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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將門小藤]博美集[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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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8 09:29:29
第二十六章 松濤若夢

     

    姓名︰、玨性別︰男年齡︰外貌二十來歲

    職業︰玨閣店主地址︰博美集東市街14~16號

    一、

    早起的時候,大雪已經停了。

    偌大一個庭院,滿目的白色,顏色漂亮得令人目眩。管家老趙正提了鐵鍬要鏟雪,我阻止了他。

    “老趙,這是瑞雪,不能鏟啊。”我對他說。

    “可是,少爺,您總該留條路供人行走吧。”老趙是從小看我長大的人,對我的痴性再了解不過,這個家只有他知道怎麼說服我,也是他,能夠在我癲狂的時候平常地看我,喊一聲,少爺,您該歇歇了吧。

    “那麼,就鏟掉那一點,鋪些稻桿吧。”我笑著妥協。

    已經許多年不見雪了,從搬來這座別院開始,我與家中斷了聯系,身邊少了許多無謂的紛擾,清靜地生活著,獨自作詩,獨自吟詠,獨自賞景,獨自小酌,偶爾下廚做做菜,天氣好的時候,會進城采辦些需要的不需要的東西,我喜歡這樣的生活,雖然有點寂寞,不過比起那深宅大院中的落寞,反而有種無法言明的愜意。

    “老趙,過會我會上山一趟,你替我準備些酒菜吧。”

    “好的,可是,少爺,您又要上那個迎松亭嘛?”老趙直起腰板,沒可奈何地看我。

    這是我和老趙唯一發生分歧的地方。

    迎松亭,是建在這座四壑山最高處的古亭。它是什麼年代建造的恐怕就連本地最老的獵戶也說不上來,獨自地佇立在最高峰的峰頂,只有一顆古老的蒼松陪伴在旁,這個沒有名字默默無聞的亭子便被人喚作了迎松亭。我很喜歡去那里賞景,只有在那座亭中才能看到這四壑山上最美的風景,也只有在那里,才能體會到什麼叫做遠離塵世,但是老趙不這麼想,因為前往那個亭子的道路並不好走。

    “少爺,您看這剛下過雪……”

    “沒事的,老趙,我都在這里住了這麼多年了。”

    “可是,少爺……”

    “老趙,我答應你戒酒一個月好不好。”

    “少爺,您決定戒酒了?”老趙激動得連鐵鍬都丟下了。

    “只是一個月而已。”我按住他的肩頭,“不過,我答應你以後我也不會再多喝了。畢竟,阿喬離開我也已經有三年了,我想我多少也該收斂點了。”

    “少爺……”老趙拿袖子來抹臉,為我一句話感動到淚流。

    我笑笑,轉身離開,原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已經可以提到那個名字而毫無所覺了。

    “松濤,你會娶我嗎?”

    “會。”

    “松濤,你真地會娶我嗎?”

    “會。”

    “松濤……”

    “阿喬,你今天怎麼了?為什麼一直問我同一個問題。”

    “因為我不安,松濤,你不會娶我,我知道的。”

    “阿喬,你這是怎麼了?我說過會娶你,不會負你,就算家里所有人都反對,我也不會離開你。”

    “松濤,我們身份地位相差太遠,沒有人會祝福我們的。”

    “阿喬,成親是兩個人的事,你是嫁給我,不是嫁給我家里人,更不是嫁給那些在背後指指點點的人,為什麼你就不能更相信我一些?”

    “松濤,我不是不相信你,我不相信的是我自己。”

    “阿喬,你為什麼……”

    “松濤,我們終究不可能在一起,所以……”

    “阿喬,你就是為了這個原因要嫁給別人?”

    “阿喬,到頭來竟然是你先背叛?”

    “阿喬……”

    離開京城,離開傷心,獨自在四壑山居住已經三年多。從一開始的逃避到慢慢習慣這里的生活進而喜歡上這里,如今想來,或許正是阿喬的離開恩賜了我如今這樣平和的心境與安逸的現狀,如今回頭再看當初癲狂發痴的自己,不禁失笑。

    沿著積雪的山路登上山頂,出乎意料的是竟然已經有人在那亭子里。迎松亭向來很少有人前來,就算有人,也多半是山中的獵戶們,住了那麼久,我也大都認識,但是這個人,我卻並不識得。

    背對著我的身影有些矮小單薄,著薄薄的青布衫,看著都叫人覺得發冷。听到我的腳步聲,他轉過身來,沖我露出一個友善的微笑,然後,是我當場愣住。

    那人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男子。雖然是男子,卻和阿喬長得相似,像到我幾乎脫口而出那個名字。或許那個微笑便算是打過招呼,他就此轉過身去不再理我。而我在思考了一陣之後,也決定繼續我賞雪飲酒的計劃。

    這只是一個與阿喬相像的人而已,沒什麼大不了。我喜滋滋地找到自己的固定位置,擺上攜帶的酒菜,天氣很好,風景很好,心情,大概也很好。我知道,現在就算真的阿喬出現在我面前,也不會讓我有任何所覺了。

    二、

    一個奇怪的人。

    晚上大風,我躺在床上听著呼呼的風聲,胡思亂想。

    沒有人會隨便對陌生人微笑卻又一句話都不說。我在旁邊飲酒吟詩,他都不管不顧,只是兀自賞景,眼神投向很遠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日暮時山中氣溫急降,我著裘皮的衣衫都冷得瑟瑟發抖,他卻毫無所感,直到我走,他還依然在那里,佇立著的背影看起來像座沉默的人像。

    一個奇怪的人啊,我想著睡著。

    三、

    晨起竟然又下雪,瞞著老趙去山上。紛紛揚揚的小雪打在臉上冷冰冰的,卻讓我找回孩童時在雪中嬉戲的玩耍。人是越大越不幸福,還是因為不幸而變大,我不知道。

    到了迎松亭,又看到那個人。還和昨天一樣的位置,昨天一樣的衣著,听到我的腳步聲,他轉過頭來沖我笑笑,又轉身去看景。

    真是個怪人!

    我想著,也走回自己的位置。真是好笑,這座亭子不知何時竟然已被無言刮分,我一半他一半,井水不犯河水。

    不過,也好。反正這個人不聒噪,就算地方小了一半,我的清靜還是我的,不過我的寂寞,倒是少了一半。

    四、

    這個人每天都早我一步到達,卻又晚我一步離開。見面的時候會對我微笑,一天都用來看風景,從來不說一句話也從來沒有一天不來。偶爾我不去,就會想他今天有沒有去。原來不知不覺間,我竟然已經習慣這個人的存在——雖然我們至今仍然不認識。

    有的時候我會想,習慣這種東西,當習慣物消失的時候,大概會讓人很痛苦吧。

    阿喬,就曾經是我的習慣啊……

    五、

    我其實很想跟他說句話,介紹一下自己或者扯些別的什麼,但是我就是無法開口。

    迎松亭中似乎有種看不見的力量,我能做的不過微笑,沉默。

    不過,也好,君子之交本就該清淡如水。

    只是,我不知道他是否也這麼想?

    六、

    有些東西靠微弱的牽絆維系著,人看不見,但是,卻能輕易打破。

    我如果知道結局,就絕不會問他那句話,甚至不會跟他說一句話。

    但是,已經無法挽回。

    “你長得很像我一個認識的人,我不知道你認不認識她?”

    我的話聲中,他的綸巾散開,黑瀑一般的發絲在風中飛舞著像一場黑色的雪。

    “松濤,你不該問我。”他悲傷地說。

    “你是……阿喬?”我不敢相信,“你真的是阿喬?”

    “我是,松濤。我回來找你,我舍棄一切,向那人交換了陪伴在你身邊的機會,如果你不問,如果你不說,我或許可以陪你一直到春天……”

    “為什麼?阿喬?”我突然覺得好笑,“是你先背叛我,為什麼如今這麼說,好似我欠了你。”

    “松濤,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麼,你既然可以為了那些門第身份,舍棄我嫁給別人,如今卻又回來干什麼?”

    “松濤……”阿喬哀傷地看我,“原來你從來不知道我的心!”

    “我知道啊,這世上最明白你的心的人就是我了。”

    “松濤……”阿喬嘆氣,“就當我錯,這樣也好,你可以不必再為我傷心,從此以後,不會再有阿喬這個人,你可以快活地生活,找個好妻子,生很多孩子,而我,也可以不必再為你傷心難過,很快我就會什麼都記不起,不,應該說我很快就會什麼都無法思考了。”

    “你在說什麼,阿喬,我不明白你的話。”我突然覺得有點心慌,阿喬的話好像有很深的含義在里面。

    “你不用明白啊,松濤,因為,我們不會再見了。”阿喬說著,單薄的身形突然向後,向著四壑山深深的山谷墜落。

    我慘叫一聲,伸手要抓住她,卻什麼都沒抓住。

    為什麼會抓不住?

    “因為我早就死了啊,松濤。”

    突然間,我想起來那個晚上,阿喬告訴我要嫁人,隔天早晨,護城河中飄著她的尸體。

    我那個當大官的父親在書房訓誡手下。

    “不是讓你們隨便給她點教訓就可以了嘛,為什麼會搞出人命來。”

    “可是,可是那個老頭子不听話,老六想給他點教訓,誰想到那個女人會沖過來,我們也是一時失手……”

    原來,讓我真正傷心的事,讓我逃離京城,逃到四壑山來的是阿喬的死,可是為什麼我竟然會遺忘?

    “你拿悲傷的記憶來交換冰凍的心,她用自己的魂魄來交換陪伴在你身邊的短短時光,看起來,用情比較深的還是她啊。”

    耳邊,有什麼人這麼說話,可是我不想看。我知道那個人是誰,那個古怪集市中的店主,在我痛苦得快不行的時候,他拿走我的記憶,給我一顆不會為任何事物所動的心。一顆冰凍的心,既感覺不到喜悅也感覺不到悲傷,就算我每天站在迎松亭看著那麼美麗的景色,我的心里卻仍然是一派蕭索,直到阿喬再次出現。

    “所以,看起來賺到的人是我。”這是另一個人的聲音。

    “好吧,我承認是你比較有眼光。”

    听著兩人的對話,我突然有了一個想法。我想,從最開始我就該那麼做了,在那兩間比鄰的店面中,那一對孿生的店主,我早就該挑選那一個而不是這一個來做生意。

    “我要再做一次生意。”

    “什麼?”兩人同時停下討論,一同問我。

    “我用我的生命,換我和她生生世世在一起。”

    七、

    “這兩棵松樹好奇怪啊,明明都長得那麼大,竟然靠得那麼緊密,不怕養分不足嗎?”

    “哈哈,也許他們也像你和我一樣,是一對親密的戀人哦~”

    “討厭,誰答應做你女朋友了啦~~~”

    年輕的戀人們嬉笑著離開,余下空蕩蕩的古亭,還有那一雙古松。

    “松濤,我們不會再分開了吧。”

    “不會啊,你看,我們擁抱得那麼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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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畫精

     

    姓名:陸白筆性別:男年齡:外貌二十三、四

    職業︰畫匠住址︰博美集中心城區6號攤

    魏長廖一直在跑,拼命地、忽略疲累地、不停歇地跑!

    他記不起來自己跑了有多久,大概有兩個小時了吧。因為從“那里”出來的時候,太陽還是西斜著將墜欲墜,而現在,整片天地都已經被無聲無息的黑所籠罩,都市夜空中少見的星星在蔚藍的天幕中眨巴著眼楮,提醒著他時間,還有,空間。

    這里不是都市啊,這里不是你熟悉的地方啊,這里是……這里是哪里?

    魏長廖看著眼前越來越近的那些輝煌著閃閃發亮的燈火,終于分了神,冷不丁被地面上高起的土疙瘩絆了一跤,重重地摔了下去。不過,只是過了兩秒鐘,他很快地又從地上爬或者該說是跳了起來,然後,就那麼好_地看著斜下方空地上突兀出現的集市。

    很少有人能夠像魏長廖那樣跑了那麼長的距離還能夠有那麼好的體力又蹦又跳的,也很少有人能夠像魏長廖那樣吃了一次、二次、三次相同的虧依然還會任自己被好奇心牽著鼻子走的,不過魏長廖就是這麼一個人,好奇心重、永遠停不下來,外加腦子總是比行動慢一拍。所以,當他剛剛才吃過那樣一個狠虧後不過兩個小時的現在,對于荒郊野地中如同《聊齋志異》里突兀出現的狐狸精家的房子那樣的集市,他依然能夠毫無畏懼,甚至可說是興高采烈地奔進去閑逛。

    “小伙子,來看看這些新采的珍珠吧,都是上等品啊……”

    “嘿,年輕人,要不要買個座縛童子回家啊,可以開運保平安啊!”

    “喂喂喂,那個是非賣品,別隨便亂摸!”

    其實,如果仔細一點看的話,這個集市還真不是古怪可以形容。那些穿著五花八門,兼具古今中外各式風格的店主暫且不說,光是那些琳瑯滿目,五花八門的珍奇貨物就該讓普通人不僅疑惑甚至感到害怕吧,可是魏長廖偏偏就是那種在這方面缺根神筋的人,比方說……

    “年輕人,這只獅鷲很凶狠,不要隨便摸!听到沒有!”

    “小伙子,你怎麼把我關九頭蛇的籠子打開了?”

    其實,在經歷過剛才那段恐怖又離奇的遭遇後,魏長廖的好奇心理應有所收斂,可惜的是,在這個集市中魏長廖心中被勉強壓下的好奇心卻又再度被喚醒並且史無前例地高漲起來。他一路東晃晃,西逛逛,簡直可說是玩得忘乎所以。一直到路邊似乎是賣茶葉蛋的老太太拿三只森白的眼楮惡狠狠地盯著他看時,魏長廖才反應緩慢地打了一個哆嗦,一股寒氣由腳心升起,隨著周身經脈流了個遍。也就是直到現在,他才想起來自己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地跑到這個集市來,想到那雙渾濁的充滿瘋狂的眼楮,想到那另一個老太太……

    說起魏長廖剛才的遭遇,或許對于靈異小說家與恐怖驚悚愛好者們可謂之絕佳素材,不過對于當事人魏長廖來說,就絕對是不願意二度想起的可怕遭遇。

    事情要從四個月前說起。魏長廖今年二十六歲,大學畢業,目前在一家IT公司從事著技術方面的工作。如果不把那異于常人的好奇心算在內的話,魏長廖就是一個極其普通的人。長相普通,工作能力普通,性格不好不壞,有女朋友,拿一份中間偏下的薪資,這樣的人,在任何一個中等商業化的城市中隨隨便便就可以撈到一把,壓根就不稀奇。然而,魏長廖又確實是一個與別人不同的人,魏長廖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

    沒有人知道魏長廖的過去,也沒有人見過魏長廖的父母。魏長廖念什麼高中,魏長廖小時候長什麼樣,魏長廖家有多少親戚,這一切,就算是跟魏長廖認識最長的小李也不知道。周圍的人們只當是魏長廖在這方面有怪癖,不想別人了解自己,卻從沒有人想過這些事,其實連魏長廖自己都不知道。

    魏長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個孤兒,但是他卻又不是一個典型意義上的孤兒。舉例來說,那些流落街頭或者被收納入孤兒院又或者僥幸被收養的孤兒,雖然沒有父母,卻仍然有自己的過去,無論那過去是不堪的、辛酸的又或者曾經幸福的,他們至少知道自己父母的存在,知道自己被無情拋棄或無奈舍棄,然而魏長廖就不知道。魏長廖沒有過去不是他裝的,因為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過去。

    “這是一種非常奇怪的疾病!”過去,魏長廖曾經在突然意識到自己腦中空缺的時候看過精神科醫生與心理醫生。那些醫生在用各種各樣奇怪的或者可怕的或者讓人匪夷所思的儀器、手段翻來覆去檢查過魏長廖之後往往就只得出這樣的結論。

    根據診斷書,魏長廖的腦子並沒有任何問題,神經也是。他的身體上沒有任何可影響到記憶或者思維的器質性、病理性疾病,甚至現代人常見的輕度抑郁與焦躁之類的時髦病,魏長廖都沒有染上一分一毫,然而就是這樣,魏長廖卻想不起自己大三以前的任何事。

    很奇怪不是?一個人,活到二十多歲,他的過去卻竟然只是一片虛無。他成長的歲月,他走過的痕跡,小學,初中,高中,大一,大二,他自己記不起來,而周圍卻也竟然沒有一個人能夠見證。小李是魏長廖的大學同學,現在也是他的同事,他對魏長廖的記憶就是從大三第一學期開始。

    “一個轉學生,一個奇怪的轉學生。”對于魏長廖的第一印象,小李歸納出這麼一句話。

    而魏長廖住所的隔壁鄰居則這麼說︰“這小伙子人還不錯,就是有點奇怪,幾年前突然搬進來住,事前可是一點跡象都沒有,結果我們下班回家一看,嘿,隔壁本來空蕩蕩的房子像變戲法一樣一下子就被塞滿了~”

    魏長廖當然也有表征個人身份的各種證件。身份證,簽發日期是大三那年,住址就是他搬進去的那棟房子,據戶籍管理處的人說,魏長廖更換新身份證的申請表中填著因舊身份證遺失補辦;戶口簿,魏長廖家的戶口簿上明明確確只寫著魏長廖一個人的名字;更讓人不可理解的是,每個人,每個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或是被取消公民資格的犯罪分子們所必然具備的厚厚的檔案資料——記錄著這個人從小到大一切的表現,壞的、好的、不好不壞的,一步一步的足印,卻唯獨魏長廖一個人只有薄薄的幾張,還是從大三開始。檔案管理處的人私下認為這些資料很可能是在搬遷過程中遺失,反正魏長廖自己沒有權力查看,也不清楚有這麼一檔子事,所以自然就不會去投訴,這個“私下認為”就一直都以私密狀態保持至今。

    所幸魏長廖這個人生來就樂觀向上又隨遇而安,哪怕沒有過去,沒有親人,他依然能夠活蹦亂跳地活下去,磕磕踫踫地畢業,磕磕踫踫地找到一份工作,干到現在已經第三年,還沒想過跳槽。然而這一切的平衡卻在四個月前被打破!

    四個月前,魏長廖下了班在街上閑逛,偶然逛進一條小胡同。胡同也不知是哪一年建造的,外觀看來很有些年份,方磚,青牆,四通八達地伸展開來,有點像蜘蛛的觸手。剛才已經說過,魏長廖這個人是個好奇心非常強的家伙,對于未知又充滿著沉重歷史味道的東西自然不會免疫,所以,就算知道女朋友sherry現在正在Picasso門口等自己,就算手上的腕表已經多次提醒時間緊急,他仍然還是克制不住在那小巷中一探究竟的想法。然後,在魏長廖走到第七條青斑胡同(胡同里的石階上有青斑)與第十三條野花胡同(這條胡同里由一些零星的野花)的轉角口時,魏長廖見到了他在這堆幾乎如同迷宮一般復雜的胡同里見到的第一個人,一名五十開外的中年婦女,而那女人竟然認、識、他。

    “哎,這不是魏家的小廖嗎?”

    魏家的小廖?

    “不,不對,不可能,我明明听說魏家的小廖早就死了啊。”

    死了?

    “好像還是我家丘達大二下半學期的事情了……”中年婦女思考著什麼,一面嘟嘟噥噥,一面走開。

    “等一等。”突然意識到自己的過去可能被揭開,魏長廖想也不想猛地拽住了中年婦女的胳膊。

    “你要干什麼!”中年婦女慌張地看向魏長廖,那眼神中有許多害怕又有一點點好奇。

    “呃,對不起。”魏長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緊松手,“我想問一下大嬸,您剛才是在說我長得像什麼人嗎?”

    “我有那麼老麼,竟然叫大嬸。”中年婦女對魏長廖的言行顯然極端不滿意,一面大聲抱怨一面揉著自己的胳膊,“看看現在的年輕人,這都什麼樣子,竟然欺負一個上了年紀的人。”

    “大嬸,您剛才是不是說我長得像什麼人?”為了這難得的情報來源,魏長廖什麼都不顧了,干脆又拽住中年婦女的另一條胳膊。

    “痛死人啦!”中年婦女齜牙咧嘴地叫,“我我我,我說你長得像魏家的小孩,不過那個小孩听說已經死了好幾年了。”

    魏家的?魏長廖覺得有點蹊蹺︰“大嬸,那家的孩子叫什麼名字你還記得嗎?”

    “叫魏長廖!”

    中年婦女罵罵咧咧走遠的時候,魏長廖還愣在原地,腦子里一片混亂。

    在這個世界上,有50多億人口存在,其中我們偉大的祖國中國就佔了13.6億,在這些人中,男人和男人相像,女人和女人相像,甚至男人和女人相像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是兩個人,不僅相貌相同,竟然連名字都一樣,就肯定有些原因了。

    在魏長廖冷靜下來後,他開始將這一切往自己看過的小說上推演。“魏長廖”或許就是“魏長廖”,幾年前,因為某個原因,那個魏長廖被人誤以為死亡,然而他卻只是失去記憶,之後,才有了現在的魏長廖。但是問題在于,那孤零零的戶口簿又該怎麼解釋。

    魏長廖反復思量了很久,最後決定還是去找那名中年婦女打听消息。可惜就可惜在第一次見面時魏長廖沒能想到留對方的聯系方式,而那片巷子群又是如此之大,那天中年婦女的出現地點未必就是她住所的附近,甚至那中年婦女到底是不是住在那片四通八達的巷子之中,魏長廖也沒有把握,但是魏長廖在好奇心旺盛的另一面,卻是個一旦堅定目標就會鍥而不舍為之努力的人。一天等不到就兩天,兩天都不到就三天、五天、一星期……在經過了將近兩個月的守株待兔之後,終于讓魏長廖再次等到那名中年婦女。在對方驚訝的眼神中,他打听到了另一個魏長廖家的住址。

    由于對方的家在離開城區較為偏遠的地帶,魏長廖只能趁雙休日前去拜訪,而魏長廖的公司卻在接下去的整整一個多月中安排了魏長廖多次出差。也因此當魏長廖抱著興奮的心情,踏上前往另一個魏長廖家的路途時,距離他第一次看到中年婦女已經將近四個月。在這漫長的等待中,魏長廖也沒有閑著。他在腦海中設想了無數種的可能性,失散的雙胞胎,失去記憶的自己,許多荒誕不稽的情節被他在腦中排演了一遍又一遍,逐個地分析,排除或是深化。最後,當魏長廖終于如願以償找到魏家的時候,他幾乎已經激動得不能言語了。

    魏家的房子是自己造的小樓,雖然很大,外表卻粗糙而破敗,似乎經歷過什麼經年的劫難。周圍的鄰居多半已經遷徙,房子被拆得七七八八地棄置在陽光之下,顯得有些滑稽。一些老人正坐在曬場中央悠閑地發呆,老式的半導體中傳出咿咿呀呀的唱戲聲。

    魏長廖站在魏家的門口,滿頭的大汗,胸中心髒別別亂跳。他深吸了一口氣,用力地敲響了魏家的門。

    一下,兩下,三下……

    魏家似乎沒有人在。

    四下,五下,六下……

    魏長廖的心情開始跌落。

    十下、十一下、十二下……

    魏長廖終于听到門內傳出有人下樓的腳步聲,隨著那腳步聲的接近,他的一顆心也剎那提到了嗓子眼。門後的究竟會是他失散的親人還是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一切很快就會有分曉了。

    腳步聲越來越響,越來越近,終于,老式的木門在他面前吱呀一聲,開了半扇。一名看起來有六十多歲的老太太從門背後遲緩地探出頭來,在看到魏長廖的剎那,老太太瘦小的身形登時晃了一下。

    “小廖,是小廖!”突然之間,老太太就淚流滿面,“小廖回來了!!!小廖回來了!!!!!”

    在目瞪口呆的魏長廖面前,老太太突然就撲倒在高高的門檻上,拼命地哭起來,聲音淒厲,涕泗橫流。

    “我早說你會回來,他們都不信,那個人告訴我,你一定會回來……”老太太一面哭一面說著讓人听不太懂的話。

    “是我不好,那個人早叫我不要把眼楮點上,是我傻,就是我傻,舍不得看小廖眼瞎……”說到末了,老太太突然一下子跳起來,狠狠地拽住魏長廖的手,死命地、用力地,指甲都快摳到魏長廖的肉里去。

    魏長廖一面暗暗叫疼,一面急得團團轉,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眼珠東轉西轉,看到老太太家的堂屋正中掛著一幅水墨畫,山山水水的中間空了一塊,似乎過去曾經有什麼東西在那里。

    “走,跟媽進去,這次回來了媽就不會再讓你走了!媽不會讓任何人看到你,不會讓任何人把你帶走!!”

    不過分神的瞬間,事態卻又起了變化,老太太強勢地拽著魏長廖就要進屋,那架勢簡直就是要關魏長廖一輩子。

    糟糕!這下該怎麼辦?眼前的老太太顯然腦子有點不正常,道理說不通又不能用蠻力,難道真要讓她關自己一輩子?就在魏長廖不知所措的時候,他的腳步突然開始發軟,腦子也開始發暈,在他的面前,老太太從一個變成兩個,兩個又變成四個……

    這到底是怎麼了?魏長廖用力搖了搖頭,那幅畫,就是堂屋正中的那幅,怎麼好象裝了什麼磁石似的正把自己拼命往里吸?

    嘶!突然之間,魏長廖的腰部一陣劇痛,原來迷迷糊糊之間他竟然撞到了桌角上。也就是那麼一瞬間,魏長廖的理智重又恢復,此刻他再顧不得許多,一把將老太太甩開就奪路而逃,一跑就跑到了這個集市。

    “喲,你可回來了?”在魏長廖發呆的時候,有個人向他打了聲招呼。

    魏長廖疑惑地打量了面前青山長袍的書生一陣,發出疑問︰“你是……”

    “我是陸白筆啊,你不認得我了?我可等你好久了,跑出去那麼長時間,竟然一點消息都沒有。”叫陸白筆的書生一面說,一面開始在他攤位上那堆亂七八糟的畫軸中找尋起什麼來。

    “我……我不認識你,我先走了。”不知道為什麼,魏長廖突然感到很害怕。他確信,那個書生不可能從那堆破破爛爛的畫軸中找出什麼西瓜刀之類可以威脅到自己性命的東西,可是他就是害怕得不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好了好了,就用這幅吧。”書生自言自語著,從畫軸中抽出一卷空白的展開對著魏長廖,輕松地喊了一聲,“回去。”

    魏長廖剎那感覺頭重腳輕,意識從他的軀體之中輕易地剝離,再看時,眼前已經是一片沒有分界的純白天地。

    這是……畫里?

    魏長廖突然明白,隨後開始大笑,原來是一幅畫啊,自己原來只是一幅畫啊。

    “對啊,你就是一幅畫。”陸白筆對著畫卷上捧著肚子笑的魏長廖說話,“你真的就只是一幅畫。”

    “是啊,我是一幅畫。”魏長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那麼想笑,他捧著肚子在地上打滾。太好笑了,找了那麼久的記憶,原來自己就是一幅畫而已。他想到那個曾經將自己緊緊抱在懷中的悲傷的母親,想到那些和她一起走過的日子,想到小李,想到sherry,想到老板,笑著笑著竟然流出眼淚來。

    陸白筆嘆口氣,將被墨水浸濕的卷軸收起來。

    早就說過,不可以給畫中人點上眼楮,否則他就會有自己的思想,就不能完美地扮演他被賦予的角色,那個女人為什麼就不听呢?付出了幾十年的壽命,到頭來竟然還是落得個竹籃打水一場空,還平白毀掉自己一幅好畫。

    陸白筆想了想,終于還是將那幅畫丟入了街口的垃圾桶之中。遠遠地,似乎還能听到垃圾桶中,魏長廖歇斯底里的狂笑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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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匿名  發表於 2011-2-18 09:33:01
第二十八章 蜃女
     

    姓名︰風致玄汐性別︰女年齡︰外貌23歲

    職業︰『超級大蜃』養殖場場主住址︰博美集東郊

    (一)

    “听說那女子每晚都會出現在朱雀門呢!”說這話的時候,源博雅正在安倍晴明宅邸的外廊飲酒。

    時間是水無月的望日。水無月即陰歷六月。

    以現在的陽歷而言,大約是在剛過七月十日的樣子。

    水無月的望日,也就是六月十五。

    在位于土御門小路的安倍晴明的家中,此刻源博雅與晴明正如往常一般在外廊上飲酒。

    晴明穿著白色的狩衣,悠閑地側臥在外廊內。他面朝庭院,右手支肘,左手端著酒杯。

    夏日的庭院內,野草瘋長,幾乎遮蓋了全部的地界。

    “這簡直就是將荒野的一角原封不動地搬進來了啊!”不知多少次,源博雅在心內這麼想。

    晴明家的庭院似乎從來就沒有刻意打理過。春櫻也好,龍膽也好,桔梗啦繡球啦女郎花啦等等等等,一年四時,不同的花草都在這庭院內茁壯而自由地成長,然而,有些時候,博雅又確乎感覺到晴明的意志似乎就貫穿在那些花花草草之中,看似沒有意識的花草沒準就依照著晴明的某種意思在成長吧。

    當然這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晴明本身是個陰陽師,恐怕還是當時世上最厲害的陰陽師吧。源博雅常常都為自己能夠成為晴明唯一深交的人類朋友而感到自豪。

    那個晴明啊,絕對不會讓人到他家里去,卻在家中養著無數的式神。人們都說他的家中即使沒有人,到了晚間還是會亮起燈來,板窗也會放下來呢!

    “然後呢?”

    “然後三天前終于有個大膽的人上前搭話。那女子不是一直在朱雀門那一帶走來走去,嘴里念念叨叨著什麼嗎?”

    “她都說什麼了?”

    “這個麼……見過那女人的人大概有十來個吧,卻沒一個人能听清她在念叨些什麼。”

    “聲音不夠清楚嗎?”

    “正相反。那十人每一個都說女子的聲音清脆而響亮,美妙得幾乎讓人忘了自己是誰,要做些什麼,可就是沒有一個人能夠分辨出她說得到底是什麼。”

    “那麼是他邦語言嗎?”晴明仰頭飲盡杯中酒,一旁著濃甦芳色唐衣的女子便膝行上來斟酒。博雅認得那女子,叫做蜜蟲的美女,她是個式神。

    “應該不是。據說她說的是道地的京城方言,只是……”

    “只是?”

    “就是沒人听得懂她在說什麼嘛!”博雅為難地撓撓後腦勺,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所以那魯莽的人就向那女子搭訕了?”

    “正是。那漢子原是藤原大人家的武士,前不久才調到朱雀門守更。之前其實也見過那女子多次,大約那晚喝高了,竟敢貿然前去搭話。”

    “小姐,你在說什麼吶!”喝得醉醺醺武士搖搖晃晃地走上去向那女子搭訕,“你老是在這里走來走去讓人很煩吶!”

    那女子卻仿佛沒有听到武士的話一般,繼續一邊念叨一邊走來走去。

    “喂喂,小姐!”武士拔高嗓門喊,可那女子卻仍顧自走著,就是不理武士。

    武士本就喝多了酒,經不起那女子的傲慢態度一激,當時便伸手將其拽住。

    “你要干什麼!”

    這一次武士听懂了那女子說的話,聲音簡直動听得像天上仙樂一般,那漢子一時竟不知要說什麼好了。

    “想請教小姐芳名”、“請問有什麼可以效勞的”或是別的什麼搭訕的話在武士的嘴里拼命地打轉,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來。

    “我問你要干什麼!”那女子說著,轉過頭來。

    “後來呢?”

    “後來?”

    “那武士看到什麼了?”

    “不知道。”

    “……”

    “誰也不知道那武士看到了什麼。那女子回過頭來後沒多久就消失了,而那武士,就那樣呆呆地立在原地,再也沒動過。天亮的時候,來換崗的人發現武士像木雕一樣站著昏過去了,急忙喊人來將武士抬回家去。現在那家伙還在家躺著呢,听說神志一直都沒能恢復。”

    “至于我剛才說的那些則是從那武士的胡話和更夫忠行告訴我的東西里拼湊出來的。更行當時湊巧經過朱雀門附近,所以听到了一些。”

    說到這里,源博雅頓了頓。

    “怎麼樣,晴明?”

    “什麼怎麼樣?”

    “會是什麼鬼怪嗎?”

    “那個還不能確定。”

    “那麼去嗎?”

    “……”

    “去看一下吧。”

    “是那家伙拜托的麼?”

    晴明口中說的那家伙,正是天皇。

    或許有點孩子氣,晴明在私下總是管天皇叫“那家伙”。那家伙那家伙那家伙,每次這麼一叫,博雅就犯頭疼。

    “我說過很多次了吧,晴明,不要那麼稱呼陛下。”

    “那麼,不是那家伙?”

    “……是。”

    “所以,你又被人央求幫忙了吧。”仿佛薄施了胭脂一般的紅唇微微地上揚,晴明似笑非笑地望著博雅。

    “這……因為朱雀門離內里很近嘛,老這麼放著不管可不行!何況……”

    “何況?”

    “沒什麼……”博雅不好意思地岔開話題,總不能說他也很好奇吧。

    “那麼走嗎?”

    “……”

    “走吧。”

    “走吧。”

    “好。”

    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

    (二)

    安倍晴明與源博雅來到朱雀門的時候正是亥時差一刻。

    淡淡的夏日香氣飄散在空氣中,從清涼殿的方向似乎傳來隱隱的樂音,不知是誰在演奏琵琶。

    根據目擊者的證言,那女子每晚亥時在朱雀門城樓下出現,出現後反復地念叨著什麼走來走去,間或會蹲下來拼命捶打地面,似乎很痛苦的樣子,次日卯時差一刻的時候那女子便會消失。此時距離那女子出現尚有一點時間。

    “怎樣,發現什麼了嗎?”

    “是有點奇怪。”

    “哦?”

    “有非此世的氣味,不過似乎不是什麼尋常鬼怪。”

    “那是什麼?”

    “……”

    “出現了!”一旁值夜的人低呼了一聲,手指向某個方向。

    在幾人面前不遠的地方,一名身著柳枝條紋唐衣的女子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女子低著頭,長長的秀發垂下來遮擋住了大半的臉容,只見她慢悠悠地踱著步子,在城門兩邊來來回回地走著,一面走一面喃喃念叨著什麼。

    “當真是什麼都听不懂啊!”源博雅感嘆。

    傳聞果然不假!那女子的聲音確實清晰可聞,字也好詞也好,博雅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但是一旦將那些音節串起來,博雅卻怎樣也弄不懂它們的意思。

    “喂,晴明,你能听懂嗎?”博雅轉而向晴明求助。

    “晴明?”

    安倍晴明向那女子走去,女子似乎是發現了晴明,也停下了腳步。

    “呀,晴明大人在和那女子交談呢。”值夜的人驚訝地喊起來。

    安倍晴明和背對著他的女子,兩人的確正熱烈地交談著什麼,博雅和值夜的人卻完全听不懂。過了片刻,晴明停止與女子的交談,又走回來。

    “走吧,博雅。”

    “去哪兒?”

    “去就知道了。”

    “走嗎?”

    “走吧。”

    “走吧。”

    在值夜人的面前,晴明與博雅還有那女子一前一後地穿過了朱雀門。

    過了許久,值夜人尚不見晴明等人回來,走到城門那邊一瞧,哪里還有三人的影子?女子也好,晴明也罷,竟連源博雅也一起消失了。

    “三人魚貫而出,久未歸。夜值趨而視之,惟茫茫夜色矣。”

    在《今昔物語集》中,據說留下了這樣的記述。

    (三)

    “這……這是何處?”博雅打量著四周,吃驚到說話都結巴起來。

    和晴明跟著那女子從朱雀門穿過,不知不覺竟然來到這陌生的集市,周遭的環境完全令博雅傻了眼。

    “激光劍,魔法杖,熱銷商品大減價!”

    “瞧一瞧來看一看,穿上就能隱身豐胸補鈣美容的最新美體隱身衣啊~”

    “魔戒魔鐲金箍,有魔力的環我都賣啊!”

    “哎,客倌,您要不要買兩個式神回去?很好用的,我練了很久了。”一名穿著奇怪長袍的老者走上前來拉住安倍晴明,身後跟著兩名穿著同樣奇怪衣服的女子。

    “老八,別擋我的路。”一直走在前頭沒說話的女子此刻竟然回過身來,惡狠狠地對老者說。

    博雅愣住了。原來那女子生得極其正常,甚至可說是美貌無比,為什麼藤原家的那名武士只是看了她一眼竟然病倒榻上?

    “呀,是玄汐你的客人嗎?”

    “廢話,沒看我在前頭走著嗎?”

    “可是你長得那麼瘦,老夫老眼昏花看漏了也不稀奇啊……”

    “你說什麼?”

    “沒……沒什麼……”老者咳嗽兩聲,對晴明拱拱手,“後會有期了。”說著,老者和那兩名女子竟然當著眾人的面消失了。

    “可惜了兩只好式神。”晴明微微嘆了口氣,似乎有些舍不得那老人離開。

    “你要是知道那老頭開什麼價就絕對不會覺得可惜了。”女子辛辣地反駁,“老八的黑心在這個集市都是出了名的。”

    說完,那女子又繼續向前走去。她熟練地在人群中穿梭,在如同迷宮一般的集市中,夏日的夜晚,仿佛是彼界盛會一般的地方,她將晴明與博雅引領向不知什麼地方。

    “晴明,我們要去哪里?”

    “尚不知道呢。”

    “什麼!”

    “博雅,你害怕了吧。”

    “我沒有!”

    “那就跟上來吧。”

    “走就走。”

    源博雅一撇頭,賭氣般地跟了上去。

    三人在集市中行走著,那個集市,博雅後來知道叫做『博美集』。

    (四)

    “到了!”

    在離開鬧市區沒多久之後,三人來到一處長長短短的籬笆圍就的宅邸前。掛在柴門上的牌匾用遒勁的草體寫著“超級大蜃養殖場”幾個大字。

    “是王羲之的真跡啊。”博雅吃驚得看著牌匾說不出話來。

    “進來吧。”那女子推開柴門,自己率先走進去。

    “走吧,博雅。”晴明招呼著也進入那門內。

    “這是……”

    在兩人的眼前出現的是仿若仙境一樣的所在。

    浩大的一汪湖真實而突兀地逼入了兩人的眼簾。

    寬廣,清澈,浩浩湯湯。

    在湖的上方蒸騰著一層淡淡的水汽,不知是不是日光的金色光芒透過水汽斑斑點點地灑落在湖面上,碎金子一般的光點在晴明與博雅面前跳動。遠處可以看到若隱若現的龐大城樓,隱約似乎還有妙音傳來;七彩的虹就掛在仿佛只手便可夠到的地方,湖中各色游魚自由暢快地游走,水生的各色花朵在湖中心靜靜地盛放,天上間或飛過一群飛禽,總之是人世絕對看不到的奇特的地方。

    “妙啊妙啊!”就連晴明都不由得出聲低低贊嘆,

    “那是什麼!”湖中突然騰躍而起的怪物使得博雅下意識地去拔刀。

    怪物長著巨大的蛇一般的腦袋卻沒有鱗片,長長的脖頸一端翹在空中傲慢地看著博雅等人,另一端則一直延伸到湖的深處。

    “恐龍。”女子回答道,拍了拍手,那怪物便低吼一聲,乖乖地潛入水底。

    恐龍是什麼?

    博雅望向晴明,發現他也皺著眉頭。原來也有晴明不知道的事物啊,博雅在心內暗喜。

    “歡迎兩位光臨我的超級大蜃養殖場!”那女子說著,對晴明與博雅微微行了一禮。並非宮廷的禮儀甚至不是平安朝的禮節吧,看到女子左手握拳僅伸出中指與食指的姿勢,無論是晴明還是博雅一時都不知該如何反映好。

    “那麼就讓兩位觀賞一下我的養殖成功吧。”女子拍拍手,在三人的耳邊隨即想起了細微的嘶嘶聲,听起來似乎是蠶吐絲一般的聲響。

    “是蜃啊。”順著那聲音找去,博雅突然驚叫。

    果然是蜃!

    在湖底密密麻麻地遍布著各種顏色各種形狀的貝殼狀生物,從它們的口中,各種各樣的蠶絲一般的細線正源源不斷地噴向空中,細線在空中相遇,組成了濃濃的水霧,就是之前在湖面上飄蕩的那種東西。

    原來是蜃氣啊!

    博雅恍然大悟,這不似人間的美景竟然都是蜃所制造出來的呀。

    “先帶你們參觀一下巫術工會吧……”那女子說著不知從何處找來一枚銀哨,哨子發出清脆聲響的同時,一艘渾身裝飾著金色鱗片的龍舟破水而來。

    “我的客人,請登上去吧,今夜就由我來引領二位參觀一下風致玄汐的世界。”

    (五)

    “听說了嗎?”

    “嗯,听說了啊,那個晴明據說也吹了虧吧。”

    “就是啊,那個在寬朝僧正面前用一片柳葉就壓死了一只百年老龜和蛤蟆的晴明,竟然也著了那女子的道啊,想想就覺得可怕呢。”

    “不過听說從那之後那女子就不再出現了呢。”

    “真是謝天謝地啊!”

    “不過……”

    “不過?”

    “不知為什麼總覺得有點沒意思呢,本來以為可以揭開那女子之謎的。”

    “足下也這麼覺得嗎?”

    “是啊,有點提不起勁來的感覺。怎麼說呢,毛利大人不覺得有些無趣嗎?”

    “說得也是啊,今夜似乎無事可做了呢!”

    “二條大橋那里听說在鬧鬼呢!據說每夜子時便會有一輛牛車靜靜地停在橋頭柳樹下,牛車中傳來美妙無比的琵琶聲呢。”

    “去看看嗎。”

    “這……”

    “去看看吧。”

    “哎,叫上大家吧。”

    議論著晴明與博雅的公卿們于是又有了新的事可做。

    據《今昔物語集》記載,水無月望日的次晨,安倍晴明與源博雅被發現于朱雀門下。是時兩人皆站立微笑而于周遭不覺,似是昏睡不醒。二天後,晴明醒來,隨之博雅也醒了過來。而在那之後,始終昏迷不醒的藤原家的武士也終于醒了過來。

    “真是做了個好夢啊!”據說那幾人醒來時,不約而同地說出了這樣的話。

    尾聲

    “真是妙不可言不是嗎?”博雅說著飲盡了杯中酒。

    時間是水無月的二十日,地點是位于土御門小路的安倍晴明宅邸外廊。與往常一樣,安倍晴明與源博雅正在對飲。

    “確實。”晴明身著白色的狩衣,他懶散地倚在廊柱上,曲起右膝,右手擱在膝蓋之上,手中拿著一個酒杯,仿佛薄施胭脂一般的紅唇微微揚起,似笑非笑地望向綠意蔥蘢的庭院。

    在兩人的中間是一個酒壺與兩碟撒了鹽的烤香魚,蜜蟲隨侍在側,不時為兩人空了的酒杯斟上酒。

    “那里真是太漂亮了,那些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建築物還有那些生物,是龍吧,西洋的龍,還有那些巫師什麼的。”

    “西洋的陰陽師,可以這麼說吧?”

    晴明轉過頭來︰“博雅,給你說說咒吧。”

    才听到這話,剛才還談興正濃的博雅馬上就繃起了臉。

    “求你了晴明,別再說什麼咒不咒了。”

    “不想听嗎?”

    “不想。你一說咒什麼的我就頭疼啊!為什麼你總要在我心情不錯的時候說那些東西呢。”

    “好吧,不說。”晴明放下酒杯。

    “說起來,那個B……BL什麼的是什麼東西呢?”

    “這……”晴明與博雅同時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

    《今昔物語集》記載︰

    昔朱雀門下亥時有女現,往復行止,或喋喋絮語或捶地痛之,如是十日余。人聞之,皆語美而不可辨。有武人問之,斥而神出,數日不醒。晴明博雅往之,並其女魚貫而出,久未歸。夜值趨而視之,惟茫茫夜色矣。

    次晨現,二人立而顏喜。喚之,不答。惟不知神出矣?寐矣!遂成迷。

    =v=

    作者語︰

    每一個作者手中都有一個蜃或數個蜃,在那些精心培育的生物之中藏著每一個作者心底寬廣而美好的世界,或溫馨,或壯大,或玄妙,或驚奇,唯有將那蜃中所有皆出于讀者面前,方是那世界存活之理。

    深夜于朱雀門下往復行走的女子玄汐,正是一個擁有許多蜃並不吝展示的人。在寫作的時候,在思考的時候,也許會有痛苦的感情,所以“捶地痛之”,然當作品展示並被認同之時的喜悅卻又是旁人所無法理解的。

    值此玄汐生日之時,謹以此文獻之,願汝鍥而不舍,為吾等寫出更多絕妙的作品來。

    玄汐,生日快樂!
匿名
狀態︰ 離線
34
匿名  發表於 2011-2-18 09:34:46
第二十九章 左手

     

    姓名︰木綾性別︰女年齡︰外貌三十左右

    職業︰塑形坊老板地址︰博美集西口街21~23號

    “听說了嗎,莫當路3號別墅的事情?”

    “听說了听說了,是那個魏子汝教授家吧。真可怕啊,本市怎麼會有這樣的案件發生呢,真是世風日下啊!”

    “就是啊,不知道那個犯人用了什麼方法,听說好端端的一個人,只剩一具白骨了呢~”

    “哇,你別說了,這種事就算我們當警察的听了也會做惡夢啊!”

    “哎,負責這起案件的是哪個倒霉蛋啊?”

    “不就是第一大隊那個閻王羅嗎!”

    “喲,是他啊。那還真是絕了,听說在他手上還有不少離奇古怪的案子呢,像上次那個什麼瓷器家殺了親女兒的事,還有那個女演員……”

    “噓,他進來了!”

    羅劍推開辦公大廳的門,門內的嘈吵在他進入的同時,如同被澆熄了的篝火一般甑匱兔渙訟氯2淮魏偽砬櫚厴  乙恢埽 藿4└筇 約旱陌旃 葉br />
    “呼,真可怕啊!”

    “對嘛,那種表情,簡直像凶殺犯一樣。”

    “我听前輩說他以前不是這樣的啊,不知道為了追查什麼犯人,脾氣竟然越變越古怪……”

    “快別說了,要是給閻王羅听到了可就不好了。”

    “哎,這年頭,老百姓要過點太平日子還真是難啊。”

    難听的議論漸漸平息下去,初夏的風從過道的走廊吹進來,還未來得及追上被喚作閻羅的人的腳步,便被凶殺科的的鐵門冷冷地阻擋在了外面。

    ****

    羅劍關上門,坐回自己的桌前。

    不大的辦公桌上照例堆著滿滿的資料卷宗,一個隔夜的飯盒被丟棄在桌子的一角,內里積滿了厚厚的香煙灰,超過四十枚以上的煙頭陳尸在盒中,顯然其主人已經很久沒有過工夫整理自己的地盤了。

    拿起標有XXS060320莫當3號別墅案的卷宗,羅劍習慣性地點起一只煙,不知第幾次開始察看卷宗。

    發生在本月二十號的莫當路3號別墅凶殺案,被媒體普遍冠名為『斷掌白骨教授案』。被害人魏子汝,男,47歲,系成南美院雕塑系資深教授。其二十日晚在家中遇害身亡,死狀為“斷手白骨。”

    找不到任何外部侵入的痕跡,也沒有發現凶器,在裝備了最先進防盜措施的魏教授家中,其主人被不明手段殺害。令人咂舌的是,犯罪者不知通過什麼方式對魏教授的遺體采取了處理。當第一發現者,魏教授的兒子魏建豫二十一日清晨回到家的時候,看到的只有客廳地上一具失去了左手掌的白骨。

    白骨很快被證實確為魏子汝本人,相反的,警方的搜索工作卻因為幾乎可稱之為零線索的窘狀而被迫停擺。對于如此情節惡劣甚至可稱之為驚悚的犯罪行為,一方面是所有的媒體都陷入了近乎瘋狂追搶新聞的失態之中,而另一方面在本市居民中,各種各樣的傳聞的擴大則無疑使得警方的處境更形艱難。不論是妖術集團的流言還是魏教授其實是外國間諜的傳聞,可信度多麼低的說辭有多少是多少,無一不被廣泛地傳播開來,如坐針氈的警察局長不得不面對其上任以來最艱難的處境。

    一邊是上級的壓力與市民的責難,另一邊則是無數個晝夜相接的勞作卻得不到任何可令人寬心的進展,包括局長本人在內,這半個月來工作在第一線的所有刑警的日子過得真可謂食不香,睡不穩。在這樣的情況下,不知是哪個好事者舉薦了朝和區公安分局凶殺科第一大隊的羅劍來承接這個案子,理由是他曾經與多起離奇案件打過交道,而且具備足夠的能力來處理類似事件。

    羅劍閉上眼楮,重溫著那些他早已經熟稔到可以倒背的記錄之中。發現死者的時間是二十一日早晨6:30,發現者為魏建豫,二十四歲,系被害人魏子汝的獨子,目前在中央美院任助教。二十一日晨魏建豫參加完一個藝術研討會從外地趕回家中,打開門的時候發現了客廳中央的白骨,當時白骨的身上還穿著魏子汝平時最常穿的睡衣。因為現場情景過分詭異,魏建豫足足愣了有十分鐘之久才想到撥打電話報警,承接第一現場調查的則是莫當區派出所三名干警,黃民覺,葛意和陳立夏。因察覺到案情重大,三人迅速聯絡了總部凶殺科,一支由法醫、凶殺科干警、新聞公關科組成的大約七人的隊伍聞訊後趕至現場。從第一發現者到達現場至全部公安干警趕到,總共耗時半小時,其中黃民覺等人在接到電話後即趕赴現場,耗時五分鐘。

    根據初步鑒定的結果,白骨證實確為魏子汝本人。此外,對于現場的調查取證卻也證實了莫當路3號別墅現場並沒有發現任何外部侵入的跡象,而對周圍鄰居及別墅區保安的調查則顯示,當晚並沒有任何可疑人員到過魏教授家中。此外,使用化學試劑的結果證實,除了白骨躺臥區中一小塊地方有血液反應之外,整所房子內未發現其他地區有血液反應,基本可以判定陳骨處正是第一案發現場。而整具白骨除了莫名其妙不見了整只左手掌,也並未見其他傷痕。令法醫大惑不解的是,從斷面來看,魏子汝白骨的左手掌似乎並非為人為切斷,事實上,根據魏子汝那條完好的左臂骨來看,他的這整只左手掌與其說是被人為切斷倒莫若說是自動脫落。

    這樣的結果無疑令人感到匪夷所思。且不說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莫名其妙地變成了白骨,光就一個成年男子死亡卻只在現場發現不到0.5夸脫的鮮血來看就足以令人浮想聯翩。雖然當局一再強調對外界封鎖消息,仍然有本事通天的小報記者將此消息捅出,一時間“吸血鬼”之類的傳聞甚囂塵上,氣得市長差點將警察局長就地革職。

    或許別人無法對此事做出正確的判斷,而對于經過了韓清音和楚征宇案件的羅劍來說,無論怎麼想,這樣離奇的案情只會將他的思考引導到一個地方——博美集!

    這三個字的浮現顯然使得羅劍再度心煩意亂起來。胡亂地翻著卷宗,他將手中抽了一半的煙蒂狠狠地摁滅在飯盒中。

    距離上次韓清音的案子已經過了二年。在這二年中羅劍嘗試了各種辦法去尋找博美集的蹤跡卻一無所獲。博美集可能是一個確實存在的集市,可能是一個隱秘的組織,甚至可能只是某個人的代號,羅劍揣測過各種可能,但無論從哪種可能出發去調查,無一例外沒過多久都會踫壁。而在這二年的過程中,羅劍所在的這個城市卻仍然在上演著各種生離死別的橋段,盡管在那些生死離別的背後,偶爾會露出那麼一點點令羅劍興奮的影子,但是那些令羅劍感興趣的地方卻很快地隨著事情的水落石出而消失,可以說,在這兩年的時間里,“博美集”這三個字似乎已經隨著韓清音的死而徹底銷聲匿跡了。

    平和的城市,人們如此希望的烏托邦,在羅劍的私心里卻存在著與其相悖的陰暗期望。如果再發生一起離奇的案件,或許就能找到通往“博美集”的道路!

    抱著這樣的想法,在這兩年內,為了追尋博美集的蹤影,羅劍如同瘋狂一般地工作,破獲了許多情節離奇,犯罪手段殘酷的案件,也正是因為這樣才落下了“閻王羅”這個稱號。對于以前認識羅劍的人來說大概是無法想象的吧,冷淡,機械,效率高,這是現在這個羅劍給所有人的感覺。自從小金負傷退居二線以後,願意親近羅劍的人已經越來越少。對此,羅劍一點都沒有感覺到有什麼不好。

    然後現在,經過兩年的苦心等待,上天終于讓羅劍看到了一線曙光。“斷掌白骨教授案”的發生讓羅劍重新看到希望,離奇的案情讓羅劍確信博美集又在開始活動,而零線索在讓他確信對手的同時也陷入了深深的無力感之中。

    無法調查,無法推測,無法確認。

    前一任案件總負責人在無法找到凶器與犯罪手法的情況下,選擇了通過動機調查嫌疑人的方法,然而事實讓所有調查人員寒心。魏子汝幾乎從不與人結怨,少數幾個與其有過爭執或是不和的人又全部都擁有不在場證明。雖然警方也曾懷疑過魏建豫“監守自盜”,但卻無法對如此離奇的死亡方式做出合理的推斷,此外,也有至少超過十人以上證實魏建豫當日確實在外地,並且確實乘坐了那日的夜間火車。

    放棄!只能放棄!

    沒有一個人不是這樣想,但是民眾的指責卻逼得所有警員不得不繼續搗騰那些已經調查過無數次的線索,直到羅劍接手。

    羅劍上任的當天下達了三個命令。

    第一、再度調查魏子汝家中所有個人物品,找出任何與“博美集”這三個字相關的東西;

    第二、再度調查所有認識魏子汝的人,問題只有一個——“有無听到魏子汝提起博美集?對其魏子汝都說了些什麼?”;

    第三、調查魏子汝最近是否遇到任何麻煩?

    盡管所有人都羅劍的命令感到大惑不解,但在羅劍的堅持之下,搜索工作依然按照他的想法開展了下去。很快,令人欣喜的結果反饋回來。

    魏子汝曾經無意中對魏建豫提到過“博美集”這三個字。當時魏子汝說︰“如果沒有博美集,我就不會是現在的我,但是我實在不知道現在這個我和以前的我依照哪一個活著才會更好一些。”

    而對于魏子汝困境的調查則顯示就在一年之前,魏子汝曾經遭遇一場嚴重的車禍。在那起車禍中魏子汝的左手殘廢,醫生判定其手掌無法再正常活動。然而在八個月後,魏子汝卻在外人的贊譽中“憑借驚人的毅力”與“無與倫比的勇氣”再度站到了雕塑界眾人的眼前,為所有人展示了其神乎奇跡的雕塑技藝。

    事情到此算是初步有了個推斷的方向,雖然包括羅劍在內,仍然沒有人能對此刻的案情得出任何有用的結論。

    殘廢的左掌和失去左掌的白骨之間必然存在聯系,這之間似乎只隔了薄薄一層紙的距離,但卻沒有人能夠想清楚說明白。

    在羅劍的推論中,無論是楚征宇也好,韓清音也罷,全部都是在最落魄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遇到了“博美集”,且不管韓清音自述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是真是假,至少證明,“博美集”選擇了某種手段去“幫助”那些處于困境之中的人,但經過其幫助的人卻無一得到好結果。這也是面對魏子汝案件時羅劍馬上就想到讓人調查魏子汝是否遇到過困境的原因,事實證明羅劍的推斷到目前為止似乎是正確的,但是,全部的推測就至此為止。“博美集”看來幫助了魏子汝復原左手,但知道這點對于現在的案情一點幫助都沒有。這是最令羅劍火大的地方,他鎖定了凶手,但他找不到連接案件和凶手之間的線,他甚至不知道案件究竟是如何發生的。

    越想越無法抑制越趨惡劣的心情,羅劍拎起頭盔,狠狠地甩上門,他需要的是發泄,而機車顯然是個人類用于發泄的好東西!

    在一陣猛飆暴走之後,羅劍將機車停在身邊,倚靠著車身點起一根煙。

    已經是傍晚時分,橘紅色的夕陽懶散地掛在天邊,黑暗登場,一點一點漫不經心地腐蝕著那些金紅色的光線。

    冷淡的都市喧鬧聲在很遠的地方,羅劍刻意放逐著自己的思想,他需要一點空間,這與關心自身健康無關,他只是不想讓腦子處于太過疲勞的狀態而失去應有的效用。然而,他的耳邊響起了一陣悉悉簌簌的聲音。

    開始羅劍只以為是一些昆蟲之類,然而不久,他又再次听到了那簌簌聲,聲音更大了一些。

    羅劍掐滅煙蒂,警惕地環視四周。

    他停車的地方是郊區一所小型木材廠的木材堆場,羅劍過去來這里查過一起偷竊案件。按說這個時候,堆場里應該已經沒有人在。

    “說了叫你不要跑。”突然,在羅劍的耳邊響起了一個女人的聲音,然後又是那悉悉簌簌的聲音。

    羅劍繃緊的背放松了,大概是附近的居民來找養的貓狗吧,然而女人卻又往下說了。

    “說過多少次了,做事情不要這麼張揚。”

    隨著她的話,羅劍的耳邊那悉悉簌簌的聲音又改成了仿佛豬哼哼一般的吭哧吭哧聲。羅劍起了疑心,不動聲色地接近聲音的所在。很快他在一堆木材後面看到了女人的影子。

    是個三十歲上下的女子,打扮很普通,長相看不清楚,不過根據輪廓估計長相並不出眾。羅劍把視線移過去,想要看看女子正在交談的對象,然而……

    沒有?!

    羅劍睜大眼楮。

    女子的對面什麼什麼也沒有!!

    不像是在打電話的樣子,這個女人到底在和誰交談。

    “如果讓人發現了怎麼辦?”女子繼續著似乎是自言自語的談話,“那個人已經起疑心了,好不容易讓他忘記,我不想以前的事情再發生一次!木老伯已經不在了,博美集經不起第二次……”

    羅劍渾身一震!

    那女人提到了博美集?

    羅劍拼命壓制心頭的狂喜,不行,還不是時候,還要再確定一下情況才能行動。羅劍緊握雙拳,雙膝劇烈地戰抖,這代表著他的興奮已經到了一個快要無法克制的地步。

    慢一點,再穩一點,羅劍深呼吸。

    他的視線不經意地下移,然後——猛地定住。

    震驚、疑惑在他的眼中交替出現,那當中還有一種名為恐懼的情緒。他看到一只手,確切地說,是一只左手掌。

    在女人面前的地上,一只人類的左手掌正在左右移動,羅劍听到的那些聲音顯然就是這只手掌發出的。

    羅劍扼住自己的喉嚨,拼命壓制自己想要叫喊的沖動。

    情況已經超越常識!羅劍徹底感到了身為人類的無力感,巨大的恐懼讓他引以自傲的自制力幾乎潰堤。

    “你為什麼要吃了那個教授?”女人叉起手,“警告過你不可以貪嘴。”

    “好吧好吧,就算你說的是真的,那個教授破壞了約定,至少你也等我來處理。”

    羅劍拔出槍,已經忍無可忍了。顯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正是魏子汝一案的真凶。

    “不許動!”羅劍跳出去,用槍指著那只蠢動的手掌,想想不恰當,又去指那個女人。

    “呀~”女人驚呼,“你怎麼來了?”

    羅劍拉開保險拴︰“我要以莫當路3號別墅案件的嫌疑人逮捕你……和那個東西……”羅劍為難地看看那只手掌,手掌黃色的皮膚和整齊的斷面讓羅劍頭皮一陣發麻。

    “我沒想到會再見到你。”女人似乎一點都不驚慌,在羅劍慌亂的動作中,她俯下身撿起了那只手掌托在手心,輕輕地撫摸著那兀自蠢動的東西。

    “這是你……給魏子汝的手?”羅劍艱難地問,努力忽略自己想吐的感覺。

    女人點點頭。

    “你就是博美集?”看到女人嘲弄的眼神,羅劍改了想法,“你是博美集那個組織的成員?”

    女人又點了點頭。

    “魏子汝是你殺的?”

    女人搖搖頭︰“是被它們吃掉的。”她伸出手給羅劍看。

    這一次羅劍終于看清,那只手掌竟然是由無數螞蟻一般的昆蟲所組成,它們整齊地聚合,動作,看起來就如同一只真正的手。

    “沒有區別。”羅劍冷冷地說,“我現在要逮捕你,你要是聰明就不要做徒勞的抵抗。”

    女人笑了,她又搖搖頭︰“你不應該抓我,是那個教授自己破壞約定。”

    這次輪到羅劍搖頭︰“你說什麼我不懂?”

    “那個教授,失去了左手來找我,我給他換了這只手掌。交換的條件是,當他發現自己最心愛的東西時,他就要將那樣東西給我。”

    “那個人一生自私自利,眼中除了雕塑什麼都沒有。所以他一直以為我要的只是個雕塑而已,雖然不甘心卻也沒有提出異議。直到不久前,魏建豫的一場重病讓他終于發現自己最看重的竟然就是這個兒子。”

    女人遺憾地笑笑︰“很可惜是不是?在他產生那個想法的同時,我們的交換條件便成立並開始導入執行中。他怕我奪走他的兒子,卻又想不出辦法來,他曾找過道士、找過保鏢,找過各種各樣的人來阻止無法預料卻必然會實現的我的行動。然而,在我動手之前,它們就因為那個教授的違背條規而吃了他。”

    女人說到這里嘆口氣︰“真是為難啊,約定的人已經死了,我就不能照條件所說的得到那個年輕人了,他的身體和靈魂多麼美麗啊!”

    羅劍傻傻地望著那個女子,她說的一切都是羅劍曾經那麼想得到的真相,但是為什麼現在的羅劍只是感到惡心和……茫然,有些什麼東西似乎從他腦海中一閃而逝,但是他抓不住。

    “算了,我要走了。”女人突然收斂起笑容,用一種冷酷的眼神看著羅劍,“我說過,在我還活著的時候我不想再見你第二次。我不知道你怎麼找到這里,但是博美集已經不是過去的博美集,希望你好自為之。”

    說完這句話,女人轉過身。仿佛與黑暗交融一般,在羅劍的眼前,女人的身影連同那只手掌一起漸漸地變淡,突兀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後,久到似乎已經過了幾個世紀那麼久,羅劍才終于被地面上閃過的一道光亮召回了神智。

    如同喝醉酒的人一樣,羅劍恍恍惚惚地走過去,撿起了那發亮的東西。

    一把鑰匙!

    羅劍無意識地看著那把似乎是赤銅做的造型古樸的鑰匙,思緒還停留在那女人剛才的話中。

    羅劍不知道,現在他撿到的這把鑰匙對于他自己將會是多麼重要,那正是開啟博美集和他自己過往的唯一而直接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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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8 09:36:25
第三十章 鑰匙

     

    姓名︰赤鍵性別︰男年齡︰外貌二十六、七

    職業︰『骨錯』店主職業︰博美集南樹墩20號

    “這個人看起來好凶啊,感覺像電視里演的殺手一樣!”

    “雖然長相有點凶,不過也算是個帥哥啊~”

    “可是看起來實在太危險了啊……”

    “哇,媽媽,我要吃那個!我要吃那個啦!”

    從食客的中間穿過,羅劍尋找著自己邀約的人的身影,很快就在一扇屏風後面尋到了那個對象。

    “羅隊,這里這里!”小金站起來招呼羅劍。

    “不好意思,來遲了一點。”摘下擋風鏡放到桌上,羅劍說了聲“謝謝”,喝光了服務員遞過來的茶水。

    “沒關系,我知道羅隊你忙!”小金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與退役前相比,現在的小金已經顯得有些發福了。

    大半年前,在一次執行任務中,小金被子彈擊中,險些丟命。在康復以後,羅劍拜托以前的上司將小金調到了戶籍管理處任職,也算是變相的讓他退役了。

    “羅隊,你還在查那個案子嗎?”點完菜之後,似乎是斟酌了許久,小金開口問了羅劍這個問題,“博美集的……案子……”

    羅劍沉默了。

    跟在羅劍身邊最久的人是小金,陪羅劍一起親身經歷了楚征宇和韓清音案件的人也是小金,對于羅劍執著脾氣最了解的人還是小金,雖然退居二線,他還是能夠時常從別人的閑聊中得知羅劍的消息。

    不要命的閻王羅,凶神惡煞,惡魔,這些稱呼與以前那個雖然執著卻開朗而親切的羅劍是完全沾不上邊的詞藻,但是因為博美集的緣故,羅劍已經變得與以前大不相同。小金很想說服羅劍不要再去查那種離奇的案子,但是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做過刑警的人都清楚,一旦一個案子將你套住了,在沒有徹底解決之前,人就會像犯了毒癮一樣,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調查,就算多苦多累也不會放棄,這可能就是做刑警的魅力也是最大的危險所在。

    “小金,你最近身體怎樣?頭還會疼嗎?”羅劍巧妙地轉移了話題。小金當時中的那顆子彈正是在臨近太陽穴的部位,由于被顱骨卡住才能保住一條命,但是卻落下了記憶力差和頭疼的毛病。

    “好很多了,羅隊你上次給我介紹的中醫很管用。”小金感激地回答,“如果沒有羅隊你舍命相救,根本就不會有現在的我,我家二老就常常掛念著讓你上家里去坐坐呢~”

    “是嗎,那就好。”喝了一口茶水,羅劍難得地露出了一個笑容,“其實今天找你來是有些事要拜托你。”

    說著,他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個小小的密封塑膠袋,里面裝著的是一把長約七八公分的赤銅鑰匙。鑰匙的式樣極其古樸,最前端大約三公分左右與匙面呈100度角翹起,上面有幾個矩形齒孔,尾端則可以看到不規整的斜切面,似乎尾部由于某些原因斷裂了一部分。

    “這是……”小金拿起鑰匙來仔細觀看,“羅隊,你這把鑰匙哪里來的,看起來很有些年份。”

    “可以確定嗎?”羅劍關切地問,小金手里拿著的鑰匙,正是他在那名與博美集相關的女子離去後撿到的那把。

    小金在進凶殺科之前曾經在反扒組待過,那時候他面對的犯人就是那些入室盜竊的罪犯,所以對鎖很有研究,何況在這之前,由于小金父親是個老鎖匠,他本人也對古鎖之類很感興趣。羅劍正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把鑰匙帶給小金檢查。如果查出鑰匙的來歷,或許就能查到有關博美集的線索。

    “光用看的不好說,這樣吧,如果可以,羅隊你給我一個星期的時間,我盡可能地去查一下。”

    “三天!三天行不行?”

    羅劍在心里盤算,距離魏子汝一案的最後期限只剩下半個月,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掌握到足夠多的線索,如果失去這次機會,要再找出博美集,恐怕又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了。

    “好吧,就三天!”

    ****

    羅劍將機車丟在路旁,從眼前寬不過夠一人通行且坑坑窪窪的路況來看,接下來的路必須選擇步行。

    他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許多人有著這樣那樣的怪癖,有的人不喜歡別人找到他們,有的人則是不喜歡與他人接觸,所以選擇一處隱蔽的地方生活便成為一種上佳的處理方式,而這部分人一半是有錢人,一半是擁有稀世才能的人,小金給羅劍的地址的主人,兩者皆是。

    “羅隊,那位前輩脾氣非常古怪,連我爸爸都沒能見著過他一面,但是現在能夠說出這把鑰匙來歷的人或許就只有他一個了,所以……”

    兩個半小時前,小金給羅劍打了個電話,簡短地說明了兩件事︰第一、鑰匙的來歷他判斷不出。

    “這把鑰匙就外形上來看並不特殊,但是細細追究下去,卻會發現與之前所接觸過的古鎖鑰匙完全不是同一種類型,它似乎兼具了幾種鑰匙的特征但又哪種都不是,很抱歉羅隊,這部分,我實在是幫不上忙。”

    當羅劍絕望地以為追蹤博美集的線索可能又要就此卡斷時,小金緊跟著說了第二件事。

    “卞瑞厲,這位收藏古鎖和鑰匙的專家,可能會知道這把鑰匙的來歷,我這里有他的地址,但是羅隊,我實在無法確保他會不會幫助你,甚至我無法保證他肯見你。家祖父與他曾有過數面之交,如果你前去的話,提一下家祖父的名字金縉光或許有點用。”

    于是羅劍開了兩個半小時的車來到了卞瑞厲隱居的地方。

    可以說是完全鄉下的地方!

    抬頭看得到築山的峰嶺起伏,從走勢來判斷,這應該是築山的西脈一支,四周全是一片連著一片的稻田,五六月的田中青綠色的麥苗已經長得頗為壯碩,間或還看得到頭上披著毛巾的農民赤腳從田壟上走過,幾只野放的山羊在路邊悠閑地啃食野草。

    “大哥,跟你打听個事。”羅劍喊住一名挑擔經過的男子,“卞瑞厲卞老先生的家怎麼走知道嗎?”

    中年男子放下挑子,上下打量羅劍一番,道︰“找那人干啥呀?他都不樂意見人,電視台來了多少回了都讓他給轟回去,他脾氣怪,我們都不去惹他。”

    “電視台?”羅劍敏銳地捕捉到了中年男子話中的訊息,“什麼電視台呢,那卞老先生還演電視劇不成嗎?”

    “你連那個都不知道呀!”中年人听了羅劍的話一副大吃一驚的樣子,“那你找他干什麼來著?”

    “呃……是這樣的,我是卞老先生朋友的小輩,家祖父這月要做八十大壽,讓我來請他老人家前去喝杯壽酒,也好敘敘舊。因為卞老先生隱居太久了,我也是最近才剛剛找到他的行蹤,所以很多情況都不了解。”

    “噢~”中年男子似乎是相信了羅劍的話,指指遠處說︰“那你沿著這條路往前走,到村口不要進去,只沿著村前的路向左走,見到一顆桂花樹再右拐,沿著那條路走到底,青瓦的老房子就是他家的。”

    “啊,好,謝謝大哥了!”羅劍一面道謝,一面趕緊從兜里掏出半包中華煙遞過去,“大哥,你來幾根。”

    “不不不,這怎麼好意思。”中年男子推托著,手卻沒有離開煙的意思。

    羅劍笑笑,將整包煙塞到中年男子手里︰“甭客氣大哥,兄弟初來乍到,要不是得大哥你指點,少不了要走冤枉路,這麼點小小謝禮應該的!對了,大哥,那電視台……”

    “噢,你問那事啊!”中年男子笑容滿面地接過煙,點了一根。

    “不,不用,我不抽。”

    見羅劍不接,他才將整包煙揣到兜里,吞雲吐霧了一番道︰“那姓卞的家里听說挺有錢,還有一件傳家之寶……”

    “傳家之寶?”羅劍有些意外地重復,那麼電視台想必就是為了那件傳家之寶而來。

    “嗯,沒錯。其實那姓卞的搬來這里都好幾十年了,咱們村就愣沒一個人知道他家里到底藏了些什麼的,只知道他成天躲在家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跟以前的大閨女似的,要不是電視台的人說他家里藏了什麼唐朝傳下來的寶貝,咱還真沒人知道原來他是那麼有錢的人。”

    “那傳家之寶是?”

    “不知道,姓卞的不肯說,電視台的人也只知道點大概,來了幾回,給人轟了幾回,現在也不來了。”

    “行,大哥,我知道了,謝謝你!改天要是有空,兄弟再請你喝兩盅去!”向中年男子道過謝,羅劍的腦子里已經有了某種思路。

    鑰匙。傳家寶。會不會自己手中的鑰匙就是開啟卞瑞厲家中傳家寶的寶物,而那件傳家寶當初正是卞瑞厲或其他什麼人從博美集購得?

    然而,同時,另一個疑問卻也在糾纏著羅劍的心。

    “羅隊,真想不到你也對古鎖和鑰匙那麼有研究啊,下次來我家切磋切磋?”電話中,小金興奮的聲音昭示著他的情緒。

    “我?研究?”羅劍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羅隊,你就別謙虛了,普通人哪能看到那半截破銅片就知道是把鑰匙啊!我要不是見過不少古鑰匙,沒準就當那是破爛玩意了。”

    小金的無心之語卻給羅劍造成了深深的震撼。

    為什麼?

    對,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自己僅僅看到這半截的造型就能夠毫無疑問地說出這是一把鑰匙,並進一步判斷這是一把古匙而找到小金幫忙?

    又是為什麼當那名女子離去的時候,自己會注意到這把毫不起眼的古匙,並直覺認為它會與博美集相關?

    羅劍一直自詡為一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從來不相信任何沒有科學根據的東西。然而從楚征宇的案件開始,他卻被迫面對一個又一個無法以科學理論和現實證據解釋的事物,羅劍確實地感到了動搖、迷惑,或許這才是他極力想要追尋到博美集真面目的根本原因!

    站在卞瑞厲家的門口,羅劍惶惑地等待著那位老人的出現。對于他而言,卞瑞厲或許就是一把鑰匙,一把可以打開博美集大門的鑰匙。

    羅劍伸出顫抖的手,敲了敲古舊的木門。似乎很久沒有類似的聲音發出了,羅劍的叩門聲引得一窩築巢在門檐下的麻雀從窩里探出頭來好奇地觀望,但是門內卻沒有傳出相應的回答。

    叩叩,羅劍再度敲了敲門,這次用了些力氣,聲音有些噪,麻雀們反感地飛出老巢,嘰嘰喳喳地用自己的語言控訴羅劍。

    卞瑞厲難道不在家?不,不可能,他應當是討厭別人來訪才故意裝作沒有听見。羅劍打定主意,繼續大力地持久地敲門。

    終于,從門里面傳出了略有些遲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位花白頭發,身形清瘦的矮小老人出現在門口。

    從老式的花框眼鏡後面仔細打量了羅劍一番後,他開口問︰“你是誰,找我有什麼事?”

    “呃,我是……我叫羅劍……是金縉光老先生給了我您的地址。”發現卞瑞厲有關門送客的意圖,羅劍趕緊報出了小金祖父的名字。

    “金縉光?”卞瑞厲沒什麼感情色彩地重復了一遍,“不記得了。”說著就要關門。

    “等等!”羅劍一急之下,干脆自己跨了半步進門檻,側過身來用肩膀抵住門扇,“卞老先生,我真的是有事要找您幫忙,請您給我點時間好嗎?”

    “這里沒有什麼卞老先生,你找錯人了!”

    “不可能,您就是卞瑞厲卞老先生,著名的古鎖研究專家,我不會認錯的。”羅劍暗暗叫苦,卞瑞厲雖然年事已高,可能每日與機關之類的東西相對,力氣卻不小,此刻他使出全力關門,竟也卡得羅劍的腳脖子生疼,再這樣下去,或許他的骨頭就不保了,得趕緊想個辦法出來。

    “卞瑞厲已經死了!”老頭冷冷地道,“你不要白費工夫了,如果再不離開,我就打電話報警了。”

    “報報……”羅劍齜牙咧嘴地從口袋里掏出警員證,“卞老先生,我就是警察,您直接找我就可以了。”

    回答他的卻是卞瑞厲開始更用力地關門,羅劍又是疼又是急,一下子弄得滿頭大汗,下意識地去摸索口袋中的手帕擦汗卻冷不丁摸到了那把古匙。如果給卞瑞厲看這把鑰匙的話,會不會……

    只是一瞬而過的靈光,羅劍將裝著古匙的塑料袋掏出來給卞瑞厲看︰“卞老先生,我只是想讓您幫我看看這把鑰匙,我……”

    禁錮霎那解除了!

    卞瑞厲的表情充分說明了羅劍的目的已經達到。他瞪大著雙眼,死死地盯著羅劍手中的鑰匙,一副見到了鬼一樣的表情。

    “這……這鑰匙你從哪里得來的?”卞瑞厲顫抖著聲音問,表情與剛才的冷靜判若兩人。

    “我……一個朋友送給我的。”羅劍撒了個謊,他總不能說這是他從嫌疑犯那里揀來的。

    卞瑞厲再度細細看了羅劍一番後,這才長嘆了一口氣道︰“你跟我來。”

    跟隨著卞瑞厲,羅劍穿過小小的天井,進到了卞瑞厲家中。顯得略有些昏黑的客廳中放置著一張四角方桌,兩把木椅,此外什麼都沒有。卞瑞厲示意羅劍坐到其中一張椅子上後,自己挑開廳旁的簾子,進到里間不知做什麼去了。好半晌,他小心翼翼地捧著一樣東西從里屋出來。

    “這是……”打量著卞瑞厲放到桌上的四方古木匣,羅劍疑惑地問。

    “是我們卞家世代相傳的東西,也就是你們說的傳家寶。”卞瑞厲坐下來,不慎唏噓地撫摸著那口匣子,“為了這件寶貝,卞家上上下下經歷了多少變故,手足相殘,血流成河,就連我這一支也是在犧牲了無數人後才終于奪得這件寶貝,卻又不知何時會再度被人奪去。可笑我守著這麼件寶貝那麼多年,卻始終未能得見其中真容,真是可悲可嘆!”

    大家族中爭權奪位,搶寶奪財歷來多得是腥風血雨的內幕,但羅劍並沒想到眼前的老人之所以選擇隱居原來竟是生怕被族中別支找到後奪去寶物,不知這匣中寶物到底是何物,他又為什麼干守著寶物這麼多年而始終沒能打開看看,而卞家的傳家寶與羅劍來拜訪的目的又有什麼……鑰匙!

    羅劍恍然大悟。

    “卞老先生,莫非這支鑰匙……?”

    “沒錯。”卞瑞厲看了羅劍一眼,緩緩道,“我們卞家自東漢卞靈道先祖初識鎖具起,代代皆以造鎖配鑰為家業,及唐後,家業愈發鼎盛。是時卞家鎖鋪遍布中原,堪稱長安一富,而若論到卞家族中歷代手藝最精者則當推卞求解卞先祖。家族傳聞卞求解先祖雖為庶出,又是女兒之身,卻具備卞家人數代均不及之才能,早在她十三歲時就曾以一口精巧絕倫『龍螭圖尤七絕連環鎖』而名震天下,而在她十六歲那年,竟然在長安城外偶遇仙人……”

    “仙人?”

    “對。據說卞求解先祖在出城采集制鎖原料時,在途中偶然進到了一個集市之中。”

    “難道是……博美集!”羅劍下意識地脫口而出,然而卞瑞厲卻搖了搖頭。

    “集市的名字先祖並沒有交代,家族記載只說先祖在那里遇到了制鎖的仙人,傳授于她多樣技藝。自那集市歸來後,卞求解先祖的鎖技愈發精進,到她十八歲那年,已然曠古爍今,然而,不知為何,先祖的身體卻也在那日遇仙之後開始變得虛弱,據族譜記載,她的身體差到未過雙十年華便撒手人寰,而記錄了她畢生所學及仙人所授技藝的書冊便是我族中傳家之寶。”

    羅劍激動地望著那口木匣,對于他來說,卞瑞厲的這番話已經足以解釋他心中始終存在的疑雲。

    沒有錯了!

    絕對是博美集!

    那並不是什麼組織或者人的代稱,而是一個確實存在的集市!一個從古時延續下來,傳承至今,賣于人奇特事物而又從人處獲得特殊交換物的虛幻之集!!

    在那個集市中,楚征宇、韓清音、魏子汝、卞求解,這幾個存在于不同時間或空間的名字被緊緊串聯到一起,他/她們都曾在博美集付出不同的代價,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羅劍在心中吶喊,他感覺自己的心跳得比任何時候都快,他的心髒此刻正在怦怦地撞擊著他的胸膛,告訴他迷解開了,但是……

    想到後面的部分,羅劍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但是就算知道博美集的存在與其中的勾當,他又能如何?看起來這個集市並不是客觀存在于中國的某個省某個市,他又要怎麼去找到它?就算找到了它,自己又能采取什麼行動?

    那些販賣離奇物品的人想必擁有不同于常人的能力,自己如何說服上級逮捕他們?又要怎麼才能逮捕他們?

    一瞬間,羅劍的心中轉過了無數個念頭,卻每個都指向不利的終點,他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卞瑞厲沒有留意到羅劍的表情變化,還在繼續說下去︰“卞求解先祖死後,她所寫的手稿被她的弟子,當時卞家的另一位先祖卞是一遵照其臨終囑托收藏到這口木匣之中,並用卞求解先祖死前不久親手打制的這把『無名』落了鎖。之後,卞是一先祖不知何故攜『無名』之鑰離開,再無半點消息,而卞求解先祖留下的這些秘技也因此千年來未曾有人再見過。”

    “既然卞家有那麼多能人巧匠,難道這千年來竟沒有一個人能作出一把開得了這把鎖的鑰匙之人嗎?”羅劍問,心中無法釋然自己對于卞求解這個名字的莫名關注。不知道為什麼,對于卞家唐時的這位先祖,自己似乎很難去忽視。

    “不能,卞求解先祖的『無名』可說是難倒了卞家無數代人!曾經有人根據無名的外形推測其內部構造並做出相應的鑰匙,然而奇怪的是,明明事先計算過無數次,當鑰匙真正要插入鎖孔時卻被拒之門外。”

    “連插都插不進去?”

    “沒錯,連插都插不進去!這是任何一個普通鎖匠都不會犯的錯誤,而事實就是那樣。那位作出鑰匙的前人受此打擊就此金盆洗手,終身不再觸踫鎖鑰,而之後,終于有人證實,『無名』會變!”

    “所謂變的含義是……”

    “會自己變更鎖孔及內部的結構!”卞瑞厲淡淡道,“不必驚奇,如果單是這一點我也能做到。普通的中國古鎖其實皆是簧片式結構,與如今普遍采用的傳自西洋的彈子鎖不同,古鎖由鎖拴與鎖體組成,鎖拴上往往有數片彈簧片,當鑰匙進入鎖體後,能通過擠壓鉗制張開的彈簧片,使得鎖拴與鎖體分離以達到開鎖的目的。平心而論,這種構造相當簡單,也因此,很多古鎖的區別僅僅在于外部造型的不同或是簧片的構形不同等,在安全性上有一定的缺失,這就要求造鎖者從別的角度動腦筋。密碼鎖、七巧連環鎖等都是由此應運而生的產物,而卞家從很早以前開始就曾經想過如果一把鎖能夠自變更鎖孔位置、大小及相應的更改內部結構,那麼無疑將會使安全性得到很大的提高。

    基于這一理由所作出來的最簡單的例子便是名為『百變鎖』的這種東西。”卞瑞厲說著從桌子的抽屜中掏出一把類似翻蓋手機大小的鎖給羅劍看。

    “從表面上看這把鎖只是一把擁有三個孔的普通鎖而已。”

    “那就是說需要三把鑰匙來開啟嗎?是不是需要按照一定的順序依次插入,否則就無法打開?”羅劍問。

    這次換成卞瑞厲露出了吃驚的眼光,他打量了羅劍幾眼,贊嘆道︰“如果是普通的機關鎖,確實如你所說。我這把『百變鎖』雖然采用了與你所說類似的原理,但是作了一定的變通。鑰匙只有一把,但是開鎖的順序不同,得到的結果也不同,必須按照口訣,按一定的順序及方位將鑰匙插入不同的鎖孔……”卞瑞厲又取出一根圓柱形的金屬棒,在金屬棒上端的不同面紋刻著長短造型各不相同的花紋。

    “以這個側面插入這個孔將會使得鎖體內部的鎖拴轉換一個方位,進入第二道鎖位,再按照這個方位,按另一個側面將鑰匙插入別個孔,鎖拴又會轉換方位,這把鎖內部有兩根鎖拴,每根鎖拴則各自存在上下左右四個方位,根據不同的開啟方法,鎖拴會做出不同的方位角度變化,而以這把鑰匙的任何一個面都可以插入這三個孔中開啟一種變化,所以相對于只要知道順序而不用判斷何把鑰匙插入何孔的普通機關鎖而言,如果不知道口訣順序來開啟這把鎖將會相當困難,是以有『百變鎖』之稱。但是,『無名』不同!『無名』只有一副鎖拴,一個孔,但是奇怪的是,它就是會自己產生變化,對此,窮盡卞家人數代的心血亦無法查明原因,只能說是卞求解先祖確實得仙人真傳做出了俗世所不得之鎖了。”

    “為什麼不嘗試將鎖破壞呢,這樣一來……”

    “不可。卞家祖訓,鎖鑰為卞氏活命根本,善待亦不及,又豈能隨意破壞!何況此鎖精巧至此,沒有哪個卞家人是會見了此等手藝還能下得去手的。”說到這里,卞瑞厲滿含深意地看了羅劍一眼道,“想不到卞家數代尋找千年不得的鑰匙竟然會被你尋得,真正應了卞求解先祖臨終前留下的遺言。”

    “卞……那位先人說了什麼?”

    “她說︰『此鎖一落,須待有緣人開啟,吾族中人,無論何輩何人,得遇其人者,須將……』”說到這里,卞瑞厲的臉色突然變得難看起來,沉吟一陣,方才繼續,語氣中仿佛不情不願。

    “卞求解先祖說,要我們將匣中之物贈予持鑰之人。”

    羅劍恍然大悟,跟著趕緊擺手︰“我不會收的,那種秘籍什麼的對我又沒什麼用處……”

    “既然先祖這麼說,卞瑞厲就會那麼做!”也許是被羅劍的無所謂態度激怒,卞瑞厲拔高了嗓門嚴厲道,看羅劍的眼神中滿是憤怒。

    這畢竟是卞家先祖留下的智慧結晶,卞家多少人千年來做了無數的努力,小心待之不算更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卻未能獲悉內情,如今一個外來人隨隨便便地就取得了先人之物的擁有權還擺出一副要了也沒什麼用的態度,換成任何一個卞家人,估計都不能接受。

    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羅劍趕緊補救︰“我的意思是,這麼好的東西,對我這個根本不懂鎖的人是太浪費了一點……”

    “可那是先祖遺訓!”卞瑞厲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念。

    “那……那不如我收下了之後再轉贈于卞老先生,您看如何?”看到卞瑞厲舒了一口氣,表情由怒轉喜,羅劍才放下心來。

    剛才卞瑞厲的表現已經充分證明了他對于這口木匣中那份卞求解手稿的貪戀程度,羅劍想,如果自己真的收下了那本秘籍,恐怕連卞家的門都出不去了。

    人心由來一個貪字,貪念一起,如若再與執著連到一塊,恐怕就算殺人放火類的事情都能輕易做出。

    “那麼,就請你現在打開這口木匣吧。”卞瑞厲忽然整肅顏色道,隨後恭恭敬敬地將袋中的半截鑰匙取出,交到羅劍手中,自己反垂手立在一旁,只等羅劍開啟木匣。

    “現在……嗎?”羅劍有些遲疑地問,之前追查博美集的急切心理如今因為疑雲已消而得到暫緩,現在反而是他有些拿捏不準是否需要這樣繼續下去。匣中的東西應該確實與博美集有一定的關系,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讓他開啟他直覺有點不安。

    “對,現在。”卞瑞厲道,氣勢迫人。等了那多年,也難怪他不肯再多等一時半刻。

    “好……好吧。”意識到再勸說也沒什麼用,羅劍拿起那半截鑰匙,找到鎖孔,對準,輕輕地插了進去。

    鑰匙滑入得相當順利,羅劍甚至還未來得及考慮這古鎖開時是否需要扭轉匙體,但听“ 嗒”一聲,那一口赤色『無名』鎖已然開啟,徑自落到桌上。

    “打……打開它……”卞瑞厲的語音中已經帶有明顯的顫抖,羅劍甚至有點擔心卞瑞厲會否因為情緒過度亢奮而暈厥過去,而他自己……似乎也有些情緒激動。望著自己顫抖的雙手,羅劍想,但是,自己激動的原因似乎跟卞瑞厲不同,到底為什麼,自己會那麼激動呢?

    羅劍想著,顫抖著雙手,緩緩地打開了那口被卞家數代相爭,裝盛有稀世珍寶的木匣。

    “這是……”

    羅劍取出匣中的絲絹,抖落開來……

    如同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卞瑞厲淒厲的慘號聲從羅劍身旁傳來︰“為什麼!為什麼是一幅畫,秘技、秘技的手稿到底在哪里!”

    他瘋狂地喊叫著,將那口空空的木匣翻來覆去地看,翻來覆去地看,末了,狠狠地丟在地上,開始號啕大哭。

    沒有一個老者能哭成這個樣子,聲音淒厲,形容可怖。

    但是羅劍沒有听到,他的耳中此刻嗡嗡作響。在他手中被展開的白絹遇到空氣後已經迅速變黃,但仍然可以看出這是一幅畫,一幅人物畫,在畫的左下角寫著兩行蠅頭小字。

    『赤鍵』。

    『卞求解貞觀十五年常夏』。

    那畫中是一名年約二十六、七的男子,形容姿態無比活靈活現,而那男子的相貌,與羅劍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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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8 09:39:00
第三十一章 鎖痴

     

    姓名︰赤鍵性別︰男年齡︰外貌二十六、七

    職業︰『骨錯』店主職業︰博美集南樹墩20號

    長安的春天總是來得那麼早,往往只是一夜之間,青瓦朱門之上尚還積攢著皚皚的白雪,滿城的春花便已然盡放。這是貞觀十五年,在太宗李世民的清廉統治之下,一個充滿幻想與生機的年代,一個似乎一切都有實現可能的年代……

    “求解求解!”遠遠地從小路上奔來一名身著青羅布裙的女子。這是一名年約十三、四的少女,她那圓圓的臉龐此刻因為奔跑而顯得通紅通紅,看來相當可愛,臉蛋上一雙晶亮的大眼楮,更使得她整個人洋溢著一種天真的嬌憨,然而,與她那形于外的可愛氣質所不相符的是,此刻雖然那少女一手再正常不過地提著裙擺防止那些垂下的絲絛阻礙到自己的行動,而另一手上拿著的卻是……嚇!竟然是一柄精巧卻鋒芒畢露的小斧!

    “是一,我在這里!”在小路的盡頭,一匹毛色光亮的棗栗色駿馬上,有人對那少女招呼道。

    那是一名勁裝的少年,看起來也不過十五六歲,稚嫩卻清秀的臉龐上洋溢著少年人獨有的風發意氣。少年的臉型是標準的瓜子臉,皮膚也相當白皙,因此第一眼看到或許會讓人產生過于陰柔的感覺,然而當你再度仔細審視他的面容,卻不免會為了少年人臉上那一雙閃爍著奪目晶輝的黑眸所深深吸引!那一雙璀璨奪目,宛若上等黑瑪瑙精雕細琢而成的眼瞳里閃動著的是這年齡的普通少年們所不具備的堅毅與沉穩,雖然也帶著一點點的張揚,卻顯見是在深厚的可自夸基礎上常年積累而成的形于外的氣勢。

    “求解,你要的小金斧我給你拿來了。”氣喘吁吁的圓臉少女在少年馬前停下,一面大口大口喘著氣,一面單手將那看起來份量未必很輕的斧子遞給馬上的少年——光就這點來看,少女的臂力顯然非平常女子可及。

    “是一,多謝了,還讓你特地跑一趟。”少年彎下身接過斧子,小心插到身後背負的皮囊之中。除了這把小金斧,那皮囊之中赫然還收納了弓、箭、鋸等物,一看就很沉的皮囊,少年卻背得很輕松的樣子。

    “哪里的話,你可是我的師父啊。師父的命令,別說是取把斧子這樣的區區小事,就算是要是一赴湯蹈火是一也在所不辭哦!”圓臉少女揚起臉來甜甜的笑。

    “咳……你又給我貧!”少年無奈地搖了搖頭,臉上自然流露的笑容卻掩飾不了他對圓臉少女的關愛之情,“我再說一次,你算起來可還長我幾個輩分呢,按理,我該喚你一聲姨,所以別再管我叫師父啦。”

    “不管啦,”聞听此言,那少女嘟起嘴道,“姨也好,叔也好,既然你答應了教我制鎖,你就是我的師父,輩分什麼的我可不愛听,何況你還長我三歲呢!”

    少年單手撐著額頭,一副拿少女沒辦法的樣子。

    “好好,都隨你啦~我離開的時候記得替我看好家中那群傻瓜,別再讓他們把不成氣候的東西拿出去賣。”

    因為知道少年口中說的那群傻瓜正是譽滿長安的“卞家鎖鋪”這一代的幾位年輕才俊,也就是少年的哥哥們,同樣系出卞家的少女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聲來。

    “求解求解,我求你別再這樣說他們了,每次你這麼一說,我就想到那幾個被當朝天子召見過的道貌岸然的家伙每天纏著你要你傳授他們技能的糗樣子,他們好歹也算是這一輩中頗被人看好的杰出人才,你實在不該盡叫他們傻瓜呢!”

    少年听到此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那笑聲如同銀鈴一般清脆,帶著二分哭笑不得、三分自豪與整整五分恨鐵不成鋼的情緒。

    “連我做的三環密碼鎖都解不開的人,我實在很難給予他們比傻瓜更好听的稱呼啊,再這樣下去,莫非真要我這庶出的女兒來繼承卞家的家業嗎?”少年,不,應該說是穿了男裝的少女唉聲嘆氣。

    “怎麼?求解你原來不想繼承家業嗎?”圓臉少女驚訝地道,“我听族中長老公議,似乎頗有傳位于你的意思,如果你擔心自己的……身份問題的話……”說到這里,少女頓了頓,似乎是有些擔心自己的發言是否不妥,然而那馬背上的少女只是靜靜地听著,並沒有對此表現出任何不快的情緒,所以圓臉少女停了停,很快地又繼續說了下去。

    “你應該知道,卞家向來不是固守刻板教條的大家族,所以才會在這些年中發展到如今這般名滿天下的地步,我相信,以求解你的天賦與今時今日的功力,就算此刻便推舉你為卞家族長,恐怕也不會有人反對,而且,我一直認為你很喜歡制鎖……”

    馬背上的少女揚手打斷了圓臉少女進一步的言論︰“是一,你這不是很了解我嗎?我喜歡制鎖,但是僅僅是喜歡制鎖這項技藝而已,而當了卞家長的話,我卻需要管理整個家族的產業,打點各地分號的營運,不僅是生意,就連各方各處的應酬我都不得不悉數納入日常之中,這樣一來,能夠留給我卞求解本人制鎖的時間又有多少呢?你只需看我爹每日操勞便可知這大家長之位實在不是什麼好差事,我可不願意為此荒廢了我的手藝。啊……已經過了辰時了,瞧我這人,一說起來就沒個完,家中萬般都拜托你,我這就走了!”少女說著雙腿一夾,那棗栗馬得了主人的令長鳴一聲,便若離弦之間,瞬間沖出幾里地。

    “求解,你這次出去幾時回來啊!”圓臉少女攏著手高聲問。

    由馬匹疾馳而去的方向傳來了隱隱約約的回答︰“十日後……”

    ****

    卞求解,也就是之前所說的男裝少女,此刻下馬步行于她突然闖入的集市之中。

    這是一個有點奇怪的情況!

    本來,長安以西三百里有座落霞山,山不高而山勢陡峭,然那山上多產礦藏,此外亦有各種珍奇樹木花卉,為了制造出不同平常的鎖,卞求解經常會孤身一人帶上武器工具在那落霞山上一待就是數日,為了尋找制鎖的原料,也為了尋找可能突生的靈感。

    大莫大于自然!在動物、植物甚至是風雨雷電各種自然現象之中,卞求解總是能不期然地悟到許多制鎖的原理,譬如在她十三歲那年那口令她揚名天下鎖界的『龍螭圖尤七絕連環鎖』,其真正來源卻是落霞山燕巢的構造,所以,從那之後,卞求解總是會每隔一段時間便去一趟落霞山,尋找新的制鎖靈感。

    一般而言,從長安往西,快馬奔馳將近一日,便可看到落霞山脈,續行一個時辰即可到達上山主道。這一條路,卞求解少說也走了不下百個來回了,然而,這一次,迎接卞求解的卻不是氣象萬千的山嵐霧靄,反是一座燈火輝煌的集鎮。

    卞求解將馬拴在集鎮外的大樹墩上,步行入集鎮之中。

    可能是遇到了游集廟會之類吧!卞求解這樣想。

    民間自發的市集,每隔一段時間選擇一個地方舉行一次,為期不超過十日,這在本地也不是什麼稀罕的事,只是按照之前的路線來看,這市集的存在點似乎有點奇怪,因為按照卞求解的記憶,這里原只有一條崎嶇的小路通往落霞山,兩旁則是斷續的樹林,雙人行尚有些困難,何況憑空生出如此大的一座集市來?

    再觀那集市兩側雕梁畫棟,旗幡招搖,點得雪亮的燈籠高高掛起,無數樓閣一路延展出去不下幾十里,各色打扮店主或于門前招呼生意,或于店中引領顧客,集市之中穿梭往來,男女如織,還可看到那番邦打扮之人來回穿梭,如此繁華,似乎就連長安市集也不能相比,自己莫不是來到了狐精鬼怪之所?

    想是這麼想,卞求解卻一點都不感到害怕。荒山遇狐這種事可不是誰人都能踫到的,何況,卞求解相信,在那些非人族類之中或許還流傳有許多人力所不及的精巧技藝,打個比方來說,制鎖!

    卞求解停在一座店面門口。那是一棟二層的臨街鋪面,一枚散發出乳黃色光暈的燈籠被斜伸出門楣的竹竿挑了高懸在門外,門口一把巨大的赤色靜靜地盤踞在門口,卞求解抬起頭,剛好看到草書的招牌,『骨錯』二字瀟灑飄逸,這顯然是一座鎖鋪。

    “請隨意挑選。”卞求解跨入店鋪的時候,一名坐在燈下忙碌的男子站起身來招呼她。

    卞求解愣愣地盯著那男子看了一陣,笑了。

    “你臉上沾到鎖油了。”她笑著指出男子臉上的不妥之處。

    “啊?”男子顯然是從身旁工具的反光中瞥到了自己此刻的樣貌,低低叫了一聲,便要找布來擦。

    “用這個吧。”想都沒有想,卞求解取出自己隨身的絲帕遞給那男子。

    “這……”

    “沒關系,用吧。”卞求解將絲帕塞到男子手里後開始細細觀賞起店內的物品來。

    一開鎖、二開鎖、七巧鎖、龍鳳鎖、迷宮鎖、倒拉鎖、暗門鎖……這間鎖鋪的鎖具種類之多似乎就連長安卞家總鋪也無法相比,小到指甲蓋大小的鎖,大到如那門口所示的鎮門鎖(卞求解剛才已經仔細打量過,那赤鎖並非裝飾之物,反而可能是用于鎖住店門的可能性更大),每一件都體現著打造鎖具人的特征,簡樸,但卻精巧。

    卞求解每看一鎖便愈發驚嘆,末了,她抬起頭來問那男子︰“這都是你做的?”

    男子微笑著點點頭。

    剛剛因為臉上有油污所以沒看清楚,當那男子擦干淨了臉上的污垢後,映入卞求解眼簾的卻是一張完全可以用英俊來形容的臉。他看起來大概二十多歲,二十二三或者更大一些?卞求解判斷不出。很斯文的五官,眉眼唇鼻都有種淡定的味道,說淡定是因為雖然他的年紀應該不算大,但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韻卻讓卞求解隱隱有種遇到了世外之人的感覺,淡然,縹緲,還有一點疏離。

    不知道為什麼,似乎是因為那男子謙恭有禮的態度,卞求解覺得有些生氣了。

    “我是卞家鎖鋪的卞求解。”卞求解說著,將自己的背囊取下來,擱到櫃台上。

    “久仰。”男子仍是客氣地回了一聲,算作回答。

    “你……”卞求解一下子氣得說不出話來。莫說是長安城,便是這天下之間,只要唐土之境,那制鎖的人有哪個不知道卞家鎖鋪,又有哪個是不對卞家這一輩最被人看好的大小姐卞求解之名如雷貫耳的?平時多少人求她卞家小姐賜教她都吝于理睬,更惶說是主動與人搭話了,怎麼這山野之地偏有那不識抬舉之人?

    卞求解到底年歲尚輕,又年輕得志,雖然平時自詡並非恃才生驕之人,相反的,她其實很注意听取別人的意見建議,“一個人思考總會有不周到之處,所以要集思廣益”,這是她平素說得最多的一句話,然而此刻,她的自尊心卻被那陌生的男子完全地刺傷了。

    “別人跟你說話自報家門,你就那麼沒禮貌,哼哼一聲算做回答,難道沒人教過你要還禮嗎?”

    “呵……在下赤鍵,是這『骨錯』的店主。”盡管不明白卞求解為什麼生氣,男子還是禮數周到地回報了自己的姓名,“不知卞家小姐看中些什麼,赤鍵可以替您取來,價錢方面當然也會酌情降低。”

    卞求解鼓起腮幫子,氣呼呼的樣子讓她那英氣勃發的臉容帶上了一絲小女兒獨有的嬌羞,看起來格外動人。她眼珠子一轉,忽而收斂怒容,笑道︰“便宜倒是不用,我跟你打個賭,只要你能解開我這口鎖的構造,我就把你鎖鋪的所有貨品都買下來。”說著解開衣扣,自頸上取下一根紅繩,那繩上吊掛著的是一枚大約一顆山核桃大小的翠玉小鎖,仔細看,那鎖竟然被雕鑿成了趴伏的龍螭之姿,龍與螭各自盤踞一側,互為顛倒,極之精巧。這正是卞求解十三歲那年窮盡十月打造成的迄今為止自己最滿意的作品,也是令其名動天下的所謂『龍螭圖尤七絕連環鎖』。

    赤鍵皺起眉頭,有些好笑地看著眼前一副要與他較真叫板的年輕女孩,無可非議,她長得很美,但是脾氣卻實在是令人有點哭笑不得。

    “卞大小姐,您是堂堂卞家鎖鋪最被看好的繼任人,又何必要與我這山野村夫計較呢,如果赤鍵適才有何得罪之處的話,赤鍵在這里給您陪個不是,這賭局還是……”

    “怎麼,你不敢?”卞求解得意地看著眼前的男子,“如果你願意認輸承認自己技不如人的話,就請趁早關門,改行做別的營生去吧。”

    赤鍵搖頭︰“這個不行。赤鍵生就為制鎖之人,所以只有這一點,絕對不能退讓。”

    “那你就跟我打賭啊!”卞求解昂起頭道,她本來就不想要逼到這男子放棄鎖技,因為就店中陳列貨品來看,卞求解幾乎可以肯定,這名叫作赤鍵的男子擁有的實力似乎並不下于她,當然,要她輕易承認這男子比她的手藝更高是不可能的,所以她設下了這個賭局。小部分是為了出口男子對她不理不睬的悶氣,更大部分則是為了確認那男子的制鎖技能究竟到了什麼地步。

    “……好吧。”男子嘆口氣,接過了卞求解一直托在手上的碧玉鎖,“不過在下要事先聲明,如果在下能解開這口鎖的奧秘,卞大小姐您也無需購買本鋪所有貨品,但相反的,如果在下無法解開的話,希望大小姐您高抬貴手,不要過分執著于賭局的結果了。”

    “哼,這可由不得你。”卞求解雙手一撐跳到櫃台上坐下來,“我就在這里看著你弄,你可別想給我耍什麼花招!”

    赤鍵再度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坐回自己的位置,開始研究那口碧玉小鎖。

    ****

    兩個時辰後。

    “解開了。”赤鍵抬起頭來,將已經分為兩截的碧玉鎖交到卞求解手中,“確實是構思精巧的極品,卞大小姐似乎是從燕雀之類的鳥巢中產生的構思吧,能從身邊的細微處窺到制鎖可資采納的部分,這一點,赤鍵真的佩服!但是容赤鍵直言,這口鎖卻有個缺點,這龍螭雖然互為鎖栓,彼此連動,要分開需要借助巧妙地抽芯移位,但是由于填充其間充當連接軸的簧片因鎖身細小而不得不打造得過于輕薄,失去了一定的韌性與延展度,初期或許沒什麼,但當使用到一定程度時,簧片就會失去彈性而卡死,就像這樣……”赤鍵將已然拆開的鎖具正中的簧片搬到一個特定的位置,本來可以互相移動的龍螭卻奇妙地糾纏在一起無法再分開,“雖然你使用了三疊簧片,從材質上看,似乎還加入了粘土來增加柔韌性,但是卻無法完全彌補這一缺憾,然而如果鎖身過大,龍螭的移位操作卻會顯得困難,這可說是個兩難的問題,依赤鍵的意思,不如……”

    “不……不可能……”赤鍵在一旁緩緩道來,卞求解卻壓根沒有仔細听他在說什麼,只是兀自沉浸在震驚之中,震驚到甚至忘了生氣!僅僅是兩個時辰而已,她在打造這口『龍螭圖尤七絕連環鎖』之前可是整整花了六個月的時間構思,其間畫下無數構造圖不算,最後,在實際打造過程中,她還曾為了發現了赤鍵如今所說的問題而苦苦思索數月,雖然最後始終因苦于沒有對策而將鎖就此完成,但就是這樣一口鎖卻引起了全天下鎖界的震驚,沒有一個人能夠解開這口鎖的奧秘,當然更沒有一個人能夠發現這口鎖的缺陷,然而,眼前的這名男子僅僅花了兩個時辰就解開了這口鎖的奧秘,甚至找到了缺陷不算還想出了對策,這個人是神嗎?

    卞求解震驚無比!

    “師……師父……”在卞求解意識到之前,她已經翻身跪倒在赤鍵面前,“師父,請您收求解作徒弟吧!”

    卞求解顫抖著聲音道。從小到大,因為誰都沒有想過卞求解身上可能具有的天賦,所以卞老爺從來沒有為卞求解請過教制鎖的師父,當然自己更不曾親授技藝,卞求解所學到的一切都是靠她自己看書與觀摩幾個哥哥們的現場打造,此外就是研究家中鎖鋪的貨品所得到的知識,所以卞求解可說是個無師自通的天才。

    沒有拜過一天老師,技藝卻比任何人都精湛,是以卞求解對于天下間是否還有能傳授她技藝的鎖師一直都持著一種不信任的態度,然而這一刻,她卻真正為了眼前的男子所折服了,她誠懇地、無比真誠地希望這名男子能收她為徒。不管是要花多少代價,吃多少苦,她都決心要跟著這名男子,只有拜在他門下,自己的鎖技才能進一步精進,而制鎖,是卞求解一生最大的追求和目標。

    “卞大小姐,您這是……”看著翻身倒伏在自己面前的少女,難得流露出感情波動的赤鍵這一次真的是有點慌了,“您快起來,有話慢慢說。”

    “如果師父不肯收弟子為徒的話,弟子這輩子就長跪不起了。”卞求解低著頭,咬牙道。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倔脾氣的卞求解一直都信奉這句話,所以,就算說要她真的跪一輩子,她也義無反顧。

    “我不能收你為徒啊。”赤鍵頭疼地道,他只是想要做生意而已,用不同的鎖換取人們身上不同的東西,愛情、壽命、靈魂等等等等,怎麼知道這博美集今天竟然引進來這麼一個固執的客人?

    “為什麼不能?”卞求解昂起頭問,晶亮的黑眼瞳中閃耀著執著的火花,“弟子從來沒有拜過師學過藝,師父可以不用擔心師門傳承這件事,而且,弟子從來都沒想過要繼承卞家,所以就算師父要弟子現在馬上離開卞家,弟子……弟子也絕對不會有二話!”

    “你知不知道我不是普通人?”

    “知道。”卞求解堅定地道,“師父是神也好仙也罷,就算是妖是怪是鬼魅魍魎,這些都不能動搖求解一心向師的決心!”

    “那如果我告訴你,我每教你一樣東西,我就要從你身上取得一點代價,比如,十年的壽命,二十年的健康,甚至是你的命,你難道還願意學?”

    卞求解遲疑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而已,隨後卻用比以前更為堅定的聲音義無反顧地說︰“朝聞道,夕可死也。”

    赤鍵拍了一下額頭,老天,他到底給攤上了一個什麼人啊……

    “起來吧。”他無奈地道,“我不會收你為徒的……”

    “師父!”

    “但是……我可以每次給你一把鎖,你帶回去,如果能破解就再來找我……”

    “師父!”卞求解驚喜地叫道,“謝謝師父!”

    ****

    “听說,最近經常有個人類女孩子出入你的店鋪?”白發蒼蒼的老者放下手上的茶壺,似乎是不經意地問道。

    想到卞求解那張充滿求知欲望的笑臉,赤鍵不由得也露出了溫柔的笑容,隨後卻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慌張地整理起手邊的東西。

    “嗯……一個……一個客人。”

    “赤鍵,”老者語重心長地開口道,“你應該知道,我們不能與人類有除了生意往來以外的交集,槊菊為什麼會離開博美集,又是為什麼會形神俱滅,你應該都知道吧……”

    “知……知道。”想到那曾經的故友在整個世間徹底消失的原因,赤鍵眼中的光芒黯淡了。

    “我們是什麼?”

    “我們是……魔物。”

    “還是不見容于三界的魔物!!”老者肅然道,“那個小女孩不能再來了,否則她的命很難保住,你應該察覺到她的身體已經開始虛弱,要不了多久,她就會因為跟你過于接近而失去本性,死亡不是終點,我恐怕她會永世不得超生!”

    永世不得……超生……

    赤鍵的手抖了一下,一截精巧的珊瑚色小鎖從他的手中掉落,在地上輕巧地彈跳了幾下,縮到了櫃台的陰暗角落中,如同一朵無聲無息凋零的山茶花。

    “對不起,求解,我不能再見你了。”赤鍵緩緩蹲下身,撿起了那口他打算送給少女的小鎖。

    ****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卞求解在山道上瘋狂地策馬疾馳,為什麼無論她怎麼找都再也找不到那市集的入口?

    明明來過那麼多次,明明記得那麼清楚,那寫著『博美集』三個字的高大牌樓,那顆她總是用來拴馬的大楠樹,還有那些她都已經熟悉了的店鋪……為什麼……為什麼要像出現時一樣突兀地,不打一聲招呼地就消失?

    卞求解伏在馬背上,風聲在她耳邊呼嘯,座下的駿馬撒開四蹄在落霞山下奮蹄疾馳,然而眼前所見除了山景還是山景,連半個人影都沒有。

    “求解,下次你來的時候,我有東西要給你。”

    “真的?是不是……是不是禮物?”

    “……咳……可以算是吧,你的生辰快到了吧。”

    “師父,我好喜歡你!”

    “………………………………女孩子怎麼可以這麼說話!”

    “可是我就是喜歡師父啊!”

    “咳咳!”

    “求解求解!”遠遠地,從卞求解的身後傳來呼喚她的聲音,是卞是一。

    “求解,我求求你,你快回來吧。你已經兩天兩夜沒合過眼了,你不要休息,馬也要休息啊……”

    “求解,听我一句勸,昨日種種譬若昨日死啊!”

    昨日種種譬若昨日死……

    卞求解憤而抹去臉上的水珠,是汗珠,抑或是淚珠?連她自己都不清楚。在她亂哄哄的腦子里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赤鍵不要她了!

    赤鍵……你知不知道我喜歡你……你知不知道……我已經愛你……愛你勝過愛鎖……

    連續奔跑了兩日兩夜卻一刻未休過的棗栗馬終于因為疲勞過度,雙腿一軟,翻倒在山路之上,連同那馬上的人,一人一畜頃刻陷入了昏迷之中……

    ****

    羅劍猛地從床上坐起,一頭一臉的冷汗。

    這里是……

    他茫然環顧了一圈,不大的房間,床頭櫃,點滴架,椅子,月光從拉了一半窗簾的窗外射進來,皎潔的月光,這是一個晴好的夜晚。

    這里是……醫院。

    羅劍終于撿回了理智,在卞瑞厲家發生的種種在他撿回理智的同時也一起復甦在腦海之中,那口木匣,那張畫,畫中人與他一模一樣……

    羅劍掏出自己脖頸上懸掛的紅線,紅線上是一口精巧的珊瑚色小鎖。

    “阿劍,這是你親身父母留給你的唯一東西,你一定要好好保管哦~也許將來有一天你能靠著這個掛件找到他們呢。”

    “是的,老師。”

    “現在,跟那邊的叔叔阿姨一起回家吧,以後有空記得回來看看大家哦~”

    “嗯,我一定會的,老師。”

    原來,在自己關閉了博美集的通道之後,求解還是死了……元神俱滅的死……

    從此之後,普天之下,芸芸眾生,窮盡碧落黃泉也再不會有一名少女對自己親切地叫“師父”,不會挽著自己的胳膊嘰嘰喳喳,更不會有人對自己的衣食住行噓寒問暖……

    這就是自己這麼恨博美集的原因嗎?盡管在一千年前的那次爆發中失去了自己所有的記憶,被打入輪回之中,冥冥中卻還是對博美集充滿著如此刻骨的仇恨嗎?因為它奪走了……奪走了自己最深愛的人!!

    羅劍重重地倒回床上,手中緊緊攥著那口小小的珊瑚鎖。

    求解,等我,我要把所有人都帶入地獄來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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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8 09:44:14
終章 散集

     

    今天是星期一,羅劍起了個大早,他特意翻出自己半年前參加同學婚禮時買的那套名牌西裝穿上,對著鏡子好好地整理了一番。

    “喲,小羅,今天有什麼好事嗎?打扮得那麼瀟灑?”樓下的大媽正要出門,看到羅劍難得打扮得山清水秀不免發出驚嘆,要知道平時羅劍可是怎麼方便怎麼穿,除了制服,多半就是常年跑鞋t恤的模樣,如果不是有結婚之類的大事一年也見不到他穿一次西裝。

    “嗯,有點事。”羅劍微笑著點頭。

    “什麼,有點事?要請假?!!”接電話的年輕干警激動地吼叫起來。

    “噓~叫什麼叫!”被年輕干警吵到的凶殺科其他干警們無不對那冒失人的大嗓門投以了不滿的眼光,這一大清早的鬧騰個什麼勁?

    “不是啊……”接電話的人小心地摁住話筒部分,轉頭對身旁的人說,“請假!!他要請假!!”

    “這有什麼好激動的,不就是請個假嗎?反正最近也沒什麼大案子……”一名年長些的干警端起茶杯,放到嘴邊。

    “是……是羅……羅隊要請假……”年輕干警結結巴巴地說。

    噗——

    年長干警的一口茶全部噴到了面前的電腦屏幕上。

    “你說什麼!”其他人也大叫起來。

    “凶殺科,吵什麼呢!”在外面辦公的盜竊科派了人過來提抗議。

    “羅劍……閻王羅說他今天家里有事,要請一天事假……”

    “嗷——”盜竊科的人發出一聲如狼似虎的吼叫,腳下生風,急匆匆地奔回自己的辦公室去傳播消息。

    “閻王羅今天請假。”

    “閻王羅今天請假了!!”

    “天吶……不敢相信!!”

    于是,一時之間,整個朝和區公安分局上至局長副局長下至看門的老張頭掃地的黃大嬸就連那些正處于拘留期內的嫌犯們只要是認識羅劍的听到這個消息都震驚了,那個……那個從來不請假,干活像玩命的羅劍今天竟然請假了?!

    難道……地球要爆炸了………………

    羅劍將車停在路邊,左右看了一下。這里是朝和區東郊,原先有一家建築公司老板收購了這里的地皮打算開發一系列商業住宅區,可惜的是,公文剛拿到,那老板自己卻因為意外事故一命嗚呼。由于老板有好幾個兒子,老婆的,情婦的,女朋友的,一時之間,每個人都在為爭奪遺產而忙碌,這塊早就被購置下來的空地反而因此無人問津,成了附近居民散倒垃圾的場所。

    就選這里吧。

    羅劍在確定四下無人後,蹲下身子,將右掌輕貼在地面上。不知道這樣做還能不能打開博美集的大門,他心中有些忐忑,雖然,從博美集存在的那一天開始,打造了開啟閉合博美集大門的人就是他——赤鍵!

    早晨八點的太陽在城市灰蒙蒙的天空中懶散地播撒著光線與熱力,一只又髒又瘦的老鼠膽大地鑽出垃圾堆,它的嘴里上一刻還拖著一塊爛掉的魚頭,下一秒卻因為眼前突然閃過的紅光而驚嚇到連魚頭掉了都沒發現。

    不……不會吧……

    老鼠的小豆子眼眨巴了幾下,大板牙嗤嗤  地顫抖。

    “媽……媽呀,大……大變活人了啊!!”

    老鼠用自己獨特的語言對著遍布于神州大地高山平川乃至江河湖海的所有同胞姐妹們發出了高喊!

    ****

    這里就是博美集?

    羅劍睜開眼楮。

    離開人界的時間是早晨八點,最多不超過八點半,而這里,卻儼然已是一派午後景象,相信不久,夜的羽翼將會覆蓋這整個地區。

    博美集,這個存在于三界之外的虛妄空間,在這里時間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向前進,而是在不停地重復從傍晚到夜間的過程,只有短暫的空隙,存在于那集市之中的“人”們能夠享受白日的休閑,羅劍來的正是時候。

    這里也造起了房子嗎?啊,這里也是。

    羅劍漫步在此刻還算空寂的街道之中,根據自己的記憶對比著眼前的博美集作出評判。眼前的博美集與他一千多年前離開的時候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集市的規模被擴展出去幾十里地,建築的風格也不再顯得單一而簡樸,根據商店門口的招牌似乎就連販賣商品的種類也增加了不少,真是……與時俱進啊!羅劍感嘆,改革開放的春風尾似乎就連博美集也掃到了呢。

    寬闊的街道上,有一些人正在做著開店的準備,他們其中有一些臉孔羅劍似乎認得,更多的則是完全陌生的臉。

    “赤鍵,回來了?”一名彪形大漢一面拆門板一面熱情地招呼羅劍,“這麼多年了,也不記得回來看看。”

    羅劍苦笑。看?看什麼?看一千年前自己幾乎毀了的這個地方?

    “好久不見,蒼龍。”他想了想,還是打了個招呼。

    “回來就好啊,我這正忙著準備開店,過會上你那去看你。”彪形大漢豪爽地笑著,沖羅劍神秘地眨眨眼楮,“一會有驚喜給你。”

    “驚喜?”羅劍疑惑地重復。

    “啊……”彪形大漢猛地捂住自己的嘴,顯然是為了自己說漏了嘴而懊惱萬分,“慘了慘了,這下要被言商罵死了!!完了完了……”

    “言商?”羅劍想了想,“噢,是槊菊帶回來的那個小女孩吧。”

    “唔唔,就是她,現在可凶呢!!大家都怕她!”

    看著眼前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漢一副怕得要死的樣子,羅劍突然間覺得有點好笑又有點陌生。蒼龍,這個從兵窯之中誕生的魔物,在他還在博美集的時候似乎從來沒有展現過如此豐富多彩的感情,而眼前的他,感覺與一千年前已經完全兩樣了。在歲月的流逝中,不管是人還是魔,終究還是會變化啊,唯一不變的卻只有所謂的欲望,這才是博美集能夠存在到現在的原因。

    “我先走了,去看看老朋友們。”羅劍感慨著,抬手打個招呼,算作告別。接下來去看誰呢,那個棄冥府而逃化身為紙材鋪老板的冥渡?

    羅劍到的時候,老人正坐在黑黝黝的店堂內,戴著一副老花眼鏡專注地看報紙。羅劍敲敲半開的門板,隨後走進去。

    “回來了?”老人只是抬頭短暫地看了一眼羅劍,復而又埋下頭去。

    “回來了。”

    “最近……生意還好嗎?”

    “馬馬虎虎。”

    羅劍找不到話說了,堆滿紙偶棺材花圈的店鋪內一下子沉寂下來。果然還是跟以前一樣啊,他和冥渡從來都說不上超過三句話。正在羅劍手足無措的時候,從對門卻傳來一個甜得不能再甜的聲音。

    “赤鍵哥哥,你回來了怎麼都不來看看我嘛!”

    羅劍回過頭去看,隨後“ ”地站起來。完了,忘了先去向周易請安。

    “老爺子,我先走一步。”

    冥渡點點頭。

    “赤鍵。”

    羅劍走到門口的時候,冥渡喊住他。

    “昨日種種譬若昨日死,有些事過去了就放下吧。”

    羅劍不置可否地笑笑,跨出了門檻。

    “赤鍵哥哥赤鍵哥哥~”梳著公主頭,穿小丸子卡通服的十一、二歲小女孩對著羅劍張開雙手。

    “周老前輩……”羅劍才開了個口,小女孩瞬間變了臉色,一抬手一件鈍物便破空飛來。羅劍頭一側,那鈍物便發出“哎呀”一聲劃過羅劍的耳側重重地撞到羅劍身後的牆上。好險啊!羅劍大口喘氣,幸虧多年供職警局又整日與重案大案犯罪分子打交道,否則自己肯定不能及時回避那件暗器。不過……說是暗器嘛,其實也不盡然,羅劍回過身去,將插在牆上的一顆千年何首烏拔出來。

    經年累月通了靈性的何首烏此刻正在神神叨叨地檢查自己掉了幾根觸須。

    “哇哇,死老婆子,你想廢了我啊!”何首烏發出虛弱的抗議,接著卻被叫做死老婆子的小女孩的手狠狠地掐住了似乎是脖子的地方而只能發出支支吾吾的聲響,本來就土黃色的臉孔瞬間變作了墨黑。

    “我還很年輕呢~”小女孩笑眯眯地道,笑容里顯而易見的威脅逼迫向羅劍,“女人的年齡可是禁區哦~”

    “呃……是,周……美女。”羅劍想了半天,叫前輩吧,肯定挨揍,叫小妹妹吧,按照周易的實際年齡肯定還會挨揍,最後只能用美女這個人畜無害的通稱來糊弄過關。

    “算了,勉強及格。”小女孩丟掉那只倒霉的何首烏,拍拍手,“你可算回來了,老婆子等你好久了。”

    “有勞……美女費心了。”

    “喲,人間走了一趟,嘴巴倒是變甜了,有長進啊!那這次還走嗎?”

    “還沒想好。”羅劍笑笑。

    “那就留下吧,就算要走,可也要多玩幾日?”難得的,小女孩用無比真誠的口吻道。

    “是,赤鍵領命。”羅劍拱拱手,“在下先告辭了,趁還有時間想再多拜訪幾位舊友。”

    周易揮揮手︰“去吧。”

    掛著鎦金匾額的藥鋪隨著她的揮手在羅劍眼前如同被一匹看不到的時間之駒迅速載向遠處,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羅劍跨入久違了的印象中應該是非常整潔的店鋪,雖然此刻呈現在他眼前的那些擺放了許久的銅鏡、玻璃鏡還都在以前的位置,可是記憶中本該很干淨的店鋪此刻卻在各個角落堆滿了飯盒、廢紙、過期報紙等雜物,有個人影在一面大玻璃鏡子中奮筆疾書。

    羅劍走過去敲了敲鏡面。

    “吵什麼,沒看人在忙嘛!”那人頭也不抬,大聲吼叫。

    羅劍又敲了敲鏡面。

    “都說別吵了!沒見過作家趕稿嗎……啊,是你!”鏡中人抬頭看到羅劍,嘴巴剎那攏成個o型。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張開雙臂,飛也似地奔向羅劍。

    砰——

    羅劍眼睜睜看著面前一張妖怪一樣被壓扁的臉,有個人貼著鏡面緩緩往下滑。

    “x的,我忘了自己還在鏡子里。”

    羅劍哭笑不得。

    “什麼時候回來的?”照見用滾雞蛋揉著自己的臉,問坐在對面的羅劍。

    “就剛才。”

    “那……這次還會不會走?”

    羅劍笑了笑,怎麼每個人都問他這個問題。

    “我改進過三生鏡了哦,我敢打賭這次肯定能照出你的前世來。”

    前世?我已經有一個了,我的前世是赤鍵啊,那個痛失愛人幾乎毀了整個博美集的赤鍵,怎麼你忘了嗎?羅劍在心內想。

    想是這麼想,他還是像回答周易一樣的回答︰“我還沒想好呢。”

    “哦哦,不管怎樣,最好是多呆幾天啊,大家都很想你。”

    “我會考慮一下的,先走了,我還要去看看燕香他們。”

    “燕香今天出門了!”照見追著羅劍的腳步喊。

    “這麼不巧?更刻呢?”

    “也不在。”

    羅劍想了想,他離開博美集已經一千多年了,老一輩的人他認識的也就是這幾個,此外還有未明和木綾,那兩個人對他千年前的所為十分痛恨想必並不樂見他,雖然他今日來的目的絕對不會是探親訪友,倒也不必要自己去找麻煩,至于老壽和車弦,這兩人的脾氣過于古怪,自己當初也未曾與他們有深交,自是不便再去打擾。對了,還有一個人。

    “陸離在嗎?”羅劍想到那個容貌秀氣的女子,當她第一次來到博美集的時候,自己曾經替她張羅過住所,之後他們還成了鄰居。

    “在啊,你去看她好了。”照見在他身後喊,“回來了也別忘了去自己的地盤看看啊,這幾年陸離還是會定期清掃你的『骨錯』噢。”

    羅劍愣住了,原本以為這博美集之中已經不會再有自己生存過的痕跡,原來赤鍵存在的一切證明都還保留著嗎?

    “不止是陸離,燕香有的時候也會過去……雖然是在和小雀玩捉迷藏的時候。”

    “小雀是……”

    “燕香的侍女啊,哦,她來的時候你已經……已經離開了。”照見的聲音低了下去,“有空你還可以再來看他們,小雀很厲害啊,只有她才能制住燕香。”

    “我知道了,謝謝。”羅劍朝身後擺擺手。好吧,去『骨錯』看看,去自己曾經生活過的地方看看。

    繞過南樹墩的標志性大樹墩,羅劍看到了自己曾經擁有的店鋪。赤色的大鎖一如往昔把守著大門,鋪面緊閉著,寫著『骨錯』二字的招牌依然干干淨淨端端正正地高掛在門楣上方,仿佛這間店鋪的主人只是暫時離開了而已。

    羅劍彎下腰,輕輕地撫摸著赤色的大鎖,說不清心中到底是什麼情緒。在他的撫摸下,赤色的大鎖發出清脆的 噠一聲,鎖拴移位,羅劍走上前去,輕輕地移開幾塊門板,一股鐵器的味道剎那撲面而來。

    他抬腳邁入店堂,已經帶點橘色的日光從卸掉的門板外照進來,照亮了店鋪的一隅。羅劍點燃了櫃台上方的燈,一剎那,滿架滿屋的鎖具鑰匙呈現在他的眼前,頃刻之間,時間仿若倒轉千年。

    “我是卞家鎖鋪的卞求解。”著男裝的少女說著,將自己的背囊取下來,擱到櫃台上。

    “師……師父……師父,請您收求解作徒弟吧!”

    “師父,我好喜歡你!”

    空蕩蕩的室內,仿佛響起當年少女的聲音。羅劍閉上了眼楮,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當他再度張開雙目的時候,臉上已然看不出感情的波動。去後院看看吧,羅劍穿過店堂。

    在『骨錯』的店鋪後面是一個小小的庭院,庭院看起來很干淨,顯然是經常有人打掃。庭院中盛開著各種各樣星星點點的花朵,一旁的葡萄架上嫩綠的葉子已經爬了滿架,除了庭院中所有人看到後大概都會驚訝無比的深深坑洞,相信不會有人反對這個庭院是個令人賞心悅目的所在,然而在有了這個坑洞後,庭院的面貌卻不得以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彎。

    羅劍蹲下身子察看那個坑洞,直徑三米之內,洞壁幾乎垂直,深不見底,從坑洞中還吹來一陣陣涼風。他順手撿起一塊小石子試圖沿著坑洞壁丟到下面測試一下坑洞的深度,石子只滾了一會便因為接近垂直的洞壁而筆直掉落,很久都听不到到底的聲音。

    好家伙,這比炸藥還厲害!

    對于自己在一千多年前弄出來的這個坑,羅劍由衷地發出了贊嘆。

    一千多年前,痛失愛人的赤鍵喪失了理智,將滿腔的悲憤轉化為了對博美集的仇恨,引爆了自己的元神,企圖毀掉整個博美集。

    “我痛恨這里,痛恨這個身份,痛恨你們所有人!”雙眼變作赤紅的赤鍵露出了森森的獠牙,對著趕來阻止他的所有人咆哮。當時是整個集市最德高望重的長老木老伯出手阻止了他,他保住了陷入瘋狂狀態的赤鍵的元神,但是作為代價,木老伯自己卻承受了元神俱滅的結局,化作了一堆散沙。

    “猜猜我是誰?”一把好听的聲音突然響起在羅劍的身後,隨之一雙香香的手便捂上了羅劍的眼楮,接著只听嗷嗚一聲,羅劍充分地發揮了自己那不容小覷的中國刑警格斗技巧實力,不明物體如同一顆流星一般被他砸過了坑洞,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一團煙塵騰起。

    “公子公子!”一名打扮成……羅劍在腦海中努力捕捉與那女孩穿著打扮相符的印象,rikku!對,是rikku,ff10當中的rikku……話說回來,這里怎麼會有個cosplay游戲人物的女孩子?羅劍疑惑地想,自己也是因為曾經負責過某屆漫展的安全警戒才認識了所謂cosplay這項年輕人喜歡玩的活動,怎麼博美集里面也會有。

    “555555,小雀,我被赤鍵打了,55555555”煙塵散去後,一名穿著婚紗的高個女子……不,應該說是男子哭哭啼啼地爬起來,“你看,我的衣服都弄髒了,5555555。”

    “公子不哭不哭,小雀替你罵他!”那打扮成rikku的女孩子深吸一口氣,勇敢地走上前來,伸出小手指著羅劍罵,“你怎麼可以欺負我們家公子!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給他做這套yuna穿的婚紗嗎!現在全給你毀了!我知道我們公子是性格惡劣,好吃懶做啦,但他也不是什麼優點都沒有,你看他……”女孩一把拖過還在哭的“新娘子”,“這張臉至少還有點用是不是,多麼漂亮的一張臉啊,你怎麼能差點讓他毀容。”

    羅劍的唇角抽搐了一下,因為他似乎隱約認出了眼前這張被淚水和泥污弄髒的臉。

    “燕……燕香……”羅劍挫敗地道。下一刻,那高個新娘立刻掙脫“rikku女孩”的手,激動萬分地奔過來,一把抱住跟他差不多身高的羅劍。

    “赤鍵,赤鍵,想死我了,5555555555”一面哭一面還在羅劍的衣服上蹭蹭。

    “啊?這……這位就是赤鍵大哥嗎……”“rikku女孩”一下子手足無措起來,“對……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就是赤鍵大哥。”

    “死公子臭公子,你怎麼不早跟我說。”

    “我明明說了是被赤鍵打了啊……”

    “你說得太輕了啦!”

    “燕……燕香……”羅劍努力拉開粘在自己身上的人,“你不是出遠門了嗎?”

    “人家就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嘛,你看!”燕香擦擦臉,打了個響指。

    剎那之間,四周皆亮起了各色花燈,在羅劍眼前出現的是一座無比寬敞的庭院,院中各色花朵繁茂盛開,花映燈,燈照花,奼紫嫣紅,甚是好看,似乎是用了空間延展的方式吧,在不遠處,還有一群人圍著桌子坐著。

    蒼龍、更刻、陸離、老爺子、照見、言商……

    羅劍一個一個叫著那些他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還有許多不認識的人也在笑咪咪地望著他。

    “過來吃團圓飯。”冥渡咳嗽了一聲,招呼羅劍,“大家都在等你。”

    “等了一千多年啊。”周易感慨。

    “那叫千年等一回。”言商補充。

    羅劍笑著點點頭,快步走到席上坐下。

    “來,為了赤鍵的回歸,大家干杯!”

    “干杯!”

    幾十個杯子舉到了半空中,發出清脆的踫撞聲。

    “赤鍵,我記得你說過,生生世世,除非為了毀滅博美集不會再踏進這里一步。”端著大號酒盅,蒼龍一面拍打著羅劍的背一面說道。

    “對,我是說過。”羅劍笑笑,淺飲了一口杯中酒,“好酒!”他贊嘆。

    “那是當然,是米姑娘的手藝啊,誰人能比?”

    在蒼龍的大嗓門中,一名羅劍未曾見過的年輕女子對他淡淡地笑了笑。

    “那麼,你現在改變主意了嗎?”坐在對席的冥渡似乎是很隨意地問道。

    “暫時還沒有。”羅劍回答。

    席間有了片刻的安靜,隨後人們又開始嘈吵起來。劃酒拳的,猜謎面的,比喝酒的什麼都有,羅劍的回答仿佛只是一顆小石子投入了深不見底的湖心,撲通一聲便沒了蹤影。

    “那就多喝幾盅,以後可能喝不到了哦~~”燕香湊過來往羅劍杯子里倒酒,“喝,赤鍵!”

    羅劍舉杯一飲而盡,隨後倒轉酒杯扣到桌上。

    啪——

    輕微的聲音,但是一剎那,所有人都靜了下來,那些劃拳的吵鬧的猜謎的無一不停止了自己的動作,緩緩地放下了酒杯。

    羅劍從西服口袋里掏出一本簿子,開始念︰“1999年5月13日,昆田市著名戲曲演員姜林子不明原因倒斃舞台,同時尸體迅速腐敗,經解剖確認,姜林子死因為惡性腸癌,但令人不解的是根據對其身體狀況的檢查,姜林子早該在一個月前已經死亡,據姜林子好友稱,姜林子死前曾多次提到博美集三字;2002年11月5日著名瓷器大師楚征宇報案聲稱其女楚媛于3日前失蹤,通過將近一個月的調查,根據目擊證人的口供,最後在楚征宇常用的胎土甕中檢測出了血液反映並發現了含有楚媛dna成分的毛發骨肉,在楚征宇家中發現博美集字樣名片,成為案情突破口,順便說一下,包括本起案件在內以下所有案件的負責人都是我……”

    羅劍翻過一頁,繼續往下念︰“2004年7月22日,影壇新秀韓清音因助其母殺害多名少女而畏罪自殺,根據犯罪人臨死前的證詞,確認其根本不是韓清音,而是三十年代紅極一時後遭人毀容消失的著名影星白梅,白梅稱自己是因為服用了博美集提供的藥物才恢復了容貌,卻因此也不得不承擔每過二十年必須服用年輕少女鮮血的嚴重後遺癥;2006年3月20日,莫當路3號別墅凶殺案,著名雕塑家魏子汝在其家中倒斃,渾身血肉被啖盡,只剩枯骨一具,缺左掌,根據調查,魏子汝曾于一年前遭遇車禍,左掌殘疾,八個月後卻突然復出,據證人魏建豫證實,魏子汝曾在生前提到過博美集對其有再造之恩……”

    羅劍合起本子︰“以上是我調查到的全部案例,相信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一定也存在著其他由于博美集而引起的案件。”

    “喝口水。”重摶遞過來一杯清茶。

    “謝謝。”羅劍接過啜了一口,“好茶。”

    “你想說什麼呢?”燕香叼著一只大螃蟹問,“你要逮捕我們。”

    “沒錯,我要逮捕你們。”羅劍站起身來,“好酒好菜招待很感謝,很可惜,我並不是你們要等的那個人,我不是赤鍵,我是羅劍,朝和區公安分局凶殺科第一大隊的刑警隊長!”

    “赤鍵就是羅劍啊!”

    “不,我只有赤鍵的記憶而已,但那個人並不是我。”羅劍回答了言商的提問,“就像我知道你小時候經常纏著槊菊講故事……”

    言商的臉紅了。

    “但是事實上我根本就不認識你和槊菊。”

    羅劍想起自己剛剛恢復記憶時候的感受,劇烈的情感充斥著他的胸臆。

    “求解,等我,我要把所有人都帶入地獄來陪你!!”赤鍵的話在他腦海中反復回響,那種因為痛失愛人而發狂的男子的情感沉重地撞擊著羅劍的心,但是不論是卞求解也好,赤鍵也好,當羅劍靜下心來卻發現所有的一切對他來說其實都是陌生的。

    “根本沒來過沒經歷過嘛,你要我怎麼熟悉?”羅劍兩手一攤,“所以我才想過來看看,現在我確定了,你們所有人我一個都不認識,但是你們是罪犯,是罪犯就要抓這是中國人民警察的天職!”

    “羅劍,你在給學生上政治課嗎?”老壽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對啊,哪里有你這麼白痴的警察,你以為你打得過我們嗎?”燕香吃完螃蟹,又開始啃雞腿。

    “人民警察都是不畏艱險的,怕死不當人民警察!”羅劍豪氣干雲天。

    “嗤,在你搏命的時候,恐怕有不少官員正在收受賄賂,投機倒把,包二奶養情婦,上拉斯韋加斯豪賭吧。”一名羅劍不認識的老者一面吃一面不屑地道,“人吶,就是那個樣子,看多少年都是那副惡心的德行!”

    “不許侮辱我們人類!”羅劍直著嗓子吼,“不是所有人都這麼無恥的,那些人遲早都會有報應!”

    “報應?報應是什麼?你這個曾經生活在這里的人還相信報應?如果真的有報應的話,那麼我們就是制裁那些人的上一級別,也就是你們所說的神的使者。”

    “不,我說的報應並不是虛無縹緲的天理循環,能制裁犯罪者的也絕不是所謂的神的使者,我相信能夠鏟除邪惡的只有人本身,這是我羅劍的正義,而你們只是在制造犯罪而已。”

    “羅劍,你看了什麼書把你教成這樣,你以為自己是正義使者嗎?”木綾冷冰冰地嘲笑他。

    “你們盡管嘲笑我,總之這就是我羅劍人生二十多年的信仰,人的事只有靠人自己去解決,不需要你們插手。”

    “我們沒有插手啊,我們只是做買賣而已。”更刻微笑道,他今天所使用的是三十歲成熟男子的外貌,只有一點沒有改變,黑發黑瞳,但是看起來依然豪爽而俏皮。

    “你們連工商執照都沒有申請!”

    “我說你倒是替我們申請看看啊!”

    “那就麻煩你們給我資料,只要是正當買賣,商品渠道也正規的話,我當然能替你們申請。”

    “你這是找茬!”

    “我是按照法律條文辦事。”

    “法律是什麼,是為統治階級訂立的武器,只有愚昧的人民才會相信法律。”

    “法律的存在必然有其合理性,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物,我們會不斷做得更好!”

    “不要在這里做廣告!”

    “你們還不是在每章結尾都替博美集做廣告!”
匿名
狀態︰ 離線
38
匿名  發表於 2011-2-18 09:44:45
人民警察與一群妖怪還是魔鬼的爭吵不知何時已經進展到了完全不被人理解的範圍之內。

    “好啊,你講法律,我就跟你講法律,你要抓我們倒是拿出證據來啊。”

    “我正在搜集證據,你們給我等著!在我搜集到證據之前,你們都給我注意點,不要隨便誘惑人進來。”

    “什麼叫誘惑,那些人都是自己要來的!”

    “你們不講理是不是,那我就把博美集和人界的大門關掉。”

    “你以為現在還是只有你能控制楔門嗎?我們早就造了其他的門出來了。”

    “哎呀呀,這到底是在干什麼啊?”年紀最大的周易撐著額頭,頭疼地叫喚。

    “管他們呢,我們喝酒。”難得的,冥渡與周易踫了一下杯。

    “喲,今天怎麼不討厭我了?”

    “只限于今天而已,今天心情好。”

    “嗯,因為沒打起來嗎?”

    “對,因為沒打起來……”

    另一邊,人民警察還在繼續與他的辯手們爭吵,聲音響徹夜空……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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