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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將門小藤]博美集[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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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7 17:38:05
第十章 盆中景

     

    姓名︰宋培性別︰男年齡︰五十開外(表面)

    職業︰博古軒店主住址︰博美集北墟里71號

    “您可以隨便看看。”老板殷勤地招呼著西裝革履的男子,穿著顯得有些可笑的藍粗布土褂,嘴上還叼著一桿旱煙的他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可以開出這樣一間博古軒的人。

    在踏進這間古色古香的店之前,即使是韓單這樣的生意人,也不由得對著那古式的廊柱和搖擺的垂幔生出一些浪漫的幻想來,諸如仙風道骨的青衫老者或是帶有舊貴族氣息的遺老之類,不過現實擺在眼前,難得一次的浪漫主義被解構得支離破碎,韓單的眼里遂又恢復到生意人內斂而暗含精光的神容了。

    “這些都是普通商店難以尋到的珍品,我看先生是個識貨的行家,也就不多做介紹了,您這邊慢慢看,小老兒且去後屋一趟,先生若是尋著了中意的,搖這銅鈴即可。”說著,那店家躬一躬身,轉向古景觀花窗的後邊去。

    “啊,對了,”他在重格的木格後面道,“這屋里除了櫃底的那件貨物是本店的非賣品,其余先生盡可仔細賞玩,但這一件因著稀罕的原因,希望先生盡量不要去觸踫,小老兒先此這邊謝過。”

    旱煙的刺鼻味遠去了,有些昏暗的廳堂內便只剩下了韓單一個人。他松了松喉口的領結,放下提包,好好端詳了一番屋內的景致。

    韓單是一名成功的生意人,不過三十來歲的年紀已在一家頗具知名度的歐美企業爬到了部門經理的位置,妻子相當的賢惠,雖然在嫁給他之前也曾在某家合資公司供職,但在結婚後卻甘願放棄了自己的事業專心致志地做起了這個成功男人背後的女人,在旁人看來這一段婚姻是完滿而幸福的,韓單自己也這樣認為,雖然,只是偶爾,他會覺得有些無趣。公司里有不少因為事業忽略家人而導致婚姻破裂的例子,那些二道的黃金王老五每每見到韓單都會說上幾句酸不溜丟的話,而韓單在這種時候多半只是一笑而過。禮數周到的背後卻有些不一樣的感情在,磨難這種東西,對于一帆風順的人來說有時反倒像是彼岸璀璨的燈火一般迷離而令人神往了。

    韓單是在拜訪完客戶回公司的路上誤打誤撞地闖入這里的,當時的感受便是驚詫。這個叫做博美集的集市是從未听聞過的地方,人潮洶涌之余還透著那麼些古怪和奇異。無論是突然出現在碩大夕陽下的龐大的建築群落抑或是那些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奇珍異寶,即使是集市上的人們也都各自有著奇怪的表情,行色匆匆地擦肩而過時,只是一個微妙的眼神便在韓單的心里產生一種不可言喻的感覺,像是有些心驚卻又甘甜的滋味,像是——罌粟的味道!

    韓單放下手中的翡翠玉佛,翡翠通體蔥綠,佛像的雕琢則精細而樸實。最好的雕匠往往就能在最平淡的筆觸中孕育出非凡的靈性來,這一尊玉佛顯然不是凡品。其實,又何止是這一尊玉佛,那些完全沒有安全設施保護的看起來只是隨意擺放的物品,每一樣都不是市面上輕易可見的珍品,牆上草草掛著八大山人的花鳥寫意,唐宋八大家的真跡散放于案桌之上,玲瓏剔透的白玉璧歇息在墨色的矮盆中,青瓷的花樽、金絲的唐冠、銅紋的角樽……一個人到底要花多少年窮盡多少財力才能收集到這麼多東西?

    如果從走私或是盜墓的角度來考慮,倒是可以說得通。韓單在心里下了這樣的結論,這個集市之所以存在得如此隱秘,恐怕是貨物渠道所致,換言之,這是一個真正的黑市,這樣一來,所有不可思議的現象都可以解釋得一清二楚了。只是這樣難見的珍品都僅是這間博古軒內的尋常貨色,那麼作為鎮店之寶的會是什麼樣的東西?韓單登時對店主所說的非賣品起了濃厚的興趣。

    轉頭看了看通往後屋的內門,韓單突然起了偷看的念頭。對人類而言,往往越是被禁止的東西就越能引起好奇心。韓單此刻也放下了大公司經理的矜持,他走到紅木的立櫃邊,蹲下身,輕輕打開合攏的櫃門。原本以為會看到什麼令人眼花繚亂的稀世珍寶,當眼光觸及到的只是一個橢圓的陶土盆時,韓單著實吃了一驚。

    這樣的一個土盆便是所謂的稀罕之物?他探手進去,將那個長方形的土盆取出來置于彤紅的燈籠下細看。土盆樸質而簡陋,絲毫不見奢貴之氣,同樣的,也完全沒有一點可以體現出珍奇之處的地方來。非要說特殊的地方,便只有培滿黑土的陶盆中那一座建于中央的小小的木制城樓,看不出是哪個年代的建築,不過仔細看手工確實尚算精巧,雕花的窗欞、鎦金的牌匾,飛檐斗拱,琉璃淨瓦,無不形肖逼真,惟妙惟肖。韓單試著用手指去推指甲蓋大小的排門,未曾想到那門竟是活的,再往門內看進去,韓單卻是一驚。仿佛間,有人影掠過,再定楮看時,便什麼都不見了。韓單不相信地再往內湊近了看,鋪著細巧石板的廳堂內,案幾、桌椅、屏風、燈籠竟然無一不全,儼然一座古城池的縮小版,最不可思議的是,案幾上堆放的水果食物也同樣栩栩如生,小小的廳堂內甚至可以聞到烤肉散發出的香味。

    韓單不禁拍案叫絕,這等手工,確是巧奪天工了,也無怪乎店家不肯轉讓。腦子里飛快地閃過幾個方案,韓單盤算著該怎樣才能讓老板割愛。片刻的思量後,韓單留下的是一張支票,帶走的是那個土盆。銀貨兩訖,不生干戈,黑市的老板沒有哪個會想到用法律手段維護自己的權益,生意人韓單吃準的就是這一點,這一個便是那個在商場上無往而不利的他了,當然,這一個韓單並不知道後屋的店家是怎樣微笑著看他抱走那一方陶土盆。

    沒有人知道韓單是因為什麼原因開始對工作漫不經心起來,包括她的妻子。韓單的表象非常正常,並沒有抑郁癥或是生理健康的問題,然而,他卻開始翹班並對工作馬虎起來,甚至連著幾天玩失蹤不去上班。

    妻子淑雖然擔心卻也無法得知丈夫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只知道從某天他帶回一個不起眼的土盆起,這一個丈夫漸漸開始變得陌生而疏遠起來,本就相敬如賓的兩口子現在處得愈發生疏而冷淡。而韓單就從那天起開始徹頭徹尾地變化,一開始只是晚睡早起、寡言少語,到後來干脆每日鑽入書房之中不肯出來,甚至有一次擔心他的妻子在闖入房間的時候看到他狀甚滿足地抱著陶土盆睡倒在冰涼的花崗岩地磚上,怎麼叫都叫不醒,急得淑打了120叫來了救護車,韓單卻在警笛鳴叫的當兒生個懶腰醒來了,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但變化還在發生並愈演愈烈起來。

    韓單已經將鋪蓋徹底搬入了書房之中,公司的工作也荒廢多時,如果不是淑上下奔走,絕不會得到停薪留職這樣善意的處置。韓單的父母擔心兒子的身體,大老遠地從鄉下跑來,韓單卻連見都不肯見二老一面,整日關在書房之內,除了淑送入的三餐會不定時地享用,其余時候便如同人間蒸發一般消失在眾人的生活之中。然而,在幾個月後,就是淑送入的飯菜也不再見他動用了。

    第一個警覺到的人還是淑。她找人弄破了書房的門鎖,然而門開處除了滿室凌亂卻根本不見丈夫的身影,除了那個陶土盆小心地擺放在書桌上,絲毫看不到一點人生活的跡象。她的丈夫就那樣消失在自己的家里,並且再也沒有出現過……

    第三年春天的時候,淑終于放棄了到處找尋丈夫的念頭,賣了二人的居所另覓了一處小屋獨個居住並且也重新找了一份工作,繼續她婚前的職業生涯。

    那是某天下午,休息在家的淑在打掃房間的時候不經意地翻出了丈夫失蹤前珍愛至極的那方土盆。質樸的土盆內除了那座城樓,奇異的出現了街市,河道等等,璀璨的桃花艷艷地開了滿眼,妖嬈得淑心悸不已,當場便一失手,土盆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雖然舍不得,淑也只能將殘骸掃了丟入了小區的垃圾站。

    這一邊的故事當然是結束了。而另一邊,當博古軒內再次出現一方陶土盆,當有人推開那道雕花的木門走入昏暗的廳堂內,叼著旱煙袋的老農樣店主迎上來時,又將開始怎樣的故事呢……

    嗯,這里是博美集,世上最大的集市,販賣不思義的集市,諸位看官若有興趣,不妨沿著夕陽西下之路尋去,必定可以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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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7 17:47:12
第十一章 蠟人形

     

    姓名︰紅線性別︰女年齡︰外貌二十七左右

    職業︰紅線蠟像館主人兼蠟人形師傅住址︰博美集東市街62~66號

    “看啊,就是她!”

    “什麼啊,那種又土又肥還不會打扮的女人,不過就是成績好點有這麼了不起嗎?”

    “噓,小聲點,听說她有病,萬一給她听到了發病怎麼辦?”

    “那樣最好,省得我看到這種丑女倒胃口!”

    甦雪深吸一口氣,昂首闊步走過那兩個在洗手間的鏡台前一面整理衣冠一面故意大聲說給她听的女生,迅速地沖到洗手間外,關上門。僅僅是門落的一剎那,門外世界的她終于抑制不住難過,蜷縮起身體,哽咽著留下了大滴的淚珠。

    不知道哪位哲人說過,一個好的名字往往能給初次見面的對方帶來好的印象,但是哲人並不知道對于名實不符的人來說,美好的名字反而更容易帶來刺骨的創痛。甦雪的父母給新生的女兒起名字的時候必然也抱著無限美好的遐想,卻並沒有料到這樣一個令人浮想聯翩的名字帶給自己這個體重超過120公斤,長相也不漂亮的女兒的卻會是諷刺、非難和艱難的生活。

    事情又往往遵循著惡性循環的定例,自小因為肥胖和丑陋而被人看不起的甦雪為了能在同齡人中抬起頭付出了比常人多上許多的心血來學習,因此取得了極好的成績,在孩子的心中,成績好就等于贊揚等于出人頭地,但甦雪並沒有想到在成績上贏過了所有人的她,看起來仿佛是為自己賺得了自尊,實質上卻因此更受到了眾人的排擠。

    沒有人喜歡她,她常常獨自坐在放學後安靜的課室中看著那些同班的女生結伴一起回家、逛街,偶爾會有人出于同情邀約她一起,她卻每每拉不下面子,用冷漠又驕傲的口氣回絕了對方的好意,事後又後悔得不得了,但卻又會在下一次照樣做出同樣的選擇,慢慢地,便真的不再有人理她了。除了每次考試公布成績的時候,她是抬頭挺胸耀眼的那一個,其他時候,同學們更多的卻是把她當作一個根本不存在的隱性人徹底忽略。

    “不想上課了,那種地方回去也沒有意思!”甦雪擦著眼淚站起身,像一縷負荷不了午後陽光的幽魂飄飄蕩蕩地出了校門。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總之當她再度抬起頭注意到周圍的時候,她已經置身于這個人潮洶涌的集市之中了。

    黃昏特有的碩大而明亮的橘色夕陽低低地掛在集市窄小的天幕之上,顯得分外得近,似乎一伸手就可觸及。夕陽余輝下被各式布篷所包裹的形形色色的小攤前人頭攢動,衣著怪異的攤主們賣力地吆喝著,絲毫不受夏日黃昏暑氣蒸騰的影響,稀奇古怪的貨物堆得山一樣高,在初上的老式而簡陋的黃色燈泡灑下的光暈里各自安靜而妖冶得閃耀著迷惑人的光芒,這一個,到底是什麼樣的集市?

    甦雪停步在一棟黑色的木造大宅前,雖然她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停下來,但就像是那高大木門內的世界有著一根無形的繩索將其牢牢縛住一般,再移不開半步。猶豫了一下,她終于還是走上前輕輕地推開了那扇虛掩的木門。

    門內的世界帶給她的驚訝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講清的,又或者只用驚訝這個詞便足以概括了吧。那只不過是一座寬廣而深遠的大廳,完全不像在門外時她曾經想過的典型的明清建築,既沒有中庭也沒有回廊,只是那樣巨大的一座大廳,毫無裝飾和器具,除了中間一道寬不過五十公分的狹長甬道,所有的空間內都散布著數不清的人,毫無動靜的、完全沒有生氣的人!

    甦雪嚇了一跳,差點轉身就逃,被那麼多的人用毫無生氣的眼楮盯著自己看那會是怎樣令人毛骨悚然的一件事。

    “歡迎來到紅線蠟像館。”自黑暗中浮出一把略帶點沙啞卻更顯得慵懶而性感的女人嗓音,隨即慢慢自黑暗中走出的是甦雪平生從未見過的風情萬種的嫵媚女子,穿著艷紅繡團紋的無袖插肩開高叉旗袍,肩頭還掛著一根華麗的白貂皮草,涂著暗紅蔻丹的修長十指優雅地拂過鬈曲的長發,無限妖媚的顏容綻放著令人不自覺淪落其中的奇特光彩。

    “這些都是……蠟像?”甦雪終于自對店主驚人的美艷中反應過來,訥訥著開口問道。

    雖然是毫無生氣的眼楮,雖然只是巧手雕琢下的器物,為什麼每一個卻又那麼的精致而完美,無論是男是女,每一個都仿佛在昭告自己的存在一般盛放得璀璨無比,幾乎無法讓人直視。相比之下,她這個真實存在的人,反倒顯得灰頭土臉、斑駁破損!

    “你喜歡我的蠟像嗎?”紅線淺笑著勾起兩個梨渦,一瞬間看得甦雪有些失神。

    多麼令人羨慕啊,那樣的美貌;多麼……多麼……多麼令人……憎恨!

    紅線仿佛是听到了甦雪心底那連她自己都沒發覺的小小聲音一般,低著頭,勾起的嘴角里逸出珠玉相擊般好听的聲音︰“你也可以哦,變成像我這樣。”她輕笑著,出其不意地用那只帶著淡淡幽香的左手扣住甦雪的下巴抬起她布滿汗濕和油光的圓圓的臉蛋,另一直手便攏起了她為了遮掩而留的長長的劉海,用一種含笑的目光仔細地打量著甦雪。

    “放開我!”甦雪奮力地掙脫那雙手,喘著粗氣退開幾步,眼楮里翻涌起濕潤的霧氣。她怎麼,她怎麼可以這樣,那樣漂亮的一個人居然來踫自己這種丑丫頭,而且……自己的身上都是汗水和異味,她怎麼可以踫這樣的自己,好討厭!好討厭她踫觸自己!甦雪在心里拼命地想,牙齒緊緊咬著下唇,幾絲血絲在干渴的口內滲開來,帶點咸澀的味道,細細品味,卻又覺得有一種屬于黑暗的甜美。

    “不用緊張。”紅線仍是不緊不慢地笑著,轉身用目光在左邊的一堆蠟人中搜尋了一陣,最終將目光停在某點,輕抿著嘴角,優雅地揮了揮手。像是裝有什麼機關一樣,周圍的蠟人無聲而迅速地退成兩排,自中間現出一條通路來,紅線款款走過,如同接受萬人敬仰的王後,再回到甦雪面前時,手里已經多了一具半人高的蠟人。

    “這一個算是我的得意之作了。”

    甦雪完全沒有听到紅線在說什麼,在第一眼投注到那具蠟人身上的時候她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確實听說過人偶做得好的話會擁有真正的靈魂,那是自匠人身上分出去的東西;也听說過在日本,有些歷史久遠的家庭至今還保留著替全家做人偶,用那些人偶來替家人擋下所有災禍的事情;在她的心中,一直認為那些人工做成的不過是人形的假物罷了,但這一個為什麼會在她從未蕩漾過的心湖內投下那樣沉重的一顆石子,蕩起不間歇的漣漪呢?

    閃耀得如同晨星一般淡金的發澤用華美的緞帶挽在腦後,剛毅的臉龐上嵌著的是一雙漆黑如子夜一般深邃的眼眸,抿緊的雙唇散發著成熟而果決的氣息,華貴的天鵝絨碇藍長外套上攀爬著金線紋繡的高貴花紋,絲綢的襯衫領口繁復的宮廷領巾優雅地垂下,配上一條得體的卡嘰色修身長褲,這具又豈是一個普通的蠟人偶,簡直就是活生生的一個俊美男子啊!

    “怎樣?喜歡嗎?”紅線看著甦雪問,眼底眉梢盡是笑意。

    “喜……喜歡……”甦雪如受了蠱惑一般不由自主地回答。好想……好想摸摸他的臉龐,那樣完美的一張臉,隨即心情又黯淡下來,不過是一個人偶而已,怎樣也不會變成真的;不,也許不要變成真的才好,那樣出眾的一個人又怎麼會喜歡自己?所以,還是看看就好,不是自己的終也強求不來。

    出人意料的,紅線輕輕地接了一句︰“試試看,說不定,會變成真的哦?”

    “呵?”甦雪驚訝地抬起頭,看著紅線微笑著由于過于燦爛而有些模糊的臉蛋。漂亮的女人什麼時候都是漂亮的,甦雪在回家的路上想,手中抱著那具蠱惑了她全部身心的人偶。只是,真的好奇怪,為什麼在印象中只記得女店主的美麗,卻完全都想不起來她的長相了呢?到底是……為什麼?

    甦雪失蹤的那天,紅線正坐在高廣大廳頂部的橫梁上的工作間內作著新的作品。身邊的某個小罐子發出一聲刺啦的聲音,隨後便開始劇烈的搖晃,須臾一團煙霧自玻璃瓶身內溢出,結成一團在蠟像館的上空飄蕩了一陣便迅速地沖出門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紅線停下手中的筆,摘下眼鏡,出神地看了一陣,隨即嘴角露出一個輕淺的笑。甦雪帶走的是一名早先為愛失意而放棄了靈魂的貴族子弟的軀殼,作為交換,她要走了甦雪的才華。那個女孩,雖然有著出眾的美感和成為設計師的才能卻從不自知,甚至可能就在日復一日的自卑和自怨自艾中將一切性格中的閃光磨損殆盡,現在,失蹤的甦雪喚醒了沉睡在封閉時間中的男子,也許,這兩個不幸的人可以一起找到自己心中的幸福吧。

    啊呀,越想越覺得自己是做了筆虧本生意啊!紅線嘟起嘴,穿著樸素工作衣的她,這一刻再不是那名優雅妖冶的店主,卻反而像是多少年前那個在博美集外徘徊的年輕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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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剪影刀

     

    姓名︰絞性別︰男年齡︰外貌二十出頭

    職業︰剪刀鋪老板住址︰博美集南樹墩二十五號

    “依我看來,這件物品並不適合您。”

    “嗯?”像是如夢初醒一般,長發的女子抬起臉來看向聲音的來源,隨即如同受到了驚嚇一般,倒退了三步,繼之以疑惑而不解的神情,撫著胸口驚魂未定。

    “為什麼初看時會這麼像?”她蹙起好看的眉頭,臉是清秀的瓜子臉,有著現在的年輕女孩少有的沉靜氣質卻那樣蒼白著,使得穿著素白長裙的她看起來便如一縷輕煙,轉眼就要飄散,柔弱而美麗的女子。

    “在下是像客人您認識的某人嗎?”年輕的店主眯起細長的眉眼,薄而漂亮的唇角溢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

    “不不,一點都不像,O我看錯了!”女子咬著下唇回答,眉頭蹙得更緊了。明明是一點都不像的兩個人,自己剛才怎麼會看錯?那人有著清晰而堅定的輪廓,還有一雙閃爍著熠熠光彩的雙眼;雖然和眼前的人一般有著漂亮的薄唇,卻比眼前這個更堅毅得多。思緒不受控制地想到每次那兩片帶著菲薄涼意的唇瓣覆蓋住自己顫抖的雙唇時那種冰涼而甜入骨髓的酥麻感,像置身于煉獄與天堂之間,被那人擁入懷中時自己簡直幸福到就要窒息!她不經意地撫摸著自己的雙唇,回味著在那里曾經留戀地徘徊過的男人的唇瓣和氣息,然後想到了那一天從同樣漂亮的雙唇中說出的果決而不帶色彩的話︰“我不會跟妻子離婚,我給你兩個選擇,要不就把孩子拿掉繼續做我的情人,再不然我可以給你筆錢,從此互不相欠。”

    絕對漂亮的說話,干脆利落,正如同他的行事作風。那人在商場上摸爬滾打了這些年,無論在手腕上還是處事上都精彩到令人嫉妒,是令男人嫉妒,當然,也令女人向往!曾經自己也是向往中的一個,如果他不是發現了自己進而發起進攻,也許到今天她也可以有一個美滿的家庭而不是繼續著所謂情婦的生涯,並且墜落得那樣義無反顧。對他是游戲,對她卻是進退不得的禁忌!

    在走進這間名為“雙蛇”的剪刀鋪之前,她從來也不曾發覺到原來在自己看似平靜的心中已經埋下了恨的種子並且扎根得如此之深,以至于對著那一排排閃爍著冰冷金屬質感的不同造型的剪刀產生了擁有並做出那種事情來的可怕想法,正是因為這樣,所以自己才會將根本就不像的年輕店主看成了那人吧。

    確實是一點都不像的兩個人!她再度確認般地看向那溫文而立,身著淺藍長衫的店主,這人長得相當的清秀,以一名男子而言,這種長相未免顯得過于陰柔而寡淡,那張俊秀臉龐上的五官極之淡雅,甚至于淡到有些……模糊!她一驚,用手背揉了揉雙眼,目光所及的依然是俊秀的臉龐和淡雅的五官,為什麼適才會覺得那五官有些模糊而游移起來,甚至在剎那間想到了蒲松齡的《畫皮》以至于害怕了起來,真是可笑,果然墮胎對女人身體的影響不是短短二周可以抹去的,是了,自己終究還是選擇了那條不歸的道路,僅僅為了繼續留在那人身邊。

    “如果您想要留住他的話,可以試試這把剪刀。”年輕的店主淺笑著,用有著修長手指的手輕盈地拂過一列列剪刀從那中間挑出了一把金色的小巧剪子。

    “怎麼會……”她失神地看著那把剪子。驚訝和駭然同時充塞著她的胸膛,不是為了店主如同會讀心術一般神奇地道出了她心中所想——雖然這在平時看來無論怎樣都是詭異而令人害怕的事,卻並不會讓此刻的她多費心思在那上面,也許從莫名地來到這個燈火通明的古怪集市時自己已經有了面對不思議事物的準備——但是,為什麼他會準確地挑出那把剪刀?那把從她初進店時便在鋪著紅絨的木盤中像呼喚著她般牢牢地鎖住她心的視線的那把閃爍著誘惑人的神采的剪刀,事實上只是在剛進來時她曾經看過那剪子一眼,此後再不敢將視線投注到那金色的華彩之上,有種感覺在告訴她,也許她不該擁有那把剪子。

    “這一把叫做剪影刀,如同名字一樣是把鋒利的好剪刀,您可以用它將您想留下的人的影子剪下,此後只要他的影子在您手里,他就不會再產生離開您的念頭。”年輕的店主解說著,在手中把玩著那柄金色的剪子,于是金色的拋物線在她眼前晃動,像是在夜間突然直視了黃色明亮的燈泡隨後閉上眼楮感受到的一般,有些漂亮的金絲在眼前華麗地拉開,一根一根地綻放著最終疊成了那人淺笑的容顏。五年來,幾乎從來沒那樣笑過,最近的一次便是為了自己答應了前面那條道路而釋放出的仿佛就是謝禮一般的笑容。

    “幸好你選擇了前面那條路。”他笑著,那一刻英俊的容顏更顯得奪目而璀璨,“否則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度過以後的日子呢!”他說著,把她擁在懷中,輕輕地撫她的長發。

    騙人!她在心里那樣說,沒有她他不過是一樣的生活,也許,甚至,他會找到另一個像自己一樣的女孩,傻傻地為他付出所有的一切,甘願生活在一棟華屋之中,放棄自己曾有的凌雲壯志和所有的夢想,就將自己所有的一切寄放在他的身上。但是,那樣的聲音是如此的微弱啊,就連她自己都沒有听到,或者說正是她自己刻意地忽略了那個聲音。

    “價格並不貴,只要您將影子的一部分給我即可,您可以自由選擇想要給我的那部分和大小。”誘惑人的聲音開出了似乎並不過分的條件。

    “如果我剪了他的影子會對他有什麼影響嗎,如果把影子的一部分給你又會怎樣?”

    年輕的店主停下把玩剪刀的動作,斜倚著櫃台,帶著玩味的笑容看面前的顧客︰“您還真是細心吶?”

    “你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嗎?”她問,雖然在心里自私地想要將那人據為己有,但終究不可能會作出傷害他的事來,因為那人是對自己最重要的舍棄了一切也要維護的人。

    “不會有任何影響。不過要看您送給我哪部分影子,像是頭腦的部分,也許會稍稍影響到他的記憶力或是判斷力;如果是手或者腳,則可能會在那兩個部位帶來些運動障礙吧;如果您給在下的只是指甲蓋那樣大小的東西的話,那即便是把心髒的部分取來,也不會對他產生多少的影響,最多只是偶爾會有些胸悶吧,您大可放心,在下是不會拿您最重要的人的性命來開玩笑的,畢竟在下的雙蛇是打開店門做生意的地方,賣的也不過是些家常之物,對于人命什麼的,在下可算是整個博美集對此最無奢想的人了。”

    能相信他嗎?她在心里暗暗思忖,听起來條件確實是對她有利,如果面前的店主所說的一切屬實,那麼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實現那個深埋在心底的願望,讓那人永永遠遠地留在自己身邊呢?

    “好,我相信你。”她終于做出了決定,看年輕店主笑著將金色的銳物放入了自己手中。

    男人來過夜的那晚,她沿著他的輪廓剪下了他的影子,小心地收藏了起來。第二天,如約定好的那樣,她交給店主的真是指甲蓋大小的黑色的影子,那個部位絕對不會產生影響的,因為只是一縷頭發罷了,她在心里那樣想。看到店主仿佛帶點懊惱地搖著頭,連聲說著虧本了虧本了之類的話,那種如釋重負的感受讓她整顆心都輕盈起來,雖然已經不再工作,再怎麼說自己當時也是整個市場部最有潛力的員工,如果時至今日還在公司內工作的話,也許也已經升遷了吧,但是她不後悔,為了最重要的他,放棄所有的一切她也不會後悔,在五年前被父親趕出門的那天自己已經有了覺悟,所以現在當然也不會有絲毫的困惑。

    男人自此天天在她家過夜,絕口不提妻子的事,而她也識相地不再提離婚的事情,兩人相處得如同多年夫妻一般,融洽而甜蜜,甚至連隔壁鄰居都紛紛對她表現出羨慕有加的感慨來︰“你真是好福氣吶,老公這麼出色又疼你,簡直就是前世修來的福分啊!”

    “就是啊,之前你老公工作忙不常回來,還有人說你是包養的二奶呢,都是些愛嚼舌根的家伙,瞧瞧,這下都沒聲音了吧,還不都是嫉妒你啊?”

    每當這時,她都會報以和善的笑容。雖然這樣說的兩個人以前也曾經嘲笑過她並從未給過她好臉色看,但她並不介意,現在她的心里只有滿滿的幸福和快樂,旁人怎麼說怎麼看對她都不是重要的東西,以前是,現在更是!

    這一天下午毫無預兆地下起了暴雨,他沒有帶傘,回來的時候自然淋了個濕透,她跪坐在沙發上替他吹干剛洗的頭發,散發著淡淡香味的男人的頭發。她的指尖拂過黑色的發絲,靜寂的室內滿是沉默的溫馨,只有吹風機發出呼呼的聲音。她的眼角突然瞟到了某個部位,像是被電擊一般,她的臉色變得蒼白,手中的吹風機幾乎就要落到地上。

    “怎麼了,菲兒?”他握住她的手問。

    為什麼從來沒有發覺,他的雙手是那樣冰冷,幾乎不帶有任何的溫度。為什麼?

    “不,沒什麼,我只是有些累了。”她眨眨眼楮,雙手圈上他的肩膀,拼命汲取著他身上的氣味。

    “那今天我來下廚吧,你好好地休息一下。”他拍拍她的手,將她輕輕放到沙發上,又去臥室拿了一床被褥替她蓋上,“等我一下,很快就好。”他吻著她的額頭,走入廚房。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廚房的門後,她終于忍不住從眼角內滾落一串晶瑩的淚珠。真的沒有看錯,這個他的左後部發根處整齊地缺了一塊,就像自己當時從影子上剪下的那撮一樣,一模一樣的痕跡!

    絞在店內晃動著,說是晃動,那是因為現在的他就像影子一般薄而輕地在店內浮動,隨著燭光的搖曳,拉長或縮扁著自己的樣子,黑色的沒有五官的樣子,就如同直立的影子。他從這個櫃子漂浮到那個櫃子,從里面挑出各種各樣的黑色的東西來,那些綁著紅線的黑色的扁扁的物體,展開來竟然是各種各樣的影子,有些是手有些是腳也有頭的影子,他用剪刀緩慢而仔細地裁減著、拼湊著,在剪刀的 嚓聲中他的形象慢慢開始變得飽滿而立體起來,然後漸漸地形成了人的模樣,再之後出現的便是營業時那名溫文而俊秀的店主了。

    如果你想要什麼,那麼來博美集吧,那世上最大的集市,販賣不思議的集市,無論有什麼樣的要求,無論是什麼樣的需要,在這里都可以得到滿足,因為這里是博美集,夕陽沉落之地最後的奇異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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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回憶簿

     

    姓名︰曲景性別︰無法確定年齡︰無法確定

    職業︰棲影廊老板住址︰博美集南樹墩771號

    在小說中有一種叫做活動相片的奇妙東西,據說被攝入其中的人或物都能擁有自己的意志而真實再現當時的情景,然而,被記錄的真實與人心所感受到的真實又豈是一模一樣的呢……

    銅質的古樸相架是穩妥的暗金色,拉絲工藝勾勒出盛開的鈴蘭垂蕊的清麗之姿在四個邊角處各自柔韌地伸展著,圍攏間中一方湖泊般明淨的藍,有一些令人驚奇的,是那其中的雪景,洋洋灑灑地飄落著六稜形的美麗冰晶,在場地上堆起一叢一叢的松軟。有水汽糊了窗戶的木屋,矮矮的煙囪上漂浮著團團的炊氣,自遠處延伸過來一行足跡,在厚實的雪地上清晰可見,仿佛就能听到一聲雉鳴,披著七彩羽毛的鳴禽自林中飛出,噗啦啦落下一團細碎的雪霧,冷致的空氣便撲面而來,深深地吸入一口,便會不自禁沉醉于那純淨而完全的自然之味中,多麼,奇特的感受!

    封晏不自覺地伸出手想要撫摸那方形框中的東西,那些綿軟的雪晶,沁涼的冰稜,野禽的體溫;或者推開那扇粗樸的木門問候一下房子的主人,在那里應該會有一名在等待丈夫歸來的婦人,身邊或許還圍著幾個孩子,小屋內會燃著忽明忽暗的炭火,木柴燃燒的灶上架著舊式的陶皿,炖著飄香的肉湯,孩子們穿著粗糙的棉衣,紅撲撲的小臉上有著屬于山林的健康和天真,他伸出手去推那木門,然而,指尖觸到的是微溫而平實的感受,是……相片。

    “這位先生,您需要些什麼嗎?”

    封晏轉過頭,目光觸及的是裹著厚重棉衣的矮小身影,戴著毛皮襯里的棉帽,臉上架著遮陽鏡,配上中音的聲線,一時還真是無法分辨出男女來,封晏愣了一下,隨即沖對方微微點了點頭︰“隨便看看。”

    “先生是否在尋找一些失去了的東西?”那人說著,將手攏了在袖管中,緩緩地踱過來,信手整理著陳列架上的貨品。

    “很抱歉,我不懂您的意思。”封晏有些困惑地看向應該是店主的人,雖然已經是初冬季節,在暖適的店堂內這樣的打扮仍是過于古怪了些,同樣古怪的是這莫名其妙的問題。

    “曾經失去了的東西,曾經錯過了的東西,覺得遺憾的東西,想要補全的東西,像這缺了的月一樣,也許在這里您可以拾回來。”那人兀自古怪地說著,用袖口擦著陳列架上一楨瓖嵌著新月鼓樓相片的軟木相架。

    封晏望了望四周,二層的店堂內滿滿地擺放著各種材質各種形狀的相框,然而人只得兩個,除了他便是裹著棉衣的店主,這話真是對他說的。

    “我想您大約是認錯人了。”封晏勉強扯開一個笑容,打算離去。古怪的集市、古怪的店鋪和古怪的店主,人一輩子也許都不會在同時踫到這三種,但是他今天遇到了。

    轉身之後就該是離去,然而封晏停下了。是在轉身的瞬時不經意瞥到了棉衣袖口下的相片。眼花?揉揉眼楮再看,不是眼花,那相片中的新月真在慢慢變化,初時是挑簾的勾月,繼而以半缺的眉月,然後來到的是溫婉釋放著皎潔光輝的滿月,鼓樓中傳來擊更的聲音,驚起寒鴉齊飛,會活動的……相片!

    “這是高科技或是別的什麼?”封晏驚訝地看著那仍在慢慢變化的相片,滿月變成了下弦月,東方漸漸吐露魚肚白,適才是夜景,現在竟變成了晨景。

    “讓先生見笑了,這只是在下的一些不上台面的小招數罷了。”店主邊說著手拂過青鋼材質的相框,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相片中含苞待放的花朵在一刻間全數綻放,帶著江南春雨清潤的暖濕氣息,淡淡的花香猛地撲入封晏的鼻中,微風掠過樹梢,竟在二人面前下起了一場潔白的花雨。封晏伸出手去接,卻看到花瓣自掌心穿過,掉落在鋪著厚重色彩的波斯地毯之上,須臾便如融化的春雪一般悄無蹤跡了。

    “這……”簡直太神奇了!封晏在心里驚嘆。小說家筆下天馬行空般的故事竟然在現實中得到真實的再現,真是匪夷所思。

    他曾經看過一篇關于活動相片的科幻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小馬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得到了一架可以照出活動相片的神奇照相機。凡是被這架照相機的鏡頭攝入的東西都會被賜予生命而能在相片中真實的生活,如同看一出真人上演的劇集一般,曾經是戀人的兩人也許在生活中已經分手卻可能在相片中發展出不一樣的人生來,又或者在現實中已經死去的人卻因為被攝入了健康時的影象而能在照片中繼續存活。主人公小馬靠著這台相機記錄下了平凡人們的喜怒哀樂並將此寫成了小說,成為了一名大作家,卻在失去相機後陷入到瘋狂與歇斯底里之中,最後在精神病院了卻殘生。故事的結尾揭示的真相是,那架相機其實並不具備特殊的功效,小馬一直以來都是靠著自己敏銳的心思與豐富的想象力編織著筆下的故事,然而才華橫溢卻自卑感嚴重的他一廂情願地認為自己的成功都是神奇相機所帶來的以至于在相機失去後精神全面崩潰。這個帶著一點偏執與憂傷的故事旨在告訴人們世上並沒有不勞而獲的好事,只有相信自己並腳踏實地地去做事才能夠獲得真真正正的成功,而封晏在當時想的卻是如果自己真有這樣一架照相機,那麼他會用它來干些什麼。

    封晏今年四十出頭,職業是一名普通的中學語文老師。回顧到目前為止的人生,似乎有過失敗也有過成功,但對于他的人生都未曾產生什麼巨大的影響,總的看來還是平淡而安穩的普通人的生活。當然也有過遺憾,像是沒能考上大學或是未能評上特級職稱之類,但這其中最隱秘的一個遺憾卻是關于一段年少輕狂的往事。

    在師專念書時,封晏曾經偷偷喜歡上鄰班的班花。礙于面子和當時的時代環境,封晏一直都沒能開口告訴對方,直到畢業分配的那一天,他才鼓足了勇氣和對方留了一張合影,此後天各一方,再未相見。當然,現在的封晏有妻子有孩子,只是這一個蒙上了微妙色彩的綺麗的少年之夢始終在他心的某個最溫暖的角落靜靜安守,偶爾還會潛滋暗長。如果當時開了口,現在是否會有不一樣的局面呢?也許,有一種可能性是對方成為了自己的妻子。封晏在看到那篇科幻小說時偷偷冒出的想法正是想在那相片中看班花和自己會走上怎樣的人生。

    戴棉帽的店主歪著臉樂呵呵地看封晏,雙手在袖管中摸索像在尋找什麼東西︰“雖然可能和先生想象中的東西不同,我這一本簿子倒也可實現您的心願。”店主說著,像變戲法一樣從雖然寬大卻不足以隱藏大件物品的袖管內抽出一本硬封皮的窄長形本子。

    “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封晏驚訝地望向矮小的店主,莫非自己是走入了小說之中,像班中的學生現在猶為喜歡的那些神怪志異一般?

    “做生意的自然要懂得察言觀色,在下只是由先生的表情貿然推測罷了。”店主說著翻開本子的封皮,露出黑色厚質的紙板和其上覆蓋的半透明薄紙,是一本相冊。

    “先生只需將相片放入其中,那相片中的人或物便會自然擁有生命而開始活動起來。”店主輕描淡寫地說著,像在描述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真的……可以?”封晏半信半疑地接過那本簿子,在手中翻看著想找出與普通相冊的不同之處來,卻失望地發現這本簿子並沒有什麼特殊到可以讓天方夜譚的神話出現的地方,“你該不是騙人吧?”

    店主聞言輕輕地搖了搖頭︰“剛才那兩張相片你也看到了……”

    “也許是你做的手腳呢?”封晏懷疑地放下相簿又拿起那張瓖著晨景照片的相框來看,相片中已經換了一個暴雨之夜,暴雨隨著封晏移動相架,匯成一股湍急的水流自相框中倒向封晏,漫過他的小腿消失得無影無蹤。

    “如果先生不相信大可先將其拿回試用,待滿意後再來付款。”店主誠懇地說著將相簿再次遞到了封晏的手里,送其出門。

    封晏的妻子不知道封晏今天為什麼會顯得格外激動,並且還有一點點緊張。從來不喝酒的他,在晚上破天荒地喝了一整瓶啤酒卻一點都沒有醉的意思,在和妻子草草打過招呼以後,他便鑽入自己的書房之中忙碌起來。首先是要找出那張珍貴的相片。這一點並不難,多年來他一直將這張相片收藏得好好的,當相片被放入相簿之後,奇妙的事情果然發生了。首先出現在封晏面前的是相片中尷尬地離開了一段距離的兩人當時拍攝相片時的實景,一直在旁邊緊張地攥著拳頭以至于面部表情僵硬的自己還有班花抿著嘴笑的樣子都被真實的再現出來,還可以听到兩人周圍嘈吵的人聲,有些人影自兩人身後走過,封晏看到自己手足無措地呆立著直到相片拍完,班花握了握自己的手離開都毫無知覺。

    “其實,我對你挺有好感的。”班花握著自己的手說了這樣的一句話翩然離去。

    封晏驚呆了。原來在當時班花也對自己有意思嗎?是自己那時太緊張了沒有听見還是相簿已經開始創造與現實不同的人生?封晏開始更有興致地看下去,看班花和自己開始相愛,結合,看另一個自己不同的人生。這一宿,封晏都沒有睡,天明的時候剛好是相片中的自己和班花的大喜之日,相片中衣香鬢影,現實中封晏喜不自勝。

    老板果然沒有騙他!封晏打算在下班後去集市將錢付給對方,奇怪的是,在昨日發現那個大型集市的地方現在所看到的卻是一棟廢棄的爛尾樓,封晏在附近又晃悠了幾圈,卻仍然沒有收獲。既然如此,也只有作罷。封晏回到家中,繼續看他的寶貴相簿。

    不僅是那張相片,其他的也想要看看會有什麼樣的變化。封晏找出家里的相本,一張一張地往那本奇妙的相簿內塞入各種相片。有自己百歲時拍攝的黑白相片,有兒子滿月時照的彩照,也有父母年輕時的結婚照,封晏看著那些又熟悉又陌生的場景一幕幕地展現在自己眼前,就如同在看一段段逝去的回憶,當時的心情便一點一滴地涌上來。幸福的時刻,哀傷的時刻,每一幕都如此鮮活地展現在他的眼前,在他看來這要遠比電視劇中刻意的虛情假愛有意思得多。

    慢慢的周圍人都知道封晏多了一個攝影、集影的愛好。凡是相片他都要,平日里沒事時他也總是拿著一架相機到處拍照。封晏的妻子知道了他的愛好後相當支持,也經常拿些同事的相片給他。此後封晏開始對妻子說些莫名其妙的話,諸如老王和他老婆其實關系很差,小鄭根本就沒有女朋友之類,奇怪的是,沒過幾天老王的妻子真的吵到了老王單位里,而小鄭也被人發現他口中的女朋友其實是他的表妹,凡此種種,都一再驗證了封晏所說的正確性。連封晏本人都開始相信這本相簿中也許演繹的就是現實的人生。

    一周前,封晏的妻子去參加了高中同學的聚會,不久帶回來一沓聚會時照的相片,依照慣例,統統交給了封晏。封晏在相簿中一張一張看著妻子的同學聚會,大家的互敘近況之後,有人提議做真心話的游戲,要求游戲的失敗者將自己覺得有缺憾的事情說出來。封晏笑嘻嘻地听那些都已邁入中年的人們說著各種各樣奇怪的事情,像是高中食堂的肉饅頭當時很想吃卻買不起一直沒能吃到之類,也有人說自己曾經喜歡上教書的老師卻沒能告白,听到妻子的真心話時,他的心里卻咯 一下笑容剎那凝結在臉上。

    打扮得容光煥發的妻子紅著臉說她以前曾經喜歡過別校的一個男生,卻一直沒能開口,最後只敢向他討要了一張過去的照片留作紀念。相片中的人們敲著桌子,興奮地叫嚷著要妻子將對方的名字說出來,看著妻子嬌羞的面容封晏不由一股無名火起。

    對方到底是誰!難道妻子到現在還喜歡著他嗎?封晏氣急敗壞地看相片中的後續發展,妻子卻只是笑了再笑,始終不肯說出那人的名字。

    封晏的妻子明顯地感覺到丈夫對自己的態度變了。以前的封晏雖然不是個浪漫的人卻對她非常體貼,而現在在封晏的眼神中她更多看到的卻是冰冷和猜疑。雖然她努力想要找出癥結的所在卻絲毫不見成效,只能眼睜睜看著夫妻之間鴻溝變得愈來愈大,有時候封晏的妻子甚至開始感覺到對于丈夫和維系這個家庭的力不從心。

    听到妻子出車禍的時候封晏正在家中翻找妻子那席話中提到的相片,放下電話後似乎有片刻的愣忡,封晏無法消化電話那端的訊息。

    “封晏,亞萍出事了,現在非常危險,你快點到XX醫院來!”

    外面下著瓢潑大雨,封晏沖到醫院的時候,醫生告訴他方亞萍已經處于彌留階段,要他進去看她最後一眼。

    封晏拖著沉重的腳步,在病房的門口踟躕了好一陣才鼓起了勇氣打開那扇房門。目擊證人的話猶在他的腦海中回響,您妻子是為了保護一名亂穿馬路的男子才被卡車撞倒的,真是可惜吶!是什麼人可以讓妻子連命都不要的去保護他,難道是……他?在封晏的心里隱約有了一個模糊的答案,封晏緩慢地走到妻子的床邊冷然地看著她。

    插滿了各種各樣管子的孱弱的身軀,曾經紅潤的臉頰現在是死灰一樣的白,這個渾身是傷面目全非的竟然是自己的妻子?封晏的心里登時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情,是悲傷,也帶著一點殘酷的幸災樂禍,背叛自己而保護那個男人死去,是……活該!

    “晏……晏……你來了……”

    氧氣面罩下傳出妻子急促而微弱的說話聲,伴隨著大喘氣,听起來尖銳而可怕,然而,本已渙散的眼神卻在看到他的一剎那變得清明起來,封晏知道,這便是所謂的回光返照。

    一邊的護士明白病人已不可救,撤下了氧氣面罩靜靜退出房去,留下封晏和妻子單獨話別。

    “嗯。”封晏含糊不清地回答了一聲,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彌留的妻子。

    “你……你沒事……就好……”方亞萍說著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我……我……到你們學校去找你……那個人……穿……穿……跟你一樣的……衣……衣服”

    封晏在听到妻子的話時開始凝滯起來,一種不祥的預感在他的胸腔之中涌動。一樣的衣服,什麼意思?

    “我……我以為……你,卡車……我就……撲過去了……”妻子的話開始變得斷斷續續起來,“你……沒事……好……好……”

    封晏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死白,他顫抖著握住妻子的雙手︰“不要說,不要說了,醫生,醫生快來救她!”他拼命地喊。

    “沒……沒用了……”妻子笑著,握他的手,力氣竟出奇地大,“我……不後悔……做你的妻子,我……好……好……喜歡你……相片……我一直留著……”

    “什麼相片,亞萍,你不要說了……”封晏狠命地搖頭,不讓那種可怕的想法有出現的可能。那種可怕的想法!

    “相……相片……”妻子的臉上的紅潤開始退去,心電儀器的嘀聲也開始變得急促起來,“晏的……晏高中時的……相片……”

    伴隨著心電儀器發出了單滯的長音,封晏感到了手中一松,而他的心也在那一刻沉了下去。在妻子枕畔滑落的是她最心愛的一只老式皮夾,用了這麼多年卻始終不肯更換,在皮夾中夾著的是黑白的相片,封晏看到年輕的自己在黑與白的世界中耀眼的微笑著,而現在他卻再笑不出來也哭不出來,只能在喉嚨中發出嘶啞的喑聲。

    “你想清楚了嗎?”戴著棉帽的奇怪店主將雙手攏在袖口中,笑嘻嘻地問面前的中年男子。

    “是的。”男子絕然地點了點頭,將兒子托付給了雙親,自己再沒有多的掛念了。亞萍,我這就來陪你了。

    店主揚起右手,劃出一道光芒,在光芒中,男子漸漸消失無蹤。

    “抱歉,這里的相片都是不賣的,我只賣相框和相簿。”穿著黑色橫條杠好像斑馬一樣還帶著潛水鏡的奇怪店主將客人帶離那幅巨大的合照前。櫟木的相框中,中年男子和妻子正互相微笑著看著對方……

    這里是博美集,無一不全的集市,世上最大的集市,夜色深沉,收市打烊,各位看官還請下回趕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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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死魂燈

     

    姓名︰未明性別︰男年齡︰外貌四十左右

    職業︰冉燃居老板住址︰博美集東市街47號

    羅伯特-霍恩斯閑散行走于人群之中,雙手插在褲兜里,嘴里還嚼著口香糖,雖然那塊膠質物已經被他嚼了一下午,早已索然無味。

    他的外形看起來就是那種最典型的美國人,帶些褐色的金色短發亂七八糟地從遮耳帽沿下滋出,裹著羽絨衫的身體顯得異常臃腫,下身一條破破爛爛的牛仔褲,上面東一塊西一塊地浸染了大灘大灘的污漬,如果不是臉上那雙偶爾閃爍出精明光彩的灰藍色眼楮,看起來落魄而疲憊的他仿佛就是街頭隨處可見的流浪漢,沒有人會知道與他們擦身而過的這名中年男子會是那名三個月前因偵破連環碎尸案而獲頒特別獎章的警界精英,自然也沒有人會注意到看似到處閑逛的他事實上正在追蹤某個目標。

    “這該死的什麼地方!”他警戒地打量著周圍的情狀,腦子有些發懵。

    紐約市的唐人街不屬于他的轄區,但不代表他對那里不熟悉,眼前的這個地方卻讓他感到相當陌生。從初時大得驚人的紅木牌樓開始,縱橫交錯的寬闊街道逐一出現在眼前,各式各樣的商鋪林立在街道兩側,旗幡飛揚,人聲鼎沸,其熱鬧程度決不亞于市中心的時代廣場,然而卻透著莫名的詭異。

    店家似乎都是清一色的東方人,商鋪的建築風格也多是在電影中看到過的那種東方式的木建,奇怪的是每一個門面雖然都不大,望進去卻有種看不到底的感覺,仿佛是被扭曲了的空間整個的被裝入了狹小的容器之中一樣,當然這並不是羅伯特感到詫異的根本原因,他所無法想象的是這個集市之中所販賣的貨物。

    黑市他也去過不少,這樣堂而皇之地販賣違禁物品的集市卻是第一次踫到。無論是國家禁令的重量級武器彈藥,還是文物走私市場也無法找到的古董珍品,甚至連人口都光明正大地擺到了展台上,此外也有許多稀奇古怪的動物也在販賣之列。這種集市能在紐約存在而不為警方發現實在匪夷所思!

    目標在前方左拐,羅伯特吐掉口中的“橡膠”,暫時放下對徹查這個集市的盤算跟了上去。出乎他意料的是,在拐過彎後出現于他面前的不再是一條商業街道而是一棟二層商鋪,依照之前的路況判斷本不該出現的商鋪,並且在旁邊奇特的豎起了兩堵圍牆,換言之,這是在死巷盡頭唯一的去處。他訝異地倒退幾步,更震驚地發現本該存在的那條商業大道現在竟消匿得無蹤無影,一條細小的河川自面前流過,其上架設著通向對岸的青石橋梁,遠遠的有人聲從那里傳過來卻無法看清。出于本能的警覺性,他扣緊了褲袋中手槍的扳機,小心翼翼地向那棟建築物走去,一面還暗自責罵自己為了避免曝露身份而將通訊機拉在了車里。

    商鋪的色調是成年原木的暗棕色,在高高的門楣上一左一右挑著兩串長長的燈籠,垂掛在風中輕輕搖曳,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同樣是木質的棕色牌匾上用金漆描著三個異常優美的漢字,可惜羅伯特並不認得。雕花的門扉虛掩著,內里靜寂而昏暗,看起來並不像在營業。羅伯特干脆掏出了愛槍,躡手躡腳地靠近門扇,隨後出其不意地一把推開木門。

    “不許動!”他大喝一聲,緊張地四處尋找著目標。

    “歡迎光臨冉燃居。”與他的聲音形成對比的是在昏暗的店堂內突然響起的一把冷峻的嗓音,隨之滿室璀璨的燈火亮起,僅僅是一瞬間,千百種光芒閃耀在羅伯特眼前,他下意識地閉上眼楮同時在心內暗叫一聲不妙。但預想中的襲擊並沒有出現,他有些遲鈍地睜開眼楮看到一室通明。

    無法言喻的震撼!外表是二層的建築物事實上在內部只是一層的廳室,閃爍著炫目光芒的天花板如同在極其遙遠的高處甚至連目光都無法觸及,同樣的情況也表現在橫向的極限,望不到頭的黑色地磚毫無忌憚地向前一直延伸開去,無窮無盡。羅伯特滿目所及皆是各式造型的燈籠,層層疊疊,造型各異,閃爍著灼目的光彩,令人頭暈,而穿著暗紫套頭毛衫的男子正安靜地站在濃郁的光華之中望著他︰“歡迎光臨冉燃居。”他再重復一次,高聳的顴骨和薄薄的唇瓣使得他看起來像名學者。

    “警察。”羅伯特很快鎮定下來,掏出證件給對方看,“剛才進來的那個女人呢?”

    對方伸出白得有些病態的手,指了指某個地方。羅伯特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視線中出現的是一盞素白的燈籠,微微閃著金色的光芒。

    “是盞好燈啊。”那店主說著徑自走過去拿起那盞燈籠仔細地打量著,眉宇間流露出愛憐的味道。

    “根據你的回答我可以將你送進監獄或是精神病院,不知道你更喜歡哪個?”羅伯特不屑地沉聲道,他的耐心是有限的,沒有工夫來應付這種裝瘋賣傻的把戲。

    “您可以坐下來和我一起喝一杯茶,您看,我這里還有一些剛出爐的中國小點心。”對方不以為意地說著,信手從身邊取出了一把細瓷茶壺,又捧出了一個紅木的三層籠龕一並放到不知何時出現的八仙桌上,再從黑暗中拖了兩把紅木椅子出來,比了個請的手勢。

    羅伯特幾乎是目瞪口呆地看著對方如同變戲法一般的神奇舉動,拿不準這是中國戲法還是別的什麼。

    “關于那位夫人的事,我們可以一邊喝茶一邊聊聊。”清瘦的中年男子掀開盒蓋,一股清香便自里面散出,羅伯特的肚子咕咕叫了幾聲他這才想到自己從早上到現在只吃了一只熱狗,此外就是抽了整整一包煙。

    “好吧,那我就不客氣了。”他重重地做到紅木靠椅上,隨手摘下了頭上的絨帽,露出左眼角上的一道猙獰疤痕。

    店主的眼神似乎在那道疤上停留了一會,很快移開了視線,替羅伯特倒了一杯茶。

    “抱歉,我不太適應中國茶。”羅伯特警覺地望著滿桌的美味卻遲遲不肯動手。

    店主微微笑了一下,自己拿起一塊糕點放入嘴中,隨後將每種款式都取用了一點,並再次比了個請的手勢。羅伯特這才放下心來享用美味,很快便發現自己停不了手了。

    “您要找的是本店的客人瑞斯基夫人吧。”店主用和緩的嗓音說著,似乎一點都不擔心和對方扯上關系會給自己帶來麻煩。

    “就是她。”羅伯特停止往嘴里塞糕點的動作,看向店主,“您應該听說了,兩星期前發生的七人慘死的案件。”

    “是,我看了報紙,听說都是飛車黨,死因是心血管破裂引起的心髒衰竭,據說死狀相當淒慘。”

    “根據警方的調查,那七個人曾經在兩個月前以玩樂為目的殺害了一名無辜的中學生,而那個孩子正是瑞斯基夫人的獨子。”羅伯特一面說著一面注意觀察店主的表情,試圖抓住破綻。

    “那麼說,警方是懷疑這起案件與瑞斯基夫人有關?”

    “至少她具備作案動機。”

    “您不認為一名弱女子是無法做到那種程度的殺害的嗎?”

    羅伯特笑了笑,神秘地說︰“告訴您也無妨,我手頭握有一定的證據。”

    “那就恭喜您又順利了結一樁案件。”店主淺笑著啜了一口手中的茶,臉上的表情平靜無波。

    羅伯特有些失望地搔了搔頭發,對方如此平靜的表現看起來仿佛真的不知情。

    “如果真能結案我又何必餐風露宿地跟蹤那女人?”他從羽絨服的內袋里掏出一包被壓得皺巴巴的香煙,從里面抽出一根抽了一半的,塞到嘴里,習慣性地點燃了打火機,隨後才想到了什麼似的停下來問,“您不反對我抽根煙吧。”

    店主搖了搖頭,遞上一只煙灰缸。

    “啊,謝謝。”羅伯特有些不好意思的接過,撢了撢煙灰,“我找到了兩個目擊證人,他們可以證明事發當晚曾親眼目睹瑞斯基夫人去過那幫混蛋聚集的廢棄倉庫,麻煩的是,沒有人可以證明瑞斯基夫人是如何殺害那七個人,既沒有打斗的痕跡也沒有掙扎,所有人都仿佛在一瞬間被奪去了生命,您要知道找不到凶器和謀殺方式就算在案發現場抓到了瑞斯基夫人法律也無法定她的罪,老實說,這件案子可真的難倒我了。”

    “您的證人有否跟您提起過,瑞斯基夫人當晚可有攜帶什麼特殊的東西前去?”店主放下茶杯,用清明的眼神望向羅伯特,那一刻他才發現這個東方人的雙眼竟然是金色的,如同那一盞盞閃亮的花燈,是混血兒麼?

    “特殊的東西?”羅伯特收回思緒,從口袋里掏出記事本,翻到記錄口供的那幾頁。

    “特殊的東西,特殊的東西……”他的手指在密密麻麻的紀錄間查找著,有了,特殊的東西是……“花燈……”他不敢置信地再看了幾眼,為什麼一點印象都沒有,之前明明看過很多次卻一次都沒有注意到。他疑惑地看向對面坐著的店主。

    “確實是本店售出的物品。”店主說著彎下身子,拿起剛才那一盞素白的燈籠,“就是這一盞了。”他說著將那盞花燈遞給羅伯特。

    羅伯特將信將疑地接過,仔細打量了一番,看不出有什麼不妥。

    “這盞燈籠和案子有什麼關系嗎?”

    “您听說過死魂燈這種東西嗎?”店主悠然地說著,臉上的表情一瞬顯得高深莫測起來。

    羅伯特老實地搖了搖頭︰“那是什麼東西?”

    “是收藏著以人類的執念和生氣為養分燃燒的未明火的棲所,如果好好奉養的話,可以實現人願望的奇妙東西。”店主笑著起身,只是微微揚了下手,桌上的食具殘骸便消失不見蹤影,獨留下茫然四顧的羅伯特,一時反應不過來。

    “這盞燈就借給霍恩斯先生您吧,百日之內,殺害令嬡的凶手必定會……”隨著聲音的遠去,整個店堂一瞬間又暗了下來,只有獨自坐著的羅伯特手中那盞素白的燈籠放射著淡淡的金色光芒。

    他撫摸著左眼角那道猙獰的疤痕靜靜地坐了一會,隨後站起身帶著那盞燈籠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這里是博美集,世上最大的集市,販賣不思議的集市,歡迎光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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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咒童

     

    姓名︰冥渡性別︰男年齡︰表面六十多

    職業︰白閣的老板兼大師傅住址︰博美集西口街44號

    “張應貴這個老狐狸!”桑千霖在心里低低咒罵,疾步行走下,雪紡的眉綠裙擺隨著曲線優美的小腿線條作著規律的擺動,引來路人一陣張望。雖然早過了三旬的年紀,保養得當使得她看起來不過二十五六,更甚,比起那個年齡的女子三十多的桑千霖反而又多出一份從容的優雅來,即使現在處于盛怒之下,含嗔帶怨的一雙美目依然襯得她美貌出塵。

    早知人心比紙薄,卻沒想到這層紙竟似比蟬翼還消去七分!

    早十年前自己當紅那會,多少紳士名賈擠破了頭來捧場,真金白銀地大把奉上予取予求她還消挑挑揀揀,電影、電視劇、廣告,什麼地方沒有她桑千霖的身影,什麼人听到她桑千霖的名號不會忌憚三分,就是那些掛蛝窶`、自命名流的上層人士還不是說盡好話巴巴地等著自己的青睞,怔怔地盼著自己垂袖麼?怪只怪自己太糊涂,年輕輕地急流勇退,嫁作商人婦,本以為豪門一入萬事足,誰想到嫁了個五全老公,吃喝嫖賭抽樣樣俱全獨不會賺錢,公公一過世不過幾載光陰家產敗了個七七八八卻不知收斂,盡日里除了鬼混什麼事都不做,反仰賴她托出八成的本底錢來,要不是抽身得早,怕自己要一朝鳳凰變野鳥,不給人笑死自己也要羞死的。

    離了婚分了家財,桑千霖折現了身邊細軟才發現家產籠總只剩十多萬。這點錢,普通人家當然夠過上好一陣子了,若是節儉些,存在銀行吃利息,不事生產倒也能湊活,偏她桑千霖豪門太太一做十載,早習慣了流水樣的花錢,光吃喝一項就少不得多萬的開銷,人參燕窩鮑魚雪蛤,不是福榮齋的極品她還瞧不上眼。桑千霖早年未出道時倒也吃過許多苦,早起晚睡一日只兩頓,就是冷飯剩菜也吃得津津有味,只是大紅之後成了人掌上的寶貝,寵著呵著多時,早養刁了嘴再回不到從前了。是以,她左思右想,唯今之計只有再戰江湖。

    雖說上門求人難免看人眼色,去之前,桑千霖也早作了熱臉貼冷屁股的最壞打算,但是事實的冷酷就連看慣名利場的她也頗決懣悶。富貴那會桑姐長桑姐短的一票人等統統不見了蹤影,打手機不接,找上門裝不在,好容易逮著的不是一副日理萬機甩頭就要走的樣子便是心不在焉地有一搭沒一搭,到頭來連個準信都不給。

    今早拜會的這個張應貴便是娛樂界的新銳天影集團的老總,如今風光無限的他,十年前做生意失敗窮得連個包子都吃不上,要不是她桑千霖看不過去接濟了些恐怕此人早已餓死街頭又豈會有今日這等榮耀?正因著這層淵源,她自信這條線不至十拿九穩總也有個七成準,誰料想人家電話里客氣是客氣,卻接連擺了三回空城計,氣得桑千霖誓天咒地不再理睬此人。可眼見得荷包日漸癟了下去生活卻還要往下過,她才鐵了心厚了臉皮在人門口死守,人是見著了,可結果呢?人家抬抬眼皮,甩過來一個電影劇本,編劇、導演倒都是現今當紅的大腕,攝影、造型之類或多或少也算個角,只不過人給她留的是個超級配角,從頭至尾不過出場兩回,合起來算戲份也就三分多鐘,演的還是個橫死的青樓女子,說白了,這不過是比群眾演員多上那麼幾個正面鏡頭的龍套角色,桑千霖縱橫演藝圈幾載何時受過這等委屈,當下想發作,人先開了口。

    “應貴也知道這樣的角色是斷斷委屈了桑姐的,只是應貴家小底薄,幾年都拍不了一部大戲,要弄些小成本小制作的給桑姐您吧,怕是未免失于不敬;這不,好容易有部像樣些的,偏早半年已經定了角了。本來為桑姐您改弦易轍也不是什麼大事,糟就糟在人家導演還就看上了那女一了,您老也知我們做小老板的是表面風光,背里辛酸啊,應貴力有不逮辜負桑姐早年栽培之恩,應貴……應貴實在是慚愧之至吶!”

    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又是嘆氣又是抹淚,興致之余幾乎就要捶胸頓足表惺惺相惜了,看得桑千霖都開始懷疑張應貴如果今日不從商說不準早捧了小金人成個明星中的腕了。談話的結果當然是,桑千霖心不甘情不願卻還要千恩萬謝地接下了這出劇。當日風華絕代,今日淪落至此,可見世道險惡!

    桑千霖長吁一口氣停了思考,方記起往周邊看看,不看還好,這一看倒困惑起來——自己不知何時走了到個熱鬧集市來!面前是寬不過幾米的青石小路,路左右商鋪林立,人潮涌動,建築一概俱是古色古香,飛檐斗拱,乍一看之下倒恍若進入了哪個武俠劇組的外景地;再看那些商家,莫不是打扮怪異,舉止異常,縱是穿著正常的,在神情中仿佛也透了些古怪出來,這個集市當真怪得可以!

    桑千霖想著倒起了好奇心,便丟開了煩心事索性緩步游逛起來。左手起第一家是樂器行,中西樂器滿滿地排了一鋪子,店主人像是雅士,一舉手一投足無不透著雅痞的韻,老式的西裝穿在他身上倒真似時光倒退回三十年代;再看右手邊,一名穿著石青長袍的十七八少女正在編制精巧的腕飾,木盤的盛具內各色飾品樸質而奪眼,樣樣皆是她桑千霖都未看過的佳品;再過去是一間四合的小小院落,雙開的木門扉內竟植了極大一片月下香,雪白的重瓣舒展在煦日之下,頗是怪異……

    桑千霖看著那嬌嫩的花朵,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當然只是如果,這世界上有一種藥可以讓人恢復年輕的話,是不是自己的復出也會變得容易些呢?才這樣想著,突然就耳邊風聲急轉,周圍的景致似乎一瞬變得有些模糊,再定楮看時四合院落不見了,眼前取而代之的竟是一間掛黑底鎦金牌的藥鋪,褐色的雕花門扇內,半人高的櫃台上一名梳羊角辮的可愛女孩正笑眯眯地朝她招手。

    桑千霖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便沖對方笑了一笑,腦中隨之又轉了一念,說到美貌和青春,這當然是混跡娛樂圈必不可少的要物,但要真正成功,除了自身的實力,最主要的恐怕還是要靠關系和手腕了。只是電光火石的那麼一刻,耳听得轟隆一聲再看時那藥鋪的門扉竟然已經牢牢闔上,連帶那名十一二的女孩兒也不見了蹤影。桑千霖愈發覺得奇怪起來,便起了探究之心。她走上前去剛要扣那緊閉的門扉,卻听身後傳來一把蒼老卻洪亮的聲音。

    “這位夫人,煩請先坐著歇會,您要的東西老朽不可即可完成。”

    桑千霖回過身,當下就嚇了一跳。不知道何時身後的糕餅鋪變作了冥器鋪,黑漆漆的店堂內一名戴著厚框眼鏡的老者正聚精會神地在一盞油燈下便扎著竹簽的架子,看來應該是供喪守靈的左右髻童,再看那滿滿一鋪冥紙金箔木造棺材,雖隔著條窄路,當下一股陰森的冷風便襲了過來,桑千霖冷不丁打了個寒顫,連接口都不敢緊了緊身上的小洋裝,轉身就要走。

    “夫人,您既然訂了貨又怎可言而無信,做那空口的買賣?”老者也不抬頭看她一眼,只是取了白紙開始蒙皮,一面又鋪開了上好的顏漆擺上了小毫,想是打算描繪五官。

    桑千霖硬生生地止住了步子,疑惑兼生氣地道︰“我何時訂了你家的東西又不要了,青天白日的莫要胡扯了與人晦氣。”

    老者像是笑了笑,蘸了艷若桃花的一筆仔細地繪那紙人的唇齒︰“夫人不是對老朽有所求,又豈會來到此地,況那對鋪的本已瞧上了夫人,若非老朽受了夫人的命已著手開始做這物,怕是平白的生意就要叫人搶了。”

    桑千霖听得更是惶惑,心中惴惴的同時竟也添了幾分興趣,便下了那藥鋪的台階小心地來至那冥器鋪的門前向內張望。迎面但見一塊銀字牌匾,上書白閣二字,孔明方燈高懸兩旁,白紙亮芯卻是與內里的昏暗大大不同,讓人不明所以。

    “夫人可曾听過咒縛二字?”老者不悠不急地道,手腕起落,烏木樣的一雙目便在那紙人的臉上顯現出來,炯若星辰,仿若活物。

    桑千霖心中一驚,便老實回答︰“以咒制人的誑言倒也听過些,因疑是坊間流傳,倒也未曾當得真,老先生的意思是……”

    老者描繪完最後一筆,放下手中什物,抬起頭來,意外地露出一雙清明的眸子來。

    “咒者,以口為表,以器為助,灌之以念,是成密語;其力雖不可改天換地,變換往史,唯調改將來,易勢更命卻可做到七八分,想是夫人正有此意,是以人未到念先至,老朽方取了原材作這夫人請托之物,如今其物已成,還請夫人收好。”

    老者說著,便將那不過一個半巴掌大小的紙人遞到桑千霖的手中,自己轉而開始收拾起筆紙來。桑千霖觸到白紙溫潤感受,低頭瞧那紙人,登時大駭。那眉目,初時不覺得不妥,再看時竟無一不形肖自己,再多看幾眼,竟如同比對本人所作肖像一般,就連氣度神韻也絲絲入扣,逼真至極。

    “往後夫人如有所願,竟可向這咒童訴說,語至而意達,念貫則事改,凡本命可承之願皆可順遂,日後必心想而事成,無往不利矣。”老者說著,伸手去移那紅木的門板,似要關店。

    “心想事成……無往不利……”桑千霖怔怔看手中紙偶,不覺心中涌起一股狂喜,之前的害怕早丟了不知何處。

    “正是,”老者停下動作,沉聲道,“只不過此人偶僅可實現夫人本命可允可承之願,斷不能逾越的。凡一願達則取夫人命之一二,而眉目消淡幾絲,如此往復;倘夫人付之大願,則命之七八去矣,及至眉目寡淡,五官盡失便是夫人命盡之時,是以還望夫人凡事三思而後行,決計不可樣樣依靠這咒童,方不致無故枉死,老朽言盡于此,夫人請。”

    桑千霖尚未及道別,但覺耳旁風聲虎虎,再看時竟已到了家宅附近的車站,當下只覺心中一凜,對這手中的紙人更是多添幾分相信,因而兜了脖上的絲巾圍起,如至寶般捧了回家。此後星途一帆風順,可謂驚世駭俗。

    先是參演的這部片子其女主角莫名病倒,此後接替的備選也統統無故受傷,原打算無奈封鏡的導演在桑千霖的要求之下並不熱衷地給了她一個試鏡的機會,誰想到一試之下便不可罷手,桑千霖的樣貌,桑千霖的演技,活脫脫就是劇中那自青樓出生卻要強能干的奇女子,當下拍板臨陣易角由桑千霖以三十三歲的年紀出演女一,從女主角十五六的年紀開始一路演到八十多歲被人殺害,此中坎坷,桑千霖無不演得入木三分,就是編劇導演都大贊有加。片子殺青之後,不僅囊括大小獎項無數,更將桑千霖重捧上演藝圈的巔峰,自此桑千霖重回星壇,榮光無限。

    倒也有些小報對桑千霖的復出與無往不利提出質疑,像是與其爭奪角色的女演員或傷或病一事,追蹤她的狗仔隊無故出了車禍一事,更有知其重獲富貴而找上門來討要錢物的前夫莫名溺死在河中的怪異之事,請了道士分析之下說是她桑千霖用了異端邪術除去障礙,稱其用心險惡。然凡此種種,不過市井流言,既無憑據也無證言,人們只當是他人妒嫉作祟,胡亂派的罪名,便也一笑付之了,反多出一票人聲援桑千霖,說其天佑神護,命勢富貴,其言之玄,再精彩的小說也不及萬一。

    這一晚,桑千霖正要去參加某電影頒獎禮。打扮停當之後,她忍不住瞧了一眼床頭的白花紙偶。早半年前,那紙偶的眉目已經寡淡而難辨,三個月前更是突然消失不見,嚇得她整整半月不敢出門,以為自己命將終結,然而,這三月來她非但沒有生病遇禍的跡象,反而事業繼續蒸蒸日上,更有跨國集團的老總對其表示好感,放出風聲,揚言非她莫娶,一切一切再怎麼看都只有富貴榮華之勢,不見當日那老者所預測之災禍。再加之請教了一位專替演藝圈人士卜卦算命的大師,說是她桑千霖祖上積德,命中注定大福大貴,之前一劫已過,自此便命途順暢,可平安活至九十九,終生得享安樂,她這才放下心來。然而,每每見著那紙扎的白花人偶,端著沒了五官的平板臉蛋對著她,心頭便涌起一股惡寒,想著她忍不住將伴隨了她多年的咒童胡亂地塞入箱底,再用其他東西壓了方放下心來。做完一切,剛好司機車子備妥,桑千霖整整衣冠,優雅而出。

    桑千霖的死在第二天的報章雜志上被炒得熱火熱荼。各類報刊無一不將其車禍現場的照片大幅放送並附贈離奇報道洋洋灑灑近萬字。據說桑千霖昨晚提前半小時乘車前往位于離其豪宅一小時車程的晚會現場,然而晚會開始近三刻桑千霖卻始終沒有到場,主辦方原以為她是搭架子擺譜,因此也不甚在意,但晚會過半仍不見其蹤影,便發了火致電過去,然而無論怎樣致電桑千霖的電話卻始終無人接听,再打電話去宅邸詢問,僕人說是夫人老早已經出發,這才著了急,報警請求尋找。此後經過一夜的搜索,黎明時分終于在其家不遠的某斜坡旁發現了其翻覆的豪華坐駕,司機和兩名助理均只受輕傷,獨桑千霖當場已告不治。再調查下去,更是疑竇叢生,那斜坡在背離會場方向的偏僻地段,桑千霖本不該出現在那里,而負責紀錄的電子眼也並未在當晚拍到有除桑千霖座駕以外的車輛經過,更絕的是在路面上警方沒有發現絲毫車輛相撞痕跡。再講到桑千霖的司機,此人替有錢人開車數十載,不僅技術嫻熟且風評極佳,事後也未檢測出酒精超標,車輛的狀況也顯示保持著最佳的安全標準,總之一切的一切就如同一個惡作劇般的靈異故事,引發了日後一場沸沸揚揚萬人參與的大爭辯。

    冥渡起身,將報紙隨手丟到一邊的籃筐里,去拆那門口的木板。差不多已是傍晚時分,也該開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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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7 19:41:28
第十六章 妖之丹青

     

    姓名︰丹朱性別︰男年齡︰不詳

    職業︰墨香齋老板住址︰博美集北墟里14號

    “啊,野谷先生,您回來了。”我停下手中的掃帚,向匆匆而過的鄰人打了聲招呼。鄰人大約是沒有听到我的問候,只是低著頭徑直走向自己的屋子,砰地一聲關上了屋門。

    “啊呀,立花太太,您怎麼還跟那種人打招呼啊?”隨著殷勤又嗔怪的聲音出現的是街角雜貨店的丸造太太,她挎著滿滿的果蔬籃子,以和她那肥胖的身材不符的速度飛快地奔到我面前,神神秘秘地道,“您還不知道那件事嗎?”

    “那件事是指……?”我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只見到壓低了帽檐的野谷先生的身形在窗邊一閃,隨即重重的褐色簾布便隔絕了我們的視線。

    “您是才搬來沒多久所以不清楚,其實也ㄞ鄔巨戎矷A您也知道,這年頭,誰討生活都不容易,像我家……”

    “那個……您說的事到底是指什麼?”我好容易在丸造太太念苦經中途喘氣的空當插進話去,不解地問,泡沫經濟,裁員和道德素質下降,報上的長篇大論與不能和野谷先生打招呼有什麼直接聯系嗎?

    “啊,您確實是不知道嗎?”丸造太太像是很驚訝似地用粗短的手指按住了厚厚的嘴唇,小心翼翼地道。不待我點頭便左右看看,揮了揮手示意我附耳過去,以小得不能再小的聲音清晰地道,“不就是——殺妻嗎?”

    殺妻?!我驚駭地望向有著高大桐樹的隔鄰︰“討厭啦,丸造太太,您一定是玩笑來的吧,野谷先生怎麼會是那種人,您可把我嚇著了……呵呵……是……真的?”

    丸造太太擺出一副八點檔偵探片中警官故作高深的神情,沖著我搖了搖手指︰“您不相信吧,我初時可也是不信的,現在卻越看越像吶!不說別的,野谷太太可都有個把月沒在人前露臉了。”

    這麼說來確實如此。個子小小的野谷太太生得非常標志,為人也和善,早先我家剛搬來時還曾有過一些交往,大概是二個月前開始原本每天打掃院落時都會踫到的野谷太太變得較少出現了,而現在確乎有一段時間沒見著了。

    “那也許是野谷太太出去旅行了呢?”我伅q尋找著合乎情理的解釋,無論怎樣,僅因為一個月沒見著人家太太就給野谷先生扣上殺妻的罪名也太武斷了。

    “有誰見到野谷太太帶著行李出去嗎?”丸造太太努努嘴,不以為然,“旅行可用不了一個月!”

    “那……興許野谷太太是有事回娘家去了呢?”

    “您是真的不知道啊!”聞言,丸造太太又再次做出了以手捂嘴的動作,驚訝地道,“這一帶誰不知道野谷先生和野谷太太是私自結婚的吶,听說是……”她刻意壓低了嗓音,用沙啞的假音道,“不倫之戀啊!”

    “啊?這麼說是私奔?”我從來沒想到自己的隔壁鄰居竟然藏有這麼多秘密,反射性地提高了嗓門。

    “小聲點。”丸造太太緊張地拉住我的手,輕聲道,“那人說不定在簾子後頭偷看我們吶……”

    我依眼偷偷地瞟了一眼鄰家的窗戶,不知是不是錯覺,果然感到簾布似乎是動了一下,有個身影從那迅速地退開了。

    “立花太太,您可得當心點啊,那種人住在您家隔壁……”丸造太太意有所指地咂了咂嘴,吧唧的聲音響得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那……那為什麼不報警?”

    “咳,可不是沒有證據嗎,誰願意攬那檔子倒霉事上身啊?不過,這一個多月誰都沒見到野谷先生帶什麼大件物品出門……”

    “您的意思是……”我覺得耳後吹來一股冷風,晚下的夕陽連同白日的溫度都一並帶走了,幾只覓食的烏鴉在空中飛過,周圍的一切瞬間變得冷清起來。

    “尸體八成還在那屋子里呢!”

    丸造太太的定論猶如晴天霹靂,我顫抖著雙手連掃帚都抓不穩了。

    “那……那一定得報告警察!”我好一會兒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丟掉掃帚,匆匆忙忙地就要進屋去打電話。

    “您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丸造太太死死地拽住我的手,以前輩教訓後輩的口吻道,“您又沒有切實的證據,如果惹怒了對方,可不就給您家帶來災難了麼?”

    “那要怎麼辦?”

    “就裝作不知道唄。”丸造太太附在我的耳邊口述經驗,“您可千萬不要在對方面前表露出絲毫的懷疑啊,當然,如果您有確實的證據就另當別論了。”

    “證據?”

    “我听說,這幾日野谷先生每晚都把燈火開得通明在做一件事吶。”

    “哎?”

    見我一副大惑不解的樣子,丸造太太很是得意地干笑了兩聲,繼續用她那喑啞的喉音道,“對街的山口太太有晚在牌友家玩得晚了,回來的時候路過野谷先生家,見他屋里燈火通明便好奇去看了一眼,誰想到……”丸造太太突然將音量拔高,嚇得我一陣哆嗦。

    “她……她……她看到了什麼?”我結結巴巴,幾不能成語。

    “野谷先生他啊,在刷、牆、壁!”

    “刷牆壁?”我無意識地重復著這三個字,思緒無法正常運作。

    “電視劇里不是常演嗎,為了掩蓋血跡什麼的所以粉刷牆壁,這種花招可騙不過我丸造花枝的眼楮!好了好了,我也該回去做飯了,今天我跟您說的您可別告訴別人了。”丸造太太說著揮揮手,以和來時一樣的快速消失在我的視野之內,獨留下我一個又驚又懼。

    “一彥,那個,剛才雜貨店的丸造太太說隔壁的野谷先生殺了他的妻子,而且還說尸體還留在那房里呢,真的好可怕啊!”我一邊熨燙著衣服一邊向他撒著嬌。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野谷先生……一彥?怎麼,身體還是不舒服嗎,飯菜也都沒動,是不是我的手藝不合你的胃口?

    好吧,你睡吧,明天我會煮你最愛吃的魚米粥。”我收拾好衣物,關上燈,掩上房門出去了。

    丸造太太的話可信度有多少大概連她自己都不確定,這從她每日精神百倍地走三條街去僅有卷心菜價格便宜三十元的超市購買所有東西並且始終紅光滿面地與人打招呼就可看出,而我卻一直被野谷先生的事所困擾,以至于食不下咽,睡不安穩,人也憔悴了一圈。

    “啊呀呀,立花太太,您最近怎麼瘦了那麼多呀!”大呼小叫著從老遠奔來的自然是丸造太太。

    “多謝關心,最近有些……”我總ㄞ鉬′O因為受了關于野谷先生傳言的驚嚇才弄成這樣的吧,“因為我家先生最近身體有些不適,我可能是過分擔心了吧。”

    “是這樣啊,我還擔心是否因為上次我說的話惹您過慮了呢,不過是些市井流言,您可別太介懷呀,  ,您一定不會介懷的不是?”

    “是是,那是當然。”我忙不迭地應道,趕在她再提些聳人听聞的事出來之前先截住話頭,“丸造太太,您下回有空也過來玩玩吧,我這就不耽誤您了。”

    “啊,哦……”丸造太太有些不滿卻又無可奈何地收住話頭,磨磨蹭蹭地離去了。

    我如釋重負地撫了撫胸口,眼神不經意瞟到隔鄰的窗戶處有個人影閃過,是野谷先生在偷看我們!難道說他發現了什麼?

    我一開始並沒有打算要到鄰居家去,也許是丸造太太的話折騰得我有些神志恍惚了,也許是我真的太過在意下午的事了,當我醒悟過來的時候我已經站在了野谷家的門口,並且,按響了門鈴。

    現在該怎麼辦?逃嗎?在我作出決斷之前,門意想不到的開了,而在門開處赫然站著的正是野谷先生。

    “有事嗎?”野谷先生冷淡地道,聲音平板而沒有任何驚慌的跡象。

    “那個……我是隔壁的立花,想說過來拜訪一下。”我隨便胡謅了個借口,眼神觸及到野谷先生灰色的毛衣上幾道鮮艷的痕跡,是……油畫顏料?

    本來以為一定會遭到拒絕卻沒想到片刻的沉寂之後,野谷先生竟然淡淡地接了句“請進”,讓開身去。

    這下子換成我進退不得。有尸體的房間!有尸體的房間!我的腦海里不停地播放著恐怖片中的驚悚畫面,腿像是灌了鉛一般挪一步都困難,難道說他發現了我們的談話想要殺人滅口?這麼想著,我更加不敢往前進了。

    “立花太太。”

    “什……什麼事?”

    “這邊請。”

    “好……”我勉強答應著,硬著頭皮跟在他身後往客廳去。

    想象中的恐怖場面並沒有出現。野谷家的客廳雖然此刻堆滿了便當、隔日報紙等垃圾,卻絲毫沒有凶殺現場的痕跡,只是在正對窗戶的一面牆上掛起了一幅巨大的布幔,看不到那後面有些什麼。野谷先生向我比了個坐的手勢,自己撥開一堆空顏料盒坐了下來,幾上放著各種畫筆和一個調色盤,顏料還是濕的。

    “您是听了什麼傳言吧。”野谷先生慢悠悠地點上一支煙,深吸了一口,吐出來。

    “呵?”

    “說我殺害了妻子之類的。”他摘下眼鏡,露出一雙意外清明卻充滿疲憊的雙眼。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看清野谷先生的臉,滿臉胡茬,眼角有明顯的皺紋,盡管整個人顯得落魄而狼狽,卻隱約可見年輕時的儒雅風範,這樣說起來,野谷先生似乎是搞藝術工作的,莫非是……畫家?

    “那是假的。”在我能有所回答之前,他先自拋出了結論。

    “哎?”我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我並沒有殺害她,事實上是她離開了我。”他掐滅煙蒂,把兩手一攤,“她跟別的男人走了,在一個月前。”

    事情的變化超出了我的預計範圍,我訥訥地望著佝僂著身軀一瞬顯得異常蒼老的野谷先生想說些什麼安慰的話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您應該也听說了吧,我和清子是從家里跑出來的。”

    我被動地點點頭,接過野谷先生遞過來的東西,是張相片。超豪華的別墅面前,野谷太太穿著洋裝笑得極之燦爛,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小姐。

    “清子的父親是外交官,母親則是小有名氣的插花家,而我只是個學油畫的窮小子,當然,我本來也並不奢望可以得到清子,”野谷先生望著天花板,不知道是沉浸在美好的回憶中或是別的什麼,“她答應我求婚的時候我高興得整整一晚都沒有睡著,想當然的,我們的戀情受到了她父母的極力反對,後來我們就私奔了。放棄金錢,放棄親情,放棄一切,真是偉大的愛情不是麼!”他苦笑著搖搖頭,“早知道會變成今日這樣,當初也許我就不該向她求婚。”

    “她……”我小心地挑揀著字眼,生怕觸痛野谷先生的創口。

    “啊,她後悔了。因為我始終沒有成名,只能靠教小孩子畫畫賺點小錢,就連這棟房子都是她租下的,等了我這麼多年她也算不容易,所以我放她咫F。”

    “您听說過博美集這名字嗎?”野谷先生突然岔開話題,站起身來,走到布幔前停下,“是個相當古怪的集市,賣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東西,像是——”他猛地拉開布幔,我一瞬間驚呆,脫口而出。

    “野谷太太!”

    不,這只是一幅畫而已。滿面牆上繪制著一望無際的薰衣草花田,蔚藍的青空下少女時代的野谷太太穿著連衣裙調皮地蹲在一簇花叢前,正試圖去撲面前的一只彩蝶。不,這又不像是一幅畫!我幾乎可以聞到流動在花田中的馨香,有微風拂過耳際送來花葉婆娑的聲音,似乎整個花的海洋便處在微妙的波動之中。

    “很神奇是不是?”野谷先生愛憐地撫摸著畫中野谷太太的臉龐,“那個人跟我說只要用我的心我的情去畫就一定能夠得到我想要的東西,用這些顏料和畫筆。”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到幾上的那些畫具,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竟然感到金屬的顏料管身上閃爍著妖異的神采。

    “還有一點就能完成了,還有一點!”野谷先生似乎是陷入了幻境之中,他歇斯底里地笑著瘋狂親吻畫中人,“清子,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我無言轉身離開,此後竟再也沒有見過野谷先生。

    兩周後,房東太太因為沒有收到房租前來察看。令人驚訝的是,房門打開後,屋內竟然空無一人,野谷先生的所有生活用品都留在屋內,卻唯獨不見了他的人,此外,也沒有發現有野谷太太被害的證據,這整件事情便以野谷先生惡意逃租而告終。

    “房東太太,您是在整理野谷先生的東西嗎?”我微笑著走上前去。

    “可不是嗎,本來想看看有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留下來可以還租,誰想到竟都是些破玩意。”房東太太氣呼呼地翻檢著野谷先生的東西,將那些她認為不值錢的畫作丟到一旁的垃圾袋內,“這家人可真沒教養,交不起租就不要租那麼大房子,逃租不算還把牆壁畫成那個樣子,這樣我還得請工匠重新粉刷才行,真是倒霉。”

    “啊,您是說野谷太太的畫像嗎?”

    “畫像?”房東太太皺皺眉頭,“那人還畫了別的圖在牆上?真討厭,客廳的那幅薰衣草花田已經夠我煩的了!”

    驚訝閃過我的臉龐,瞬息即逝。

    “房東太太,如果可以的話,您能將這些顏料和畫筆送給我嗎?我最近剛好對油畫有些興趣。好的,謝謝您。”

    剛進屋子,電話鈴就響了起來,我匆匆地將畫筆和顏料擱到桌上接起電話。

    “這里是立花家,請問您找哪位?”

    “薰,是你吧!我已經查到你的地址了,我老公在你那邊吧,他兩周前說要去跟你談分手的,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喂喂……”

    我輕慢地掛上電話,將發帶松開任由一頭烏黑的長發披散而下。一彥說過,他最喜歡的就是我這頭長發了。

    “一彥,你老婆好討厭哦,老是打電話來騷擾我們。”我嬌嗔著,圍住男人的脖子,“不過沒關系的,我們很快就可以在一起了,很快哦……”

    夕陽的余暉淡淡地從院門撒進來,將屋內籠罩在一片紅黃的濃重色彩中,在屋子的一角,長發的女人摟抱著男子,那男子蒼白著臉色,儼然,已死了多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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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蝶夢

     

    姓名︰施羅性別︰男年齡︰外貌二十出頭

    職業︰異寶齋店主住址︰博美集南樹墩2號

    最近我經常都會做同樣的夢。

    在夢里,我穿著不知哪個朝代的古服,披散著一頭如瀑的長發對鏡梳妝。有個男人站在我的身後,他用無比輕柔的動作替我梳理長長的秀發。他的動作溫柔,手指修長,他替我挽起髻來,插上簪釵,他說︰“這支發釵真是再適合你不過了……

    ***

    “哇賽,這個一定就是傳說中的前世記憶了!”莉莉激動地握緊拳頭,無限憧憬的眼中仿佛就要淌下兩行晶瑩的淚水,由于興奮而紅彤彤的臉上神情夢幻無比,“前世的浪漫悲戀這一世將會得到完美的結果,男主角跨越時空前來找尋永生永世的戀人,天哪,我為什麼就遇不到這麼浪漫神奇的事!”

    她一面說著一面牢牢地握緊林綺非的雙手,一副嫉妒得不得了的樣子完全沒留意到自己的大力使得好朋友皺起了眉頭。

    “你想象力這麼豐富怎麼不去當作家?”一邊的張一臉受不了的樣子,毫不留情地打斷好友的綺思遐想,“別听她的。綺非,你最近是不是神經太緊張了才會做那樣的怪夢?”

    “什麼怪夢!”莉莉嘟著嘴抗議,“那是前世愛戀的悲傷記憶!”

    “前世這種東西你也相信?”張緊緊手中課本,鄙夷地道,“那些不過是無聊的作家編出來糊弄愛情不成功者的玩意罷了。”

    “哈,像小這樣成天只知道念書考試的準資優生哪里會懂得愛情的美妙,我看你再這麼下去連頭腦都會變成機器了。綺非,听我的,你的夢一定是在預示你的真命天子很快就會出現了,你就好好的期待吧!”

    “方小莉,你到底懂不懂什麼是夢啊!那些不過是白天被本我壓抑的潛意識中的欲望通過化妝呈現在腦海中的組織形式而已,和前世愛情什麼的根本不相干!還有,你怎麼知道我不懂愛情!”張氣得滿臉通紅,不自覺地揪著衣服下擺。

    “哦,那就是說你有中意的人嘍,還不給我快快招供!”

    前一刻還糾纏著林綺非的莉莉聞言當機立斷地拔轉矛頭,轉將注意力放到了張身上。林綺非這才松了口氣,看看自己的雙手竟然已經被捏得有些紅腫了。這兩個死黨別的都不錯,就是一個過于冷靜,一個過于……“花痴”,每每斗起嘴來都讓她很頭疼。像今天本來是為了听听她們的意見她才將自己近半個月來一直都作的這個夢告訴了她們,誰想到不僅沒有得到任何意見那兩人反倒先鬧起來了。無奈地嘆了口氣,林綺非閑閑地打量起周圍的景致來,這麼一看,反倒是愣住了。

    不知什麼時候走到的熱鬧集市有著洋溢著濃濃古式風情的建築,亭台樓閣,雕梁畫棟,古樸的雕花木門掩映在桃李芳菲之下看起來格外的幽靜而美麗,路上行人眾多卻各自行色匆匆,似乎每個人都有著自己固定的目標。商家打扮形形色色,或古或今卻無一例外的有著令人無法忽略的奇異感受,這到底還是不是在漢天市?

    “小,莉莉,你們覺不覺得……”正要出聲向朋友們求助,林綺非卻在一間店鋪外猛地剎住了身形。老式的穿花廳堂內擺放著各式各樣的木架,在那上面是用托盤承裝的各色首飾,從古色古香的玉簪、金步搖、翡翠鐲子到時下流行的鈦鋼戒指,塑料耳環無一不全,在那些流光溢彩的首飾光芒之下,一名美麗典雅宛若從仕女圖中走出的長發女子正小心地穿著紅色珠串,看起來她不僅是店主同時還是首飾制作者。但是令林綺非駐足不前的既不是店鋪中貨物的繁多也非店主的美貌,而是因為她看到了那枚釵子。

    千真萬確!正對門口的木架第三格中間的那個托盤中正放著她夢中所見到那枚釵子。林綺非幾乎是失魂落魄地走入了那間店鋪,走到釵子跟前伸出手摩挲著釵身。如夢中一樣的造型,雖然顯得有些老舊了。不是名貴的金銀所鑄,反倒是帶著黃銅的光澤,如水紋一般的雙股釵支上是硬幣大小的蝴蝶釵頭。鏤空的雕琢,精細的紋路,整只蝴蝶顯得栩栩如生,仿佛就要在眼前飛起來。在那一刻,有一股深深的悲哀流遍她的全身,林綺非從來沒有一刻那麼確定這支釵、這個夢是與自己有著毫無疑問的聯系,她甚至想到夢中那名始終沒有露出臉容的男子或許真的如莉莉所言就是自己前世的情人,那麼,他是回來找她了嗎?

    “這位小姐,小姐?”

    身邊傳來清越的嗓音將林綺非喚回了現實,她有些遲鈍地轉過身去看到那名長發的女子正站在她的身邊,臉上掛著淺淺的笑靨,笑容使得她的美麗更帶上了一種夢境般的不真實,雖然同是女人,林綺非一時還真是看得有些呆了。

    “不好意思,這支釵……”

    “……嗯?”林綺非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已經將釵緊緊地攥在了手中,如果剛才不是店主叫醒了自己也許她會莫名其妙地做了一次賊也說不定。

    “不好意思,我不是賊……我只是……”林綺非手足無措地解釋著,卻發現自己越描越黑。

    “沒關系,我當然知道小姐不是賊。”店主說話的聲音如同三月的溪水淙淙,有著一種沁人心脾的感覺,“只是這支釵是朋友寄放在這里的,是本店的非賣品。”

    “這支釵不賣?!”林綺非驚呼出聲,看看手里的釵子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將其放回去的現實。

    “是的,因為這是朋友的私物,只是他最近不在才將釵子托付我照顧,難得小姐喜歡,真是對不起了。”說著,美麗的店主便上來拿那支釵。

    林綺非下意識地退後幾步,牢牢地將釵捏在手中。這個舉動是在她未作思考的情況下自然完成的以至于在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後,她的臉一下子就紅了。

    “對……對不起。”她囁嚅著,不知道該怎麼辦好,“這支釵我真的很喜歡,能不能麻煩你跟朋友商量一下把它賣給我?”看到店主蹙起了眉頭,她趕忙又補上幾句,“價錢的話無論多少我都出,真的,只要你肯把釵賣給我,我也知道奪人所愛不好,可是我真的是很喜歡這支釵,它對于我很重要!”

    美麗的店主大約是在考慮該不該做這筆生意,她緩緩走到一邊坐下,慢條斯理地端起一杯茶,放到嘴邊吹了吹,淺啜了幾口,這才放下茶盅,開口道︰“這釵雖然是私物卻算不得愛物,真要轉讓也無不可,只不過……”

    听到店主的話意似乎有些松動,林綺非登時喜出望外,卻突然想到自己剛才獅子大開口說的話,無論多少錢我都出,開玩笑,她不過是一個普通中學生哪里來那麼多錢,如果真的開出天價來自己要到什麼地方去湊。想到這里她的好心情瞬時消失無蹤,臉又重新垮了下來。難道自己真的和這支釵沒有緣分嗎?

    “錢的話不是問題。”店主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一般,淡淡地道,“我只是好奇小姐為什麼對這支釵那麼在意?不知道能不能將個中緣由告訴在下?”

    在下?林綺非有些奇怪地看那名店主,如同古代仕女一般的美麗女子會用這樣的稱謂來稱呼自己嗎?但很快地又將這層疑問拋諸腦後了。

    “因為……因為……”她支支吾吾著口不成言,思量著該不該將夢境的事告訴一個素未蒙面的人,更何況對方會相信她的話嗎?

    “因為這支釵……嗯……因為它和我以前丟失的一支一模一樣,那支釵是我……前任男朋友送的,對我是意義重大的東西,所以……”林綺非急中生智隨口編了個故事,前世的情人換作前任男朋友,這個故事應該也不算太離譜。

    店主放下茶杯,笑了笑。不知道為什麼林綺非覺得她的笑容似乎帶著一種通透的了悟,讓她一瞬間有種被看穿的感覺。

    “如果是那樣的話,這支釵恐怕不給你是不行了,說不定這就是你丟失的那一支也不無可能。”店主說著從一邊的抽屜中取出一只長形的紙盒,伸手從林綺非手中接過那只蝶釵用薄絹裹了小心地放到盒中交到林綺非手中,“這支釵從現在開始就是你的了。”

    “嗯?”林綺非慢半拍地低頭看手中的盒子,硬物的質感提醒著她東西已經到手她卻還仿若在夢中一般,“錢……多少錢?”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還沒有付錢,來不及地掏出皮夾搜索出自己所有的零用︰“不好意思我現在只有這點錢,如果不夠的話,我還有兩個朋友……”林綺非這才發現莉莉和張早就不知了去向,可能是在自己進到店里的時候走散了吧,“沒關系,我還可以寫欠據改天再把錢拿來,你看這是我的學生證。”林綺非手忙腳亂地抽出學生證和錢一並交到店主的手中,卻被她微笑著退了回來。

    “是不是錢不夠,我可以打電話讓我爸媽送來。”林綺非著急地尋找店內電話卻被店主微笑著制止。

    “在下說過,錢不是問題,這支釵既然與小姐有緣就送給你吧。”

    “真的?”林綺非不敢置信地喊出聲來,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不好意思地小聲道,“那你的朋友?”

    “沒關系,他是個通情達理的人,由我和他說明就行了,這一點你無需擔心。天色也不早了,你父母一定會擔心你,所以小姐還是快些回去吧。”

    林綺非轉頭看向店外驚訝地發現剛才不過還是黃昏的景致轉眼竟然已星斗滿天,集市中的彩燈跳躍在古式的街道上,燦金耀目得如同令人置身幻境,怎麼會這麼快就到了晚上了。林綺非低頭看表,驚呼一聲,指針竟然已經超過十點。

    “那……謝謝你,還有替我向你朋友說聲對不起,我走了。再見!”林綺非匆匆忙忙地收好書包,捧著釵盒興沖沖地離去了,獨留美麗的店主立在廳堂內望著她的身影若有所思。

    “老施啊,我上次養在你這里那支釵呢?”一面往嘴里丟東西一面翻箱倒櫃好像賊一樣的男子轉過頭來不滿地問,珊瑚樣清澈的紅色眼楮與秀美的五官,他的長相一點都不比正在擦拭玉佩的店主差,卻多了一分不正經少了一份淡然。

    “我送人了,你那支釵老是給我添麻煩,我還巴不得早些送出去。”施羅說著向後退了幾步避開氣得不行的燕香丟過來的一只玉簪,簪子擦過他的耳際掉落在地上竟然沒有碎裂。

    “我養了那麼久打算留著吃的你就那麼輕易的送人了?!!”燕香見一擊不成干脆氣呼呼地撩了袖管沖過來一把揪住施羅的領子,好像要揍人的樣子。

    “你就知道吃。”施羅皺著眉頭撥開兩只沾滿油漬的爪子,懊惱地看自己剛換上的長衫上清晰地印出烏黑的手指引。

    “施羅你也別怪他,燕香對吃有多麼執著你也知道。”一邊笑吟吟地喝著香茶的花蓿不緊不慢地打著圓場。

    “他不是早就對吃靈魂什麼的厭煩了嗎?”施羅憤憤地在領口一抹,油印頃刻消失不見,“他那根釵子成天在那里長吁短嘆地都快把我給煩死了,好不容易有機會送出去我怎麼可能放過。”

    “哎,那個女孩不會就是和釵里的人有淵源的那個吧?”花蓿變戲法一樣從身後拿出一盆水晶糕沖著燕香招招手,前一刻還在尋找復仇機會意圖將異寶齋中所有的東西都丟到碎的燕香立刻像條乖巧的狗一般歡天喜地跑過去,釵子什麼的早就被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也許吧,這麼多世了誰知道呢?”施羅漫不經心。

    前世和後世本就是不一樣的個體,多的是彼此互不認賬。

    “連施羅大人也看不透的話,還有誰能夠知道呢?”坐在一邊的小雀掏出手帕替吃相頗為難看的主子抹了抹嘴,這副吃相還真是愧對他那副萬人迷的外貌,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那支釵里的人有什麼故事我沒有什麼閑情去了解,不過既然那女孩能感應到他的記憶,也算是和他有緣了。”

    “沒有身體的釵靈和普通女高中生的故事听起來似乎應該是悲劇吧。”一直在旁邊未發一言趴在地上熱絡地玩著拼圖游戲的言商閑閑地丟出一句。

    “誰知道呢。”施羅依然一副不咸不淡的樣子。

    “你到底有沒有什麼是可以確定的啊,永遠都說不知道!”燕香乘著換盤的空檔嘲笑對方,這個被贊譽為與自己在容貌上平分秋色卻更有知性、理性的男人嚴重打擊了他愛美的自尊,所以逮到機會他就要嘲諷兩句。

    施羅淡淡地勾起一抹笑︰“我可以確定的是,我要開店營業了!”

    “啊,那麼我們也就此告辭吧。”花蓿說著帶頭起身,言商也拍拍手從地上爬起來打算回店里去,只有燕香拼了命地巴住八仙桌妄圖逃避店主的職責,卻給施羅一把倒拖了丟向外去。

    “喂,等等啊,我還沒吃……”隨著哀嚎聲的遠去,整個店鋪剎那暗了下來,美麗的店主靜靜地坐到燈下,重又串起珠串來。

    “到你們再來找我的時候應該就會確認想要付給我的代價了吧,在那之前,請好好地考慮一下自己想要付出什麼吧。”他懶懶地說道,隨即又補上一句,“誰知道呢!”

    這里是博美集,販賣不思議的集市,充滿了未知的集市,現正營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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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秘密

     

    姓名︰技都性別︰男年齡︰外貌二十五、六

    職業︰精技坊主住址︰博美集東市街3~5號

    “兩位這邊請。”身著黑色修身西服的僕人恭敬地彎身,作了個標準的請的手勢。金色絲麻樣的中長發隨之微微滑落,掠過一雙如海般湛藍的眼眸,不過是簡單的一個動作卻有種難以言喻的美感。不僅是如此,更令人驚嘆的是他那如十七世紀宮廷侍從般優雅的舉止,濃濃的舊派作風很難令人相信他是生活在現代的人。

    在杜斯蒂夫婦發出這樣感嘆的時候,他們卻看到了僕佣的另外一面。轉身在前引路的少年侍從走路的姿勢雖然優美卻發出了吱吱嘎嘎的輕微聲響,不和諧的噪聲令人倍覺厭惡!也許正是因為是在那樣完美的造物身上出現的瑕疵,所以格外讓人不能容忍吧,杜斯蒂夫人情不自禁地皺起了眉頭尋找著聲音的出處,腕部、肘部,似乎侍從關節的每一個部位都隨著他的動作而吱嘎作響,好奇怪的現象。

    “我是人偶。”相貌俊美的侍從也許是習慣了客人這樣的好奇,轉過頭露出一個令人極之舒適的笑容,“您看,我的關節是用鋼做的。”他在自己手腕處的某個部位摁了幾下,先是白皙的皮膚層像機器的盒蓋一般向旁邊收縮架起,此後便露出了清爽的鈦鋼骨架,冰冷的金屬質感與密密的紅藍管線很難與他臉上的紅潤光澤匹配,杜斯蒂夫婦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我是主人做出來的,在這里的僕人都是,包括這些花、草。”他重又將腕部恢復原狀,指著那些盛開在小小庭院內的繁花綠茵以及棲息在枝頭的鳥雀,包括三三兩兩在庭院內打掃衛生的女佣們在听到他的話語時也各自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微笑著沖杜斯蒂夫婦行了個禮。

    “這簡直不可思議!”杜斯蒂先生驚呼,沖動地執起侍從的雙手看了又看,又探出手試了試他的鼻息及心跳。溫熱的呼吸噴在他的手指上略帶濕意,心跳也相當的規律,皮膚的觸感與真人沒有區別,任何生命跡象都無法與之前所說的人偶聯系起來。

    “在胸腔內裝上自發頻率振動器,采用模擬皮膚配合水路循環系統的類呼吸裝置,人偶也可以造得如真人一樣。”侍從笑笑,知道杜斯蒂先生對他的話起了疑心,“主人交待過不可逾禮,因此很抱歉無法做到像電視上那樣將頭顱取下之類的舉動,那是精技坊的規條中所不允許的。”

    “可是你的意識……”杜斯蒂先生雖然打消了摘下對方腦袋察看那樣粗魯的想法卻仍然對侍從的思想意識產生萌生了興趣。

    “很抱歉,那是商業機密。好了,我們已經到了,請先生和夫人進去吧。”侍從說著輕輕地扣了扣門扇,隨即推開掛著由長短不一的金屬條做成的門鈴的厚重門扉,鞠了個躬離開了,留下杜斯蒂夫婦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一時驚詫莫名。

    “兩位請進來。”

    門內傳出冷淡的男聲,仿佛是金屬質感的聲線冰冷而準確地直達杜斯蒂夫婦的耳中,兩人同時打了個冷戰,戰戰兢兢地彼此推搡著進入門內。這一進去,便是另一重的驚訝!

    估不到房間應該有多大,放眼望去首先所看到的便是滿牆堆得如山般高的書籍,厚厚的如同磚塊一般的書堆得雖零亂卻相當有秩序,從百科到基礎機械知識入門,大小類別不下百種卻各自標分精細,各種各樣的機械設備在房間的各個角落穩穩運作,像是存在已久,久至理所當然!

    頭頂是人工的太陽散發出光熱,懶散的雲朵忽而隨意閑逛,忽而又凝聚、膠結在一起,在盆栽上空翻滾後降下適當的甘霖;底下桶狀的機械打掃機正安靜地清理房內的灰塵,時不時攏攏被主人弄歪的書摞;長著修長雙臂的修剪機快速而精妙地修理著房內的盆栽,並往空中噴射著不知名的馨香劑,使得整個室內彌漫著自然的氣息;一台原始的由導軌、蒸汽閥及活動臂組成的推動裝置正忙碌地沖泡著香茶;幾台不知用途的巨大機器分立在房間的四角默不作聲,只在偶爾發出一陣輕微的隆聲……在這所有機械的中央是一只巨大的鳥籠,籠內同樣堆放著各種各樣的書籍,一張堆滿了精密儀器的巨大工作台前,一名穿著灰色工作衣的男子正埋首工作。他看起來相當忙碌且聚精會神,以至于杜斯蒂夫婦一度懷疑剛才的聲音是否是幻听而不知道該不該打擾對方,但那男子很快地放下手中的活,隨即那鳥籠帶同書冊便自動升起,懸吊到空中後不知收到何處去了。

    “杜斯蒂夫婦?”男子一開口便讓人毫無疑問地確信剛才的聲音並非是錯覺,那樣冷淡而精準的表述听過一次很難忘懷。

    “您就是技都先生麼?”杜斯蒂夫人有些不悅地問,對于對方不奉茶不看座的待客之道頗為不滿。

    男子點點頭,算作回答,伸手摘下面部的連頭口罩及戴在左眼上的高倍放大鏡,露出一張令人驚嘆的面孔。同樣是金色的頭發卻泛著淡淡的銀色,整張臉的五官精準而深刻猶如巧手雕鑿出一般,無論是灰色瞳仁還是薄薄的唇瓣都勘稱完美卻到處遺留著冷淡的金屬氣味,技都的面容比起之前自稱人偶的侍從更令人聯想到機器這兩個字。這樣一想,再完美的容貌也無法令人產生絲毫屬于人的感情來,杜斯蒂夫婦甚至在心底產生了恐懼的感受。

    “二位想要什麼?”技都不以為意地接過機械臂遞來的香茗,淺淺啜了一口,就連進食的姿勢都精簡而概要,不浪費分毫體力。

    “我……我們……”杜斯蒂夫人推推兀自發呆的丈夫示意他開口,無奈杜斯蒂先生也許是過分驚訝于面前的一切以至于暫時喪失了基本的反應。

    “我們是紅線小姐介紹來的。”杜斯蒂夫人吞吞吐吐地開口,對于面前渾身放出森冷氣息的男子有種被看透的不舒服感受。

    “我知道。”技都冷冷地打斷杜斯蒂夫人的話,“說重點。”

    “是……這樣的。”杜斯蒂夫人勉強壓下不快的情緒,理了理思路試探性地開口道,“不知紅線小姐有否跟您說過我們的情況?”

    “我們交情不深。”技都依然是冷冰冰的語氣,萬年寒霜般的表情令杜斯蒂夫人直覺地瑟縮了一下。

    “兩……兩年前,我和先生將他的姑父姑母接來家中居住,因為兩位老人家無子無女,所以便由我們承擔贍養職責,一年前姑父突然亡故,姑母也許是受不了打擊從那以後精神變得大不如前,時而神台清明時而又恍恍惚惚,今年年初的時候更被確診換了老年痴呆,真是可憐……”杜斯蒂夫人說著執起手帕似乎泫然欲泣。

    “杜斯蒂夫人,你我都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請將您的來意直接說明。”技都眯起眼楮,犀利的目光似乎可以穿透到人靈魂深處,令到杜斯蒂夫人硬生生收住了積蓄在眼眶中的淚水,窘迫不已。

    “我們家也算富裕,自然不貪老人那點遺產,只是如果家傳的秘寶也隨著姑母的去世而失去下落未免就太可惜了些。雖然不是值錢的東西,但這畢竟是先祖之物,如果至這一輩失傳未免可惜。”杜斯蒂先生終于反應過來,接著妻子的話說下去,一面說一面留神觀察著技都的面部表情。無論這個冷冰冰的男子可不可靠,不該說的話還是不該說,比方說,祖傳之物的真實價值。

    技都淡淡地勾勒起唇角,融化了冰山表情的笑容只在瞬間閃過卻足令杜斯蒂夫人驚艷至連呼吸都忘了。

    “五千?”看著技都伸出的五根手指,杜斯蒂先生猜測著價碼。

    “五萬?”價錢有點貴,不過和祖傳秘寶據說過億的價值相比算是可以接受了。

    “五十萬!!”杜斯蒂先生驚呼,“你的價也要得太過了,就算請全倫敦最好的偵探也用不到這個數。”

    “五年的壽命。”

    “壽……壽命?”杜斯蒂夫婦彼此對望,從對方的眼中皆看到一個滿臉驚詫的自己。似乎從來到這個精技坊,來到這個博美集開始,他們除了驚訝以外再找不出其他表情可以維持了。

    “五年的壽命換過億的財產,價錢很公道了。”技都放下茶杯,蹺起二郎腿,閑閑地瞅著面前陷入矛盾心境的夫妻倆。杜斯蒂夫婦顯然是過于震驚了,以至于漏听了那後半句的過億財產,不然恐怕真會惶恐到奪門而逃了。

    “你……你要我的壽命還是他的?”杜斯蒂夫人抖抖瑟瑟地問,一向人前算得大膽,此刻竟然也覺膽寒起來。

    “你們說呢?”技都難得有心情開玩笑,見夫婦倆人心事重重似要斗個你死我活才補充說明道,“一人兩年半也可以。”

    “我們的壽命……”杜斯蒂先生小心翼翼地問,這一次不是怕技都而是為即將听到的消息而緊張,自己還能活多少年這個問題恐怕誰也無法平心靜氣地去听。

    “二位的壽限都過八十,取掉兩年半並不會有太大影響。”技都輕松回答。不僅不會有影響,恐怕將來你們還會嫌自己的命過長,這後半句話當然沒有說出口。

    “那你要怎麼取我們的壽命?”

    “商業機密。”技都從工作台上取出一只匣子,打開來里面竟是一只毛色鮮亮的金剛鸚鵡,“這只鸚鵡是剛完成的作品,除了具備真實鳥類的一切生理機制之外,眼部是精細攝像頭,胸腔中藏有數據分析系統及定位跟蹤儀,腦部是儲存器,翅膀下則是錄音設備,此外還有人體健康狀況分析及智能調節設施等,可以對老人的言行舉止一切進行記錄並且針對老人的身體狀況調整偵查進度,相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探尋到東西的下落了。”

    “另外……”在杜斯蒂夫婦小心翼翼地伸手接過那只正在梳理羽毛的鸚鵡時,技都又懶懶地補充上一句,嚇得兩人手伸在空中不知該進該退,“五年的壽命,租期是一月,一月後這只鸚鵡會自動回收。”

    “一個月怎麼夠!”杜斯蒂夫人急叫,付出了二年半的壽命如果什麼都沒撈到豈不是偷雞不成反蝕把米。老太太雖然神志不清明但身體卻硬朗得很,夫婦倆本來還計劃著打長期戰卻沒想到技都只給出一個月的期限。

    “博美集從來就沒有實現不了的事。亞力,送客。”技都的話剛落,門口已然出現了先前的那名侍者躬著身作出送客的姿勢,杜斯蒂夫婦只得跟在他身後離開了。

    “我是真的討厭做廣告。”技都嘆口氣,重又戴上作業用具,伏回工作台了。

    事情進展得相當順利!頭一個星期,杜斯蒂老太太對于佷子夫婦送上的這只寵物似乎不太感興趣,每天仍然獨自在花園、房內晃來晃去,偶爾也鬧鬧小失蹤,但由于鸚鵡精確的跟蹤系統使得杜斯蒂夫婦很快就能找到她。第二個星期開始,老太太似乎再也無法對這只叫聲好听、羽毛鮮艷的寵物視若無睹了,她開始主動地逗它並會對著它說說話了,雖然都是些令人無法了解含義的模糊不清的音節或是一些沒有意義的話,但這依然令杜斯蒂夫婦感到了成功將臨的欣喜。日子在如同間諜戰一般精彩的生活中度過,到了第四個星期,焦急萬分的杜斯蒂夫婦終于在與鸚鵡相連的接收系統中听到了關于家傳寶物的對話。

    “東西在老家的……”

    欣喜若狂的杜斯蒂夫婦當晚便計劃著要回老太太的故居取出寶貝。

    “親愛的,你說老太太該怎麼處置?”杜斯蒂太太披著繡花桌布模擬著自己穿上名貴禮服的樣子,對著鏡子喜不自禁。

    “留著總是不好,老家伙雖然神志不清醒,身體倒是很硬朗,萬一哪天醒過來想到寶物可就麻煩了。”杜斯蒂先生同樣激動不已,吹著口哨翻看名車雜志,搜尋著自己喜愛的型款。

    “但是我們總不能殺了她吧,”杜斯蒂太太坐下來,瞄一眼坐在走廊盡頭抱著鸚鵡哼著走調歌曲的老人,“會被發現的。”

    杜斯蒂先生咧嘴一笑,放下手中雜志︰“方法那麼多,何必要采取激烈的。比方說在姑母的膳食中每天添加一些顛茄,劑量到了就會引發心肌梗塞,八十多歲的老人常犯這種病,就像姑父那樣……”剩下的話在兩人的對視一笑中獲得了一致的通過。

    一夜好眠的杜斯蒂夫婦沒有想到天明迎接他們的不是燦爛的未來而是冰冷的手銬。杜斯蒂老太太在半夜突然死去,在她的飲水中發現摻雜了大量的顛茄,而被棄置在垃圾桶中的顛茄藥瓶上有大量夫婦倆人的指紋。

    “您不能就這樣指控我們,是,這瓶顛茄確實是我們的沒錯,但這只是為了治胃病所買,任何一個家庭都可能有。姑母的水里為什麼會有顛茄我不知道……”杜斯蒂先生據理力爭,弄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

    “听完這盤帶子如果您還有疑義的話,就請您對法官去說吧。”負責調查的警官不耐煩地按下袖珍錄音機的按鈕,里面傳出夫婦倆人昨晚的對話。

    “……八十多歲的老人常犯這種病……”杜斯蒂夫婦的臉色瞬間死白,能夠記錄下這卷帶子的……恐怕只有那只鸚鵡了!

    “瑞蒙醫生,您下班了嗎,有空的話一起去吃個便飯吧,今天是我妹妹的生日。”紅頭發的警官小跑著過來,樂呵呵地道,“啊,您還在為之前的那個案子費神嗎?案情已經很清楚了,是那對夫婦合謀害死了老人想奪取遺產,真是夠惡毒的!不過這案子可實在夠奇怪的,莫名其妙出現的證物還有那夫婦倆在庭上歇斯底里嚷嚷的博美集什麼的,我還真是頭一次遇到這樣的狀況。”

    “奇怪的可不只這一點。”瑞蒙醫生合上卷宗,揉捏著酸痛的鼻梁道。算了,反正案子已經結了,再想也沒什麼用。不過這真是他從事法醫這個行當數十年來從未踫上的情形,在死者的心髒里居然發現了一枚標簽大小的合金牌子,上面是如圖騰一般神秘的花紋,簡直和在木乃伊中發現人造心髒一樣神秘……

    “杜斯蒂夫人,令佷夫婦已經如您所願被逮捕了,由于情節惡劣他們將被判處最低五十年以上的監禁,恐怕這輩子都無法再出來了。”技都對著話筒淡淡地道,“是,您和令佷夫婦的壽命我也已經到手了,不,您不會死,對,您可以去國外度度假,我知道您的身體還很硬朗……我?我的收獲也很大,我想我的人偶還需要進一步的改進,對,非常感謝您,好的,再見。”

    技都掛上听筒,隨手將某樣金屬物事向上一拋。銀白色的物體在空中利落地翻了個身,劃出好看的弧線掉落到一邊的金屬碟中,里面散布著多個同樣的物體,長形的合金標簽,上面用古體字標著“博美集制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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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7 19:47:44
第十九章 時沙漏

     

    姓名︰更刻性別︰男年齡︰不定

    職業︰時荏鋪鋪主地址︰博美集南樹墩67號

    艾加-斯坦福是怎麼走進這家店里的恐怕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剛剛離開醫院,她的腦海中所僅存的只有醫生的無情宣告,吸毒毀了她的健康,曾經放縱的結果是如今自己肺部的病變已經嚴重到會危及生命的地步。這對任何人而言都是無法輕易接受的結果,而對艾加而言,身體的崩潰並沒有精神的重創來得嚴重,誰都不會想到那名曾經被稱作“奇跡艾加”的網球選手會在七年後淪落到這樣悲慘的境地,婚變、貧困、重病,耀眼的一切都被蒙入了黑色的布袋之中,松不開那根可憎的繩子。上天像和她開了個玩笑,曾經那雙手輕易地將榮耀送入她的懷中,如今不僅收回得一干二淨並且還必須付上不菲的利息。

    艾加其實很想嘆氣,可惜她連嘆氣的時間都沒有,從听到死亡宣告開始她的腦海中反復思考的只有一件事,那並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她年僅五歲的寶貝女兒莉莉安。七年之前不顧父母的反對與前夫私奔,同時退出網壇,種種的叛逆行徑原本只是為了張揚自己的青春與自我,如今卻落得投告無門的境地,如果她死了,那麼莉莉安該怎麼辦?父母不是不會原諒她,但是強烈的自尊心令艾加自己中斷了這唯一一條可以走的道路,她拉不下那個臉,無論是離婚後或是現在。

    如果,自己能夠再站在網球場上能有多好!雖然錯過了年初的澳網,但之後的無論是美網還是溫網,每項賽事的獎金都不菲,只要能夠贏得其中一項,至少可以讓莉莉安沒有經濟負擔的成長到十八歲吧,但是這樣的身體不要說是參加高強度的對抗,就連一個普通人都不如!艾加從來沒有那麼清晰地感覺到人生是如此的殘酷,它將她送上高高的山峰卻不及她坐穩便又將她推入深不見底的洞穴。

    “客人,請問您需要什麼嗎?”

    耳邊傳來清越的童音,艾加有些木然地抬起頭來。這是一間不大的一層木室,室內裝修著老舊的櫪木,從地板到裙牆,顏色是渾厚的棕,大概是上了年歲的緣故,那些看起來烏亮的木料踩在上面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四周、天花板、地上,到處都是各種各樣的鐘,應該是一間鐘表店吧,一名穿著艾加不熟悉的衣服的黑發小男孩正站在她面前仰起臉看著她,想必是亞洲人。

    “抱歉,我只是走錯了而已,不需要什麼。”

    時間,呵,真是諷刺!艾加現在最害怕看到的就是時間,那無形地卻有質地流逝的東西既存在于人類以外也存在于人類之中,它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提醒人們生命在流動,一去不回,對于現在的艾加,這樣的流動何其的殘酷。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向您推薦這個沙漏。”男孩子似乎沒有听明白艾加的話,執著地在一排貨物中找到了一枚玻璃沙漏,遞給艾加。

    艾加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接過了那枚由銀色的底座支起的小型沙漏。就看看吧,那樣小的孩子也出來做生意的話,恐怕家里也並不闊綽。

    艾加端詳著手里的沙漏,普通的弧線造型,流動著銀色的細沙,但在底部的支座下卻有個奇怪的刻度盤,有點類似于儀表,刻度盤上的指針可以旋轉,而刻度則標識著5、10、15等的數字。

    “時間總是不停地向前流逝,無法倒回,但時間的速度並不是不可改變的。”少年看著艾加的臉,緩緩地吐出那樣奇怪的話來。

    艾加莫名地望著少年,無法理解少年話中的意思。

    “使用這個沙漏可以幫助您改變時間,無論是延緩或是加速,但是改變的只是你個人的時間而已,外界的時間還是會依照客觀的規律穩步前進。”少年不悠不急地說著。看起來不過是十歲的少年罷了,說得也盡是不著邊際的話,但是不知為何在心底有個聲音在告訴艾加,這是真實的!

    “可以改變時間……”艾加努力地思考著這句話可以帶給自己的結果,然後突然恍悟。

    “你還剩下一年半的壽命,請善加利用,當你死亡的那一刻,我將來收取你的靈魂。”少年淡淡地說著,如同談論天氣一般,隨後稚氣地擺擺手,做了個送客的姿勢。

    艾加的復出令所有人都感到驚訝,而她的輝煌成績更是令所有人感到不可思議。人們爭相歡呼,“奇跡艾加”回來了,她以27歲的年齡再次站在了網球的舞台上並創造了一個又一個奇跡。5月法網,3盤直落前法網冠軍年輕的瑪麗亞-安德維奇,並第一次打出了被人們冠之以“超音速球”的奇異抽球;6月底的溫網賽事上力壓七項大滿貫賽事得主美國網球名將凱羅-阿韋德;到了8月底的美網賽事,艾加已經成為了奪冠呼聲最高的人,即使比起那些年輕的後輩們她的年紀理應會給她帶來麻煩,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奇跡艾加”依然執著地延續著她的奇跡,她那神乎其速的“超音速球”幾乎成為所有選手的噩夢,她們永遠也無法明白她到底是怎樣以那樣看起來並不特殊的揮拍打出如此高速的球來,常常是身體還沒來得及動,球卻已經著地得點了;同樣令對手引為夢魘的是艾加的步法,同樣是毫無特殊可言甚至可以說那種移動應該是緩慢的,而她卻總是能夠在恰當的時候不可思議地移動到恰當的位置接起她們以為必然得點的球。

    “奇跡艾加”現在是真正的奇跡了,人們猜測著這樣那樣的可能,而只有艾加自己才清楚事情的真相。她的身體狀況一直在持續變糟,然而她卻停不下揮動手上的球拍,停不下繼續在輝煌的舞台上表演,也許一開始是為了莉莉安,但到了現在她卻發現自己是真正地想要再次地在這個她曾經熱愛之後卻又放棄的領域繼續地奔跑下去。她使用著那非正常的力量,那枚玻璃的沙漏,它讓對手的球在艾加的時間變得緩慢卻又讓艾加的球以超出常規的速度行動,但艾加知道這並不是免費的午餐,當100公里/小時以上的球在艾加的領域內下降到她那破敗的身體可以接起的速度時,她所付出的代價是外界流逝的一分鐘在艾加的生命中變作了五分鐘、十分鐘甚至是一小時,艾加的生命正在以可怕的速度流逝,而她卻依然繼續在揮動拍子。

    這是大滿貫賽的最後一盤,比分是3:2,如果贏下這一盤,無疑,艾加將再次創造一個新的神話。賽程正處于白熱化狀態,年輕對手的毅力之頑強完全出乎艾加的意料,她不得不把自己的時間一再的撥快卻又必須將球速控制在合理的範圍內,時間的拖延對于艾加病重的身體已經造成了不小的負荷。

    “各位觀眾,比賽已經到了最後關頭定勝負的一球了,法國選手塞西亞打出了一個漂亮的反手上旋球,速度相當快,球在中途轉向了……”

    心髒跳動得越來越快,與之相對的卻是那一下一下的搏動似乎正漸漸變得無力,艾加覺得自己已經快撐不下去了。在她的世界里,時間是被拉長的,對手的球路她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但她的腳在顫抖,手也幾乎要握不緊球拍,這是什麼感覺?死亡嗎?艾加從來沒有哪一刻如此清晰地認識到死亡,那可怖的足音被清楚地放大在她耳邊回響,悉悉沙沙,那是細沙掉落的聲音,也是艾加的生命在流逝的聲音,時間,已經不多了!

    艾加揮動球拍,打了一個正手截擊過去,快速、準確、凶狠,觀眾席上爆出一片驚呼,對手居然接起來了!

    “可惡,真是難纏!”艾加看到對方在最後一瞬險險接起了自己的球,歪歪扭扭地打了回來,那張年輕的臉上布滿潮紅,眼神炯炯,雖然處于劣勢,卻那樣深刻地讓人感受到她現在的情緒既不是頹喪也不是緊張,那是一種叫做興奮與喜悅的情緒!

    一瞬間,艾加以為她看到了自己,十五歲的艾加青春飛揚,在球場上肆意馳騁從不言敗;時間快速倒退,十二歲的艾加第一次登上世界比賽的舞台,十歲的艾加打敗了擔任大學網球教練的父親,當時父親用粗大溫暖的手摸著她松軟的卷發,無限寵溺地說︰“爸爸的艾加長大了,艾加是爸爸的驕傲!”

    九歲,八歲,七歲……記憶不停地跳躍,最終停止在五歲那一年,午後的陽光金黃,父母送給小艾加的生日禮物,一枚嶄新的網球球拍……強烈的感情瞬間脫閘,奔涌一如洪水猛獸,她,艾加-斯坦福,史上最年輕的溫網冠軍,大滿貫得主,怎麼可以用卑鄙的手段來贏得比賽?

    艾加握緊球拍,腦中喊下停的同時,對方的球立刻恢復了正常速度,子彈一般向她襲來,所幸這一球對方也只是勉強擊回,艾加倒退兩步,正手擊回。毫無花哨的球,艾加卻覺得自己好滿足,這才是她主導的局面!網球是艾加最可寶貴的財富,無論幾年、幾十年就算她馬上就要死去,至少她要留給自己一份尊嚴。艾加看到觀眾席上的史密夫先生笑了,已過花甲的史密夫先生從她十二歲那年就開始培養她,嚴厲又慈祥,曾經為她的墮落操碎了多少心。她被迫隱退一個月後,他也黯然辭去了ITF主席的頭餃,回鄉養老,那一年她二十歲,他五十四歲。

    時間像一個巨大的魔方體,不停地變換令人無從預料。七年後當她以二十七歲的年齡再次站在世界網球的最高競技場上時,老人來看她的比賽,但是,沒有笑。

    “那不是我認識的艾加-斯坦福。”在記者的再三追問下,老人緊皺著眉頭說出了這麼一句話。沒有人理解他真正的意思,記者們都以為老人是在為早已過了運動生涯黃金時期卻屹立不倒的“奇跡艾加”贊嘆,只有艾加自己知道,史密夫先生在失望!不知道存在著那樣一個沙漏的史密夫先生竟然輕而易舉地察覺到了這個不敗的艾加是虛假的,不堪一擊的,所以,他根本無法笑出來,甚至不願意去談及這個自己曾最得意的門生。

    “塞西亞打了一個反手削球,漂亮!啊,艾加接起來了,她會不會再次施展令敵手心驚膽戰的‘超音速球’呢,咦……艾加竟然就這麼打回去了?是不是對手的執著令我們的‘奇跡艾加’起了惜才之心,所以才不願意過早結束這場驚心動魄的比賽呢?”

    “是艾加的反手下旋球!精彩!觀眾們,這可是艾加-斯坦福七年來第一次施展這曾將她送上世界網壇巔峰的個人絕技,艾加,好樣的!”

    全場的觀眾都在沸騰,艾加的心卻平靜不已,像多少年前自己站在這個熟悉的場地上那樣,她告誡自己要鎮定再鎮定。心跳是不是要終結她不知道,胸口的窒息感也仿佛感覺不到了,艾加只知道自己在打球,腳步堅定,動作輕盈,幸福地、快樂地,只有此刻她真正感覺到艾加-斯坦福,那個淘氣的,像小鹿一般的少女回來了!

    “你醒了?”

    耳朵里傳來似乎熟悉的聲音,艾加有些迷惑地眨了眨眼楮,視線從模糊變得清晰,視野中出現高高的天花板,純然的干淨的白,再往下看是牆壁,依然是純白色,艾加想要起來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動彈,渾身上下都像被石化了一般僵硬、固著,動一動就如扯裂般疼痛。

    “是你?”艾加看到身旁站著的人黑色的短發,黑色的眼楮,二十歲上下的年輕男子看著她,手里把玩著那個沙漏。不知道為什麼,她一眼就認出那是在那個叫做博美集的古怪集市中賣鐘的黑發小男孩,雖然年齡根本不吻合。

    “我是不是死了?”艾加想了一想,張開嘴問,干澀的唇瓣稍稍翕動一下便有疼痛傳來,喑啞的聲音如同一把破鑼。真是死了也無所謂,艾加想,至少在最後一刻她沒有再玷污自己心目中最聖潔的東西——網球。不知道這里是天堂還是地獄,應該是地獄吧,像自己這種人早就不配上天堂了。

    “天堂我沒去過,地獄的話要比這里好玩多了!”青年男子嬉笑著調侃,“這里是赫姆斯醫院,你在比賽的最後一刻昏倒被送到這里,已經躺了三天了,最後的那場球你輸了,真是可惜!”

    是這樣嗎?艾加緩緩滴露出一個笑容,疲憊卻輕松。

    “沒關系,我已經滿足了。最後這場球,我打得很盡興。”艾加愜意地說,“你是來帶走我的靈魂的嗎?我已經沒什麼可遺憾的了,只要再和我的女兒道個別,我……可以嗎?”

    艾加誠懇地望著青年的臉,直覺告訴她對方是不會拒絕她的,也許是因為青年臉上如陽光般燦爛的笑容吧。然而,青年听到這里卻哈哈大笑起來,爽朗的笑聲像幾千只放飛的雲雀,它們是如此快活地扇動著翅膀啊!

    “我想你誤會了一些事,”青年眉開眼笑,“對于活人,我可沒有辦法帶走她的靈魂。”

    “活人……”艾加的話被門把轉動的聲音打斷,門還沒開,女兒莉莉安的聲音已經傳了進來。

    “媽咪媽咪!”

    艾加緊張地看向一旁的青年,用哀求的眼神請求他不要在女兒的面前帶走自己。

    門開了,飛奔進來的是打扮得像小公主一樣漂亮的莉莉安和穿著得體西服的史密夫先生,這一刻他看起來既年輕又健康,完全不同于之前那位病弱的老人。

    “呀,媽咪真的醒了呢,那個叔叔沒有騙我!”莉莉安的小臉通紅,興奮地撲到艾加枕邊,大大的眼楮撲閃撲閃。

    “叔叔?”

    “是啊,剛才我去接莉莉安在幼兒園門口遇見了一個中國人,他說你已經醒過來了所以我就帶莉莉安過來看看,沒想到他說的都是真的!”史密夫先生慈愛地看著艾加,對他而言,艾加其實就像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般,所以當他知道艾加因吸毒而不得不隱退的時候不知有多麼傷心。

    “史密夫爺爺,那個叔叔的眼楮好漂亮,黑色的,像寶石一樣!”莉莉安比手劃腳,逗得老人一陣大笑。

    “黑色的頭發,黑色的眼楮……”艾加猛然看向青年男子所站的角落卻發現對方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

    “媽咪,你怎麼了?”莉莉安看到自己的母親愣愣的,趕緊把小手伸上去探她的額頭,“媽咪沒發燒啊,怎麼會呆呆的?媽咪是不是……是不是又要睡了,不要啦,莉莉安不要媽咪再睡了!”小嘴一撇,就號啕大哭起來。

    “莉莉安,媽咪好好的,不要哭了,乖!”

    “哇……”

    “莉莉安,不要哭了!”

    “哇,媽咪教莉莉安打那個……嗚……什麼球……哇,莉莉安就不……不哭了!”

    “是網球,莉莉安!”

    “反正就是那個什麼球……”

    “好好好,媽咪教,媽咪教你就是!”

    “真的?”

    “媽咪說謊是小狗。”

    “耶!”

    “莉莉安什麼時候學會這套的,史密夫老師?”

    “是萊里說的,大人最怕小孩哭了!”

    “這……我這個孫子實在是不象話……”

    年輕的男子雙手插在褲兜,悠閑地穿過醫院走廊。醫生、病人、護士、擔架,一切的一切仿若虛無,從他體內穿過,似乎沒有一個人看得到他,偶爾有一兩個接引亡靈的使者經過,匆匆看他一眼,離去。

    “幸虧你停得及時,艾加,這剩下的一分鐘壽命,我將替你延長十年,好好地活下去吧。”更刻將沙漏翻轉,小心地收入了口袋之中。

    “比起收集靈魂,我果然還是更喜歡看人們戲劇性的生活啊。”自言自語著,黑發的青年消失在秋日的艷陽下。

    十年後,十五歲的莉莉安-斯坦福登上了女網巔峰的寶座,成為第二個最年輕的大滿貫獲得者,一如二十多年前她的母親那樣。

    同年,艾加-斯坦福在觀看女兒最後一場比賽時,在哨聲終了的那一刻,溘然長逝,享年三十七歲,網壇格局就此完成新老更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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