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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魏曉霞]死亡時間表[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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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3 15:42:00
?第九章  禍從天上來

    李慧感到自己又遭到了一記沉重的打擊。

    如果僅僅是自己的東西丟了也就罷了,可是偏偏是大墩兒在她家的晚上出了這種事。李慧覺得太對不起大墩兒了,現在他是有苦說不出,打掉了的牙只能往肚子里咽了。

    沒到中午,衛生間的窗戶就修好了,外面天台上的出口也換了新的防盜網。安裝的時候正好是上班後的時間,沒有人注意,否則真不知道該怎麼向別人解釋。

    大墩兒上午沒有去公司,一直在這里監工。可是從早晨到現在,他們一共說了不到五句話,每句話都不超過五個字︰

    防盜網來了?

    嗯。馬上安裝。

    你上班去吧。

    不要緊滿C

    然後他就指揮著工人安裝新的防盜網,更換窗戶上的玻璃,那玻璃被切掉了一個角,竊賊就是從那個玻璃洞里伸手開窗的。

    李慧則忙著給他們倒水,忙著打掃弄髒了的地板。

    送走了兩個工人,她和大墩兒相對無言地坐了一會兒,兩人都心事重重。

    她不提報案的事,他也不提,兩個人都小心地回避著這個敏感的話題,好像生怕傷害了對方。

    事實上,如果報了案,他們的損失可能會比現在更大,這一點他們心里都清楚。

    李慧不知道大墩兒現在想的是什麼,他不說,她也沒有勇氣去問。但她的內疚是寫在臉上的,可大墩兒卻似乎裝作沒看見。

    她明白大墩兒的擔心,一旦那個駕駛證和信用卡有朝一日被當作贓物放在公安局里讓他去認領,怎麼辦?他怎麼解釋他睡在別的女人床上這回事?

    唯一一個能夠給她一點兒安全感的男人,卻受到了這樣意想不到的傷害,李慧感到又渾又濃的沮喪就像甦州河的臭水,快要把她淹沒了。

    她真怕大墩兒從此不再來看她,她現在比任何時候都需要他!

    大墩兒終于提出要回去了︰"我得回去看看。等有了新手機再告訴你號碼。"

    李慧眼巴巴地追到門口,她想不出怎樣挽留他,只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一個無底洞。可是,大墩兒的背影還是在樓梯口消失了。

    這天早晨,陳主任一上班就感覺什麼地方不大對勁兒。果然,他轉了一圈,發現李慧又沒來上班。科里本來人手不多,最近又特別忙,可是李慧傷好後又連續兩天請假,他真是有點兒調度不過來了。

    不過,最讓陳主任耽心的還是李慧的傷情。

    雖然他一貫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可是一個年輕女人,丈夫又不在家,踫到這種特殊情況,單位領導理應多關心一下。

    陳主任叫來護士長,商量著買些水果,去探望李慧。可是打了半天電話,李慧家里就是沒人接。

    這會兒,李慧正一個人在一家外國人開的超市里轉悠,大墩兒一走,她就覺得房間里呆不下去了,于是想到超市。

    最近,她被"死亡時間表"弄得焦頭爛額,好久沒有時間和心情來超市逛逛了。平時,即使沒什麼東西可買,她也喜歡到這種地方來轉轉,貨架上琳瑯滿目地擺放著各色各樣的進口商品,大到漂亮的席夢思床,小到一只奶嘴兒,都精致漂亮得令人眼花繚亂,愛不釋手。即使只是看一看,都是一種享受。

    現在,她可以暫時忘掉出門前看到的電子郵件的內容了。隨著時間的流逝,那個躲在幕後的家伙看上去已經相當惱火,他歇斯底里地在信中吼著︰"今天是第十天,你的死亡期限已經過去了三分之一!小心你的腦袋……"

    李慧想起了昨天關于"耳朵"的提示過後所發生的一切,就覺得有幾分荒唐︰自己居然再次陷入了這個恐怖的怪圈兒。

    那個小偷的運氣怎麼那麼好?他是怎麼知道這家女主人的耳朵出了毛病?怎麼就選擇了這麼一個晚上鑽進了她的家?

    昨天,她居然又不自覺地就接受了"SW"的心理暗示,並按他的指點,亦步亦趨地讓事態按照他的預期往下發展。可今天她絕不!"小心腦袋"?那好!她今天下午就在超市里呆著了,反正買完了東西可以在門口吃快餐,中午到現在她還沒有吃東西呢!她要好好放松一下。這里人這麼多,誰膽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加害于她?而且,商場里這麼熱鬧,她的注意力一分散,心理障礙自然就可以解除了。

    這會兒是下午一點鐘,超市里的人不算多。售貨員們正忙著把各種貨物往貨架上擺放。可見他們的生意之好,一個上午就有許多東西賣光了。

    看人家外國佬管理的企業,干活兒的效率就是高!眼見著裝滿貨物的大箱子,被操縱著插車的售貨員用插車長長的鐵臂輕輕一舉,就一箱又一箱地放在貨架的最上層了。另外又有一些插車,正在忙著把昨天或是上午才放到上層的箱子,一個一個地挪到下面幾層擱板上的空位置里,好讓顧客自己隨意挑選。

    這種倉儲式商場的好處就是,貨物運來後就放在超市里,不用另備倉庫,所以商品的成本降低了,東西就賣得便宜。不過李慧覺得旁邊那個操縱插車的工人好像有點兒笨手笨腳,讓人為他捏一把冷汗。

    李慧小心翼翼地繞過去,到旁邊去觀賞那些晶瑩剔透的玻璃制品。

    來自日本和德國的各式玻璃水果盤,不論大小,造型都那麼優雅,那麼美觀,又那麼有趣兒。有彩色的,有透明的,還有從大到小成套的,個個都非常迷人。

    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去輕輕撫摸著它們的邊緣,那上面雕著美麗的花紋兒,有的是一串串的葡萄,有的是一朵朵的玫瑰,還有的綴著彩色的小動物或者各種水果造型的小飾物。

    她家里正在用著的,就是一只日本產的橢圓形、兩頭高高翹起的船形水果盤,端起來又厚重又結實,看上去卻又精美又藝術。現在她眼前擺著的這些,個個都不比她從前買的那個遜色。

    唉!一個家里,總不能買那麼多水果盤吧?

    可她今天非買一只不可了!否則難解心頭之癢。

    就送給張麗麗吧,這些日子照料她挺辛苦的,送一個進口果盤,表示個心意蠻好的。

    她眼楮花花地挑了半天,才算心猶不甘地選定了其中一件外面瓖著一串串紅紅的荔枝的圓形果盤,個頭不大不小,不論一個人使用還是來客人用都非常合適。

    李慧看了下價錢,一百六十元。心想,貴是貴了點兒,可是送給張麗麗的東西是要精致些,她是一個很挑剔的女人。

    掂了掂手里的果盤的份量,李慧感到非常滿意。好像覺得這東西的價錢跟重量之間成了正比,就貨真價實似的。

    提著走吧?太重了,等一下逛完超市,最後來取這個果盤好了。

    就在她小心地在架上放好果盤,然後滿意地松了一口氣,剛剛轉過身來的一瞬間,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那不是楊先生麼?

    李慧想起前天晚上在酒店里楊先生那過分的殷勤,心里就有點兒不自在。她想躲避一下繞過去算了,就連忙往旁邊的貨架那兒靠攏。

    楊先生領著一個小男孩兒,正在距她不遠處的貨架下面挑選童車,一輛又一輛地,不厭其煩。李慧想,這個人……是不是個有婦之夫啊?她禁不住替張麗麗擔心起來。

    沒準兒那個女人也在商場里,就在某一處挑東西呢!想到這兒,李慧的心"  "亂跳,一種想窺探一下這個楊先生的隱私的欲望,頑強地從心底涌上來。她索性裝作閑逛,慢慢在周圍打轉,一面在貨架後面躲躲藏藏地,生怕被他發現。

    好!就這個吧?

    她听到楊先生對孩子說。

    媽媽!媽媽!

    小男孩兒突然叫起來,李慧往那男孩兒面朝的方向探頭過去,沒看到人影兒,再探一下頭,還是沒看到什麼。

    等她再回過頭來看童車貨架時,卻發現楊先生和孩子都不見了。她慌忙從貨架後面轉出來,意欲追過去。

    就在這時,她身後有一只巨大的紙箱從貨架上掉了下來," !"地一聲悶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剛剛站立過的地方。

    售貨員跑過來的時候,李慧正愣在原地發呆,她看著摔裂的紙箱里露出了幾塊彩色木板的邊緣,那是一只沒有組裝的木頭書架。

    小心你的腦袋!

    早晨電子郵件里的惡毒語言一下子跳了出來,李慧想像著自己腦漿迸裂地倒在那一堆木板之下的情形,腿一軟,就靠在了貨架上,幾只木雕的光碟架和軟盤架稀里嘩啦地掉在地下。

    小姐,小姐,你不要緊吧?

    售貨員扶住了李慧,關切地問道。

    如果是在平時,她一定會像一個普通上海女人要做的那樣,到商場的經理室去討個公道。

    可是現在她竟魂不守舍地掙開了售貨員的手,以出奇的速度跑到貨架的後面去察看,她不相信那麼重的東西會是被她自己不小心踫下來的!

    可是徒勞。

    她當然什麼也沒有發現,連楊先生的影子也早就不見了。

    李慧愣了一下,就頭也不回地跑出了超市。她听到後面有人在議論︰"這個人,怎麼這麼不小心,踫掉了嘎重的東西,差點送命!"

    你們這商場的東西放得不牢靠呀,多危險呀?

    對不起,對不起,大家受驚了。這不是我們放得不牢靠,一定是顧客動過之後沒有放好,以後這種事絕不會發生了,請大家放心……

    這個低聲下氣的人一定是商場的小頭目,李慧心想,他今天也算借了自己的光,沾上了晦氣。

    李慧跑到商場大門口,她用眼楮在人群里飛快地搜索著,企圖找到一個她熟悉的面孔,包括楊先生。

    可是,出門來的顧客個個忙忙碌碌從她面前走過,每個人都提著大包小包,一臉滿足,渾身疲倦。剛剛走進院子的則興致勃勃,懷揣期待。他們沒有一個像是那個在背後推下紙箱想暗算她的人。

    突然,一個人影兒在腦子里一閃,那個笨手笨腳開插車的人,怎麼看都不像是商場里那些訓練有素的員工……

    她連忙又跑進商場,一個一個去察看那些插車工人,卻發現他們個個都是一個模樣,沒有一個人長得像寧坤,而且也沒有人再笨手笨腳。直到她的眼楮花了,也沒辯認清楚。

    小心你的腦袋!

    李慧感到頭"嗡嗡"作響,好像真的剛剛被什麼東西砸過了一樣。

    難道這世界上就沒有一個安全的地方了麼?

    陳主任打不通李慧家里的電話,只好到理療科來找張麗麗。

    他平時很少和張麗麗打交道,雖然他們是兩個科的主任,可除了開會也很少見面。加上張麗麗又是個年輕漂亮的單身女人,像陳主任這種一貫謹于言、慎于行的中年男人,多數時候是要對這樣的女人敬而遠之的,免得不小心惹上什麼閑言碎語。

    現在,他不得不去找她,是因為他對李慧這幾天的情況不放心,他總覺得李慧的情緒有點兒反常。她是科里的業務骨干,在院里和科里的地位也不是什麼人都可以取代的,一旦有點什麼差錯,對科里的影響不可小覷。

    那天,他把李慧叫到主任辦公室,也是一番好意,只是想給她提個醒兒。那種手術出點兒問題也不是沒有可能,只要家屬沒有認真計較起來,當領導的,通常都是睜一眼閉一眼就過去了。可是李慧不同,她馬上要晉升副主任醫師了,千萬不能在這種時候捅漏子,而且,這種事萬一傳了出去,他這個科主任的面子也難看。

    其實當時他的話說得相當有分寸,只是點到為止而已,根本沒想到幾分鐘後李慧就從消防梯上摔下去了。听到消息時,他就好像自己摔下去一樣地難受。怎麼能料到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如此之弱呢?

    陳主任為這事後悔了好幾天。

    好不容易熬到李慧上了班,他心里才一塊石頭落了地,可這兩天李慧又接連請假,說是不大舒服,是不是有了內傷沒查出來呀?他心里禁不住嘀咕個沒完︰千萬不能再出事了!

    張麗麗正在針炙室里給一個患者針炙,她一見陳主任就很燦爛地笑了一下︰" !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你先忙你先忙!我一會兒再來!

    陳主任說著就要退出去,張麗麗已經三下五除二地處理好了手上的活兒,尾隨出來。

    陳主任,不是為了來看看我吧?

    張麗麗拉過一張椅子讓坐,一面自己也坐下,"有什麼可以為您效勞的?盡管吩咐!"

    不敢。我是想問問,李慧這幾天怎麼樣了?你有沒有見過她?

    主任都見不到她,我怎麼能見得到她?

    你不是她的好朋友嘛!我听說摔傷後你照顧了她兩天兩夜。

    小意思。我這幾天有點事,下了班也沒過去,她說自己可以料理了,我就沒放在心上。怎麼了?有什麼問題?

    那倒沒有,只是……今天中午我們科想去看看她,電話打到現在也沒人接。

    你是怕她有什麼情況啊?不會!這樣吧,下午我去一下,正好有事跟她商量,也順便看看她。

    張麗麗非常爽快,陳主任覺得同這樣的女人打交道還是蠻痛快的。

    陳主任一走,張麗麗就撥通了李慧家里的電話,的確如陳主任所說,一直沒人接听。

    她看了看表,下午三點了。

    半小時之後,張麗麗又撥李慧的電話,還是沒人接。

    一直持續到晚上下班,張麗麗也沒有打通這個電話,她出了門攔住一輛出租汽車,直奔李慧家。

    巨鹿路上的咖啡館里。

    李慧一個人孤伶伶地坐在最里面的角落上。

    其他座位上稀稀拉拉地坐著幾對紅毛綠眼的外國人。

    她面前擺著一杯冷了的咖啡,只呷了一口就再沒動過。

    從超市里出來的一瞬間,她真的不知道該到哪兒去才好,她得好好想想,這事好像不能再繼續下去了。去哪兒呢?她想起了跟大墩兒去過的咖啡館。

    巨鹿路一帶的安靜和隱秘是出了名的,舊社會那兒可是有錢人家才住得進去的地方,街道上至今還洋溢著一種淡淡的貴族氣息。所以,到那兒去泡咖啡館的人,也都是有點兒懷舊情緒,有點兒感傷情緒或有點兒失落情緒的人們。當然,除掉那些老外。

    而現在的李慧,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她需要這個地方。

    下午,是咖啡館一天中的"淡季",正好可以安靜地呆一會兒,想點兒復雜一些的問題。

    在半明半暗的光線里,李慧悄悄地把房間里的幾個客人都仔細地打量過了,他們都沒有那種讓她感到不安的可疑行跡。

    她又抬頭看了看天棚,本色的原木上繞著人工制作的綠色藤蔓,人在下面閑坐,就像在瓜棚下面或是葡萄架下面的樣子。天棚看上去樸素又結實,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塌下來。

    在確信了自己的腦袋一時不會再有其他危險之後,李慧才像個驚弓之鳥似的,小心地把身體放松了一下,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

    剛才在超市里的一幕還不時閃現在她眼前,想起來頭皮就一陣陣地發麻。

    她仔細回想當時的情形,只記得紙箱子從她頭上高高的貨架上掉下來時,她竟一點兒沒有察覺。如果她再慢那麼一秒鐘,結局可能就完全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她當時正在偷偷地觀察楊先生和那個男孩兒,而紙箱掉下來後,等她再回頭去找他們的時候,就都沒了蹤影,好像突然間蒸發掉了一樣。

    楊先生和那個紙箱兒有什麼關系?不會呀,他從頭到尾都在專心挑選童車,根本就沒有看到她。而且,他一直在距離她十多米的地方,相隔著兩排貨架。

    李慧仔細地回想自己躲在貨架後面時的情形,她不記得自己的身體靠在了貨架或是貨物上面。再說那麼重的貨架,即使用力去推也不一定能推得動它,把上面的東西搖晃下來,簡直不可能。

    當時,她的周圍有幾個顧客也在選東西,她沒有注意他們,只覺得貨架的前前後後都有人。

    可是當箱子掉下來之後,她的旁邊卻一個人都沒有了,而且那箱子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她站過的地方。

    那個人(如果真有這麼一個人的話)當時如果要做這一切,應該是就在她附近,他不可能走得那麼快,馬上脫離現場的。

    可是她記得只有兩三個手提購物籃的男女顧客,在紙箱墜地後的幾秒鐘內聚在了她的周圍。他們個個都那麼吃驚,好像看著一個怪物地看看地上的東西,又看看愣在一邊兒的李慧。顯然,他們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嚇壞了。

    那幾個人當中,不會有一個演技高超的專業演員吧?

    那個好像剛剛上崗或是冒牌的插車工的影子,這時又閃現出來,只有他,有條件在商場的高處自由活動而不引起懷疑!可是她根本沒法從一大群工人中把他辨認出來。

    ……

    那張"死亡時間表"上限定的時間剛剛過去了十天,還有三分之二的時間夠她熬的。僅僅十天,她就像被剝了一層皮一樣體無完膚,再過二十天,恐怕自己就要被折磨零碎了……

    她再一次清楚地意識到︰那個一直躲在幕後,在玩"精神勝利"游戲的家伙,的確開始粉墨登場,要與她短兵相接地交手了!

    李慧覺得再這樣一個人頂下去,她真的快要垮了……

    汪洋還有一個多月才能到家,而且最近他忙得顧不上給她打個電話,也沒有一個電子郵件。

    她明白他的意思,反正兩年已經熬過去了,快要見面了,能省就省點兒吧。現在,錢對于他們來說太重要了。她想到他說過,要買部賽歐給她開的話,心里就感到暖洋洋的,可那也是需要錢的呀,而這錢都是他在國外省吃儉用攢下來的。

    還能依靠誰呢?大墩兒,這個讓她一想起來就會覺得愧對汪洋的男人,在她家里吃了那麼大一個啞吧虧,還會再來關心她麼?

    李慧突然發現,到目前為止,她對大墩兒的了解非常有限,她其實根本還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只是憑女人的直覺,感到了他對她的關切。

    男人們對女人的關切是有著各種目的的,可她不知道大墩兒對她的關切除了"性吸引"之外,究竟屬于哪一種。

    張麗麗是她的好朋友,可是女人們都一樣,對許多事情除了大驚小怪之外,就很少有冷靜的判斷能力了。她真怕張麗麗知道了這件事,會在一夜間鬧得醫院里頭滿城風雨,李慧的自尊心絕不允許發生這種事!她寧願一個人承受再大的磨難,也不要面對別人含義曖昧的目光和嘰嘰喳喳的議論。

    陳主任呢?年紀和資歷都是讓李慧感到欽佩和信任的,人也不錯,除了辦事過于小心謹慎之外,真的是個可以信賴的男人。可是這事一出,他會怎麼看待她?他對這"死亡時間表"里面隱含著的"李慧的隱私"會做如何的猜想?一個原本干干淨淨、無憂無慮的李慧,在他眼里一定會馬上變成一個沾染了社會上種種罪惡的可怕的女人!

    --自己真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隱私"麼?

    李慧被這個尖銳的問題嚇住了。

    如果是在前些天,她面對這個詰問,還能臉不變色心不跳,可是現在不行了。一張"死亡時間表"和一個叫"大墩兒"的男人破壞了這一切,李慧從今往後是個有隱私的女人了!

    原來被周圍的人捧著,呵護著,寵著慣著,就老覺得自己是最好的,最純正的,最經得起推敲的。可現在,神話打破了,她才發現自己也是紅塵之下,吃五谷雜糧,容易頭疼腦熱、跑肚拉稀的一介俗人。

    這時,一些很遙遠的記憶,突然漫上了她的腦際。

    一些早已沉澱到她腦海深處的陳年舊物漸漸浮動起來,漸漸清晰起來︰那是由于她的疏忽致死的一個嬰兒那蒼白的小臉兒。

    三年前她剛剛從醫學院畢業,到婦嬰醫院產科工作的頭一個月的一天晚上,李慧跟隨當時的主任醫師王大夫值夜班,王大夫家里有事,就臨時把她叫回去了。走的時候,她囑咐李慧,一旦有產婦來急診,一定要打電話通知她,她會隨時趕到醫院來,因為她家就住在醫院的後院兒。

    半夜,有一個產婦家屬敲門,李慧爬起來出去一看,孩子的頭發已經露出來了,急忙安排接生。

    忙碌中護士提醒她要不要去叫王大夫,李慧覺得自己獨立鍛煉的機會來了,她一直想自己單獨完成一例接生,好檢驗一下自己,她覺得自己完全有這個能力。

    本來宮頸開口正常,嬰兒順產不成問題,可那嬰兒頭部過大,折騰了半天就是生不下來。產婦快要休克了,孩子也有危險,李慧不得已使用了產鉗,費盡了渾身解數才把胎兒牽引下來。可是,小腦袋被產鉗拉得像長長的冬瓜的孩子,一生下來就沒有任何動靜。

    還是個男嬰!

    李慧慌忙倒提起嬰兒,往小屁股上拍了十幾下,那個被折騰了小半夜的孩子卻連一絲兒氣息也沒有。李慧嚇傻了,她顧不得骯髒的臍血,俯在嬰兒嘴上就口對口地進行人工呼吸。可嬰兒還是不哭不叫,一聲不響。

    李慧記得,當時她渾身是汗,五髒六腑都在冒煙,恨不能那個死去的嬰兒是自己。

    最可怕的是,她把準備放棄了的孩子放在台子上的一瞬間,那小家伙竟睜了一下眼楮,她感到那雙本來並無視力的小眼楮里面透著一絲怨毒,讓她齒寒。

    當時的結論是產婦送院時間過遲,胎兒窒息時間過長,搶救還是及時的,接生過程也沒有問題。

    這件事雖然過後並沒有人去計較,可只有李慧心里明白,如果她當機立斷給產婦做剖腹手術,孩子是可以保住的,是她的錯誤判斷貽誤了時機。

    三年過去了。李慧把這件事深深地埋在心底,從不敢去想它。如果不是"死亡時間表"這件事,她還真以為自己已經把它忘記了。

    其實,嚴格地說,她到婦嬰醫院之後已經造成了兩個嬰兒的死亡。

    第一個是由于自己工作的疏忽,第二個是因為前幾天自己上班遲到。

    如果真像老人們講的那樣,現在,該不是兩個小生命向她索命來了吧?

    小心你的腦袋!

    李慧現在再想想這提示,覺得簡直就像是那個帶著腫脹的大腦袋、委屈地死去的嬰兒發出的復仇吶喊。

    難道真有所謂的鬼魂存在?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2-14 11:0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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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3 15:45:23
?第十章  尋找債主

    夜深了。李慧在樓門口猶豫了一下,這才慢慢往里走去。

    門洞里黑乎乎的,她的眼楮一時間難以適應,不自覺地伸出手去摸索著。突然,她的手觸電般地摸到一個軟軟的東西,那東西隨即發出了一聲尖叫︰"啊!是個女孩兒的聲音。接著,一團黑影兒在她眼前一閃,"誰?"一個男人壓低了聲音喝問。

    原來是一對談戀愛的,正躲在大門口的過道里親熱。現在談戀愛的場所那麼多,居然還有人在這地方偷情!李慧慌忙繞開他們,頭也不回地往樓上就走。

    討厭,她摸到我屁股了。

    身後那女孩撒嬌地嘀咕著。

    也是個女的,不要緊。

    男人安慰她說。

    李慧暗想,這個樓門太可怕了,從外面進來的人根本沒法知道里面藏了些什麼,以後自己晚上回來,可要百倍小心。

    她邊走邊抬頭往樓上察看,千萬可別從上面掉下一塊磚頭什麼的,砸破了她的頭!

    只有過了午夜零點,關于"小心腦袋"的警告才能到期。可是另一個新的警告帶來的危險就又開始威脅她的生命了。這種惡性循環,她已經受夠了!

    李慧想,只有快些找到嬰兒的父母,自己才能早日解脫。

    樓梯上的感應燈已經有好幾層都壞掉了,可是沒人修。從一樓到六樓只有三層有燈。為了驅除心里的恐懼,她就故意重重地跺著腳往上走,讓其他樓層的燈為自己照明。

    以前也經常有下班回來晚了,或出去應酬回來晚了的時候,可是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感到樓梯間如此可怕。

    中國人的家里哪怕像宮殿一樣豪華舒適,可是樓梯間卻永遠是又黑又髒又亂又差。這種單位宿舍,沒有物業公司管理,更是這樣,夜里走在樓梯上就像在地獄里穿行。

    李慧總覺得身後有人跟上來了,可是回了幾次頭,並沒有發現什麼。她心跳加快,血液倒流,腳下磕磕絆絆,窒息得快要斷氣了。

    從來沒覺得六樓像今天這樣高,這樣難上。

    李慧氣喘吁吁,一步三回頭地到了家門口,又慌忙轉身看了看後面,確信沒人跟蹤,才站住腳休息一下。

    她剛要摸出鑰匙,感應燈已經滅了,四周頓時漆黑一片,她的心立時揪成一團兒,連忙使勁兒跺腳。

    燈亮了,李慧這才驚訝地看到門上別著一張折成兩折的紙條,白色的,看上去跟那張"死亡時間表"一模一樣!她的心"突突突"地狂跳起來,手腳發軟,愣在原地。

    等等!讓我想想,讓我想想。她對自己說,好像有誰不讓她的腦子靈活地轉動似的。

    過了不知多久,感應燈再一次滅了之後,她這才猛醒過來,跺著腳把燈震亮。然後,她環視了周圍,並沒有發現潛伏著什麼人,這才上去拿下那張紙條。

    她不敢馬上就弄清紙條上的內容,還是先回到家里再說,只有關上門,她才有心緒仔細研究這個可怕的東西。

    門在身後被牢牢掩住了,李慧又不放心地仔細鎖好,然後就像一個真正的地下工作者那樣,伏在門縫兒听了听外面的動靜,這才躡手躡腳地溜到沙發上坐好,用止不住發抖的手打開了那張讓她心驚肉跳的紙條。

    李慧︰我來看你,你去哪里了?回來後給我電話。麗麗即日。

    呼出了一口長氣,李慧癱在沙發上,動彈不得。她發現自己無論身體還是心理,已經虛弱到極點,連一點兒風吹草動都承受不起了。

    她進氣短出氣長地听著自己的呼吸聲,像一個瀕死的人在盤點自己還剩幾口氣,還能堅持幾時。

    張麗麗家里的電話始終佔線,李慧撥來撥去,直到累了,才住手。看來她最近跟那個楊先生打得火熱,在電話里講那麼多話,不是麗麗的習慣,電話一定是對方打來的,而且那一定是個男人。

    李慧想起了大墩兒,到現在,他們分手已經快到12個小時,可是他還沒有來電話,不知手機買好了沒有。做生意的,一天沒有手機都不可想象。也許,他是不願意給她打電話,他不願意這麼快就去捅自己的傷疤。

    時間是晚上九點。

    李慧不由得伸出一只手來,一個指頭一個指頭地彎下去,數了數時間。到夜里零點還有三個小時,天啊,這三個小時怎麼熬呢?

    她強撐著,到衛生間去察看那個白天新安裝的防盜網。這一回是大墩兒找熟人特地做的鐵網,非常結實,而且焊得也很牢。

    李慧走到窗前,一見外面黑色的天井,心里就哆嗦,她沒有了從窗口探頭上去的勇氣,而是慌忙伸手拉下了百葉窗,生怕那個大頭朝下對她怪笑的家伙突然出現在窗外。

    她洗著澡,眼楮還不時去瞄一下鏡子,好像噩夢里出現過的那個東西隨時還會出現一樣。可那里面只有她自己白色的胴體,上面是正在淡下去的一塊塊紫色的 痕,這些紫色的傷襯托得她的身體更加蒼白,毫無血色。傷口結痂過程本來不能泡水,可是李慧必須每天要洗澡,一天不洗,她都覺得沒法活下去。現在,她急急忙忙沖洗完,就趕緊擦干,換衣服。

    就在她走到廳門口的時候,突然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李慧一個人在弄堂里穿行。那弄堂很長,前不著村,後不靠店。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進來的了。

    這是一條窄得只能容得下一個人的小弄堂,使她想起了周莊沈萬三老爺的下人居住的地方。在那個水鄉大宅院的後面,緊連著一個院子,住著他家的幾十上百個家僕。

    李慧曾好奇地鑽進去探訪過,一條僅供一人行走、細如羊腸的小巷,又長又黑,兩側是一個緊挨一個的小門,每個門里是一間房子。

    穿行其間,李慧想像著這個當年名噪一時,富甲一方,曾經威震甦州的大財主,居然給他的下人們造了這麼一條萎萎瑣瑣的小弄堂!讓那些女僕們經過這里時,怎麼能不提心吊膽?在這狹窄寂靜的弄堂里,當同時有一個男丁迎面而來的時候,她們不是只有老老實實被"吃豆腐"的份兒麼?

    就像"一男一女在獨木橋上相遇時,如何安全通過"這類俗不可耐的"腦筋急轉彎"題目的炮制者一樣,這個沈老先生的建築設計師可真有創意呀。

    李慧胡思亂想著走在小弄堂里,她非常害怕這時突然從對面走過來一個人,不論男女。

    走著走著,她發現前面有一個小門!

    走上去敲響。沒人應。

    這時,她又驚奇地發現前面還有一個小門。然後是一個又一個小門,緊挨著,一直向前,延續到看不見的地方。

    她敲了一家又一家的門,都沒人應門。天已經黑下來,可是家家戶戶都沒有***。她膽戰心驚地扭頭往回走,打算回家去了,可是發現後面跟前面一樣,也突然出現了無數同樣的小門。

    站在原地,反復回頭,反復轉身,如此幾番之後,她就再也搞不清來路是哪一頭了。

    頭上是一線天,在墨黑墨黑的牆壁上面,呈現出冷冰冰的藍黑色。

    李慧的毫毛一根根直立起來,她摸到一處小門拼命砸門,邊砸邊叫︰

    開門、開門、開門呀!

    門真的就開了,可是她看不見開門的人。門里面也是黑黑的,什麼也沒有。正納悶間,忽听到腳下有個聲音︰"阿姨你找誰?"

    李慧猛地低頭,看到一個閃爍著微弱熒光的小東西,上面是一張仰起來的小臉兒,蒼白地望著她,眼楮里有一絲她熟悉的神情。

    她終于看清了那是一個光著屁股的嬰兒!臉上有胎毛兒,襠里有小鳥兒,渾身上下還長著密密麻麻由娘胎里帶來的皺紋兒。奇怪的是,小家伙一看到李慧吃驚的樣子,就"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李慧想跑,可是她沒有跑,她清醒地意識到︰天啊,這個孩子他還活著!應該快點兒把嬰兒還給他的父母,一切恩怨都會就此煙消雲散了!

    她蹲下去,想去抱起那個嬰兒,可是當她的腿彎下去的一瞬間,那扇大門已經倏然關閉了,只听到孩子的哭聲還在門里響著。

    開門、開門、開門呀!

    李慧再去敲門的時候,發現自己的面前只是一堵冷冰冰的牆壁,再一看,弄堂里所有的小門都不見了。

    接著,嬰兒的哭聲也突然間消失殆盡。

    靜悄悄的房間里,剌耳的電話鈴聲突然一陣陣響起。

    電話響到十多次的時候,停了。過了一會兒又響起來。

    李慧被吵醒。她感到渾身酸痛,這才發現自己竟趴在廳里的地上睡著了。電話鈴還在拼命地吵著,她想站起來,沒想到一點兒力氣都沒有,只覺得頭漲得老大,熱汗淋灕的。自己是在發燒。

    電話還在不依不饒地響個沒完,她使出吃奶的勁兒才爬了起來,去抓茶幾上的電話機。

    ……

    她感到嗓子火辣辣地發不出聲音。

    是李慧麼?你怎麼睡得嘎死呀?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是張麗麗。

    ……我,發燒……

    吃藥了麼?

    沒有。

    要死了,快點吃藥呀!要不要去下醫院?

    不用。

    好吧,明天再說吧,你吃了藥早點休息。

    李慧放下電話,牆上的掛鐘已經指到十點多。她在地板上昏睡了一個多小時?

    她想起剛才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夢。

    嬰兒還活著!這是她的潛意識里一個多麼迫切的願望啊。如果那孩子還活著,也許眼下這些可怕的事就不會發生了。

    夢里的情形是不是在提示她,孩子的家在一個又細又長的弄堂里呢?

    可是又細又長的弄堂,在上海不知道有多少,到哪兒去找?

    她不記得三年前和她一塊兒接生的護士的名字了,只記得她個子小小的,有一個又圓又大的額頭。可她早在兩年前就已經調走,不知道還在不在上海。

    王大夫後來知道了嬰兒死亡的事,還特地問李慧,是個初產婦嗎?然後說,還好,他們還年輕,還可以再生一個。

    那對夫婦現在究竟怎樣了?又生了沒有?如果他們有了新的孩子,怎麼會有心情去做"死亡時間表"那樣無聊的事情呢?

    李慧真希望天快點兒亮,她一定要去找到他們!

    現在,她感到渾身說不出來的難受,燙得要命,一定是白天受了剌激又發燒了。就找到頭孢拉定吃了,躺在床上。過了一會兒覺得更難受了,又起身找到撲熱息痛吃下去,這才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李慧一覺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上午九點多。

    她是被一陣又一陣門鈴聲吵醒了的,張麗麗和陳主任來看她,一試熱度就把她送到了附近的醫院。

    早晨上班後,陳主任發現李慧又沒來,而且連假也沒請,就覺得事情不好。找到張麗麗詢問,听她一談起昨晚電話里听說李慧發燒的事,兩人立刻就出門直奔李慧家而來。

    輸了一個多小時的先鋒霉素溶液,李慧就睡了一個多小時。醒來後,醫生檢查身體時才發現,她那天烤紅外線時烤起了水泡的地方,已經潰破感染發炎了。

    張麗麗沒在床前,陳主任一看就問她︰"你是不是烤紅外線溫度太高了?"

    您怎麼知道的?

    李慧奇怪。

    那天她打電話給我,說你正在做理療。唉,真是好心辦了壞事。

    陳主任埋怨道。

    千萬別告訴麗麗。當時她沒在,是我烤著烤著就睡著了……

    可能是燈太低了,烤到這種程度……

    陳主任突然噤聲。只見張麗麗急急忙忙走進來︰"陳主任,我有事先回去了,這里就辛苦你了。"又轉向李慧,"好好養一下,別急著上班!"

    目送張麗麗出門去,陳主任嘆了口氣︰"先消炎治療,這事急不得,你最近也別急著上班了,正好汪洋快回來了,你在家里做點準備工作。這個樣子怎麼迎接國外回來的客人?"

    主任您別逗了,他算什麼客人吶?

    有兩年了吧?時間不短啦!

    過得也挺快的。

    是,你來醫院都三年了,我也老了。

    主任,

    李慧突然想起了什麼,但又一時不知怎麼說,"您……在婦嬰醫院也已經好多年了吧?"

    我呀,慚愧,二十多年了。什麼成就也沒有。

    陳主任突然像一個靦腆的小青年那樣,臉上有一絲潮紅。

    那,咱們科里的患者,您還都有印象麼?

    此刻的李慧,一下子來了精神,期待的眼神死盯著陳主任,一點兒不像個病人了。

    哪里記得住那麼多,個別的還有點兒印象就不錯了,這麼多年,接待過的患者太多了。

    最近兩三年的呢?記得吧?

    李慧急不可耐地又問。

    你是想打听誰呢?

    噢,沒什麼。

    她實在不甘心就此打住,"我是想問,三年前,有一個患者在我們醫院里生孩子,後來……"她不知道怎麼說才好。

    你指哪一次?是個重要的病例麼?

    不是……唉,我也說不清楚。

    她閉上了疲倦的眼楮,"陳主任,您先回去吧,我再休息一下就可以自己回家了。"

    好,我讓醫生給你處置一下燙傷,這種傷最容易感染。

    他站起來,又想起了什麼,"你想問過去的病例,可以到檔案室去查一下以前的病歷檔案。"

    李慧從醫院注射室的床上爬起來,就把陳主任和張麗麗的囑咐忘到九霄雲外,她出了門直奔婦嬰醫院。

    檔案室在一樓掛號室後面一間十幾平方的小屋里,平時除了偶爾有醫生來借檔案用,就只有一個管檔案的老醫生伏案看書。

    現在正是中午時分,小屋里彌漫著一股飯菜的味道,老醫生坐在一個空飯盒前,專心致志地在摳牙。李慧到醫院三年來,很少到檔案室來。

    從前在醫院舊樓的時候,檔案室是個又小又黑又潮濕的地方,整天開著燈工作,由于空間太小,東西堆放得亂七八糟。現在這個新樓的檔案室可比原來的條件好多了,可是她發現許多架子上稀稀拉拉地放著很少的檔案,有些甚至還空著。

    請問,

    她朝老醫生笑笑,"我能不能查一下從前的病例檔案?"

    你想查什麼時候的?

    老醫生抬起眼楮,用一只留著長指甲的小指頭推了推眼鏡。

    三年前的。

    李慧說著,看了看里面顏色舊一些,上面灰塵多一些的那些檔案。

    三年前?

    他仔細打量了一下李慧,好像她有什麼地方可疑,"恐怕難找。"

    為什麼?

    去年搬到新樓來的時候清理掉了一部分。

    怎麼可能?

    嗨,咱們這種區級小醫院,也沒有什麼特別疑難的病例,保存那麼多檔案也沒用。

    李慧愣住了。她想了想,是啊,別人是什麼樣她不知道,反正她自己來醫院工作三年了,一共只到檔案室去過三次,算這次才第四次。她每天埋在忙忙碌碌的日常工作中,從沒有想過到這兒來翻翻資料,研究一下業務。

    她不甘心地說︰"幫我找找看看吧,是急需的。"

    好吧。三年前的哪一天?

    這……,我也不知道。

    那怎麼找?

    還是我自己來找吧。

    李慧不再理會那個老醫生,她徑自走到里面,動手去翻那些沾滿灰塵的紙袋子。

    不知道具體時間,她只能把那一年所有的檔案都翻出來。可是翻著翻著,她發現那一年的檔案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可這一部分中根本找不到產婦晚上入院,孩子凌晨出生,出生後即已死亡的病例。

    李慧兩手灰塵,站在檔案架邊發呆,她感到心里空蕩蕩的,這件事竟然沒有一點線索?

    她不知道現在自己該怎麼辦,也不知道是怎麼從檔案室走出來的。

    連續幾天陰沉沉的大街上,突然陽光燦爛,李慧被光線剌得睜不開眼楮。燒雖然退了,可是她感到眼楮酸澀,頭重腳輕,走起路來好像失重了似的。

    李慧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一輛輛空著的出租車從身邊經過,司機從車內探出頭來察看李慧的表情,揣測她是否要車,結果最後都失望地離去。

    她的目光在過往的行人臉上掃蕩,心想,那個飽嘗失子之痛的母親,眼下,說不定就走在大街上,如果她還記得那個產婦的模樣,就可以認出她來。可惜當時她被緊急情況弄得暈頭轉向,根本沒有認真去看嬰兒母親的臉是個什麼樣兒。

    已經下午兩點了。她想先吃點東西,于是用眼楮尋找"新亞大包"連鎖店,遍布上海大街小巷的新亞大包里的點心,便宜好吃又品種多樣,李慧這樣的工薪一族是那兒的常客。

    前面不遠處一塊牌子吸引了她,那是上海灘另一種頗有名氣的小吃"雞鴨血湯"。那清澈見底的湯水里浮著切成袖珍小塊兒的雞鴨血和翠綠的蔥花,看上去清清淡淡,喝起來鮮甜可口。高燒過的李慧一下子被她自己的想像吸引住了,她的腳不由自主地拐了一下,走進了那個牌子下面的小門。

    坐下來,叫了一碗湯,她就再也想不起來要點兒別的什麼。她裝作看不見服務員小姐臉上的失望,把眼楮移到別處。

    早過了吃點心的黃金時間,店里沒幾個人,可是靠窗戶坐著的一個女人有點兒面熟,只見她面前放著兩碗湯,還有一堆小籠包、炒面之類的點心,吃得旁若無人,大汗淋灕。

    那女人從碗上抬起頭的時候,李慧看到了她那剛才藏在桌子下面的肚子,高高隆起,好像懷了雙胞胎的樣子。這時,那女人也正好看到了注意著她的李慧,兩人眼光一踫,都不由露出微笑。原來那是大墩兒的太太。

    是李醫生啊,快過來坐!

    女人熱情洋溢地邀請李慧,李慧卻因為一些不合時宜的聯想而多少有點兒心理障礙。

    正在猶豫時,湯上來了,服務員听到了她們的對話,就徑直把湯端到了大墩兒太太的桌上放好。

    李慧覺得十分尷尬,女人卻一點兒也沒有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笑咪咪地跟她聊起來。

    李醫生啊,你身體好點兒了吧?大墩回來說了你的事,我真擔心呀!

    早就沒有事了。你最近來我們醫院檢查了沒有?

    檢查了,孩子最近長得特別快,我都快要走不動路了。

    胃口還是這麼好?

    李慧看了看那一桌子吃的東西,"營養夠了就可以,不用吃太多東西。"

    女人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知道,可就是一餓就受不了,老想吃。大墩不讓我吃太多,今天我是自己偷偷跑出來的。"

    孩子太大,生的時候可能會麻煩一點。

    反正我已經想好了,到時候就剖腹產算了,有你在醫院里我也就放心了。

    李慧想,這女人可真會給自己找借口,這樣一個女人竟有大墩兒那樣的男人寵著愛著,真是丑女人反倒有福氣。

    想到大墩兒,她就覺得在這個女人面前如坐針氈,好像小偷在不知情的失主面前一樣。

    你不知道啊,

    女人邊吃邊不停地嘰嘰咕咕說個沒完,"我對生孩子真是害怕呀,能不生就不生了。手術雖然痛苦一點,可是如果大夫技術好一些,還總不至于死人呀!"

    不會,只要孩子胎位正,還是自然生產好,母親恢復得快,奶水不受影響,對孩子發育也有好處。

    可是我們家里的人啊,對這種事一直都怕得不得了。

    女人看了看李慧,臉上現出一絲神秘,"不瞞你說,大墩的姐姐就是個例子。那年生了個兒子,可是孩子太大,下不來,結果用了產鉗活活拉出來的,好好一個男孩,生下來就死脫了!"

    李慧的頭"轟!"地一下,她的眼楮死死盯著女人油汪汪的嘴,只看見兩片薄薄的嘴唇還在不停地上下翻動,可是她已經听不到對方在說什麼。

    李醫生,你吃好了麼?

    女人的聲音提高了,"再吃點兒小籠包吧。"

    噢,不用了。

    她的眼楮不敢去看女人,可是心卻在  亂跳,耳朵也高高地豎起來,想听女人繼續說下去,卻只听到她在極響地喝湯。

    大墩兒姐姐現在有小孩了麼?

    李慧終于忍不住問道。

    從那兒以後,就再也沒有懷孕。

    她當時在哪個醫院生的?

    就是在你們醫院。那時候你們醫院還在老城區的舊樓里呢,離大墩姐姐家很近。

    是哪年的事啊?

    好幾年了,那時候我還沒跟大墩結婚呢。

    李慧說不清該高興還是該難過。大墩兒的姐姐,很可能就是那天晚上出事的產婦,可她為什麼偏偏是大墩兒的姐姐呢?這件事大墩兒為什麼從來沒有對她提起過?難道大墩兒是有意要瞞著她麼?

    原因呢?是因為他請求李慧為妻子做產前顧問,還是因為他是故意隱瞞此事,好實施他的什麼……計劃?

    死亡時間表

    ?

    李慧突然覺得通身寒徹,她萬萬沒有想到大墩兒會是那個產婦的弟弟!

    看來他向她請教產前保健方面的問題,純粹是一個幌子。現在她明白了,她受傷後,大墩兒對她的所謂熱情的關懷和幫助,還有,他們這麼快就上了床,發生了肌膚之親,原來這一切都是大墩兒刻意安排的!

    多虧她今天在這里遇到了大墩兒的妻子,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本來她還對大墩兒心存依戀,希望他再來陪陪自己,熬過這段艱難的日子。現在看來,她已經掉進了他設下的陷阱。

    李慧只覺得眼楮發花,頭腦發脹,無法自持。她急于脫身,她要回去好好理理思緒,想想下一步該怎麼辦。可那女人還在興致勃勃地邊吃邊說︰

    李醫生,如果你身體好一些的話,到時候,我就請你給我做剖腹產手術。

    李慧听到這兒嚇了一跳。這個傻乎乎的女人,她還被丈夫蒙在鼓里呢!他丈夫的一家,能把自己傳宗接代的事再交給李慧這樣一個已經欠了他家一條人命的醫生麼?當然,大墩兒來找李慧的真實目的,是不會告訴他太太的。

    可是李慧得掩飾她心里的混亂︰"好的,到時候你讓大墩兒找我。"她心里想,大墩兒會安排好他自己孩子的出生大典的,但他絕不會再找李慧。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2-14 11:0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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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3 15:50:35
?第十一章  猜猜什麼災難將臨

    李慧躺在床上,大墩兒的樣子,又浮現在眼前。

    如果沒有今天他妻子的一番話,李慧是無論如何也沒法把這個男人跟"死亡時間表"聯系在一起的。

    可是,現在她再想起他來,就覺得他那總是帶著一絲憂郁的淺笑,的確好像是懷著不可告人的內容;他那須臾不離她左右的關切的眼楮,又好像總是怕她隨時會跑掉似的。

    正是在大墩兒打電話找她的那天早晨,她接到了那封裝著"死亡時間表"的信。然後他和妻子請她吃晚飯,他是想看看她的反應。但她當時還沒有看過那封信,當他沒有在她臉上看到那封信所產生的預期效果之後,他就接連發出了那些歇斯底里的電子郵件!

    後來幾天他頻繁地出現在她身邊,就是想隨時F解她的反應。

    結果她從樓梯上摔下去了,于是他來陪她,並讓她依戀他,然後自然而然地跟她發生了肉體關系。

    他在她身上發泄的時候是怎麼想的?一定是居高臨下地在欣賞自己的獵物被他降服時的傻瓜相吧?而她那時就像一個心甘情願的奴隸一樣听憑他擺弄!

    李慧突然覺得胃里不舒服,是一種翻江倒海想吐個干淨的感覺。

    她想著大墩兒從認識她以來這段時間里所做的每一件事,直到現在,她還難以相信他就是那個死嬰的親娘舅。可他短時間內對她的過度熱情,他乘虛而入佔有了她的身體的舉動,現在想來,是多麼陰險可怕!當時毫不知情的她,對這一切,是怎樣的甘之如飴呀!

    她想起大墩兒酒後歷數汪洋小時候在學校里的種種劣跡時的一臉無辜,現在看來,他是有意識地貶損汪洋在她心目中的形象,破壞他們之間的夫妻感情。

    不過,當大墩兒把心力交瘁的她抱到床上,再解開她的衣服時的熟練自然,還有他看著她吃東西、喝咖啡時的溫和的眼光,仍然那麼頑固地使她恍若夢中,不願意清醒。

    現在李慧開始相信老人們的話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為"。只要你做了人世間遭到禁忌的事情,不論是有心還是無意,就都再也逃不掉厄運臨頭。

    也許大墩兒根本沒有錯,他只是想為他可憐的姐姐討回個公道,可是他遇到了李慧這樣一個美麗迷人的對手,他感到矛盾重重了。他一方面想讓她受難,一方面又不忍心看著她受難,他甚至花掉那麼多錢來陪她出去散心,給她安裝防盜網,並因此受了連累丟了自己的貴重物品和現金。

    大墩兒昨天離開之後再也沒來電話,說明他已經不想再見她,他已經了解了她目前的狀況,他明白他從精神到肉體對她進行摧殘的計劃已經起了作用,現在她不僅遍體鱗傷,而且精神也瀕臨崩潰。

    下面,他只要每天發一個電子郵件,就可以輕輕松松靜等好消息了。

    李慧憑借女人的直覺,感到大墩兒最終是不會忍心對她下毒手,置她于死地的。她細細回憶他曾經對她的一舉一動,包括在床上,她感覺他是喜歡她的,簡直就是一種愛不釋手的喜歡。

    他想掩飾自己的感受,可是在李慧這樣細膩的女人面前,這一切都是徒勞的。也正是因為她看得出他對她的真實感受,才把持不住自己,情不自禁地迎合了他。

    她自信他不會對她趕盡殺絕!

    李慧騰地一下從床上跳下來,手忙腳亂地打開了電腦。她看著Window's98出現、消失,听著音樂響起再停止,覺得漫長得難以忍受。

    上網的撥號音也是那麼拖泥帶水,沒完沒了!

    她猜想那封電子郵件里會是什麼樣的內容,大墩兒會不會宣布戰爭就此結束,大家都忘記這一切吧!而他自己,也從此銷聲匿跡?

    等到信箱打開時,她已經急出了一頭汗水。

    今天是第十一天,十天之內,你將遭遇更大的災難!

    第二行寫著的是︰"猜猜看,今天將有什麼災難臨頭?"

    李慧感到頭皮發麻,她的眼楮不自覺地去看自己握著鼠標的手,手背上的寒毛根根直立,每根寒毛的根部,都突然間冒出了小小的雞皮疙瘩。

    這個家伙!他開始變本加厲地向她攻擊了!

    情況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大墩兒居然對她如此心狠手辣,是她無論如何想不到的。她懷疑,這不像是大墩兒能夠做出來的事。除非他在24小時之內經過激烈的思想斗爭,理智戰勝了感情,已經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李慧多麼想排除大墩兒的可能性!可是除了她的直覺還是她的直覺,再也拿不出合情合理、有力有據的東西來說服自己了。

    她決定親自去找大墩兒,她要當面印證一下自己的判斷。

    天黑之後,李慧去了大墩兒的海鮮酒樓。

    她不知道他的公司在什麼地方,想找他的名片,這才發現他根本就沒有給過她名片。好在他的酒樓還去過兩次,只好直奔那里。

    一直到晚上十點多,大墩兒也沒有出現。李慧不能一個人躲在角落里再傻等下去了。她叫過值班經理詢問大墩兒的情況。

    大墩兒經理今晚不來了麼?

    誰?

    那個經理沒听懂她的話。她這才明白,"大墩兒"的名字說不定酒店里的人都不知道,那只是他在親朋間的昵稱,公開場合的他,應該是有一個正經八百的"學名"的。

    她愣住了,這好像也是大墩兒刻意用來對付她的!

    那……你們經理是誰?

    那個值班經理說出了一個陌生的名字,李慧從未听說過。

    你們有幾個經理?

    三個。

    總經理叫什麼?

    婁佚名。

    什麼?沒有名字?

    姓婁的婁,仗義的義,明白的明。

    那個經理有點兒不耐煩了,他說完東張西望地看看有沒有什麼事情要他去忙碌,好像隨時準備離開這里。

    就請你給婁經理打個電話,說有個朋友在這兒等他,請他過來一下。

    今天太晚了,明天吧,一般情況下,這種時候我們都不敢打擾他的。

    我是他的朋友,你就說……

    李慧想不出一個好的理由,她突然打住,站起來,在那值班經理揣摸的目光中走出了大門。

    猛地,她又站住了,不行,應該找到他的新電話號碼。

    那個經理見李慧站住,就慢慢走出門來,"還有事嗎?小姐?"

    你們婁經理的電話,我是說他的手機號碼是多少?

    這個,我們也不清楚,平時都是他到酒店來,我們一般不找他的。

    經理很老練地說。

    好吧,我會讓他炒你的魷魚!

    李慧心里的仇恨一下子涌上來,信口這麼一說,才覺得解了一點兒心頭之恨。

    走上大街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又輸了一招。

    第二天,李慧就上班了。

    她覺得自己實在沒辦法再呆了家里熬日子,她必須工作,邊工作邊解決自己的麻煩。這樣,起碼她還有單位和張麗麗的關心和保護。

    否則,她一個人在家里悶著,即使沒人上門來對她施暴,她自己都會發瘋的。

    今天早晨電子郵件又變了花樣︰

    只要你睜開眼楮,恐怖就不會對你視而不見。小心……

    什麼意思?就是說只要她還活著,他就要沒完沒了地糾纏著她?

    小心

    後面的省略號又是什麼意思?對了,昨天他已經提示過了,讓她自己去猜測!那麼,如果這一天之內猜不出來,就要分分秒秒遭受折磨。24小時不停地去琢磨這樣一個殘酷的問題,什麼人能受得了呢?他這是想用這種方法把她逼瘋……

    李慧覺得大墩兒的性格已經扭曲,心理已經嚴重變態。他躲著她,用這種方式最後達到他的目的,而他又可以不親眼看到她在痛苦中倒下去,這樣就可以不受內心的折磨,就可以得到精神解脫。

    想得美!她一定要讓他正面看著她的眼楮回答她︰"我被折磨死了,就是你要的唯一目的麼?我死了,你的小外甥就能活過來麼?"

    她能想像出他不幸被這個問題當頭擊中,呆若木雞的樣子。

    必要的時候,她應該報警。

    可是她知道,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會走這一條路,她不想讓警方提供給法院的資料里有那麼幾頁,密密麻麻寫滿了大墩兒關于他和被害人李慧是怎樣發生了兩性關系的詳細描述。

    要死!你怎麼嘎快又跑來了?沒事了?

    張麗麗耳朵很靈,不知從哪兒得到的消息,李慧在辦公室里剛一坐穩,她就進了門。

    今天她打扮得特別漂亮,唇膏涂得相當精致,眉眼也描畫得有型有款,看上去生氣勃勃,神彩飛揚。愛情的力量真是太偉大了!她和楊先生的關系一定有了進展,李慧暗想。

    那天在超市里遇到楊先生的事又在她腦子里浮上來,要不是楊先生領著的一個小男孩引起了她的好奇,就不會鬧出那個"紙箱掉落事件"。楊先生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這里面藏著的隱秘又是什麼,李慧腦子里始終還畫著個問號。

    張麗麗這麼大年紀了,如果這一次感情上再受了傷害,對于她來說,可能就是致命的。李慧覺得自己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不幸之中,對于張麗麗的事關心得實在太少了。

    可是超市里那件事還沒法確定,那個小男孩兒到底跟楊先生是什麼關系,被小孩子叫做媽媽的女人到底是什麼身份,還都是個謎。本來想等她自己熬過去這一關再跟麗麗說這個事,可是看現在這樣子,恐怕是來不及了。

    李慧感到一種見死不救的自責自慚心理,在折磨著她。

    怎麼不多休息幾天?陳主任不是都給了你假?

    張麗麗還在埋怨著她。

    唉,一直沒有休過病假的,突然不上班,不大習慣。

    李慧敷衍著,掩飾地看了看張麗麗那件剪裁可體的旗袍︰"這衣服哪里買的,這麼合身。"

    長樂路。

    張麗麗得意地整理了一下衣袖,原地轉身,展示了一下︰"還好吧?"

    太好了。

    那天經過長樂路,啊唷!那條小小的路上全都是旗袍店,里面擠滿了外國人。我一問,可以量身訂做,就做了這麼一件!

    你這體形真是穿旗袍的料子。

    你穿也不錯會,下次去做一件吧,我帶你去。回頭客,老板娘會照顧一下的。

    最近和楊先生的事怎麼樣了?

    還可以。對了,他還問起你呢,說哪天晚上沒事的時候,再請你出去玩玩。你喜歡保齡球,還是游泳?昨晚我們去名人苑玩得挺開心的,下次帶你一塊兒去!

    別老讓我當電燈泡了,你們談戀愛需要安靜,我就不要搗亂了。

    什麼戀愛呀,我發現女人要愛真得趁早才行,否則人一老,就算完了。

    張麗麗突然有點兒感傷,"都這把年紀了,根本就沒有激情嘍!互相好好了解一下,只要人還行,就成個家算了……"

    李慧听出了張麗麗口氣中的滄桑感。好像她談的完全是別人的事一樣,一點兒熱情都喚不起來。她突然覺得張麗麗比自己可憐多了,一生中最好的時候沒有遇到可心的男人,到了這把年紀,就是想轟轟烈烈地愛一把,也力不從心了。

    她想起了汪洋,當初在大學時,他們的戀愛讓多少同學羨煞。那時候是一邊看外國的愛情大片和描寫愛情的名著,一邊進行愛情的實踐,多浪漫呀!可惜張麗麗白白錯過了那段美好時光。

    有點兒忘情的李慧突然問了一句︰

    你在大學時一定也有不少追隨者吧?那時候為什麼不抓一個嫁給他?

    張麗麗的表情一下子變了,很復雜,她的眼楮望向窗外,神情里有遙遠的回憶,也有一種淡淡的悔恨和深深的無奈。

    李慧讀不太懂她臉上的意思,只覺得張麗麗內心深處一定藏著一個至今仍未愈合的傷痕。

    下班的時候,李慧接到了楊先生在樓下打來的電話,他還是那麼伶牙利齒,風趣幽默,說他的車正奉命在醫院門口等著她和張麗麗,"請小姐們起駕,快點兒下樓吧"。

    李慧想起了超市里的事,她心里突然產生了一種想探個究竟的沖動,看看這個楊先生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幫麗麗把好這個關。

    她急忙收拾了一下,又故意耽擱了幾分鐘,想讓張麗麗先到,這才慢吞吞地下了樓。

    楊先生的車一直在樓下等著,李慧走過去的時候,只見到他一個人。

    麗麗呢?

    她猶豫著站在車門外面不想先進去。

    她早就來了,看見你不在,就去旁邊小店買東西了。來來來,請上車吧!

    李慧磨磨蹭蹭上了車,坐在後排座上,拿出了包里的書。

    李小姐喜歡生活散文?現在這種書倒是蠻時髦的呀!

    啊,隨便翻翻。

    看完了借給我看看,其實我也是蠻喜歡這種消遣的。

    李慧裝作沒听到,她一邊翻書,一邊問︰"麗麗買什麼東西去這麼久?"

    她沒講,我也不好意思問。

    楊先生自顧悠閑地整理他手機上儲存的電話號碼,好像一點兒不急。

    他可真夠有紳士風度的。李慧想。

    與女朋友的男朋友單獨相處,李慧覺得特別不自在,何況她對這個男人印象不怎麼好。她猛然想起了那天超市里的事,就合上了書本︰

    楊先生喜歡逛商場麼?

    李慧狡猾地試探道。

    還可以吧,听說要討好女人就要裝作喜歡逛商場。如果是陪女人一道逛,我想也不會太乏味吧?

    超市呢?上海不少外國人辦的大超市里面,有不少男人也喜歡的東西呀。

    是,可是如果沒什麼要買的,一般也不會去,除非確實有需要。

    那天我在超市里看到一個人長得特別像你,……

    李慧說著,注意地看著他的反應。

    啊……

    他好像是在回憶的樣子,"兩三天前吧?我陪小外甥買了部童車。對不起,我當時沒看到你,你也在那兒?"

    我當時也沒看清,你就走過去了。不敢肯定是你,也就沒打招呼。

    李慧小姐很清高的,我看得出。

    李慧一下子沒了話說。

    張麗麗的好朋友嘛,我估計都跟她是差不多的脾氣吧?哈……

    楊先生非常會為別人解圍,李慧覺得他很懂得體貼女人,心里不禁有點兒為張麗麗高興。

    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可是張麗麗還沒回來。李慧沉不住氣了,她從車里鑽出來,站在人行道上東張西望,希望張麗麗馬上出現在什麼地方,可是街上下班的人來車往,根本沒有張麗麗的蹤影。

    這時楊先生推開了車門叫她︰"上車吧。"

    怎麼回事?

    麗麗打來電話,讓我們到前面去接她,她走得太遠了,不願往回走。

    這個麗麗,真有她的。

    李慧心里有點兒惱火,本來她今天就是很勉強才來了的,她真想一走了之。可是她不能,麗麗一定是在故意折騰這個楊先生,她的目的在于"考驗一下",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對她有這個耐心。

    她調整好情緒,坐上了車,由著楊先生往張麗麗指定的地點開去。

    車剛開出一會兒,楊先生的電話又響了,原來是張麗麗說她已經坐出租車先走了,請他們直接到酒店找她。

    這個張麗麗,到底玩的是什麼噱頭?

    正是下班高峰時間,路上塞得寸步難行,走走停停,慢得要命。李慧坐在車里,書也看不下去,她想快點兒把今晚的應酬對付過去,好早點兒回到家。

    早晨的電子郵件提示她說,只要睜開眼楮,恐怖就不會對她視而不見,這就是說,她現在已經是四面楚歌,危機四伏。

    而這些危險究竟來自何方,只能由她自己去猜測。這種時候,還在街頭亂轉,顯然不是明智之舉。

    李慧小姐

    楊先生坐在方向盤前,百無聊賴地看看表,然後又回過頭來跟李慧搭訕,"你在醫學院的時候可是個有名的美人啊,也算是個校花呢!"

    李慧對他的稱呼特別不習慣,別人一直都是叫她的名字或是叫她的職務的,可是這個男人老是一副洋買辦的架式。

    你搞錯了,我們學院有名的美人是張麗麗。

    不,她是前兩屆的校花,你是後來的。

    你倒蠻清楚的,我沒有注意這些事。

    你知道麼?在大學里,男生每天晚上開'床頭會',主要內容就是討論你們這些校花的佚聞趣事,所以雖然你那時候根本不認識我們,我們對你可是蠻熟悉的呀!

    嗯……你在學校的時候就認識張麗麗麼?

    當然,只不過沒打過招呼。

    李慧想笑,"那不能算互相認識吧?"

    不平等呀!那時候多少英俊小生圍著你們轉?我輩想獻個殷勤都沒有機會!

    看你說的。哪有這種事?

    你不信?講一個故事給你听。

    楊先生故意賣關子地回頭看了李慧一眼。"有一回,我搞到兩本《查泰來夫人的情人》--你要知道,那時候全國各地還都買不到那本書呢,到上海來出差的人都想買一本帶回去的,可書店里經常脫銷。我是托一個在新華書店工作的朋友弄到的--當時我就想,其中一本可以做為禮物送給張麗麗,然後好趁機跟她認識一下。

    我拿著包好的書在圖書館門口等了好幾天,總算把她給等來了。好家伙,我一看,她身後跟著起碼有三四個追隨者,個個都趾高氣揚,比我英俊瀟灑。天啊,我當時嚇得大氣也不敢出,只好乖乖地抱著書溜回去了……

    李慧忍不住笑起來︰"後來呢?"

    後來我就另尋新歡了呀!我這個人,還是比較有自知之明的。

    我是說那本書……

    啊,書還在,我正想,哪天要把這部書重新包裝一下,'物歸原主'好了。

    你還沒對麗麗講這件事啊?快點告訴她,我敢保證,這個陳年老故事會使你們的感情立刻升溫。

    一直懶得講話的李慧突然被這個故事剌激得興奮起來。

    嗨……

    楊先生嘆了口氣,不再說話。李慧覺得他好像有什麼難言之苦,但又不便多問,車里一時間冷了場。

    大街上的人流、車流還是像滔滔的洪水,李慧和楊先生坐在車里,各懷心事,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突然,楊先生的電話響起來,李慧听到張麗麗在里面提高了嗓門吵了幾句,听不清詳細內容,可是她那不耐煩的語氣非常明顯。

    楊先生一疊聲地解釋道︰"塞車了,塞車了……很快,再等一會兒,很快就到了!"

    放下電話,他很響地呼出一口氣︰"美人兒難侍候呀!張麗麗好像還是五年前那個脾氣。"

    這說明她還像過去一樣保持著青春活力,人要是一輩子都不變,多難得呀!

    可是,人家說得好,'到什麼山上唱什麼歌',這又怎麼解釋?

    什麼意思?

    李慧覺得這個姓楊的心里有點陰暗的東西。他又想追到過去的夢中情人,又心理不平衡,覺得委屈了自己。

    畢竟不是當年的校花了嘛。女人比男人更容易蒼老。

    楊先生嘆了一聲。

    你是說我們都成了昨日黃花了。

    沒有這個意思!你還是挺年輕的,那天見到你,我就感到你一點兒都沒變。

    李慧想轉移話題︰"麗麗現在在哪里?"

    她說早已經到了,如果我們還不到,她要先回去了。

    唉!今天真不順利。

    我們還不是因為等她麼?不然早就到了。

    楊先生語氣平淡,听不出情緒,可是遣詞造句卻隱含著相當的不滿。

    李慧一時不知怎麼說好,索性不出聲了,裝作看書。

    在上海,像你這樣沒什麼脾氣的女人真是越來越少了。

    誰知楊先生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

    她只能還是裝作沒听見,心想,我本來就不是上海人嘛。

    電話又響了,張麗麗在對面聲音很響、速度很快地說了一句︰"你們慢慢開車,別急!我先回家去了,家里有事叫我!"

    什麼?你再等一等……

    對方電話已經撂下了,楊先生舉著手機愣住了。過了半天,他才醒過來︰"她這是生氣了麼?什麼意思呀?"

    不會生氣,可能她家里確實有事。她媽媽年紀大了,經常會生急病,她是醫生,這些事總是叫她回去的。

    李慧急忙為張麗麗分辯,可是她看到楊先生的臉色已經多雲轉陰,說什麼都沒用了。

    兩個人坐在車里,呆望外面的街景,霓虹燈已經亮起來,車流還沒有疏散的跡象。李慧真想下車去走一段,然後再搭乘地鐵,把楊先生一個人扔下塞車好了,反正他是車主,她也沒辦法幫他。

    可是想了想,她沒好意思開口。畢竟今晚楊先生因為張麗麗而不大開心,她沒有理由再火上澆油。

    一米兩米地往前挪動的汽車,中途停在了路邊一間酒店的大門口。

    這是一間五星級涉外酒店,門口是一個碩大的廣場,地下停車場的牌子就在他們的眼前不遠處懸著。

    楊先生突然亮起了轉向燈,兩手在方向盤上打了一個漂亮的旋子,汽車就轉到右面路邊去了。

    等李慧再去看窗外,一個穿戴整齊的車僮已經站在了他們的車門前。

    不走了,今晚我們就在這里吃西餐。

    楊先生回頭對李慧說著,車門在李慧的身邊一下子被拉開。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2-14 11:05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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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3 15:53:37
?第十二章  午夜驚魂

    李慧還是頭一回到這麼豪華的酒店來吃西餐,楊先生熟練地點菜,叫酒,好像他今晚要請的就是她李慧,張麗麗此時已經退居到一個無人問津的角落里去了。

    她感到渾身不自在,幾次想找借口走掉,但終于下不了決心。

    肚子真的餓了,反正這個時間,大家都是要吃東西的,干脆趁此機會跟他談談張麗麗吧,剛才電話的事有點兒誤會,也許,他對張麗麗的為人還不太了解。

    李慧覺得作為麗麗的好朋友,她有責任來做好這件事。

    楊先生吃東西的樣子非常優雅,慢慢吞吞,邊吃邊說些輕松的話來調節氣氛,他好像已經感覺到李慧的拘謹和不安。

    李慧一直想說準備好了的那些話,可是卻一時插不上嘴。直到靬@啡的時候,她才總算趁著楊先生在點煙,找到了一個機會︰

    今天我替張麗麗接受了楊先生的盛情款待,回去後會把你的好意帶給她的。

    沒想到楊先生"噗哧"一下笑出了聲︰"你呀,真是太天真了!女人之間講話更要小心,如果你回去向張麗麗如實匯報今晚的一切,那好了,我敢斷定你這個好朋友就算失去了。"

    你不要把麗麗想得那麼……小心眼。她不會。

    你太不了解張麗麗了。

    楊先生邊吸煙邊一個勁兒搖頭,"你也太不了解女人了!"李慧愣在那里,不知說什麼好。

    剩下的時間里,李慧一直在听楊先生講話。

    楊先生今晚情緒十分亢奮,顯得更加健談。從大學里男同學是如何聯合打探女生的戀愛歷史、家庭背景,然後如何分頭向意中人發起進攻,到社會上形形色色的騙子如何騙財騙色;從他的第一個家庭如何解體,到他後來漫長的浪漫歷程,楊先生在酒勁兒的作用下,滔滔不絕,聲情並茂,听得李慧大開眼界。

    既然有那麼多年輕漂亮的女孩子追你,為什麼還來找張麗麗?

    李慧有點兒憤憤不平,她忍不住質問道。

    你不懂,男人們有兩種,一種喜歡年輕的女人,像傳媒大王默多克,就娶了一個比他女兒還小的中國女人;而另一類卻喜歡娶年紀大的女人當家理財過日子,比如我。

    李慧已經听不出這個楊先生是幽默還是厚顏無恥,她覺得張麗麗可能是遇到了一個玩世不恭的混世魔王了,真讓人替她捏一把冷汗。

    時間過得很快,李慧發現已經是夜里十點多了的時候,立即現出緊張情緒。她想起了那個讓她猜測的可能在今天降臨的"災難"。

    我該走了,不早了。

    急什麼?我們有車,一會兒我送你回去。現在我們去洗一個頭,舒舒服服按摩一個小時,然後回家去睡個好覺。明天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吧!

    這時,李慧的私心起了作用,她想,如果讓她自掏腰包,到這種級別的酒店里來洗頭、按摩,那是絕對不可能的。現在既然有人願意請客,而這人又是張麗麗的男朋友,何不趁機享受一下?

    于是她不知怎麼就順從地走進了美容大廳,由小姐們服待著半坐半躺在舒適的椅子上,慢慢地閉上了她那雙好看的眼楮。

    洗頭的時候李慧還努力保持著大腦清醒,可是等到按摩時,她就再也挺不住了,幾天來的疲憊一齊襲上來,按摩剛開始她就睡著了。

    按摩從輕柔到用力,整個過程有一個多小時,李慧就睡了一個多小時,直到小姐把她翻了個兒,又把她的脊椎踩得生疼,這才把她從沉沉的睡夢中折騰醒。

    在充分享受了楊先生掏錢買來的待遇,心滿意足地從按摩床上站起來後,她才吃驚地發現已經是凌晨一點多了。

    楊先生早已不見了蹤影,不知是還在什麼地方按摩,還是已經逃之夭夭。

    李慧急急忙忙下了樓,一樓大堂已經人影稀疏,她剛走到櫃台前,就有一個值班服務員過來打招呼︰"是李慧小姐麼?"

    是我。

    請跟我來。請。

    服務員殷勤地一彎腰,往電梯方向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電梯一口氣直上到30層,李慧的心開始"   "亂跳起來。長長的走廊,中間又分了幾次岔,李慧被這迷魂陣一樣的走廊繞得暈頭轉向,最後,終于在一間房門外面停下了。

    請等一下,樓層服務員馬上就會來。

    說著,那個年輕的服務員就要離開。

    等等,這里面有人麼?

    李慧終于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恐懼,她攔住了那個正要開門的小姐,做出一副隨時準備落荒而逃的架式。

    這是您的房間呀,怎麼會有別人?

    小姐莫明其妙地看著她,手在門上輕輕一動,磁卡"吱"地叫了一聲,門就無聲地開了。

    小姐請進。

    房門在李慧的身後倏然合上了,那門又厚又重,發出沉悶的聲音。李慧一下子被驚醒過來,她急忙返手把保險上好,這才回頭打量這個套間。

    一個面積相當于她家客廳三、四倍的大廳里,擺放著一套白色的長短沙發,左側靠牆放著一只大大的書櫃和寫字台。另外一面是酒櫃和一只造型漂亮的穿衣鏡。里面一間臥室里安放著雙人床,床前整整齊齊擺放著一雙拖鞋。

    床上的毛毯已經揭開了一角,在她進來之前,已經有人為她做好了所有的準備工作。好像只要她往床上一躺,就只剩下做個好夢這一項任務了。

    這麼多天,在家里一到了晚上就害怕,今晚可以在五星級酒店里睡個安穩的好覺,李慧覺得心里一陣輕松。

    只要不回家,她就可以不再受那張"死亡時間表"的困擾,就可以暫時忘記那令人不快的事情了!

    她把身體舒服地放進了沙發里,滿意地打量著房間里的一切。

    李慧不明白這個楊先生干嘛要這樣破費?不是說洗完頭,按摩一下就回家的麼?怎麼又開房間住下了?好像要回答她這些疑問似的,房間里的電話及時地響了起來︰

    李慧小姐!住進來了麼?

    是楊先生的聲音,听上去興致勃勃,一點兒疲勞的意思都沒有。

    ……

    李慧不知道說什麼好,她對這一切真有點兒心存疑慮,甚至感到恐怖。可是她總不能說,"你現在就送我回家"吧?這麼晚了,她一個人又沒有膽量乘坐街上的出租車。

    你怎麼了?要不要我過去看看你?

    楊先生听不到她的聲音,又問道。

    啊,不用不用!

    李慧听了這句話才急了起來,這麼晚了,她絕不能再讓任何人進出自己的房間,就是服務小姐也不行!誰知道會有什麼樣的災難隨時會跳出來對付她呢?

    今天太晚了,我也不想動了,明天一早再送你回家去換衣服,不會影響上班的。

    楊先生想得周到,李慧也不便表示心中的不滿,而且,他的這些安排雖然她從內心並不情願接受,可是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境地,表示不滿又有什麼意義呢?

    好吧,我太累了,明天見!

    李慧及時收了電話線,然後坐在沙發上,環視四周。她得仔細想想,今晚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不會發生什麼意料不到的事情吧?

    這間酒店的條件是無可挑剔的,門窗也沒問題。她逐一打開大衣櫃,被櫥,還有電冰箱,認真檢查了一下,然後進了衛生間。

    李慧站在洗漱台前,她的心情立即就改變了。浴室和衛生間分處一個大房間的兩側,中間一塊空間足足可以讓李慧早晨起床後在那兒做健美操!

    這樣舒適的地方,她只在電視劇里才見識過。李慧三下五除二脫了衣服就跳進了浴缸,可是不到一秒鐘,她又跳了出來,她身上的燙傷還沒痊愈,泡了水怕感染。

    李慧只好站在龍頭下面淋了淋,一邊回過頭去,惋惜地看著那個漂亮的大浴缸,覺得好像枉來了酒店一遭。

    剛剛洗漱完畢,門鈴突然響了,李慧看了看表,已經是凌晨兩點多了,是誰走錯了房門呢?她剛走到門口,就听到服務小姐在外面輕聲叫門︰"小姐,能開一下門麼?送宵夜的。"

    誰送宵夜?

    李慧莫明其妙地開了門,只見門外一個端著托盤的小姐後面,站著笑咪咪的楊先生。

    她愣住了,不知道該不該讓他們進來。可是顯然必須讓她們進來,一個吃力地端著一大堆吃的東西,一個是專程來給她送這些東西的。

    李慧此刻的矛盾心情無法形容。

    她想起了那個提示︰"猜猜今天有什麼災難將要……"她感到自己好像離那個災難越來越近,因為自從晚上跟楊先生出來之後,她就一直沒法自主地安排自己,一直被暗中的某種力量挾持著!

    她偷眼看了看楊先生,他正在打量那個書櫃里有什麼書,好像並沒有注意到她的情緒。于是她只好裝作沒事一樣,把那些裝宵夜的紙盒一一打開,在做著這些的時候,她一直使自己保持與他的正面相對,她可不想被別人在後腦勺上狠狠地砸那麼一下子。

    你餓了吧?

    李慧被楊先生突如其來的問候嚇了一跳,她倒抽一口冷氣,才發現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悄悄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怎麼這麼緊張?

    他若無其事地環視了一周房間,"這房間里沒什麼不對勁吧?"

    沒有沒有,我只是有點兒累了。

    好,吃完了你就馬上休息吧。洗完澡,我倒是不困了,奇怪。

    楊先生好像對一個非常熟悉的女人一樣,輕聲細語地說著,一邊把一塊蛋糕放在她的面前。

    今天讓你破費了。

    李慧故意要把他們之間的距離拉開,才這麼說。

    哪里?平時要找機會給你獻媚太難了,今天是張麗麗成全了我。

    ……你不該這麼講話。

    李慧眼皮耷拉下去,不再看楊先生的臉,她知道那上面寫著的內容非常復雜,她的心跳加快,恨不能找個地縫兒鑽進去。

    我說的是真的,人和人,一比較也就看出高低來了。張麗麗身上上海女人的毛病太多了。不瞞你說,我和她的可能性不大。

    楊先生!

    李慧臉脹得通紅,她想制止他,可是又不想在他面前失態。本想站起來一走了之,可是這麼晚了,去哪兒呢?

    李慧小姐不要見怪,我這人太直率,有話就想說。

    他的手好像無意地在她的手背上輕輕地拍了拍,"那天我一見到你,就想起了大學里的那些日子,你知道我那本《查泰來夫人的情人》本來是想送給誰的麼?"

    誰?

    李慧嚇了一大跳,她渾身打了個激靈,下意識地喝問了一句。

    就是你!

    楊先生的身體已經撲過來了。

    你胡說!

    李慧一下子閃開,"你不要胡來!我要喊人了!"

    楊先生不再講話,他好像為了節省一點兒精力,只是站起身來,上前來抓李慧的胳膊。兩個人在沙發周圍像捉迷藏一樣繞了幾個***,李慧撒腿就往門口跑去。

    算了,你不用跑了,還是讓我走吧。

    楊先生在她的身後平靜地說了這麼一句,李慧才中途停住。

    她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楊先生,只見他慢慢往門口走來,經過她身邊的時候,突然一把摟住了她的肩膀,在她嘴上狠狠地吻了起來,他的一只手顫抖著,在她的胸前亂抓一氣。

    李慧本能地護著自己的敏感處,拼命推著楊先生的手,可是無濟于事,和楊先生相比,她顯得太弱了。

    眼看著衣服的扣子被他扯得七零八落,一只白嫩的乳房也從胸罩里跳了出來,李慧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兒。

    突然,她張開了一直牢牢閉著、抵御他那可惡的舌頭的牙關,在他的嘴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楊先生那老虎鉗子一樣的大手突然下意識地松開,捂在了自己的嘴上,他驚愕的眼楮盯著她,好像不認識一樣。

    兩人對峙了足足有五秒鐘,然後,楊先生悻悻地甩了一下他那黑油油的頭發,開門走了出去。

    該死的張麗麗,怎麼認識了這麼一個不地道的家伙!李慧渾身還在突突發抖,她站在原地,一動也動不了。

    一個晚上的高檔享受至此全都變了味兒,現在她只恨自己太傻,為什麼不早點兒看穿楊先生的鬼把戲。

    蜷縮在高檔席夢思床上的李慧,一夜沒有睡好。

    如果自己再軟弱那麼一點點,如果那個楊先生再混蛋那麼一點點,今晚她的命運就可想而知了。

    她越想越後怕,覺得這個世界簡直就沒有個安全的地方可供她躲藏。

    她一會兒感覺衛生間里有聲音,一會兒又覺得衣櫃里面有響動,甚至覺得床下面也藏著什麼似的,叫她毫無安全感。

    難道--這就是那個讓她自己猜測、她卻沒有料到的災難麼?

    如果以後每天她都要遇到這樣一個"意想不到的"災難,根本要不了十天,她就會徹底完蛋了。"死亡時間表"可能還可以節省十天時間,它的策劃者就可以早早的得勝回朝。

    張麗麗早上一到單位,就跑到李慧辦公室去找她。昨晚她差不多整夜都在給李慧家打電話,可是卻一直沒人接。

    早晨李慧在酒店里起床時剛剛六點半,楊先生大概還在做他的好夢。

    李慧偷偷出了門叫了輛出租汽車回了家。

    她要把今天電子郵件的內容搞清楚,然後換衣服,像往常一樣地上班去。她還有一個重要的任務︰猜猜今天會有什麼災難降臨。

    一想到這個,李慧就覺得心髒脹得難受。

    她覺得一塊黑乎乎的大石塊兒就懸在自己頭上,隨時可能掉下來把她砸成肉泥。而這石頭究竟什麼時候落下來,她卻沒法知道。她要承受這塊石頭突然對準她砸下來時的重量,同時還要承受這石頭將要落、卻尚未落下來時的恐怖。

    就在李慧黑著眼圈兒坐在辦公室里發呆的時候,張麗麗走進來了。

    要死!你昨晚怎麼沒有回家?

    張麗麗的眼楮像刀子一樣犀利地在她臉上身上來回劃了幾下,然後落在了她的眼楮上。"你在外面過夜?"

    嗯……

    李慧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只好吞吞吐吐地說︰"有個朋友來了,我在酒店里陪她住了一夜。"話一出口,她才發現自己撒謊的本事實在是太差了。

    楊先生呢?他昨晚沒跟你在一起?

    吃過飯他就回去了。

    這個家伙,到現在還沒給我來個電話!

    李慧這才想起來,"對了,昨晚你家里有什麼急事?要不要緊啊?"

    沒什麼事,我就是想讓你們單獨呆一會兒。

    什麼意思?

    李慧的臉脹得通紅,她氣憤地扭過頭去,不想再理這個張麗麗,她覺得張麗麗真是變了一個人,無聊透頂。

    生氣了?我是跟你開玩笑的。其實我對你特別放心,要不然昨晚我怎麼能扔下你們倆個孤男寡女就走了?

    玩笑不好這樣開的,沒意思。

    哎!告訴我,那家伙沒有欺負你吧?

    她又似笑非笑地盯著李慧的眼楮問。

    沒有。

    李慧想起酒店里的情形,真不知道怎麼對張麗麗講才好。她只有三緘其口。可是張麗麗問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她已經知道了楊先生對李慧心懷不軌?

    李慧突然感到昨晚的事,就好像是張麗麗和楊先生合伙謀劃了來算計她似的,她總覺得張麗麗好像對昨晚酒店里發生了什麼了如指掌,甚至,這一切就是她一手策劃的。

    張麗麗又仔細察言觀色了一番,這才嘻嘻哈哈地離開了,她好像完成了一件什麼重要任務似的,心滿意足。李慧看著她的背影,一時間捉摸不透她。

    她又想起了大墩兒。那個她曾經那麼信任的男人,其實是一個全副武裝了來對付她的人,而這個張麗麗和楊先生,又是一個陰陽怪氣,一個色迷心竅。

    李慧覺得對周圍的人越來越沒法兒信任,她已經難以再用平和的心態去對待別人了。當她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恐怖也一下子涌了她的心頭。難道她的周圍除了心懷鬼胎的人,就是存心算計她的人?難道這世界上就沒有一個好人了麼?

    今天早晨的電子郵件提示她的正是︰

    第十二天,小心你周圍的所有人!

    這個"周圍的所有人"就是讓她不錯眼珠地盯著每一個人,他們可能是指大墩兒,可能是楊先生,也可能是張麗麗,還可能是寧坤和陳主任!

    這是在讓她與所有人為敵!夠狠毒的一招兒。

    她的對手想把她身邊的人一個一個地趕走,把她孤立起來,讓她失去支持,然後再輕輕松松一下子把她打垮!那麼,現在他一定是要制造她和楊先生之間的緊張氣氛了,因為昨天到現在,她和楊先生的接觸是最頻繁的。

    難道大墩兒一直在盯她的梢?

    李慧再度陷入混亂之中,她覺得自己受折磨的日子變得遙遙無期,簡直沒個頭。就在剛才她從家里到單位的路上,她還充滿自信地想,再熬過幾天,"死亡時間表"就快到期了。可現在她卻突然想跑到公安局去尋求保護!她真是有點兒力不從心了。

    李醫生,上午有一個手術,你行麼?

    陳主任不知什麼時候站在她面前,"看你臉色不大好呀,昨晚沒睡好?"

    還可以,

    李慧掩飾道,"是什麼手術?"

    剖腹產。

    陳主任關切地看著她,"要不這樣,我再安排個人吧,等你再恢復一下?"

    李慧覺得陳主任對她的小心翼翼簡直沒有道理,她已經這麼多天沒有好好上班,也沒有正經地工作過了,他為什麼一點兒不煩?為什麼還是這麼唯唯諾諾地看著她的臉色行事?這哪里像一個主任的做派?

    小心你周圍所有的人!

    李慧猛然想起了那個提示,陳主任這個樣子算不算"周圍所有的人"之一呢?她盯住陳主任的臉出神兒地胡思亂想起來。陳主任被她的樣子嚇了一跳,他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咳……你……不要緊吧?"

    為了預防"萬一",最好還是離開他遠一點兒吧。可是他如果在院長那里說句什麼對她不利的話,她的副高級職稱恐怕就泡湯了!想到這兒,她的臉立即憋得通紅。

    我看,你好像還在發燒,休息一下吧,我先去安排一下工作。

    陳主任說著就出了門,李慧怔怔地看著他微駝的背影,不知是不是該追上去對他說︰"主任,我行,讓我來吧。"

    顯然她根本不行,今天這種狀態,她上了手術台非出事不可。

    肉體上和精神上的種種折磨,她都可以忍受,可是如果她的工作出了麻煩,她的前程受到影響,這是李慧絕對不能接受的。

    她已經明顯地感覺到,她在醫院里的形象,正在受到不良影響,她熱愛的事業也快要被這件事給毀了……

    失魂落魄的李慧在辦公室里轉了幾個***,她覺得一分鐘也呆不下去了,她必須馬上去找大墩兒,她要當面向他說明那個死去的嬰兒的事情,向他和他的全家道歉。

    然後,揭穿他關于"死亡時間表"的陰謀,讓他馬上住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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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3 15:57:20
?第十三章  凶手出差了

    就在李慧慌慌張張下了樓,剛要跑到大墩兒的酒店去找他的時候,周大爺在收發室的小窗口里又遞出了一封信。

    李慧心跳加快,她感到渾身的汗毛密密麻麻地發癢,好像有汗出不來似的一陣躁熱。

    她三步並作兩步出了醫院大門,才打開了信封,里面掉出一張紙條。

    紙條是大墩兒寫的,說是他出差去了,恐怕要十多天,他妻子的事交給她了,希望她能在生活上給他太太多多指點,等他回來後再向她道謝。

    李慧看著這張用圓珠筆草草寫成的小紙條,一時間沒了章程。

    大墩兒一定是察覺了李慧的動靜!

    他知道今天她要去找他了卻這樁案子,所以就及時地躲了出h!他不想見她,是怕自己在她的面前把持不住動了惻隱之心,畢竟他對她還是有點兒感覺的。那種男女之間的微妙情緒,有時候會讓一個硬漢子做出英雄氣短,兒女情長的沒出息事體來,他是害怕自己的計劃半途而廢……

    李慧絕望了。

    她知道他所謂的"出差"不過是個托辭,至于他會躲藏在什麼地方暗中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她就無從知道了。

    從現在開始,他在暗中了!而她還在明處。他要對她實施真正恐怖的迫害了!這個出差的主意想得真太妙了,他可能先到南京或是杭州的什麼地方轉一下,讓所有的證人都看到他確實來過,然後一夜之間潛回上海,從從容容地做他要做的事,神不知鬼不覺。

    而這時候,李慧會被他的紙條蒙蔽、麻木,她一點兒都不會懷疑自己身後的暗處,正蹲伏著一個致命的危險,隨時可以置她于死地!

    李慧把那張紙條翻來覆去地看了無數遍。

    他把妻子托付給她,讓她多多指點?這不是給她留下了一個"人質"麼?他難道舍得用自己的老婆孩子做為賭注和誘餌?

    一個對她有著如此仇恨的人,怎麼可能對她喪失了起碼的警惕性?

    她再仔細看了一下紙條,才發現上面既沒有電話號碼,也沒有留下任何可以與他太太聯系的方式。

    她明白了︰這純粹是大墩兒設下的一個用來迷惑她的煙幕,他根本就沒打算讓她真正接觸到自己的老婆孩子。

    李慧是越來越認識到對手的厲害了,她的心止不住地哆嗦起來,有一種被算計得渾身上下一絲不掛的感覺,強烈地震撼著她那顆已經脆弱不堪的心。

    這個自稱"出差了"的凶手,像詐死的人一樣,此刻就躲在某個陰暗的角落里,窺侍著下手的機會!而她自己,手無縛雞之力,只剩下一個已經被他搞暈了的腦袋,也快要進入邏輯混亂狀態了。

    李慧強烈的欲望是︰自己一定要掙扎一下!絕不輕易放棄。

    她攔了一輛出租車,顧不得像往常那樣算計要花多少錢才能到家,現在她要做的事遠比幾個出租車費重要得多。

    一閃身進了家門,她就飛快地反鎖好了房門,就好像身後跟著鬼一樣。

    電話很快打到了婦嬰醫院的產前保健科,李慧在電話里對許主任說,如果大墩兒的太太再來做產前檢查,一定馬上打電話通知她。

    哪個大墩兒的太太?

    許主任被她弄得迷迷糊糊,听不懂。

    就是那個懷孕了九個月的小個子女人,胎兒超重的那個。

    胎兒超重的小個子孕婦有好幾個,是哪一個呀?

    長著大眼楮,小鼻子,大嘴巴的那個,講話聲音細細的。

    好吧,我問一下醫生們,也許他們認識。你放心吧。

    李慧的第二個電話是打給張麗麗的。

    麗麗,你能不能來一下,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什麼事呀?你在電話里講好了。

    不行,你現在就到我家來一趟,我跟你說,很重要。

    晚上吧。我下了班就去。行吧?那麼你晚上等我好了。

    千萬別忘了!

    啊唷,要死!你這是怎麼了?神經兮兮的!

    我不行了,你一定要來啊!

    第三個電話是打給汪洋的。時差的關系,汪洋還在呼呼大睡。電話一接通,李慧就哭了。

    是阿慧呀!你怎麼了?

    汪洋在那邊朦朦朧朧地嘟噥著,滿嘴的被窩味道,"你不舒服了?"

    沒有,我……

    李慧不知道該怎麼說,她知道一旦控制不住自己,汪洋馬上就會被嚇個半死的,他會在一夜之間長出一嘴燎泡,然後慌慌張張跑回來,他絕對不管機票是多少錢一張的,也不會管手頭上的工作究竟是不是放得下。李慧想到這兒,突然止住了哭聲,"我想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這里的事差不多好了,再過十多天,就到上海了!再等等,最後十幾天嘛!

    我……我快要死了……

    她不知道怎麼表達此刻的感受。汪洋還以為這又是女人感情用事的夸張說法,他也就用男人們慣用的手法來打發她︰"我知道我知道,等我一回去,馬上買一部汽車,你上下班再也不要那麼辛苦了,一切都會好起來。就等那麼十來天!"

    嗚……

    李慧覺得,這種時候她就是渾身是嘴,都沒法表白清楚自己的真實意思,而且她僅存的一點點理智也不準許她表白清楚。只要他听到她的哭聲,知道她現在的難處,她的心里就好受一些了。

    哭了一會兒,她突然停住了,每分種要花好幾塊錢,打國際長途對著電話哭!神經啊!她在心里罵了自己一句,剛想收線,听到汪洋在那邊說︰"感覺好點兒了吧?過幾天我再給你打電話!"

    哭完了,她的心里輕松多了。李慧覺得現在自己可以冷靜地處理眼下的事情了。

    只要大墩兒的妻子到醫院來檢查身體,她就可以及時把事情跟她說清楚,請她叫大墩兒出來跟李慧面對。這件事,她需要張麗麗幫忙,她是李慧現在最親近的人了,如果有什麼意外,張麗麗會幫她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可是等到晚上十點鐘,張麗麗還沒來。

    李慧知道她正在談戀愛,可能現在正在跟楊先生在哪里尋歡作樂,說不定已經把她忘了。

    還可能是楊先生故意用計拖住她,使她不能脫身來陪李慧。楊先生現在徹底被她得罪了,他想起李慧來,一定是咬牙切齒的,說不定跟張麗麗講了她多少壞話呢!他在李慧面前不是也在說張麗麗的壞話麼?這種男人!她要盡快把楊先生的為人告訴麗麗,不讓她陷得太深。

    她睡不著,看書也看不下去。那本張小嫻的書,她只看了個開頭就再也讀不下去了。

    唯一消磨時間的辦法是上網,只是由于近來的這些變故,上網這件事,簡直讓她感到需要莫大的勇氣。

    李慧打開了電腦,費了很大的勁兒才說服自己沒有直接跑進電子信箱里去。

    她想在網上找一個人聊聊。她平時是不習慣與別人聊天的,她一直固執地認為在網上泡著的人都是些不務正業,圖謀不軌的家伙,個個心懷鬼胎,所以不屑與他們為伍。

    現在她突然覺得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安全感。起碼,有人跟你說說話,能夠分散一下注意力,不至于老是那麼強迫性地去想那些可怕的事情,不再有空閑惶恐不安。

    喂!你漂亮麼?

    一個家伙對她說。

    不。

    她懶得和這樣的人打交道。

    免談。我要找漂亮的美眉!

    去你媽的!

    李慧生平頭一遭罵了人,多虧是在網上。

    喂!你好?

    又一個家伙對她說。

    你好。

    你情緒不高嘛!

    是。

    有什麼放不下的?是失戀了麼?

    又是老一套。baybay!

    喂!是小姐麼?

    很快就又跳出一個家伙。

    你是誰?

    我是你的快樂天使呀!

    這一個嘴巴甜得很,讓人分不清是男是女。

    你怎麼讓我快樂?

    李慧忍不住扯了一下嘴角,算作對他這種莫名其妙的自以為幽默作出的回應。

    我給你講鬼故事!……有一個小姐夜里獨個坐在家中,突然!她听到了敲門聲……

    李慧心驚肉跳,立刻關閉了對話框,心還止不住咚咚亂跳。

    就在這時,門外真的響起了敲門聲!

    李慧不小心從電腦椅子上翻滾下來,她听到張麗麗在門外叫她︰"李慧!開門呀!我是張麗麗!"

    門外站著的是在楊先生攙扶下的張麗麗。她面如桃花,兩眼血紅,站立不穩,一望而知是酒喝得過了量。李慧怔忡著,不知怎麼辦好,楊先生早把醉燻燻的張麗麗扶進門來,放在沙發上。

    快給我點兒水吃吃,渴死我了!

    張麗麗半睜醉眼,指揮得楊先生團團轉。李慧冷眼在旁看著這一切,心里無比失望,今晚她想向張麗麗求援的事看來是不行了。

    噯!李慧,你怎麼不高興?不歡迎我呀?

    張麗麗喝了水,斜過眼來看了看李慧,"我是專門來看你的呀!你怎麼還不開心呀?"

    這肯定是楊先生故意把麗麗灌醉的,他明知道李慧盼著張麗麗來是有事要跟她商量!

    楊先生似笑非笑地看著李慧︰"你不要這樣看著我呀,又不是我要她喝這麼多的!她不听我的,非要喝那麼多葡萄酒,還說是為了美容!"

    李慧把張麗麗不停地比比劃劃的手放好,用毛巾被蓋好,

    你可以走了,我來照顧她。

    李慧對楊先生下了逐客令,可是他坐在沙發上,並沒有走的意思。

    李慧,不要讓楊先生走,讓他陪著你嘛,今晚要是我睡著了,沒人陪你說說話怎麼行?

    麗麗!你喝醉了,別說話,快睡吧!

    李慧對張麗麗喝了一聲,就站起來去開門。

    楊先生……是很喜歡你的呀,你不知道麼……?

    張麗麗又在說著醉話。李慧不理她,她看著楊先生走出去,又轉回身來遞了一張名片給她︰"如果有事需要我,就打這個電話。"李慧不接,楊先生手一松,任由那張小紙片飄落到了房間里的地板上。門在他的身後重重地關上了。李慧一腳把那張名片踢到角落里去。

    李慧,你為什麼趕楊先生走?我還要坐他的車回去呢!你怎麼趕他走了?

    張麗麗說著半醉半醒的酒話,她看也不看李慧,自顧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

    李慧松了一口氣,走進了衛生間,她要好好洗一個澡,再好好想一想,明天早晨麗麗酒醒之後,該怎樣對她講?

    屋子里有點兒冷,水卻有點兒熱,李慧坐在熱氣騰騰的浴缸里,泡了一會兒,就覺得昏昏欲睡。她太累了,這麼多天沒有好好洗過一個澡,前些天怕傷口化膿,總是沖一下了事。像今天這樣,有一個人陪著她在這套房子里過夜,使她覺得心里踏實多了。

    不知不覺,她就進入了夢鄉。

    她夢見自己在床上躺著,什麼也沒穿,什麼也沒蓋,就像她在夏天的晚上經常一個人裸睡時那樣。

    突然,房間里有一個人影兒漸漸靠近了她。那個人影似有似無,像一團霧一樣,飄著飄到她的床頭,然後停住了,看著她的裸體,一聲不吭。

    誰呀?

    她覺得渾身發麻,嚇得大叫一聲,那個人影兒就一下子不見了。當她翻身爬起來想找東西蓋住自己的時候,發現衣服、被子,什麼東西都不見了。她明明記得剛才那些東西還都在床頭上的。

    李慧突然睜開了眼楮,發現自己做了一個短暫的夢。她看到衛生間的門欠著一條縫兒,門還在微微地動著,好像什麼人剛剛閃身出去的樣子。可是因為有蒸汽,她不能確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真實的。

    張麗麗進來過麼?

    麗麗!麗麗!

    她叫了幾聲,外面一點兒聲音都沒有。李慧眼看著自己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密密麻麻地長出來了。

    李慧從衛生間走出來的時候,嚇了一跳!

    昏暗的燈光下,張麗麗正在沙發上端坐著。她臉上的潮紅已經退去,衣服也很整齊,頭發一絲不亂,看上去,端莊而冷漠。

    你怎麼還沒睡?

    張麗麗的聲音听上去好像不是她自己的,一點兒感情色彩都沒有,好像一個機器人發出來的,听著令人毛骨悚然。

    麗麗,你是不是想洗澡?

    李慧鎮定了一下,走過去,看了看她,覺得今晚張麗麗有點兒怪怪的。

    今晚跟楊先生談得不開心麼?

    她想,張麗麗在外面一定是玩得不愉快。

    張麗麗好像听不到她的話,只是用眼楮盯著李慧的身體,從上到下地打量個沒完。

    那個姓楊的,人到底怎麼樣?

    你說呢?

    張麗麗突然反問道。

    我?我……不了解他。

    真的麼?你們不是都在酒店里睡過了麼?

    誰說的?

    李慧心驚肉跳地一下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別緊張,我猜的,哈哈哈哈……

    張麗麗歇斯底里地笑起來,看她現在那樣子又好像還沒有醒酒。

    李慧被她那不自然的笑聲震得心頭亂顫,她連忙去拉張麗麗︰"來吧,先洗澡,然後好好睡一覺,今晚你太累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

    張麗麗一把甩脫了她的手,自己站起來,徑直走到衛生間里去了。她听到里面嘩嘩的水聲,想著張麗麗反常的表現,不由得心頭惴惴地,感到一種莫名的不安。

    這一夜,李慧和張麗麗都在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可是兩人卻誰也沒有主動跟對方講話。

    李慧對張麗麗今晚的反常感到十分理解,一個到了如此年齡的女人,在這樣一個躁動的年代,還在跟一個幾乎閱盡天下女色的男人玩"戀愛"的游戲,實在是太難為她了,她一定心煩得要命。

    還有,也許楊先生跟張麗麗說了些什麼不該說的話。李慧決定等張麗麗情緒穩定一些以後,再跟她好好談談。她听到沙發上的張麗麗也在輾轉反側,可是她不去揭穿她的心事,只盡量裝作睡著了。

    第二天早晨起床時,她們發現自己的眼圈都是黑黑的,兩個人心事重重,一路無話地到了單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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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下坡

    猜猜看,今天將有什麼意想不到的災難臨頭?

    當連續幾天看到這個一成不變的提示,又連續兩天沒發生什麼嚴重事件之後,李慧漸漸感覺到了陰謀策劃者的黔驢技窮。

    看來,大墩兒已經對他的計劃產生了動搖,他在給她一個喘息的機會,也在給自己找一個合適的台階兒。

    大墩兒的妻子至今還沒有到醫院來體檢,可是李慧覺得她不會來了,大墩兒一定把產前保健的地點轉移到別的醫院去了。

    現在,她只能依靠電子郵件了解他的動向。但是郵件的內容還是說十天之內將要如何如何。已經過去了七八天了,除了那天晚上在酒店里受的驚嚇和張麗麗酒後的反常舉動之外,李慧基本上每天可以保持正常的工作狀態。只是下了班回到家里還是提心吊膽。

    張麗麗最近忙得不再來陪她,她好像正在跟楊先生密切來往,忙得不亦樂乎。

    為了安全,李慧上下班時不再搭公共汽車而改乘出租車,每次一坐進車里,都要牢牢鎖好車門,眼楮一眨也不敢眨,一路上警覺地盯著車門外的動靜。

    也許是這些天來的經歷使她得到了鍛煉,李慧的情緒漸漸平穩,這兩天居然還做了兩例手術,而且效果很好。

    陳主任憂心忡忡的臉上終于又露出了欣慰,每天上班後、下班前,他都駝著他的背,特地到李慧辦公室來轉一下,看看她,關切地問候幾句。

    可是這一天,一個患者又狠狠地剌激了李慧一下。

    那個患者得了子宮癌,發現時就已經是晚期了,可她才三十歲!女人身上的性別特征有三個地方最易得這種不治之癥,子宮、卵巢、乳腺,一不小心就會致命。

    每個人其實都可能有各種各樣的災難像影子一樣跟在身後,只是通常人們沒法知道那影子將在什麼時候撲上來咬你一口。現在李慧覺得自己一直沒有擺脫這個影子,她好像正在等待那個災難撲上來把她撕得粉碎。

    回家去的時候,李慧情緒又消沉下去,她鎖好門,進了衛生間,脫掉衣服,站在鏡子面前,把自己的兩個乳房捏在手里,從上到下,一寸一寸地檢查過去,每遇到一個小包塊兒就嚇一跳,再試試,噢,活動良好,是健康組織!

    然後,她又在胸脯周圍所有的淋巴組織上撫摸了一遍,還好,自己沒有問題。她還沒有生育,怎麼會得那種病?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一個精神病患者,比如 癥患者,妄想狂。

    還是那張該死的"死亡時間表"在作怪!原來她內心里一刻也沒有忘記那個可怕的東西,它已經深深植入了她的神經系統,無時不在影響著她的心理和肌體健康。

    這天晚上,李慧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她夢見自己乳房里長了一個手指甲大的癌腫,用手一摸,一動不動地死死釘在她的肋骨上,就像一只鑽到她皮下的毒蜘蛛。她對自己說,完了,我才二十多歲,還沒生下自己的孩子呢!

    可是就在這時,她感到肚子里什麼東西動了一下,這才發現自己的肚子已經高高隆起,那里面是一個懷孕至少七八個月的胎兒呀!怎麼自己從來沒有發現?一陣欣喜過後,是深深的悲哀︰天呀,這可怎麼辦呢?孩子快要生了,而母親得了乳腺癌!

    她感到一下子掉進了無底的深淵。

    醒來的時候,李慧渾身汗濕,心里如同刀絞。她翻身起來,坐在床上愣了半天,才明白這是一個噩夢,可那種透骨的驚悸,還像冷汗一樣粘在身上揮之不去。

    最近這幾天,由于沒有什麼特別的事發生,她反而感到惶惶不可終日了︰沒事發生,就意味著隨時會有事發生,而且隨時會有更大的事故發生。不定什麼時候,一個巨大的災難就會從天而降,使她措手不及。

    可怕的是,她覺得自己的身體也每況愈下,一天天虛弱下去,夜里失眠,又不敢吃安定藥,一旦睡過去,卻總是噩夢連篇,不是夢見自己得了不治之癥,就是夢見被人推下了懸崖。

    今天早晨,她終于在電子信箱里看到了一個與往日不同的提示︰

    今天是第19天,你的時間不多了!

    還有十天,這場暗中的較量就見分曉了。可是她在屢屢遭到挫敗後,還沒有取得任何進展。

    不管現在大墩兒在哪兒,她總該有一點兒他的線索才好啊。可是他太太已經不再來婦嬰醫院,他的酒店里也問不出個所以然。算起來,從他自稱"出差"到現在,也已經有一個星期了。剩下的幾天,可能就是他們之間最後的較量,他不可能等到第三十天才出來對付她的,那個時間表只是一種形式,是他向她施加精神壓力的一個砝碼。

    李慧感到剛剛緩和了幾天的精神和肉體的壓力,又一次排山倒海撲向已經力不能支的她,她快要支撐不住了。

    奇怪的是,從今天早晨開始,寧坤竟兩次跑到自己的診室來,恬著那張令人生厭的大臉跟她說同一件事,說有個"朋友的親戚"要從郊區來醫院看病,請李慧務必給接待一下。過了不到半小時,又第二次跑來提醒說,他有事要出去一下,請她到時間在門口等一下那個"朋友的親戚",他怕她找不到李慧這里。

    雖然李慧對寧坤從心里厭煩,可他畢竟還是醫院里的同事,當著其他醫生的面,她不能流露出任何不正常的情緒,只好耐著性子接待他。

    寧坤同"死亡時間表"的關系雖然表面看是排除了,可是誰知道呢?一個人的表面和實際情況的差距之大,她已經在大墩兒的身上見識過了,所以她現在誰也不打算相信。

    李慧剛給一個患者開了藥,然後約好了下次來醫院的時間,這時電話就好像早就在等著她似的響起來。"喂!李慧呀,下午沒事吧?"

    麗麗,什麼事?

    好事唄!上來上來,到理療科來,我再跟你說!

    李慧對那天晚上張麗麗喝醉了在她家里的表現還有點兒耿耿于懷,可這會兒她听不出張麗麗口氣中有什麼異樣,她好像把那些事忘得一干二淨了。

    李慧知道現在張麗麗全身心都在楊先生那兒,叫她上去肯定又是楊先生又要請客之類的,她真的不想再跟他們攪在一起。于是她懶洋洋地說︰"我這里還有病人。"

    算啦算啦!好心請你,你又不來。那好吧,我自己去啦!

    電話就此撂下,李慧被晾在一邊愣了半天,不明白張麗麗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藥。

    下午三點,李慧剛處理完了一例剖腹產,洗完手換下手術室的衣服,覺得累得不輕。

    最近真是需要吃點兒補品了,身體差得要命。李慧感嘆著,回到診室剛坐下喝了一杯水,張麗麗就走了進來。她見房間里還有其他醫生在,就俯在李慧的耳朵上,一股熱氣夾雜著耳語直沖她的耳膜︰"快走快走,別問去哪兒,跟我走就是了!"

    李慧被張麗麗拉著,她身上的白大褂還沒來得及脫,就被拽到了樓下。

    院子里靠近大門口的一側停著一輛灰色的舊桑塔納轎車,張麗麗把車門打開,將李慧塞進了副駕駛的座位上,自己坐上了駕駛員座,汽車嗡嗡響了幾下,就徐徐開出了醫院的大門。

    李慧看見周大爺從收發室的窗口探出頭來,好像不放心地看著她們。

    你什麼時候學會了開車?

    剛才還沒精打彩的李慧,現在饒有興致地看著張麗麗熟練地打著方向盤駕車的樣子,禁不住流露出幾分羨慕之情。

    我這個還不算學會,現在我們就去練車場,還得反復練習才行。

    前面突然出現一個岔路口,張麗麗猶豫了一下,然後向左打方向盤,可是晚了,紅燈亮了。只見她咬了咬牙,一踩油門就沖卡,交通警察不知從哪里一下子冒出來,打著手勢讓她們靠邊停車。

    李慧坐在車里等著張麗麗出去接受處罰,她的眼楮還不停地在那些儀表盤、離合器、油門、變速箱上打轉轉。她想起了汪洋說過的話,等他一回來,就買一輛新款微型家用轎車"賽歐"給她上班開,她在汽車銷售中心見過那輛車,小巧玲瓏的樣子,可愛極了。

    現在好了,趕快拜張麗麗為師吧,跟她學學怎麼開車,等新車一買回來,她馬上就可以開上路了。

    李慧心里的興奮勁兒,比一個得了新玩具的小朋友還有過之無不及。

    這時,張麗麗滿臉壞笑,像一個被老師抓住的壞學生,邊吐舌頭邊跑回到車上︰"啊唷!乖乖,我還是頭一回被罰款呀……20塊!不多不多。"

    不是扣證麼?

    現在只要肯交罰款,就可以不扣證了,有錢能使鬼推磨。

    天啊,這樣下去一路上要被罰掉多少錢呀?

    哎唷,烏鴉嘴呀!下面注意點,不可能嘎倒霉,老給人家罰的!

    哎哎!慢點慢點,有人!

    車又起動了。既然知道了張麗麗尚未出徒,李慧就不知不覺地進入了角色。她坐在張麗麗旁邊喳喳呼呼地,一會兒喊"危險!"一會兒又大驚小怪地給她提著醒兒,不僅把自己嚇了個半死,也搞得本來不怎麼熟練的張麗麗手忙腳亂,一路上真是險相環生。

    到了她們要去的練車場大門口,兩個人身上都被汗水濕透了。

    天呀!坐你的車真要被嚇死了!

    李慧拍了拍胸口,大喘一口氣。

    沒問題,膽子太小學不了車的,我才學了沒幾天,就已經可以開到鬧市區去了!

    誰的車呀?肯給你開出來?不知道多心疼呢!

    楊先生公司里的破車,已經買了保險,就是撞壞了也不要我們賠的,放心。

    噢,知道了,我現在才明白你一路上為什麼像個拼命三郎似的。

    怎麼樣?跟我出來好玩吧?一會兒讓你也試試!

    李慧心里一直等著的就是這句話。

    所謂的練車場,不過是郊區一個搬走了的單位的廢舊大院兒。灰黃色的圍牆,圈住了一排閑置已久的大樓,樓的前面是一個開闊的廣場,除了一只建在正中央的圓型花壇外,一馬平川。樓的後面是幾個連綿起伏的大小山丘,在濃濃的綠陰里有幾條白色帶子一樣的山路隨山勢上下環繞著。

    山坡上種滿了各種各樣的樹木花草,由于長時間無人打理,與雜草一起瘋長,已經分不出哪是花,哪是樹,哪是草。

    整個院子里沒有一個人影,人去樓空的建築物上有一些窗戶已經玻璃殘破,張著一些黑洞洞的大嘴。四周靜悄悄的,由于院子太大了,桑塔那引擎的聲音听上去也顯得很小了。

    張麗麗讓李慧先下車,到一邊兒去等著,她自己開著車圍著廣場繞了幾圈,速度越來越快,最後"嘎!"的一聲尖嘯,在她的面前剎住。然後興致勃勃地從窗口伸出頭來︰"你再等等,我去後面山上兜兜,練練上坡下坡。"

    說著,汽車"嗡!"地一聲,又像一只撒歡的野獸一樣竄出去了。

    李慧站在院子里東張西望了一會兒,覺得這院子里有股說不出來的氣息。

    她偷眼看了一下那幢空樓,老覺得好像里面有什麼人,正心懷叵測地從某扇窗戶的後頭窺視著她。

    現在她站的這個位置已經看不到張麗麗的車,也听不到汽車的聲音,也許她已經把車開到山丘的後面去了。

    李慧不知道這個院子究竟有多大,但是她從後面的山頭的高度可以猜測到它的大概範圍。

    張麗麗怎麼會知道這麼一個地方?一定是楊先生帶她來過,而且這里還是她學車的地點,否則她怎麼對樓後面的山坡那麼熟悉?

    在山上的盤山小路上開車?李慧覺得不敢想像,那太可怕了。可是就在這時,她看見張麗麗駕車從樓的後面一轉彎,跑出來了。

    老實說,她已經感到心急了,再加上她不願意一個人留在這個空空蕩蕩的大廣場上,就急忙擺手示意停車。可是車速卻絲毫不減,直到她忍不住,快要跳開去躲避那直沖過來的車了,張麗麗才緊急剎車,汽車猛地抖了一下,愣在了李慧的面前,距離她的腿只有一米多。

    天啊,你的技術可真夠可以的,嚇死人了!

    李慧埋怨道。

    哎呀,太過癮了!你要不要上來試試?

    張麗麗還坐在車上,沒有下來的意思。

    我……能行麼?

    李慧突然對自己有點兒不自信起來,她猶豫著,不知該不該上去。

    來吧,先讓給你吧,讓你過下癮!

    張麗麗下了車,打開了駕駛員座的門,剛剛還縮手縮腳的李慧,竟然毫不遲疑地坐了進去。

    張麗麗坐在副駕駛員座位上,對李慧進行簡單的"速成培訓"︰

    看著,你左腳下的這個是離合器,中間的是剎車,右腳下的是油門。這個,是變速箱,里面有五個檔,從慢到快有四檔,還剩一個是倒檔。記住了?

    嗯……差不多吧。

    李慧似懂非懂。

    起動的時候,左腳把離合器踩到底,右手把檔加到一檔,然後右腳踩油門加油,左腳再慢慢松開離合器,車就起動了。來,試試!

    哪個是一檔?

    李慧眼楮都看花了,她比比劃劃了半天,才算把那四個檔位一一找到了。李慧手忙腳亂地踩了這個踩那個,踩完了又找不到檔了,找到了一檔,左腳和右腳的動作又餃接得不連貫,一下子死了火。

    再來!

    又死了火。

    我來,你看著!

    張麗麗把李慧從座位上推開,自己直接從右邊蹭到駕駛員座上,一下子就起動了汽車,李慧看著她操作得那麼簡單,又覺得手腳癢癢的,想立刻試試。可是當她一上去就又不靈了。

    哎呀!你這個人,哪能嘎笨啊?

    張麗麗不耐煩了。

    我再來一下試試。

    李慧簡直是有點乞求的口吻了。

    又試了幾次,突然,車"轟!"地一聲竄出去了,"起動了起動了!"李慧剛剛歡呼了一聲,可是發現汽車不停地往前奔去,緊接著她就叫得尖叫起來︰"哎呀怎麼辦呀?怎麼辦?"

    踩剎車!快踩剎車!

    張麗麗坐在旁邊,恨不能自己長出一只腳來,幫她一腳踩下去,可是這種轎車不是駕校里教學用的吉普車,她幫不上忙。

    李慧早忘了剎車的位置︰"在哪兒?在哪兒呀?"

    中間!中間!中間……

    李慧用了全身力氣一腳下去,兩個人的額頭一齊踫到了前面的擋風玻璃上,汽車尖叫著停下了。

    乖乖!你膽子還是蠻大的,不知道怎麼剎車就敢猛踩油門!多虧了掛的是一檔!

    要是掛了別的檔呢?

    別的?那……也沒什麼。

    張麗麗沒有把真實的情況告訴她,如果如實告訴她掛上三檔和四檔的後果,李慧一定會嚇得再也不敢貿然摸這個方向盤了。

    不到半個小時,李慧已經把"起步、停車"操作得過了張麗麗這個"教練"的關。這一下,李慧的熱情高漲起來,她不肯放開方向盤,圍著廣場轉起***來。反正是用二檔開,車速慢慢悠悠,安全可靠,張麗麗也不再跟在車上擔驚受怕了,她索性坐在樹陰下看著李慧自己隨便轉,不跟她爭,也不催她了,由著她的性子來。

    天漸漸晚了,李慧一點兒覺察不到時間的流逝,她那意外地征服了一個龐然大物的興奮勁兒,掩飾不住地流露出來。汽車在她手里越來越順當,只是方向盤和腳的配合還不太熟練,她一邊不停地轉***一邊美滋滋地想,汪洋回來她會給他一個意外的驚喜!

    天黑下來了,正是下班高峰期,馬路上行人車輛川流不息。

    張麗麗對自己的車技信心不足,提出先在外面吃東西,休息一下,等高峰期過去再回家。

    兩人在附近的小吃店里吃晚飯時,還興奮得嘰嘰喳喳,不停地交流開車的體會,說到好笑的地方笑得前仰後合,吵得小店里的其他客人都對她們側目而視。

    兩人不好意思地住了口。可是忍了不到五秒鐘,就又開始嘀嘀咕咕起來︰

    你練了多久了?

    李慧問。

    一共來這個地方才三次。

    前兩回是楊先生陪你來的吧?

    我這個人呀,聰明,他一講我就會了。其實開車一點不難,關鍵還是要熟練,要反復練,熟能生巧。

    你練了多少時間了?

    嗯……都加在一起,也就十幾個小時吧?有一天晚上,我們吃過飯在這里一直練到十二點多,晚上練車精力集中,又安靜,效果比白天好。

    那……今晚我們再練一會兒再回去吧。

    你不累呀?

    李慧其實真是很累了,可是她又特別想趁此機會好好利用一下這部車,所以她覺得還可以堅持,"不要緊,好不容易來一次,以後也不一定有時間呀!"

    那……我只好奉陪了!

    張麗麗無奈地看了看她,兩人又把車開回了"練車場"。

    四周黑鴉鴉的,李慧遵囑打開了汽車大燈,照得前面白亮亮一片,汽車在廣場上不停地轉來轉去,張麗麗在她的車燈光柱里不時地揮揮手,示意她向右拐,再向左拐,直轉得李慧有點兒暈頭轉向。

    她停了車,讓給張麗麗,自己要坐在一旁休息一下。

    汽車很快消失在黑乎乎的大樓後面的山丘上,只听到微弱的引擎聲隱隱約約地傳來。

    李慧出過汗的衣服在夜風吹拂下,涼冰冰的,她覺得自己想打哆嗦。忽然間,她感到今晚自己太瘋狂了,怎麼竟敢跑到這樣一個地方,黑燈瞎火地練開車!

    她想起白天看到的廢棄的大樓那可怖的樣子,就感到黑暗中有一雙可怕的眼楮,正在不懷好意地盯著她。

    她想叫張麗麗快點兒回來,可是汽車連個影子都沒有,她忍不住想失聲大叫,可又不敢,只能抱著雙肩在原地轉***。恨不能渾身上下長出一百二十只眼楮來,好及時發現周圍可能發生的危險!

    就在她心急如焚,失魂落魄的時候,汽車明亮的燈光從某一個山頭上面一閃一閃地向山下照過來,李慧連忙往車來的方向跑去,剛到大樓的旁邊,汽車也開過來了。

    她邊跑邊向張麗麗擺手示意停車,車停在了那座可怕的大樓拐角處。李慧呼地一下拉開車門就跳了進去︰

    快開車!我怕……

    有什麼好怕的?這里晚上連一個鬼影都沒有!我來過還不知道麼?

    張麗麗還是精神抖擻的興奮樣子,她那看著李慧的眼神里有著明顯的不屑。

    坐好,我們再上山去兜兜!

    說著,她猛地掉轉車頭,汽車往黑暗中的山包上駛去。

    車在山路上盤旋著往上爬行,一個彎,又一個彎,張麗麗一邊開一邊講解︰

    我這是在練習中途換檔。你看,現在是上坡,就要換成一檔,最多二檔,檔次越低,汽車動力越大,上坡就容易。下坡了,又要換成三檔或四檔,檔次越高,動力越小,下坡時不需要太大的馬力,就用高一些的檔。明白了?

    看著車在張麗麗手里乖乖地如听話的小馬駒,上坡,下坡,左轉,右轉,道路兩側的樹木花草順從地往後退去,李慧的手又癢得難受了。

    讓我試試吧。

    她終于沒能忍住,憋了半天還是提出了請求。

    李慧就在一個山坳里接替張麗麗坐在了駕駛員座上。她沒有注意張麗麗的表情,只是非常認真地按她的要求操作著,換檔,加油,再換檔,再加油!

    怎麼樣了?

    張麗麗問了她一句,然後就要下去"找地方解個手"。

    李慧一個人坐在車里,听到張麗麗在路邊的草叢中說︰"你先轉一圈兒,沿著這條路一直往前開,就會回到原地,我在這兒等你。"

    李慧坐在車里,她只听到聲音看不到人,以為張麗麗可能還需要一點兒時間才能解決問題。剛剛"放單飛"的喜悅和興奮,使李慧一時忘記了一切,她手腳一起動作,汽車順著一個慢坡緩緩地滑向了山谷。

    一個人夜里駕車,緊張中透著興奮,她有點怕,可是又一想,自己是坐在車里,什麼人也傷害不了她,只要她不停車,難道還有人敢攔車不成?

    車大燈明晃晃地照著前面的路,隨著地勢忽高忽低,忽左忽右。這條小路好像專門為練車的人修的一樣,寬度剛好,又起伏曲折。李慧心里默念著張麗麗教給她的要領,上坡︰換低檔,下坡,換高檔……

    張麗麗說得對,上坡一定要用低檔才有勁兒,而下坡,換上高檔,不用加油,車就輕松地自己往下跑。

    突然,前面出現了一個急轉彎的下坡路段,李慧急忙換檔,可是掛了半天沒有掛上,汽車空著檔就直往山下溜去。

    車輪在大大小小的石子上顛簸著,她的右手還在忙碌地試著重新掛檔,只用一只左手握著的方向盤被顛簸得一下子脫了手,滑到一旁,李慧還沒來得及哼一聲,就連人帶車從山坡上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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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被困“茅屋鄉”

    醒來的時候,李慧發現自己在一間陌生的小醫院里骯髒的床上躺著。

    李慧渾身像散了架一樣動彈不得。

    她試圖動一下,右邊的肋骨突然鑽心地疼,讓她實在忍不住地呻吟起來。她的一只手被固定在床邊,手背上扎著一根輸液的管子。

    想起昨晚的事,她只記得車大燈前面那條白花花的道路,一下子變成了黑黝黝的草木,直撲她的眼前,接著自己就像掉進了黑暗的深淵之中,什麼也不知道了。

    我……在哪里?

    她喘息著,平復了一下肋骨的疼痛,想問問情況,可是那個正站在牆角的小櫃子前忙著準備棉花球的小個子護士,根本听不見她微弱的聲音。

    那護士漼膜ㄟ惘a忙著,這時,好像突然听到了點兒什麼,又不能肯定。她回頭看了一眼李慧,見到她睜開了眼楮,只是平淡地說了一聲︰"噢,你醒了",就又低下頭繼續忙她的去了。

    這是什麼地方?

    她又努力提高聲音問了一句。

    這回護士听到了,隨口說出了一個陌生的地名。李慧模模糊糊地感到自己好像被拋棄在一個窮鄉僻壤的荒郊野店里了。

    張麗麗呢?

    你沒事,肋骨有點兒傷,好好養養就好了。

    這時那個護士安慰她說。

    李慧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前襟上都是干燥了的血跡,她感到頭疼得厲害,抬手摸了一下,前額已經被紗布包扎起來,這回恐怕是真的破了相了!

    噢,你的額角頭劃破了。

    那女護士好像一個解說員一樣,隨著李慧的動作不停地做著解說。

    抬了一下手,她才發現自己的右手也包成了一個白色的饅頭。

    你的一個手指關節錯位,現在已經復了位,沒事。

    誰送我來的?

    你那個朋友睡覺去了,她說早晨會來接你。

    李慧躺在床上,想起了"死亡時間表"。真的是那個"意想不到的災難"終于再一次降臨了麼?

    她感覺到這只幕後黑手的威力,好像在冥冥中控制了她的一切行動!

    她一次次地蔑視它,結果,就一次次地被它打翻在地。

    這一回,厄運似乎是利用了張麗麗的熱情,也利用了楊先生的汽車,更利用了她自己一時的忘乎所以。

    昨天是第19天,正像電子郵件說的那樣︰"你的時間不多了!"

    她想起當時張麗麗正在不遠處的草叢里解手,她一個人開著車走到一個彎曲的下坡……

    對,那個下坡有點兒怪,彎彎曲曲,路上還有不少小石塊兒,方向盤被顛得根本握不住!而且偏偏她一緊張就怎麼也掛不上檔了。

    緊急時刻掛不上檔怎麼辦?張麗麗那時還沒有來得及教給她,當然要出麻煩。

    可是奇怪的是,張麗麗事先居然沒有跟她提起過那個可怕的下坡!

    也許是張麗麗自己根本沒有把那個下坡當作一回事,她的技術已經熟練到了不把一個有點兒石子、有點兒彎曲的下坡當做一回事的程度。她根本沒想到李慧一個小時前剛剛學會駕車的基本操作程序,到了那種地方會心慌意亂、手足無措!否則她怎麼會放心讓她一個人駕車往那兒去呢?而且當時張麗麗正內急,只顧解決自己肚子的"緊迫問題"了。

    現在,李慧躺在這間小破屋里,對周圍的情況一無所知。她心里有種排遣不開的恐懼。

    到今天正好是第20天,早在第11天的時候,電子郵件就曾提醒過她,說十天之內,她每天都將遇到"意想不到的災難"。

    這一次算不算呢?

    如果這件事真的是暗中有人操縱,那麼,這說明凶手果然加快了迫害她的進程,從今天起,她的日子可能會充滿了恐怖和邪惡。

    這所小小的、彌漫著惡臭味道的鄉村衛生所,弄不好真會成了她的……葬身之地?

    李慧想到這里,渾身頓時緊張得硬梆梆的像一塊石頭。她忽地一下坐起來,可是沒能成功,肋骨疼得她嘶聲大叫,眼淚不听話地涌流出來,和汗水糊在一起。

    你不能動,你的腿也有傷。

    那護士又說。

    李慧頓時驚呆了。

    她瞪視著女護士那一張一合的嘴唇,覺得她就像一個魔鬼附體的人,不停地詛咒她身上的每一個零部件,她說哪里有問題,哪里就有問題;她說她該死了,她就必須得死?

    你不信?你的腿可能也骨折了,這里不能拍片子,所以不能確診。

    一定是李慧的怪異表情嚇住了那個護士,她又補充說明了一句。

    她的毫毛慢慢豎立起來,不得不用包成了白色饅頭的手抹了一下眼楮,這才看清面前的女人。其實她已經很不年輕,而且長著一口"四環素牙",使她的臉看上去說不清什穧a方有點兒髒兮兮的。

    什麼是'也骨折了'?我身上到底還有什麼地方骨折了?

    大概是肋骨……不過,還不能確診。

    你告訴我,你們這個醫院是什麼名字?

    茅屋鄉衛生所。

    在什麼地方?

    茅屋鄉呀!

    這個女人好像故意在玩"繞口令",她就是不痛痛快快地說出這個該死的"茅屋鄉"的所在地。而這個茅屋鄉,是她聞所未聞的地方。當然了,她對這一帶的郊區根本就不熟悉。

    李慧突然感到毛骨悚然。

    現在她躺在床上,無能為力。听不到周圍的聲音,感覺不到這里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昨天她們練車的時候,她怎麼沒有注意到練車的地方附近有這麼一個"茅屋鄉"呢?

    大概是那附近沒有醫院,而張麗麗為了搶救她只好把她送進了就近的鄉村衛生所吧?

    李慧一想到張麗麗,心里的情緒馬上就平穩了下來。對了,還有張麗麗呢,不用怕,她會來救自己的!

    你剛才說我的朋友去睡覺了?在哪里?

    不知道。

    她什麼時候走的?

    剛走一會兒,就在天亮前吧?

    看來張麗麗一個晚上都沒有睡,當她從山丘上掉下去的時候,她一定是嚇壞了。她要摸黑從一個個起伏的山包上跑到出事地點,然後從濃密的樹叢中找到半死的她,再把她弄到醫院來。天啊,真難為張麗麗了!沒想到本來是來練車的,卻惹出這麼大的麻煩,那部車一定是報廢了,張麗麗該怎麼向楊先生交待呢?

    她悔恨愧疚得不知怎麼辦才好,躺在床上如臥針氈。

    外面的太陽很好,透過百葉窗簾的縫隙,李慧感覺到這里沒有城里那種高樓林立或是樹陰遮擋之下整天陰乎乎的氣氛。

    她讓護士把窗上的百葉窗簾打開,想看一看外面。可是護士遲疑了一下,說︰"這個窗簾壞了,打不開。"

    那就開一下房門吧,這個房間里太悶了!

    走廊里什麼人都有,不好。

    護士說這話的時候神情有點兒局促,李慧知道她在撒謊。

    她知道這間房子根本沒有什麼走廊,因為她剛才躺在床上還听到門前沙石路上不時有行人和小動物經過,那些貓狗的腳步聲很輕,偶爾發出互相不服氣的"哼哼"聲,可是小雞經過的時候卻"伊伊呀呀"地唱著它們特有的悠閑小調。

    這是最典型的鄉下院落里的聲音,李慧曾經在一個大學同學位于江甦農村的老家度過了一個暑假,她太熟悉這種和諧的聲音了。

    李慧讓護士扶自己坐起來,在床頭靠一下。這一回護士照做了。

    她想等護士不在的時候,掀開窗簾看一看外面到底是什麼地方,可那護士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一直不肯離開房間。直到李慧坐得實在支撐不住了,只好躺下來。

    她的頭暈,想睡。

    李慧夢見自己在茅屋鄉的街上走,想買一包餅干吃,她覺得自己好像幾年沒有吃東西了,餓得快要走不動了。

    她一間間地去敲那些破房子的門,可是開門出來的人個個都穿得破破爛爛,一律向她伸出了乞討的手,嚇得她趕快逃開。

    一只狗在她的後面緊緊追趕著,眼楮死死盯著她腿上的肉,她知道那狗一定也餓壞了,嚇得失聲大叫,可是她的腿卻軟軟的,怎麼跑也跑不動。

    她听到耳邊"嘁嘁嚓嚓"地有誰在低聲說話。睜開眼楮,只見昏暗的房間里,有一團黑乎乎的人影兒,正湊在一起,好像正在議論她。見她醒了,其中一個人說話了︰"你感覺怎麼樣?"

    我……我的朋友來了麼?

    還沒有,她說是要來的,可是現在還沒來,我看不一定能來了。

    一個听不出年齡的男性醫生說。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天已經黑了嘛,她要來早就來了。

    他的聲音有點兒冷漠。

    她白天要上班。

    李慧想起來張麗麗也許在上班。

    現在幾點了?

    一個老年婦女聲音嘶啞地在一旁插話,"現在是晚上九點多了呀!"

    是啊,上海離開這里也不算遠,開汽車也就兩三個小時嘛!

    女護士說。

    打電話給她!快打電話!

    李慧突然覺得傷口處處都疼起來,她呻吟著想翻個身,可是沒有做到。

    可是她連一個電話號碼都沒有留下。

    那老年女人說。

    這個人真怪,長得那麼漂亮,說話那麼好听,沒想到是這麼一個人!

    女護士自言自語著走出去了。然後,另外兩個人也都走了出去。

    一個人又返回身來,關閉了那個昏暗的小燈泡。

    房間里只剩了李慧一個,她呆愣愣地躺在床上,好像不明白那三個人說的話,她反復琢磨著他們話語中隱含著的意思︰張麗麗把受了傷的她扔在了一個鄉村小衛生所里,十幾個小時過去了,直到現在也沒回來!而且現在她一沒有醫藥費,二沒有飯吃,三沒有水喝,總之--受了傷,躺在床上動不了的李慧,沒人管了!

    這是真的麼?

    不會!張麗麗一定是在路上遇到了麻煩!她一定是又在自己開車,說不定出了車禍!否則她怎麼會對李慧不管不問呢?

    眼下她最耽心的問題是,如果張麗麗真的出了事一直不來,這間小小的衛生所里的醫護人員會把她怎麼樣?他們會在沒有醫療費的情況下,繼續給她用藥治傷,好好照顧她,讓她快點恢復麼?他們會不會把她作為一個人質扣押在這里,直到有人來送還拖欠他們的醫藥費時,才肯放人?

    李慧有一種被人拋棄了的恐怖--遠離上海,一個人睡在這樣一個黑洞洞的小破屋子里,無人問津……

    她想喊人,可是那扇虛掩著的小門後面是什麼地方?當然是人人都可以經過的一條路或是院子,或者根本就是一塊有野獸出沒的荒野也未可知!

    醫生護士們現在究竟睡在什麼地方?她一概不知道。

    萬一喊聲引來了壞人怎麼辦?

    李慧躺著一動不敢動,黑暗像一口大鍋,把她反扣在里面。她感到恐怖,感到窒息,她感到自己正與黑暗中那股巨大的壓力對峙著,神經都快要繃斷了。

    她得起來,先把房門鎖好!

    可是挪動了一下腿,疼得汗都出來了。她試了試,另一條腿還可以動,只是也一樣鑽心的疼。

    她用那只白天被針頭扎得疼痛不堪的手拼命撐著,剛剛使自己坐了起來,就一下子又摔倒在床上,嘴里忍不住發出一陣呻吟。

    門外有響動!好像一個人輕輕走過,李慧豎起耳朵听了半天,也沒听清楚那個人究竟去了哪里,心想,也許是一陣風吧。

    她重新躺好,想著脫身的辦法,只有明天天亮之後叫人給婦嬰醫院打電話,請陳主任來接她了!

    這下,明天醫院里又是滿城風雨了。可是,比起在一個弄不清確切方位,也不知道準確地點的小衛生所里等死,她寧願接受所有人對她的議論紛紛或白眼相向。

    真熱啊,李慧掀起了被子,想涼快一下,她知道自己的燒還沒退,就強迫自己睡覺,睡到明天早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可是,她覺得那扇沒有鎖好的門一直是一塊心病,讓她想睡又不敢睡。

    李慧就這麼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好像又做起夢來。

    李慧看見大墩兒向她彎下腰來,他的眼楮里有一種捉摸不透的含義,好像需要她,又好像排斥她。

    他的臉非常怪,鼻子、嘴和眼楮的分界都模糊不清,好像用黃泥糊成了一片,不,好像一個剛剛捏好的泥人,不小心被弄壞了五官,樣子十分可怖。

    他慢慢地向她伸出了手。

    李慧的心里怕得要命,可是身體卻違拗著理智,渴望著他的觸摸。

    她想問他︰"你是不是想取消'死亡時間表'的計劃?"可是李慧看不見大墩兒的表情,她只覺得他的手在她的脖子上,胸脯上亂抓亂撓,她的肋骨疼痛難忍,終于失聲大叫起來……

    李慧醒了過來。驚恐中,一個模糊的影子在她的面前一晃,她感覺那正是剛才在似夢非夢中見到的那個"弄壞了臉的泥人"!

    李慧聞到了一陣剌鼻的腥臭,接著,腳步聲拖泥帶水地往門口移過去,然後,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燈亮了,李慧听到一陣混亂的腳步和女護士不耐煩的聲音︰"怎麼了怎麼了?叫什麼?真嚇死人了!"

    有鬼,有鬼!

    李慧只說出這兩句,就迷迷糊糊地昏了過去。

    高燒使李慧不停地做著各種各樣可怕的噩夢,第二天她醒來的時候,已經記不得頭一天晚上經歷的究竟是夢境,還是確有其人其事了。

    她看了看那個護士的臉色,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可是她隱約地記得,昨晚明明是有壞人進來過,但又沒法確定。不過,那股剌鼻的腥臭仿佛還在剌激著她的神經,那種味道只有墓穴里爬出來的惡鬼才會有的呀!

    但是李慧是個醫生,她明明知道"鬼"那東西不可信。

    這個地方簡直太可怕了!李慧連一分鐘都呆不下去了。

    她說出了一個電話號碼,讓護士快快去給婦嬰醫院打電話,可是護士說,衛生所里的電話早就壞了,打電話得到五里地以外的鄉里去。

    天啊!這到底是個什麼地方呀?莫非是孫二娘的黑店?

    李慧覺得絕望像一個黑色的大旋渦,一下子把她吞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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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3 16:22:40
?第十六章  張麗麗的故事

    婦嬰醫院接到茅屋鄉的電話,已經是出事後的第三天。

    陳主任帶著小衛生所在電話里漫天要價開出的醫療費和婦嬰醫院的救護車,趕到了所謂的"茅屋鄉"。

    結果發現,那是一個與江甦臨界的小山村,里面一共只有十幾個人,全都是麻瘋病患者。那個小衛生所,其實是麻瘋病患者日常就醫的地方。

    救護車開進村子,幾個被可怕的疾病摧殘得面目皆非的麻瘋病人,正拖著殘肢,稀稀拉拉地坐在幾間小房子的門口曬太陽。

    陳主任一見這陣勢,當場驚呆了。

    他小心翼翼地拉開車門,抽了抽鼻子,皺了皺眉頭,才下了狠心跳下救護車,以他從未有過的速度,沖進了小衛生所的破舊病房。

    進了屋,陳主任把錢往桌子上一扔,發票都忘了要,上前拉過李慧就往門外走,弄得李慧痛得"哇哇"亂叫。

    車要開了,女護士才追上來遞過一張紙︰"這是醫藥費收據。"陳主任用兩個指尖夾住那張紙,一轉身就放進了一塊消毒紗布里包得嚴嚴實實。

    從一上車,他就開始給李慧消毒。已經顧不得矜持,李慧的衣服被脫得只剩下最起碼的乳罩和三角褲。所有從她身上除下來的衣物,都被陳主任像刑警對待物證一樣小心地裝進了一只塑料垃圾袋,再緊緊扎牢袋口。

    一路上,車邊跑他邊忙,還沒到上海,車上帶的所有幾瓶消毒酒精和所有的殺菌消毒藥水全都被他用光了。此刻,陳主任帶著橡膠手套的兩只手還扎撒著舉在半空,猶猶豫豫地不敢往任何地方放。

    他環視著救護車箱,帶著幾分神經質地自言自語著︰

    這部車回去要徹底消毒才能用。對了,還有這部擔架!所有的衣服和消毒棉花都要燒掉!不要心疼那套衣服……

    而此刻最害怕的是李慧,陳主任的情緒嚴重地感染了她。昨晚那個"弄壞了臉的泥人"原來就是一個麻瘋病患者!他跑到她的房間里來,還偷偷接觸了她的身體!說不定他還吻了她!

    天啊,李慧恨不能把自己全身的皮膚統統剝去一層,可即使那樣也不能保證不被傳染!

    李慧躺在擔架上,看著陳主任那心神不寧、手足無措的樣子,再想想自己的狼狽現狀,欲哭無淚。

    一個更大的恐怖又將她死死地攫住。

    李慧被醫院接回上海後,立即進行了隔離消毒。

    經過檢查,除了肋骨裂痕之外,其他地方都沒有骨折。"茅屋鄉衛生所"之所以盡量把她的傷情往嚴重里說的目的,無非是想在醫療費上做點兒手腳,多索要一點兒錢。

    現在,李慧渾身傷痛,又不能肯定是不是有感染跡象,只好臨時住在醫院三樓半值班休息室旁邊一間特地騰出來的房間里,便于治療,便于觀察,也方便照顧她。

    就在這一天,張麗麗也回來了。

    李慧听到這個消息,不知是高興還是害怕,她突然臉色蒼白地失聲大叫起來︰"陳主任!快快!快給張麗麗消毒呀!"

    白天,別人都在忙碌,李慧一個人睡夠了,就躺在床上胡思亂想。

    這幾天她沒有回家,電子郵件恐怕已經積攢了好幾封了。那些信的內容已經不重要,現在,麻瘋病菌對她的威脅,比判了死刑還要令人恐怖。

    搞不好,她就會被感染,連同張麗麗,兩個人會像茅屋鄉的那些感染者一樣,只剩半只鼻子,一片嘴唇,還有兩條殘缺的腿,像雞爪子一樣變了形的手。然後,半死不活地在偏僻的小山村里了此殘生。

    想到這兒,李慧就覺得寒徹骨髓。

    張麗麗昨天來過了,她說自己當時不知怎麼,心慌意亂之間就把車開到了一條公路上。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車燈也壞了一只。那條路上沒有一個岔路口,而車上當時躺著受了重傷,奄奄一息的李慧,她心里急得冒了火!好在路上一部車也沒有,她只好加大油門,一直開呀,開呀,就像被鬼引領一樣,也不知開了多久,就一直開到了那個"茅屋鄉衛生所"。

    多虧了那輛摔下山去的破桑車還能開!否則她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夜色中的山丘之間,只有她一個人面對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的李慧,周圍是一片黑暗。而大牆外又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那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無奈,不用說,李慧就完全能夠體會得到。

    可是,李慧最為感動、也最想了解的,還是張麗麗把她送到衛生所之後那一段兩天的時間里,究竟是什麼處境。可是張麗麗只是輕描淡寫地對她說,自己開車回來的時候走錯了路,結果迷路了,一直轉到天黑,又沒了汽油,只好在路邊等待天亮。

    天啊,那真是死里逃生呀!

    張麗麗只用這一句話,高度概括了那個夜晚的歷險過程,然後說樓上辦公室里還有事,以後再詳細講給她听,就離開了房間。

    現在她知道張麗麗並沒有在麻瘋村里逗留,所以,現在她到李慧這里來探望她,也是冒了風險的。于是,也就原諒了張麗麗的來去匆匆和語焉不詳。

    好在,第二天張麗麗就又來看她了。她一進屋就從提包里掏出一個IBM的筆記本電腦︰"看看我給你帶什麼好東西來了?"張麗麗神秘地笑笑,"這回你可以在床上上網消磨時間了!"

    李慧只條件反射地興奮了一下,立即就感到呼吸不均勻了。

    她覺得那個自己一直以來想逃開的陰影,重又追隨她而來,她知道,張麗麗送來的這個電腦,正是她眼下最想要、又最害怕的東西!

    張麗麗剛走,她就急不可耐地打開了電子郵箱,今天是第25天了,六封署名"SW"的信件就在那兒等著她呢!

    她不知道是不是該打開它們,也不知道先打開哪一個好。

    今天是第20天!

    算你運氣好,又逃過了一次滅頂之災!

    不過,你不可能總是這麼好運氣!看看窗外,你會嚇一跳的!

    這正是她在"茅屋鄉"麻瘋村的第一天!那天護士以"窗簾壞了"為借口,堅持不給她打開窗簾,也不讓她開門。如果當時她真的看到窗外,真是"會嚇一跳的"!可是,這個"死亡時間表"的制造者,他是怎麼知道的?

    而且,前一晚的"滅頂之災"肯定是指汽車從山丘上栽下去的事。他又是怎麼知道的?

    今天是第21天,但願你對自己的處境感到滿意,祝你心情愉快!

    那一天正是她被茅屋鄉衛生所的環境困得快要發瘋了的時候。

    今天是第22天,再過幾天,你就要同幸福生活bay  bay了!

    如果她再繼續在茅屋鄉呆下去,感染了麻瘋病菌,後果將不堪設想,她今後的生活肯定完全是另外一個樣子了。

    ……

    天啊!他……到底是誰?怎麼對她在茅屋鄉的生活一清二楚?大墩兒以"出差"的名義來迷惑她,原來就是為了跟蹤她,偷偷加害她……難道這幾天他一直都在暗中監視著她?

    那天晚上跑到衛生所里來的那個"弄壞了的泥人"難道就是大墩兒?可是那股腥臭的味道,卻明明白白是一個長期不洗澡的麻瘋病人才會有的。

    李慧身上的冷汗一個勁兒往外冒,她的腦子像被掏空了一樣。

    周大爺每天三頓給李慧送飯,中午來的時候,他把一封黃色的牛皮紙信封遞給了李慧。

    李慧的手好像被燙了似的猛地縮了一下,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緊接過信來放在床頭,勉強陪著笑臉說了句"謝謝周大爺。"

    好好!我不打攪了,你看信吧,啊!

    老人說著出了門,門還沒有關嚴,李慧就一把抓過那個信封,猛地撕開,里面薄薄的一張紙,輕飄飄地掉了出來。

    落款竟是大墩兒!

    李慧︰

    這幾天一直往你家里打電話,你每個晚上都沒在家。非常惦念。

    我正在深圳,事一辦完就回來看你。收信後給我打電話,新號碼︰139163……

    另外,因為你身體不好,我太太最近沒有去麻煩你,不用擔心她,一切都正常。

    她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郵戳上的地址果然是深圳。發信時間是兩天前。

    為了這個"死亡時間表"計劃的順利進行,專程坐飛機去趟深圳,再從那里發一封迷惑對手的信,也不是不可能吧?

    李慧簡直快要被大墩兒字里行間的淡淡溫情所迷惑,她半信半疑地把那封信拿在手上,心想,打一個電話給他,看看他怎麼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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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3 16:29:25
?第十七章  “意外驚喜”

    李慧,深圳的東西還是蠻有特色的,你想要什麼,我幫你帶回來!

    大墩兒就像一個真正的情人那樣在電話里對李慧講話,語氣中不小心帶出來的感情色彩不像是裝出來的,讓她听了不知怎麼回答他才好。

    她覺得大墩兒為了姐姐而向她報復這件事,怎麼越來越不像了?

    死亡時間表

    這事,似乎跟大墩兒其人竟越來越不搭界!

    李慧的腦袋"嗡嗡嗡"地開始響起來,大墩兒下面的話都被這噪聲給淹沒了。

    現在她發現,不知為什麼,她在與大墩兒這麼一個"凶手"對峙的過程中,其實一直心存僥幸,她的直覺告訴她,大墩兒在最後的關鍵時刻,|因為一個最通俗的理由--男女兩性之間的情份,而自動放棄,向她繳械。

    可現在不同了,如果凶手另有其人,那麼……她的運氣就像電子郵件說的那樣--可就真的不妙了!

    她感到腦袋累極了,雖然一百個不願意再絞盡腦汁想這個問題,可是她還是必須想清楚!而且必須是現在就要想清楚!

    那幾封電子郵件的內容,一定是離她非常近的一個人發來的,這個人天天可以看到她的生活狀態,對她的所有情況都了如指掌。

    而符合這些條件的只有……張麗麗。

    可她無論如何也沒法把自己這個分析結果肯定下來,她沒法相信這個窮凶極惡、不擇手段、瘋狂地向她尋求報復的人,就是她最好的朋友張麗麗!這怎麼可能呢?用專業術語來講,她根本就沒有"犯罪動機"呀!

    不到一分鐘,李慧就反反復復幾次推翻了自己的結論。

    把大墩兒跟張麗麗相比,她還是寧願相信張麗麗,因為畢竟大墩兒姐姐與她結下的恩怨是明擺著的事實。

    內心矛盾混亂的時候,她只能向電腦去尋求答案。

    天剛蒙蒙亮,值班室一片沉靜。昨晚忙了一夜的值班醫生們還在酣睡,李慧就再也睡不著,她爬起來打開了電腦。

    今天你將有意外驚喜!

    驚喜

    二字顯然是個不懷好意的"反義詞",經過了這一段時間特殊經歷的李慧,寧願把電子郵件的某些用詞反過來理解。可是她琢磨了半天對這個"意外驚喜"的含義仍然感到茫然。

    這時傳來一陣微弱的聲音,好像是房門被小心翼翼地敲響。李慧仔細听了听,敲門人好像不確定是不是繼續他的舉動,听那情形,似乎敲錯了房門。

    她想問一聲︰"誰?"可又一想,誰會這麼早來敲她的門呢?一定是患者家屬要找別的值班醫生,卻找錯了門。于是就不再理會。

    那敲門聲持續了一會兒,終于停了。李慧試圖听到那個敲門人離開的腳步聲,可是什麼聲音也沒有。

    唉!也許是自己听錯了,那敲門聲也許根本就不存在。

    李慧想起前些日子在家里被那個莫明其妙的敲門人弄得神經兮兮的情景來,還心有余悸。

    窗外明亮起來。李慧起身,拉開窗簾。從三樓窗口望出去,醫院大門口已經有送早餐的產婦家屬,絡繹不絕地進進出出了。

    李慧想像著那些裝滿香噴噴的雞蛋、小米粥或者面條的熱氣騰騰的保溫瓶,突然感到有了食欲。她想,一會兒要讓收發室的周大爺也幫她買點兒香噴噴的東西來吃……

    李慧打開房門,想到旁邊的衛生間里去洗漱一下。她剛剛拉開門,一眼看到一雙大腳站在門口,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與一個黑乎乎的人影兒撞了個滿懷。緊接著,她只覺得嘴和鼻子都被熱乎乎地堵住,窒息得一時間頭暈眼花,渾身癱軟地倒了那人的懷里。

    周大爺平時不值夜班,可是昨晚家里來了外地的客人,他就到收發室里來住了一夜。在家里的時候他從來習慣早睡早起,今天早上也一樣,天還沒亮就起來把開水燒好,又把房間打掃了一下,這才慢悠悠地上樓來,打算在李慧的門口放兩壺開水。

    這些天,李慧早晨起來吃藥和白天飲用的開水,都是周大爺送來的。他想,天越來越涼了,早晨洗臉用熱水也會舒服些。

    剛一進三樓半的走廊,周大爺就覺得有點兒什麼特別的動靜。停了腳步仔細一听,那聲音就來自李慧的房間,好像兩個人在撕打,是那種一會兒高一會兒低," 哩撲愣"的聲音。

    老人緊走幾步上去就敲李慧的房門,沒有人開門。他推了一下,門吱呀一下自己開了。還沒來得及看清房間里面的情形,不料,突然從里面竄出一個黑影兒來,撞得他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那人卻三步兩步地就沒了蹤影。

    房間里亂成一團,被子都在地上扔著,李慧正坐在床邊哭,剛才寧坤就像一只發情的野獸一樣進攻她,差一點兒她就要支撐不住了,多虧周大爺來得及時。

    李醫生,怎麼回事?是哪個混蛋呀?要不要報案?

    李慧說不出話。寧坤雖然來者不善,可是並沒得逞,如果報案,說什麼?強奸未遂?她覺得自己丟不起這個人!

    她真是後悔,最近為什麼沒有注意這個家伙,讓他這麼從容地來對付自己?原來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這個寧坤干的!她還一再地誤會大墩兒和張麗麗……

    寧坤終于公然出來對她下手了,而且居然膽大妄為到如此地步!李慧恨不能隨手抓一個什麼硬物,一下子把那個令人惡心的變態家伙的腦殼敲碎!

    可是讓李慧感到奇怪的是,那一回夜深人靜在浴室時,寧坤也只不過斗膽暴露一下他的生殖器,滿足一下剌激的需要,現在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大膽?剛才他一進來,就去撕扯李慧的衣服,意欲直奔主題。

    反常。

    還有,他難道不怕李慧身上會有從茅屋鄉帶回來的病菌?

    奇怪。

    這事是不是跟那個所謂的"意外驚喜"有什麼關聯呢?

    李慧突然止住了哭泣。她擦了下臉,請周大爺先回去︰

    您先別跟別人講這事,我自己會處理好的。

    張麗麗一進門來,就大驚小怪地上來察看李慧的臉色。

    哎呀,臉色哪能嘎難看呀?……對了,汪洋來過電話了,他打到家里找不到人,就打到我辦公室了。汪洋問你的情況,我怕他擔心就撒了謊,說你出去開會了。等過幾天好一些,你自己再給他打電話好了。

    他還說了什麼?

    李慧真想知道汪洋是不是真的沒有察覺到自己出了事。

    他還讓我告訴你,可能要提前幾天回來。

    你怎麼不早說?

    李慧的眼淚一下子迸了出來,她又哭又笑,最後還是忍不住哭出聲來。可是張麗麗坐在一旁卻沒有一點兒反應,她好像在想什麼心事。

    不知過了多久,張麗麗突然打破了沉寂,說︰

    哎,對了,理療科今天人少,你跟我上去烤紅外線吧!

    李慧突然感覺心里有點兒不舒服,她條件反射地想起了上次烤傷了屁股的事。陳主任一看就知道是燈的距離太近了造成的,而張麗麗作為理療科的主任,卻犯了這麼低級的錯誤。她對這事一直耿耿于懷。

    我怕……

    李慧看了下張麗麗的臉色,只見她的眉毛挑了起來,好像有點意外。于是又補充道︰"我怕把病菌帶到外面去。"

    胡說,哪有什麼病菌?早都嚴格消毒過了,昨天不是又檢驗過了麼?走吧。

    張麗麗幾乎是不由分說地拉起了李慧,弄得她肋骨一陣疼痛。

    這一回烤的是受了傷的肋骨。李慧仰面躺在床上,掀起衣服,露出了帶著胸罩的前胸。張麗麗看了她一眼︰

    把胸罩摘了,否則影響效果。

    李慧猶豫著,張麗麗已經親自動手幫她把胸罩摘掉︰"這里又沒有別人,有啥要緊?"

    現在,裸著兩只豐滿渾圓的白乳的李慧,乖乖地看著張麗麗把紅外線治療儀慢慢移到她的肋骨上方。她覺得那紅通通的大燈泡有點兒偏離受了傷的肋骨,卻正對著她的一只乳房,就用手指了一下確切的受傷位置︰"是這里。"

    張麗麗就動了一下燈架,可李慧覺得還是不夠準確。又一想,算了,反正那紅外線燈很大,只要傷處在照射的範圍內就行了。

    現在,張麗麗小心地調整好治療儀的高度,再仔細地把燈架上兩個轉折點的螺絲擰緊。

    由于有了上回的教訓,李慧還心有余悸,她特別注意地看著張麗麗的手在螺絲上用力地做擰的動作,這才放心地閉上了眼楮。

    可是听到張麗麗的腳步剛一走出房間的門,李慧就一下子睜開了眼楮。她死死盯住那個碩大的、熱辣辣的紅外線燈,眼楮一眨也不敢眨。

    突然,她隱隱約約感到那個大燈泡正以不易察覺的緩慢速度向下滑動。開始,她還以為是自己神經太緊張,一時出了錯覺,可是她眨了眨眼楮,卻發現那紅通通的燈泡越來越明顯地往她的身上下降。

    李慧猛一伸手,扶住了燈架,伸出另一只手去試了一下張麗麗剛剛用力擰過的螺絲,竟是松的!

    她的心頓時狂跳起來……這就是那個所謂的"意外驚喜"麼?

    李慧閉掉紅外線治療儀走出來的時候,理療科只有一個她不熟悉的醫生在給一個患者看病,張麗麗已經沒了蹤影。

    她抑制住心跳,快步走出了理療科的大門,好像被狼追趕的一樣,氣喘吁吁地跑回了三樓半。

    離下班還有幾分鐘時間。藥房窗口已經空無一人。

    李慧趁著沒人注意,跑到了藥房。

    她站在取藥窗口,強抑住心跳,輕輕地叫了一聲寧坤的名字,不到五秒鐘,寧坤就出現在窗口里面。

    她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覺得眼楮里往外竄火苗,剛才準備好了的"外交辭令"早已經忘得一干二淨。剛才來藥房之前她對自己的一番思想工作,現在都不再起作用,她只覺得寧坤的樣子叫人看了禁不住一陣惡心。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寧坤一見到是李慧,就搶先道歉,黑臉上居然真的帶著點愧疚的意思。

    她硬著頭皮來找寧坤,就是想看看他怎麼解釋早晨的事。與其說她是想用這種最簡單的方式,最快捷地辨別一下寧坤和張麗麗的"良莠",還不如說李慧想通過這樣做,為張麗麗洗清嫌疑。她知道這種方法既笨又危險,可是她實在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誰讓你這麼干的?

    李慧直逼他的眼楮。

    我……

    告訴我,誰讓你這麼干的?否則我要報警,讓你去蹲監獄。

    張麗麗說……你想……。

    你再說一遍,到底是誰讓你這麼干的?

    不是你自己對張麗麗講的麼?

    我講了什麼?

    講你喜歡……喜歡我……

    你胡說!

    真的,我可以當面跟她對質……昨天晚上,張麗麗對我說,你在醫院里太寂寞,她還說,是你想讓我去陪陪你。我就去了……

    李慧突然感到頭昏眼花,渾身癱軟。

    李慧一點兒心理準備都沒有,天空就倏忽間暗下來了。

    夜晚又要到來……李慧覺得心里空洞洞的,說不清是個什麼滋味兒。

    今天晚上又會有什麼意外降臨呢?她簡直不敢想……她早早把房間的門鎖好,便足不出戶。她要好好想想最近發生的這些事的來龍去脈,還有一樁樁一件件之間的關系。

    可是恐怖把她的腦子攪得七零八落,好像一只不小心被摔壞了發條的鐘表。

    李慧听到周大爺在門外叫她,"李醫生啊,晚飯來了!"

    這種時候,她不想相信任何人,包括她一貫信任的周大爺。于是她躺在床了,一動都沒動,只是沖著門外應付了一句︰

    周大爺,我吃過了,您拿回去自己吃吧。

    那好,你早點休息吧,別忘記關好了門!

    老人的腳步遠去了,李慧把頭埋在枕頭上,她要好好考慮一下明天怎麼辦?

    她已經明顯地感覺到危險已經一步步地逼近,像一只饑餓的野獸,就在她的門口咻咻地吐著舌頭。可她已經搞不清對手究竟是誰!越是這樣,她越覺得恐怖。

    趕快報警吧!

    生命安全遭到威脅?證據呢?千頭萬緒,她沒有一項能夠說得清楚。對了!那張"死亡時間表"就足夠了!還有那麼多電子郵件。

    這會兒李慧的心情完全變了,她悄悄走在醫院走廊里,覺得這個熟悉的走廊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陌生而冷漠。走廊上的燈不明不暗的,一閃一閃,活像一處處鬼火。

    她是趁著下班後人都走了,才悄悄繞過急診室的門口,跑到三樓的辦公室里來打電話的。

    鬼差神使地,在拿起話筒的一瞬間,李慧原來的計劃就不知不覺間發生了改變。當她發現自己撥出的號碼竟是大墩兒的手機號碼時,頓時被自己的舉動嚇了一跳。

    可是當大墩兒溫柔的聲音傳來,李慧卻立即感到有了主心骨。

    我要報警!

    她急切地說。

    為什麼?千萬不要這樣!你會害死我的!

    不報警我簡直一天也活不下去了!

    她的聲音下意識地高起來,又被警覺地壓下去。

    先別輕舉妄動!等我回來!一定等我回來!听到沒有?

    大墩兒惶恐的聲音被她一下子切斷--他為什麼這麼怕她報警?

    朦朧中剛剛被她排除在外的大墩兒,現在又以這樣的方式回到了原來的位置︰難道"死亡時間表"確實是他一手炮制?

    李慧站在辦公室里手捧著電話,呆若木雞。

    突然,她覺得有一只手在她的肩頭上輕輕一拍︰"你跑到這里來做啥?"

    是張麗麗的聲音!

    啊!

    李慧嚇得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她張口結舌地看著張麗麗半明半暗的臉,渾身禁不住抖成一團。、

    你這幾天太弱了,走,我扶你回去休息。

    李慧感覺不到自己的腳在移動,可是轉眼就到了三樓半的休息室。

    她從來沒有感到張麗麗像今天這樣不可捉摸,她略帶疲憊的臉,有幾絲蓬亂的頭發,眼神飄忽,舉止夸張,一點兒不像平常的張麗麗。平時她總是整整齊齊,沉穩鎮定,對一切都充滿自信的樣子。

    老實說,李慧這會兒真有點兒怕她。

    你今天怎麼又烤到一半就跑脫了?上次也是,趁我不在就中途走掉,怎麼對紅外線那麼害怕?

    張麗麗偏偏提起了李慧最怕提的事,她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語氣中有些埋怨。

    她這一提,李慧就又覺得張麗麗內心還是坦蕩的了,好像並沒有存心要害她的意思,只是那架紅外線治療儀本身有點兒機械故障而已。

    李慧的心稍稍寧靜了一些,她感覺張麗麗本身對她不會構成什麼直接的威脅,而且她還沒辦法確定張麗麗就是那個想加害于她的人。可是張麗麗對寧坤的一番煽風點火又怎麼解釋?難道是寧坤故意要中傷張麗麗,混淆李慧的視線?

    李慧覺得,倒是大墩兒堅決不讓她報警這件事,使她原來對"死亡時間表"的判斷得到了進一步的證實。

    她到底該相信誰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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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3 16:31:48
?第十八章  特別的禮物

    張麗麗又說了一番安慰的話,就回家去了。

    李慧一個人躺在床上胡思亂想。她特別急切地想知道,明天一早接到的電子郵件會是什麼內容?如果對方是大墩兒,他會掛出"免戰牌"麼?假設對方是張麗麗,又會怎麼樣?

    時間剛過零點,無法入睡的李慧就神經質地爬起來,打開了筆記本電腦。可是信箱里空空如也。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真是有點兒糊涂了,這種時候,那個凶手也是要睡覺的。

    李慧起身到衛生間去。可是剛穿好了鞋卻又猶豫起來。

    她先悄悄伏在門縫上听了一會兒,確信外面沒有情況了,這才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

    房門被向里拉開的一瞬間,李慧覺得那扇門比往常顯得有點兒沉哄C

    緊接著,她的手就摸到了一個涼冰冰、濕漉漉、滑膩膩、軟塌塌的東西,那東西掛在門外面的拉手上面,此刻正隨著拉開的房門緊緊貼在她的身上。

    在慘淡的廊燈下,她看清了那是一個血淋淋的死嬰!

    李慧毛骨悚然地一下子跳開,她听到自己驚恐的叫聲,那聲音奇怪極了,就像一個嬰兒臨死前氣若游絲的哀嚎。

    竟然有人把死嬰偷去掛在醫生值班室的門上,這情節太惡劣了!

    陳主任主張應該立即打電話報警,可是院長不同意,她覺得這件事鬧出去對婦嬰醫院的名聲影響不好,不知情的患者會對來醫院就診產生心理障礙。

    這種自己敲掉自己飯碗的事,如何做得?

    李慧受了驚嚇,正躺在床上輸液。她接二連三地做著噩夢,每隔一會兒就被嚇醒過來。

    她明白送來死嬰的人是在提醒她,你的時間不多了!

    死亡時間表

    所列的時間還剩下短短的三天,凶手開始變本加厲,加快速度逼迫她往絕路上走。

    醫院里為李慧的事專門開了一個緊急會議,決定把她送回家里去休養,想指派張麗麗去照顧她。可是就在這個關鍵時刻,張麗麗突然病了,早晨,楊先生替她打來電話請了假。

    沒辦法,只好又讓產科的一個小護士跟她一塊兒回家去。

    李慧拒絕了,她寧願一個人在家里,這樣才能及時看到電子郵件,她現在最急于知道的就是今天的郵件里說了些什麼。

    而潛在的原因,是因為她覺得所有的人都沒法相信了,包括每天早早地就在她的門前放一瓶開水、一日三餐給她送飯的周大爺。

    李慧于當晚收拾了一下,就一個人搭乘出租汽車回到了離開多日的家。

    樓梯間里還是黑咕隆冬的嚇死人,李慧提著一只小包,一步一猶豫地上樓來。每一層都得跺腳讓感應燈亮起來,每跺一下腳又被自己嚇一跳,她怕腳步聲驚天動地的,給躲在某一層正等著她的那個人通風報了信。

    房門口黑乎乎的,好像蹲伏著一個怪獸。李慧記得她已經換過門口的樓梯燈了,就跺了一下腳,可是樓梯燈沒有反應。這麼快就又壞了,沒道理的呀?

    李慧希望對門那戶人家有人在,可是她仄耳听了一下,里面什麼聲音都沒有。門縫兒里也沒有燈光。她拿不定主意是不是上前去開門,但是身後樓下的燈都滅了,她被黑暗包圍著,唯一的辦法是馬上進到自己的房間里去,打開燈,才能把心頭的恐懼驅散。

    她咬緊牙關,摸索著到了自家門前,手指抖抖地摸出了鑰匙,卻怎麼也插不進去。"稀里嘩拉"的鑰匙聲在空曠的走廊里听上去非常清脆,像一種神秘而怪誕的音樂。

    房門終于打開了,一股怪味兒撲鼻而來,好像是醫院里泡標本的福爾馬林溶液的味道。李慧急忙反鎖上門,伸手往門口的牆上去摸電燈開關,可是燈不亮!

    反復試了幾次還是不亮!

    她像一只受了驚嚇的小鳥那樣,一下子伏在牆上,一動也不敢動了。

    四周靜得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她隱約感覺黑暗中潛伏著一種危險。

    過了一分鐘左右,什麼也沒有發生,她的眼楮也逐漸適應了房間內的黑暗,這才摸到梳妝台前去找蠟燭。李慧的手摸到了一只打火機,"嚓!"地一下撳亮,馬上看到梳妝台上放著兩只像她的手腕那麼粗的白蠟燭,端端正正地放在兩只紙碟子里面。是那種商場里到處有賣的晚餐蠟燭,短短的,放在任何一個地方都不會倒。

    她在吃驚的同時,已經下意識地點燃了那兩顆蠟燭。房間的一角頓時明亮起來。

    李慧的眼楮抬起來,看到鏡子里的自己,突然變成一個呲牙咧嘴、面目可憎的骷髏!那一口沒了牙齦的牙齒完全是她每天早晨在鏡子前刷完了牙時照到的那樣,整齊的小小的珍珠一樣的門牙上,右面的一只上面有一個明顯的豁口,那是她喜歡嗑"小劉瓜子"留下的痕跡。

    她覺得呼吸停頓了一下,全身立時癱軟了。

    見鬼了!而且那鬼還是她自己!

    奇怪的是她沒有喊叫,好像聲帶出了問題,極度恐怖之下,她竟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諈漱鶩]搖晃了一下,把她喚醒,再去看面前的鏡子,才發現在骷髏的下方還有一行指甲大的黑字︰

    你的死期已被提前,永別了!

    每個字都是打印好了再剪貼上去的。李慧這才明白,鏡子上的骷髏是一張貼上去的畫像,大小和真人一樣,整張紙正好完全蓋住了鏡子,而且四周還環著一條令人觸目驚心的黑框!

    那個家伙已經進過她的房間里了!

    結局終于提前到來了……

    這一回李慧感覺自己受到了致命的驚嚇,身體里有一根神經突然間繃斷了。

    她猛地回頭,去看整個房間,這才發現大廳四壁到處掛著她的"遺像",放大得比真人還要大好幾倍,上面也一律帶著寬寬的黑框,畫像上的她跟梳妝台鏡子上的那個一模一樣。

    黑暗中,整間房子鬼氣森森,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的眼楮在沙發和茶幾上掃過,這才看到,房間里到處都擺著白色的短蠟燭。

    李慧下意識地把蠟燭一支支點燃。她發現大廳另一邊的餐台上,整齊地擺放著刀、叉和一只餐盤。

    餐台正中間一個兩尺多高的玻璃標本瓶里,裝著一只胎兒標本。小東西頭大身子小,四肢聚攏,兩只微型小拳頭抵著下巴,渾身蜷縮成一只大耳朵的形狀,本來紅紅的嫩嫩的皮肉,已經被福爾馬林溶液長時間浸泡得發了白。

    一張紙條就放在餐盤里,上面的字樣是︰

    這是你最後的晚餐,抓緊時間享用吧。

    牆上一幅幅大大的骷髏畫像,就襯在這可怖的場面之後成為背景,看上去,那呲牙咧嘴的"鬼怪李慧"的群像,似乎已經對面前的美味垂涎三尺!

    李慧的胃一下子竄了上來,直抵嗓子眼兒……

    她退了幾步,就要奪門而逃,可是到了門口又感覺到門外的黑暗中隱藏著的某些東西,比房間里還要可怕。

    這時她再回頭看去,梳妝台的鏡子是被布置成了一個靈位的樣子,那一左一右的兩只白蠟燭好似鬼火搖曳,使這房間更像是一個真正的靈堂!

    李慧大汗淋灕地靠在房門上,驚恐的眼楮從一幅幅畫像上移過去,再移過來,除了眼珠,她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都一動也動不了。

    游戲結束了!

    她還沒有充分的思想準備,她還想再看看今天的電子郵件的內容,可是對方已經無法忍耐了,他要加快節奏了!

    白天她打給深圳的電話,一定是驚動了凶手。

    不管凶手到底是誰,他的魔掌已經伸到了她的脖子上,只要他一用力,她就可能立即變成面前這個呲牙咧嘴的骷髏。

    李慧感到自己已經不能進行正常的思考,她的腦子里完全被恐怖的念頭充塞得水泄不通。

    她不敢到其他房間里去,也許還有更可怕的景象在這個黑暗的房子里等著她……

    可是,鬼差神使。

    她竟怎麼也按奈不住想到臥室里去看看的念頭。

    那兒有電腦。到了這種地步,她更是無可救藥地想到了電腦!

    她的腳不由自主地往房子的里面挪了過去……

    剛走到臥室門口,李慧手中的蠟燭火焰突然好像受到了驚嚇,猛地跳了幾跳,滅了。

    可是晚了!她的眼楮已經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臥室里的一切︰

    她看到自己穿著那件平時最喜歡的鮮艷的大紅色綢緞睡袍,被高高地吊在床前的天花板上,一抹黑色的頭發垂下來遮蓋著臉部,在她頭上,是那盞她最喜歡的蘭花吊燈。

    自己已經上吊死了?她居然看到了自己暴死的現場!

    李慧有些弄不清戲里戲外的自己,她感到自己好像已經進入了某種角色。

    為了確認她所看到的一切,右手中的打火機被她一下子又撳亮了。臥室里到處都擺放著同樣的蠟燭,電腦台上還特地多擺放了幾只。

    她把那些蠟燭一一點亮,房間里立即鬼影憧憧。

    她看到自己那被吊在天花上的"身體",在牆壁上投射出好多個影子,長長的睡袍帶子拖在地上,那黑黑的、蛇一樣的影子映在牆上,就像是吊她的繩子那長長的另一頭。

    電腦屏幕上也掛著一張同樣大小的白紙,上面打印著今天的電子郵件內容︰

    死亡時間表最後一天︰送你一份特別的禮物!

    李慧這才突然清醒地意識到︰自己還活著!

    這一切,只是那個凶手特地為她準備的,想讓她發瘋發狂……

    她坐在床沿上,目光呆滯地看著"吊死了"的自己,想上去把那個演得過分逼真的"演員"拉扯下來,可是沒有勇氣。

    吊死鬼

    ,她想到一個詞。

    被吊在天花上!是別人把她吊上去的,還是她自戧?如果是自殺,她發誓絕不選擇這種死法兒!如果自己死了就是這副怪模樣,那她寧願跳樓。

    她的手在床上下意識地到處亂摸,好像一個落水的人想找到一個可以牢牢揪住,不使自己沉下去的救命的東西。

    一個又涼又硬的物件一下子被她抓到了手上,拿到眼前仔細一看,是一把亮晶晶的短刀,是那把汪洋最喜歡的、朋友從新疆帶回來的銅柄匕首!原來一直擺放在工藝品廚里的。

    李慧就像被一個通紅的烙鐵燙了一樣,嘶叫一聲,把那個可怕的東西一下子甩到了牆壁上,"當啷!"一聲又掉在了地下。

    她從床上彈了起來,一下子摔倒在地板上,那個"吊死鬼"就懸在她的頭上,在晦暗的燭光中微微搖擺著。

    李慧心驚肉跳、連滾帶爬地逃出了臥室,卻又不敢回到廳里去。

    她一頭扎進了衛生間,可是被什麼東西猛地絆了一下,當她雙手下意識地抓住那東西,才感覺到那是一個掛在門框上的活結繩套,只一拉,就縮小為一個和她的腦袋大小相當的圈套了。

    她想像著把自己的脖子套進這個東西後,一拉,自己可就真成了臥室里那樣的吊死鬼了。

    她居然下意識地把那繩套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劃了一下,但本能使她慢慢地住了手。

    李慧退回到大廳里,她兩手各端起一只蠟燭,轉著***把整個房間仔仔細細地照了一周。然後,她咬牙切齒地點燃了牆上的骷髏畫像,一張,一張,又一張,最後點燃了梳妝台鏡子上的那一張。

    火舌卷起來,在牆上跳動、爬行,她看到自己的牙齒變成了黑色,一片片地從牆上往下碎落著。

    煙霧把她逼進了臥室。

    臥室里的"吊死鬼"很快也燒著了,火焰順著大紅色的睡袍竄上了天花,吊燈上的玻璃發出"  啪啪"的響聲,她聞到一股頭發燒焦了的惡臭。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2-14 11:2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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