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身形同時一頓,一齊向樹下落來。
就在此際,況紅居雙臂一振,把下沉的身子,又凌空拔上了六尺之高,這等神技真個是驚人欲絕了!
但在同時,阿難子雙足向空一踹,下沉的身子,好似受了外力,箭似地向上拔起了八尺!
這不過是一剎那間事,兩個天下奇人,已各以奇技再度相逢!
況紅居叱一聲:「看掌!」
她一掌拍出,阿難子肩頭一擰讓過,大袖一拂,沉聲道:「況老師就死了這條心吧!」
只見他右掌輕而易舉的,一按況紅居的肩頭,況紅居發出一聲尖叫,身子更如敗絮一般,向地上落了下來!
當她尖叫之聲還未結束時,人已落在了地上,一連退出好幾步,才把身子站穩。
再看她已是滿面通紅,右手扶著左肩,一臉的痛苦和惱怒之情。
阿難子輕飄飄地落在她的面前,含笑拱手說道:「況老師,承讓了!」
況紅居目射金星,狠狠地盯著阿難子,半晌才說道:「沒完!咱們等會再算帳!」
說罷惱怒羞慚地退去一旁。
古浪這才知道,這一群老人落敗不走,原來還沒有完。
他猛然想起自己初來哈拉湖,學習石人之技,不禁恍然大悟,忖道:「原來他們少時還要進攻!」
但因阿難子武技通神,所以古浪也不為他擔心。
這時未出戰的老一輩人物,已只剩下一個琴先生了。
阿難子用腳踢開地上的殘枝,自語道:「平白地糟賤了這些好樹枝……」
他說著,彎下了身子,由地上拾起一節小松枝,插在自己的腦前。
古浪不禁一驚,忖道:「哈門陀說的果然不錯,師父真的別上了松枝了!」
才想到這裡,便聽阿難子說道:「時間差不多了,琴先生是否也要賜教幾招?」
阿難子這句話,當然是對琴先生而說,琴先生笑了笑,說道:「我們這年紀,拿刀動杖已經不行了!」
阿難子笑道:「琴先生可是另有高見?」
這時古浪緊張異常,因為根據哈門陀的囑咐,在琴先生與阿難子動手之時,自己便得設法去搶那截松枝。
不料琴先生一笑,說道:「大家都知道,我有一隻竹笛,你若是高興,可以聽我吹奏一曲?」
古浪有些意外,忖道:「他吹笛子,我如何去搶樹枝呢?」
才想到這裡,已聽阿難子說道:「妙哉!妙哉!琴先生天下笛王,能聆你親奏,真是耳福不淺!」
他說著,在門口的石階上坐了下來,其他的老人也紛紛坐下,他們臉上,都有一種疑惑之色。
因為琴先生的笛音,必是一種內家最高的功夫,傷人心神不在話下,那麼除了阿難子以外,這一批奇人也要各自提防了。
古浪注視著琴先生,他雖然未曾聽他吹奏過,但是不久之前,曾經聽石明松吹奏過,那已感到有些難耐,所以這時更增戒心。
這時琴先生由袖口之中,取出了一支墨綠色的竹笛,式樣奇古,與古浪在那座石像手中所見的一樣。
琴先生把它湊在唇邊,微微用氣,吹了幾個單音。
這幾個單音高亢刺耳,震人心弦。
古浪聽得極不舒服,他知道厲害,立時深吸一口氣,把心神平靜下來,準備抗拒這曲笛音。
突然之間,一曲極細的笛音,破空而起,彷彿來自天際,又彷彿發自地心,飄飄蕩蕩,引人出神。
漸漸地,曲音比較響亮了些,但仍然是細若游絲,迂迴旋轉,不可捉摸。
古浪鎮靜著心神,仔細地聆聽這一曲笛音,只覺曲音裊裊,若有若無,彷彿與人的呼吸相通,令人怡然神往。
阿難子雙目微睜,帶著笑容,一派悠然,好似欣賞已極,不住地點頭。
其他的老人,都靜靜地坐著,沒有一個人說話。
石明松更是訓練有素,態度顯得最是自然。
童石紅則是雙目下垂,不言不動,況紅居的一隻手掌,撫在童石紅的背心,古浪知道她在幫助童石紅抗拒這神奇之音。
琴先生的笛音,不時地變換,這時已換了第三個曲子了。
半個時辰不到,琴先生換了三個曲子,古浪覺得,除了悅耳動聽之外,並沒有什麼別的作用。
他心中忖道:「琴先生的笛音,怎麼反沒有石明松的來得感人,這是怎麼回事……」
才想到這裡,琴先生的笛音又改,曲調輕快活潑,並有一股很大的震撼之力。
古浪稍不留意,突覺一陣心跳,自己的一顆心,彷彿隨著曲音,要從口中跳了出來。
古浪這時才知道厲害,大驚之下,急忙鎮定心神,極力抗拒。
時間一長,古浪不禁感覺非常吃力。
琴先生的笛音,原是緩緩而來,由平淡進入緊湊,內力也恰在此時緩緩發出。
他剛開始的時候,只是吹奏些平常的曲子,一支又一支,但是內力卻於不知不覺中加入,如非功力特高之人,是很難察覺的。
這時古浪又感覺到,笛音絲絲嗚嗚,仔細聽來,又是平淡無奇,方才心跳神搖的現象,一絲也沒有了。
這一連串的變化,使古浪感到非常奇怪,他心中忖道:「莫非琴先生的功力僅止於此麼?」
他自然不會相信,又想,「厲害的一定在後頭,我要特別小心……」
他卻不知道,琴先生的內力,正於此時,一絲絲地加入笛音,只是一時感覺不出來罷了。
半晌之後,古浪感到有些不耐煩,但是除此之外,並沒有別的任何感覺。
其實,琴先生的笛音,已經在他心中生了魔,但是他卻感覺不出來,這正是這個天下笛王最厲害的地方。
又過了一陣,古浪越來越煩躁,這時才稍微有些疑心,忖道:「莫非笛音已經在我心中有了作用?」
他試著提了提氣,並沒有任何受制的感覺,不禁大為奇怪,忖道:「這樣看來,難道琴先生吹了半天笛子,就一點作用都沒有麼?」
才想到這裡,笛聲突然拔了一個尖音,古浪立時覺得天晃地動,心跳神搖,眼前一片漆黑。
古浪大驚,拚命地提了一口氣,維護著自己的心脈,可是情形並不見好轉,那急如雨滴的苗音,嘀嘀咚咚,在耳邊響個不住,似乎把耳膜都要震破!
古浪心中忖道:「不好……」
在這緊要關頭,古浪不敢遲疑,正想咬破舌尖,突覺一絲熱力,傳入了自己的背心。
古浪也顧不得察看,連忙藉著這股熱力,把心神強自鎮定下來。
那絲熱力,漸漸匯成了一股,在古浪的體內運行著,不一刻的工夫,已經把他全身的穴道走遍。
古浪立時覺得天晴日朗,神智清明,那笛音雖然還在耳邊鳴響,但是已絲毫沒有威力了。
古浪心中大喜,他知道這股突來的熱力,必是哈門陀在暗中相助。
他緩緩睜開了眼睛,只見阿難子仍然含笑自如,沒有絲毫異狀。
古浪心中很是佩服,忖道:「師父真是了不起……」
他的目光掃向那些老人,見他們都靜靜地坐著,只是面色嚴肅,眼睛都閉了起來,顯然他們抗拒這笛音,也是不敢絲毫大意的。
童石紅的情形最壞,她的面色血紅,身軀不住地搖晃,面上有痛苦之情。
所幸況紅居的手掌貼在她的背上,給了她很大的助力,否則早就不支了。
至於石明松,則非常鎮定,他雙目微閉,手中還在打著節拍,似乎在研究琴先生的笛音。
他原是琴先生的衣缽傳人,所以這種情形並沒有什麼值得驚異的。
古浪想回頭看看,哈門陀隱在什麼地方相助自己,卻有一股力量抵著他,使他轉不過身去。
於是,古浪耐下了性子,全力調息著,因為剛才一時大意,幾乎弄得他神不守舍。
琴先生的曲音不住地變換著,音調已由高亢轉為低沉,一陣陣嘶啞之聲,彷彿是一群傷兵在呻吟,又如同是一群垂死的猛獸在哀嗚,令人心悸神顫。
笛音又漸漸地響亮起來,鏗鏗鏘鏘,簡直聽不出是絲竹之聲。
緊接著,變成了一片嘈雜,有如萬千人在敲著破銅爛鐵,又好似一大座樓宇倒下來了,震得人神魂不寧,不可自支。
古浪雖然有哈門陀的內力支持著,也覺得難以忍受,他張開了眼睛,見琴先生緊閉雙目,吹奏著笛子。頭上已滲出了汗水。
而阿難子依然故我,好似沒有受到絲毫感染,他甚至連眼睛都沒有閉上。
其他的老人,雖然都還能支持著,但是都顯得很吃力,看得出他們在極力地抗拒著這傷人不見血的笛音!
嘈雜之聲過後,笛音又轉為悲愴,古浪彷彿置身在憂愁國內,前途茫茫,難禁悲從中來。
不知不覺間,流下了大片眼淚。
他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世,孤苦伶仃,無所倚靠,亡母的慈容,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花白的頭髮,在他的眼前飄浮。
他悲不可抑,忖道:「莫非這真是幻夢?母親啊……」
他幾乎要放聲大哭,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突然覺得背後被人用力擊了一掌。
這一掌之力不同小可,一切的幻念全都消失了,琴先生的笛音,仍然在耳旁嗚咽不已。
古浪已然出了一身冷汗,忖道:「好厲害!如果沒有哈門陀暗中相助,我早已不可收拾了!」
他重新打點精神,振作起來,因為琴先生的笛音,厲害之處才開始,真正的殺手鑭還沒有使出。
這時,一個極細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厲害的來了,趕快抱元氣守著丹田!」
古浪一驚,聽出了哈門陀的聲音,連忙依照他所說,吸了一口氣,讓一股元陽之氣,緊緊地守護著自己的丹田穴。
就在古浪才準備好之後,琴先生突然站了起來。
古浪偷眼看時,只見那些老人們面上都有了一層驚恐之色,阿難子和石明松的眼睛也閉起來了。
古浪心頭一驚,忖道:「啊!看樣子琴先生的絕招要使出來了!」
果然,琴先生的笛音突然停止了,四下一片出奇寂靜。
這片寂靜,一直繼續了很久,古浪感覺到天地都如同死了,風聲、鳥聲一點都聽不見。這簡直寂靜得可怕,反而使得每一個人的心情激動不已。
漸漸地,古浪感到不耐,彷彿覺得自己已經死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這種感覺奇怪已極,也可怕已極,古浪沒有料到琴先生有此一著,幾乎就此把持不住。
又過了一陣,古浪又感到有些昏昏欲睡,突然,笛音又出現了!
這是一聲極高亢、極尖銳而又單調的長音。
這聲音難聽到極點,傳入人的耳中,使人為之發狂!
古浪不知道如何抗拒這可怕的聲音,顯得有些慌亂,拚命地聚著丹田之氣,一絲也不敢大意。
就在這時,哈門陀的聲音又突然傳來:「快去搶松枝!」
古浪一驚,身子已被一股力量托起,他來不及思索,一個縱身,撲到了阿難子身旁,伸手便摘取那枝松枝。
緊接著幾聲大喝,好幾股驚天動地的掌力,一齊向古浪打到!
古浪的手指,堪堪已經觸到松枝之上,一陣風起處,阿難子已失去了蹤跡。
這時那好幾股驚人的掌力,已經湧到。
古浪大驚失色,拚命地一扭身子,向左方縱出七尺多遠。
笛音也停止了,一群老人把古浪團團圍住,而阿難子則站在門口,若無其事。
琴先生把竹笛收到袖子中,嘴角掛著冷笑,嘿嘿地說道:「哼!好小子,我早看出你不簡單,果然你厲害得很,差點被你佔了先!」
古浪冷笑道:「來此之人,誰不可動手?」
谷小良大笑一聲,接口道:「哈,你小子說得倒好,想坐收漁人之利,使琴先生功敗垂成!」
古浪最討厭他,聞言冷笑道:「琴先生成功之後,對你有什麼好處?你在這裡拍什麼馬屁!」
一句話說得谷小良暴跳如雷,他哇哇地怪叫著,指著古浪道:「反了!反了!你小子也敢對我……」
古浪大怒,厲聲道:「住口!你少在這裡裝瘋,有什麼本事,儘管使出來好了!」
這句話更是把谷小良氣得發抖,他仰天長歎,大叫道:「罷了!我老人家居然受小輩的氣,我倒要看看你憑什麼敢這麼狂!」
一語甫畢,右掌閃電揮出,急如沉雷,向古浪前胸擊到!
由於兩下相隔極近,谷小良掌勢如雷,霎時就到了面前。
古浪閃躲不及,無奈之下,只好貫足了內力,一掌迎了過去。
在古浪來說,這原是不得已之事,不料兩掌接實,古浪身子微微一震,而谷小良卻一連退後了好幾步,幾乎有些站不穩!
這一來,不但群老,就是古浪自己也大感駭然!
但是轉念之間他明白了:「原來又是哈門陀在暗中助我!」
谷小良怎麼也不相信,憑古浪這等年紀,竟能接住自己數十年的苦修之力!
他簡直驚得說不出話來,睜大了一雙小眼,怔怔地望著古浪。
琴先生也感意外,說道:「喲,看不出……」
才說到這裡,石懷沙在一旁接口道:「好小子,我試你一掌!」
話才出口,單掌如電,已然逼到古浪小腹!
古浪來不及思索,雙掌向下猛然一沉,掌緣似刀口,向石懷沙的手腕切去。
古浪才一出掌,立時感覺到,有一股外來的力量,附在自己雙膀上。
他與石懷沙兩股掌力才一接觸,雙方立時收回了掌,石懷沙一連退出了好幾步,面上顏色大變,愕然道:「小子!你……」
只說了這三個字,下面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這情形立時使所有在場的人都驚訝起來,琴先生問道:「怎麼樣?」
石懷沙搖了搖頭,以驚訝的口吻說道:「這小子居然有內家般若神功!」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變色,因為在場的老人,還沒有一人有此功力。
琴先生搖頭道:「我不信!讓我來試試!」
他說著,一掌平胸,慢慢地推出,向古浪的「眉心穴」按來。
他的出掌速度很慢,但是掌力雄渾,有一種不可抗拒之勢,很是驚人。
古浪由於有哈門陀助陣,所以絲毫不懼,他按照哈門陀所傳,右掌一攏,自胸前推出。
兩股掌力才微微一觸,琴先生立時撤掌後退,訝然道:「不錯!這小子真有般若神功!」
眾人正在錯亂之際,突聽阿難子朗聲道:「阿彌陀佛,感謝諸位送別,老朽圓寂之日已經到了!」
眾人驚異地轉過身去,只見阿難子坐在門檻上,雙腿盤置,一如老僧人。
琴先生訝然道:「阿難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阿難子微微一笑道:「我雖非僧人,修練已久,現在已是圓寂之時,就要與諸位長別了!」
古浪知道阿難子的話應驗了,不禁一陣心酸,強自忍著。
況紅居大叫道:「春秋筆呢?」
阿難子道:「數月之前,已有傳人,等到春秋筆再次出世時,也就是各位壽終正寢之日了!」
說罷雙目一合,鼻下垂出玉津,已然溘然逝去。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使眾人俱都大吃一驚,在這當兒,古浪強忍悲痛,按著阿難子的囑咐去作。
他大聲一喝:「阿難子!我豈容你如此就去!」
隨著這聲大喝,他雙掌齊出,向阿難子的屍體擊了過去!
這雙掌之力,可是非同小可,只聽「噗」的一聲巨響,阿難子的屍體原來早已成灰,被掌力一擊,立時四下飛散,化作無形。
古浪心中悲痛萬分,暗自祝禱:「師父!原諒我……你老人家為何一定要我這樣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