毀了,我何忍心……」
  冷凝綺感動的道:「你是對的,大當家,如果沒有你的阻止,我恐怕就後悔不及了!」
  燕鐵衣上了馬,俯臉笑道:「但是,為了對我未遵約諾言致歉,為了補償你那一次的損失,我已在涼閣上我生過的那張椅子席墊下放了一張紋銀一萬兩的銀票,請你笑納,就算我對令堂的一點心意吧……告辭了,後會有期。」
  感動得再度淚水盈眶,冷凝綺期盼的,依戀又傷感的哽塞著問:「大當家,你什麼時候再來?你一定要來看我啊!」
  策騎奔出,燕鐵衣回頭揮手:「我會來探望你的,善自珍攝了。」
  路,從前面蜿蜓伸展到平原的盡頭,到天邊,一人一騎也便逐漸消失在路途裡,冷凝綺孤單佇立,淚眼模糊,流到唇角的淚水,她已嘗不出到底是苦的抑是甜的了。
            ——全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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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3:13:24 |只看該作者
第91章 城隍廟 黃雀在後

  隔著「馬家集」里許地不到,與鎮邊只有一條小河擋著,就在小河邊的那道矮岡子下,便是那座破破爛爛的「城隍廟」了。
  幾叢雜木點綴在廟的四周,夜深人靜,野寂荒落,偶而傳來幾聲梟鬥獸吼,越發現得這附近一片淒涼 ,而那座「城隍廟」也就更加殘破幽森了。
  冷凝綺到達的時候,正巧碰上廟門裡有一條高大的身影晃了出來──那是個滿面於腮,微微有點駝背的中年人,他正提著褲子,睡眼惺忪的蹩向暗影深處。
  顯然,這人是想小解。
  冷凝綺不知道銀票是放在這幾個鏢師的那一個人身上,她打定主意,放倒一個搜一個,速戰速泱,不讓對方有求告或聯手的機會。
  於是,那位大個子仁兄的這泡尿,一半時可就解不出了。
  夜色很沉暗,無月無光,只有空中的幾點星辰眨閃。
  冷凝綺悄無聲息的往那人背後掩進,有如螳螂捕蟬,那大個子懵然不覺,正褪下褲子準備完成公事好再回去睡覺。
  那面形成一幅翼狀三角形的黑網,就好像一片黑雲似的「呼」的一聲罩住了弓著背正在準備小解的大個子,那大個子突遭襲擊,本能的猛力掙扎,然而,他才只扭動撐拒了一下,冷凝綺的纖纖玉指已戮上了此人的「軟麻穴」,大個子悶哼一聲,癱倒於地,一柄細窄的劍鋒已指住了他的咽喉。
  低沉但卻冷峭的,冷凝綺微俯著身道:「不准出聲,不准反抗,否則,我要你的命。」
  聲音是那樣的冷酷穩定,那大個子知道,對方並不是在嚇唬他。
  抖索了一下,大個子驚窒的問:「你要什麼?恐怕……認錯人了吧?」
  冷凝綺冰寒的道:「你們這趟保的鹽銀銀票,擺在誰身上?」
  震駭的瞪著那在暗影中執劍相逼的窈窕身形,大個子這才醒悟到對方乃是來劫鏢的!他不由打了個冷顫,期期艾艾的說不出話來。
  尖銳又冷硬的劍端輕輕向咽喉壓頂了一點,冷凝綺更為狠厲的道:「你說不說話?我老實告訴你,「致遠鏢局』每個月固定的這趟生意,我已釘綴得夠久了,我知道你們出發的時期,歇夜的處所,也知道你們每一次都是四個人護鏢,更瞭解你們的武功深淺,對你們,我很有數,你告訴我銀票在誰身上,替我減少麻煩,也等於為你的夥計們消彌的一場災難,要不,我宰了你,再進去把他們收拾掉,一樣能達到目的……」
  頓了頓,她又幽冷的道:「而一旦到了那等節骨眼,只怕你們鏢銀不保之外,連性命也都賠上了!」
  大個子透了口氣,臉孔在黑暗中痛苦的扭扯,他艱辛的道:「這……這位姑娘……我們……是『致遠鏢局』的鏢師……姑娘,大家都是江湖同道,吃的也全是碗場面飲……何必撕破臉逼人於絕?你有什麼困難,不妨說出來,只要在我們能力之內,都好商量……」
  冷凝綺低叱道:「住口,那一個在和你拉交情,盤淵源?廢話少說,回答我的問題!」
  身子痙攣似的抖搐了幾次,大個子吃力的道:「姑娘……我們……只是家不上台盤的小鏢局……因陋就簡……湊合了幾個苦哈哈混飯吃……既無身家,亦無恆產,底子單薄得緊……連局子的房屋都是向人租賃來的……平素承蒙各方朋友賞臉照應,方才勉強撐起這麼一點小小支架……若是你這次劫了鏢銀,我們五、六年來辛苦奠下的這點基礎,就要冰消瓦解……你忍得下心?」
  「呸」了一聲,冷凝綺冷森的道:「忍不下心我還會來幹這一行?你不要再哭窮叫苦,妄想博取我的同情,我一向出馬之下,例不空回,今天就算拿不到銀子,也要帶幾顆人頭回去。」
  大個子又是憤怒,又是驚悸的道:「你就算行行好,發發慈悲吧!姑娘,我們擔當不起這個損失……如果一定要下手,也罷,我們也只好連性命一起給你!」
  粉臉頓時變青,冷凝綺語聲僵硬:「狗才,你當你家姑奶奶下不了這個手?」
  大個子咬緊牙關,窒著氣道:「殺吧……我們寧肯捨上性命,也不能失去鏢銀……我們不能對不起慘澹經營『致遠鏢局』的楊總鏢頭,不能辜負兄弟伙的期望,更不能虧負自己的良心!」
  「打!」
  一聲低叱,來自廟門的方向,藍光三溜,疾取冷凝綺背後。
  頭都不回,冷凝綺右手倒甩閃揮,冷電飛旋中,三枚「小梭釘」「噹」「噹」「噹」激拋分墜,頓時,三條人影已自廟裡飛撲出來,站在三角點中,將她圈在中間。
  三個人,都是一身勁裝,年紀也全在三十餘歲上下,每張面孔上俱皆流露著相似的忠耿敦厚之色,他們是武林中人的穿章打扮,顯然本事也還不弱,但卻在粗獷激昂裡,另有一種特別的真摯坦率的韻味,一看之下,即知他們都是正派的後起之秀。
  冷凝綺輕藐的目光回顧,微昂著臉,冷冰冰的道:「很好,自己送上門來,正免得姑奶奶多費一番手腳!」
  三個年青人互視一眼,其中那個寬額獅鼻的青年人滿面堆笑,十分有禮的拱拱手道:「這位姑娘,其中想必是有什麼誤會,在下范景梅,姑娘右邊的一位叫陳勉,左邊的一位是簡傑,地下躺著的叫唐富才,我們都是『致遠鏢局』的鏢頭,俱屬總鏢頭楊保義麾下,只因護鏢前往杭城,一則為了避人耳目,二則為了節省幾文盤纏,方才留宿於此郊外破廟之內,我們在此過夜已有多次,不知是不是犯了姑娘什麼忌諱,或者那裡開罪了姑娘?尚請……」
  冷凝綺打斷了對方的話,尖削的道:「銀票拿來,放你們生出,其餘的廢話一概免談!」
  呆了呆,那范景梅依然陪著笑道:「原來姑娘是有了困難,不知確實數目是多少?尚請示下,在下等也好斟酌為力,四海之內儘是朋友,我們雖然並不富有,但好歹也能幫姑娘一個小忙。」
  冷森的一笑,冷凝綺道:「我要的是你們身上暗保的那筆銀票,不是向你們要小錢,怎麼?你們以為姑奶奶我是討飯的嗎?就這麼好打發?」
  范景梅也不禁臉上變色,但他仍然強忍著心中怒氣,委曲求全的道:「姑娘,武林有道義,行行有傳規,你就算伸手打劫,也總得講點情面,論論根由,何況我們小門小戶,實在承受不起這樣巨大的損失,你再狠,也該給我們留步活命的餘地,那有像這樣強橫霸道的?」
  雙瞳深處光芒閃映如火,冷凝綺驀的飛躍六丈,尖叱道:「渾小子,姑奶奶的傢伙就是情面和根由!」
  她口中叫著,卻一連十幾個觔斗曳落,寒芒冷電,驟雨般掠來,七十七劍暴刺范景梅。
  范景梅駭然奔避,手腕翻揮,一柄「三尖兩刃刀」業已撥出,但是,他也僅有機會撥出兵刃而已,冷凝綺的左臂暴起,「羅剎網」兜頭飛捲,將范景梅一個觔斗扯翻於地。
  後面,那眉濃如墨的簡傑手舞三節棍,「嗶啦啦」猛劈過來,冷凝綺身形猝移半步猛力抖拋左臂,於是,范景梅怪叫一聲,滾翻出去,與簡傑撞跌成一堆!
  使著一對尖銳「峨嵋刺」的陳勉,大吼如雷,連撲連進,雙刺伸縮顫閃,拚命攻擊敵人,而冷凝綺卻翻飛游回,耍孩子似的做了十一次範圍極狹,但動作快速無比的閃移,猝然側倒猛起,雙腿揚彈,「蓬」「蓬」兩響,將陳勉踢得拋起三尺,打著翻滾重重摔出。
  冷凝綺從出手對付這三個青年人,由始而終,只不過是瞬息之間的事,一氣呵成,乾淨俐落,功力之精湛老辣,確是不同凡晌!
  怒吼著,范景梅已從地下掙扎爬起,他雙手握刀,不要命的衝向冷凝綺而來。
  煞氣頓時盈聚眉眼,冷凝綺猝然貼地橫飛,范景梅一刀搠空,冷凝綺的右足尖已「騰」的一聲將他踹了個大馬爬,寒芒閃處,「魚腸短劍」直指范景梅腰脅。
  就在這一剎那間,斜刺裡,若鷹隼,似驚鴻,快得無可言喻,一條黑影暴射而至,那人手中一根三尺來長的青竹竿,輕抖倏閃,「噹」的一聲已點開了冷凝綺刺向范景梅腰脅間的劍鋒。
  大吃一驚之下,冷凝綺急退五步,她怒視來人,口中尖叫:「是那一個卑鄙齷齪的大膽畜生,竟然抽冷子暗算姑奶奶?」
  來人黑巾蒙頭蒙面,外罩一襲肥大灰袍,卻半聲不響,身形倏旋,青竹竿在一片狂風勁氣中宛如怒浪驚濤也似洶湧捲上,冷凝綺咬牙切齒,劍輪齊飛,做著凌厲又密集的反攻,雙方甫一接觸,在一片猛烈與翻蕩的強力撞擊裡,冷凝綺的豐臀上已挨了一記,打得她一個踉蹌幾乎跌倒!
  氣極尖叱,冷凝綺雙目光芒有如火焰隱射,她倏左倏右,忽上忽下,劍穿飛輪旋舞,黑網交張捲罩,若同雙翼,而那神秘客卻更是身手登峰造極,快狠準穩之處,無懈可擊,完美得彷彿山嶽壓頂,渾然一體。
  在這樣間下容發卻又招招關連著生死的狠拚中,冷凝綺突然彈躍而起,短劍一點驟刺,「百刃輪」斜串出團團光弧飛激,而左右雙網又由下往上,包捲敵人
  神秘客的身體也猝然拳縮成一團,青竹竿如同形成了一圈密麻麻的竿輪四散流射,竹影三差激轉中,銳風尖嘯,就像來自虛無,來自九幽,另一隻短只尺許青竹竿已握在神秘客的手上,突然凝形閃擊,冷凝綺的腰眼一麻,連連打了幾個轉子搶出,她猛一回頭,惡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跺跺腳,飛掠而去。
  於是,那神秘客衝著呆立於側,目眩神迷的幾個鏢師低叱:「還不快走?」
  聲出人逸,等這幾位鏢師醒悟的俄傾,那神秘客早已鴻飛冥冥,蹤跡不見了!
  鼻青眼腫的范景梅急切之下,趕忙嘶啞的大喊:「壯士,恩公,慢走一步,請留名諱以便晚生等拜謝……」
  簡傑,陳勉,也齊齊拉開嗓門大叫:「英雄留步,英雄慢走,英雄救了我們,總要叫我們知道英雄是誰啊……」
  然而,黑夜深沉,晚風如泣,那裡還有那神秘客的半點影子?
           ※        ※         ※
  客棧裡,冷凝綺神色敗壞,怒火如熾,像一頭瘋狂的雌虎般衝進房來,正坐在竹椅上沉思著什麼似的燕鐵衣好像吃了一驚,悚然站起來,他望著冷凝綺憤怒激動的面容,有些愕然道:「回來了?怎麼這樣快法?得手了麼?我看你氣色像是不對!」
  一下子站定在燕鐵衣的面前,冷凝綺像要吃人似的瞪著燕鐵衣,她雙目紅光隱隱,把燕鐵衣從上看到下,又從下看到上。
  似是頗為迷惘,燕鐵衣怔忡的道:「你怎麼了?這是幹什麼?好像不認識我似的!」
  努力調勻了呼吸,冷凝綺憋著一口氣,冷冷的道:「大當家,你來去這一趟,可真夠快!」
  呆了呆,燕鐵衣瞠目道:「說什麼?我來去了那一趟這麼快?冷凝綺,你不是腦筋有了毛病吧?怎麼就這一會兒,便語無倫次了?到底要說什麼?我實在不懂你的意思。」
  再度仔細打量了燕鐵衣一會,冷凝綺卻也在疑惑了──她看不出燕鐵衣同她方才離去之前有什麼兩樣的地方,面不紅,氣不喘,衣履整潔,既無汗漬,亦不沾塵沙,如果說,先前在「城隍廟」外壞她好事的那個神秘客就是燕鐵衣,在這短短的時間裡,怎麼會一點蛛絲馬跡的徵狀也看不出來?
  但是,如果不是燕鐵衣,在周圍地面上,有誰的功力會這麼超絕,而出現的時刻又是這麼湊巧?再說,那不速之客伸手攔阻的動機又是什麼?
  恨恨的一跺腳,她用力坐到床沿,卻又痛得一咬牙站了起來──那地方被青竹竿打腫了。
  燕鐵衣一付不解的表情:「怎麼了?冷凝綺,這是怎麼回事嘛?」
  冷凝綺怒沖沖的道:「今晚上遇見了鬼,一個惡鬼,死鬼,促狹鬼!」
  像是滿頭霧水,燕鐵衣道:「你越說越叫我迷糊了,是不是──碰上了什麼阻礙?事情有了波折?」
  冷凝綺氣憤膺胸的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故意吊我胃口?」
  歎了口氣,燕鐵衣搖頭道:「我看你是真個遇上鬼了,我一直坐在這裡等你『滿載而歸』,半步未移,你出去前後的經過情形,我又怎會知道?我所看到的,就是你離開前一張笑臉,回來後的這一張凶臉!」
  冷凝綺沉默半晌,方才稍見緩和道:「你──真沒離開房間過?」
  燕鐵衣一本正經的道:「我騙你作什麼?確實沒離開過。」
  咬咬下唇,冷凝綺悻悻的道:「今晚上我可是陰溝裡翻了船,眼看著就要得手了,半截腰裡卻猛古丁殺出來一個程咬金,從頭至尾,屁也不放一個,楞頭楞腦衝著我干,偏偏那小子功力奇高,尤其動作之快令人匪夷所思,就這樣,我的買賣砸了,還弄了個灰頭土臉!」
  燕鐵衣驚異的道:「竟會有這種事?那不速之客是個什麼樣子,可看清楚了?」
  哼了哼,冷凝綺道:「看清楚倒又好了,他用黑巾掩著頭臉,只露出一雙狗眼,外面穿著一件極不合身的灰色罩袍,連個肥瘦都分不出來……這個野種,本領卻是好強。」
  頓了頓,她注視燕鐵衣的眼睛,緩緩的道:「那人的眼,好像和你的眼一樣炯利有神,而且,他用的兵器是青竹竿──一長一短的兩隻青竹竿,若將竹竿換成劍,便是一長一短的兩柄劍,他施展竹竿的招式,則是由劍變化來的,確實的說,他就是把竹竿當劍使!」
  燕鐵衣神色自若的笑道:「越說越像我了,但事實卻不是我,這一點,相信你會分別清楚。」
  冷凝綺煩惱的道:「我就是分別不出是不是你,如果是你,我和你拚命,看你還敢不敢再幫別人!」
  聳聳肩,燕鐵衣道:「算了,權當此事沒有發生,好在你也並無損失,本來,打劫『致遠鏢局』的事我就不贊成,幸虧有了這一場披折,否則,你得了手連我也跟著心不安!」
  瞪著燕鐵衣,冷凝綺寒著臉道:「大當家,那個人如果不是你,什麼也不用再提,如果是你,可下不為例!」
  燕鐵衣忙道:─這個當然,我就算不幫著你,也不會去幫別人呀,再說,我講過不干預你的行動的,我也並未忘記我的許諾……好了,歇會吧,天一亮我們還得上路。」
  冷凝綺不再作聲,卻獨自立在窗前發楞,像在思忖什麼,又像仍在生著悶氣。
           ※        ※         ※
  頂著當空的烈日馳馬出去了五十多里地,冷凝綺方才告訴燕鐵衣,她要去的目地是「沈君山」、「沈君山」離著這兒有近百里遠,策騎奔行,不快不慢,約得六七天的功夫,燕鐵衣當然沒有意見,他說過,這一月之內的時限是屬於冷凝綺自己的,冷凝綺愛怎麼支配,就怎麼支配,他只能「附諸驥尾」而已,唯一的任務,就是監視著冷凝綺防她逃之夭夭罷了。
  冷凝綺並沒有告訴燕鐵衣去「沈君山」幹什麼,燕鐵衣也沒有問,但他判斷,免不了仍是做那無本買賣,在他的看法,冷凝綺簡直是半瘋狂了,她似乎要在這一個月僅存的光陰裡,把天下所聚的金銀財寶完全搶奪到自己手中!
  燕鐵衣多少有點納罕──他不明白冷凝綺要下手劫掠,為什麼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莫非附近地面上就沒有值得她一顧的對象?但是,冷凝綺不說,他也不便追根究底的盤詰,眼下的辰光,仍是屬於冷凝綺的,她只要不圖脫逃,便享有行動上的自主同自由。
  這些天來,燕鐵衣不時對自己的這種做法感到好笑──他像是成為冷凝綺的扈從,保鏢、兼夥伴了,而實際上卻又完全相反,嚴格的說,他們之間甚至是對立的,只是,這樣的對立情況十分微妙罷了。
  一路上來,兩個人都甚少開口說話,一則是天氣太熱,日頭曬得慌,再則,彼此間也像是找不出什麼話來說,氣氛就有如現下的天候,火辣辣又悶燥燥的。
  路前不遠處有一塊雜草蔓生的荒地,長著幾株垂柳,柳條兒綠黃黃的,似是叫溽暑天氣窒悶得無精打彩的低垂著,那兒,倘有一絲蔭涼可乘。
  燕鐵衣抹了把汗,面龐紅紅的道:「到前面路邊的柳陰底下歇歇馬吧?日頭太毒了。」
  點點頭,冷凝綺無可無不可的道:「隨你。」
  他們兩個人,卻是三馬,另有一匹馬冷凝綺臨時托店家代購的,專門用來駝運她「白手撈魚」弄來的那批財物。
  來到路邊柳蔭底下,燕鐵衣同冷凝綺飄身落地,任由馬兒在荒地上吃草徜徉,他們兩個自自躲到蔭涼的樹下去,燕鐵衣是男人,毫不猶豫敞開衣襟,用衣袖扇風驅熱,冷凝綺卻只有挺熬著的份了。
  透了口氣,燕鐵衣道:「真熱……」
  哼了哼,冷凝綺道:「還是你們男人方便,這兒如果有一口水塘,我看你八成脫光衣裳跳下去了。」
  燕鐵衣笑道:「倒沒有那等嚴重法,不過,能有點冷水澆澆臉,卻未嘗不佳。」
  冷凝綺抿抿唇,正想說什麼,來路上塵頭大起,一串急驟的馬蹄聲悶雷似的往這邊傳來──看樣子,還是一支騎隊。
  江湖上混久了,險惡環境處慣了,往往便會產生一種預感,使人能在某一樣災變或麻煩發生之前,就會先有了心理上的一股壓窒,現在,燕鐵衣突然覺得不大對勁,而冷凝綺的表情也有些微微的不自然了。
  望向來路那一片滾蕩的灰沙中,燕鐵衣低沉的道:「我覺得,這支騎鐵像是有點怪異,可能──與我們有點牽連。」
  笑笑,冷凝綺僵硬的勾動了一下唇角:「他們趕路趕得很急,似乎在追蹤什麼……如果是追我們,那麼,他們已經追上了,大當家,我和你有相同的感受,那些人好像衝著我們來的……」
  就在兩人的對話裡,十五乘鐵騎業已來至近處,馬上人也似是查覺了他們,於是,突然一聲哨哨響起,煙霧浮迷中馬匹「唏聿聿」長嘶不絕,十五乘鐵騎驟而紛紛仰立打旋,停止奔馳。
  慢慢的,塵沙落淨,十五匹坐騎上的十五張面孔,正朝對著他們,這些張面孔,乃是全由怨毒,痛恨,憤怒所組合成的,有的燕鐵衣認識,有的,燕鐵衣陌生。
  「八環聚義」的朋友們。
  燕鐵衣認識的幾個人,有「石虎」賀修、「玉虎」賀弘、「紅綢飛雲」花川、「七刀攏月」的七位好漢,他不認識的五個人,為首者是一位身材魁梧,方面大耳,雙目炯亮如電的中年人物,兩個滿面病容,頭手各處仍然包纏著白布的瘦小角色,此外,一個是腦袋平整有如斧削,寸發不生的黃臉獨目大漢,另一個,圓臉小嘴,矮胖如缸,短手短足的看上去就宛似一團圓滾滾的肉球一樣。
  燕鐵衣歎息一聲,喃喃的道:「他們居然果真找上門來了。」
  悄細的,冷凝綺卻咬著牙在出聲:「方面大耳的那個中年人就是『八環聚義』的老大『十字流星』梁不屈,頭手還裹著舊傷的那兩個則是『八環聚義』的另一環『滄江二奇』常舫、常帆……這兩個小子當時在我手裡傷得不輕,想不到也硬挺著趕來了。」
  燕鐵衣低沉的道:「仇恨的力量是很巨大的,一個人為了報仇雪恨,往往命都可以不顧,又何在乎身上這一點劍傷?剩下兩個人,認不認得?」
  鳳目冷森的閃亮著,冷凝綺搖頭道:「不認得,大概是他們請來助拳的幫手。」
  那邊,「八環聚義」的人已經下馬,賀家兄弟同花川三個卻增加了新的配備──每人腋下加撐著一隻竹拐,三個人的行動都顯得相當吃力。
  雙目銳利的「十字流星」梁不屈獨自走前幾步,他盯視著燕鐵衣,聲如洪鐘:「閣下想就是『青龍社』的大魁首『梟霸』燕鐵衣燕大當家了?」
  燕鐵衣點點頭,笑道:「不敢當,我是燕鐵衣。」
  梁不屈的臉色是凜烈的,堅毅的,他的語聲更是冷酷而穩定:「燕大當家,閣下同『八環聚義』之間的──,不論孰是孰非,從此一筆勾消,所有恩怨俱化無形,但是,我們的條件是請你交出冷凝綺!」
  燕鐵衣看了冷凝綺一眼,冷凝綺的表情倔強而生硬,可是,隱約的,卻流露出那麼一絲兒她竭力試固掩飾的期盼與祈求。
  舐舐嘴唇,燕鐵衣和悅的道:「梁老大,有關我出手攔下此事的內情始末,我已與你的幾位拜弟說得很清楚,冷凝綺固然有錯,但賀堯的錯卻更大,冷凝綺被人始亂終棄,憤而出此下策,手段激烈,但其情堪憫,賀堯的不該,業已自食其果,冷凝綺的過失,我也會給她應得的懲罰,不過,卻非置之於死。」
  梁不屈聲音昂烈的道:「燕大當家,這是『八環聚義』同冷凝綺之間的私怨,閣下領導北地綠林,麾下豪士成千成萬,氣吞河岳,肩抗半天,勢雄威盛,英名喧赫,倘請愛惜羽毛,莫因此些許失著而有損清譽!」
  燕鐵衣道:「你太客氣,太高抬我了,梁老大,私怨之間,仍須存其真理,有所公論,我們忝為江湖一脈,不平之事,該當作不平之鳴,若一味講求淵源,昧於親疏,誰還會出頭來維持這一點幾將不存的武林道義!」
  神色倏寒,梁不屈厲聲道:「如此說來,閣下是下定決心,一意孤行,非要偏袒此女不可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不是『偏袒』,只是講究是非,分判曲直而已。」
  梁不屈憤怒的道:「閣下並非法曹民官,此亦非『青龍社』山門內之家務,請問閣下憑何依據妄斷此事?」
  燕鐵衣緩緩的道:「憑了一個人的良心、道義戚,憑為了維持江湖上的公正嚴明,也憑的是打著『替天行道』的大旗同我燕鐵衣手上的兩柄利劍,梁老大,夠不夠?」
  一邊,冷凝綺激動得淚水盈眶,她咽噎著叫:「大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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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伏惡邪 滿載而歸

  擺擺手,燕鐵衣非常平靜的道:「劉大川,你且稍安毋躁,聽我說幾句話……!」
  劉大川氣湧如山的吼叫:「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燕鐵衣安詳的道:「今後,你要深自反省,痛改前非,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切莫再興起這條惡毒主意,我答應放你一馬,然後,我們拿著我們該拿的賭金自行離去,兩不相犯,你認為我的建議如何?」
  怒極狂笑,劉大川沙啞的叫:「你是在做夢,渾小子,你配來教訓我?指責我?你完全是夜郎自大,不知自己為何物,而你猶要『放我一馬』?我不分你的屍已算你燒了高香,你居然還大言不慚反過來『放我一馬』?我老實告訴你這一對狗男女,今天你們死走了,不殺你們我決不甘休——」
  冷凝綺不屑的揚著眉兒道:「聽聽,人家劉三爺雄心還不小呢?自己老命只用一根蛛絲吊懸著了,卻還在盤算如何去要人家的命,嘖嘖,新鮮。」
  劉大川磨牙欲碎,面同滴血,一顆顆的麻點全在跳動:「賤人,我叫你說俏皮話,我會用你的頭發來縫合你這張利嘴──等著看!」
  緩緩的,燕鐵衣道:「如何?你答應不答應?」
  大吼一聲,劉大川口沫飛散:「答應?答應你媽的頭!」
  退後一步,燕鐵衣冷然道:「那麼!你就上吧,劉大川,但我可以斷言,你不是我的對手。」
  劉大川「呸」了一聲:「就憑你?你算是個什麼東西?小蚤兒——」
  表面上,他是回頭招呼他的手下,但卻在叱喝的那一瞬,猝然一腿暴飛,只聞風響,腿影不見!
  燕鐵衣猛仰頭,劉大川身形旋回,「呼」「呼」「呼」三腿彈翻,快不可言,就宛如一股股勁風掃過,卻根本看不清楚他雙腿的形狀及來勢
  不錯,劉大川的腿上功夫,的確有其獨到之處,名不虛傳!
  「呸」一聲叱吼,劉大川四次連擊落空,更是怒火攻心,他身形閃騰,雙腿暴蹴狠踹,狂悍凌厲,像是浪湧濤奔,聲勢驚人!
  燕鐵衣一直沒有還手,躲讓穿走,快逾流失──他要先把敵人的實力掂量清楚,路數觀察明白,然後再施以痛擊!
  此刻,「小蚤兒」魏角業已躍至一張桌台上,全神貫注,目光陰鷙,一付隨時準備乘虛猝襲的架勢!
  冷凝綺當然也不閒著,她不看場中二人的精彩拚鬥,單單注視著站在台面上的魏角,她早已打定主意,魏角不動,她也不動,只要魏角插手,她便絕不客氣,來個半途橫截!
  燕鐵衣在迅捷無匹的閃挪中,已經躲過了劉大川狂風暴雨似的七十多腿,他仍然未曾反擊,因為,他知道對方的腿上功夫厲害,但他判定除了這項本事之外,劉大川必然尚另有專以配合腿功的殺著未用。
  現在,燕鐵衣就等著逼出劉大川這手殺著。
  驀地身形橫飛,劉大川的雙腳直踹而來,燕鐵衣往上一起,劉大川猛然翻滾,兩腿閃縮環舞,頓時腿影如樁,幻成輪狀罩捲。
  燕鐵衣飛起的身形急速斜掠,就在這時,劉大川一腿電閃,直撞燕鐵衣小腹部位,燕鐵衣合掌反推,,劉大川的另一隻腿已兜頭蹴至。
  猝然斜仰面頰,劉大川的大腿便貼著燕鐵衣耳邊擦過,而不可思議的,他巨大的軀體驟然拳縮,雙手飛翻,兩溜寒光急射向燕鐵衣胸口。
  是了,就是這一手!
  燕鐵衣不再躲避,微微拋肩,「照日短劍」的冷芒眩映,「當郎」兩響盪開了劉大川兜胸刺來的一寸「闊葉雙刀」、「太阿劍」有如虹影掠空,「崩」聲飛射,把劉大川「猴」的怪叫著逼了出去!
  背後,緬刀的瑩瑩光華就在此際如強矢射到。
  斜刺裡,銀輪倏閃,「噹」的一記又把緬刀撞開。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多謝!」
  冷凝綺吃吃笑著,「百刃輪」旋流似千弧串月,在一片尖嘯聲中,凌厲潑辣的捲向了方才偷襲不成的「小蚤兒」魏角。
  驚魂甫定的劉大川猛的吐氣開聲,雙腿橫飛,雙刀劃出漫天晶凝瑩光,燕鐵衣半步不進,「太阿劍」猝顫,一付扇形的光弧便漫布身前
  拚命扭腰仰頭,劉大川慌忙側翻。
  於是,「太阿劍」便彷彿一條又一條的流星曳尾,快狠無倫的急秘密集發出,刃鋒割破空氣,其聲宛似鬼泣!
  劉大川不禁心驚膽顫,他竭力躲避,一再騰挪,雙刃揮舞招架,汗水透衣裡,喘息噓噓,連神色都變了。
  突然間,串射的流光滾動揉合,形成了一輪三差不齊的芒球晶弧,那樣威力萬鈞的朝著劉大川罩了下去。
  狂吼著,劉大川撲地滾旋,「闊葉雙刀」四面飛舞,眼看著那圈刃輪芒弧就要罩落,斜刺裡,冷電燦閃,「照日短劍」已擱架上他的後頸!
  驀然僵坐於地,劉大川微伸著脖子,動也不敢稍動,一張黑臉,業已泛上了灰!
  燕鐵衣輕輕的道:「三爺,早這麼乖,不是要便宜得多?」
  就在這一剎那中,劉大川猛一低頭,他的右腿居然能從屁股下面倒彈飛蹴,燕鐵衣冷冷一笑,左腳猝起猝落,「克察」一聲,便踩斷了劉大川的右腳踝骨!
  「嗷啊!」
  慘號一聲,劉大川整個人痛得往上挺起,又重重的撲倒,手上雙刀擲脫,嘴巴鼻子全啃進地面,燕鐵衣的短劍仍然冰寒的架著他的後頸。
  搖搖頭,燕鐵衣道:「真厲害,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劉大川,你又有什麼收穫?」
  劉大川的身體俯倒在那裡,就像是一座肉山,他不停的痙攣著,抖動著,鼻涕口涎黏沾得一張面孔都變成花糊糊的了!
  這時,冷凝綺也早已逼得魏角手忙腳亂,捉襟見肘,險狀叢生。
  魏角的輕身功夫極佳,加上他身材瘦小,所以有「小蚤兒」之稱,但冷凝綺的提縱之術更為一絕,比他高明多多,兩人這一較上,魏角的虧可就吃大了,魏角賴以制敵的輕功業已不如人家,其他的本事更是相差甚遠,這個仗,他還到那裡去蠃?
  緬刀揮舞中,滿頭冷汗的魏角步步後退,喘息如牛,身法手眼越見遲鈍,而冷凝綺游閃騰挪,動作快逾閃電,左手「百刃輪」翻飛翔回,右手「魚腸短劍」吞吐伸縮,神出鬼沒,攻勢之凌厲兇猛,已經完全將她的敵人壓制住了
  陡然,魏角暴揮十刀中,身形斜偏,冷凝綺把握時機,「百刃輪」彈閃,以輪上的倒刃絞扭敵刀,同時右手劍倏穿,魏角猛退,冷凝綺右臂下的黑網已「呼」的一聲將他罩住,拋起來摔了個狗吃屎!
  悶哼一聲,魏角腰背挺起,還想掙扎,冷凝綺的「百刃輪」已「刮」的一記在他背脅處開了一條長長的血口子上
  「唉唷!」
  魏角長號出聲,冷凝綺身形一轉,「刮」聲又是一道血槽開在魏角的另一邊背脅上!
  鮮血噴濺著,魏角挺起的腰背隨塌,冷凝綺雙瞳如火,「魚腸短劍」急刺,已扎進了這位「小蚤兒」的尾椎骨!
  「噢!噢……唔……」
  魏角大口大口的吐氣,業已痛得連叫都叫不成聲了
  一聲不響,冷凝綺的「百刃輪」又已閃亮著揚起!
  冷淡的,燕鐵衣道:「算了。」
  「百刃輪」一翻收回,冷凝綺回眸一笑:「怎麼?不忍心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給過教訓就行,這是在將人『凌遲』,超過『教訓』的限度了。」
  放回傢伙,冷凝綺笑道:「好吧,依你,夫是天,妻是地,郎是乾,妾是坤,那一層你不壓著我?」
  燕鐵衣啼笑皆非的道:「你真叫人吃不消!」
  聳聳肩,冷凝綺道:「有些艷福你都不會享,瞧瞧爬在你前面的這一位,想都想不到呢!」
  燕鐵衣搖頭道:「你好有一比。」
  含情脈脈的,冷凝綺道:「那一此?我的天?」
  笑笑,燕鐵衣道:「肚臍眼裡冒煙──腰(妖)氣!」
  狠狠「啐」了一聲,冷凝綺雙頰飛紅,連連跺腳:「死鬼,人家不來了,你竟然這樣捉弄人家!」
  燕鐵衣開朗的一笑道:「別吵了,我們先解決正事要緊。」
  說著,他低頭向爬在前面的劉大川道:「三爺,我這一次不殺你,也只是給你一個警告,好叫你永生記得做人要把良心擺在中間,不可邪惡,不可貪婪,更不可過份狠毒,否則,下一次若遭遇到同樣的情形,只怕你這顆人頭就要挪挪地方了。」
  哼唧著,劉大川痛恨的道:「你不殺老子……老子並不領情……待老子再找到你頭上,要殺你的時候,你可別怨!老子不饒你的性命!」
  燕鐵衣道:「話止於此,如何選擇,便全在你了,三爺,以後不論你再和我朝面也好,同別人遭遇也好,設若你這惡習依舊,我包管你死得比你預料的時辰要早!」
  呻吟一聲,劉大川咬牙道:「老子……不須你來替老子……算命……你只要……小心……你自己的腦袋……就行……老子一定要報仇……雪恨……活剝了……你!」
  冷凝綺忍不住尖聲道:「一劍通死這麻皮球去,留下他豈不是同留下個禍害一樣?和這種下流無恥,卑鄙齷齪的豬狗,還有什麼仁義可講?」
  淡淡一笑,燕鐵衣道:「浪子回頭金不換,同樣的,惡人向善,本屬難能可貴,我們總要給他一個省悟的機會,再說,本無深仇大恨,你又拿了人家的,不更該慈悲點麼?」
  哼了哼,冷凝綺道:「隨你吧,我拗不過你,卻看他能否向善?」
  燕鐵衣道:「去取回你的賭金,當然再加上蠃的,台面下是人家的本錢,可別擅動!」
  回頭瞪了燕鐵衣一眼,冷凝綺悻悻的走向那邊收拾去了。
  歸劍入鞘,燕鐵衣背著手站在一側,劉大川吃力的掙扎著坐了起來,先望了望自己那只已經變得粗腫的斷足,一邊歪扯著臉咆哮:「媽的,好狠……兀那小子,有種的報個碼頭字號,我們後會有期!」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會的,三爺,江湖上講究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可不是?」
  喘息了一會,劉大川怨毒的道:「你如此毒辣的傷害我以及我的一干孩兒,這血海深仇,我永不會忘,不管你在天涯海角,只要我一息尚存,便要追你報復!」
  燕鐵衣笑道:「現在,你相信我有這個本事擺平你手下的那些酒囊飯袋了?」
  猛一挫牙,劉大川的聲音迸自齒縫:「媽的!」
  片刻後,冷凝綺已經收拾妥當,她提著兩隻大皮口袋,顯得十分辛苦的走了過來,把皮口袋沉重的擺下,她輕撫垂至額前的一綹秀髮,道:「我們走吧?」
  燕鐵衣道:「全弄舒齊了?」
  嫣然一笑,冷凝綺頷首道:「放心,一文不多取,也一文不少拿。」
  燕鐵衣伸手幫她自地下挽起了兩隻大皮口袋,乖乖,好重,壓得他吸了口氣,又歎了口氣,兩人相視一笑,走向廳門,在冷凝綺用短劍伸入門縫挑撥外面的鐵栓時,坐在那裡的劉大川已在憤急的大叫:「兀那小子,你不是說過你要告訴我你的碼頭旗盤及出身來歷麼?怎麼,就這樣縮頭縮腦夾著尾巴走啦?媽的皮,你有種沒種?」
  「克拉」一聲,門外的鐵栓已被挑開、冷凝綺回頭先狠瞪了劉大川一眼:「麻皮,你再瞎嚷嚷!姑奶奶就給你一飛刀穿死你!」
  接著,她又向燕鐵衣道:「走吧?老公!」
  燕鐵衣雙肩各負一隻大皮口袋,他挺了挺胸,回頭一笑:「『青龍社』魁首,人家叫我『梟霸』燕鐵衣!」
  說完了話,他偕同冷凝綺出門而去,步履聲逐漸由近而遠,終於消失。
  瞪直了眼,張大著嘴巴,劉大川像被人一棍敲呆了似的僵楞在那裡,怔忡了好一會,等他神智恢復的時候,方才發覺冷汗一身,把裡外衣衫都浸透了!……
           ※        ※         ※
  回到才進集子裡就先訂下的那家簡陋客棧,冷凝綺入房之後卻並不休歇,她立即開始了忙碌的整理收拾工作──將金銀歸納分開,各裝入幾隻木箱與皮口袋中,並且重重綁捆,弄得嚴嚴密密,結結實實,然後,她再把一厚疊銀票塞入貼肉的內衫暗袋裡,東西通通歸理舒齊了,她才長長吐了口氣,順便掀窗探頭,望了望天色。
  靠在掩緊門扉邊的燕鐵衣,又是有趣,又是好笑的一直看著冷凝綺自個兒在忙活,直到這時,他才似笑非笑的以揶揄的語氣道:「你可真有勁啊!連口氣卻顧不得歇,一進門就摟著金銀財寶不放手啦!」
  白了燕鐵衣一眼,冷凝綺抽出腋下的那條淺黃絲巾輕拭香汗,邊佯嗔著:「還說呢?卻是你害的,光看不動,累得人滿身大汗。」
  燕鐵衣笑道:「銀錢過手,最須謹慎小心,避嫌自檢,我若幫你整理收拾,萬一少了個一兩半錢的,豈不認定我揩了你的油啦?」
  吃吃一笑,冷凝綺拋了個媚眼過來;「得了吧,我的大當家,別在那裡挖苦人了,眼前這點零碎,在你看來就和打發叫化子差不多,也會動上念頭?再說,我的人都可以被你『揩』去,何況是這些區區身外之物!」
  燕鐵衣雙臂環抱胸前,淡淡的道:「別這麼大方,其實,我也不會打你與財的念頭,你也不可能讓我打這個念頭。」
  冷凝綺道:「大當家,我可不只是說說玩的,對你,我真不在乎,只要我有的,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錢財你是滿窖滿倉,多得嫌累贅,但是,我保證你還沒有經歷過似我這樣『色藝』雙全的女人,我就是我,任你權傾天下,威懾九州,也難找到像我這般完美的天然雕塑,怎麼樣?要不要試試?」
  苦笑著,燕鐵衣道:「屢蒙青睞有加,毋任感荷,只是道殊不同,感情心領了!」
  冷凝綺認真的道:「大當家,我這樣做,純是一種奉獻,一種報答,也是一種感恩的表示,因為我所有的,你全有了,甚至更多更好,所以,我能夠奉獻給你的,便只有我的身子,大當家,這個身子已不清白,但卻可以給你滿足同快樂,而且,我不要名份,不要代價,更不會拖累你,甚至以後你想都不要再想一下,對於我,卻將留刻一段雋永又珍貴的回憶,我浪蕩一生,聲名狼藉,可是,我總算真正的將我自己奉獻過一個值得我奉獻的人!」
  沉默了片刻,燕鐵衣透了口氣,道:「不可以。」
  難過的垂下頭,冷凝綺幽幽的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也配不上你——」
  燕鐵衣溫和的道:「不是這個問題,冷凝綺,只因為我們彼此之間還沒有愛在滋生,若是將情感的發展及心意的表示連築在肉慾上,就未免太過現實與醜陋了,我不是這樣的人,我對這方面的也欠缺興趣,冷凝綺,如果你一定認為必須報答我,往後好好做人,就是最好的方式了——」
  恨恨的,冷凝綺道:「你真叫迂。」
  燕鐵衣平靜的道:「這是我一貫為人的風格,否則,眼前的燕鐵衣,就不會是現在人們口中所說的燕鐵衣了。」
  冷凝綺再試一次:「不會有人知道,只要你我永遠不說!」
  燕鐵衣道:「君子慎獨。」
  無奈的笑笑,冷凝綺道:「好吧,郎君。」
  燕鐵衣一笑:「那是假戲,可別真做,你不知道,倘若再叫一聲,我的心裡都會緊一下。」
  冷凝綺輕輕的道:「大當家,你真殘忍,莫非連叫我過過乾癮的機會都沒有?就算是幻想,是憧憬,是做一場虛無縹緲的夢吧,你也讓我暫時沉醉一下。」
  燕鐵衣搖頭道:「別說得那樣淒慘,沒這麼嚴重。」
  美艷的面龐上浮現著一抹深沉的悒鬱,雙瞳中也是那麼一片朦朧的煙霧,冷凝綺的模樣就像浸潤在一杯醇酒裡──苦澀,甜美,剎那時的興奮同無限的虛空,但韻味卻長:「當在那家賭場裡,你說我是你妻子的時候,我全身冰冷,又有一股漲溢鼓炸的感覺,像血液都在奔騰沸燙了……這種滋味是由太多的興奮與太多的歡愉所形成,那短暫的須臾裡,我覺得真是你的妻子,忽然間,我對你好熟悉,好親切,又好甜蜜,若是我們相聚在一起已有千百年,好像我們真是連心連體一樣……理智告訴我這是假的,但我卻拚命否認,想抓住那一剎那的激動同歡悅,把我自己埋葬其中,永遠也別再面對現實,只是,我沒辦到,因為現實逼著我覺醒,那麼快就覺醒了!」
  燕鐵衣凝視著她,沒出聲。
  忽然摔摔頭,冷凝綺勉強笑道:「很傻,也很癡,是嗎?」
  燕鐵衣歎了口氣,道:「叫我怎麼說?」
  咬咬下唇,冷凝綺毅然道:「大當家,我們走吧!」
  燕鐵衣訝異的道:「深宵趕路?何必這麼急?稍稍憩歇一會,天就亮了,白天上道不好麼?」
  冷凝綺悄細的道:「不是離開這裡,我還得再辦一件事,到集子後面的那座破城隍廟去一趟。他們每次經過『馬家集』都住在那兒。」
  立時憬悟了冷凝綺所指的是什麼,燕鐵衣神情冷肅的道:「冷凝綺,必須要去劫奪『致遠鏢局』的這趟暗鏢麼?」
  點點頭,冷凝綺堅的道:「必須。」
  燕鐵衣不以為然的道:「我們教訓過別人不要貪婪,同樣的,我們自己更須謹記不可貪婪,冷凝綺,你的收穫已經不少,『刀勾會』那一票弄了一千五百兩金子,劉大川的場合裡必定也蠃取了金銀總數甚豐?」
  冷凝綺道:「蠃了黃金大小錠子一千一百兩,銀踝數百兩,銀票數額四千多兩。」
  燕鐵衣正色道:「這已是一筆不小的財富,冷凝綺,為什麼還不夠?」
  笑笑,冷凝綺平靜的道:「將來的日子,便全指望這幾次的收穫來維持了,以後,只怕我再也沒有辦法靠此種方式賺錢啦,所以,不得不乘著機會盡量多弄幾文!」
  燕鐵衣道:「就以這兩次的所得來說,已足夠維持你一生的生活了。」
  神色忽而有些淒暗,冷凝綺卻迅速以一抹微笑來掩飾:「話不是這樣講,大當家,得要看將來要過的是卻一種生活才行,就以我現在手中這點存底而言,粗茶淡飯,布衣茅舍的日子勉強能以維持,但稍微過得豐足些就不夠了,老實說,我不是能夠適應過苦日子的人,今後不敢奢言享受,可是,總也得叫我多少寬裕點吧?我不能不為往後打算,所以,『致遠鏢局』的這一票買賣,便非幹不可!」
  僵寂了一會,燕鐵衣道:「不再考慮?」
  冷凝綺平靜但卻不可動搖的道:「無須考慮了。」
  燕鐵衣低喟一聲,道;「那麼,你獨自前去,我恕不奉陪。」
  睜大了眼,冷凝綺道:「你不怕我跑掉?」
  燕鐵衣道:「你不會跑掉,因為這些財物要留在此地,而且,我相信你的諾言。」
  「撲嗤」一笑,冷凝綺道:「原來你是有恃無恐呀!」
  燕鐵衣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挑挑眉兒,冷凝綺無奈的道:「就這麼辦吧!你在房裡等我,我得了手馬上就趕回來。」
  燕鐵衣低沉的道:「冷凝綺,像『致遠』這樣的小鏢局子,人少底薄,並不富厚,你去劫財,千萬記得不要傷人,否則,就是過份了。」
  冷凝綺悻悻的道:「奇怪,好像這家鏢局子是你的外甥開的一樣,你就這麼個體恤照應法?口口聲聲全是幫著他們說話?」
  坐到一張竹椅上,燕鐵衣笑笑,沒有再說什麼!
  於是,冷凝綺略一抄扎,又將身上的像伙檢視了一遍,向燕鐵衣眨眨眼,身形宛如一抹輕煙般掀窗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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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3:12:00 |只看該作者
第89章 刃凝煞 誅丑懾魔

  沿著大廳外的甬道朝外走,燕鐵衣夾在人群中間的,直叫「前呼後擁」,貿然一看,倒頗有他在「青龍社」堂堂裡的魁首威風呢。
  其實,他正處在一群劊子手的當中,正面臨一場血雨腥風的陰翳之前,這些人個個心懷鬼胎,磨拳擦掌 ,都準備將他活剝了。
  當然,燕鐵衣非常清楚,肚裡雪亮。
  而他也並不是個善人,他早已盤算好,如何收拾這些「不開眼」的跳樑小丑了──他之所以同他們出來,目的便是這個,如同對方的心思一樣。
  燕鐵衣不準備多事殺戮,卻也不準備輕饒了他們,他要給這些人一個教訓,一個可以反悔反省,卻終生不能忘懷的教訓。
  他希望很快解決眼前的問題,越快越好,因為,他尚須要轉回頭去接應冷凝綺──大廳內的劉大川與「小蚤兒」魏角,才是正主兒,才是比較難纏的對手。
  現在,一行人夾擠著燕鐵衣,匆匆來到甬道盡頭的前堂,這些人的臉孔上,個個全展露出那樣戲謔、殘暴,又幸災樂禍的表情。
  他們以為要殺人了,要活生生,血淋淋的將這個孤單、幼嫩、孩兒臉的半大小子宰割碎剮了:他們要看這一幕野蠻卻刺激的好戲上演,他們希望在血與肉的冷酷分裂中求得獸性的滿足,因此,他們期待又迫切,腳步也就更快了。
  剛剛來到前堂上,前行的數十名黑衣大漢已突然四散分開,後面的人們也一樣四散分開,如此,便形成了一個包圍圈,在包圍圈的中間,孤立著燕鐵衣,那李順、耿桂、鍾名坤、趙家兄弟、「河西三友」等八個人,則各自分立在彼此可以交相呼應又有利攻守的適當位置──這種情形,表示他們並不太過輕敵。
  燕鐵衣有些不知所措的呆立著,他輕聲驚窒的道:「你……你們想幹什麼?」
  圓臉肥胖的那人,突然極其怪誕的「嘖」「嘖」高聲發笑,他這一笑,整張面容立時失去了原先的敦厚形狀,變得有些瘋狂,有點奇幻,也有些空茫的模樣,那種模樣,和個瘋子相似!
  不用問,燕鐵衣馬上知道了那人必是「瘋癲李」李順無異,這種形狀,正常人那一個扮得出來,裝得出來吶吶的,燕鐵衣又道:「各位……各位,你們不可以侵害我,你們當家的說過了——」
  「瘋癲李」李順尖叫道:「完了,小龜孫,你完蛋了,我們要宰你,要剝你,要剁你,你的命也完了,老婆也完了,什麼都完了——」
  「一聲雷」耿桂也大吼:「渾小子,你削了我的五根指頭,如今正是要你用腦袋來抵償的時候——」
  鍾名坤──那亂髮蛇眼的大個子,也嗔目切齒的咆哮:「老子看你還有幾多威風好使?害我挨了當家的一耳光,我就要你這小王八蛋全身透穿刀洞,叫你不得全屍體」
  燕鐵衣聲音發抖──他不知自己的臉色是不是也配合著變得蒼白了:「不可以……你們不可以這樣對待我……這是不公平,欠缺道義的……我的妻子還在裡面與你們當家的談判,你們怎麼可以這樣不分皂白,下此毒手?」
  「一聲雷」耿桂大叫著警告:「兄弟們,不要上這小子的當,他故意擺出這付可憐兮兮的姿態來爭取同情,其實他的功夫厲害,心性更歹毒得緊,只要稍一疏忽輕敵,即將為他所乘,媽的皮,他完全是在演戲……」
  「瘋癲李」李順怪叫:「我就不相信他的功夫有什麼大不了,看他那熊樣,活脫嚇得尿了一褲襠,呵呵呵,就像只受驚的兔子,那種人扮的兔子,呵呵呵……」
  那「趙家兄弟」中個子修長,扁寬臉膛的一個,也以不屑的口氣道:「耿大頭吃了這小子的虧,約莫是嚇破膽了,這小子碰巧佔了耿大頭的便宜,卻未必佔得了我們哥兒幾個的便宜,不信,馬上叫他見彩!」
  乃弟是個粗橫塊頭,也跟著嚷嚷:「阿哥說得不錯,這猴崽子會有什麼能耐?一把就掏死他!」
  耿桂氣急敗壞的吼:「趙定,趙亭,你兄弟兩個不要瞎亂哄,這小子不是好惹的,他如今的模樣乃是有心裝幸,想打我們個不措手,他可凶得叫你們想不到……」
  燕鐵衣趕忙倉惶叫喊:「不要動手呀,我老婆還在裡面——」
  「瘋癲李」怪笑如泣:「你老婆!你老婆早就叫我們三爺騎上去了……」
  接著李順淒怖的笑聲裡,在燕鐵衣背後,一桿中空套連,伸縮如意的「環結槍」來得好快,槍尖倏閃,暴刺燕鐵衣脊樑而燕鐵衣的動作便像是同那」環結槍」的出手有著連鎖反應一樣,他的整個身體隨著槍尖飛起──宛若是被槍尖的銳風帶起來的──緊跟著冷虹耀眼,「環結槍」「噹」的一聲揚蕩而起,光華斜卷,使槍的那名魁梧大漢狂號一聲,血噴如雨,五仰八叉的倒摔出去──只剩一根血糊糊的內筋吊著那顆腦袋了。
  偷襲的這一個,是「河西三友」中的一位。
  在一剎那的震撼與驚窒裡,燕鐵衣身形暴旋,長短兩道芒刺交叉飛掠,「河西三友」剩下的兩個,剛剛才伸手撥取兵器,兩個人的兩條手臂已「呼」「呼」拋上了半空;折斷的手臂在空中滴著血水,形狀是極其怪異可怖的,又似扭曲,又似彎張,卻是那樣不自然。
  這時,「瘋癲李」李順方才來得及撲上,他的一對大板斧狂揮猛砍,又急又慮,一邊口中還發出那種似哭似笑的怪異嘯號聲,燕鐵衣根本不在意,他凌空連翻十二個觔斗,劍芒流燦如電,彷彿冷雨交織,絲絲飄罩,於是,李順踉蹌歪斜,身上的衣衫碎布,摻合著斑斑血肉濺酒四揚。
  霹靂似的咆哮著,耿桂傾力而上,他只得一枚「流星錘」,伸縮飛射,眨眼間便十七錘分成十七個不同的方向砸往燕鐵衣!
  燕鐵衣旋閃騰回,「照日短劍」驀然定豎如峰指天,就有那麼準法,當「流星錘」的十七團光彩還未消失的一剎那,劍刃已經「倉當當」的繞纏住了「流星錘」的細鐵煉,不知是劍纏錘抑是錘纏劍,總之,纏住了。
  「趙家兄弟」趙定、趙亭,各執一柄大砍刀,猛虎似的分自左右砍殺過來。
  耿桂大吼一聲,奮力扯錘。
  唇角的笑意才漾,燕鐵衣的手腕倏翻,他自己的力量,加上耿桂拖扯的力量,拳大的「流星錘」猝然飛彈,但見黑影如球,「趙家兄弟」中的老大趙定已驟而慘嚎,拋刀撫胸,連連打著旋滾了出去──斜彈出去的鐵錘,正好擊中趙定的右胸下側,肋骨折斷之外,這一傢伙更砸掉他十年的功力
  在星錘幻映的同時,燕鐵衣翻騰七次,「太阿劍」劍芒吞吐,有若秋水泓泓,耿桂「嗷」的狂吼,一隻右眼眼核業已挑起了好高!
  「趙家兄弟」的老二趙亭,也是眼前唯一倖存的「好手」了,他不禁心膽俱裂,魂飛魄散,一面拚命揮舞著大砍刀,一邊哭似的尖叫:「上啊,併肩子一起上啊……」
  吼喊連聲,十幾個高頭大馬的黑衣漢子往前便沖,單刀劈斬,聲勢倒也不弱。
  眼皮子都沒撩一下,燕鐵衣單膝沾地,「太阿劍」「削」聲倒劃一圈光弧歸鞘,在那座光弧形成的過程中,十幾隻攜著單刀的人手便撞跌成了一片!
  正面,又有十多名黑衣大漢悍不畏死的揮刀撲上。
  「照日短劍」貼地飛捲──彷彿一張晶瑩的光毯舒展擴張,又似水銀曳地,於是,又十幾隻腳也滴溜溜拋竄滾動。
  哀號聲與悲嗥聲響成了一片,淒厲而慘烈,人體在翻騰、撲跌、推撞,鮮血成漿,流灑濺染,這付情景,不僅殘酷,更是破人心膽!
  像一窩老鼠打翻了一鍋沸湯,剩下的那些黑衣漢子們狂呼駭叫,紛紛奪路奔逃,丟盔曳甲,擲刀拋槍,剎那時跑了個人影不見──兵敗如山倒,可不是?
  那趙亭,居然沒有開溜,卻大吼一聲刀若匹練般捲了過來
  燕鐵衣懶洋洋的注視著對方的動作招式,驀而足尖一跳,單刀一把拋起,他的短劍橫揮,「倉」一聲火星四濺中單刀直飛敵人!
  身形猛偏,趙亭的大砍刀由下往上硬崩「倉當當」那柄飛射而來的單刀便直釘入梁,但是,燕鐵衣的短劍也就在此時六次透入了他的雙腿,劍劍對穿,一條腿上六個血窟窿。
  掙扎著,爬抓著,「瘋癲李」混身浴血的往這邊移近──他全身上下,至少有幾十處劍傷,有的掉肉,有的破皮,有的傷骨,但卻要不了命,現在,他真像瘋了一樣,居然仍圖再做一擊。
  微笑著等待李順爬近,燕鐵衣淡淡的道:「朋友,你還想做什麼?」
  臉孔歪曲,血污滿佈,李順喘息如牛:「好……小子……你……你裝……得……真像!」
  燕鐵衣安詳的道:「人生和上台唱戲一個樣子,換個角色扮演,也是一種情趣──不過,我不認為你如此辛苦的爬過來只為了說這麼一句話!」
  驟然躍身而起,李順手上緊握著只剩下一柄的板斧,猛砍燕鐵衣天靈,同時尖吼:「對了——」
  李順的這一招,好有一比──螳臂擋車。
  燕鐵衣連劍也懶得用了,他身形不動,右腳尖暴飛而起,「澎」的一聲悶響,踢中李順下頷,把這位「瘋癲李」胖大的身子整個踢得倒拋起來,連人帶斧,重重仰跌出五步之外
  短劍歸鞘,燕鐵衣搓搓手,悲憫的道:「何苦?」
  他一轉身,發覺「一聲雷」耿桂正倚在一間密室的門框邊坐著,一手撫著血糊糊的左眼,一邊用那只剩下的右眼痛苦的瞪著自己,身子還在不停的,一下又一下的抽搐
  點點頭,燕鐵衣溫和的笑道:「老耿,我這一腳,比起你們當家的那腿上功夫如何?」
  呻吟了一聲,耿桂又痛苦異常的抽搐了一下,他竭力提著一口氣,孱弱的道:「你……你是誰?到……到底……是誰?」
  笑笑,燕鐵衣回身大步出門,拋下的三個字卻有如金鐵鏗鏘:「燕鐵衣。」
  大大的一震之後,耿桂驀然幾乎捶地、嚎啕痛哭:「都是你們不信我的話……不聽我的勸啊……老天……」
           ※        ※         ※
  燕鐵衣是從前面院落中飛越刺網,飄至屋頂上的,對他來說,屋頂面的「魚鱗瓦」並不難揭,穿過瓦面下的「承塵」更容易,現在,他已經輕輕割裂了一塊「承塵」的木質嵌板,移開一縫,下面大廳的景色赫然入眼,清晰明確。
  大廳裡的情形,令燕鐵衣覺得既好笑又輕鬆──並不比他想像中那樣的險惡尖銳,反之,居然柔和得帶著那麼一種綺麗風光。
  冷凝綺正在和劉大川談笑風生,一個是低顰細語,嗔嘻作態;一個是眉飛色舞,指手畫腳;兩人距離很近,冷凝綺似是有意展示她天賦的本錢,她微仰著那張美艷妖冶的面龐,輕比著纖纖玉骨似的蘭花指,更不時扭動著她水蛇般的腰肢,挺高胸脯,擺動豐滿的臀部,吹氣清芳,檀口傳香,劉大川的模樣業已到了唾涎欲滴,色授魂與的辰光了。
  兩人根本沒有談論正題,全是在扯些閒篇,風花雪月,鴛鴦蝴蝶,女的是眉目傳情,巧笑倩兮,男的是色心越盛,不迷自迷──冷凝綺有意像這樣拖延時間,以待燕鐵衣回援聯手,劉大川則不提正事正中下懷,他更盼望延宕下去待到他的手下們收拾掉那「小老公」之後回來報捷,他便可以或軟或硬,人財兩得了。
  就像這樣,雙方各懷鬼胎,在持續著打情罵俏的局面,劉大川似乎已經認定可以達到目的了,他以為,冷凝綺這類的女人,壓根就是不安於室,水性楊花的蕩婦一型,手到擒來不敢說,至少,也不會耗費多大功夫。
  或者,冷凝綺人盡可夫,生張熟魏俱可入幕,但是,劉大川沒有想到的是──這卻也要人家心甘情願,自家樂意奉獻才行,似他的這等情態,只怕是過份看俏些了。
  唯一神情不安的就是魏角,他不停的來回走動,一下貼到門邊傾聽動靜,一下焦灼惶恐的四處投視,有時抓耳搔腮,有時圍廳繞轉,總之,模樣忐忑憂慮之極。
  在冷凝綺同劉大川突然揚起的一陣笑聲裡,冷凝綺不知向劉大川低聲說了一句什麼話,劉大川回過頭來,豎著一雙倒八眉叱喝:「小蚤兒,你轉來轉去,發的是那門子失心瘋?好好的人,也叫你這等浮躁猴急的樣子給弄煩了,真是他媽的!」
  魏角訕訕站向一邊,澀澀的道:「是,三爺,弟子只是心裡有點急躁,不知怎的老是憂憂惶惶,不落實……」
  劉大川哼了一聲,道:「那是你閒得沒事做的緣故,急什麼,躁什麼?天塌下來自有三爺我抗著,還犯得上你來害愁?說你庸人自擾,一點也不錯!」
  冷凝綺媚笑道:「是不是小蚤兒瞧著我不順心呀?」
  劉大川忙道:「笑話,他敢?我看著都這麼順心,他還敢不順心!他有幾個膽子?」
  眼波如火,冷凝綺膩著聲道:「三爺,我看,找點事叫他干干吧?」
  哈哈大笑,劉大川目光一轉,指了指那個仍然穴道未解,僵立賭台後面的」師傅」,道:「小蚤兒,我看你閒得發慌不是!台子後面的『大葫蘆』還定在那裡,你去把他穴道解了,推拿推拿,這老小子手藝不錯,別血氣封久了弄癱了他——」
  魏角一言不發,走到台盤後頭,仔細檢視著那叫做「大葫蘆」的「師傅」,只見他忽然伸手一拈,兩指上拈起根細長的棕紅色髮絲,吸了口氣,他喃喃的道:「頭髮?用頭髮制穴?」
  劉大川也聽到了,也望著冷凝綺,一伸大拇指:「小娘子,真有你的,想不到人生得嬌美,功夫更是高人一等——」
  冷凝綺笑著謙虛:「那兒話呀?三爺,比起你來,我這點玩意可是腐木螢光,不堪與皓月爭輝了……。」
  於是,在劉大川得意張狂的笑聲裡,「小蚤兒」魏角卻好似在和誰賭氣一樣,猛的一拍「大葫蘆」背心,又飛快拍打他的胸脅等處,「大葫蘆」驀然呻吟出聲,魏角已將他整個人抬起,「嗶啦啦」的直摔在台面上!
  呼一聲,冷凝綺似是遭了驚嚇,掩著小嘴惴惴的低呼:「天呀,他該不是要整死那個人吧?」
  臉皮一緊,黑麻坑泛閃著油光,劉大川吼道:「小蚤兒,你幹什麼?輕一點不行?你是在和賭氣,還是想嚇著人家這位娘子?媽的!我看你又皮癢了?」
  魏角沒有哼聲,他彎腰把「大葫蘆」仰癱過來,準備開始推拿活血,一邊卻抬起臉來,以怨毒的眼光盯向冷凝綺──他明白這是冷凝綺在施暗箭──但是,他那怨毒的眼光卻在投向冷凝綺面龐上的一剎那,驀地駭然顫抖,瞳孔擴張,就像白日見鬼一樣發了直——
  劉大川也察覺了這種情形,他連忙嚥回衝到口邊的叱罵,抬頭回視──我的天,就在廳頂的「承塵」一角破口上,燕鐵衣的面龐那樣清楚的展現著,以一種柔和的微笑迎接他們的注視。
  猛的跳了起來,劉大川手指著廳頂,氣急敗壞的大吼:「媽的,他媽的,這小子怎麼會跑到那上面去?這是怎麼回事,那些飯桶都是幹什麼吃的,人呢?他們那些人呢!都死淨了麼?」
  一股寒氣泛透全身,魏角忍不住機伶伶的打了個哆嗦,心往下沉,肌膚上起了雞皮疙瘩,連面孔也變成灰土土的了,他知道,他的判斷業已不幸而中,完了,這一下完了
  劉大川猶在暴跳如雷:「蠢材,飯桶,一幫子不中用的廢物;幾十上百條漢子,居然連這麼點小事也辦不了?只要伸個小指頭就可以點倒點穿的一個免崽子,卻竟讓他跑掉?李順、耿桂、鍾名坤、趙定、趙亭,還有『河西三友』,你們都在那裡?還不快快給我滾進來拿人?真正一泡稀尿啊……」
  魏角吸了口氣,臉色陰晦絕望,一開口,先打了兩個冷顫:「三……三爺,甭指望了,如果我猜得不錯,他們……他們只怕全已經躺下啦——」
  劉大川形容淒怖獰惡忿怒的吼:「放屁,那些人又不是木頭,就這麼容易叫人放倒一地?這小子也沒有恁大的道行,眨眨眼的辰光,他能收拾下如許多人?」
  表情沮喪,魏角沉沉的道:「到了這等節骨眼下,三爺,你還不相信弟子的忠告?三爺,今晚我們業已碰上了煞星,恐怕……恐怕就要一敗塗地,冰消瓦解……」
  咆哮如雷,劉大川口沫四濺:「滿口胡柴,小蚤兒,你全是在滿口胡柴,你他媽的嚇破膽了,莫非連頭也嚇昏了?簡直是危言聳聽,混帳透頂!」
  突然銀鈴似的笑了,冷凝綺道:「三爺呀,說真格的,小蚤兒講得一點也不錯,你那些徒子徒孫,現在只怕全躺下啦,誰叫你存心不良,妄圖害人親夫,又想謀人妻子,奪人財物來著?這就叫現眼報,活該你時運不佳,霉字當頭——」
  大大的搖晃了一下,劉大川臉孔扭曲,形色猝厲有如惡鬼,他目露凶光,臉上的麻點顆顆,陰陰泛紅,顫巍巍的指著冷凝綺,他嘶啞的吼叫:「你你你……你這臭婊子,你他媽的果真說變就變?好毒的心腸……」
  冷淒淒的一笑,冷凝綺陰沉的道:「別他娘在那裡自作多情,你也不撤泡尿照照你那副熊樣?姥姥不親,舅舅不愛,還當你是潘安再世?呸,便天下的男人全死光了,姑奶奶也不會看上你;我心腸狠毒?大麻子,你卻猶要狠上十分;人財兩得,還想殺人親夫,說說看,你還是個人種不是?你還算有顆人心沒有?姑奶奶如果是婊子,你這孫頭就是婊子養的——」
  幾乎一口氣沒喘上來,劉大川的一張面孔漲赤有如火炭,他狂吼道:「我宰了你這浪蹄子,騷淫貨,竟敢耍弄你家三爺……」
  冷凝綺尖峭的道:「你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麻子照鏡──自找難看!」
  劉大川猛一挫身,聲如霹靂:「小賤婦,你死定了……」
  於是,廳頂上,燕鐵衣飄然而落,就落在劉大川的右側五六步處。
  「呼」聲半轉,劉大川狂暴的叱喝:「報名受死,免崽子!」
  燕鐵衣微微一笑,氣定神閒的道:「別緊張,三爺,咱們談談再說。」
  劉大川嗔目切齒的大吼:「談個狗屁,老子同你這對姦夫淫婦拼了……」
  輕喟一聲,燕鐵衣道:「這樣做,你會後悔的,你的那些手下便是榜樣。」
  劉大川雙掌當胸,粗暴的喊:「老子宰你權當宰隻雞,後悔個熊?我問你,你又把他們怎麼了?」
  燕鐵衣淡淡的道:「如果有機會,你自己看看,前堂裡外淨躺著些人,還有滿地的血。」
  眼皮子急速跳動,劉大川憤恨至極的叫罵:「小兔崽子,小王八蛋,你你,你通通殺了他們!」
  搖搖頭,燕鐵衣道:「有的死了,有的還剩一口氣,我是個慈悲人,所以,留著他們剩一口氣的較多;這只是給他們一個教訓,或者重了點,但卻可使他們終生難忘——」
  呆窒了一下,劉大川怒吼:「老子不信,你沒那個本事!」
  一邊,冷凝綺冰寒的道:「讓這麻皮試試。」
  笑笑,燕鐵衣道:「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怕只怕,一試之後就有人要悔恨不及了——」
  劉大川激動又厲烈的道:「你們這一對狗男女唬得住別人,可唬不住我,看我一個一個拎下你們的腦袋來當球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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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3:11:29 |只看該作者
第88章 黑虎心 斷腸無影

  燕鐵衣手指玩弄著兩塊骨質的牌九,在清脆的碰擊聲裡,他迎著劉大川兇惡的注視,十分爾雅的頷首致意。
  劉大川突然暴叱:「站起來,見到我來了你還敢坐著?」
  出乎眾人意外的是,燕鐵衣居然果真應聲而起,他垂手呵腰,恭恭敬敬,親親熱熱的喊了一聲:「三爺。」
  劉大川得意洋洋的環視了他的手下們一眼,又向冷凝綺投去傲然的一瞥,然後,他粗厲又蠻橫的道:「你是什麼人?那個碼頭出身?姓甚名誰,受誰指使來此滋事生非?立即給我從實招來,若有半字虛言,必定剝皮抽骨,叫你不得全屍!」
  燕鐵衣似是有點迷惘的道:「三爺,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我說實話,就可保全屍?」
  劉大川重重的道:「我正是這個意思。」
  燕鐵衣像是十分委屈的道:「全屍也不是活人了,三爺,說實話是死,不說實話也是死,這豈非有欠公平!橫豎一命不保,我還犯得上洩什麼底?」
  勃然大怒,劉大川暴烈的道:「乳臭小子,你休要再推托延容下去,我告訴你,死有時也大不相同,有的死得痛快,有的死得艱難,這痛快與艱難,差別可大,你要放棄這個機會,便後悔莫及了!」
  燕鐵衣是一付不甘不服的樣子,他悻悻的道:「三爺,你這個條件未免太苛,江湖上沒這一門規矩,我認為……」
  大吼一聲,劉大川圓睜雙眼,猙獰已極:「你認為!你什麼也不能認為,這裡還有你拿主意的地方!我是在命令你,那一個同你談條件來著?江湖上的規矩,呸,什麼江湖上的規矩,我說的話就是江湖上的規矩!」
  燕鐵衣扭著手,苦著臉,好像猶豫不決,又是憤怒,又是畏怯的樣子,這時,冷凝綺悄移蓮步,款擺生姿的走近,她衝著劉大川嫣然一笑,珠圓王潤,輕啟檀口:「我說三爺!」
  劉大川形態立變,趕緊打了個哈哈,忙應道:「呃,小娘子,有什麼事呀?」
  掩嘴倩笑,冷凝綺百媚橫生:「三爺,我這郎君年紀輕,世故淺,不會說話,尤其見到像三爺這樣名震遐邇,聲威蓋世的大人物,就更驚慌失態,不知所措了,還要請三爺多擔待,多包涵。」
  呵呵大笑,劉大川咧著嘴巴道:「客氣客氣,好說好說。」
  魏角一看苗頭不對,他立即湊上去壓低嗓門向劉大川提出警告:「三爺,三爺,千萬要小心這隻狐狸,她表面風騷冶艷,煙視媚行,骨子裡卻狠毒陰損得緊,殺人殘命於言笑之間,心黑手辣,切切不能稍有疏忽!」
  劉大川橫了魏角一眼,意思叫他不要在這時多說話。
  魏角心裡急,明明知道他主子的心意,卻也顧不了這麼多了,他仍然低促的道:「只是先前,她還口出惡言,一再詆毀三爺,蔑視弟子,而這女人手段厲害,藝業精湛,態度舉止隨時變化,令人莫測虛實,不知高深,防不勝防,我們的五個兄弟全是喪在她的手裡,一名『師傅』至今還被『定』在當堂,總之,從頭到尾就是這女人在搞鬼,使壞,耍奸玩邪,出面的是她,下手的是她,架樑的也是她,蛇極其心,芙蓉其面,刁潑凶悍無以復加,三爺,你大意不得……」
  鼻孔中發出重重的一哼,劉大川不快的道:「小蚤兒,你咕嚕的還沒有個完?我是幹什麼吃的!憑我的經驗閱歷,莫非還不能認人辨事,倒要你來指點我了?媽的,我在道上玩命的辰光,你尚在穿開襠褲呢!」
  眼皮跳動了幾下,魏角沉沉的道:「弟子是一番孝心,弟子……」
  擺擺手,劉大川氣咻咻的道:「行了,不用再囉嗦啦,疑神疑鬼,危言聳聽,簡直是掃我的興頭,小蚤兒,你招子放亮點,就憑她這麼一個一把可以捏出水來的小蜜桃,還能霸道到什麼地步?那些叫她放倒的小角色又豈能同我比?再說,我也沒有怎麼樣呀,只是和她說了幾句話而已,你窮緊張個啥勁?」
  苦笑一聲,魏角不敢再多說什麼,唯唯喏喏的退後兩步──當然他明白劉大川的想法,現在劉大川果是未曾「怎麼樣」,但劉大川的魂兒已準備飄向巫山雲裡,心中也早就打著軟玉溫香抱滿懷的主意了,只是,時辰尚未到罷了。
  冷凝綺察言觀色,暗中冷笑,她卻故意繼續賣俏:「三爺呀,今晚上我夫妻開罪三爺手下這些位『人王』其實卻也不是我們的錯,主要全在他們首先挑釁啟端,仗恃著你三爺的名頭,仗恃著他們人多,想欺壓我夫妻孤單,三爺,你可得明鏡高懸,明查秋毫,不能冤枉我們夫妻啊!」
  老牛喘氣似的呵呵笑了,劉大川瞇起那雙豬泡眼道:「當然當然,呵呵呵,我這個人從來不恃強欺人,最是講理不過,何況,對這樣一位美若天仙的小嬌娘,你會發覺,我就更是講理了,呵呵呵……」
  冷凝綺嫵媚的道:「那麼,三爺,多謝啦,我夫妻可以走了嗎?」
  窒了窒,劉大川有些尷尬的道:「走,呃,呵呵,走是當然可以走,不過,稍微慢一點,得稍微慢一點,你知道,我這人雖然講理,可也不能太偏袒是不!目前,你總有小紕漏出在這裡,多少要有點交待,如果就這麼讓你走了,我對我的孩兒們就說不過去啦,所以,小娘子,得諒解我的苦衷才是。」
  這位「三爺」的話裡,業已非常明顯的透露了他的企圖,他只對著冷凝綺說話,而且稱謂上只用「你」,不用「你們」,這個意思就很清楚了──他對冷凝綺另有打算,卻壓根兒就沒想將冷凝綺的「夫君」一起放走!
  臉色微現淒怨,冷凝綺幽幽的道:「三爺,我夫妻兩人到你的場子來賭錢,運氣好,蠃了幾文,但你手下護場子的人就紅了眼,先是暗裡搞鬼弄手腳,被我查覺予以阻止,他們跟著就一擁而上,想打爛仗,我夫妻要自衛,只有反抗,在這種情形下,刀槍無眼,便有了傷亡,可是,我們也是逼不得已,總不能伸長脖子挨刀,對不?再說,動手之前我們講盡了好話,你手下的夥計們就是半步不讓,硬要逼死我們才甘心……」
  一邊,魏角憤怒的道:「胡說八道,這全是一面之詞,三爺!」
  劉大川瞪了魏角一眼,道:「什麼情形我全知道,你不必插嘴,在我眼皮子底下的事還能瞞得過我?這裡由我作主,你們乖乖的給我站著聽令就行!」
  碰了一鼻子灰的魏角不禁氣得臉孔泛青,但在這種光景下,他也只好悶不哼聲,強忍著一肚皮怒火委屈把牙咬緊。
  故作沉吟之狀,劉大川像是十分為難的道:「小娘子,按說呢,你闖下的禍可算不小,我有心排解,可確實難以下手,不能為了你而委屈我的手下,我往後還得帶人……這,唉,難了……」
  冷凝綺急切的道:「三爺,你可得主持公道,幫幫我夫妻的忙呀!」
  歎了口氣,劉大川以一付悲天憫人的表情環顧四周,似乎極端勉強的道:「這樣吧,小娘子,你那老公,先跟他們出去一下,這麼呢,由你獨自同我談談斤兩,把是非說清楚,我盡量在其中找出理由來化解此事,說不定,仍有轉圜的希望,你知道我這樣做乃是非常為難的,全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換了別人,我決沒有這麼好說話,好商量的!」
  看在冷凝綺什麼面子上?冷凝綺明白得很,說穿了,「色」字一個而已!
  劉大川打的主意是非常歹毒的,中意的女人有了「丈夫」,總是一樁不快意的事,他當然要首先撥除這眼中之釘,他要先把冷凝綺的「夫君」弄到外面解決掉,然後,只剩下冷凝綺孤伶伶的一個女人,他還在乎什麼?管它是非曲直,屆時色也要,財也要,一股怨氣也就因此消除了!
  但是,他卻並不明白眼前的這對「夫妻」的功力高強到什麼程度,他得到場子中的手下前往傳報警訊之際,是在冷凝綺揭破騙局,出手對付那幾名子角色的時候,而燕鐵衣,冷凝綺擊敗魏角與耿桂的那一場格鬥實情他卻不曉得──前去傳報的人也沒看見,自亦形容不出,在劉大川的想法,以他手下近十名狠角色,再加上百餘名爪牙,怎麼說也可以把燕鐵衣放倒了,就算冷凝綺再是難纏,在他認為,憑了他這幾下子,收拾她也不會有什麼困難,他盤算半天,對自己的策略頗為滿意,他確定這是條「一石兩鳥」的上上之計!
  一個人不能犯了主觀太強的毛病,更不能有著自以為是的心理,尤其不該受了某種慾念的作祟而影響對事物的偏頗判斷,這些,劉大川全犯了,而他最大的錯誤,卻在於不知道他要撥除的「眼中釘」到底是誰!
  燕鐵衣曾經過多大的風浪,見過多大的陣仗?又在生死線上打了多少年的滾?他會盡了天底下形形色色的人,閱歷過無數千奇百怪的事,這些,便累積成經驗,凝練成世故,形成了敏銳的觀察力與滲透力,他反應快捷,思維靈敏深入,而且,有獨到的見解和周密的量度,因此,劉大川的企圖怎能瞞得過他,又怎能將他眩惑?
  同樣的,冷凝綺也是歷盡滄桑,飽經世故,對人心人性有著深刻剖析的過來人,像這樣的事,這樣的情景,她經得大多了,她幾乎和燕鐵衣在同時便明瞭了對方的用意,這樣的心思在她來說,已是太不新鮮了。
  可是,表面上她仍然顯示著忐忑不安:「三爺,這,不大好吧?」
  劉大川睜大了眼,道:「有什麼不好的?」
  冷凝綺似是頗為憂慮:「我們夫妻連心連體,無事不可相共,三爺,一起在這兒把話談明白不好嗎?為什麼非要叫他出去不可呢?而且,有些問題,我也總要和他商議商議……」
  一句「連心連體」,說得劉大川沒來由的醋氣沖天,惡生膽邊,於是,也越發加強了他除去燕鐵衣的決心!他語氣變得生硬了:「小娘子,你那老公是個乳臭未乾的渾小子,根本不知人情事理,我和他有什麼好談的?再說,我看他不順眼,同你頗為投緣,看情形,你們兩個人又是你作主的成份多,當然和你商議,他若在一邊,萬一楞頭楞腦的衝出什麼餿主意來砸了鍋,就像先前那樣,這個後果,可就難說了!」
  冷凝綺遲疑著,吶吶的道:「但……但他不在我身邊,我……我……」
  神色一寒,劉大川獰厲的道:「小娘子,這樣做可是我給你機會,是在包涵你,替你留生路,找台階下,可不要不知好歹,如果不願意,行,大家便掄開來看!」
  燕鐵衣忙道:「那……我就先離開一會吧,渾家,你同他談……」
  冷凝綺望著燕鐵衣,眼波閃動:「郎君,你願意出去?」
  點點頭,燕鐵衣一付委曲求全的模樣:「為了我們兩人的性命,為了善了此事,我也只有暫時走開了,我相信三爺會網開一面,恕宥我們的,渾家,你得多求著點……」
  桀桀怪笑,劉大川狂態畢露的道:「渾小子,這麼半天,你才算講了一句人講的話,放下你那顆心吧,有你老婆在此,我總會多少設法開脫你們,成全你們的。」
  冷凝綺雙手捧在胸口,狀似祈求:「三爺,三爺啊,你可不能……不能讓他們侵害他……」
  一抹狠酷的神色掠過劉大川的雙眼,他卻豁然笑道:「笑話,我劉三爺一言九鼎,豈會說話不算,耍這種不上道的手段?你也放心,小娘子,我們好好談個清楚,皆大歡喜,我包管還你一個活蹦亂跳的小老公!」
  咬咬牙,冷凝綺似是難捨難分的顫著聲道:「郎君,那就依了他吧!」
  燕鐵衣也慼然道:「我出去了,你可要多依著三爺點。」
  冷凝綺心中有火,她聽得出燕鐵衣話中隱帶調侃之意,但是,儘管心裡火,戲卻不能不演下去,又不能表示出來,她仍然柔情似水般道:「就在廳外,可別走遠了!」
  燕鐵衣頷首道:「我明白。」
  這時,劉大川移目環視,一邊使眼色,一邊開始叱喝起來:「李順,耿桂,鍾名坤,你們三個與趙家兄弟,『河西三友』陪著這小子到外面去,一干孩兒也全部撤出,這裡只要小蚤兒陪我就行。」
  「小蚤兒」魏角的形色有些猶豫,也有些惶恐,他咬咬牙,又湊到主子身邊,聲音裡透露著掩飾不住的焦急:「三爺,你得再斟酌……」
  眼珠子一翻,劉大川冒火了:「什麼意思?」
  腦門子上滲出了冷汗,魏角低促的道:「三爺的心意我明白,怕只怕……他們收拾不了那小子……」
  目光轉向燕鐵衣的面龐,劉大川不禁冷笑,這時的燕鐵衣,表情異常逼真──完全是一副無主的彷徨不安的忐忑,以及,瑟縮又茫然的神氣。
  拉著魏角走向一邊,劉大川惡狠狠的道:「小蚤兒,你不要和我搗蛋,我看你今晚上是有點不對頭,老是扯我的後腿,與我唱反調,那女人我是要定了,你再少囉嗦,她那小老公,出門之後就會被做掉,你少在這裡自己嚇唬自己,渙散眾心,就憑他那免崽子模樣!還能飛上天去?一隻指頭戳不穿他,一隻手也能活活將他捏死,你卻是擔的那門子心事?」
  魏角沙啞的道:「三爺,你沒見那小子動手的情形,耿大頭的本事不算差了,是我們『旗盤』裡的好手,但只一過招,五隻指頭就不是他自己的了,大家連那小子使的是什麼兵刃都沒看清楚……」
  劉大川緊繃著一張黑麻臉,火辣的道:「耿桂算什麼『好手』!他那幾下子是你們這撥人中最差的一個,而且,他受傷的原因定是輕敵,小蚤兒,雙方交手有時不全靠本領,運氣,環境,膽識也都有關係,說不定那小子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趕巧撞對了,你卻疑神疑鬼,認為他是個大羅金仙!你也不仔細端詳端詳他,他像個角色麼?呸,胎毛都未褪全!」
  面孔青白,魏角呼吸也顯得急促了:「話是這樣說,但,三爺,內情只怕不這麼簡單;那小子動手的辰光,快得有如閃電,出手,招式,凌厲飛速,無可比擬,我看他不見得是碰巧了,因為他一直舉止從容,神氣安詳,而且動作俐落,毫無牽強僵硬之處,甚至隱隱然有一種特異的懾人氣質……」
  劉大川雙目怒瞪,逼視著自己這個得意手下,咬著牙道:「小蚤兒,我把你這個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混帳砸扁了──他媽的,你可知道你是在『妖言惑眾』?那小子一付心驚膽顫的窩囊相,臉泛黃,眼帶淚,模樣驚嚇恐惶,只差沒跪下來求饒,就如同個沒娘的孩子一般,他會似你說的這樣霸道?簡直一派胡言,你是欺我沒生這兩隻招子!」
  嚥了口唾液,魏角黯然無語,表情絕望又懊喪,就宛如看見了死亡的陰影業已覆頭蓋臉的罩下來一樣,神態淒惶得緊……
  劉大川憤恨的又接著道:「就算他有你說的這種本事吧,他能敗了耿桂,也能同樣敗了李順、鍾名坤、趙家兄弟、『河西三友』,加上近百名兒郎!耿桂是飯桶,莫不成這些人聯合起來都是飯桶?」
  魏角艱辛的道:「三爺,弟子對你老可是忠心耿耿,可昭日月……弟子全是替三爺你在打算,生怕三爺你著了道吃了虧;這一對夫婦,必有隱情,他們舉止詭異,言談老辣,而且沉著鎮定,臨危不亂,在在全流露著一股久經風波,慣見場面的雍容氣勢,三爺,弟子判斷,他們必有極大來頭,在江湖上也定然都是頗負盛名的人物,他們突然如此神秘出現於此,真正企圖如何,實有深入追究的必要!」
  冷笑一聲,劉大川不屑的道:「看看,小蚤兒,你自家看看,就似這一對男女,會有『極大來頭』,或者『頗負盛名』?先別說樣子不像,我們也是黑道上的老混!什麼三頭六臂,有名有姓的硬把子,扎手貨不認得,不知道?便不見人也聽說過呀,內中可有這麼兩號人物?三爺我眼皮子底下沒有欺瞞得住的邪門道,我們吃這碗賭飯,四方雜處,牛鬼蛇神,那一類人又掩隱得住形藏,逃得過我們的眼睛?媽的,我見到的只是這一對男女畏懼恐惶,低三下四的模樣,卻未曾查覺他們舉止有什麼詭異,言談有何處老辣;沉著鎮定,臨危不亂的氣勢就更連影子也不見!」
  魏角似在呻吟般道:「越是這種會裝扮的人,越是難纏……三爺,以他們的武功造詣來說,他們實不須如此故作驚慌怯悸之態,但他們卻是這種樣子,其中必然有詐,三爺,或是他們有心捉弄我們,輕視我們,或者,他們有意將我們力量分散,以便各個擊破,逐一殲滅!」
  勃然大怒,劉大川獰厲的道:「放你娘的狗臭屁,分散他兩人加以各個擊破正是老子的計策,他們卻怎生用得上?小蚤兒,你有雙人眼,不會看個明白這一對男女可有一絲半點捉弄我們的樣子?他們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魏角透了口氣,沉痛的道:「三爺,弟子我全是為你老設想……」
  劉大川粗暴的道:「得了,我莫非是才出道的雛兒,剛入門的生嫩娃娃!還用得著你來『耳提面命』『指點夾磨』?媽的,我在走三江、過五湖當口,你猶在你媽的懷裡吃奶呢,充什麼熊能?」
  魏角連連躬身,艱澀的道:「弟子該死,弟子該死……」
  劉大川面色稍微緩和了一點,魏角到底是他的心腹臂助,他也不願太給魏角難堪,於是,他拍了拍魏角瘦窄的肩膀,低沉的道:「小蚤兒,你是我的得力孩兒,也是我的左右手,平素我對你怎麼樣?那一點不好,又那一點不厚?我不要你怎麼報答我,只要腳踏實地的替我幹事,順著我的心,我就十分滿意了;你知道,三爺我就好眼前這個調調,你就該怎生出主意幫我弄上手,那小娘子一旦上了床,還怕我不重重賞你!別再嘮叨了,馬上照我的吩咐做,早點完事大伙也早點寬心!」
  魏角用手背抹去臉額上的汗水,嘶啞的道:「是,三爺!」
  又一次得到了劉大川的暗示與魏角的交待,一個圓臉肥胖,模樣生得甚是敦厚福泰的人物走出兩步,向燕鐵衣伸伸手:「我說老弟,走啦!」
  燕鐵衣艱辛的點點頭,拖著腳步,似是有些踉蹌不穩的走出廳門之外,於是,除了劉大川與魏角,廳中所有的人們完全迅速撤離;「吱──匡」,生鐵鑄成的大門業已關緊,並「客拉」一聲從外面下了插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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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3:11:01 |只看該作者
第87章 雌雄會 輪劍爭輝

  那位「小蚤兒」卻一點也不生氣,他眉深眼細的笑了笑,生怕驚嚇著對方一樣,輕聲輕氣的道:「這位姑娘貴姓芳名呀?」
  冷凝綺也嗲著聲道:「敢情想拉近親,盤根源?」
  笑笑,那人道:「我是『小蚤兒』魏角,姑娘約莫已經知道了,這間場子呢,我湊合著掛個總管之名,幫著我們三爺在這裡照應,雜木樹的果大,上不了大台盤,在這裡混碗飯吃,沒什麼本事,只靠南來北往的同道多捧場,多栽培……」
  冷凝綺一笑道:「說得好聽,不曉得是不是只在應付場面,打過門兒?」
  魏角拱拱手,道:「全是實話,姑娘。」
  冷凝綺俏生生的道:「那麼,我就謝啦,我蠃的錢,這就帶走,你們不生是非,我怎好意思挑剔?」
  魏角不緊不慢的道:「別急,姑娘,總會讓你去的,卻不是這麼個走法。」
  大框兒套著小框兒,畫「話」裡有畫「話」,冷凝綺何嘗聽不出來?她吃吃笑了,道:「怎麼個走法呢?小蚤兒,你抗著我們出去,或是駝著我們出去呀?」
  小而窄的面孔上浮漾著一抹說不出的冷硬味道,但魏角卻明明是在笑,只是,他那種笑,半點笑味也不帶,叫人心緊得厲害;他道:「眼前這麼說,姑娘,稍稍言重了點,我們雖是在江湖中打滾的混混兒,但卻開著場子作買賣,這個做買賣麼,首先講求的便是顧客至上,和氣生財,不到迫不得已,還是文靜些好,動刀動槍的玩意,不適宜,唔,不適宜。」
  說的話是軟中泛硬,一鬆一緊,口氣溫和,但卻帶著錐刺,他是慢慢的,不著痕跡的把圈子縮小,套向主題了。
  冷凝綺早就沒打算善了,所以根本也不在乎,她依然倩笑如花般道:「小蚤兒,你可真客氣,我想問問,眼前,你們的境況是不是已到了『逼不得已』的節骨眼啦?」
  這位「血蒙嫵媚」,言談之間,更是老練而且辣,一針就見了血。
  魏角輕輕一拂衣袖,他一定認為這個動作很瀟灑,因為他的模樣便露出了那種「飄逸自賞」的意味,他笑哈哈的道:「這,姑娘,就得看你啦。」
  冷凝綺裝作愕然的道:「看我,看我什麼呀?」
  魏角道:「看你怎麼向我們做個交代。」
  搖搖頭,冷凝綺道:「這話我就不懂了,小蚤兒,我向你們交代什麼呢?」
  魏角平心靜氣的道:「都是在世面上混的,姑娘,看情形你更是老江湖了,比我們更且老到得多,何必裝迷糊?該如何收拾這個爛攤子,你說吧。」
  「哦」了一聲,冷凝綺道:「原來你是指的這個,我說小蚤兒,這還不容易?咱們兩下請便,我帶我蠃的賭資走路──當然也帶著我老公一起──你們清掃清掃場子,該埋的埋,該葬的葬,備幾口薄皮棺材也就是了,我蠃的這幾個錢,在你們這樣的大老倌來說,想也不會心疼到耍賴使橫的地步吧?各位唯一的麻煩,就是如何去向那些老主顧解釋今晚這場『誤會』的起源了,好在各位能說善道,會吹會拍更會騙,料亦無甚難處,這不關我的事,就此道聲後會有期,不就一切功德圓滿了?」
  那憋在一邊的大腦袋,驀地大吼:「媽的,你是在做夢,把我們看成些什麼瘟生,就這麼容易打發消遣!」
  嘿嘿笑了,魏角擺擺手壓制住他的夥計,陰陽怪氣的道:「姑娘,我呢,是以一番誠意相待,要求合情合理的解決問題,像你這樣指東打西,雲山霧掩的胡來一氣,未免就不上道了。」
  冷凝綺微笑著道:「如果不是我說的這個樣子,小蚤兒,你告訴我,該怎麼來解決這個所謂的『問題』呢?」
  魏角淡淡的道:「姑娘既是同道中人,便該明白道上的規矩,同行不吃同行,這是一戒,撈偏門不能撈過地盤,又是一戒,光棍不擋財路,亦是一戒,這三戒你可全犯了,另外,你更有三非,砸人場合,踢人台盤,一非,恣意殺人,罔顧仁義,一非,而誣蔑譭謗,損人名聲,又為一非;姑娘,三戒三非,你就這麼輕描淡寫一筆勾消?天下,只怕沒這麼好說話的道理吧?」
  冷凝綺尖銳的道:「小蚤兒,你不怕臉紅,個頭不大是不大,你卻也是個成人的人了吧?居然講出這樣幼稚荒唐的孩兒話來,簡直令我驚異;誰和你們是同行?我腦門子上刻著靠賭吃飯或許場開盤的字樣麼?姑奶奶一不使詐,二不做假,憑的真本事,好運氣,以黃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銀子做賭本,這算是『撈偏門』麼?難道說你們開賭場不是招徠似我這樣的主顧?而只准人輸,不准人蠃?蠃了錢的就非得被扣上一頂『撈偏門』的帽子不可?這樣一來,你們怕不是在開賭場,仍是開金山了;娘的,輸打蠃要,棒老二也沒得你們這麼狠,還得替肥羊留下一張皮哩,你們就連肉帶骨全吃,渣子也不吐一丁點?姑奶奶用錢財賭錢財,公平交易,蠃了拿走,輸了傾淨,如果說這叫『擋財路』,你們刮盡人家油水,又算是什麼?這三戒出自你口,就會成放屁了!」
  不待對方回答,她又凶悍的道:「那所謂『三非』,我更不知『非』在那裡;其一,你們不在台面上搞鬼使詐,我怎麼會砸你們場子,踢你們台盤?其二,你們那些爪牙嘍囉若不向我動手逞強,我又怎會加以宰殺?其三,你們既然蠻不講理,逞強道霸,我不罵你們山門卻還客氣個卵?」
  魏角一時語窒,他冷笑一聲,蕭煞的道:「你倒是伶牙俐齒,能說會道,可惜,今天這場合,卻不是光賣嘴皮子就能交待過去的!」
  格格一笑,冷凝綺道:「小蚤兒,打開天窗,把那亮話明說了吧;你們見姑奶奶手氣好,蠃多了,心裡不甘,口裡不服,先想動手腳撈本,不成之後又待用強脅迫,再栽了觔斗便打算來個硬吃狠奪,說穿了就是這麼回事,什麼戒,什麼非,什麼道理,什麼規矩,全是藉口,全是放些渾屁!」
  魏角陰陽怪氣的笑笑,道:「你真爽快,姑娘,真爽快。」
  冷凝綺冷硬的道:「姑奶奶怕你們輸了錢不說,連人也要輸羅。」
  魏角不溫不火的道:「會是這樣麼?姑娘。」
  雙手叉腰,冷凝綺狠辣的道:「很好,打一進門開始,我就沒安著心閒閒散散的走出去,小蚤兒,你不是說明下面的場合不能用嘴皮子交待過去麼?你們有什麼法寶,不妨盡可祭起來,看姑奶奶能否過關斬將,砸你們一個人仰馬翻!」
  點點頭,魏角道:「你這就算要劃出道了?」
  冷凝綺哼了哼,道:「不錯。」
  魏角又一拂衣袖,歪著頭道:「看情形,你似乎有所倚仗?」
  冷凝綺刻薄的道:「有──看著你們一個個軟糊糊的好吃!」
  坐在牌九桌邊的燕鐵衣笑著接口道:「還有我,我總不能不幫著我老婆,是不是?」
  輕蔑的看了燕鐵衣一眼,魏角皮笑肉不動的道:「小老弟,只怕你這艷福享不長了;一個男子漢,卻跟著老婆屁股後面轉,給老婆提鞋吃灰,委實不見出息!」
  燕鐵衣笑道:「夫妻嘛,分什麼大小主從?恩恩愛愛就是好,你替劉大麻子當爪牙,做狗腿子,也不見得比我強到那裡去,對不對呀?」
  第一次臉色泛起了怒意,魏角冷冷的道:「小老弟,嘴巴不要這麼損,否則,你會後悔不及?」
  燕鐵衣毫不在乎的道:「是你先開始胡說八道刺弄我的,難道說,只准你刻薄,不准我還嘴?小蚤兒,你生得可沒我渾家漂亮,我犯得上巴結你?」
  魏角注視著燕鐵衣,目光有如毒蛇的舌信,片歇後,他吃吃而笑:「真的,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兩口子可是一個比一個來得尖酸,一個比一個要陰損,好,既然是講開了,彼此也用不著顧忌什麼,保留什麼了!」
  燕鐵衣道:「你原也沒準備顧慮什麼,保留什麼,打一起頭,你已經決定了要怎麼辦,而你的決定一直便沒更改過,所以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或許是想擺出姿態不落人口實,或者,壓根就是你一向的囉嗦毛病使然!」
  那耿大頭暴叱道:「老大,容我先宰了這小兔患子!」
  燕鐵衣笑笑,道:「看我生嫩比較適口!」
  魏角冷冷的道:「別急,大頭,別急,這兩位賢伉儷,今天是一個也別想出去!」
  甩了甩那美麗的棕紅色秀髮,冷凝綺悠閒自在的道:「我老公是平和人,不喜滋事生非,你們有什麼把戲,盡可衝著我耍,欺負他,可算不上什麼英雄好漢。」
  魏角目光一閃,道:「平和人?姑娘,別客氣了,二位是好搭擋,一個似狼,一個如虎,只怕令當家的那股子刁鑽,不在你之下呢?」
  冷凝綺挑著眉道:「我們如果是『刁鑽』,小蚤兒,你們就得背上『齷齪』那兩個字了。」
  瘦瘦窄窄的臉膛上毫無表情,魏角十分平緩的道:「我們不要謾罵,這無助於目前形勢的轉變,它該會是怎麼個結果,仍會是怎麼個結果,我們不是比嘴皮子來的!」
  冷凝綺夷然不懼的道:「當然,小蚤兒,隨你想怎麼辦都可以,你拿得出,我們接得下,赤腳的還會怕你們穿鞋的,笑話!」
  魏角陰沉的笑,道:「我給你們兩條路走。」
  一揚頭,冷凝綺道:「說吧。」
  瞇著一雙細小的眼睛,魏角道:「一條路,你們兩口子一個斬斷左手右足,一個斬斷右手左足,放下所有的賭金──你們的和我們的──然後走路,另一條路,你們兩個便全死在這裡!」
  冷凝綺格格笑了,笑得有如花枝亂顫:「你是暈頭了抑是吃錯了藥?我的小蚤兒,虧你怎麼講得出這樣的混話來,你們家三爺調教你這麼多年頭,就把你調教成了這麼塊料?你好呆呀,小蚤兒,又楞得叫人害怕。」
  魏角冷著臉道:「是麼?我倒並不認為如此。」
  冷凝綺仍然掩著小嘴笑:「是個人樣的人,就該四肢齊全不是?那有缺胳膊少腿的?是個正常的人,就不該糊塗到讓別人或自己砍掉手腿,那樣做便不瘋也叫瘋了;再則,身上少了點什麼東西,多不方便?更不上看,活著也沒勁頭了,而別說我們蠃的錢,就連我們夫妻這點底細你們居然也要留下?我夫妻一旦破產,活也不如其死,所以,這第一條路,很抱歉我們想走亦走不通啊。」
  魏角慢慢的道:「這樣說,你兩口子是全想在這裡挺屍了?」
  冷凝綺無可奈何的道:「如果依你第一條路去走,小蚤兒,還不如在這裡挺屍的好,乾脆俐落的死,總要比痛苦的生受那活罪要強。」
  燕鐵衣舐舐嘴唇,道:「問問他,就算我們選那第二條路,他們用什麼法子叫我夫妻挺屍呀?」
  點點頭,冷凝綺道:「不錯,小蚤兒,我們走第二條路,問題是,列位卻怎生叫我們死在這裡?我想,諸君該不會希望我兩口子自殺或對殺吧?」
  魏角的臉色極其陰鷙森酷,有一股逼人的寒懾氣息,他語調僵冷的道:「二位放心,既然二位是選的這第二條路,如何送二位上道,不勞費神思量,這就是我們的事了,總不會令二位失望的!」
  冷凝綺平靜的道:「我們等著了。」
  燕鐵衣也道:「而且迫不及待。」
  魏角退後一步,語聲半點平仄不帶:「好吧,哥兒們,有誰上來侍候我們這一對好朋友呀?」
  「呀」字還在他舌尖上跳躍,這位「小蚤兒」的動作卻快得像一抹閃電,暴起凌空,寒流如矢,以那樣驚人的速度飛刺冷凝綺。
  他使的是一柄又薄又窄,鋒利無匹的緬刀!
  同一時間,那大腦袋也撲向了燕鐵衣,手上一對「流星錘」近距離突出狠砸!
  冷凝綺早防著了,她素來是陰著傷人,怎麼不防著人家也陰著傷她?「小蚤兒」身形才動,她的左臂業已猝揮,黑網卷翻,「撲嗤」一聲已絞住了對方射戳而來的緬刀,她右手伸縮,「魚腸短劍」連連突刺,猛一下便把魏角逼了出去!
  比冷凝綺更快,燕鐵衣身形都沒挪動半分,大腦袋的一對「流星錘」甫掠,他右手一抬,「太阿劍」暴閃,「當當」兩響串成一響,兩枚「流星錘」已撞纏在一起,而大腦袋的意念尚未轉動過來,燕鐵衣的「照日短劍」業已灑起一溜鮮血還鞘──削掉了這大腦袋的左手五隻指頭!
  燕鐵衣坐在原位,好像沒事人似的看著魏角狼狽倒翻,而此刻,那大腦袋方才石破天驚的號叫出聲!
  圍侍四周,欲動未動的其他那些黑衣漢子,一剎那間全目瞪口呆的驚懾住了
  這算什麼場面?這又算那一種格鬥?劉三爺手下的一等好手,竟然連一個回合都擋不下來就敗了陣?
  更驚恐的還是「小蚤兒」魏角,他自來少逢敵手,更少栽過觔斗,他做夢也想不到對方竟高強到這等地步,高強到他一出招就被弄了個灰頭土臉!
  等他發覺了大腦袋的情狀,那股子震駭惶悚的反應就更劇烈了,老天爺,這一位的本事更厲害到出乎他的意外!
  嘴裡「嘖」了兩聲,冷凝綺輕蔑的道:「好傢伙,魏『總管』,就憑你們這兩手,就想要我夫妻兩在這裡『挺屍』呀?你們這幾下子用來抓陰溝裡的老鼠都不成,卻也似模似樣的要擺弄『人』?真是貽笑大方,滑天下之大稽!」
  燕鐵衣雙手支頷,歎了口氣:「『小蚤兒』的臉色不怎麼好看,一定是他平常沒吃過這種癟,今天品嚐了一下,滋味欠佳,他有點不好消受。」
  吃吃一笑,冷凝綺道:「在這種荒鄉僻野,不見天光的角隅裡,會有什麼不得了的人物出現?小蚤兒仁兄乃是『蜀中無大將,廖化做先鋒』。本是濫竽充數,但時日一長,他就自以為天下無敵了,其實,在這陰溝似的一條窄道上,嚇唬『莊猢猻』、『楞二子』,他那幾手還用得上,真要上大台盤,棉花店失火彈(談)也甭彈(談)?」
  魏角僵立在丈許之外,細小的面孔上是一陣青,一陣白,冷汗涔涔,身上也在抑止不住的顫抖,一雙眼就像毒蛇似的死盯著面前的敵人!
  而大腦袋卻仍在一面蹦跳,一面痛得直抖手,血水淋漓中,他一張人臉業已扭曲得不像張人臉了,每一跳動,都不由自主的大嚷一聲。
  搖搖頭,燕鐵衣道:「這位朋友,你少跳少蹦,多看點多記著點,我們用的,叫做『武功』,也就是真正的技擊之術,殺人的玩意。如果將來要在外面現世,千萬要學這一種功夫,卻不似你現在的那幾下子,那,只能叫花拳繡腿,哄孩子玩,或是賣狗皮膏藥,差堪能以陪襯。」
  大腦袋凸瞪著一雙牛珠眼,眼珠上佈滿了血絲,他咬著一嘴牙,聲音是從喉嚨管裡逼出來的:「小兔崽子……小王八蛋……小龜孫……你不要得意……老子這五隻手指頭,要你一顆腦袋來頂……老……老子『一聲雷』耿桂……不會白栽這個觔斗!」
  燕鐵衣指指自己鼻尖,笑道:「天下之大,想要我這顆尊頭的人可不知有多少,但是,這些年下來,它卻仍然好端端的頂在我脖子上,朋友,這就代表了一個事實──我這顆尊頭,是非常非常不容易摘下來的!」
  痛得吸了幾口氣,「一聲雷」耿桂大吼一聲:「等著瞧!……你等著……瞧!」
  溫柔的看著燕鐵衣,冷凝綺無限情意的叫:「郎君,我們別耗精神和這些二流子生閒氣了,你說,我們是要這就離開呢,還是等劉大麻子來了之後一遭收拾了再走?」
  不管真假,冷凝綺這一聲「郎君」,也叫得燕鐵衣混身不自在,更且面龐上火辣辣的泛起紅熱,他用力擠出一抹笑顏,道:「我看,我們走吧?」
  嫣然一笑,冷凝綺道:「不等大麻子了?」
  燕鐵衣嚥了口唾液,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留著他自己檢點,……」
  話沒說完,「小蚤兒」魏角已突然一挫牙,狠厲的道:「走,朝那裡走?我們這是什麼地方?豈是這般來去自如的?」
  望著對方,冷凝綺似是十分訝異的道:「奇怪,小蚤兒,你火氣還不小呢,假使我是你,就乖乖縮著狗頭別哼聲,免得再一次丟人現眼了,可是,你居然如此『余勇可嘉』,我不知是讚美你好,還是可憐你好?」
  魏角緊繃著面孔,額頭兩邊的「太陽穴」在不住的「突」「突」跳動,他語聲僵硬的道:「勝敗是兵家常事,算不了什麼,你們如果認為佔了點上風之後就可以懾伏我們,那就是一樁天大的錯誤了,我們可能技遜一籌,但是,我們的骨氣卻不輸於任何人!」
  燕鐵衣道:「有志氣,有膽識!」
  一撇唇角,冷凝綺鄙夷的道:「敗軍之將,何足言勇?」
  魏角冷森的道:「不信,你們試試看!」
  冷凝綺尖聲笑道:「可嚇壞我了,小蚤兒!」
  面孔鐵青,魏角怨毒的道:「用不著來這一套,至少,你也嚇不了我!」
  就在這時,大廳緊閉的鐵門,忽然啟開,七八個神形驃悍的大漢,簇擁著一個衣履都麗,卻模樣奇醜極怪的人物走了進來。
  這人身材高大,肥壯如牛,一張四方臉黑得透亮,滿臉的麻坑又深又寬,層疊纍纍,宛如是一臉的癩疤;他頭上戴了一頂文士巾,緊壓著黑濃的倒八眉,一雙豬眼泡,寬扁的鼻子幾乎佔了臉膛的大半位置,把兩腮的肥肉都擠緊了,嘴巴又大又闊,且微微突出,有如蛙唇──看起來老是像撮起嘴唇要吹拂什麼,或色迷迷的想親吻什麼一樣,這付尊容,再配上他那頂寶藍文士巾,穿著壽字圖的寶藍綢袍,真是奇形怪狀,傖俗不堪,又加上土氣十足,活脫是山大王戴烏紗帽穿朝服,壓根兒就不是那麼回事!
  不用人指點,這位仁兄,便不是劉大麻子劉大川,也必定不會是第二個人了!
  一進門,黑麻子往中間一站,跟隨他的七八名大漢立時左右散開,一個個挺胸突肚,雙臂環抱,完全一付打手的姿態!
  打他們這行人出現開始,大廳四周的黑衣漢子們立時紛紛躬身為禮,狀極尊敬,而這些黑衣朋友們雖然未曾三呼萬歲,卻一個個喜形於色,神氣振奮──他們認為,救星業已來了!
  此刻,那亂髮蛇眼的高大塊頭趕緊搶前幾步,呵腰垂手,誠惶誠恐的道:「三爺,你老可來了,弟子們無能,被這一雙狗男女……」
  黑麻子──劉大川倒八眉一聳,順手一個大嘴巴子,將那大塊頭摑了四抑八叉,鼻塌嘴歪,他聲如牛喘似的咆哮起來:
  「沒出息的東西,丟淨我的臉面,還到我面前咕嚕什麼?我劉老三縱橫江湖數十年,連個踉蹌都未顛過,卻叫你們這群不中用的混帳將我半世英名如此糟蹋!」
  亂髮蛇眼的大漢抹著滿嘴的血,半聲不敢哼,掙扎著站了起來,戰戰兢兢的垂手站在一旁,臉上全泛了灰。
  「一聲雷」耿桂也蹩到側邊垂頭站住,噤若寒蟬,故意將那只血淋淋的右手擺在顯明的位置,一則是醜表功表示委屈,二則也希望主子看在這只傷手份上,免了他的那一巴掌。
  劉大川眼珠子一轉,重重一哼,沒有說話。
  於是,魏角亦輕輕來到劉大川跟前,躬身肅立,卻一言不發。
  又重重一哼,劉大川的巴掌卻未再用──他對魏角似乎特別優渥,特別寵愛,但是,一開口,聲音仍是粗濁有氣:「栽啦?」
  魏角面無表情,臉色青白:「弟子無能。」
  劉大川怒道:「連你也罩不住?」
  面頰抽搐了一下,魏角語聲沙啞:「今晚走了眼,遇著了扎手貨!」
  劉大川的視線邪惡的投向燕鐵衣身上,又轉到冷凝綺臉上,他的視線甫一觸及冷凝綺,聊猛的顫動了幾次,然後,直楞楞的便像定住了。
  這樣的情景,與男人在這種情景下的思想念頭,冷凝綺可是太熟悉太清楚了,她知道人們的眼神中表示的心意,尤其是,在此等目光下的心意──很自然也很熟稔的,冷凝綺跟著拋了個媚眼給劉大川。
  不由自主的咧開大嘴,露出來兩排三差不齊又黃穢的牙齒,劉大川正想報以微笑,又突然醒悟──他急忙閉上嘴巴,趕緊扮出那付凜然不可侵犯的模樣,卻暗中「——」的吞了一口口水。
  站立在四周的劉大川手下,差不多都知道他們當家的這個「寡人之疾」,有查覺方才情況的,卻也只敢放在肚子裡啼笑──現在,他們光是笑都已笑不動了。
  乾咳一聲,劉大川一指燕鐵衣:「小蚤兒,可是這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
  點點頭,魏角道:「是的,還有那個女子!」
  劉大川的目光又移了過去,迎接他目光的是冷凝綺那銷魂蝕骨的如花媚笑,頓時,這位三爺心神晃蕩,昏陶陶的有些迷糊了,魏角見狀之下,心裡有數,他急忙湊近一步,低促的道:「三爺謹慎,這女人艷如桃李,心如蛇蠍,先前一出手就幹掉我們五個人!」
  悚然一驚,劉大川疑惑的道:「出手殺了我們五名孩兒的那個女人,就是這一個?」
  魏角道:「就是她!」
  劉大川喃喃的道:「真叫人不敢相信,一朵花似的大姑娘,居然也有那麼個歹毒法?看她柳腰纖細,不滿一握,風都能吹得亂搖擺,那麼白嫩的細肉,像豆腐似的一把捏得出水來,那張小臉,和畫的有什麼兩樣?這麼標緻的小娘子,美嬌嬌,竟會動手殺人,而且一殺就是五員?」
  魏角低聲道:「不錯,三爺,看情形她就算再殺五十員,也不會皺皺眉頭!」
  透了口氣,劉大川道:「有這話?」
  魏角躬身道:「怎敢相瞞三爺?」
  鼻孔像拉風箱一般粗濁的呼吸著,劉大川自言自語的道:「媽的,這事有點透著玄……」
  魏角細聲道:「弟子想從頭再向三爺詳稟一番,這個女人和那個小子。」
  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劉大川不耐煩的道:「事情經過我已都知道了,他們先前去傳警的時候已說得夠詳細;小蚤兒,這一男一女的身份來歷你搞清楚了沒有?」
  神色有些尷尬,魏角道:「他們不肯『露底』,如今只曉得這一男一女是夫妻!」
  大吃一驚,劉大川愕然道:「什麼?他們是夫妻?這女人嫁了?嫁給那乳臭未乾的小王八蛋了!」
  魏角頷首道:「正是,這女人的丈夫便是那小子。」
  猛一咬牙,劉大川恨聲道:「真是他媽的混球,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白糟蹋了!」
  魏角沒有哼聲,眼珠子卻在碌碌不停的打轉。
  劉大川又望了望冷凝綺,冷凝綺也依然報以甜蜜的微笑盈盈,這位三爺似乎有些抗拒不住,趕緊移轉視線瞪向燕鐵衣,而當他的目光對著燕鐵衣的時候,卻已變得那樣的凶狠賤忍了──有如一頭攫取獵物前的黑猩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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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大千界 賭血賭命

  冷凝綺神色不變,只妖艷的拋了個媚眼給莊家,然後,等莊家把賠出來的金元寶及她自己的本錢用木推子推到面前,她好整以暇的推理整齊;那生了個葫蘆腦袋的莊家緊繃著一張「孝子臉」,雙臂環胸,一點也不領受冷凝綺的媚眼,只管重重的呼吸著,他的幾名手下,正在台底的兩口木箱中檢數金塊銀匣,照數賠給其餘跟著冷凝綺押中的客人,手忙腳亂的,像在散財都來不及了!
  十多個腰粗膀闊的黑衣大漢,早已圍繞在台子的四周。
  他們一個個面無表情,但形色不善,他們都還沒有任何動作,只偶而用那種帶有威脅性的眼光狠狠盯視著冷凝綺。
  連眼皮子都不撩一下,這等陣仗,冷凝綺多少年前就看膩了,那還會放在心上?在她看來,這只能嚇唬一干村夫鄉佬,拿來擺給她看,休說不值一笑,想都懶得朝這上面去想。
  等這一陣忙亂過後,那位搖寶的「師傅」猛一挺胸,「呸」「呸」在自家那兩隻大手上吐了兩口唾沫,像要衝鋒陷陣似的,緊緊舉起那只細瓷雕花,十分精緻的六形「寶盒」,他向冷凝綺投去挑釁的一瞥,拉開嗓門,聲調怪異的吆喝:「下注,押啦!」
  冷凝綺沒有動靜,她輕撫鬢角,柔柔的一笑。
  圍擁在她身邊的賭客也沒有動靜,大家都等待著跟隨冷凝綺押注。
  這種情形,是開賭的主兒最忌憚的,他們不怕一人獨蠃,因為再是蠃多少,一人一份,也到底有個限度,怕的就是有其他賭客跟進,大家都隨著這位蠃家下注,如果這位蠃家真是手氣好或是技巧高,莫說十押十中,就算有個六七成把握,莊家賠起來也就和汪洋大海一樣,沒個邊沒個頭,賭場就有金山銀山,不用多久也會賠個盡淨。
  單雙的規矩,可以在莊家搖盒的時候先押注,那是純靠運氣,也可以在莊家搖完了置定「寶盒」的時候才押,舉凡這種主顧,就是有些門道了,賭場的人對這種角色也特別注意,而冷凝綺,當然是屬於後者,她每次都等莊家置定「寶盒」以後才押注,邪的是每押必中,無一落空。
  咬咬牙,莊家高舉「寶盒」瞪著眼大喊:「下注,押哇……」
  冷凝綺沒動,悠閒的移目四眺,好像她純係個置身事外的人一樣,形態輕鬆極了,她沒有動靜,其餘的賭客們就更沒有動靜了。
  莊家嘴巴裡不知咕嚕了些什麼話,終於開始搖動「寶盒」,他先是輕輕的上下搖,然後又重重的左右晃動,接著,他像瘋狂似的亂抖亂顫,一下高舉過頭,一下放落至腰,一下兩邊抖動,一下前後搖動,到末了,他單手倏滑,由右手食指頂著盒底,滴溜溜打了幾個旋轉,左掌猛伸托牢──「碰」的一聲四平八穩端正擱在台面!
  莊家一開始搖寶,冷凝綺便立即恢復了她原先的模樣,全神貫注,心無傍,她仔細看,靜靜聽,一剎那之間,彷彿已入無我之境。
  等到「師傅」表演了這手「花招」,將「寶盒」平置台面的瞬息,那「碰」的一聲,宛如將冷凝綺自夢中驚醒,她眨眨眼,毫不猶豫的將她面前的大堆金銀,推向台面上分劃成六格,每格以鮮紅的顏色塗抹成一至六點子骰子點數的五點上──她押的是單。
  很快的,像萬流入海,四周那些賭客紛紛爭先恐後的,跟著將自己的賭注也押了上去,當然,都押在「五點」上,單。
  葫蘆腦袋用手指在腦門上刮了一溜汗水拋下,老牛大憋氣似的吼叫:「快快下注,喊點啦,揭寶啦!」
  人們的動作告一段落之後,這位仁兄像猛古丁吞了火栗子一樣,凸著兩隻眼珠子怪聲怪氣的尖叫:「離手──開啦。」
  他那只又粗又厚的大手卻非常靈巧的以拇指食指拈著盒蓋頂端的細潤圓球,往上便提,快得無可言喻,他的小指點向盒沿……
  冷凝綺目光一寒,猝然彈指,只見那位莊家突地一哼,身子便僵直不動了——他就像一剎那間變成了泥塑木雕的一樣,面孔古怪的扭曲著,凸突雙眼,青筋浮額,鼻孔掀張,嘴巴歪咧,擺成了一副極其可笑可怖的姿勢,而他的拇指食指,也停留在拈蓋揭起的一剎那,他的小指,堪堪拈上了盒沿!
  先是一陣死寂,隨即爆起了驚恐的喊叫聲與沸騰的喧囂聲,這張賭台四周的客人們全都被激動了──他們有的是懼慄,有的是畏怯,有的是訝異,有的是迷惑,但是,也有明白門道的老賭家發覺了其中的奧妙與內情了,莊家是想搗鬼!
  押單雙的行家全曉得這個規矩,也全清楚這個竅門,「寶盒」擱定,落地生根,誰也不能再去稍微觸動「寶盒」,甚至連台盤都不准搖晃一下,為的就是求一個公平,想想看,六粒或四粒骰子放在滑不溜丟的瓷盒裡,搖成什麼點數便擺成什麼點數,隨一便碰或者輕輕一觸,任何一粒骰子的翻勁即可使整個已定的結果變化,所以,一待「寶盒」擱落,誰也不能再去觸動,否則,就是作弊弄假!
  眼下,這位莊家可不正犯了大忌啦?搞鬼!
  看出名堂的賭客在須臾的驚愕之後,立即憤怒起來,叱叫吼罵亂成一片,於是,那些原是迷裡迷糊,不明所以的客人們也馬上清楚了這是怎麼回事,跟著起哄,吵鬧叫囂同尖喊厲喝的浪潮便變得洶湧險惡了。
  可不是?活靈活現的證據便在面前,那位想做手腳的莊家不正定在那裡?小手指頭還點撥在盒沿邊上哩,就若似尊特製的泥像專門塑成這付形態來作證一樣!
  散立週遭的那些護場子朋友,最先也是都楞了片歇,等他們看出情況不妙之後,業已來不及做任何掩飾或壓制的工作了,靠台面較近的賭客們已經比他們更先揭露了這個弊端!
  十數名黑衣大漢不禁慌了手腳,他們有的往人堆裡硬擠,企圖對付冷凝綺,有的扮著笑臉在盡量疏導解釋,有的卻繞過去打算搶救莊家,湮滅證據!
  身形輕彈,冷凝綺站到椅上,她聲音尖銳的道:「通通不准動,那一個膽敢擅移一步,休怪姑奶奶心狠手辣!」
  尖厲的音浪傳佈開來,有如一串冰珠子沁進了人耳,凍懾著人心,立時將喧嗶離囂的躁聲暫時壓制下去,有了片刻間的僵寂。
  突然,兩名黑衣人齊一動作,其中一人猛揮手臂,三柄柳葉刀暴射冷凝綺,另一個卻悍野的一頭撞向仍然僵立在那兒的莊家!
  冷凝綺的反應快得叫人打哆嗦──她左手閃翻「百刃輪」迴旋,三聲撞擊串成一響,而三柄飛刀卻是分為兩個方向反彈回去,寒芒流燦中,那拋刀的原主兒怪嚎一聲,被他自己的兩柄飛刀插入胸膛,將他撞跌出五六步遠,另一柄飛刀,卻透穿了撲向莊家的黑衣人頸項,更把那黑衣人帶了幾個踉蹌,一頭栽跌!
  呆立在莊家身邊的三名下手,也不知那來的熊膽,竟像吃了齊心丸似的,三個人三雙手猛力便推向台面,但是,比他們動作更快的卻是冷凝綺的「魚腸短劍」,晶瑩的光流暴映,森森寒氣迷漫,三雙人手便血淋淋的拋上了半空,劍刃吞吐,三個失去雙手的朋友並成一排,咽喉噴血往後齊倒,也似吃了齊心丸一樣!
  冷凝綺說過,誰要擅動,她便會「心狠手辣」的加以對付,她說的話一點也不誇張,她確是「心狠手辣」的在對付了!
  現在,她已經控制住了局面,真正控制住了,整座原先喧囂嘈雜,烏煙瘴氣的大廳此刻是一片鴉雀無聲,一片翳悶死寂,沒有人再敬稍有動作,敢發出一丁點聲響來,都怕那劍刃與輪鋒會突然飛到自己頭上!
  鳳眼帶煞,柳眉斜豎如刀,冷凝綺用手中短劍,一點比較靠近莊家的三個賭客,陰沉沉的道:「就是你們三個,不要觸動盒蓋,不要搖晃台面,更不准碰到這狗娘養的莊家,你們從他掀起的盒蓋間隙中往裡面看仔細,到底點數是單是雙?」
  被劍尖指點著的三個賭客,趕緊拚命點頭,三個人戰戰兢兢,卻是心甘情願的湊上前去進行此一工作,他們的動作非常小心,非常謹慎,三位仁兄伸長腦袋,一一依序往盒子裡檢視過了,異口同聲的道:「這位姑娘,盒裡出的正是單數,六粒骰子,五粒是五點,一粒是兩點。」
  冷凝綺加重語氣道:「你們看仔細了?不會錯吧?」
  三個人堅決的齊聲道:「決不會錯,有不信的,可以自己來看。」
  冷凝綺單手叉腰,潑野的道:「他娘的,做手腳做到姑奶奶我頭上來了?我在台面上打滾翻騰,吃香喝辣的辰光,這個做莊的熊驢和這間場子的主兒,還不知道在那裡捏屎糰子哩,姑奶奶一本正經,規規矩矩的上場,他們居然耍起手法來啦?賭蠃賭輸不賭賴,開場子就得講求光明磊落,踏實不虛,淨曉得朝裡刮,一旦輸了幾文就急眼搗鬼,算是那門子人物?開賭場的是金子銀子作本錢,莫非我們來賭的就是用冥紙紮的假貨?」
  一番話雖是又粗又潑,但卻句句著力,因而便引起了那干賭客的共鳴,聽吧,怒吼厲喝就像一鍋沸粥似的翻騰起來:「姓熊的,這是什麼賭場,玩假的騙人!」
  「還他媽掛的真賭實蠃的金字招牌呢?原來骨子裡仍有花樣!」
  「這間賭場開了兩年,老子就來了一年半,想想看,這一年半的時間裡被他們用詐術騙了多少血本去啊!」
  「砸了他媽的!」
  「好,轉了再說。」
  「先翻台子再揍活人!」
  「媽的,把老本弄回來再說!」
  群情憤激,嗶叫鼓噪,就在將發欲發的當口,一聲霹靂般的暴吼已突然震耳落塵的掩蓋了全場:「誰也不要輕舉妄動,那一個想趁火打劫,混水摸魚,那一個就先倒霉,大家先穩住了,我們會對付領頭的人!」
  另一個沙啞啞的嗓門帶著一股僵硬的腔調跟著響起:「各位老主顧,老朋友們,都別傻,那娘們定是受人指使,存心來此找碴生非的,你們別跟著起哄,否則一旦鬧翻了堂,刀槍無眼,鏢矢橫飛,試問那娘們還護得住列位否?」
  大家的目光回轉,赫然發現在大廳的四周及門前梯口,已佈滿了刀槍出鞘,張弓搭箭的黑衣大漢們,這些黑衣煞手一個個目露凶先,殺氣騰騰,明擺明顯是一副將要大開殺戒的架勢!
  於是,這些賭客們剛剛才被激起的一股憤慨心火,就像被一盆冷水澆得煙燼全無了,非但再也心驚膽顫的鬧不起來,每個人連骨縫子都寒透了,人人神氣萎縮,噤若寒蟬,莫說再要砸場子揍人,就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本來嘛!他們全是來此尋歡作樂的,其中沒有幾個挺得起脊樑的硬角色,又缺少視死如歸的真英雄,只不過都是些找刺激,愛享受的傖俗商賈,青皮無賴,叫他們為了這點事情去拚命,別說壓根辦不到,辦得到他們也不肯去辦,賭錢賴出生死來,上算麼?
  那聲如旱雷的仁兄便站在廳門旁邊,他是個五短身材,頭大如斗的長相,一臉的橫肉,凶相畢露,這時,他咯咯怪笑,得意洋洋的道:「很好,看情形各位都還心裡有數,看得分明,各位同我們合作,即是保障自己的生命,這才是聰明人的做法;本場子上下,一向待客如待衣食父母;慇勤侍候,無微不至,這點小小的誤會本場子自會圓滿解決,與各位無干,並且也決不會牽連各位,今晚的意外,實在非常遺憾,我們謹向各位敬致歉意,尚容日後一一踵府請罪。」
  那嗓口沙啞,音調僵硬的人物,卻有一副牛高馬大的骨架,這人滿頭亂髮,于思兩頰,生就一雙蛇眼,模樣陰鷙得很,他靠在廳門的這一邊,陰沉沉的道:「今晚的節目到此為止,不論輸蠃,我們過時再與各位貴客結算,現在請各位收拾好自己的銀錢,魚貫出門,外頭已經備妥車轎馬匹,有代步的請即自便,其他客人我們負責直送回府,掃各位的興,情非得已;這個女人如何來踢場子我碴的內幕陰謀,待我們查明之後,必連其主使人一併公告各位,好讓各位判個是非曲直。」
  這種場面,當然是繼續不下去了,一干賭客們懷著滿心的驚疑,惴惴不安的開始離去,他們有的在竊竊私議,有的尚向冷凝綺投去悲憫又惋惜的一瞥,有的卻連頭都不敢轉動一下,就這樣,一窩子人夾雜著那些娼婦相公,很快的便走了一個空!
  方纔尚熱鬧非凡的大廳,這時卻顯得異樣的空洞冷清,燈光耀眼,映照著廳裡一片零亂,一片單調,也一片森寒。
  冷凝綺站在椅子上,唇角帶著一抹冷冷的笑,雙眸如波,盈盈閃動,她的表情鎮定自然,絲毫惶恐不安的樣子也沒有!
  那五短身材的大腦袋正待示意關上廳門,目光瞥處,卻赫然發覺尚有一個人沒有離去,那人側身坐在一張牌九台子邊,雙手支頤,像是極有興趣的在研究面前的一付牌。
  紫色的束髮飄帶,紫色的衣袍,紫色的靴,配襯著的卻是一張童稚淳厚的面龐──燕鐵衣。
  燕鐵衣很專心在揣摩著面前的這付牌,他看上去模樣純真又有趣,彷彿一個半大孩子在研究一件他從來也沒玩過的玩具一樣,充滿了一種迷惑,好奇,又遲疑的形態……
  怔了怔,那大腦袋猛的大喝:「喂,小傢伙,你還不趕緊離開,卻在這裡發的那門子楞?」
  燕鐵衣像是被那付牌迷住了心神一樣,恍若未聞,連視線都沒移一下。
  大腦袋勃然大怒,叱叫道:「兀那小王八蛋你聾了?老子和你說話你沒聽見?」
  表情有些愕然的轉過臉來,燕鐵衣迷惘的道:「你是在叫我?」
  大腦袋凶狠的吼道:「媽的,你裝什麼迷糊?快給我滾,別在這裡礙老子的眼!」
  指指自己鼻尖,燕鐵衣似是不解的道:「你叫我滾?」
  神色一沉,大腦袋暴烈的道:「怎麼著?不想走麼?打算在這裡檢什麼便宜?」
  燕鐵衣模樣有些靦腆,他吶吶的道:「這位大哥我不能走……」
  大腦袋厲聲道:「什麼意思?」
  怯怯的一笑,燕鐵衣指了指站在椅子上的冷凝綺:「那是我媳婦,她還沒走,我又怎麼走法?」
  楞了一下,大腦袋突然猙獰的笑了起來:「好小子,假癡假呆,原來卻是一路的貨色!我就叫你這兩個狗男女做一對同命鴛鴦,一起上閻王老爺面前應卯!」
  滿頭亂髮的大個子冷冷的道:「早就看出這小子不對路,果然是那女人的搭擋,不錯,一個明著上線開扒,一個暗裡打接應,可是配合得夠嚴緊!」
  大腦袋一揮手,叱道:「關門!」
  「吱──碰」廳門關上了,敢情也是生鐵鑄的!這家賭場不似賭場,倒像是座銅牆鐵壁的城堡了!
  燕鐵衣坐在那裡,看上去似是有點不安:「你們呃,你們想幹什麼?」
  大腦袋邪笑道:「幹什麼?別他媽裝佯了,小王八蛋,你這一對狗男女膽大包天,居然到我們這裡來惹事生非,踹我們場子,傷我們兄弟,存心是想砸我們買賣,刷我們臉面,現在就叫你們試試看,劉三爺的場子是容易叫人踹得的?」
  蛇眼大漢陰沉的道:「過界撈也有過界撈的規矩,湊合著能罷手就罷手,你們顯然也是這一行中的同道,理該知道忌憚,那有搬石頭砸自己腳背的道理?刮油水竟刮到一塊肉上來,講得過去麼?大家全是吃的一碗飯,你們這樣胡攪就是不讓人家活下去,混世面難道是你們這樣混法的?」
  燕鐵衣還沒回答,冷凝綺已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她揚著眉兒,冷削的道:「論到要教訓人,你還差了十萬八千里,什麼東西?人形尚未長得周全,就擺起行家姿態來了?你懂你娘個狗屁!」
  蛇眼大漢雙目怒張,粗暴的道:「我再叫你這婊子嘴巴不乾淨!」
  「呸」了一聲,冷凝綺不屑的道:「得了,你這一套能嚇唬誰?想叱呼給誰看?就憑你這種角色,替姑奶奶洗腳都嫌手粗,還似個人樣的在這裡充人熊呢?別丟你祖宗十八代加上劉大麻子的祖宗十八代的人了!」
  大腦袋怒喝:「住口!你敢辱罵我們三爺。」
  吃吃一笑,冷凝綺道:「劉大麻子和你們是一樣的貨,女人褲襠底下踏鑽進鑽出的綠頭龜孫活王八!」
  滿臉漲紅,大腦袋憤怒至極的厲吼:「臭婆娘,你是活膩了!」
  冷凝綺一摔頭,道:「省著點吧,你們差得遠,姑奶奶混世面的辰光,你們還在師娘懷裡撒嬌耍賴呢!那見過江湖邊上的三點來了?」
  大腦袋氣得暴跳如雷:「好婊子,好賤人,你和這龜公,今天不叫你們橫著出門,我就不姓耿!」
  皺皺眉,冷凝綺道:「原來你姓耿,不姓魏也不姓李,臉上沒有雨打沙坑的麻點子,自然也不會姓劉了,那麼,你們的正主兒呢?縮到那個老鼠洞去啦?」
  咬牙切齒,大腦袋的樣子像要吃人:「用不著巴結我們三爺同魏七哥、李二哥了,就憑你們這兩塊料還不配和他們照面,老子們就一樣送你們兩個的終!」
  媚眼如絲,冷凝綺道:「來,乖兒,你只要上來一掂份量,就會知道你娘有多大個道行,便打不出你的屎尿來,也包管叫你滿地找牙!」
  狂吼一聲,大腦袋怪叫:「污言穢語,大言不慚的臭婊子,看我活劈了你!」
  就在大腦袋要往上衝撲的一剎那,樓梯上,突然傳來一個尖尖細細的嗓音:「耿大頭,慢著。」
  大腦袋的勢子馬上收回,他半轉身,氣吼吼的叫道:「魏老大,約莫你也都聽見,都看見了,這個騷浪貨簡直是目中無人,膽大包天,滿口的胡說八道加上滿口的葷腥,竟然連三爺同你全不放在眼裡,到我們場子來動手腳攪冤枉不說,更壞了我們生意,砸了我們台盤又傷了我們的人,這一陣子,業已是折了五員啦。」
  冷凝綺「撲嗤」一笑,挪揄的道:「怎麼著?告御狀麼?倒是那『兒皇上』露露臉,讓我們夫妻瞻仰瞻仰呀!」
  這一聲出自她口裡的「夫妻」,特別的帶著那股子柔情蜜意的甜膩真摯,倒像是實實在在的「夫妻」了;燕鐵衣起先這樣說的原因,只是為了等歇動手有個立場,找得著藉口,不想冷凝綺卻過起「乾癮」來了!
  這時,樓梯上端發出幾聲似是元氣不足的冷笑,卻連一點聲息也沒有,便走下一個人來,不像是「飄」下一個人來;那個人瘦瘦小小的,乾乾巴巴的,梳理得相當整齊,就是個頭太小,膚色太過蒼白,連那張細窄臉孔也只及尋常人的一大半,總之這位朋友的一切都顯得細小,像只要搓揉一把就藏在衣袖裡了。
  冷凝綺上上下下打量了對方一陣,她抿抿唇兒,似笑非笑的道:「乖乖,這是那兒來的『人王』?說是個孩兒吧,偏生得老氣,說是個侏儒吧,卻又高了幾分,嗯,是了,倒有點像只『小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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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3:09:31 |只看該作者
第85章 馬家集 財不腥手

  燕鐵衣笑道:「如果確是正正經經上台盤,對方要強橫霸道的話,我也盡力幫你——」
  冷凝綺欣慰的道:「大當家,雖然我並不需要你真的幫我,但有你這句話,我也心滿意足了,這證明你對我好是不好 ,卻也不太壞。」
  燕鐵衣道:「這樣一處大規模的賭場,只怕設場子的主兒不是簡單角色,而且,『把台腳』的也一定有些硬把子,上場要多加小心。」
  霎霎眼,冷凝綺道:「大當家,你真的這麼關心我呀?」
  燕鐵衣深沉的笑笑,道:「人非木石,都會有感情的,我們在一起相處了好些天,就算再怎麼不投機法,也要比那個賭場裡的人來得接近,你說對不對?」
  冷凝綺頷首道:「當然,其實你放心,我栽不了觔斗的,開賭場的主兒姓劉,因為長了滿臉麻子,人家都稱他『劉大麻子』,奉承些的便叫他『劉三爺』,我這樣說,你大概還不會曉得這人是誰,但是,只要我提起這位老兄在江湖上的名號,大當家你便約莫有個譜了,『斷腸無影』,知道此人麼?」
  燕鐵衣微「噫」一聲,道:「聽說過,莫非就是這位劉三爺?」
  點點頭,冷凝綺道:「正是他,劉大川。」
  燕鐵衣有些擔心的道:「據我所知,劉大川這個人最厲害的地方在於他那一雙腿,神出鬼沒,閃飛如電,上好的角色都敵不過他,你自信能對付了他──如果他拉下臉來的話?」
  冷凝綺笑道:「大當家,你所知道的只是他那身功夫的長處,其實,他另有一宗厲害花招你還不曉得:這人除了腿上練就了獨特的玩意之外,他那套『笑裡藏刀』的陰狠作風更是叫人目眩神迷昏昏淘淘,他能在一面喊你做爹的時候,一面抽冷子放倒你,形色自若,無動於衷,歹毒得很呢。」
  燕鐵衣道:「這也算是『斷腸無影』吧?」
  冷凝綺撇撇唇角,道:「我倒不在乎,因為我也一向喜歡這種調調,大家都可以陰起來幹,他會『笑裡藏刀』,我就能『口蜜腹劍』,他聲色不露,我也一樣反覆無常,彼此全別想琢磨出什麼來。」
  燕鐵衣道:「劉大川手下可有什麼好手護場子?」
  冷凝綺道:「我打聽過,大約有八十名漢子在場中『把台腳』,其中功夫扎實的也有十來個,最行的兩個叫什麼『小蚤兒』魏角與『瘋癲李』李順,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人物。」
  思忖了一下,燕鐵衣道:「這兩位仁兄的大名大號,我也從沒聽說過。但是,江湖之中,臥虎藏龍,深山野嶺,盡多異士,不一定無名之輩便是無才之輩,有真功夫而不為人知的好手也不在少數,千萬大意不得。」
  格格的笑了,冷凝綺道:「多謝大當家的調教,我自會留意,再說,萬一我真的『罩』不住了,還有大當家的你替我撐腰呀,怕什麼?」
  燕鐵衣莞爾道:「若非必要,還是別把我拖下水的好。」
  冷凝綺道:「怎麼?含糊啦?」
  燕鐵衣安詳的道:「你想,我會含糊?」
  「哦」了一聲,冷凝綺道:「我知道,大當家的是怕說出去有辱身份,黑道中的『大招牌』竟到人家小門小戶的場合裡抖威風,傳出去不光彩,唔——」
  燕鐵衣道:「有這麼點意思,但亦不盡然,主要的,大家在外面混世面,得過且過,不到萬不得已,砸人招牌總是犯忌的事。」
  冷凝綺正色道:「放心,大當家的,除非他們惹我,否則,我不會主動去逗弄他們。」
  燕鐵衣道:「但是,你就算用真本領蠃了他們,也應該適可而止,人家靠這一行吃飯,好歹,總得留條路讓人家活下去。」
  歎了口氣,冷凝綺道:「乖乖,我想不到大當家的居然是這麼個悲天憫人法,替別人設想得這般周到,奇怪的是怎麼就對我沒有這麼好?」
  平靜的,燕鐵衣道:「說話可得摸著良心,冷凝綺,我對你還不夠寬大麼?換了別人,只怕早將你連皮帶骨全吞嚥了——」
  媚眼如絲,冷凝綺道:「換了別人,也早就拜倒我石榴裙下了,可恨你這個鐵石心腸,不解風情的魯男子,柳下惠——」
  拱拱手,燕鐵衣道:「得了,你寶像莊嚴點,我受益不淺。」
  冷凝綺笑了道:「我吃不了你,大當家的,別記掛著,我也是大風大浪經過,見多了世面的人了,什麼場合該怎麼做,我清楚得很,包管不會叫他們承擔不起就是,一到了『適可』的節骨眼,我自就會『而止』了。」
  燕鐵衣道:「這樣最好。」
  望望天色,冷凝綺道:「趕快一點,說不定正好到『馬家集』吃晚飯,吃過晚飯休息一會,就該上場子了,大當家,到時你開開眼界——」
  燕鐵衣輕聲問:「你說到『馬家集』去的目標有兩個,另一個是什麼主兒,也是開賭場的?抑是設私窯子或開煙館的?」
  狠狠白了燕鐵衣一眼,冷凝綺道:「那是一批走鏢的朋友,他們每個月的月底都固定押一票鹽銀到杭城去交割,也都在今天落宿『馬家集』,老字號的買賣獨家生意,我已經綴吊著好些日了,本來想下一次再動手,如今被你逼得非揀這一次下手不可。」
  沉吟了一下,燕鐵衣道:「大束大箱的銀子,重得壓死人,就算你搶到手,又怎麼運送法?光天化日之下大刺刺的趕著車在官道上走?」
  「撲嗤」一笑,冷凝綺道:「我說大當家的,有時候你精得像猴似的,怎麼有時候腦筋卻又轉不過彎來?我剛才講那批人押的是鹽銀,銀票不行嗎?難道非得成錠的銀子不可?」
  不禁也笑了,燕鐵衣道:「原來如此,可知道這是由那家鏢局子押送?」
  略一猶豫,冷凝綺還是老實的道:「『同兆縣城』的『致遠鏢局』。」
  燕鐵衣突然一怔,一抹驚愕的神色掠過他的雙眸──但是,這樣的反應只是瞬息便已消失,他極快的恢復了冷寞的表情,緩緩的道:「那是北邊來的鏢局子了。」
  側臉注視著燕鐵衣的形態,冷凝綺道,「不錯,『致遠鏢局』是北邊來的鏢局子,同兆縣是河南的一個大碼頭,大當家,那地方你熟嗎?」
  燕鐵衣安詳的道:「不算熟,去過幾次,我們在那裡有派駐的弟兄,但只是個小支堂而已。」
  似是若有所悟,冷凝綺笑道:「『致遠鏢局』的仁兄們,跑了這些趟的太平生意,吃也吃足,撈也撈飽了,該叫他們觸一次霉頭蝕點老本啦;他們一共是五個人,押的是晚鏢,大概總計有五六千兩銀子的票額,可能更多些,我不貪財,湊合著幹他這一票算了。」
  燕鐵衣不以為意的道:「或許,這一票已夠叫『致遠鏢局』焦頭爛額的了。」
  睜大了眼,冷凝綺道:「怎麼說?」
  乾咳一聲,燕鐵衣道:「我在北地起家出道,江湖上的情形不敢說瞭如指掌,也可算得非常熟悉,做鏢局買賣的只要稍有名堂,字號叫得響的人家,我全知道,但這『致遠鏢局』,我好像沒聽說過,顯見是家不甚出名的小局子,舉凡這樣沒沒無聞的小鏢局,也就是幾個苦哈哈,窮湊合賣命,吃的是辛苦飯,淌的卻是刀頭險,有點可憐,五六千兩銀子數目雖不太大,但放在這種鏢局身上,可就沉得像山一樣,萬一半途上走水失鏢,便夠他們傾家蕩產的去張羅了。」
  哼了一聲,冷凝綺道:「話不是這樣說,大當家,既然掛起招牌,擺起門面開鏢局替人走鏢,就理該有這一份本事,擔這一份風險,是行的吃這碗飯,窩裡的乾脆關上大門回家去抱孩子裡充架勢嚇唬人的主兒就活該要倒霉,拿人錢財,不能替人消災,還算是那一號的達官老爺?」
  苦笑著,燕鐵衣道:「其實你不是不曉得,做鏢局這行營生,不在於用暴力強勢與人硬碰,主要還是求的人面廣,眼皮子活,八方燒香,上下打點,講的是情分,論的是交誼,再摻點江湖上的淵源,武林中的關連,將就混生活,如果全靠打殺闖天下,豈有一天的安寧日子好過?」
  「咦」了一聲,冷凝綺不悅的道:「大當家,你怎麼幫著他們說起話來了?莫非開鏢局子的這一行還給了你一份長期供奉?抑是你在這些鏢局裡也押了本錢?」
  燕鐵衣道:「不要瞎說,我和他們這一行道自來是風馬牛不相及,各人走各人的路子,誰也沒犯著誰,勾著誰,彼此不相干連。」
  冷凝綺悻悻的道:「既是如此,你大可不必幫著他們說好聽的——」
  燕鐵衣道:「我不是幫他們說話,因為我瞭解這一行中的苦楚,所以,我不得不照實說出來讓你知道;當然,該怎麼做是你自己的事,我早已聲明不干涉你的行動,是而只做建議而已。」
  冷凝綺重重的道:「大當家,果然你還沒有忘記你所說過的話──只要我不逃避,不企圖遁脫,我的一切行動你便不能干預,更不能阻止——」
  燕鐵衣一笑道:「我並沒有說過不算是不是?」
  鳳眼冷銳,冷凝綺道:「大當家,這樣就最好不過了——」
  燕鐵衣微笑道:「你未免猜疑過甚——」
  冷凝綺一揚頭,道:「不是我猜疑過甚,大當家,是怕你忘了什麼。」
  望著前面蜿蜓的路,燕鐵衣平靜的道:「人生,就像這條路一樣,曲折得很,能夠把握住為人處世的原則,方才可以履途無險,直達康莊。」
  冷凝綺默然片刻,道:「我明白。」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相信你會明白。」
  兩個人都不再說什麼了,於是,馬兒加快了奔速,直指向「馬家集」。
           ※        ※         ※
  一圈濃密深郁的苦樹林子圍住了這幢古怪的屋宇,說它古怪,一點兒也不錯,鋪著「魚鱗瓦」的屋頂上豎張著兩人高的刺絲網,二層樓的屋宇全是用巨形石塊砌就的,小小的窗口上又加著鐵柵欄,這幢樓房非常寬闊,佔地極廣,它的四周,倘築著幾有半樓高的虎皮石圍牆,牆端、窗口排著倒勾鐵刺,那兩扇大門,更是生鐵鑄成,關閉得嚴緊合縫,這地方,看上去像監牢又不似監牢,像庫房也不似庫房,說是什麼富家巨室的宅第吧,那有這麼個戒備森嚴法的?若是什麼衙門公堂,卻又缺少了那種官家的味道,豈不是怪?
  其實,說穿了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劉三爺開設的賭場而已。
  這家賭場,在四周幾百里的地面來說,都是頗負盛名的,確然做到了「賓主如歸」,盡興而返的服務原則,他們供給客人高級的享受、招待和玩樂,當然花費也是高級的。但是,偏偏就有那麼多人趕來這裡傾囊奉獻,不弄個口袋精光不肯離去,照例,輸淨了口袋的客人,由賭場派專用車轎送回來處,客人中,「馬家集」本地的主兒很少,大部份都是從外地趕來的,他們一進了賭場大門,便開始連續不斷的享樂、酒、色、財、氣,直到精疲力竭,奄奄一息,方才鳴金收兵,可是,一待恢復了元氣,便又急巴巴的送上門來,重新開始消耗精力的再度循環,這裡,就有這麼個誘惑法,邪門不是?劉三爺便具有此等手段。
  現在,才起更呢,賭場裡燈火輝煌,人聲喧嗶,汗臭、脂粉香,鶯聲燕語加雜著呼盧喝雉的誇張音浪,一片烏煙瘴氣、地獄景像,正是才開始熱鬧的辰光樓下進門之後,是左右兩排各四間密室,中間是一條甬道,丈多長的甬道盡頭,又是一道門,推開門便是大廳──賭場的中心,這裡分開擺列著各式各樣的賭具,牌九、單雙、骰子、押寶、鐵博,只要是賭的玩意,幾乎齊全齊備了,而每一種賭具之前,都圍滿了人,有的在賭,有的在看,但不論是賭的或是看的,表情都是一樣的興奮和緊張。
  賭台的形狀不一,設備亦迥異,每張台子後面,都有一個主事的「師傅」,三名下手,另加上幾個「把台腳」的漢子,客人中有滿腦肥腸的大腹賈,有油頭粉面的紈衿子弟、公子哥兒,有衣履光鮮卻舉止粗魯的暴發戶,也有三山五嶽、橫眉豎眼的江湖朋友,在他們身邊,有的依偎著一些花枝招展、形態輕佻的妖媚女子,更有些男女不分,扭捏作態的「相公」「童鮮」穿梭其間,打情罵俏,越發令大廳裡的氣氛淫晦放浪得令人作嘔,這裡,俱有賭檔與窯子的合併特色。
  從大廳入口左側的樓梯上去,樓上有特辟的靜室,定制的精緻賭具,指定的人手招待,那裡,是專供一般豪賭又不喜喧囂的特殊客人使用的,自然,樓上也備有更舒適奢侈的「消魂窟」,到樓上的客人,身份算是又高一等了。
  不管樓上樓下,最常見的是那些身著黑色勁裝,扎黑色頭巾,黑綁腿黑皮軟靴的巡場子大漢,他們個個腰間鼓起,凶神惡煞般,但是,卻都硬要扮出那一抹謙恭諂媚的假笑來,看上去就有如戴著面具似的不調和。
  先前,燕鐵衣跟著冷凝綺進入了這家規模不凡的大賭窟,他也搞不清冷凝綺是用什麼方式找著那個蹲在吃食攤前正喝著老酒的中間牽線人的,只見冷凝綺走上去拍了那傢伙一下,那傢伙立即站起身來,點點頭招招手,便領著他們一直來到這裡,又似暗號叫開了門,不過,燕鐵衣倒是發覺了在那襤褸漢子離開的時候,冷凝綺暗中塞了點什麼東西給他。
  他們兩人進入此地到現在,差不多已有一個多時辰了,燕鐵衣漫無目的的東轉轉、西看看,十分無聊的消磨著時間,而冷凝綺則早就坐到那邊「押單雙」的賭台前去了。
  在這種怪誕荒唐的場合,倒是容易打發光陰,所見所聞,全不是平常看得到或聽到的,淫浪粗陋,尖叫怪喊,人的模樣、表情、打扮舉動,都是那般奇特反常,活像換到另一個世界上了……
  最叫燕鐵衣傷腦筋的是那些突如其來或是投懷送抱,或是毛手毛腳的花俏女人,他幾乎有些防不勝防迎接不暇了,這光景,活脫他自己變成了女人,進入了一群久已不知肉味的土匪窩一樣。
  他沒有發現劉大麻子,甚至沒看出來誰是「小蚤兒」魏角,「瘋癲李」李順,他看見的只是一些奇形怪狀、妖裡妖氣的人臉在打轉,熱騰騰的霧氳亮晃晃的燈光,各色各樣的賭具,聞著的儘是人身上的口臭、汗酸氣、脂粉氣,耳朵裡充斥著叫嚷、吼喝、狂笑、咒罵、悲歎,以及嗲得要命的嬌嗔及俏喊,總之,這些全是興奮與失望的七情六慾的組合,像是人們要下十八層地獄之前最後的狂歡寫照,放浪形骸,荒淫怪誕,彷彿今夜一過,明天便不會再來了……
  燕鐵衣腦袋都像要漲裂了一樣在隱隱作痛,他恨不能插翅飛出這個地方,或是揮起撐天之杵砸碎這個賭窟,但事實上他又不能這麼做,只有像在熬刑似的盡力忍耐、苦著臉,人家在做樂,他卻如同受罪。
  顯然,冷凝綺一直都在蠃,因為她面前的金元寶、小黃魚、銀鎖子、銀錠、銀票已經越堆越高了,相對的,跟著她下注的賭客也越來越多,驚喜的尖叫歎息也一次比一次引人注意,現在,莊家臉色逐漸的難看,「把台腳」的夥計們汗下如雨,「巡場」的朋友也慢慢的往這個方向過來了。
  冷凝綺穩如泰山,表情冷肅,她坐在那裡,全神貫注於搖寶師傅的手法執「寶盒」的姿勢,掌指的按壓,運力的輕重,方向的移轉,上下的翻動,她更仔細聆聽,聆聽「寶盒」裡骰子的搖滾、碰撞、彈回、疊散……她是那樣的專心一意,心無旁鶩,令人覺得,她的整個精神形體,似已完全融進那只「寶盒」之中,與盒裡滾動的骰子合為一體了……
  「單、一點,、通賠……」
  莊家又在叫,嗓門有些不正常的沙啞。
  一陣歡呼,接著是一陣讚歎,又是金子銀子唏哩嗶啦滑動的美妙聲音。
  「咳」「咳」「咳」時而像有節奏,時而又沒有節奏的搖寶聲音,是骰子在「寶盒」裡滾動的音響,於是莊家又在喊:「雙……雙哇,六點……全六點,通通賠啦——」
  莊家的「喊點」原本是粗宏悠長又清亮的,神氣十足,充滿那種自信,驕傲、冷寞又滿不在乎的意韻,但是,現在的這種叫法,卻居然顫巍巍、抖索索的,提心吊膽,沮喪駭懼,最後的尾音,竟已帶著哭腔了
  於是,重複相同的音響。
  於是,又是那種單調的搖寶聲。
  「雙雙雙……有鬼啦,又是雙,全四點,皇天老爺,通賠,通賠,我的媽媽哇——」
  莊家叫媽,不輸也該輸了,喊點喊出了雜詞兒,那還有蠃的希望?
  氣色灰敗,滿頭大汗,精神幾乎崩潰的這位莊家,被兩名下手扶了下去,又換上了另一個,這一個「師傅」迅速開始搖寶,舉止形態,似乎比他那敗下陣去的夥計要沉著老到得多。
  「咳」「咳」「咳」。
  「兩點,雙……」
  窒了一下,是咬著牙的吼聲:「通賠——」
  驚喜的呼叫像要衝破了屋頂,又似浪潮般翻捲開去,人都擠擁向這邊,他們全想一沾這位幸運姑奶奶的福澤,分點羹漬,只是,這位新換上來的莊家卻一下子又灰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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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傷心人 別有懷抱

  燕鐵衣發覺,冷凝綺的心機實在相當深沉,而且思維細密,行事也頗為老到,尤其是,她下得了辣手,是一塊跑黑道的上佳材料,「隱」「狠」「准」的三字訣,她甚得個中神髓;表面上,這位容顏出眾的嬌娃是一半的冶艷合了一半的冷峻、一半的嫵媚摻雜著一半的放浪,但骨子裡,她卻果斷堅毅,敢做敢為,是那種典型的冷酷角色,拿得起,放得下,須臾前的柔婉纏綿,須臾後就能染血奪命,她那顆心,說軟就軟其柔如蜜,說硬便硬其剛如鐵,一會才是鮮紅的,馬上就可以變得烏黑!
  從「鷹翼巖」的事件來看,冷凝綺的行動乃是佈置得恰到好處,有條不紊的,她計劃過每一個小節,研判過通盤的形勢 ,而且深入瞭解對方的內情,甚至連護鏢者的可能反應也幾乎全在料中,這一切,她都深藏不露,掩飾於平素的嬉笑浪蕩裡,令人很難估量出她居然是這麼一個極有心機的人。
  她的狠辣、深沉、冷酷與倔強,都被她那花容月貌與萬般風情所浮隔幻掩了。因此,人們眼中看見的,往往便只是一個美艷絕倫,又蝕骨鎖魂的紅粉佳麗 ,卻忽略了在那美色之後的蛇心腸!
  自「鷹翼巖」離開,現在,他們正指向百里外的一個小鎮甸--「馬家集」,當然,這也是冷凝綺所選擇的地方。
  鞍上,燕鐵衣有些不解的問:「那馬家集只是一個小地方,縱有一條官道相通,南來北往的客商行旅卻少有在當地落店住宿的,至多也就是打個尖而已,冷凝綺,你劫財劫到那裡,只怕找錯目標了!」
  冷凝綺吃吃一笑,道:「是嗎?我的大當家。」
  燕鐵衣道:「『馬家集』我曾經過幾次,好像並不太熱鬧,一般殷實商旅或騾馬馱隊借道的也不多,他們都直經大驛道抄近路走了,除非偏『馬家集』以南有買賣的行商才朝那邊走,我奇怪你到底在打些什麼主意!」
  冷凝綺道:「你早就給我點破了,劫財,就是這麼個主意,沒什麼新鮮的。」
  舐舐唇,燕鐵衣道:「冷凝綺,你實在太過小家子氣。」
  冷凝綺道:「怎麼說?」
  燕鐵衣道:「我不知道你以前都是幹過多大的買賣來著?但以我而言,一千五百兩黃金的生意,的確是嫌少了點,如果是我,絲毫也引不起興趣來,你費了偌大力氣,吃下這麼一撮金渣子,卻似乎沾沾自喜,頗為得意?現下又興致勃勃的朝『馬家集』那個窮鄉僻壤趕,這一遭又打算去弄他多少?一弔錢還是半包碎銀?唉,大熱天,你滿腦子想著的那些黃白玩意,只怕還頂不住我流汗跑路的代價!」
  冷凝綺惱火的道:「你說完了沒有!」
  燕鐵衣接著道:「我的意思是,你既想在這一行道中撈,手腳便不妨放大點,區區數目的千兒八百兩金銀,抵不上所耗的唾沫星子,何況更得費力擔風險?冷凝綺,假使你這趟去的目的地所獲不多,我看算了,別拖著我一道吃土吸沙,還頂著火毒的太陽挨烤。」
  悻悻的,冷凝綺道:「誰拖著你啦?別不害躁,是你跟在人家屁股後面旋,一步也不肯放鬆!」
  雖然說的話是斷章取義,可也不能說不對,燕鐵衣哈哈笑道:「好傢伙,反咬我一口,不知內情的人聽到你的話,準以為燕鐵衣怎麼會變成一條色狼啦?居然還色到了這步田地!」
  冷凝綺也忍不住笑了,她道:「你可不真是這麼付德性?一點也不肯放鬆人家!」
  燕鐵衣道:「我是怕縱虎歸山,貽患無窮,為了給異日的武林保一點安寧,說不得也只好受點誤會,遭點閒言閒語了。」
  冷凝綺怒道:「我並不似你說得那麼壞,姓燕的,你少他娘擺出這麼一副悲天憫人又仁義道德的假面具,拆穿了還不是沽名釣譽,半文不值!」
  燕鐵衣坦然道:「盡其在我,不求諒解,冷凝綺,你心裡明白姓燕的是那一種人!」
  哼了哼,冷凝綺道:「鬼才明白!」
  搖搖頭,燕鐵衣道:「先別爭執這些個,姑奶奶,你還沒告訴我,這次前去『馬家集』,又想對付人家幾多文?如果數目不大,就罷了,這種天氣燥熱難當,不合算的事犯不上火辣辣的往前湊!」
  冷凝綺在馬上移動了一下姿勢,挑起一雙新月似的眉兒道:「大當家的,我可不能同你比,你好像家財萬貫的富家翁,而我卻只似個上無片瓦,下無寸土的窮措大,你眼中見錢不是錢,是因為你看得多,也存得多。我們這寒門小戶的窮人,撈著一文便有天大,我們沒那種氣勢,更沒那種根底,休說千兒八百兩黃白玩意看著害饞,便幾吊制錢也一樣叫人懸著心盼望。」
  笑笑,燕鐵衣道:「你說得多麼可憐人!」
  冷凝綺又似嘲人,又似自嘲的道:「一點也不,大當家,因為事實如此,你想想,你是『青龍社』的魁首,是北六省綠林道的盟主,也是名震天下的拔尖人物,姑不論你個人的本領、威望、地位,先說你率領的堂堂『青龍社』吧,有那樣多的人才,文武兼備,粗細任選,那樣多的買賣,正邪俱屬,廣佈四方,更有那樣多的財產窖存,盈庫滿倉,區區一點錢財,你當然不放在眼裡,就算你想打主意弄一筆外快,你也有的是方法,有的是人手,有的是路子,自己不用出馬,翹著二郎腿在山上等消息就行,你的手下自會辦得圓圓滿滿,漂漂亮亮,可是,我那一點能同你比?我單槍匹馬,孤苦伶仃,獨個兒混,獨個兒吃,也獨個兒當,什麼事也得從頭到尾一個人挑,和你那一呼百諾,威風八面的景況不啻天地之差,你是大手筆慣了,有那個本錢,我小本經營沒那等氣派,只有戰戰兢兢,湊合著弄幾文小錢就是了。」
  燕鐵衣道:「對方,冷凝綺,你先別發牢騷,我問你,為何像趕命似的,一地趕一地急著強取豪奪,飢不擇食般搜括錢財?這不是太也惡形惡狀了麼?」
  冷凝綺嗔目道:「姓燕的,你是真不知道還是故意裝迷糊?」
  燕鐵衣搖頭道:「我故意裝什麼迷糊?」
  冷凝綺大聲道:「再不趁這幾天的機會多弄點錢財,往後我還有個屁的指望?如今我憑這身本事賴求硬搶,好歹尚能搞幾文以渡殘年,等期限到了,你一旦廢掉我的功夫,我卻用什麼方法去找碗飯吃?」
  燕鐵衣「哦」了一聲,道:「原來你這麼急切的四處作案,只是為了存點錢維持日後的生活?」
  冷凝綺重重的道:「否則怎的?」
  燕鐵衣道:「那麼,你說要在這段日子裡完成一個心願,也就是這件事了?」
  臉色似是陰暗了一下,一抹痛苦空茫的神韻掠過冷凝綺的雙瞳,她乾澀的一笑,有些沉重,又有些勉強的道:「不全是,但也有很大的關連……」
  覺得對方的回答含混支吾,燕鐵衣追問道:「你說得詳細點。」
  冷凝綺煩躁的道:「我已講得夠詳細了,你還要我怎麼說?!」
  微微一哂,燕鐵衣道:「若是只為了日後的生活著想,冷凝綺,我勸你大可不必冒這樣的風險,再結這麼多梁子,我倒可以供獻兩個好方法解決此項問題,任憑你挑一個,都強過目前的做法!」
  冷凝綺冷冷的道:「講吧,你又有什麼騷主意?」
  將馬纏在手指上,燕鐵衣閒閒的道:「其一將來你大可擇人而事,以你的容貌和聰慧而言,十分輕易的便可嫁得一位如意郎君,嫁得一位既俊且富的如意郎君,那時,還怕缺少什麼?山珍海味,綾羅綢緞,只怕你終生享用不盡了。」
  冷凝綺古怪的一笑,道:「其二呢?」
  燕鐵衣正色道:「其二,你可住到『楚角嶺』我那裡,如果想做事,我會給你一份輕鬆的活干,如果不想做事,想嫁人了,我再替你撮合一門稱心意的婚事,包管叫你熨貼滿意。」
  冷凝綺平靜的道:「多謝你的美意,同樣的,盛情我也心領了!」
  燕鐵衣皺眉道:「不要固執,冷凝綺,我看不出我提供給你的兩個法子有那一點令你不能接受的地方?這兩個法子的內容都合情合理。」
  冷凝綺深深歎了口氣,她一反慣常的嬉笑怒罵形態,模樣十分沉重,也十分悒鬱,低啞的說道:「不是我不接受,而是我的個性處境與自尊使我無法接受;大當家,嫁人,是一般女子的自然歸宿,天經地義應該如此,但我不同,我浪蕩慣了,心也野了,最重要的,我聲名狼藉,敗柳殘花之身,好人家的兒郎誰敢要我!而那些橫眉豎眼的三山五嶽之徒,我又不願嫁,給人做小我忍不住這口氣,嫁個正配又難找主見,再說,我不適宜做個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我也不是那種材料……不錯,我有過嫁人的念頭,和賀堯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這念頭還非常殷切,但是,有生以來頭一遭興起這個念頭,便又破滅得如此之悲慘醜惡……『曾經滄海難為水』是談不上,至少,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一談嫁人,別說我不夠格,也心寒了;到你那兒住,不可能,因為我不是寄人籬下的個性,你那兒堂口大,規矩嚴,上下人多,我這些毛病怎麼住得下去?也住不出個『好』來,要說等你為我撮合婚事,說句不中聽的話,你『旗盤』裡雖然盡多俊彥之才我還看不上眼呢!」
  燕鐵衣感喟一聲,道:「你也不要太挑剔了,女人的青春並經不得多少日子。」
  忽然笑了,冷凝綺道:「『青龍社』的人要我挑一個合意的嫁,卻也不是沒有。」
  精神一振,燕鐵衣忙問:「那一個?說出來聽聽,只要可能,我會設法!」
  冷凝綺嬌媚的道:「就怕那人看不上我。」
  燕鐵衣頗為有勁的道:「先說是那一個?別忘了『青龍社』的龍頭就在你面前,別的事不敢誇口,『青龍社』範圍之內的大小事體,我還自信作得了主!」
  稍稍有些忸怩,冷凝綺道:「難了,這事……」
  燕鐵衣著急的道:「還沒有把那個人是誰講出來,怎麼知道『難了』?難不難我會比你更清楚;快點告訴我你中意的人是誰?我來替你拿主意。」
  冷凝綺的臉兒竟然泛出桃花一抹,她輕輕的問:「真的?」
  燕鐵衣誠心誠意的道:「看我這樣子像是在開玩笑?」
  撲嗤一笑,冷凝綺道:「大當家,你一定不會答應。」
  燕鐵衣忙道:「你還沒說出那人是誰來,怎麼知道我不會答應!」
  纖纖玉指往燕鐵衣鼻尖一點,冷凝綺道:「就是你。」
  呆了呆,燕鐵衣道:「我?」
  冷凝綺雙頰飛紅,嬌羞欲滴:「不錯,是你。」
  燕鐵衣也不禁大大的尷尬起來,他連連搖頭:「荒唐,真是荒唐,簡直是在開我的玩笑!」
  冷凝綺垂下頭,低低的道:「一點也不是開玩笑,我明明知道這事不可能,但你逼著問我,我也只好將心裡所想的告訴你,『青龍社』中叫我挑一個人嫁,我就想嫁你,當然,這本是我的妄想,不啻癡人說夢,但,至少我已告訴你我的想法。」
  歎了口氣,燕鐵衣窘迫的道:「別逗了,泠凝綺,我在同你說正經的。」
  冷凝綺仰起臉來,深沉的道:「我說的並沒有不正經呀。」
  燕鐵衣苦笑道:「這是不可能的事。」
  點點頭,冷凝綺道:「是的,我也知道這事不可能,我從來也沒認為可能過,所以,在未說出是誰之前,我已經再三聲明這只是一種妄想。」
  燕鐵衣咧咧嘴,沒有說什麼,他能說什麼好呢?
  冷凝綺幽幽的道:「我知道你不會看上我,我是個不潔的,污穢的,不清白的女人,你卻是江湖上的霸主,綠林中的巨擘,如果你要,盡有比我好上千百倍的佳麗,送到面前,而且全都是十足的閨秀出身,我又算得了什麼呢?別說這樣的想法近乎荒唐,就是我們兩人的名姓連在一起,對你來說也是一種玷辱,大當家,我只是說說罷了,其實,我根本沒當它是一回事,也不敢當它是一回事。」
  燕鐵衣靜靜的道:「冷凝綺,男女之間的婚姻,不是這麼簡單的事,這需要緣份,而且,還需要有時間彼此瞭解,產生情感,並非口頭上說說就能決定的。」
  冷凝綺淡淡一笑,道:「你就當我是說說算了,別記在心上,否則,你憋得慌,我更不好受,因為 ,到底你是拒絕的一方,比較能夠容忍的!」
  燕鐵衣歉然道:「你也別多心了!」
  冷凝綺道:「是我自找難看。」
  目光注視著緩緩向後退去的地面,耳中聽著清脆又單調的馬蹄聲,燕鐵衣沉默了,他想得很多,尤其是,他想到冷凝綺突如其來的施出這一手,是否也關係著期限屆臨的那天,對她武功被廢的懲罰有所挽救?
  燕鐵衣真沒想到冷凝綺會對他說出這樣的話來,而看當時的情形,這個女煞星卻又似乎是頂認真的,並不像在調侃或操揄。
  但是,這件事卻是匪夷所思的,簡直--令人啼笑皆非。
  過了好一會,冷凝綺爽朗的問:「大當家,你在想什麼?」
  燕鐵衣笑笑,道:「沒想什麼?」
  冷凝綺安詳的道:「別想了,就當沒那回事,好嗎?」
  燕鐵衣微窘道:「希望你也看開點。」
  吃吃一笑,冷凝綺道:「我當然看得開,大當家,坎坷的人生,悲慘的命運,痛苦的歲月,這些,從小便折磨我到如今,若是看不開,我那能活到現在!」
  燕鐵衣忙道:「是這樣就最好了……」
  頓了頓,他又道:「冷凝綺,我有點感想,不知你願不願意聽?」
  嫣然一笑,冷凝綺道:「關於我的?」
  點點頭,燕鐵衣道:「關於你的。」
  冷凝綺道:「請說。」
  又舐舐嘴唇,燕鐵衣沉穩的道:「在我浪跡江湖這一段漫長的歲月來說,像你這樣的女人我還確是少見,女人的本領、心性、智慧、作風、反應、思想等等而言,如果,早幾年便能除去惡習而改向正途上走,我相信你的境況與際遇,必然大大不同於目前;黑白道上有你這樣資質的並不多,明確的說,少之又少。設若各方面都能容於常規之內,一切絕對超越你一向的做法多多。今天,你我就沒有這樣的麻煩及遺憾!」
  冷凝綺默然片刻,悵悵的道:「現在說這些做什麼呢?事實上已經遲了!」
  燕鐵衣坦白的道:「老實講,冷凝綺,在這些天裡,我們兩人可以說朝夕相處,形影不離,我一直都在仔細的觀察,謹慎的注意,希望能夠再瞭解你深些。」
  睜大了眼,冷凝綺道:「你觀察到些什麼,又注意到些什麼嗎?」
  搖搖頭,燕鐵衣道:「很抱歉,沒有,迄今你的一貫作風及心性仍舊也是我所知道的你--『血蒙嫵媚』;我竟沒有另外找出一點屬於你的什麼!我是說,屬於你的善良的一面,我曾想找出任何可以原諒你的藉口來,只要一樣就行,但是,我找不出來,至少,到現在還找不出來。」
  冷凝綺淒惻的一笑,道:「犯不著這樣,大當家,我早已認了命,誠如你說過的話,我也該滿足了,這總比死了強,尤其比被『八環聚義』那一批惡毒畜生吊死要強!」
  燕鐵衣低緩的道:「我想你應該明白,我已是非常的寬容你了!」
  冷凝綺傷感的道:「我明白,而且,我也從沒忘記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燕鐵衣道:「這倒不值一提。」
  冷凝綺道:「這是事實。」
  目光是柔和的,燕鐵衣道:「只希望你不要記恨我。」
  冷凝綺直率的道:「我會記恨你,因為你堅持廢去了我的武功,我唯一的倚賴;而我也會感念你,因為你救了我的命,使我不死在那些我不甘死的人們手裡,就是這樣,對你,我會又痛恨又感激,又詛咒又祈禱。」
  燕鐵衣道:「你倒相當坦率。」
  摔摔頭,冷凝綺道:「我不喜歡故件姿態,更不喜歡言不由衷,心裡想什麼,我就說什麼!」
  燕鐵衣道:「這也算你唯一的長處,可惜的是短處太多,這一點點長處實在彌補不過來,無法以此作為可以原諒你的藉口。」
  冷凝綺笑了笑,道:「不必故意挑起我的希望,大當家,我不是三歲孩子,我曉得什麼事可以挽救,什麼事已成定局;你要加諸於我的懲罰,已經不能更改了。因此,你就用不著再來叫我後悔什麼!」
  燕鐵衣道:「我不是在捉弄你,冷凝綺,我的確有這個心意。」
  冷凝綺索然道:「我們不談這個,好嗎?」
  燕鐵衣眺望著遠景,低沉的道:「到『馬家集』,你真的要去做什麼?」
  冷凝綺道:「目的和在『鷹翼巖』相同,真的。」
  看了對方一眼,燕鐵衣道:「但是,我不認為那裡有適合你下手的對象,若是代價太小,實在不值。」
  冷凝綺道:「代價不會太少,我判斷比得自『刀勾會』的還要多,而且,我不只一個目標。」
  皺皺眉,燕鐵衣道:「不只一個目標?」
  冷凝綺失笑,道:「是的,那兒有兩個值得我下手的地方。」
  燕鐵衣道:「那兩個?」
  冷凝綺咬咬下唇,道:「『馬家集』確如你所說的,並不是一個有大油水的所在,那裡欠缺真正殷實的富戶,也極少懷有巨金的過路客商。但是,有兩件事顯然你還不曉得,『馬家集』有一處賭場,很大的賭場,在『馬家集』四周的鄰近城鎮,一般好賭的豪客富紳,大多喜歡到那裡去賭,當然,這是具有秘密性的,有中間人給拉線安排,沒有路子還進不去。」
  燕鐵衣詫異的問:「奇怪,這些人為什麼喜歡到『馬家集』這個偏僻小鎮去開賭呢?難道他們自己居住的地方就沒有同樣的玩處?」
  冷凝綺道:「有,可是不比『馬家集』好--地方僻靜些,是好賭者心理上較為容易接受的,但馬家集的賭場不只這一項優點,他們除了以絕不摻假的真賭博作招牌之外,還供給客人上等的享受,最好的飲食,精美的茶點,舒適的憩息處所,以及溫柔的女人,這一切全部免費,任何一個能夠進入賭場的客人都可以盡情享受他們的招待,此外,他們包接包送,並對客人的安全負責……大當家,像這樣的賭場,你如是賭客,願不願意去照顧?吃喝嫖賭,讓你一次就能完全享盡!」
  笑笑,燕鐵衣道:「我也有幾處賭檔開設著,怎麼就沒想到用這些花樣以廣招徠?難怪生意不大好做,人家的腦筋比起我們來到底要靈光多了,回去之後,真要交代他們改善,現在我才知道,只以不摻假的真賭做號召是不夠的呀!」
  冷凝綺不屑的道:「這些名堂,我早就知道了,沒啥新鮮處,其實,羊毛出在羊身上,進去賭的人經過這一陣昏陶陶的樂子之後,不把底衫底褲通通押上才叫有鬼了!」
  燕鐵衣道:「你準備怎麼動手法呀?」
  冷凝綺莫測高深的道:「我不是搶,我也去賭。」
  燕鐵衣不解的道:「也去賭,莫非你懂得這一行中的詐術?」
  搖搖頭,冷凝綺道:「我是用真功夫。」
  燕鐵衣驚訝的道:「你會賭?」
  冷凝綺道:「沒什麼稀奇的,在這上面我也下過功夫,殺人的本事我都學得這麼精到,那點賭博的小玩意又算得了什麼?只要專心一意的去琢磨,還用不了練功夫一半的時間,就是可稱為祖師輩的高手了。」噓了口氣,燕鐵衣道:「倒看不出,你會的東西還真不少——」
  冷凝綺平淡的道:「彫蟲小技,不值一笑。」
  燕鐵衣道:「我對什麼新鮮事都有興趣,『獨』對賭這一項是敬謝不敏,因為我生平崇尚真才實學,苦幹硬幹,我喜歡努力耕耘,以求收穫,我不願憑諸運氣,賭這玩意,帶的運氣成份太多,它的機會同代價又不是相等的,所以我討厭它,我開設的那幾家賭場,平素就很少去,但知道,開賭場的主兒,總是只蠃不輸的,那有個大致的比數,就算一點不摻假,十成中也有二成的賺頭,除非特殊意外,賭來賭去,最後蠃的必是開賭場的人。」
  冷凝綺笑道:「你說得不錯,今晚上,馬家集那家大賭場,便將遭遇到一次特殊的意外了——我會用真功夫抖漏得他們三年也翻不回本來——」
  有些懷疑,燕鐵衣道:「你真有那麼大把握?」
  吃吃一笑,冷凝綺道:「沒有三分三,還敢上梁山,我平時是小賭小蠃,玩玩而已,今天我可耍狠,狠撈他一票,以後便戒了,只有戒了。」
  弦外有音,燕鐵衣只當不覺,他道:「可別偷雞不著蝕把米,那可不作興耍賴的——」
  揚揚眉兒,冷凝綺道:「耍賴?姓冷的這半輩子什麼歹事都幹過,就沒耍過賴,大當家,你看看吧,只要到時他們不耍賴,我已燒了高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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