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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將門小藤]博美集[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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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7 15:19:52 |倒序瀏覽
【書籍簡介】

      西瓜、醬油、大米、麻袋,香料、瓷器、珠寶、家具,無一不全的集市,世上最大的集市。快來買喲!不論你想要什麼,無論你需要什麼,只有想不到的貨物,沒有找不到的物品,快來,快來買喲!世上最大的集市,販賣不思議的集市,黃昏時分,朝向夕陽西下的方向,沿路尋去,必可到達!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2-18 09:45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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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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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7 15:23:04
第一章 賣藥的人

     

    姓名︰周易性別︰女年齡︰不詳

    職業︰藥販住址︰博美集西口街1號

    “快來買喲!上好的布料,極品的絲綢,番邦的貢品,王室的珍藏!”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絕對不能錯過的首飾,大洋底的靈性之石……”

    “槍支彈藥火箭炮,新鮮上市的光線劍,準確率百分之兩百的瞄準器……”

    趙琳吃驚地環顧著四周——這個熙來攘往的集市,在夜幕的映襯下燈火通明,熱鬧非凡,明明應該是很正常的市集現象,卻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住不協調、怪誕甚至是詭異的感覺!明晃晃的燈光下,各式貨品琳瑯滿目地呈現眼前,交錯的鋪面、櫃台,各式各樣的人群,所有的一切都猶如水中央的海市蜃樓,眩目而缺乏真實感。

    “博美集西口街1號。”看著漼蔽漲W牌,趙琳無暇在其他攤位前多作停留,開始尋找起自己的目的地。老實說,雖然在這個城市生活了這麼久,她卻從來沒有听說過有這樣一個集市存在,若非朋友再三保證,她是怎樣也不會相信在黃昏時分沿著夕陽西下的路徑尋去便可到達這樣一個神秘的集市,更惶論真真正正到達這里——在穿越了城郊一片廢棄的住宅區,幾乎以為無路可走的時候!

    她緊緊攥著手里的名牌,執著地尋找起那家叫做周易藥鋪的藥堂。“48號,49號……”一股恐懼的感覺突然間緊緊地攫住她的心,怎麼會這樣,她至少已經繞了有兩個小時了,卻從來沒有走出過這條街!該怎麼辦?要回去嗎?害怕的心開始打起了退堂鼓,趙琳開始考慮起放棄這次成行的目的。目的……嗎?想到這里,她的眼里重又流露出堅定的神色。不行,絕對不能放棄!膽怯地咽了口口水,她壯著膽子走進跟前的一家鋪子詢問。

    那是一家裝修老舊的店面,黑魅魅的廳堂內亮著一盞昏黃的油燈,與周邊的燈火輝煌形成了強烈的反差,一個人弓著腰正坐在一把竹椅上一筆一劃地描著什麼。

    “先……先生,請問……”趙琳的聲音里有著明顯的顫抖。

    “什麼?”那人抬起頭來,是名戴著黑框眼鏡的老者,“你想要什麼?”冰冷的語音里有著凜人煽H意。

    “我……”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趙琳眼尖地瞥見老者手里拿著的是個紙糊人偶,那五官正象極了前幾日在報上看到的一名無故染疾,至今未有好轉的政要的臉孔,“我……”趙琳駭得說不出話來。

    “想要什麼?”老者再一次以平穩冰涼的語調問道,“本店供應各種棺材、祭品、陪葬品,你若想要特殊服務也盡可以提!”老者意有所指地晃了晃手中的人偶,“像這種生意,我們也接。”

    “我,我只是想問路。”趙琳硬著頭皮,顫顫巍巍地遞上手中的紙片。

    “周易的店。”老者皺了皺眉頭,“你是下定決心要去了?”他往下推了推眼鏡,露出一雙意外清明的雙眼緊緊地盯著趙琳。

    “是,是的。”趙琳囁嚅著低下頭,那一刻,眼中有東西在滾動。

    “就在對面。”老者遲疑了一會,終于開了口。

    “對面?可是,我剛才曾經經過……”發現老者已然低下頭去繼續專心致志地描繪人偶的五官,趙琳只得悻悻然地走出店去。

    對面,對面明明是一家武器行的。趙琳搖了搖頭,轉身向前走去。

    “藥材,各式各樣的藥材、成藥,阿姨,你要買藥材嗎?”清脆的童音響起,硬生生地止住了趙琳往前邁的腳步。

    “不可能!”趙琳驚訝地轉過身來,瞪大的眼楮里,周易藥鋪四個鎦金大字赫然呈現。寬敞古樸的廳堂內半人高的櫃台後坐在高腳椅上的是一個年約十一、二歲的美麗女孩,廳堂外的門柱上“博美集西口街一號”的門牌在紅色燈籠的映照下閃著暗然的紅光。什,什麼時候走到這里來的?趙琳極力思索著,適才分明是四十八、四十九號的……

    “阿姨,你想要什麼嗎?”女孩微微笑地問,露出了兩個好看的酒窩。

    “小妹妹,我想找這家店的店主,周易。他在嗎?”猶豫了一下,趙琳還是走進了這間古樸的店堂。

    “我就是周易啊,趙阿姨!”小女孩微微揚起臉,以著一種清亮柔和的嗓音說話。

    “你,你就是周易?!”趙琳著實吃了一驚,朋友只說店主很年輕,卻沒想到竟然是這樣一個可愛的小女孩。等等!“你,你怎麼知道我姓什麼?”

    “你是黃阿姨的朋友不是嗎?”周易噌地跳上櫃台,兩只腳在高高的櫃台上晃啊晃,“她跟我提起過你。”

    “原來是這樣。”趙琳釋然地笑了,今天受到的驚嚇已經太多了,然而,只是一會兒,憂愁再次籠上她的眉心,“那麼,我的情況,你都……”

    “嗯,我都了解了。”小小的女孩有些為難地歪著頭說,“如你這般,你覺得自己最需要的是什麼?”

    “我……”趙琳不自禁地撫上已經爬上了魚尾紋,肌膚不再光鮮、有彈性的面孔。三十七歲了,這已經不再是個有青春,有活力的年紀了,正當壯年的丈夫會喜歡上年輕女孩也是無可厚非吧!“我只是想贏回丈夫的心。”

    “這樣嗎?”周易表情古怪地看著趙琳,突然,跳下櫃台,往里間走去,半晌抱著一截枯木出來,“用這個吧!”

    “這是什麼?”趙琳有些好奇地問,這截枯木不知為什麼外形有幾分肖似一名新生的嬰兒。

    “這是青春之樹。”周易輕聲作答,同時開始切割枯木。那一刻,趙琳無端地感到眼前的女孩有著一種深不見底的壓迫感,像是有一種濃重的死亡氣息團團包圍在周身,那種真真切切的死亡氣息似乎更甚過剛才進過的棺材鋪。甩了甩頭,趙琳暗笑自己的傻氣,這,畢竟是一個小女孩,不是嗎?

    “傳說地球上過去曾存在過一塊神奇富饒的大地——大西洲,在大西洲的盡頭有一棵青春之樹,它開的花能使人容光煥發,結的果能使人重獲青春,枝葉能治百病,我現在配給你的正是青春之樹的果實。”言談間,藥材已被切成片,分成五小包包好,“回去之後像普通中藥一般煎服,一劑分做三次煎服,每天一副,五天之內即可見效,你可得回你二十歲時的容顏。”

    “這,這是真的嗎?”趙琳激動得幾乎語不成句。

    “是!這是博美集,全世界最大的集市,販賣不思議的集市,您走好。”周易將藥包塞到趙琳的手里。

    “錢,我還沒付錢。”趙琳拉開皮包,她不知道這里的藥材有多名貴,所以出門時帶了十幾張金卡和一疊現金,甚至還帶上了支票簿。她有一個有錢的老公,不是嗎?雖然,L不再愛她也是在他有了錢,而她年華老去的時候。

    “我們這里不收現金。”周易笑嘻嘻地說,天真爛漫的神情輕易贏得了趙琳的好感。

    “那金卡……”趙琳開始掏皮包。

    “我想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周易又是一撐跳回櫃台上,“物質的度量衡在這里並不適用,藥材費,我會自己從你身上扣除,你可以走了。”

    “從我身上扣?”趙琳不禁疑惑起來,但旋即喜悅的心情取代了警戒之心。算了,只要能贏回丈夫的心,她要什麼就由她去吧!哪怕她要的是十年、二十年的壽命,甚至說她的生命只剩一天,只要能贏回自己心愛男人的心,也無所謂了!思及此,趙琳幸福地笑了。輕盈地道了聲再會,轉身離去!

    “老太婆,你又在騙別人啦?”不知何時擠進來的大塊頭肌肉男沖著櫃台內的矮小身影喊。

    “臭小子,再吵當心我敲碎你的腦殼!”蒼老的聲音傳出,櫃台內出現的竟然是一張干癟的臉孔,蒼老、陰森、駭人,“對門的死神似乎有意跟我過不去,如果不是他刻意阻撓,那女人早該找到我的店了!”

    “那也要怪你太缺德了,老是坑別人!”肌肉男樂呵呵地說。

    “坑————”周易拔長音調,尖銳的嗓音古怪而沙啞,“她要青春我給她青春,銀貨兩訖,我怎麼坑她了?”

    “銀貨兩訖?你可沒告訴她你要的報酬是她將來每一世的青春,你也沒告訴她以後無論哪一世她從出生起就只能保持八十歲老人的容顏!”

    “我可是提醒過她,至于她沒有問清楚,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與我無干。”周易懶懶地答。

    “老太婆,你……”肌肉男還Q說些什麼。

    “蒼龍,你不會了解那些愚蠢的人類,”周易低低地說道,“你也不了解人類所謂的愛情!對一個不惜一切代價只想贏回丈夫心的女人,哪怕我告訴她我要的是什麼,也不會有任何更改。”

    “老……”

    周易輕輕揮了揮手,店門吱呀一聲合上,“我要休息了,你走吧!”

    蒼龍本還想說些什麼,終于還是閉上了嘴,壯碩的身軀慢慢消失在黑暗中。

    周易嘆了口氣。燭光中,只見她的外形漸漸佝僂、腐朽,隨後變黑,宛如一截人形的枯木,伴隨著一聲清脆的開裂聲,枯木猛然崩開,枯木內安然睡著一名十一、二歲的美麗女孩。青春之樹,不是嗎?給予人青春的青春之樹,靠人類的青春延續生命和青春的青春之樹。

    快來,快來喲!全世界最大的集市,販賣不思議的博美集,只要在黃昏時分沿著夕陽西下之路尋去,必可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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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7 15:24:15
第二章 琴心

     

    姓名︰車弦性別︰男年齡︰外貌40多歲

    職業︰琴行老板住址︰博美集東市街52號

    這世界上有許多流浪漢,餐風露宿,沿街乞討,有的作踐自己博取同情,蓬頭垢面亦無謂,有的憎惡社會,仇恨人群,指天罵地才開心;

    這世界上有許多賣藝人,人前歡笑,人後淒涼,有的只求三餐溫飽夜歸有處,匠人姿而不思進取,有的才華橫溢孤高清傲,顏面掃則郁郁而終;

    他算哪一種?

    他是流浪漢,他不會裝可憐博同情,不會扯起嗓子狠狠地罵娘吐口水;

    他是賣藝人,他不甘燕雀小巢,碌碌于上頓下頓,不願抱才求死悔終生;

    他是流浪漢,他也是賣藝人;

    但他看不起流浪漢,也看不起賣藝人;

    他兩種都是又兩種都不是;

    他兩種都不想做,兩種也都容不下他;

    他就是一個懷才不遇的音樂家,他告訴自己,他是音樂家!

    “快來買喲,熱烘烘的包子!潤肺止咳,活血補鈣,益壽延年,返老還童啊!這位先生,您要不要來個包子?”矮矮胖胖的點心鋪老板殷勤地推銷著蒸籠里的食物,那包子冒著香噴噴的熱氣,看得他不禁咽了口口水。

    他摸了摸衣兜,只剩一枚一元的硬幣和三枚一角的硬幣。

    “先生,小店的包子不要錢。”老板看著他猶豫的樣子,樂呵呵地解釋著。

    “真的?”他兩眼放光。音樂家?音樂家也是人,是人肚子餓哪個看到食物不流口水?

    “當然,您要點什麼?肉包,菜包,叉燒包,素三鮮包,要什麼有什麼。”店主抄起紙袋,利落地揭開層層的蒸籠。蒸汽浮上來,白胖的包子在若隱若現間帶著種肥嫩的美感。

    “真的不要錢?”他不相信,騙人的事情踫多了,可誰也不會有閑工夫欺騙流浪漢。

    “當然不要。”店主還是那副沒心沒肺地樂呵樣。

    “那我每種都要五個,不,十個,不不不,十五個,肉包再多給五個。”

    “沒問題。”店主快速地移動著雙手不一會兒就在他面前疊起了一摞紙包,“一共是六十五個包子,您走好,歡迎下次光臨。”

    店主雙手下垂,恭送他離開,心里開始打小算盤。

    不要錢。不要錢有兩種解釋,第一,免費;第二,不收取錢財但收取其他等價物品。一個肉包抵一個月生命,一個菜包抵一個月健康,叉燒包、素三鮮……這筆生意他穩賺不賠,小算盤打得不利落可虧了他這塊黑店的招牌。

    “哎,這位小姐,您要來點什麼……”迎來送往,不過一個過客,于他便如路上石子再無別他。

    他啃著香噴噴的肉包子,在心里盤算著之後整整幾星期的餐費。不賣藝,沒錢吃飯,但他不願降低身份當自己做屠夫氈板上的豬頭肉;去賣藝,曲高和寡,不拉喜慶歌曲、不奏通俗歌曲,高山流水無人問津。山也窮了水也盡了,只有壯志猶存。

    我是個不得志的音樂家!我是個音樂家!他自豪告訴自己。

    音樂家,何等了不得的名詞!就這個一個“家”字,身份、格調高下立現,只有他當街賣藝拉帕格尼尼,只有他知道AntonioStradivai,那些匠工知道什麼?勃拉姆斯,貝多芬?他們只知道愛你愛我,膩膩歪歪,是的,他和他們,雲泥之別,也許更遠!

    走南串北考音樂學院,落榜!一次又一次!听听那些考官說什麼?你的技巧很成熟,你的感情很欠缺,你的旋律很冰冷,對不起,請你下次再來!

    他是音樂家!不得志的音樂家!那些盤踞業界高位的不過是過時的老古董,他們不懂,這個世上沒人懂他。梵高死了,愛迪生退學了,哥白尼被燒了,他也是天才,天才注定孤獨!

    “這位先生,您要不要進來看看,本店專營各種中西樂器,檔次高低,樣樣皆有。”中年男子的店主穿得很有品位,舊式的表鏈蕩在筆挺的西裝內,偶爾銀光一閃,仿若時光倒轉,重回30年代,那個年代格里高利-派克英俊瀟灑,奧黛麗-赫本高貴動人,費雯麗飄蕩在南方莊園,多少人尊敬音樂家!可現在呢……

    “這位先生,我看您是位音樂家吧……”店主說著恭維的話,“瞧您那雙手,十足藝術家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柔韌而富有力度,一定是拉小提琴的!”

    他心花怒放,表面裝作不在乎,敷衍著︰“唔唔,差不多,你猜得很準。”不想想自己隨身帶著的破舊琴盒,又有幾人看不出個中來由?

    “那您可來對了,本店剛進到一把舉世無雙、曠古爍金的絕對好琴,多少人來了我都不肯賣,您瞧這門檻磨的。寶劍贈英雄,好琴配好主,這把琴您看看怎樣?”

    櫃台中拿出一把破破爛爛掉漆的琴,看那弦那弓,無一不顯寒磣潦倒。

    他的臉色變得難看︰“店主莫非看在下窮,故意戲弄于我!”琴盒 地砸到桌上,震得鐃鈸一陣嗡嗡。

    “買鞋挑合腳的,選琴難道不拉過就能下定論?”店主遞上弓、琴。

    他將信將疑接過,搭弓上弦,音階滑動,瞬時痴迷。高歌激昂而不尖銳,低吟幽遠而不澀沉,一曲奏罷,兀自深陷而周遭不覺。

    “這琴……”好半晌回過神來,大驚。此等好琴,豈非天價,欲購則無銀,舍之若焚身。

    “人選琴,琴選人,既然您與這琴有緣,敝人自當雙手奉上,分文不取。”說得多好,叔齊伯牙不過如是。

    他滿心歡喜,自以為天賜鴻福,福星高照,今兒個好事多得車載斗量,不絕于身。

    “那,謝過!改日定當備厚禮以籌先生贈琴之恩。”

    “好說,好說。”拱手作揖,讓出門去,幾家歡喜幾家愁。

    琴,是把好琴!拿著這琴的都成了名家,悠悠長河,星光璀璨,誰能猜出背後原委實為提琴一把,甚非活物?

    琴,是把好琴!拿著這琴的榮于舞台,廢于舞台。琴能吮吸出身體中的才能,作一處噴薄,驚艷世人,然才能榨干瀝盡,精氣盡失,或暴斃或瘋癲,終至慘淡收場。那些才,那些情,飽了听者的耳,滋養了琴的心,琴遂成天下第一琴,此地吮干,再尋他處。你利用我,我利用你,不過如此,而已。

    店主放下報紙,黑標題粗體字“今世絕代風華︰帕格尼尼再現”,他拿著琴,裝扮考究,笑容得意。

    三月桃花一時紅,風吹雨打一場空。

    他于他,不過路過而已。

    “這位太太,請問您要些什麼……”整整衣冠迎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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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7 15:25:24
第三章 槍之魂

     

    姓名︰蒼龍性別︰男年齡︰外貌四十左右

    職業︰武器行老板住址︰博美集西口街3號

    穿黑衣服的男人舉起手中冰冷的鐵器毫不猶豫地扣下去,烏黑的槍管中連續發出幾聲輕微的噗噗聲,地上迅速流出了紅色和黃色的粘稠液體,他冷靜地觀察了一下四周有無遺漏、疏忽,轉身從容地走了。一直走到離那個荒誕的集市很遠的地方他還在想那個倒下去的店主最後的容顏,似乎掛著一抹笑。

    虛掩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探進來一張圓圓的小女孩的臉。偌大的店鋪內亮著一盞忽明忽暗的燈,一副魁偉的身軀躺臥在血泊之中,他的身上開了五個洞,腦袋上兩個,一枚子彈從後腦勺斜穿入又自太陽穴迸出,還有一枚嵌在腦殼里。

    “喂喂,起來!”小女孩跑過去踢那具尸體,手里面晃著一只巨大的塑料袋,“想賴賬是不是?”補上一腳直取尸體的軟肋。

    那尸體“嗷嗚”一聲翻坐起來,拼命地揉著被小女孩踢痛的地方。

    “吶,你要的十瓶番茄醬和五盒蛋麥粥加上上次那七件衣服一共是十五個靈魂。”

    “這麼貴!!”蒼龍急得大叫,“你家可夠黑的。”

    “切,不要拉倒!”小女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轉身就要走。

    “要要要!”蒼龍忙不迭地搶過口袋,爬起來走到一口黑色的鐵櫃前打開門捧出一堆瓶瓶罐罐。

    “我說,我們家的番茄醬和蛋麥粥你就這麼用啊!”小女孩嫌惡地看著一地紅、黃相雜的狼藉,“你的客人都好惡心,喜歡看這種東西!”

    “沒辦法,”蒼龍小心翼翼地打開瓶蓋,用鑷子從一個大玻璃瓶中夾出一團一團暗紅色的光球,“我的客人口味都比較獨到,所以我也只能犧牲自己娛樂大眾。你瞧我又是挨槍子挨刀又是被摔掐撞揍的好歹算便宜些行嗎?”

    “沒門。”小女孩瞥了蒼龍一眼,“十商九奸听過沒有?哎,那把搶回來了?”她指著一長列武器架上一把 亮的檀木握柄點45口徑勃郎寧手槍,“這把槍出去也該有……六十多年了吧,我還記得那個小家伙長得不錯……”她歪著頭努力地回想著關于那個少年的往事。

    “人死了槍當然就回來了。”蒼龍頭也不抬地回答,蓋好瓶蓋將一個玻璃小瓶遞到小女孩的手上,“拿好,十五個靈魂,收據給我,省得你下次耍賴。”

    “那你也收了他的靈魂?”小女孩不情不願地掏出一張收據放到寬大的手掌中,心里暗自咒罵這大塊頭心思倒遠比外貌細膩。

    “抱歉,不送。”蒼龍開了門做個請的姿勢。

    “哼,不告訴就不告訴,下次別買我家的東西!”小女孩跺跺腳,撅著嘴消失在空氣中。

    蒼龍待她走後闔上店門,從鐵櫃的最深處拿出一口鐵皮匣子打開。匣子里是一只晶瑩的白玉小瓶躺在紅綢之上,瓶里面隱約有一團淡藍色的光芒在閃耀。

    “老朋友,我又來看你了。”蒼龍輕撫著瓶身道。

    “我的槍能夠感知未來的危險並在那之前將造成威脅的事物毀滅,我的槍也能夠做到在任何狀況下都能命中你想要打擊的目標,但我的槍必須依靠敵人的血和你的靈魂供給養料才能發揮效用,也許在你實現自己的願望之前你已經被它給吞吃了,就算這樣,你也要嗎?”蒼龍耐心地講解著關于自己商品的一切,眼前這名十五歲的少年是他所有顧客中唯一幾個有耐心听他講完介紹的人之一,多數的顧客,那些殺手、流氓、間諜在听他說到這里之前多半已經將他“滅口”了。

    “我要成為上海灘的傳奇!我要把名字留在歷史中!”少年握緊拳頭,黑色的眼眸中是熠熠神采。那種程度的決心是意志堅定的人才能有的,那種決心也是單純熱血的年輕人才會有的,有了那種決心,人會變得什麼都不怕,哪怕吃苦遭罪也勇往直前!這是人類才具有的特征,也是蒼龍所不明白的東西。

    “好吧,那我就把這槍托付給你。”蒼龍將檀木握柄的手槍交到了那年輕的手掌中。

    “蒼龍,我被杜爺收下了,現在是二十三堂的三代弟子了。”

    “蒼龍,我的槍法越來越被賞識了!”

    “蒼龍,我接到了第一個任務!”

    “蒼龍……我……殺了人,不過不要緊,”他抬起頭來微笑,“死的那個是壞人,老百姓都拍手叫好。可是……為什麼我到現在還會想起他臨死時的樣子?那雙凸出來的眼楮,慘白的臉龐和那一地的紅色……”

    “你如果想收手,我可以破例收回那把槍。”蒼龍看著少年低垂的臉龐突然覺得有點不忍心,和他打交道的多數是血液溫度很低的人,極少少年這個類型。

    “不!”少年搖了搖頭,“我一定要實現我的理想,然後,終有一天,我要讓大家都有好日子過,黑皮、阿毛、丫丫、張大嬸、張大叔……我要讓他們住最好的房子,穿最好的衣服,每天都有好東西吃,再也不用挨餓受凍,再也不用因為搶富人家的狗食被打得遍體鱗傷,我一定要變強!”少年的眼神里比起以前似乎多了一份沉重。

    “蒼龍,我升到堂主的位置了,”年輕俊朗的男子立在槍架前看著忙碌擦拭、調整槍支的魁梧店主,“這雙手已經染滿了敵人的鮮血,”男子露出一抹寂寞的笑容,“張大叔過世了,黑皮和丫丫快要成親了,不用多久,我一定能夠實現我的諾言,給他們最好的日子過了!”

    蒼龍看著那張年輕卻滄桑的臉龐幾次想勸說卻開不了口。

    “蒼龍……”男子失魂落魄地走進來,原本潔白的襯衣上染滿了觸目驚心的紅色。

    蒼龍停下手中的動作,等他往下說。

    “我剛殺了三個人,”他歇斯底里地笑,笑得瘋狂,笑得神經質,笑罷又開始哭,“那個男人是來報殺子之仇的,他兒子是天爺手下的一員猛將,我上個月剛結果了他。”他開始拼命發抖,“老頭大概有七十多歲了,拿著槍,手都在抖……”他痛苦地抱著腦袋,眼神恍惚。

    “他罵我……他不停地罵我,我根本下不了手開槍,然後他沖過來……接著就……”

    “我的槍能夠感知未來的危險並在那之前將造成威脅的事物毀滅……”這是蒼龍在多年前對少年說的話,經由無數次地驗證從未出過差錯,這次當然也不會。

    “他死了,咽氣的時候還用那種眼神看著我。”他拼命搖著頭想要忘記那張臉龐,“那種悲哀的眼神,後來那個女人帶著孩子沖過來,哭著鬧著向我要丈夫要公公,然後,她也死了……”男子無力地抬起眼楮看蒼龍,“你的槍還真是名不虛傳。”

    嘲諷的口氣卻是悲傷的滋味。

    “那個孩子……你為什麼殺了他?”蒼龍問。

    男子愣了一下︰“那麼小的孩子,在這個世界上根本活不下去,與其像我這樣,我寧願讓他躺在母親的懷里永遠的安睡!”

    在這一連串的敘述中,只有這最後一句是堅定而毫不動搖的。

    “你在後悔!”蒼龍看著燭光搖曳中的年輕臉龐問,“還不肯收手嗎?”

    “怎麼收?怎麼可能收?”男子搖著手,像听到很可笑的事情。

    “我可以幫你,隱姓埋名或者別的什麼……”

    “沒有人幫得了我,沒有人!”他搖晃著好象喝醉酒的人一樣走出店門,消失在夜色中了。

    這一走就是幾十年。

    “歡迎光臨,請問您……”

    青年男子走進來,一身得體的西裝,笑容和煦而斯文,但那張臉那雙眼一如當年那個誓要留名歷史的少年,一瞬間,蒼龍只覺時光倒流幾十年。

    “您就是蒼龍先生吧,”男子掏出紙袋,遞上前來,“家父臨終囑托,讓我一定要將這件舊物交還于您。”

    蒼龍接過,那檀木柄的手槍靜靜地躺在袋中,此刻竟不帶一點殺氣。

    “敢問令尊是怎樣過世的?”蒼龍見得到,那抹淡淡的藍光縈繞在槍體之上,正是這藍光,洗盡了槍本身的凶氣與煞氣。

    “家父是無疾而終,得享高壽八十八。”青年男子和緩地道,“家父生前曾說,此物拜先生所贈,抗戰中數度救命,是以一定要晚輩當面致謝。”他說著恭敬地鞠下躬去。

    “家父還說本該當面奉還,但因相處過久,心中有了感情,幾次想還都沒能成行以至拖到今日,還請先生見諒。”他說著再鞠一躬,告辭離去。談這數十分鐘,竟點滴不問看來不過四十多的蒼龍何以與老父相識,想來是個明白人。

    蒼龍將槍放回陳列架,提早打了烊,關了門,熄了燈,坐在黑暗中端詳那支握感溫和的槍,淡藍色的光瑩瑩纏繞在槍身周圍,照得冷硬的金屬也柔和起來。

    “老朋友。”蒼龍輕喚,那藍光便一下子亮起不少,繞著槍身開始慢慢流動仿佛在答應他一般。

    “我很高興,老朋友,你這樣的回來讓我真得很高興!”

    蒼龍咧開嘴,笑,仿佛又回到那個溫暖的午後,少年仰看天空,眼神清澈而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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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7 17:16:31
第四章 醉綺羅

     

    姓名︰戒尺性別︰男年齡︰外貌二十出頭

    職業︰綢緞鋪老板住址︰博美集南樹墩33號

    “鳳凰的羽毛,飛馬的翅膀,成年獨角獸的角,看一看來,神農架的珍品呵~”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啊,本店新到Undine三只,瞧瞧這美麗的臉蛋絲綢般的長發,買一只回家這輩子再不看俗品啊!”

    “寶石寶石,渤海國的真品,博物館都找不到的好東西啊~”

    荒野中的集市燈火通明,人頭攢動,各色貨品琳瑯滿目,形形色色,叫賣聲不絕于耳,雖然應該是普通市集的表面,然而襯著將暗未暗的深藍天色和荒野中的風聲呼呼卻有種光怪陸離的感覺。

    “夫人……”一直跟在女主人身後亦步亦趨的老管家終于耐不住開口。幾十年來一直服務于N家,夫人的脾氣早摸了個透,想做的事就一定會去做,用什麼方式也一定會做成!他深知做人家僕的不該多嘴,但是這樣的集市越走越覺得蹊蹺,連他這見慣了大場面的老江湖都覺得不妥,冷夫人卻一副不達目的誓不休的架勢,再不勸阻恐怕要不妙——雖然,未必有效!

    “到了。”冷夫人停下疾走的步伐,優雅而高傲的抬起頭看面前的店鋪。

    冷夫人今年五十剛出頭,保養有方使得她看起來不過三十五、六,肌膚仍然光滑而富有彈性,只在眼角嘴渦少少留有些不起眼的細紋,除非湊近細看否則斷難發現。身段已略有些發福,但由于身材高挑加之一身得體的黑絲緞瑰色牡丹圖紋七分窄袖旗袍的襯托,用婀娜多姿來形容倒也不顯太過,一雙細長的腿配上月白緞面的精致布鞋,加上一套珍珠項鏈、耳飾,頭發利落挽起,冷艷中帶點尊貴,柔美中又兼具幾分威嚴,極之奪人眼球,那種氣勢,怕是只有祖上數代顯赫的門庭才能培養得出。

    “歡迎光臨戒尺綢緞,喜歡什麼隨便看看。”年輕的店主穿著斯文的藍色長衫,招呼了一聲又低下頭去清點帳目,縴瘦白皙的手指在算盤上飛快地移動,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這年輕人怎麼忒的沒禮貌!老管家一上來就對年輕的店主起了反感。做生意沒個做生意的樣子,客人上門只草草招呼一聲便不再理睬,要說甦州冷家那是在全國都赫赫有名的綢緞大賈,旗下隨便哪一家專賣店也比這間小小的綢緞鋪氣派得多,想這年輕人有眼不識泰山,老管家的火氣就噌地躥了上來。

    正要發作卻接到冷夫人若有似無的一瞥,就這一瞥已知情達意,老管家垂了雙手退回原位。

    冷夫人隨意地翻看著一室綾羅綢緞,帛、縵、綈、素、縞、羅、紗、綺……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就連她都不得不驚嘆這間小小的綢緞莊藏物之豐甚可蓋過她冷家本部的倉庫。然而,雖然收藏頗豐,卻沒有她要的東西。

    “請問先生,貴鋪是否還有別的貨樣?”冷夫人微笑開口。笑是尊貴的笑,帶著無與倫比的傲氣和貴氣。

    “敢問夫人想要什麼樣的?”年輕店主放下賬簿,問。

    “不瞞先生,犬子下月結婚,我這做人婆婆的想替未來的媳婦做身新衣裳當作見面禮,先生這邊可有適合的料子,不論價錢,盡可以拿來。”冷夫人這番話說得得體,慈祥好婆婆的形象簡直呼之欲出。

    店主凝神思考一會,緩緩道︰“有倒確實有這麼一匹,還請夫人隨我進內堂一觀。”言畢,挑起內堂隔簾等冷夫人過來。

    “你在這里等我。”冷夫人朗聲吩咐管家,略一頷首,走過簾門。

    簾落,隔開兩個世界。

    “你這里真的有那種布料?”冷夫人顫聲道,進了內屋仿佛換了一個人,尊貴的神韻還在卻多了一份急不可待的慌張。

    年輕的店主倒上一杯清茶放到她面前,打開紅木櫥櫃取出一匹牛皮紙包裹的物事,層層打開。

    “夫人請看!”

    牛皮紙蛻盡最後一層,呈現在冷夫人眼前的是一匹閃耀著七彩光芒的鏡花綾,上繪百花孔雀瑞草雲鶴,孔雀梳翎,雲鶴展翅,百花盛放,綠意蔥蘢,或動或靜,無不形肖逼真,攝魂奪魄,冷夫人一時看得愣忡,竟致啞口無言,好半天才問出一句︰“這匹料子真可實現我心中所願?”

    年輕店主微微一笑,利索地將牛皮紙層層裹上七彩綾緞︰“那是自然,夫人所想,夫人所願,只待這匹料子穿上令媳婦的身便可實現。博美集從不令客人敗興而歸,您請拿好。”厚厚的牛皮紙交到冷夫人的手上不覺雙手沉重,心中也似乎輕松起來。

    “敢問先生要價幾何?”冷夫人打開坤包抽出簿子一本,正是支票簿。

    “難得見到名滿全國的冷家當家冷夫人,小店恭迎已是不及,豈敢再收夫人的錢?”

    冷夫人揚起嘴角︰“明人不說暗話,做生意的哪個肯虧本?你是想要我冷家的訂單還是要名要權或者你別有所求?”

    店主仍是微笑,躬身作一長揖,畢恭畢敬道︰“冷夫人,在下並非戲言,此匹布料只當晚輩孝敬,戒尺絕不敢收您分文。”

    冷夫人沉默一陣,取出筆在支票簿上匆匆涂寫後撕了壓于茶杯之下,拿起布料轉身走了。

    年輕店主抽起薄薄紙張,搖了搖頭,隨手丟進了垃圾桶。支票上是冷夫人的簽名,金額那一欄卻是空的……

    “老板,我想扯幾尺布。”一名穿著樸素的婦人怯生生地在門口喊。

    “來了!”戒尺撩開門簾,迎出外堂去。

    冰冷的電視機屏幕中,面無表情的主持人正在播報新聞︰“今日午後三點左右,冷家發生離奇自燃案件,死者為冷家下任繼承人冷剛新婚妻子羅玉娟,冷剛為救妻子同被燒傷,因傷勢過重于送醫途中宣告死亡,冷家當家冷宋青蝶已送醫就治,據悉冷宋青蝶傷勢不重但由于痛失愛子,目前情緒很不穩定……據專家分析,羅玉娟自燃或與身上所穿衣物化學成分有關,專家稱近日天氣干燥,化學縴維制品需注意……中國絲綢界將面臨重組……”

    清冷的日光從鐵柵格照進來,灑得不大的房間中勉強有了一絲暖意。

    “冷夫人,吃飯了。”粉衣的小護士推開門,手中托著餐盤和藥盒。

    冷宋青蝶坐在床沿,頭發凌亂、衣衫不整,一匹又一匹的綢緞重重纏繞在她的身上、手上,堆得她如同一具綢做的娃娃,她就那樣靜靜地坐在七彩綺羅之中,眼神空洞,嘴角帶笑,那抹笑還是那麼的高貴,然而,再沒了生氣。

    護士搖了搖頭,放下餐盤,輕輕掩上門出去了。

    “剛兒,我的剛兒……”她撫著手中的布料,輕輕念道,“媽媽在這里陪你,媽媽最愛剛兒,媽媽會永遠和你在一起,誰也不能奪走我的剛兒,誰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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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跳舞草

     

    姓名︰花蓿性別︰女年齡︰外貌二十六、七

    職業︰花店老板住址︰博美集北墟里133號

    一個人到了老年的時候,通常會因為從繁忙的工作中一下子脫出身來而茫然起來,已有的生活習慣被徹底破壞,年輕時想要做什麼卻沒有時間,現在手中握有了大把的時間卻不知該如何打發了,懷舊,因此便成為了老年人特有的娛樂方式。

    年輕時候喜歡過什麼人啦,有什麼遺憾啦,曾經錯過些什麼啦,一個人坐在庭心澆花曬太陽的時候難免就會將思緒投注到自己走過的一生,每件細微的事似乎都要逐一地回顧、咀嚼一番,而那些甜的酸的滋味在暮年看來非但未曾隨時間遠去而變淡,反而更會深刻地浮現在眼前,所以經常都會听到這樣的話“如果當年怎樣怎樣就好了”,這一種,就叫做抱憾。如果,如果人生可以再來一次會怎樣呢?

    方老太今年七十五歲,身子骨尚算硬朗,家庭和睦,事業有成。回想她這一生,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名牌大學的教授,到了中年取得了國家級的科研榮譽獎章,到退休時不僅在學術上的建樹不可磨滅地成為了里程碑,桃李遍天下的成果也令她的教學生涯劃上了極之圓滿的句號,老伴對她幾十年如一日疼愛有加,子女也十分孝順,家里的生活條件可算小康,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都可說是完滿而幸福的人生,但是方老太心中卻總有一個解不開的疙瘩,這個缺憾她從來沒告訴過任何人也從未在人前表現出來甚至連她自己都很久沒有想到過了,沒想到這個深埋在幾十年前的遺憾在幾十年後的今天竟然變得越來越凸槌而終于讓她介意起來,以至于方老太的老伴偶爾也會有所察覺進而關心地探詢。當然,方老太誰也沒告訴,這個埋藏在少女方諺舒心底最深最大的秘密,那是關于一個少女時代的夢。

    方老太出身書香門第,父親是當時一所貴族學校的教務主任,母親雖然不是名門閨秀卻也知書達理,可以想見這樣一對父母會教出如何出色的子女來,而年輕時候的方諺舒也確如父母所願般健康、正直地成長為一名內外俱佳的國家棟梁。在十五、六歲少女、少年們最叛逆的時期,方諺舒仍一如既往地听話而乖巧,在父親的引導下她在那一年定下了將來的人生目標︰成為物理學界未來的支柱!沒有人知道少女方諺舒當時心底最渴望的不是國家授予的榮譽而只是一雙一元八角的白舞鞋,最想要成為的不是物理學界的泰斗而是一名芭蕾舞演員,這個小小的心願才剛萌芽就被蒙上了華麗的布罩,這一罩就是六十年,方老太現在最想實現的就是自己心底這個已經為歲月蒙塵的小小的夢想,如果自己當年選擇了跳舞,那麼現在會怎樣?如果,真的有如果嗎?

    方老太很奇怪自己只是到離家不過五分鐘路程的街心花園鍛煉身體,怎麼走著走著就到了這個熱鬧非凡的集市,然後逛著逛著就到了這間玻璃房子的花店來,更想不明白為什麼會看中了手上這一棵看起來丑丑的黑色種子。

    “這叫做跳舞草。”

    那個大約二十五、六長得挺漂亮的花店老板娘這麼告訴她。

    “如果你肯與跳舞草分享你的生命,那麼它就能與你分享它的身體。”

    那個漂亮的老板娘還一邊澆著水一邊輕快地這麼說。

    “也就是說如果你把你剩下的壽命分一半給它,那麼你就可以借它年輕的身體完成你想做卻不能做的事情。”

    方老太一輩子從事科學研究從來不信怪力亂神,這一次卻動搖起來,加上老板娘言之鑿鑿,說明這顆種子免費白送,于是,不到一刻工夫方老太就已經捧著叫做跳舞草的奇怪植物種子踏上了回家的路。夕陽晚照,方老太回頭看,奇了,再見不到那個集市的丁點蹤影,惹得她回到家還在嚷嚷不可思議、時空交錯之類的怪話,駭得老伴差點就要打120。

    奇跡很快就發生了!方老太的跳舞草在她的殷勤澆灌之下在第二天發了芽,第三天長出了小葉片,第四天長成了具有四肢軀干的人形,從第五天開始方老太在日間失蹤,少女方諺舒再次登上人生舞台。

    “奶奶,我們班里轉來了一個插班生,長得可漂亮了!”參加業余芭蕾舞班的孫女偶爾來看望方老太提到插班生的話題。

    “老伴啊,最近白天你怎麼老不在家啊?”還在老年大學繼續發揮余熱的老頭子由于打電話回家沒人接而少許有了些抱怨。

    “方老師,最近舞蹈班轉來了一個新學生,那女孩子跳舞很有天分,言行舉止還帶點過去人的貴族氣,真是很希奇啊!”孫女芭蕾舞班的老師是方老太的學生之一,探望方老太的時候也扯到了轉學生的話題。

    “媽,你最近氣色好了很多,有什麼好事嗎?”媳婦替方老太送來年輕女孩子的衣服,心里雖然奇怪,卻仍替方老太的健康而感到高興。

    “老伴,外面雨下得那麼大,你怎麼還把衣服晾在雨里啊?”老頭無奈地提著濕嗒嗒往下滴水的衣服打算重洗一遍。

    方老太笑眯眯地看著老頭,心思卻飛到今天學的芭蕾動作上去了。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大家都覺得方老太變得有些古怪了,白天從來見不到人影,晚上也不知道都在想些什麼,整天神神秘秘,子女們只當她退休了不習慣,就變著法子逗她開心,花鳥魚蟲送了一堆又一堆,方老太也不介意,每天依舊笑嘻嘻作她的少女方諺舒。

    到了芭蕾舞班畢業公演這一天,方諺舒由于出色的舞技和無以倫比的貴氣獲得了飾演女主角的機會,跳得是《天鵝湖》。方諺舒換了高貴的黑色舞裙,頭上飾著黑色羽毛,整個人顯得高貴而傲氣,散發著魔性的誘惑和少女的純真。黑天鵝甫一出場就得到了觀眾的熱烈掌聲,演到奧吉塔誘惑王子那一段需要30轉的甩柳鞭回旋,方諺舒單足為軸心輕松旋轉,燈光閃耀,台下掌聲雷動,23、24,轉到第25圈少女方諺舒突然晃了一下,這輕微的晃動台下無人發現,此後黑天鵝繼續旋轉,第三十圈奧吉塔停下舞步,掩面、優雅下台,扔下茫然失措的王子和台下數千觀眾。謎一般的美少女自此消失,芭蕾舞界從此多了一段千古不解的奇聞軼事。

    關于謎一般美少女事件的各種敘述方老太是後來才听說的。芭蕾舞公演當天,方家老小都去觀看演出,只因為方家孫女方黎在天鵝群中扮演一只小天鵝,此後主角失蹤,公演取消。方家眾人議論紛紛回到家中卻見方老太正在床上呼呼大睡,窗台上的植物盆栽被風吹落,盆破泥撒草死。方家子女怕方老太傷心,遂又買了一堆花花草草孝敬老母。

    方老太仍是不介意,笑呵呵地全部收下。此後,方老太變回了之前的方老太,老頭再不用擔心下雨天沒人收衣服,子女也不用為了擔心母親的狀況而每天搜腸刮肚地想樂子,只是當子女和老伴都出去的時候,方老太一個人坐在庭院中澆花曬太陽,偶爾,會拿出一雙白色的舞鞋來笑眯眯地看,那種眼神,如果仔細看,便是少女方諺舒,無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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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戲

     

    姓名︰老壽性別︰男年齡︰外貌六十多

    職業︰戲院門房地址︰博美集南樹墩55~58號

    墜落的盡頭是地獄還是天堂?

    蔣學為覺得自己應該是游移在這個集市之中,如同一抹游魂該做的那樣。他記不清這三分鐘里發生的事,但三分鐘前,他大概確乎已經從那所知名的重點中學引以為自豪的科技大樓上縱身一躍了,但是之後發生了什麼連他自己都不清楚。他似乎只是從小寐中猛然驚醒,又或者他其實只是開了一會小差?當他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置身于這個人來人往的熱鬧集市中,那些打扮得稀奇古怪的商人一個個像從地底下冒出來一般吆喝著叫賣一些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奇特東西,當然,里面也有不少是他認得的,比方說那個胖子身上扛著的一桿火箭炮。

    按照常識判斷無法解釋清楚的東西就應該歸結入不正常、非人類的範疇,賣火箭炮=犯法=坐牢、槍斃,所以這里一定是不正常的,加上三分鐘前的自殺事件,結論是這里不是人間!問題在于,這里到底是地獄還是天堂?是應該按照東方人的理念來考慮還是應該照搬西方宗教的模式來判斷呢?

    蔣學為干脆抱著臂,在集市中慢慢悠悠地轉騰起來。說實在的,他自己也覺得自己冷靜得有點過頭了,畢竟沒有多少人會在跳樓之前開列出私人物品明細及分配以供家人參考,也沒有多少人在進行過死亡旅程後莫名其妙來到這個集市還有閑情逸致到處閑逛!

    蔣學為記得那些教過他的老師對自己的評價“成績優秀,少年老成”,這八個字出現在他的成績報告單上,每年兩次,十八年來毫無例外;他也記得同學家長對他的高度評價“看看人家蔣學為,年紀輕輕已經這麼穩重懂事,成績好、體育也好、工作能力更不用說,你怎麼不學著點!!”;他還記得……糟糕,他拍了拍腦門,忘了在現場的告別書上——他不喜歡稱之為遺書,听起來好像他還漏了什麼東西在三十五層樓的樓頂一樣,對于事無大小絕無遺漏的他來說,這無疑是次敗筆——留下對父母親的可靠辯護了。

    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在拿到重點大學重點科目,而且是他志願科目的錄取通知書時卻想到在畢業的高中自殺,想也知道那些捕風捉影的報道會指向哪些層面,學習壓力重導致精神崩潰——範進中舉的例子;性情孤僻最終郁郁寡歡——抑郁癥這個話題最近很流行;愛情失意、友情挫敗?可惜他留下一紙告別書將以上種種統統駁翻!

    壓力重?他每天讀書時間不超過四小時。性情孤僻?他每天笑口常開還時常告訴別人笑一笑十年少。愛情失意?誰都知道他有個標致又乖巧的女朋友,在同輩甚至是社會的標準中都是數一數二的。友情挫敗?他蔣學為並非死板的老式模範生,他也會打架、蹺課、玩CS,而且似乎這樣反而更受女孩子歡迎,雖然他並不是為了這個目的去做那些事。所有能寫的都被他卡死了,那麼還剩下什麼?家庭破碎!

    很不巧的,雖然蔣學為對于一星期前父母的離婚並沒有太大的感覺,但這恰好可以成為記者們蜂擁而上的突破口。想到這,蔣學為不由嘆一口氣,也罷,他替父母省了這麼多年的心也該讓他們去面對一下子女帶來的煩惱了,要不然也許他們連自己生沒生過孩子都不知道。

    從蔣學為記事起,他那個擁有雙博士頭餃在研究所工作的老爸和他聰明漂亮優雅高貴的商界女強人老媽就從來沒當他作孩子,有的時候他是探討者,面對父親;有的時候,他又是談判對手,面對母親,可見,在他們的心中,他是一直被當作成人來看待的,由始至終!看來,這將成為另一個可供炒作的話題——“精英教育,拔苗助長引人深思”,他在腦海里勾勒出這樣一個標題,咧嘴露出一個嘲諷的笑。

    那麼,他到底為什麼要自殺呢?他問自己,只有這個問題是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擁有了別人所期望得到的一切,擁有無限光明的未來和不可限量的前途,家境優越,愛情得意,他蔣學為到底還有什麼不滿足的?不滿足嗎?他皺著眉想。嗯,確實有因過分滿足而導致通過犯罪、自殺來追求刺激以解決無聊感的可能性,或許這個理由用來說服自己還比較可行。他一手握拳,敲一下另一手手掌,雖不至于豁然開朗,也總算有個表面靠得住的理由。事事尋求精準的答案是他的一貫作風,包括自己的自殺,他也不允許有破例的機會。

    轉過街角,眼前出現一棟二層樓。蔣學為帶著點好奇走近看,門口一個小亭子,里面坐著個老頭,穿漿得筆挺的深藍中山裝,戴紫黑方框眼鏡,手中拿著報紙正聚精會神地看,這樣的人隨便哪家國企門房里都可以找到,蔣學為卻覺得奇怪起來。他的邏輯精密而嚴謹,在一個充滿古怪的集市出現一個貌似正常的人,那麼正常的恐怕就是最不正常的,所以老頭=不正常=未知。

    “咳。”蔣學為清清嗓子,引起老頭的注意。

    老頭放下報紙,用老年人常用的那種從眼鏡上看人的方式打量了他一下,揮揮手示意他進去,蔣學為就真的進去了,懂得進退也是他蔣學為的一項過硬本領。

    穿過有點像廢棄廠房的大廳,蔣學為看到一扇窄小的門,門楣上橫根桿子挑一方厚重的深藍簾布。這種景象應該是很熟悉的,多年來蔣學為的大腦已經養成了對不確定事物進行自動搜索的習慣,半分鐘後他得出結論,大廳+樓房+藍色門簾=八十年代的電影院。

    蔣學為挑起布簾低頭進去,眼前頓時一黑。在眼楮適應黑暗以後,他看到一個空曠的劇院,舞台挺大,上面是深紅色布簾,就像他小學的禮堂一樣,台上現在還沒有人,估計還沒到開演的時候。蔣學為環顧四周,就著台上的燈光可以看到底下稀稀拉拉地坐了些人,年輕人、老年人、中年人,各個年齡層次的都有,但年輕人仍然多些,有人始終看著台上,有人神經質地扣椅子扶手,有人把腿架在前座的椅子上,還有個女孩子借助手電在化妝,蔣學為找了個中間靠後角落的空位坐下來,旁邊是個五十多的中年男子。

    等了兩分鐘,半透明的白色幕布從舞台上方緩緩降下,隔著幕布可以看到里面開始有人活動起來。蔣學為倒是真沒看過這樣的戲,要打比方的話,就像是真人版的皮影戲。演員們在幕布後的舞台上忙忙碌碌地跑來跑去,一聲哨響後,迅速地集合成一排整整齊齊恭恭敬敬地鞠一個躬,代表正戲開始。

    先出場一個男人,穿軍綠布衣,深藍褲子,背一個老式軍包,蔣學為得出第一個結論,這個故事發生在建國初期。再來一個女的,藍花布衣,褐色褲子,和男的坐一張長條凳上,嚴肅地笑,蔣學為得出第二個結論,這兩個人結婚了。按照正常邏輯推理,一開場就出現的人物只是配角,蔣學為猜測這出戲講得是他們的孩子。十分鐘後,配角男抱著孩子在家具簡單的磚房內高興得手舞足蹈,驗證了蔣學為的猜測。

    “小麗,小麗,你說我們的孩子叫什麼好?”

    “老蔣,瞧你樂的,快坐下來別把孩子傷著了。”

    “你看我們的孩子將來是做工人好還是教書好?”

    “不管怎麼樣,希望他將來學有所為吧,老蔣,孩子就叫蔣學為好不好?”

    蔣學為一愣,再仔細端詳兩個演員,眉目間竟然真的有幾分像自己的父母,那麼說這個故事是關于他的?他再想,听說人死後會在眼前快速地閃過自己的一生,那麼他現在就是在死前看自己的人生嘍?他笑笑,竟然覺得蠻有意思的,只是不太明白戲院里其他的人為什麼一起來看他的人生。

    燈光暗一下又亮起來,場景轉到貼著“好好學習,努力向上”字樣的學校。蔣學為看到許多小孩子穿白襯衫,戴綠領巾,趴在桌上一筆一劃地寫字,只有一個孩子坐在最後一排,脖子上是空的,正忙著把前面女生的辮子綁在椅子上。蔣學為來回掃視,尋找童年時的自己,根據判斷,應該是左起第三列正中的三條杠。

    “蔣學為。”老師放下課本喊,“蔣學為!”語氣再加重幾分。

    三條杠抬起頭看老師,不站起來。蔣學為對于小學時的自己記憶模糊,只記得自己成績優秀,拿了不少獎,老師倒是記得清楚,這一個頭發攏在耳後別黑發卡的是教語文的羅老師,印象中對自己很不錯。

    “蔣學為同學!”羅老師發怒地狠拍一下講桌。

    “到,到,到!”讓蔣學為驚訝的是,站起來的竟然是那個坐在最後一排的淘氣蛋,他兩手烏黑,衣服上還沾著不少泥巴,看起來一臉傻相。

    蔣學為難得臉上現出驚訝表情,三條杠的不是自己?那個一看就是差生的反而是自己?是戲演錯了還是自己記錯了?

    戲再往下演,老師拿著鴨蛋的成績單到家里家訪。

    “你們家蔣學為,實在……”羅老師看起來很頭疼。

    蔣父已經換了人演,出現個清瘦穩重的中年男子,與現實中時常嚴肅的表情不同,臉上還掛著軟軟的笑︰“  ,要麻煩老師您多操心了,我這個孩子其實挺聰明,就是淘氣、不听話!”說著寵溺地揉蔣學為的髒頭發。

    “呀,羅老師來了,”下班回來的蔣母提著菜籃子,里面有些蔬菜和不多的幾個雞蛋,“我們家學為又給您添麻煩了吧,來來來,干脆一起吃個晚飯再走。老蔣,你也真是的,羅老師來一趟怎麼連杯糖水都不沖?”

    “遵命夫人,我這就去。”蔣父敬個禮,和小蔣學為一路打著鬧著進去了。

    蔣學為瞪著眼楮拼命看,這是自己家?那兩個是自己的父母?髒兮兮的小孩子是自己?他的父母不是一直都相敬如賓嗎?什麼時候曾經這樣熱熱鬧鬧?他不是一向品學兼優嗎?怎麼考試得零分,老師還家訪?學生會領導的蔣學為從來不曾看不起差生,但是他也不喜歡差生,自己這個資優生怎麼可能會是那個惡作劇、成績差的笨小孩?純粹亂演!他的情緒再度出現波動,這一次是氣憤!蔣學位打算離開這個劇院。他想從椅子上站起來,怪了,試了幾次卻怎麼都離不開座位。蔣學位有點慌了,他雙手抵住硬板椅座想撐起身來,努力了一陣,仍然沒有效果。

    “放我出去!”蔣學為喊,他的情緒開始轉向恐懼,“不是要死了麼?我不要看了!”

    沒有人理他,那些坐在劇院中的人們黑地隱在黑暗中,只有白布簾透出的光晃到他們臉上,帶著一點青白色。蔣學為挫敗地松手,長嘆一聲,被迫再往下看。

    場景再換。那個被綁辮子的小姑娘穿著少見的漂亮花裙子和小蔣學為一起回家,小蔣學為一個勁地踢小石子,隨手掏出個彈弓瞄來瞄去。

    “蔣學為,”女孩子輕輕地叫,“你能不能不要這樣?”

    “我為什麼不能這樣!”小蔣學為擦一擦鼻涕,一副無賴樣。

    “因為,因為我爸爸不是這樣子的。”

    “怪了,我干嗎要像你爸爸?”

    “因為,因為,”女孩憋紅了臉,半天才吐出一句話,“因為別人都說我長得像我媽媽,如果你像我爸爸,那,那我就能嫁給你。”

    “我才不要,你丑得要命!”小蔣學為拉一下女孩子的辮子,嘻嘻哈哈地笑。

    女孩子哇地一下哭出來,甩著被弄亂的辮子一路跑回家去。小蔣學為不在乎地扮個鬼臉,趴到路邊看賣飴糖老頭鐵飯盒里粘稠狀的琥珀色飴糖,口水還一灘一灘淌在衣服上。

    這種惡劣的小孩絕對不是他!蔣學為嫌惡地想。

    燈光幾明幾暗,蔣學為的故事到了高中。其間,小蔣學為繼續淘氣,但是慢慢開始懂事;小蔣學為成績還是不太好,不過已經能夠通過努力擠到班級的前十五名;小蔣學為沒有一官半職,不過很熱心替班級做事;高一下學期的時候小蔣學為偷偷摸摸地交了個小女朋友,女孩子長得不算好看,但是笑起來讓旁邊的人也覺得很開心。蔣父蔣母還是沿用上一幕的演員,不過用化妝術加了皺紋上去,效果逼真。他們關系很好,有時也會吵架,通常只是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但是吵著吵著就一起出去逛街了,就像兩個老小孩。小蔣學為的家里買了新房,雖然貸了十多年的款,裝修的材料還是自己跑來的,不過搬新房子的時候一家人都笑得開心無比。

    這種平凡的人,怎麼可能是自己!蔣學為不知不覺捏起拳頭。

    “哼,看你到高考怎麼辦!”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在盼望舞台上的蔣學為不幸,這種情緒已經醞釀到危險的程度但他既沒發覺也就無法動用他那超卓的頭腦來思考原因了。

    果然,小蔣學為的高考失敗了!他連專科都沒上,他的小女朋友卻考上了名牌大學。

    接下來看你怎樣!蔣學為冷笑看台上那個愣忡的男孩子,等著女朋友的分手和父母的責罵吧,再不然,就是父母親的欲言又止和女孩子的望夫成龍,看那些壓力能不能壓垮你!

    小蔣學為果然消沉了,臉上的笑容少了,蔣氏夫婦對于孩子的態度也開始變得小心翼翼,生怕觸痛那道傷痕。女孩子來找小蔣學為不是吃閉門羹就是被直接趕走。

    蔣學為看台上的燈滅了,聚光燈打在正中匍匐的小蔣學為身上,音樂用沉悶的大鼓點穿插大提琴的嘶吼,顯然表示主角悲傷、自卑、自我懲罰的心境,但在他听起來,卻覺得在前幾幕郁積的不快一下子減輕了許多。

    “我懂了,我終于懂了,是我對不起你!”旁邊的中年男子突然大吼一聲,驚得蔣學為一顫,轉過頭去看時,身邊的位子竟然空了。蔣學為揉一揉眼,真的不見了!剛才一直坐在旁邊的中年男人消失得干干淨淨。等到他再轉過頭來看的時候,戲已經演到高潮。

    小女朋友在去外地前來找那個蔣學為攤牌。下雨天,白幕布上的雨水嘩啦嘩啦地倒下來,兩個人各自撐把傘站在雨里。

    “除非我死,不然你別想擺脫我。”女孩子很瀟灑地丟下唯一的一句話,揚長而去。

    台上的蔣學為愣住了,台下的蔣學為也同樣愣住了。這個長得一臉和氣的女演員原來也可以表現出這種氣魄!台下的蔣學為努力將自己的思路導正到學術欣賞的角度,卻有根什麼刺越來越尖銳地梗在了喉口,逼得他想要喊出些什麼。

    在蔣學為努力制止喊叫這種不正常舉動的時候,台上的戲照樣進行。

    那個蔣學為放棄了繼續升學,一面在工地上打工,一面在夜校念他喜歡的建築,他已經搬到了另一個城市獨自生活,但不是女孩子念大學的城市。工作很辛苦,讀書也不太順利,居住環境差,人也一下子瘦了很多。但是女孩子隔三岔五會來看他,幫他洗衣服做飯,還帶很多書和生活用品過來。

    “你一定會成功的,因為你是我看上的人!”女孩子枕著台上蔣學為的肩甜甜地說。

    剛平撫情緒的蔣學為看到這一幕,喉口又是一陣發癢。他想到自己的女朋友,出身好,相貌好,功課沒得挑,隨隨便便都能把台上那個比到地底下去,為什麼自己會覺得心里不舒服?有種情緒,從一開始困擾他到現在,那到底是什麼?

    失敗吧!蔣學為在心里喊,看舞台上那個拿著自己的設計稿站在高檔商業大樓前的蔣學為,他越來越渴望那個蔣學為不幸了!這種感情強烈到他恨不能親自上去搗亂那個蔣學為的人生。

    “這是……我的設計稿。”蔣學為訥訥地道。

    “好,你留下吧,如果錄用我們會通知你的,下一個。”面試官匆匆掃一眼圖紙,開門請蔣學為出去,合上門的一剎那台上的蔣學為看到自己辛苦了幾個月畫出來的圖紙被丟進了垃圾桶。

    再次失敗!台下的蔣學為心內一陣暗喜,接下來該是你的女朋友離開你了。

    女孩子終于到了踏入社會的時候,蔣學為還在這個那個工地打著短期工。女孩子的親戚朋友紛紛開始勸她,要她放棄那個沒出息的男孩,女孩子從一開始的堅決不答應,甚至以死相逼慢慢變到半自願地接受一些相親的飯局,終于有一天,女孩子離開了。

    天塌下來了!台上的蔣學為面臨前所未有的嚴酷現實,他這次受得打擊著實不小,因為支撐他的精神支柱倒了一根,他幾乎要爬不起來了。

    但是,只是幾乎!在台下的蔣學為輕松地吹起口哨的時候,那個消沉了幾個月的蔣學為竟然決定了再次參加大學的考試。台下的蔣學為發覺自己根本無法弄明白台上那個的想法,哪怕他再怎麼絞盡腦汁也想不到在山窮水盡的時候,那個蔣學為還有什麼必要去考大學。給他考上又怎樣?難道女朋友會回來,難道此後就能一帆風順?

    台下的人又消失了幾個,蔣學為並沒注意到,他現在的全副精神都放在舞台上,如同正在與台上那個堅強不屈的人作斗爭。蔣學為考上大學,蔣學為畢業,蔣學為找工作踫壁,蔣學為在一家小公司就職,蔣學為被人陷害開除,蔣學為結婚,蔣學為生子,蔣學為家不富有,蔣學為的孩子也不聰明,蔣學為慢慢地在建築界打響了名氣,蔣學為事業如日中天,蔣學為患癌癥,蔣學為過世。

    “我這一生,回頭看,雖然諸多坎坷,不過總算不虛此行。”他顫抖著雙手,一手握住抹眼淚的妻子,一手握住紅了眼圈的兒子,“至少,我通過自己的努力,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那些失敗和成功,那些帶給我傷害和快樂的人都在我的人生中添上了不一樣的色彩,所以我的人生是彩色的,我的人生是幸福的!”

    我的人生是彩色的,我的人生是幸福的!

    台下蔣學為的腦海中反復回蕩著這一句話,一種噴涌而出的情感剎時充盈到他胸膛的角角落落。原來就差這一句,原來就差這一種感受,他蔣學為什麼都有,欠缺的只有情感,他沒有痛苦、沒有挫折,他也沒有真正的快樂,沒有真正的幸福,那一些表象的令人艷羨的東西絲毫打動不了他的心,他的人生只有單一的華彩。

    原來他也想要不完美的父母,不完美的自己,不完美的人生,那種從頭至尾對小蔣學為抱諸的情緒竟然會是“嫉妒”!

    “我懂了,我真的懂了!”蔣學為喃喃著,他的身體開始消失在黑暗的劇場中,他覺得自己的意識漸漸漂浮起來,慢慢升高,在舞台的天頂上他看到白色幕布後的演員,一群並排坐著的木偶……

    老壽坐在長條板凳上,細心地用溫水擦著面前木偶的臉和身體,偶爾抬起頭看看幕布外的戲院內是否又來了幾個人。

    “只有靠你們,我的木偶才能動起來。”他幫木偶穿上衣服,端起水盆走到台後,“沒有人類的喜怒哀樂填充,我的木偶可是沒法演出精彩的戲劇啊~”他哼著小調,優哉游哉地走回他的門衛室去了。

    快來,快來喲!全世界最大的集市,販賣不思議的集市,只要在黃昏時分沿著夕陽西下之路尋去,必可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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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錯琉璃

     

    姓名︰陸離性別︰女年齡︰外貌三十上下

    職業︰琉璃工房店主住址︰博美集北墟里16號

    推開門進去的時候,在少女的耳邊響起很清脆的“叮”聲,她忍不住停下來尋找那聲音的來源。白色圓圓的瓷,就像是小時候嘗過的美味松糕,那下面用一根細細的線系了一張長長的淡藍色紙片,以及,一顆小小的金色的鈴鐺。少女推門而入的時候,和她一起進入的是盛夏黃昏的晚風,那樣柔柔地送過來,紙片便輕輕地打起旋來,叮當叮當,原來是金色的鈴鐺在歡唱呢!

    店的主人上哪去了呢?

    少女有些好奇地打量著小小的店鋪。從外面看的時候似乎是很昏暗的鋪子,像尋常的琉璃玉石作坊那樣,用鮮艷的人造光和濃重的嗆紅、蓊綠來裝點那些發燙的玻璃櫃台內昂貴的器物,然而,小小的店鋪讓她著實吃了一驚,玻璃的屋l,開著玻璃的天頂,任由那些絢麗的晚霞和金紅色的日照從頭頂灑下來,那些古樸的家具便如同被工筆的好手捏著小纂悉心地調弄過一般,在被歲月磨得光滑而溫暖的輪廓處分明有了一道細細的金線,忽然地,鮮艷而生活起來。

    沒見過裝飾得這麼干淨的工房,也從沒見過那麼多晶瑩剔透的琉璃!少女在心里感嘆。一邊慢慢地走著,一邊就仔細地端詳起那些通透靈致的物事,就像是在看望生命中久違的一位朋友般,發自內心的和暖的笑容和五彩的玉石相比也是毫不遜色的!真是沒有來錯呢!少女在心的某個角落輕輕地告訴自己,因為那種令她恐慌的負面的情緒在面對眼前這些晶瑩剔透的琉璃時又自然而然地涌了出來,就想最初它們降臨的那個夜晚一樣,來勢洶洶。

    少女曾經很不喜歡琉璃,從小時候就出現的那種天生的極度的厭惡!父親就是做琉璃的工匠,最是沉迷于那些窯燒的死物,以至于母親美麗的容顏上始終帶著淡淡的憂愁,直到生下姐妹的那一刻也沒有擦去那些凝滯的印記,然後,臨終。于是,喜歡琉璃的父親替雙生的女兒們冠上了他此生最愛事物的名稱。

    “姐姐是琉顏,那麼妹妹就叫做璃音吧!”父親是手舞足蹈說出那樣的話的,那時,母親過世尚不滿一月。

    最恨琉璃了!五歲的少女雖然還不很理解死亡的含義,但對于琉璃卻有了天性的妒恨,也許這股怨憤是自母親懷孕起便植入小小的胚胎之中,隨著十個月的沉積,一點點地盤蓄起來,一點點地刻入幼小的心靈吧,為了代替死去的母親,繼續恨那些奪走自己快樂和丈夫的美物!

    一模一樣的少女們,但是,姐妹之中只有一個琉顏,當然,也只有一個璃音!所以,有著一模一樣外形的少女並不是一樣的。

    少女討厭那些將自己和姐姐進行比較的話語和容顏,那些大人冷酷無情地說著贊揚姐姐和嘲諷自己的話,最後常常用“要不是長得一模一樣,誰會相信她們是姐妹”那樣的話來總結,少女好恨那些話,比恨琉璃更恨!

    “璃音你大概不知道,琉璃是很難燒鑄的東西,火候掌控得不好,往往就會失敗;也因此,這世間的每一塊琉璃都是不同的,”說著這話的父親用那種深情的眼神看著手中璀璨的物事,這種眼神是少女在父親的小作坊以外的任何地方、任何時候都沒見過的,包括——在少女自己的身上。但是沒關系,喜歡琉璃是正確的,所以至愛琉璃的父親也是可以原諒的。少女自那刻開始喜歡上琉璃,只因為父親的話,父親說“這世間的每一塊琉璃都是不同的”!

    第一個少女是不喜歡琉璃的,第二個少女卻是喜歡琉璃的,所以兩個人是不同的!少女常常這樣告訴自己,喜歡琉璃的璃音和討厭琉璃的琉顏,這樣的區分應該很明顯了吧,所以,應該不會再拿我和姐姐比較了!

    但是,為什麼人們仍在說“姐姐和妹妹比,要聰明得多”那樣的話呢?真的好恨!

    “最討厭……最討厭姐姐了!要是沒有姐姐那該多好!”

    說出那樣殘酷的話,顫抖著嘴唇奔出家門,少女像一只受傷迷路的小貓,在清冷的早春夜晚徘徊,任憑冰冷的雨點打在自己的臉上、身上。

    “也許死了才好呢!”少女自暴自棄地想。

    于是,真的死了,然而,過世的卻不是這一個!如同應證少女的話一般,當天夜里追著妹妹出門的姐姐卻在一條僻靜的小路上被車子撞死了,仿佛听到清脆的碎裂聲,一對的琉璃碎了一個。

    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少女害怕看到琉璃,不知不覺已經兩年,直到今天,禁不住“陸離工房”草書招幡的誘惑,終于踏進來。

    叮~金色鈴鐺又發出好听的聲音,來自通向里間的門口,三十上下的女店主笑顏和煦。穿著工匠的衣服,手上還戴著厚厚的手套,雖然不是令人眼前一亮的美女,笑起來彎彎的、極有韻味的丹鳳眼還是會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喜歡那顆琉璃嗎?”她指著少女面前渾圓的琉璃珠。小小的珠身乍看起來是沒有顏色的,再仔細看進去卻會看到各種各樣的色彩一層一層地反射出來,像是小時候用三稜鏡反射日光看到的那樣,不過,要漂亮得多!

    少女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那就給你吧。”女店主的小酒窩看起來很可愛,無形中減輕了她的年紀也讓人對她產生了莫名的好感。

    “但是……”少女尚在猶豫是否接受這突來的饋贈。

    “回去以後將它掛在脖子上,”女店主取出青色的絲繩穿起琉璃,親自戴到少女的頸上,“一百天以後再來這里找我。”

    女店主輕輕地揮了揮手,通向內里的金色鈴鐺響了一聲,接著又響了一聲。

    “記住,千萬不要拿下來!”女店主又蹩回來說。金色的鈴鐺再響了一下,便看不到她的人影了。

    少女疑惑地接受了饋贈,推門離開了。

    金色的鈴鐺響了一下,松木門打開又闔上。

    “這樣的客人有點少見啊!”女店主看著窯中的光影變換,想。

    少女從那天開始每夜都掉落在過往的回憶之中。三歲的時候和姐姐一起玩泥巴;五歲的時候自己被欺負,姐姐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死命打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男孩子;七歲的時候一起上小學,外公外婆給買了一樣的新衣服;九歲的時候,自己考了全班第一名,姐姐拿了倒數第一;十四歲的時候喜歡上了琉璃,姐姐說要做璃音工房的第一個客人;十六歲的時候一起上了高中,姐姐是重點高中,自己是普通中學;十七歲的時候自己得了全市鋼琴比賽的第一名,姐姐在普通中學混到中等以上;十八歲的時候在普通中學交了男朋友,姐姐報考了名牌大學;十八歲的早春,為了報考院系的事和姐姐吵架,離家出走……

    少女每次從夢中醒來,總會產生一剎那的恍惚,分不清哪個是夢哪個是現實;在夢里,她仿佛有時是姐姐,有時又是自己;那些慢節奏的電影畫面一般的記憶時常發生著這樣那樣的錯位,有的時候姐姐是重點高中的資優生,有的時候卻夢到自己在那里領取獎學金。到底是姐姐和自己的位置發生了錯位,還是姐姐和自己的記憶出現了混淆?在現實里,她到底是琉顏,還是璃音?

    琉璃小珠漸漸地產生了變化,掛在少女溫暖的胸口,它的內里慢慢地有了凝結的顆粒,初時只是小小的好像芽胚那樣的一顆,慢慢地,米色的顆粒開始成長,日漸拉長,有了彎曲的外形,到第四十九天的時候那顆粒已經變得形如子宮中蜷縮的嬰兒一般。少女的夢也隨之開始越來越長,越來越清晰,自己看姐姐的畫面變少了,更多的時候,她仿佛在從姐姐的眼楮去看那些往事。

    妹妹真的好可愛!妹妹的體育好棒!妹妹雖然成績不好,但是大家都喜歡她呢,不像自己,雖然每個人對自己都很和善卻也很疏離,只有自己好像是舞台上的,妹妹和他們都坐在下面!妹妹真得很勇敢,妹妹為什麼要推開自己?!!不要!我再也不要做琉顏了!!

    這是第一百天的時候,少女如約來到了熱鬧集市上有一顆榆樹做記號的陸離工房。

    “歡迎光臨。”女店主微笑著說。

    金色的鈴鐺發出好听的聲音,少女走進來,解下頸上的掛件,輕輕地放入對方的手中。

    “告辭了,還有,謝謝。”少女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出店鋪。

    叮~門開了,門又闔上了。

    “陸離,剛才走出去那個……”進來的美人以優雅的動作依靠在一邊的案桌旁,那樣的一張精致的臉蛋,听聲音卻是男人。

    “很少見的客人吧。”陸離笑著打量手中的琉璃玉珠。

    “你老是這樣會虧本的!”性別為男的“美人”慵懶地掏了掏耳朵,自說自話地塞了一塊琉璃到自己的嘴里,吐了吐舌頭,“嗚哇,不好吃!呸呸!”

    “用來煉制那塊琉璃的是一個黑道老大的靈魂哦~”陸離含笑地看著“美人”立刻綠了臉,往嘴里猛灌涼水。

    誰說這是虧本生意?她小心地將手中的掛件放入陳列架最高的一隔。晶瑩的琉璃在匣中沉睡,里面是一朵盛開的潔白花朵,層層花瓣包裹著和琉璃一起沉睡的女孩,女孩的臉上有著恬靜的睡顏。是一模一樣的女孩子呢!

    p.s︰陸離是戰國時對琉璃的一種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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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金雀子

     

    姓名︰燕香性別︰男年齡︰外貌二十上下

    職業︰雀閣主人住址︰博美集北墟里20號

    “小姐,小姐你到哪里去了?嗚嗚……”

    穿著青衣青裙的年幼女孩抽抽嗒嗒地走在陌生的集市上,睜著一雙腫得像胡桃般的水汪汪的大眼楮拼命找尋自家小姐的身影。

    周圍都是人!今兒個是正月十五,集市上到處都是鬧花燈的人群。農家自制的紙糊兔兒燈,商家精巧的八仙跑馬燈,還有官家碩大繁復的華貴琉璃燈,閃閃爍爍地掛在細巧的金繩上,一路自頭頂蔓延開去,耀得周圍恍若仙境。

    “大叔,請問您有沒有看到我家小姐?”女孩彎下腰,可憐兮兮地問擺攤賣荷花燈的老者。

    老者抬起頭,看看她,指了指街拐角的地方,又低下頭,就萓萛a花燈搖擺不定的光芒心無旁騖地做起骨架來。

    “謝謝大叔。”女孩子膽怯地福了一福,朝街拐角的地方走去。

    小姐是本地鄉紳何員外的獨女,有個好听的名字叫紅酥,年方二八,琴棋書畫無所不精,兼且出落得標志得體,風韻儀容無不出眾,是遠近聞名的美女加才女;女孩是何小姐的貼身丫環,叫小雀,今年剛滿十三,進府已經七年有余,雖算不上美人,倒也長得清秀討喜,再加上做事勤快,又很听話,因此頗得何員外夫婦的歡心。今兒個正月十五鬧元宵,小姐說要上集市散散心,小雀便陪同小姐一起出府上街,誰想到燈市的人如此多,沒幾下就把主僕倆擠散了,急得小雀一路哭哭啼啼地到處找自家的小姐。

    臨安府雖然大,卻也沒見過哪一次鬧花燈有如此多的人潮,更沒見過那多衣著奇怪的番邦蠻子。小雀害怕地咽了口口水,低著頭匆匆從一名金發藍眼的蠻夷女子身邊走過,轉過街的拐角,眼前不禁一暗。

    就像是兩個世界一般。吵鬧的集市和安靜的街道,耀目的花燈和兩盞樸素的紅燈籠。出現在眼前的是小小的四合庭院,掛著窄小的牌匾,上面是“雀閣”二字。

    “請問有人嗎?”小雀壯著膽子走上前去輕叩門環,不知道是什麼材質做的小小的門環扣在散發出木頭清香的門扉上發出好听的聲音。

    “請問有人在家嗎?”小雀見沒有回答,又稍稍提高了嗓音問,像百靈鳥鳴叫一樣的動人嗓音。

    門吱呀一聲開了。

    小雀嚇得往後一退,差點從台階上摔下去。

    “我是何員外家的婢女小雀,想來打探一下我家小姐的行蹤。”小雀硬著頭皮對著黯淡的門內小心地問。

    沒有人答話,門內傳出月下香的淡淡清香。不合時宜的香味啊,盛開于七夕皓月下的夜下香舒展著白色的花瓣在元月十五的朗月下輕輕搖曳生姿。

    “小雀……小雀進來了……”小雀畏畏縮縮地跨過門檻,門吱呀一聲在她身後又闔上了。小雀撫著胸口,小心翼翼地在僅由月光照亮的庭院內前行,青石板的小徑兩側密密麻麻地全部種植了白色的月下香,那些散發出淡淡香味的花朵在十五的朗月映照下像是京城冬日的白雪,有一種冷淡的矜雅。

    “請問……有人在嗎?”小雀輕輕敲有燈光亮著的屋門。

    沒有人回答,就像在正門口一樣,是庭院的主人也出去鬧元宵了嗎?小雀縮回手,失望地轉身要走,那門卻輕吱一聲,開了。

    是名和善的青年男子,穿著像月下香一般雪白的布衫,豐神俊朗的臉上是一雙不可思議的像紅珊瑚一般的清澈眼楮。

    小雀一時看得呆了,是男人嗎?竟然長得比小姐還好看呢,會不會是在做夢?想著竟然就伸出手去想要撫摸那美得不真實的臉孔。手指顫顫巍巍地在月下香的氣味中前進,慢慢地,指尖觸到了溫潤的感覺,是真的,真實的人啊!思及此,小雀的手就像被燙了一下一般,猛地縮回來,臉紅得像熟透的大蝦,自己竟然輕薄了眼前的青年!!這樣想著,整個人都窘得要哭出來了,剛剛止住的淚水又開始在眼眶里不听使喚地打轉。小雀拼命咬住了下唇,不讓那幾顆“恥辱”的淚珠滴下來。

    青年男子爆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像是夏日的晚風一般,那樣一張精致的臉龐,竟然會有這樣的笑聲,真是叫人不敢相信。

    “你叫什麼名字?”男子彎下身來看小雀,比十三歲的年幼女孩長出一大截的身高使得他只能看到不敢抬頭的幼女梳著兩枚可愛小髻的頭頂,但現在,那張快要哭出來的小臉都清清楚楚地映入他的眼簾了。

    好聞的香味……小雀聞著青年身上傳來的一陣陣若有似無的香氣,不知不覺地心情也放松了下來。

    “我叫做……小雀。”最後的兩個字吐得不清不楚,真是又傻又沒教養的名字呢,小雀這樣的名字,一听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人家的女兒了吧,小雀的臉色又開始變得難看了。

    “小雀?”青年男子像是在唇齒間玩味著這個名字一般,反復地吐出這兩個字,“很好听的名字啊,我叫做燕香,燕子的燕,香味的香,像女人一樣的名字吧!”才說著又放肆地一陣狂笑,像是惡作劇得逞而得意萬分的孩童。

    “燕……燕香大哥,請問您有沒有見過我家小姐?”大概是被青年的爽朗所感染,小雀的膽子也大了不少,“我跟我家小姐走失了,她大概這麼高,穿一身很漂亮的粉綢裙……”小雀努力地比劃著小姐的模樣,然後用期待的眼神看著面前的男子。

    “見過,當然見過啊!”男子撇撇嘴,“是個丑八怪!”說著,嫌惡地擺擺手。

    “你……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家小姐!”小雀的臉登時紅了,饒是她這樣好脾氣的人,听到外人貶低自己崇拜的小姐也是會氣得不得了的,“我家小姐是最漂亮的,每個人都這樣說,你才是……你才是丑八怪!”

    違心地說出這樣的話,小雀別過頭去不要再看那雙漂亮得似乎能把人的三魂七魄都吸入的眼楮。

    “喂,給你看一樣東西吧。”青年不以為忤地敲著幼女因為氣憤而顫抖的小腦袋瓜。

    “不要!”小雀第一次敢在陌生人,而且是一個陌生男人面前這樣大聲地說話,是有點心虛,但誰讓對方是個不知好歹的家伙呢!討厭的家伙!

    “我不管,就要給你看!”青年竟然耍起賴來,從不知道哪里掏出小小的溫潤的東西硬塞到幼女的手中。

    “啊……”小雀驚叫,那東西,是活物。

    “喂喂,別這樣亂扔我的寶貝啊!”叫燕香的青年像是很傷腦筋似地接住被幼女胡亂丟掉的東西,攤開掌心,是一只有著灰色羽毛嫩黃喙子的小鳥,可愛的烏溜溜的大眼楮靈活地左右打量,絲毫沒有受到驚嚇的樣子。

    “好可愛!”小雀看著青年掌心的小鳥,連生氣都忘了。

    “可愛吧,這只金雀子就暫時交給你保管了,你可得給我好好養著,將來我還要要回來呢。”青年說著,不由分說地將小鳥交到小雀手里,攏了袖口,就往屋內走。

    “噢,對了,”他突然轉過身來對兀自沉迷在得到小小鳥兒喜悅中的小雀說,“這只金雀子也叫小雀哦,還有,你家小姐出了門往左拐,在一棵榆樹下可以看到。”說著,擺擺手,消失在月下香的馥郁中了。

    真是個奇怪的人!小雀想著欣喜地打量手中的小鳥,那張嫩黃色的嘴喙一張一合地看起來可愛極了。

    咦?是小姐?還有一個男人,是……張家的大哥。小雀高興得顧不上禮數,提起裙擺就要跑上前去。什麼……小姐和張大哥……

    年幼的女孩躲在離榆樹遠遠的街角的陰影下,看那一雙璧人在滿樹的彩燈下親密地擁吻,看著看著,臉紅了,心卻不知不覺跌到了谷底。為什麼會覺得好傷心好傷心呢?年幼的女孩尚不明白心中那一股鑽心的疼痛是叫作愛情的種子在枯萎,也不知道心中那一股突然產生的對小姐的恨意是叫做嫉妒的東西在作怪。

    那一對璧人,男的儒雅俊朗,女的美麗高貴,在任何人看來都是天造地設的一雙,是最適合被羨慕的絕配,但是在小雀的心里,有某個角落希望著他們分開,討厭著那樣深情擁吻的兩人。

    張生走了。小雀看著那抹瘦削的背影遠去才敢從黑暗中走出︰“奴婢見過小姐。”

    何家小姐何紅酥,眯縫著眼楮看了年幼的婢女半晌才從嘴里吐出一句︰“剛才的,什麼都沒看到吧。”冷淡的口氣,雖然是疑問,卻用了肯定的句式。

    “小雀什麼都沒看到,小雀什麼都不知道。”幼女低著頭,喏喏地道。

    “那就好,讓我知道你隨便嚼舌根,小心了你的狗腿。”何紅酥不帶感情地道,輕忽地扔下一方月白帕子,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了,“回去吧。”

    遠遠地傳來何紅酥冷冷的聲音︰“嗤,都什麼身份了還敢來找我,如今的張家豈是當年名貫江南的巨富之家,送這種寒酸的東西……”

    小雀顫抖著手撿起地上的帕子,不是很好的布料,但是看得出繡工的精細,那一排蠅頭小楷題的雖然是她不認識的字,但一定是很美很美的情話吧。三天後,小雀終于知道了寫在那方帕子上的是叫做《蒹葭》的詩,那個春日的早晨,小姐著人將張生的彩禮扔到了門外,張生不肯走,家丁們提了碗口粗的棒子趕他出門,一下一下地打在張生瘦弱的身上,小雀看得心都絞起來了,看張生倒在春雨過後的泥沼中,看張生衣衫爛了、手臂也破了,看他依然用那雙清澈的眼楮深情地望小姐的閨房,听他一字一頓地念“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仿佛多念一句,身上的創痛便會減幾分,直到昏死過去被人丟出何府。

    小雀心里的小姐塌了!那個美麗聰明善良的小姐,從頭至尾原來只是自己的夢想嗎?

    “你恨她嗎,那個惡毒的女人?”有誰在小雀的耳邊問。

    小雀抬頭看,找不到說話的主人。

    “把我送給她。”小雀這才發現是棲息在架上的“小雀”在說話。會說話的——鳥!

    被送給小姐的小雀很快就得到了小姐的寵愛,連婢女的小雀也比以前得到了更好的對待。一日一日,小雀的羽毛已經開始由灰色慢慢轉為白色,漸漸地在白色的邊緣有了金色的雛羽。

    “像鳳凰一樣的金色啊!”每次客人們見到小雀的時候都會發出驚嘆,這個時候何員外和小姐就會露出得意的神色,而小雀,低著頭站在一邊,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麼。

    一個月前,听說張生終于還是,死了……

    “哦,死了啊……”小姐听到這話的時候滿不在乎地往頭上插金知府的兒子送來的鳳釵,圓圓大大的珍珠瓖嵌在金絲盤結的釵上,一晃一晃的,小雀好像看到張生微笑時露出的一口白牙。

    恨,終究慢慢地長大了!

    燕香的小雀也長大了,終于到了還巢的一天。

    灰色羽毛已經褪盡,小雀通身披戴著閃爍金色的華羽,兩根長長的尾翎跳動著火焰一樣的金紅色,變做金色的眼楮,還有那依然嫩黃的喙。

    “鳳凰,真的是鳳凰!”何員外欣喜若狂。

    何紅酥伸出手去摟抱小雀,溫順的小雀,乖巧的小雀,曾經那樣听話地依偎在何家小姐懷里的小雀竟然出其不意地啄瞎了飼主的眼楮,破空而去了,那跳躍著金紅色的尾翎,像是火焰在燃燒呢!

    傳說,何府當日著了火,燒了整整三天三夜,雖然只有幾個家僕傷亡卻從此一蹶不振了。人們都說,何家,是觸犯了神威。

    “小雀,在想什麼呢?”穿著得體西服的“美人”走進來,很沒樣子地往店堂中的沙發上一橫,順手開了電視機看娛樂節目。

    “公子,今天有幾筆帳目……”乖巧的女孩子拿了賬簿走上來。

    “好了好了,我都說生意的事你做主就好,我嫌煩呢!”

    滿室的鳥雀在橫生的枝頭停駐,偶爾撲喇喇地展開雙羽在空廣的廳堂內翱翔。

    果然人老了,就容易懷舊啊!女孩子望著屋外的青空,目光空渺而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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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雪女

     

    這是第一次在《博美集》的文章中出現身份是妖怪的顧客,一開始打腹稿的時候並不打算寫成這樣的,沒想到寫著寫著就變成了有些閑聊性質的筆記類文字了,從感覺上來說應該比以前的味道要淡很多吧,故事情節性不重,不過對于喜歡看閑適的文的朋友這一篇可能會比較對胃口,不論怎樣,還是希望大家喜歡。

    ****

    姓名︰言商性別︰女年齡︰外貌十三、四歲

    職業︰超市老板住址︰博美集西口街77號

    “饒……饒了我……”男人驚惶地瞪大眼楮,一屁股跌坐在地抱著頭簌簌發抖。

    已經不敢看了嗎?那雙漆黑如子夜的眼楮,那抹縴細如柳枝的身影,以及那頭在風雪中疊蕩飛舞如同地獄業火般長而烏亮的瀑發。

    絕美的唇揚起向上漫楞蛂A是在微笑嗎,還是,用微笑來哭泣。

    那雪女的手穿破了男人的胸膛,掏出了鮮紅跳動的物事,漂亮的紅色啊,讓唇瓣都相形見絀,雪女張開嘴,那紅色便和生命一起消失在口中了……

    風雪愈見大了起來,打著旋的冰涼的六角形冰晶在嗚咽中滿天飛溢,這是白色的世界,是白色死神的國度……

    “嗚哇,這個故事好可怕!”可愛的綁著馬尾的女孩子一邊很害怕似地叫嚷著,一邊不停地來回搓著自己的雙臂,仿佛真的很冷一般。

    縴細而蒼白的手指合上書扉,繼而按下了手中的空調開關,嗶的一聲後,負責營造滿室清涼的機器便听話地享受起大夏天難得的清閑來,不過,卻換來周圍一片怨聲載道。

    “有沒有搞錯啊,大夏天的關空調,阿晶你不要跟小小一起瘋啦,我听得正過癮呢~”這次說話的是剪著短發的女孩子,濃眉大眼,看起來很是英氣,“繼續講啊,我還是覺得阿晶的故事最好听了!”

    “對啊對啊,我也要听!”懷里抱著枕頭的是看起來有些膽小的女孩子,雖然害怕得要命卻還是興致頗高,女人,真的是天生就對恐怖故事擁有頑強執念的動物啊!

    “今天到此為止,明日請早。”叫做阿晶的女孩子緩緩地站起身,微笑著宣布了這一招來無數抗議的最終決斷。

    “嗯,人家還想听下去嘛,那個什麼《鬼女復仇記》……”

    “是《雪女復仇記》……咦,是復仇記還是悲情記……?”濃眉大眼的女生歪著腦袋想不起來故事書的名字。

    “總之是負心男人悲情女人的故事啦,老套死了~”一直沒開口說話的唯一的男生不屑地撇了撇嘴,輕蔑地道,“你們女生就是最喜歡那種東西了,膚淺!”

    “膚淺你還听得那麼仔細!”眾口一詞的控訴窘得男生滿臉通紅,嘟嘟噥噥地說不出話來。

    人聲終于遠去了,阿晶摘下挽住披肩長發的草編發帶,走到窗前。遠處碩大無比的是夏日黃昏的夕陽,泛著橘紅色的詭譎的晚霞把天際裝點得華麗異常,她推開窗戶,從二十九樓的窗口一躍而下……

    “這里是博美集,全世界最大的集市,販賣不思議的集市,歡迎您下次光臨,請走好!”嘴里像連珠炮似地丟出一串話,十多歲的小女孩手腳麻利地包裹好貨物交到顧客手中,不理會對方將信將疑的表情,顧自擺個招牌式的微笑,隨即拍拍手,直接將對方丟出門去。

    “媽媽,我們今天的生意也不錯啊~”有著一頭亞麻色鬈發和一張圓圓臉龐的可愛女孩抬起頭對身邊溫柔的女人道,女人慈愛的雙手撫過女孩的發際,唇邊掛著一抹寵溺的笑。

    “咦,是阿晶啊~”

    注意到突然出現在門口的白色身影,小女孩歡呼一聲跳起來,雙手用力一撐坐到半人高的櫃台上,穿著鵝黃色涼鞋的小腿就那樣在雪女的眼前晃啊晃。

    “今天怎麼有空來看我?”

    阿晶沖櫃台後的女子微微頷首,對方還了禮,款步退到後堂去了,未幾,蓮子百合的清香便自後堂漫溢出來。

    “只是突然想來看看罷了。”阿晶撫摸著貨品架上的物品,奇形怪狀的、璀璨奪目的、匪夷所思的,無論怎樣看,都不應該是在一間正常的超市里可以找到的貨物卻在這里堂而皇之地陳列、出售。

    “你還在扮你的高中生嗎?”言商抹抹唇角流下的口水,媽媽的綠豆蓮子百合羹實在是美味中的美味啊!

    “嗯。”阿晶點點頭,有些貪婪地吸吮著博美集的氣味,那是與人類所生活的城鎮不同的被稱之為異類的氣味。十年前來到這里的她並不知道自己有一天會成為這里的一員,即使仍然喜愛與人類生活在一起,這里的空氣卻像是對于吸毒者不可或缺的毒品一般在她的生活中再也無法丟掉了。

    “你又在想自己的悲情往事啦!”言商不滿意地道,“差一點我就可以多個雪女收藏品了,誰想到最後給你跑掉!”說著很不甘心地叉起腰,一副氣鼓鼓的樣子。

    聞言,阿晶輕聲地笑了。秀美的眉頭舒展開來,像和暖的春風一般令人心醉。十年前如果不是言商有意幫她又怎麼會有今天的阿晶?

    誕生于萬年冰晶之中的雪女愛上了人類的男子,為了對方情願犧牲自己的所有,然而,那男人卻最終背叛了她。害怕異類的男子為了擺脫雪女,竟然設下了圈套陷害自己曾經的情人。

    阿晶對很多人講過這個故事,當她用雪女獨有的那種微帶涼意的輕柔的嗓音娓娓道來時,似乎每一個人都沉浸于她的故事中不可自拔。

    故事的結尾是︰悲痛萬分的雪女最終狠下心來殺害了她曾經也是唯一的愛人,並且吞噬了那顆據說可以掏出來證明愛情的鮮紅的心。

    听眾每每听到這里或者感嘆于天網恢恢,報應不爽;或者驚詫于雪女的冷酷無情,殘忍狠心;然而,對于他們來說,這終究只是個故事而已。

    快意恩仇的確實也只是故事而已。

    十年前那個被背叛的雪女就是阿晶自己。但是那個男人卻並不如故事結尾所講的那樣得到了他應得的懲罰。事實上,當初中了圈套幾乎就要形神俱滅的雪女在最後仍然沒能夠狠下心來殺害那名負心的男子,相反,為了救回當時差點死去的男人,雪女散盡了全身的精氣,用自己的雪精魄挽回了對方的性命,如果不是言商之前借給她的一顆心,那麼當時的雪女就會化作一叢沒有生命的冰晶石,再也不存在于天地萬物之間了。

    “說到底,你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啊!”阿晶微笑道。

    無論得到再怎樣悲慘的對待,在當時的阿晶看來那還是自己深愛的男人啊,所以怎樣也下不了那個手來傷害對方,這種旁人看來不值得的感情卻成了雪女寶貴而唯一的愛情。

    所謂“痴”這種東西無論是人還是妖一旦跳進去了還真的很難出來。

    “那個男人听說得了癌癥快死了吧。”言商依然嘟著嘴道,與阿晶不同,她是屬于好惡表現得極為明顯的類型,從頭至尾,她就沒掩飾過對那名男子的討厭。

    “確實听說沒多少時間可以活了。”

    “你不會傻到再去救他吧,千萬不要啊!”言商緊張兮兮地抓住阿晶的雙手,用力地搖晃著,“我也喜歡听你講故事,所以你千萬千萬千萬不能再做傻事了!”

    “……”

    “阿晶,小商,過來吃冰凍蓮子羹。”溫柔的女子挑開門簾自後堂步出,手中的紅木托盤上盛放著幾盅清香四溢的蓮子百合羹。

    “絕對絕對不要做傻事哦~”言商鄭重其事地囑咐完,終于抵受不了美食的誘惑來不及听到雪女的回答便跳下櫃台沖向“目標”所在了。

    阿晶看著那對“母女”,唇角不禁勾起一抹笑。

    十年了,對于雪女或許是很短的時間,但是對于“人類”阿晶,卻足夠脫胎換骨,破蛹化蝶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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