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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商場寫實類 [茅盾] 《子夜》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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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10 01:15:3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大時鐘鏜鏜地響了九下。這清越而緩慢的金屬絲顫動的聲音送到了隔房床上吳蓀甫的耳朵
裏了,閉著的眼皮好像輕輕一跳。然而夢的黑潮還是重壓在他的神經上。在夢中,他也聽得清
越的鐘聲;但那是急促的鐘聲,那是交易所拍板台上的鐘聲,那是宣告「開市」的鐘聲,那是
吳蓀甫他們「決戰」開始的號炮!
  是為了這夢裏的鐘聲,所以睡著的吳蓀甫眼皮輕輕一跳。公債的「交割期」就在大後天,
到昨天為止,吳蓀甫他們已把努力搜刮來的「預備資金」掃數開到「前線」,是展開了全線的
猛攻了;然而「多頭」們的陣腳依然不見多大的動搖!他們現在唯一的盼望是杜竹齋的友軍迅
速出動。昨晚上,吳蓀甫為此跟杜竹齋又磨到深夜。這已是第四次的「對杜外交」!杜竹齋的
表示尚不至於叫吳蓀甫他們失望。然而畢竟這是險局!
  忽然睡夢中的吳蓀甫一聲獰笑,接著又是皺緊了眉頭,咬住了牙關,渾身一跳。猛可地他
睜開眼來了,血紅的眼球定定地發怔,細汗漸漸佈滿了額角。夢裏的事情太使他心驚。慘黃的
太陽在窗前弄影,遠遠地微風吹來了渾濁的市聲。
  「幸而是夢!不過是夢罷了!」––吳蓀甫匆匆忙忙起身離床,心裏反覆這麼想。然而他
在洗臉的時候,又看見夢裏那趙伯韜的面孔又跑到臉盆裏來了;一臉的奸笑,勝利的笑!無意
中在大衣鏡前走過的時候一回頭,吳蓀甫又看見自己的臉上擺明了是一副敗相。僕人們在大客
廳和大餐室裏亂烘烘地換沙發套,拿出地毯去撲打;吳蓀甫一眼瞥見,忽然又想到房子已經抵
出,如果到期不能清償押款,那就免不了要亂烘烘地遷讓。
  他覺得滿屋子到處是幸災樂禍的眼睛對他嘲笑。他覺得坐在「後方」等消息,要比親臨前
線十倍二十倍地難熬!他也顧不得昨天是和孫吉人約好了十點鐘會面,他就坐汽車出去了。
  還是一九三零年新紀錄的速率,汽車在不很鬧的馬路上飛駛;然而汽車裏的吳蓀甫卻覺得
汽車也跟他搗亂,簡直不肯快跑。他又驀地發見,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連那沒精打采的慘黃的太
陽也躲過了,現在是濛濛細雨,如煙如霧。而這樣慘淡的景象又很面熟。不錯!也是這麼濃霧
般的細雨的早上,也是這麼一切都消失了鮮明的輪廓,威武的氣概,而且也是這麼他坐在汽車
裏向迷茫的前途狂跑。猛可地從塵封的過去中跳出了一個回憶來了:兩個月前他和趙伯韜合做
「多頭」那時正當「決戰」的一天早上,也就是這麼一種慘淡的雨天呀!然而現在風景不殊,
人物已非了!現在他和趙伯韜立在敵對的地位了!而且舉足輕重的杜竹齋態度莫測!
  吳蓀甫獨自在車裏露著牙齒乾笑。他自己問自己:就是趕到交易所去「親臨前線」,究竟
中什麼用呀?勝敗之機應該早決於昨天、前天、大前天;然而昨天、前天、大前天,早已過去
,而且都是用盡了最後一滴財力去應付著,去佈置的,那麼今天這最後五分鐘的勝敗,似乎也
不盡恃人力罷?不錯!今天他們還要放出最後的一炮。正好比決戰中的總司令連自己的衛隊旅
都調上前方加入火線,對敵人下最後的進攻。但是命令前敵總指揮就得了,何必親臨前線呀?
––吳蓀甫皺著眉頭獰笑,心裏是有一個主意:「回家去等候消息!」然而他嘴裏總說不出來
。他現在連這一點決斷都沒有了!儘管他焦心自訟:「要鎮靜!即使失敗,也得鎮靜!」可是
事實上他簡直鎮靜不下來了!
  就在這樣遲疑焦灼中,汽車把吳蓀甫載到交易所門前停住了。像做夢似的,吳蓀甫擠進了
交易所大門,直找經紀人陸匡時的「號頭」。似乎尚未開市,滿場是喧鬧的人聲。但吳蓀甫彷
彿全沒看見,全沒聽到;他的面前只幻出了趙伯韜的面孔,塞滿了全空間,上至天,下至地。
  比警察的崗亭大不了多少的經紀人號子裏,先已滿滿地塞著一位胖先生,在那裏打電話。
這正是王和甫。經紀人陸匡時站在那「崗亭」外邊和助手談話。吳蓀甫的來到,竟沒有惹起任
何人注目;直到他站在王和甫身邊時,陸匡時這才猛一回頭看見了,而王和甫恰好也把電話筒
掛上。
  「呵,蓀甫!正找你呢!來得好!」
  王和甫跳起來說,就一把拉住吳蓀甫,拖進那「崗亭」,又把他塞在電話機旁邊的小角裏
,好像惟恐人家看見了。吳蓀甫苦笑,想說,卻又急切間找不到話頭。可是王和甫彎著腰,先
悄悄地問道:
  「沒有會過吉人麼?––過一會兒,他也要上這裏來。竹齋究竟怎樣?他主意打定了麼?」
  「有八分把握。可是他未必肯大大兒幹一下。至多是一百萬的花頭。」
  吳蓀甫一開口卻又是樂觀,並且他當真漸漸鎮定起來了。
  王和甫摸著鬍子微笑。
  「他能夠拋出一百萬去麼?好極了!可是蓀甫,我們自己今天卻乾癟了;你的絲廠押款,
到底弄不成,我和吉人昨天想了多少門路,也沒有一處得手。我們今天只能––」
  「只能什麼?難道前天講定了的十萬塊錢也落空麼?」
  「這個,幸而沒有落空!我們今天只能扣住了這點數目做做。」
  「那麼,一開盤就拋出去罷?你關照了孟翔沒有?」
  「呀,呀!再不要提起什麼孟翔了!昨晚上才知道,這個人竟也靠不住!我們本來為的想
用遮眼法,所以凡是拋空,都經過他的手,誰知道他暗地裏都去報告趙伯韜了!這不是糟透了
麼?」
  王和甫說這話時,聲音細到就像蚊子叫。吳蓀甫並沒聽得完全,可是他全都明白了,他陡
的變了臉色,耳朵裏一聲嗡,眼前黑星亂跳。又是部下倒戈!這比任何打擊都厲害些呀!過一
會兒,吳蓀甫咬牙切齒地掙扎出一句話來說:
  「真是人心叵測!––那麼,和甫,今天我們拋空,只好叫陸匡時過手了?」
  「不!我們另外找到一個經紀人,什麼都已經接洽好。一開盤,我們就拋!」
  一句話剛完,外邊鐘聲大震,開市了!接著是做交易的雷聲轟轟地響動,似乎房子都震搖
。王和甫也就跑了出去。吳蓀甫卻坐著不動。他不能動,他覺得兩條腿已經不聽他做主,而且
耳朵裏又是嗡嗡地叫。黑星又在他眼前亂跳。他從來不曾這麼脆弱,他真是變了!
  猛可地王和甫氣急敗喪跑回來,搓著手對吳蓀甫叫道:
  「哎,哎!開盤出來又漲了!漲上半塊了!」
  「呵––趕快拋出去!扣住了那十萬塊全都拋出去!」
  吳蓀甫蹶然躍起大聲說,可是驀地一陣頭暈,又加上心口作惡,他兩腿一軟,就倒了下去
,直瞪著一對眼睛,臉色死白。王和甫嚇得手指尖冰冷,搶步上前,一手掐住了吳蓀甫的人中
,一手就揪他的頭髮。急切間可又沒得人來幫忙。正慌做一堆的時候,幸而孫吉人來了,孫吉
人還鎮靜,而且有急智,看見身邊有一杯冷水,就向吳蓀甫臉上噴一口。吳蓀甫的眼珠動了,
咕的吐出一堆濃痰。
  「趕快拋出去呀––」
  吳蓀甫睜大了眼睛,還是這一句話。孫吉人和王和甫對看了一眼。孫吉人就拍著吳蓀甫的
肩膀說:
  「放心!蓀甫!我們在這裏招呼,你回家去罷!這裏人多氣悶,你住不得了!」
  「沒有什麼!那不過是一時痰上,現在好了!––可是,拋出去麼?」
  吳蓀甫忽地站起來說;他那臉色和眼神的確好多了,額角卻是火燒一般紅。這不是正氣的
紅,孫吉人看得非常明白,就不管吳蓀甫怎樣堅持不肯走,硬拉了他出去,送上了汽車。
  這時候,市場裏正轟起了從來不曾有過的「多頭」和「空頭」的決鬥!吳蓀甫他們最後的
一炮放出去了!一百五十萬的裁兵公債一下裏拋在市場上了,掛出牌子來是步步跌了!
  要是吳蓀甫他們的友軍杜竹齋趕這當兒加入火線「空頭」們便是全勝了。然而恰在吳蓀甫
的汽車從交易所門前開走的時候,杜竹齋坐著汽車來了。兩邊的汽車伕捏喇叭打了個招呼,可
是車裏的主人都沒覺到。竹齋的汽車咕的一聲停住,蓀甫的汽車飛也似的回公館去了。
  也許就是那交易所裏的人聲和汗臭使得吳蓀甫一時暈厥罷,他在汽車裏已經好得多,額角
上的邪火也漸漸退去,他能夠「理性」地想一想了,但這「理性」的思索卻又使他的臉色一點
一點轉為蒼白,他的心重甸甸地定住在胸口,壓迫他的呼吸。
  濛濛的細雨現在也變成了傾盆直瀉。風也有點刺骨。到了家從車裏出來時,吳蓀甫猛然打
一個寒噤,渾身汗毛都直豎了。阿萱和林佩珊在大餐間裏高聲嚷笑著,恰在吳蓀甫走過的時候
,阿萱衝了出來,手裏拿一本什麼書,背後是林佩珊追著。吳蓀甫皺著眉頭,別轉臉就走過了
。他近來已經沒有精神顧到這些小事,並且四小姐的反抗也使他在家庭中的威權無形中縮小,
至少是阿萱已經比先前放肆些了。
  到書房裏坐定後,吳蓀甫吩咐當差的第一個命令是「請丁醫生」,第二個命令是「生客拜
訪,一概擋駕」!他還有第三個命令正待發出,忽然書桌上一封電報轉移了他的注意,於是一
擺手叫當差退出,他就看那電報。
  這是唐雲山從香港打來的電報,三五十個字,沒有翻出。吳蓀甫拿起電報號碼本子翻了七
八個字,就把那還沒發出的第三個命令簡直忘記得精光了。可是猛可地他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隨手丟開那電報,抓起電話筒來。他躊躇了一下,終於叫著杜竹齋公館的號頭。在問明了竹齋
的行蹤以後,吳蓀甫臉上有點笑容了。萬分之一的希望又在他心頭擴大而成為百分之十,百分
之二十,三十!
  而在這再燃旺的希望上又加了一勺油的,是唐雲山那電報居然是好消息:他報告了事務順
手,時局有轉機,並且他在香港亦已接洽好若干工商界有力份子,益中公司尚可捲土重來;最
後,他說即日要回上海。
  吳蓀甫忍不住獨自個哈哈笑了。可不是皇天不負苦心人麼!
  然而這一團高興轉瞬便又冷卻。吳蓀甫嘴角上雖則還掛著笑影,但已經是苦笑了。什麼香
港的工商界有力份子接洽得有了眉目,也許是空心湯圓罷?而且這樣的「空心湯圓」,唐雲山
已經來過不止一次了!再者,即使今回的「湯圓」未必仍舊「空心」,然而遠水救得近火麼?
這裏公債市場上的決戰至遲明天要分勝敗呀!吳蓀甫他們所爭者就是「現在」;「現在」就是
一切「現在」就是「真實」!
  而且即使今回不是「空心湯圓」,吳蓀甫也不能不怪唐雲山太糊塗了。不是屢次有電報給
他:弄到了款子就立即電匯來麼?現在卻依然只是一封空電報!即日要回上海罷?倒好像香港
還是十八世紀,通行大元寶,非他自己帶來不可似的!
  人家在火裏,他倒在水裏呀!
  這麼想著的吳蓀甫,臉上就連那苦笑的影子也沒有了。一場空歡喜以後的苦悶比沒有過那
場歡喜更加厲害。剛翻完那電報的時候他本想打一個電話給孫吉人他們報告這喜訊,現在卻沒
有那股勇氣了。他坐在椅子裏捧著頭,就覺得頭裏是火燒一般;他站起來踱了幾步,卻又是一
步一個寒噤,背脊上冷水直澆。他坐了又站起,站起了又坐,就好像忽而掉在火堆裏,忽而又
滾到冰窖。
  他只好承認自己是生病了。不錯!自從上次他廠裏罷工以來,他就得了這怪病,而且常常
要發作。而剛才他在交易所裏竟至於暈厥!莫非也就是初步的腦充血?老太爺是腦充血去世的
!「怎麼丁醫生還沒見來?該死!緩急之際,竟沒有一個人可靠!」––吳蓀甫無端遷怒到不
相干的第三者了!
  突然,電話鈴響了。唧令令那聲音聽去是多麼焦急。
  吳蓀甫全身的肉都跳了起來。他知道這一定是孫吉人他們來報告市場情形;他拿起那聽筒
的時候,手也抖了;他咬緊了牙關,沒有力氣似的叫了兩聲「喂」,就屏息靜聽那生死關頭的
報告。然而意外地他的眉毛一挺,眼睛裏又有些光彩,接著他又居然笑了一笑。
  「哦,––漲上了又跌麼!––哦!跌進三十三塊麼?––哎,哎!––可惜!––看去
是『多頭』的胃口已經軟弱麼?哈––編遣剛開盤麼?––怎麼?––打算再拋出二百萬?–
–保證金記賬?––我贊成!––剛才雲山來了電報,那邊有把握。––對了,我們不妨放手
幹一幹!––款子還沒匯來,可是我們要放手幹一幹!––哦,那麼老趙也是孤注一擲了,半
斤對八兩!––哦,可見是韓孟翔真該死呀!沒有他去報告了我們的情形,老趙昨天就要膽小
!––不錯!回頭總得給這小子一點顏色看看!––竹齋麼?早到了交易所了!––你們沒有
看見他麼?找一找罷!––哦––」
  吳蓀甫掛上了聽筒,臉色突又放沉了。這不是憂悶,這是震怒。韓孟翔那樣靠不住,最不
該!況且還有劉玉英!這不要臉的,兩頭做內線!多少大事壞在這種「部下」沒良心,不忠實
!吳蓀甫想起了恨得牙癢癢地。他是向來公道,從沒待虧了誰,可是人家都「以怨報德」!不
必說姓韓姓劉的了,就是自己的嫡親妹子四小姐也不諒解,把他當作老虎似的,甚至逃走出去
不肯回來!
  一陣怒火像亂箭一般直攢心頭,吳蓀甫全身都發抖了。他鐵青著臉,咬緊牙齒在屋子裏疾
走。近來他的威嚴破壞到不成個樣子了!他必須振作一番!眼前這交易所公債關口一過,他必
須重建既往的威權!在社會上,在家庭中,他必須仍舊是一個威嚴神聖的化身!他一邊走,一
邊想,預許給自己很多的期望,很多的未來計畫!專等眼前這公債市場的鬥爭告一個有利的段
落,他就要一一開始的!
  電話鈴猛可地又響了,依然是那麼急!
  這回吳蓀甫為的先就吃過「定心丸」,便不像剛才那樣慌張,他的手拿起那聽筒,堅定而
且靈快。他一聽那聲音,就回叫道:
  「你是和甫麼?––哦,哦,你說呀!不要緊!你說!」
  窗外猛起了狂風,園子裏樹聲怒吼。聽著電話的吳蓀甫突然變了色,銳聲叫道:
  「什麼!漲了麼?––有人乘我們壓低了價錢就扒進!––哦!不是老趙,是新戶頭?是
誰,是誰?––呀!是竹齋麼?––咳咳!––我們大勢已去了呀!––」
  拍達!吳蓀甫擲聽筒在桌子上,退一步,就倒在沙發裏,直瞪了眼睛,只是喘氣。不料竹
齋又是這一手!大事卻壞在他手裏!那麼,昨晚上對他開誠佈公那番話,把市場上虛虛實實的
內情都告訴了他的那番話,豈不是成了開門揖盜麼?––「咳!眾叛親離!我,吳蓀甫,有什
麼地方對不起了人的!」只是這一個意思在吳蓀甫心上猛捶。他驀地一聲獰笑,跳起來搶到書
桌邊,一手拉開了抽屜,抓出一枝手槍來,就把槍口對準了自己胸口。他的臉色黑裏透紫,他
的眼珠就像要爆出來似的。
  窗外是狂風怒吼,斜腳雨打那窗上的玻璃,達達達地。可是那手槍沒有放射。吳蓀甫長嘆
一聲,身體落在那轉輪椅子裏,手槍掉在地下。恰好這時候,當差李貴引著丁醫生進來了。
  吳蓀甫蹶然躍起,對丁醫生獰笑著叫道:
  「剛才險些兒發生一件事,要你費神;可是現在沒有了。既然來了,請坐一坐!」
  丁醫生愕然聳聳肩膀,還沒開口,吳蓀甫早又轉過身去抓起了那電話筒,再打電話。這回
是打到他廠裏去了。他問明了是屠維岳時,就只厲聲吩咐一句:「明天全廠停工!」他再不理
睬聽筒中那吱吱的聲音,一手掛上了,就轉臉看著丁醫生微微笑著說:
  「丁醫生,你說避暑是往哪裏去好些?我想吹點海風呢!」
  「那就是青島罷!再不然,遠一些,就是秦皇島也行!」
  「那麼牯嶺呢?」
  「牯嶺也是好的,可沒有海風,況且這幾天聽說紅軍打吉安,長沙被圍,南昌、九江都很
吃緊!––」
  「哈哈哈,這不要緊!我正想去看看那紅軍是怎樣的三頭六臂了不起!光景也不過是匪!
一向是大家不注意,縱容了出來的!可是,丁醫生,請你坐一會兒,我去吩咐了幾句話就來。」
  吳蓀甫異樣地狂笑著,站起身來就走出了那書房,一直跑上樓去。現在知道什麼都完了,
他倒又鎮靜起來了;他輕步跑進了自己房裏,看見少奶奶倦倚在靠窗的沙發上看一本書。
  「佩瑤!趕快叫他們收拾,今天晚上我們就要上輪船出碼頭。避暑去!」
  少奶奶猛一怔,霍地站了起來;她那膝頭的書就掉在地上,書中間又飛出一朵乾枯了的白
玫瑰。這書,這枯花,吳蓀甫今回是第三次看見了,但和上兩次一樣,今回又是萬事牽心,滑
過了注意。少奶奶紅著臉,朝地下瞥了一眼,惘然回答:
  「那不是太侷促了麼?可是,也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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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右《子夜》十九章,始作於一九三一年十月,至一九三二年十二月五日脫稿;其間因病,
因事,因上海戰事,因天熱,作而復輟者,綜計亦有八個月之多,所以也還是倉卒成書,未遑
細細推敲。
  但構思時間卻比較的長些。一九三零年夏秋之交,我因為神經衰弱、胃病、目疾,同時並
作,足有半年多不能讀書作文,於是每天訪親問友,在一些忙人中間鬼混,消磨時光。就在那
時候,我有了大規模地描寫中國社會現象的企圖。後來我的病好些,就時常想實現我這「野心
」。到一九三一年十月,乃整理所得的材料,開始寫作。所以此書在構思上,我算是用過一番
心的。
  現在寫成了,自視仍復疏漏。可是我已經疲倦了,而神經衰弱病又有復發之勢,我不遑再
計工拙,就靦然出版了。
  我的原定計畫比現在寫成的還要大許多。例如農村的經濟情形,小市鎮居民的意識形態(
這決不像某一班人所想像那樣單純),以及一九三零年的「新儒林外史」,––我本來都打算
連鎖到現在這本書的總結構之內;又如書中已經描寫到的幾個小結構,本也打算還要發展得充
分些;可是都因為今夏的酷熱損害了我的健康,只好馬馬虎虎割棄了,因而本書就成為現在的
樣子––偏重於都市生活的描寫。
  我仍得感謝醫生誠實,藥物有靈,使我今日還能在這裏饒舌!
  茅盾 一九三二年十二月再來補充幾句
  出版社要求我寫個新的後記。我以為四十五年前此書初版的《後記》已經說明了寫作經過
以及此書之所以成為「半肢癱瘓」的原因;那麼「新」的後記又將說些什麼呢?但是出版社卻
提出具體的要求:說說此書的寫作意圖。
  無可奈何,只好勉力試為之。
  一九三九年五月,我在烏魯木齊,曾應新疆學院學生的要求,作了一次講演。當時的講演
記錄後來登載在《新疆日報》的副刊,加了個題目:《子夜是怎樣寫成的?》解放後,外文出
版局出版的英文本《子夜》把這個講演記錄的一部分譯為英文,用《關於子夜》的題目登在本
文的前頁,算是代序。但是那次的講演只是以《子夜》為引線,泛論了小說寫作的如何必須有
生活經驗作基礎,如何分析社會現象,確定主題思想,然後把握典型環境,創造典型環境中的
典型人物。要說《子夜》的寫作意圖,無非如此這般。但意圖同實踐,總有距離。就《子夜》
而言,它能完成意圖的百分之幾呢?那麼,具體地簡要地說來,不過如下:「
  《子夜》的時代背景是一九三零年春末夏初。這短短的時間內,有幾件大事值得一提。第
一,國民黨內部爭權的鬥爭,又一次爆發為內戰。汪精衛、馮玉祥、閻錫山為一方,蔣介石為
另一方,沿津浦鐵路一帶作戰,其規模之大,戰爭的激烈,創造了國民黨內戰的紀錄。老百姓
遭殃自不待言,工商業也受到阻礙。第二,歐洲經濟恐慌影響到當時中國的民族工業,一些以
外銷為主要業務的輕工業受到嚴重打擊,瀕於破產。第三,中國的民族資產階級為了挽救自己
,就加強了對工人的剝削。增加工作時間,減低工資,大批開除工人,成為普遍現象,這就引
起了工人的猛烈反抗,罷工浪潮一時高漲。第四,處於三座大山殘酷壓迫下的農民,在共產黨
領導下武裝起義,勢已燎原。
  《子夜》原來的計畫是打算通過農村(那裏的革命力量正在蓬勃發展)與城市(那裏敵人
力量比較集中因而也是比較強大的)兩者革命發展的對比,反映出這個時期中國革命的整個面
貌,加強作品的革命樂觀主義。小說的第四章就是伏筆。但這樣大的計畫,非當時作者的能力
所能勝任,寫到後來,只好放棄。而又捨不得已寫的第四章,以致它在全書中成為游離部分。
同時,單寫城市工人運動,既已不能表現當時的革命主流,而當時的城市工人運動在李立三路
線的錯誤指導之下,雖然聲勢浩大,敵人驚惶失措,而革命力量也蒙受了不少的損失,這就使
小說的氣氛,雖有悲壯之處,而大體仍然暗淡,顯不出中國革命進行的偉大氣魄與最後的必然
勝利的前景。
  對於立三路線,小說是作了批判的,但不深入。也沒有描寫到當時地下黨員中間反立三路
線的鬥爭。
  以上種種,都與作者當時的生活經驗有關。
  這本書寫了三個方面:買辦資產階級,民族資產階級,革命運動者及工人群眾。三者之中
,前兩者是作者與有接觸,並且熟悉,比較真切地觀察了其人與其事的;後一者則僅憑「第二
手」的材料,即身與其事者乃至第三者的口述。這樣的題材的來源,就使這部小說的描寫買辦
資產階級與民族資產階級的部分比較生動真實,而描寫革命運動者及工人群眾的部分則差得多
了。至於農村革命勢力的發展,則連「第二手」的材料也很缺乏,我又不願意向壁虛構,結果
只好不寫。
  此所以我稱這部書是「半肢癱瘓」的。
  剩下一個問題不可以不說幾句:這部小說的寫作意圖同當時頗為熱鬧的中國社會性質論戰
有關。當時參加論戰者,大致提出了這樣三個論點:一、中國社會依然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性
質;打倒國民黨法西斯政權(它是代表了帝國主義、大地主、官僚買辦資產階級的利益的),
是當前革命的任務;工人、農民是革命的主力;革命領導權必須掌握在共產黨手中,這是革命
派。二、認為中國已經走上資本主義道路,反帝、反封建的任務應由中國資產階級來擔任。這
是托派。三、認為中國的民族資產階級可以在既反對共產黨所領導的民族、民主革命運動,也
反對官僚買辦資產階級的夾縫中取得生存與發展,從而建立歐美式的資產階級政權。這是當時
一些自稱為進步的資產階級學者的論點。《子夜》通過吳蓀甫一夥終於買辦化,強烈地駁斥了
後二派的謬論。在這一點上,《子夜》的寫作意圖和實踐,算是比較接近的。
  當然,《子夜》的缺點和錯誤還很多,讀者自知,這裏就不嚕嗦了。
  一九七七年十月九日  茅盾記於北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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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現實生活的關係,暫時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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