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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穿越] 席絹 - 大齡宮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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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7 23:44:4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內容簡介】
好——太好了!
沒錯,在他人生裡三分之二的時間都臥病在床時,
他是曾好奇生命走到盡頭之後,
迎接他金大公子哥兒的會是哪一種境地?
天堂?地獄?還是……
不管是什麼,掛就掛了,他從來也沒想過「重生」這檔子事!
但他竟然就這麼重生了——也就是時下流行的穿越時空?
重生是吧?穿越是吧?很好!沒幾個能有這能耐的!
更好的是,他竟穿越到一個不知名朝代的不知名皇宮裡,
重生在一名年紀老大不小、即將面臨失業的宮女身上——
晴天霹靂啊!
想他一個事業有成、養尊處優的40歲黃金單身貴公子,
此刻竟淪落成一個無才無貌無錢財的23歲三無貧乏宮女……
這……這老天爺還真會玩他呀!
人生至此,他還能祈求什麼?
看來也只有混吃等死的美麗人生了……

【出版日期】2010/07/16
【出版社名稱】飛田
【書系及編號】當紅羅曼史0550

楔子

    前世.新生

    死亡是什麼樣子?

    在人生的最後幾年,他總是在過多無所事事的時刻,不由自主地思考這個問題。當然,也許在吐出生命的最後一口空氣時,他的存在,就此灰飛煙滅,連思想也不復存在,那麼這般孜孜唸唸地思索,又有什麼用?

    什麼用?啊,不一定要有什麼用的。不斷地思來想去,也不過是因為太閒了而已。他是一個病人,如果病人也可以是一種職業的話,那麼,在他短短的四十年生命中,他幾乎可以算是一個真正的全職病人,二十四小時全年無休的那一種。

    不管一個人的人生,曾經多麼的意氣風發,多麼的風光熱鬧,在生命走到盡頭時,也就只是無言以對的沉默而已……

    等死啊……

    真是件無聊的事呢。

    不過,對於他這樣習慣於生病的人來說,肉體的疼痛或死亡的恐懼,在日復一日的等待中,也就淡了。

    生老病死、吃喝玩樂、愛恨情仇什麼的,對他來說都不是特別值得掛心的事。太過破敗的身體掐滅了他所有的熱情,總是習慣讓自己淡淡的,忍耐著所有的不舒服,他忍痛的功夫不錯,已經能做到就算痛到極致,也不會失態地哀號哭喊,通常是靜靜地昏迷過去。

    不斷挑戰自己忍耐的極限,是他培養多年的樂趣。

    反正也沒別的事可以做,又沒時間培養別的興趣嗜好,日子也就這樣湊合了。

    他生來就是個備受父母寵愛的獨生子,優渥的家境給了他安心生病養病的環境,不至於教他因為金錢上的匱乏,而逼得父母不得不傾家蕩產來治療他先天不足的破敗身體,甚至,不得不將他丟在孤兒院門口自生自滅……

    他曾經算過,花在他身上打小到大的醫藥費用,足夠父親多買下幾塊位於精華區的地皮,放著不動讓它自己升值,二十年下來,如今也該是賺回數十億的暴利進袋。

    那些錢哪,源源不斷地用在他這破敗的身體上,只為能拖著一口氣,說起來實在是一筆失敗的投資。當他必須親自打理家業、每天不得不撥出些許發呆的時間來看著理財師為他整理出來的財務報表以及投資報告這些乏味至極的文件時,不免會感歎一下。

    願意打理家業,倒不是出自於父母意外亡故的原因。他那雙極之疼愛獨子的父母,早早就將大筆財富做了妥善的打理,也為他尋來可靠的理財專家、會計師、律師等,組成一個利益共同體的小團隊。可以說,就算失去父母,他依然可以每天過著悠閒的生病日子,在身體狀況允許的範圍內為所欲為。但是他還是學會了如何理財,並適度地融入那個理財團隊,只因為--他得為他唯一的獨子打算,正如在他人生的前二十二年,備受父母呵護那樣。他希望這樣對子女過度溺愛保護的行為,可以在日後成為金家一個奇特獨有的傳統。

    無限制的溺愛子女,到底可以將他寵得多壞?這是他一直想知道的事。

    父母對他極之愛寵,但他除了身體沒起色外,倒也沒有太大的少爺脾氣,至少,他從不以自己病痛為借口,成天擺臉色來刺痛父母早已為他操碎了的心。他是一個沒有被寵壞的好兒子,他想,如果他身體能夠健康一點的話,他是願意學著去當一個飛揚跋扈惹人嫌的敗家子看看的。那一定很有趣。

    所以,當他意外有了一個兒子之後,他對兒子只有一個期望--提供他一輩子不愁吃穿的錢,由著他吃喝玩樂,教他享受人世間的一切,讓他生下來就是為了花錢,除此之外,不必想其它。責任、義務、光宗耀祖什麼的,都不必扛在肩上勞累自己,就純粹地當個有格調的公子哥兒,不務正業一輩子去吧!

    可惜……他的身體太差,沒能撐到親眼見到兒子如何恣意揮霍著玩樂一生;再說,由於兒子的母親那邊的家族太過複雜,有些問題始終沒有得到徹底的解決。他花了十來年,在清醒的每一刻,都在謀畫著如何讓兒子自由快樂的成長,幸福過著紈褲的一生……

    好吧!他承認,自從有了個兒子之後,他就開始後悔當初不該憑著一時衝動,就跟孩子的媽結婚。

    孩子的媽很好……至少,在當時的那一瞬間,她讓他心動了!而且她黑道大姐頭的身份更是教他感到驚險刺激,與她交往,簡直是超禁忌、超瘋狂!那種犯忌的快感,簡直可以說是拎著腦袋在玩命!

    以一個不知道還能活多久的病秧子而言,偶爾的瘋狂是應該被體諒的。只是,兒子生下來之後,他開始後悔,因為他期許兒子有個無憂的紈褲人生,但因為妻子複雜的背景,以至於兒子的將來,注定不那麼風平浪靜,有太多人想干涉他的人生了。

    當初放縱自己狂戀一場、閃電結婚什麼的,可沒有想過子女後代這回事哪……

    如果早知道會有孩子,他就不會考慮招惹那麼一個麻煩的女子,即使她是他人生中唯一感覺到喜歡的外人。

    他有錢,但妻子的家族種種事務,不是用錢就能解決的。

    錢無法擺平的事,他就顯得很無力了。還好,他的妻子--啊,老是改不了口,是前妻。他的前妻是一個擁有鋼鐵意志的人,她的強悍足夠保證兒子的將來盡可能活得隨心所欲。

    前妻對子女的教育方式是放牛吃草,長好長壞都無所謂,反正都是她的孩子。不似他有著長遠的規畫,並企圖引導子女往他期望的方向走去,前妻總笑他是個控制狂。可見她有多麼的不以為然。幸而,即使對他的控制欲很有意見,卻仍然同意他的要求--不讓她娘家的事來煩兒子,讓他徹底擺脫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對前妻非常地有信心,她答應的事,就一定會做到,就算哪天她出意外死了,也會安排好一切!所以即使他是個不稱職的父親,也能安心平靜地面對死亡,不會有任何怨恨牽掛。

    而今天,此刻,他終於要永永遠遠地離開這個世界了。

    這兩年昏昏沉沉的,一日虛弱過一日,醫生曾經發出四次病危通知,卻又沒死成,硬是吊著一口氣苟延殘喘著。

    說真的,他對自己的毅力還滿佩服的,那麼虛弱那麼痛,都沒死成。每次清醒過來,看到床邊幾個特地大老遠跑來送他一程的人,都已經開始感到不好意思了。

    他有預感,這次是真的要走了。

    前妻這次也來了,他覺得很愉快。之前四次她沒有到場,是因為她人在遙遠的第三世界忙著。這次之所以來了,肯定是因為正好休假。

    不過,她是個從來不做白工的人。

    她是來給他送終的,那麼就不會白跑一趟!

    他對她有著無比的信心!

    「嗨,我就要走了……」他以為自己還能有些許力氣發出輕快的聲音,好跟前妻聊聊天,打發一下時間。卻不料發出的字句破碎成氣音,若不是她特別敏銳的聽力,還真是聽不到他想表達什麼。

    「嗯,我知道。」前妻是個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的人,這讓她顯得很冷酷,即使她總是笑得痞痞的,但氣質就是冷得像南極寒冰。

    「那麼,bye……」他是個優雅的公子哥,堅持在人生最後一秒,也要維持著體面。就算他已經發不出聲音,僅剩的力氣只能做出口形。

    「bye--」

    像是知道他眼中似有若無的期待是什麼。前妻俯下頭,給了他一個吻別。

    一抹淡淡的笑意定格在他臉上,成為他生命中最後一抹表情。

    所謂含笑九泉,正是如此吧?

    四十歲的短暫人生,在此劃下句點。

    一切,就此結束。

    生命的盡頭,是虛無嗎?

    而虛無,就是無止境的黑暗嗎?

    他在飄蕩……

    雖然看不到自己,也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更是失去了方向感,但他知道,自己在飄蕩,朝不知名的方向直線飄去……

    他不知道這樣執著於某一個方向有什麼意義,四面八方都是烏漆抹黑的,再去區分東南西北也沒有什麼意思了,不是?

    但他不由自主。如果他是可以控制自己的話,那麼,他就會命令自己停下來,就算已經死掉的人再也不會感覺到疲累,但一直傻傻飄著也未免太蠢?

    他想,他應該停下。但卻發現自己停不了,自己像是一抹輕煙,一邊飛著一邊正在消散……

    這讓他想起妻子……啊,不,是前妻,抽煙時的樣子。當她吐出煙圈時,初時白煙濃密,然後那煙會向上飄去,邊飄邊逸散,最後在高處化為虛無……

    也許,他現在就是這樣的情形吧。

    他還是一直在朝某個方向飄著,或許飄了幾天?幾日?幾年?甚至幾百年、千年?天曉得!他或許還能「看」得到,然而在這無止境的黑裡,張眼閉眼毫無意義的地方,就算他有手,而且還戴了表,難不成還能抬起來看一下時間嗎?

    ……突然,他看見了!

    前方,黑暗裡出現了一抹珍珠色的微光,很黯淡,但相較於四周的黑,它的存在可比夏日艷陽了!

    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比起知道它是什麼,更令他著急的是它正在消散!

    他想,他是厭煩極了黑色了,於是好不容易見到其它顏色,便希望它可以存在得久一點。所以他不想要它消失,他命令自己趕在那已經變成灰色的光消失前,靠近它!

    他沒有辦法讓自己加速,不過他還是趕在那灰色的光徹底消失時接近它了。在他接近的瞬間,那已經四散的灰光竟又亮了起來,重新聚合在他四周,將他包裹住!

    然後,他被一股力量狠狠吸攫住,像被猛力塞進了什麼容器裡,一時動彈不得,窒悶的痛苦感令他想大叫,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再然後,隨著自己與那珍珠色光芒融合為一體之後,腦海中開始大量浮現無數個快轉畫面,衝擊得他頭昏眼花,覺得整顆腦袋都快爆了!

    然後,他暈了!他像個被逼迫在電影院連續看了三天三夜快轉電影、眼睛無一刻得到休息的可憐觀眾那樣,暈了!

    這次,真的是,再也沒有半點意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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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迷迷糊糊睜開眼的一瞬間,他以為自己又當了一次放羊的小孩,第五度沒死成。那些來送他最後一程的人,又白走了一趟。

    再怎麼皮厚的人,都該要覺得不好意思了,何況他是個這麼愛面子、喜歡端著公子哥兒身段、希望有個好名聲留給別人去打聽的人。

    也許……他該換個醫生了。換個醫術不那麼好、醫德不那麼佳,重點是懂得體貼病人心意的醫生。

    這個主治醫師簡直像是跟閻羅王有仇似的,專愛跟地府搶生意,他一條殘喘的小命,被擰得細細的像條拔河繩,由著生與死的兩方拉來扯去,玩得不亦樂乎。再怎麼好涵養的人,也是有脾氣的吧!

    就算他病得亂七八糟,老是生死一線,也是需要尊重的好吧?!

    第一次病危沒死成,會慶幸。

    第二次病危沒死成,有點僥倖。

    第三次病危還是沒死成的話,就尷尬了。

    到了第四次,仍舊沒死成,清醒過來都不好意思睜開眼看任何人了,只想默默挖個坑把自己埋了,順便拉著主治醫生一道……

    第五次……還好,第五次,成功了!

    是成功了,但還來不及在心底為自己握拳喝彩,就接到晴天霹靂一枚--

    「姑娘,你還好吧?」清揚的男中音在耳邊響起。

    姑娘?什麼姑娘?在叫誰?還有,這麼古老的稱謂是怎麼回事?莫非這年頭流行起復古風,連遣詞用字都復古了嗎?初初回復意識的金公子滿腦子漿糊,雖然渾渾噩噩的,卻不妨礙他分出一點思緒去天馬行空……

    然後,他發現那聲「姑娘」似乎是在稱呼自己。因為他被扶了起來,而男中音再次在耳邊響起:

    「失禮了,姑娘,在下扶你到一旁稍作休息,以免被路人再度推擠受傷。唐突之處,還請見諒。」

    是個好聽的聲音,不過聽在金公子耳中,卻成了雷聲轟轟,震碎了他滿腦子的渾渾噩噩,一時竟神清氣爽起來!他連忙使盡力氣,撐開自己彷彿千斤重的眼皮,想要弄清楚現下是怎麼一回事!

    乍然一看,他以為自己見到了熟悉的人!但很快發現,只是肖似,並非同一人……所以雖然一瞬間失望地誤會自己的第五次病危仍是活了過來,但也就那麼一瞬而已,他這次是真的,死了……

    那一雙似曾相識的單眼皮大眼睛,炯炯有神地凝望著他,那眼底有著善意,也有一點點淡漠,可見對於一時的舉手之勞只是出於人品太好,但也就這樣了,那隱藏著極深的,還有一絲絲防備。

    防備……什麼呢?被賴上?

    心裡疑惑陣陣的金公子安靜地被眉眼肖似故人的陌生好心人給扶到青石板路旁的邊角地、不會有人行走的地方坐著。背靠著一棵柳樹,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安置自己後,才開始放眼打量週遭。

    眼睛隨意掃了掃四周,這裡是個好山好水的地方,天上是乾淨得不可思議的藍天白雲;地上是古意盎然的天然美景,而且非常應景地塞滿了無數的古人。

    是的,是古人。

    他們每個人的衣著都非常古意,古得很徹底,從頭到腳、從裡到外,都古得一塌糊塗。看到這樣的場景,一點也不會認為是在拍電視劇什麼的。那太自欺欺人了,不願面對現實的人才這麼幹。

    瞧瞧這些人身上穿的:有的是華麗的絲綢,有的是粗糙的麻,不管精緻或粗鄙,華麗或寒酸,總之,全是古裝;髮型更是十分有特色,男的全是梳髻戴冠,女的則花樣多些,但也全都不脫鬢角戴花、金玉飾品綰髻什麼的。比較講究的婦人,甚至還戴著長長的帷帽,用厚厚的紗簾將自己從頭罩到小腿。

    明明是一堆奇裝異服的男男女女,卻極之和諧地融入眼前的山光水色中,不見一絲突兀。

    如果這些奇裝異服的人是不突兀的,那麼,唯一突兀的人,就是他了……

    金公子呆呆地低頭打量自己,先看到自己的雙手--這是一雙女性的手,更是一雙長年勞動的手。十根手指甲光禿禿的,不見光澤,甚至還有幾處龜裂,指甲的顏色也不是健康的粉紅,而是偏向黑黃;手指更是顯得有些粗壯難看,手背毛孔粗大,紋路深刻;手心粗糙且脫皮處處,摸起來非常硬實,還有些尖銳,簡直可以直接拿來當磨砂紙使用!這樣的手掌,隨便從一塊絲綢上滑過,足以將絲綢還原成蠶絲吧……

    一個人到底要出賣勞力到什麼程度、不珍惜身體到什麼程度,才能將自己毀成這副慘狀?

    金公子養尊處優了四十年,別說自己的雙手肯定是嬌嫩柔軟的,就他認識的人裡--包括醫院掃地的清潔女工,也沒有粗糙到這麼嚴重的手。

    被這樣醜陋的一雙手打擊到麻木,金公子一下子感到興味索然,對自己的新長相失去了任何期待。即使發現自己的性別改變,也沒有心情去覺得驚濤駭浪了。

    他想不透一個應該死去的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還成為一個女人?然後,他想起了之前那片無止境的黑暗,還有,灰色的光……然後,他與那灰色的光融在一起了!這,或許就是他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了--他與這具身體的原主人融合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而重生,聽起來也不是太過美好的辭彙,尤其是,重生在這麼一具粗糙的身體裡。

    男變女,誠然值得以驚聲尖叫來表達自己的震撼,可是,如果貌醜身陋至此,那麼,是男是女也沒有什麼好在意了--嬌生慣養了一輩子的金大少,對於生存的苦難一無所知,即使他常常處於死亡邊緣,但那絕對是兩回事。

    所以,對他而言,長得粗陋,恐怕比餓死還嚴重。畢竟他曾經是個美男子,卻不曾體會過什麼叫飢餓。

    金大少正在忙著COS雕像,將自己隔離在這個世界以外,一時收訊不良,無法接收週遭傳遞過來的各式訊息,包括她身邊還杵著的那個扶了她一把的好心人。那位好心人一直被無視中。

    他的時間正在靜止中,可不代表別人也是,於是,他身邊那個好心人打破沉默開口了--

    「若姑娘已然無礙,在下就此別過了。」

    「……」無聲無息,是唯一回應。

    由於金大少一直沉默地看著人群,目光顯得空茫而呆滯,對於身邊這個雖然有點熟悉,但實際上是陌生人的男子,沒有投以絲毫關注,就連最基本的口頭感謝也沒有。男子並不認為自己小小扶了眼前女子一把,讓她免於被人群踐踏或者被馬車輾過,算得上什麼天大的恩情。他不是那種順手幫了人,就認為別人應該感恩戴德回報的人,只是……這樣的目中無人,也未免太無禮了吧?

    還是……這位姑娘還沒有從驚嚇中回神?嚇得神魂不屬了?

    「姑娘?」再度試探一問。

    還是沒有得到回應。男子一雙筆直軒揚的眉忍不住微微擰了起來。

    剛剛那一波人潮疾速而過,他遠遠看到這位姑娘被推擠在地,被好幾個人踩了過去,等人潮走遠了,趴在地上的她仍是一動也不動的,不知道是暈厥過去了,還是痛得起不了身,就怕是被踩壞了骨頭,那就嚴重了。

    而週遭的人都各自忙著自己的事,雖然瞥見路上躺了個女子,但也沒有人願意多事,想著反正每隔一刻鐘,都會有巡衛兵過來巡視,維持秩序,一般人也就不用操心了;若自己多事,到時被反咬了一口意圖敲詐,那可就麻煩了。

    當然,之所以會沒有人理會這位姑娘的最大原因,恐怕是見她一身粗衣,再者從她枯燥而束得不平整的發,以及,粗黑的手來看,除了絕對不是個有點姿色的女人外,還八成是個低賤的奴籍,眾人也就沒有什麼心思去理會她了。

    而,幫了金大少的這個年輕男子,自認並非善良之輩,但不說等一會他家裡的馬車會載著大批貨物駕過來,這一個女子躺在路邊,若是被馬車傷著了,可就是他的責任了,光是就這麼放著一名弱勢女性倒在路上不管……他的心沒有別人硬,終究做不到。

    但這位姑娘再這麼傻下去也不是辦法。要不是確定沒有人可以睜著眼睛昏迷的話,他還真要以為眼前這名姑娘正在昏睡不醒中!或者,是個耳聾的,重聽的?

    於是,咬牙,以更大些的聲音在她耳邊叫著:

    「姑娘!你聽得到在下的聲音嗎?!」

    聽到了!比雷還響的聲音,怎麼會聽不到?!

    「啊!」

    金大少被嚇得驚喘出一聲低叫,向來優秀的涵養讓他即使飽受驚嚇也沒有失態地尖叫,走神到天外的思緒終於歸位,呆滯的雙眼也終於有了神采,空洞的黑眸霎時亮得灼人,那眼波切過來,簡直犀利得像把刀。

    一個粗鄙模樣的女子,怎麼會有這樣凌厲的眼神?!

    男子身體不由自主地緊繃起來,原本滿身的不耐煩、一點點的關懷同情等等雜七雜八的情緒一下子收斂得乾乾淨淨,表情嚴肅,教人無法從他臉上讀出任何想法。

    「你……」這人是誰?認識自己現在這具身體的原主嗎?金大少在腦內搜尋了下,有點遺憾地發現那裡只有一片空白,至少,記憶裡沒有儲存過眼前這張臉譜……男子給他的熟悉感,來自,嗯……前生……

    「如果你沒事了,在下--」雖然對這名女子產生了一點疑惑,但畢竟素昧平生,就算她身上有什麼不妥當,也不關他的事了。男子心中下了決定,正打算告辭。

    不過,話還沒說完,就被身後傳來的叫聲給打斷--

    「哎啊!寶生姐,你在這兒啊,我們在前頭找了你好久,都沒看到你,想著你會不會已經到明興宮前的大廣場等著了,結果跑到那邊還是沒看到你,誰想你竟然落在這兒了!你這是怎麼了啊?!」

    金大少抬眼看去,見到三名跑得氣喘吁吁的十三、四歲少女正站立在她面前,為首那名圓臉少女從大老遠的就劈哩啪啦地說了一堆既擔心又牢騷的話。

    這三個人……金大少以為自己空白的腦袋不會提供任何有用的資訊的,可是,嘴巴卻極之自然地開口喚人了:

    「梅香、秀竹、阿惜。」隨著對三名少女的名字正確喚出,金大少的大腦立即有了搜索引擎的功能,在輸入三個人名為關鍵字之後,自動列出了眼前三人的來歷,以及自己這具身體與她們的關係--嗯,就是資深老鳥與資淺菜鳥的關係。她們共同擁有著一個很不怎麼樣的職業:宮女。還是非常不吃香,超級沒前途的那種。

    「你們來得正好,我剛剛跌倒了,現在還痛得站不起來呢。是這位……好心的先生幫助了我。啊,失禮了,一直忘了向你道謝,謝謝你了。」金大少終於記起禮貌,連忙補救。他可是一個風度翩翩、氣質高貴的公子哥,不容許自己有任何不恰當的失禮舉止。

    男子臉色有點奇怪,他不是先生,也不以教書為業,不明白女子為何要如此喚他。還有,對於她直白而有禮的道謝,也不知道該怎麼做出合適的反應。更別說,她的道謝……禮貌多過真心感激,不知為何竟給人高高在上的感覺。

    好奇怪的女子……

    算了,這不是他該好奇的。他在這名女子身上耗去太多無謂的時間了,巴不得在最快的時間內將她擺脫掉。於是,他道:

    「區區小事,不足掛齒。在下失陪了。」拱拱手,起身,走人。

    金公子望著男子轉身而去的背影,習慣性地屈起手指輕敲著大腿,終究忍不住,於是脫口揚聲問道:

    「呃,先生,請問,你是不是姓趙?」

    前方已在五步外的男子被問得頓了下腳步,略略回身看她一眼。眉頭有些皺,眼神帶著防備,卻是沒有回應,以更快的步伐離開了,很快地沒入人群裡。

    竟然猜對了,是姓趙呢!

    金公子嘴角勾起一抹笑,覺得心情突然好了許多。

    對這陌生的新天地,也不再那麼牴觸了。

    好吧!既來之,則安之。他會適應的,他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要吃苦了。

    「扶我起來吧。」他舉起雙手,理所當然地對三名小姑娘要求道。

    ***

    關於靈魂的研究始終沒有絕對的定論,而金寶生的上輩子縱使常常在生死之間拔河,也不表示她應該對這方面很瞭解,所以她不知道自己是跟原來的金寶生的靈魂融合了,還是說他將她吞噬了?總之,很奇特的,在金寶生遭受意外失去意識時,他金公子就「醒」在這具身體裡了,而且還接收了她的所有記憶……

    嗯,怎麼說呢,這些記憶讓他瞭解了自己的情況很不美妙。

    這具身體自十二歲起進宮服役,至今已經工作了將近十一個年頭,是個混得奇差、運氣黯淡,沒什麼本事也沒有靠山的低級宮女。若不是年資擺在那裡,一些後進的學妹(小宮女)、學弟(小太監)必須表面上恭恭敬敬地叫她一聲姐姐,而她可以將一些粗重的、不想做的累活丟給他們來給自己掙取一點小小福利的話,這個高齡老宮女差不多該羞愧地去死一死了。

    這個宮女身上有著一些不太優的性情,比如說善良溫吞;比如說軟弱怕事;比如說學不會虛張聲勢或者倚老賣老,偶爾還會被那些年資淺的小宮女給指使得團團轉,就因為她不會計較,也絕不跟人交惡。這種性情放在任何一個時空的職場上,都是非常不妙的。

    金大公子前一輩子雖然沒有上過班,也沒進過職場--誰讓他手上有錢,一開始接觸商業時,起點直接就是老闆了。他沒當過員工,但當過老闆,也面試過人,那些老實本分、懦弱安靜的人,他只會安心地派他去當總務,專門管理公司的文具用品發放、茶水間沖泡品的補充、廁所衛生紙的有無,一輩子也別想翻身了。

    無疑的,金寶生宮女就是頂頭上司眼中那種最佳低階員工,雖用得安心,但也可有可無的那種。

    真是超級沒前途。

    更沒前途的是--這女人工作了十一年,居然身上沒有存下半毛錢!當宮女的月俸都如數寄回老家,給兄弟姊妹買地結婚生子去了。就指望著等二十五歲放出宮時,家裡的兄弟可以看在她多年的奉獻上,接納她,給她一個容身之地……

    多麼沒志氣的心願,多麼卑微的念想。

    金公子不是個容易喪氣的人,但手上沒有錢的感覺,實在教他感到不安。在商場上投資多年,他知道用一千萬去賺一億是很容易可以辦到的,但若想用一塊錢去賺回一百元則是困難重重的,更別說他現在身上一無所有。

    沒有錢,沒有朋友,沒有尊敬,沒有地位……

    在金公子終於翻檢完金寶生宮女二十三年的人生經歷後,歎了一口氣,雖然週遭跟他相同命運的人很多,她不是唯一慘的那一個,但這一點也無法讓他覺得好過一點。他試圖為自己這具新身體找出一點值得安慰的事,或許……戶口身份為良籍而非賤籍算是所有悲慘裡唯一還算得上好消息的事吧。

    金公子重生在一個叫做永盛王朝的國家,至於到底還算不算是地球居民?他可不敢確定。仔細搜索完金寶生的記憶,也無法知曉永盛王朝的疆域到底有多大,國家屏障是山呢,還是海?週遭還有什麼其他國家存在等等。

    這個見識貧乏的女人,頂多記得自己出身於洪昌縣金家村,屬性是良籍裡的農籍,腦中除了洪昌縣之外,就只知道永盛王朝的首都叫做恆安城,又可簡稱天都。從金家村走到天都,步行要十天,搭驢車要四天,中間要越過兩座山頭。除此之外的地理概念,一片空白。

    聽說在永盛王朝建立之前,曾經有過長達兩百年的亂世,一群擁兵自重的人殺來殺去,毫無節制,導致人口大量死亡,偌大的土地,一片荒蕪,即使走在號稱繁華的城市,街上人口依然稀稀落落到教人心酸,簡直跟山村荒野沒兩樣。

    然後,永盛王朝建立起來了。在做了一番翔實的人口統計之後,發現比起兩百年前,最後一個王朝滅亡時的人口數,竟然少了五分之三……

    於是,人力成了寶貴而緊缺的資源。除了大量鼓勵生育之外,在稅收與徭役上,更是非常有彈性,可以用家中丁口的服役來抵消稅收;而且服役的丁口,並不僅限於男丁,女子亦可為國服務。

    如果一個家庭僅有一名獨生子女的話,是不用服役的,但必須盡可能地為全國人口數做出貢獻,若是十年之內再無所出,就必須比別人繳交更多的稅金;而若有兩個子女的話,則可以挑一名子女出來服兵役或農役、工役等等;若是家中有兩名以上的子女,又是不同的計役方式。總之,在開國之初,皇帝為了充分而有效的利用人口勞動力,制定了一大堆律法,並要求嚴格執行。

    即使如今永盛王朝安安穩穩地成立一百五十年,一切都算是安定下來之後,這些服役條規,仍然被執行著。雖然朝廷裡已經在討論這些役法的修改方案,不過這些對金寶生而言,一點用處都沒有。法案修改不修改的,對她而言都沒差。反正再過兩年,她就要被放出去了。

    金寶生目前的兄弟姊妹有五個,不過當年她進宮服役時,家裡就只有她跟大哥金天寶--長子男丁是多麼珍貴稀罕的存在啊,自然是不可能放大哥去軍營服役的,所以服役的人就只能是她了。

    像她這樣身世的宮女,宮裡隨便一抓就一大把。

    很慘,但還好不是最慘的。在她們之下,還有那種幾輩子都翻不了身的賤籍呢!沒有人權到就算突然暴斃了,都不會有人聞問的那種。

    若是良籍宮女突然在宮裡死亡了,皇宮則必須給宮女的家屬一個解釋,並且付出一定的賠償金加以撫恤;而賤籍則是相當於牲畜的存在,宮女是貴人們的奴才,而賤籍宮女或太監,則是宮女的奴才,簡稱宮奴,性命比螻蟻還不值。

    嗯……老實說,就算金寶生是個混得很差的老宮女,至今還沒能得到單獨的房間,吃的也都是沒有味道可言的粗食,但至少她還是可以任意使喚那些賤籍宮女太監的。雖然以前的金寶生從來沒有這麼做過,但現在的金公子可沒那麼善良,討厭做的事情可以叫別人代勞,何樂而不為?

    由於金寶生的轉變實在太突兀了,所以,相熟的宮女同事們都在悄悄地說著金寶生的閒話:

    「那個『金傻』好像有點變了呢,你發現沒有?」

    「哎,可不是!居然開始叫那些宮奴給她洗衣整理床被了。」其實大家都這麼做,只是唯有金寶生這個傻瓜從來不敢支使別人罷了。

    「那有什麼,五天前才過分呢!你可不知道,那日好不容易總管姑姑心情好的分贈了她幾兩酒,她居然不喝,還將酒兌了水,命那些跟她同房的宮奴拿酒水去清掃房間,還將所有的傢俱床被等所有能搬動的都搬了出來,叫她們仔細洗乾淨,把那些賤奴折騰去了半條命,還以為會出人命呢!要知道,那些宮奴平常就做那些最粗重的活兒,一天也只給吃兩頓糠米飯,往往忙完工作回來,就已經累去半條命了,哪裡禁受得了她這樣折騰。」活著的賤奴才有用處,存心將人往死裡整就太不厚道了,同時也侵犯到大家的權益,不聲討不行!

    「唉,這金傻,幾時變得這樣壞了?以前不都好好的嗎?」

    「是啊!金傻不傻了,你就少一個人可使喚了,心中不快了吧?」

    「只是偶爾讓她跑跑腿,哪裡稱得上使喚?你也說得太過了吧?」

    三姑六婆裡的其中兩名忍不住互嗆了起來。

    其他人懶得理這兩人鬥嘴,逕自嗑著瓜子,一邊將話題繼續下去。

    「聽說,那傻姐兒在三月三上巳節那天,狠狠跌了個大跤,又被一群人踩踏了過去,要是一般人,早去了半條命了,可她卻是沒啥大礙地回來了。那時覺得她真是耐命,這樣被踩都沒事。原來不是沒事兒,那腦子,被踩壞啦!」

    另一個宮女則有不同的意見:

    「才不是那樣,我聽梅香丫頭說,上巳日那天,她巴巴地在明興宮大廣場前等著家人來探,結果竟然一個都沒來。聽說沒有來是因為寶生在今年一月早早的就將攢了三年的月俸都寄了回家給弟弟辦喜事去了,不止如此,怕家人不夠用,還把今年一整年的月俸都預支光啦。你們想,沒錢可拿,誰想大老遠白跑一趟?就為了看人?不就那張臉,有什麼好看的!」歎了口氣:「寶生巴巴盼了三年,結果什麼人也沒等到,我聽梅香說,那一天,寶生的臉色慘白得嚇人,整個人像木頭似的不動也不說話,就在那裡站到黃昏,直到探親的時間到了,也不知道該回宮。還是那三個同鄉的丫頭好心,將她扯了回來,要不然,怕是要在明興宮前真杵成一根柱子啦!」說完,拿著手中的帕子按了按眼角,將那一點點濕意拭去。不是真為金寶生打抱不平,而是忍不住感懷起自己的情況,大家都是在宮裡混得普通,屬於沒有出頭日的庸碌之輩,身上有錢,還能被家人惦記一下,倘若沒錢了,還不知道要遭受家人什麼白眼冷待呢!怕也不會比金寶生目前的現況更好了。

    談到探親這個話題,大家都靜默了下來。

    不管她們對金寶生這個人有怎樣的觀感,不屑也好,鄙視也好,但大家都是離鄉背井進宮工作的。不管相處得如何、工作際遇如何,大家都相同的省吃儉用,為的,不就是為了改善家人生活,讓家人過得更好嗎?

    即便如此,這些宮女們也心知肚明,不管她們為自己的家庭奉獻了多少血汗錢,到了二十五歲回家之後,仍然會成為家中尷尬而累贅的存在。

    這是沒辦法的事,都是她們共同的命……

    金寶生的遭遇,也可能是她們日後的遭遇,所以這場閒話說到最後,變得索然無味,大家吃完瓜子喝完茶,默默地散了。

    直到三姑六婆閒話團解散完畢,再也見不到人影之後,金大公子--也就是如今的金寶生。不再是他,而是她,才從幾塊比人還高的巨石後面轉出來。她手上挎著一個簡陋破舊的提籃,籃子裡裝著一些雜七雜八的草葉竹片,雙手沾著泥土,整個人顯得有點灰頭土臉。

    她看了看已經無人的幾條小徑,然後低頭望著籃子裡的草葉什物,聳聳肩,往她的宿舍方向走去了。

    真要命,經過剛才某宮女一提醒,她才想到要從記憶裡抽調出相關訊息,然後咬牙不已!

    該死的,居然連今年一整年的薪水都預支掉了,而現在才三月啊!叫她怎麼活到年底啊!那些豬食再這樣一成不變地吃下去,她會掛掉的!真的會掛掉的!

    得想想辦法,真的得想一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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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7 23:46:17 |只看該作者
金寶生是個有資歷,沒品階的宮女。所以當同齡的宮女都高昇到較為理想的工作崗位之後,連帶的,所住的宿舍也高級了不少,混得好的,甚至有單獨的套房可以住。而她呢,目前住的是四人房,而且其他三人還是賤籍宮奴……

    雖然這樣一來,要使喚奴才很方便,小小的四人房裡,就她一個老大。但重點是,在這個等級森嚴的古代國家裡,良籍與賤籍通常是不相往來的,那是自降身份,甚至是自甘墮落的,所以自從金寶生被派來跟三個賤籍宮女同住之後,就沒有少被嘲笑過。

    如果之前的金寶生自尊心強一點的話,就該跑去分配宿舍的大媽那裡大吵大鬧一番,就算真的沒有別的房間挪給她住了,好歹撈點好處來賠償自己被侮辱的憤怒。

    但,金寶生當初沒敢這麼做,頂多私底下偷偷哭一場,連牢騷都不會對別人發一聲,於是便一直是這樣了。成了唯一一個跟宮奴共處一室的良家女。

    以前的金寶生是膽小怕事,而今換了內裡的新?金寶生,則完全不以為意,甚至挺高興可以在小小的陋室裡過起頤指氣使的幸福生活。

    賤籍是不能拒絕別人驅使的,任打任罵也不會有人為他們討公道。所以就算以前的金寶生是個很好欺負的軟骨頭,老是被欺負,但若是這些賤籍敢欺負金寶生的話,只要被知道了,一定會被人活活打死。

    這不是為金寶生出頭,而是為了扞衛自己良籍的尊嚴。

    所以金寶生每每下班回宿舍後,倒是過得滿好的,與其他三人相安無事,彼此井水不犯河水。而金寶生還成了賤籍宮女太監口中的好人,因為金寶生從來不會欺負他們。

    不過,好人金寶生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拒絕當好人,只想當個日子好過的人的升級版金寶生,這幾天成了三名宮奴的惡夢……

    金寶生不承認自己有潔癖,但髒亂也該有個限度,她難以想像怎麼會有女人的房間邋遢成這個樣子,有蟑螂蚊子也就算了,居然讓他親眼看到一隻老鼠從她眼前溜過去!從床頭竄到床尾,最後消失在陰暗的角落。

    更可怕的是,當老鼠在她們面前出巡時,金寶生依稀聽到身後幾聲狠狠的吞口水聲,像是見到什麼美味似的……

    這些一人,到底還是不是女人啊!

    簡直太可怕了!

    所以,金寶生決定改善生活就從「住」這方面著手。於是,其他三人的惡夢開始了。

    刷洗完了房間裡所有可以刷洗的東西之後,她連人也不放過,要求她們至少三天要洗一次澡,不然就別想回房間睡覺!

    善良的金傻變成了惡毒的心理變態老處女,這現象雖然讓週遭的人側目了幾天,但也不是沒有前例可循,其實很多大齡宮女都或多或少有類似的症狀,大家也見怪不怪。

    反正受苦的人不是一般宮女,只是無關緊要的宮奴大家也就不當一回事了。

    只不過那些早已習慣偶爾占占金寶生便宜、欺負欺負她的那幾個人,心中難免若有所失,覺得人生樂趣被剝奪掉了。心中不捨之餘,更是企圖將先前那個善良的金寶生給找回來。當然,沒有成功。

    金寶生一心打算低調做人,努力改善生活的日子,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錢,什麼都是空想,寸步難行的滋味,金寶生每天都比前一天感受更深……

    【小劇場之  姓氏】

    某年某月某日,有天,忙裡偷閒,兩人叼著根煙,吞雲吐霧,閒話當初。

    當趙男主被金寶生提醒了他們第一次見面乃是在更早之前的三月三日上巳節時,趙男主這才驅動他良好的記憶力展開搜索,將初次見面的畫面從大腦裡提調出來。然後,嘴角抽搐,手指指著金寶生,抖了好一會才說得出話--

    「你……就是那個被一群人踩踏過去,沒去掉半條命、沒有斷手斷腳的那個神情恍惚、言行奇怪的粗壯女人!」

    金寶生一手撥開那只指在鼻子前方的手指。沒好氣道:

    「謝謝你對我的印象如此深刻,不過,那不是重點。」

    「重點?」趙男主努力想了下,道:「你是指我對你的記憶不夠精確?我沒形容到你膚如黑墨、發如枯草,你覺得很遺憾?你放心,我一點也沒有忘,只是以為你不想我提起罷了。當然,如果你堅持,我甚至可以把你那天的模樣有多狼狽都能完完整整地說得一分不差,定不讓你失望。」表情慎重極了。

    「謝謝你啊。」有人開始磨牙。

    「我倆都這樣的交情了,就不必客氣了。」難得能成為兩人裡損人的那一個,趙男主自是要好好把握!這機會可是千載難逢呢!

    金寶生畢竟當女人不太久,不太懂得仗恃女人的優勢去得理不饒人,將眼前的男人給釘得滿頭包,所以白了他一眼之後,只咕噥了兩句--

    「什麼腦袋啊你,就只記得那些無關緊要的,記憶力好也不是這麼用的吧。」然後,轉回正題:「我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那時,我問了你一句話,而你沒有回答我。」

    趙男主想了一下,記起來了,道:

    「那時,你問我,是不是姓趙,對吧?」

    「對的。」金寶生微笑點頭。

    「那又如何?」趙男主不覺得這算是什麼重點。

    「耶?你當時沒有感到很驚訝嗎?在你沒有自我介紹的情況下,我怎麼可能會猜測你姓趙?」

    「老實說,我不是太驚訝。」趙男主語氣好平淡。他趙家人少爺的身份,在天都不敢說家喻戶曉,但知道的人也不少了。她會知道他姓趙,其實沒什麼好奇怪的。

    他平淡的語氣,對照出金寶生的興致勃勃有些無聊。不過這並沒有打擊到她的談興,她道:

    「你要知道,如果你不姓趙的話,後來我可能就不會跟你合作那麼多生意了。這是為了什麼,你一點也不好奇嗎?」

    趙男主想了一下,搖頭。

    「我救了你,不是嗎?當然,說救或許是太托大了,但至少那時我扶了你一把,足以讓你對我的人品有一定的評價,以至於後來你想找人合作生意,我就是你最好的選擇,不是嗎?即使我不姓趙。」再說,那時她根本別無選擇好嗎?!

    「那可不一定。我可不是那種有恩一定報的人。」金寶生對自己的人品沒那麼有信心。

    「好吧,既然如此,那麼請你為我解惑,為什麼我非得姓趙?」

    「因為,我姓金啊。」金寶生理所當然地說著,說完後,還很慎重地點頭。

    「這算是解釋嗎?」趙男主無力地問。

    金寶生哈哈一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一副很哥倆好的樣子,無視趙男主滿臉寫著「男女授受不親」的表情,身體也躲避著她的非禮。她逕自道:

    「既然我還姓金,那你當然要姓趙!」

    「為什麼?」趙男主雖然開口問了,卻不冀望能從金寶生嘴裡得到自己可以理解的答案,也果然--

    「因為我們是天生一對啊!就算不是一輩子的夫妻,也會是一輩子的朋友!不管在哪裡,不管在何處!我們都要在一起!」

    她的宣言很震撼,語氣卻很輕,輕得像她吐出的煙圈,說完後,朝他一笑。

    而趙男主早已被她驚世駭俗的言語給石化,再不能有任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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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7 23:47:1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不管在哪個時空、哪個朝代,不分古代或現代,人脈的建立是通向成功的第一要素。

    有錢碤碩碞碢,綡綰綷緎可以請人來為你服務,但只是有錢榛榬樆榪,僖僩僑僯卻不見得會得到盡心盡力的效勞。有權也是相同的道理。所以,目前的第一要務就是摸清楚整個宮女太監宿舍區的現況、搞清楚自己這個職務的權利與義務翞翣翠翢,墊墓墈墆然後就是跟同事們建立起良好的關係,還要有意但絕不刻意地層現出自己的價值(當然不是以前那種可以被白欺負的價值)歌歋歍殠,嫕嫳嫬嫙讓自己在同事裡有一定的存在感,有了存在感之後,說的話才會有人聽。做到了,才能再談其它,比如講出口的話有一定的份量等等。

    在這具金寶生的身體裡重生已經二十天了,再不情願,曾經的金公子哥兒,也得咬牙認下這個名字,把前生的種種都打包到記憶的遺忘區,盡量的再不回顧。畢竟,人總得腳踏實地的活在當下。再說,這個金寶生的生活實在太艱難了,她再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打算打算的話,難不成在未來剩下的幾十年生命裡,依然鎮日與發臭的酸菜、拌著沙的粗面,以及半帶著穀殼的糠米飯為伍?

    不!絕不!

    她可以住會漏風漏雨的破屋--前提要乾淨!

    她可以穿戴有補丁的舊衣--前提還是要乾淨!

    她可以頭不戴金、頸不佩玉、手不掛銀,但她拒絕枯草般的亂髮、粗糙得像樹皮的膚質、黑中帶黃得像十年沒洗過澡、抹過臉的膚色!就算不拿養尊處優的前世來比較,純粹以身為一個人而言,不管是男是女,連自己都不能好好打理愛惜,更遑論對身外之物的追求了,真不知道活著幹什麼!一個乞丐模樣的富翁,對她而言是世上最大的悲劇。

    想要改變現下的一切,就一定要有錢!

    想要賺錢,就一定要有計劃。

    而再優秀的計劃,也要有一票人來齊心合力執行,不然全都是空話。

    人才啊!人才!

    就算有人才,以她現在這樣一副倒楣樣,也絕對不會理她,更別說被她說服來共同創造開源大業了……

    一個打扮得金光閃閃、衣冠楚楚的騙子站出來振臂高呼說:跟著我投資,我能帶你發大財!是很有可能拐得人去願意相信他的--瞧瞧電視上那些來路不明卻自稱理財專家的「老師」,哪一個不是這樣?就算不斷帶股民去住「套房」,依然有人對他們報出的明牌深信不疑,傾家蕩產終不悔。而,「帶著你發大財」這句話要是從一個狀似街頭流浪漢、實則背後家財萬貫的人嘴裡說出來的話,別說沒有人會鳥他一眼了,就連路邊流浪犬也懶得朝他吠一聲。

    現實如此,世道如此。

    所以形象是很重要的!這不止是出於愛美的心態而已,真的……

    千里之行始於足下,還是從保養自身開始做起吧!唉……

    碰!

    就在金寶生正在要求房裡的宮奴去燒水好準備洗澡時,薄薄的房門突然被粗魯無禮地撞開,重重地拍在牆上,因為力氣太大,那門板反彈回來,差點將立於門口那個闖入者給扇塌了鼻子。可惜的是,那人滿機靈的,退得夠快,一點事兒也沒有。

    金寶生望著那名以茶壺狀站在門口的女子,腦中還在Google著來者是誰,立於角落的那三個宮奴已經抖著身子俐落地跪了下來,同聲高呼道:

    「奴婢見過金姑姑,金姑姑安好。」

    賤籍之人,在一般人眼中是渺小到不存在的。所以那位被稱作金姑姑的女子,不僅沒有叫起,連眼光都沒掃過去一枚,彷彿這問屋子裡只住著一個金寶生,沒有別人似的。

    「聽說你在上巳節那日被踩傻了?」

    金順兒,是金寶生的鄰居,同為金家村出身,在血緣上多多少少有點親感關係。兩人同齡,但金順兒打小就是個潑辣俐落、頭腦清楚的人。因為總是比別個村姑聰明、主意也多,自然對周圍的小玩伴顯得頤指氣使,理所當然成為孩子王,總是一副瞧不起人的神氣,「笨蛋」、「傻子」等用語,更是她招呼別人的口頭禪。

    當年地方官府派人到金家村採選進宮役女時,相貌周正、聰明精幹的金順兒就是第一個被挑選上的,反而光看面相就知道笨得緊的金寶生直接被撥在落選那一頭,連第二次復選機會都沒有。

    不是每個役女都可以進宮服務的,像她這樣雖然老實,但也看得出憨笨的女孩,還是放在國家織染紡司當個染布的女工吧!省得哪天在宮裡糊里糊塗把自己一條小命給弄丟了--當初負責採選的姑姑就是這樣想的。

    要不是金順兒花了兩天的時間去奉承採選姑姑,然後趁著那位宮女姑姑心情大好、喝得三分醉時,終於說動成功,將金寶生的名字寫進合格的採選名冊裡。

    金順兒一直很討厭金寶生。不過,在金家村,能入得了金順兒眼底讓她覺得喜歡的女孩,還真是沒有。她對每個人都是趾高氣揚的樣子,教同齡的女孩對她都又敬又怕的。不過,金寶生還是從記憶裡察覺出不同。這個金順兒不知為何特別看金寶生不順眼,從小就沒少欺負她。

    那麼,金順兒千方百計讓她入宮是為了什麼?新?金寶生我行我素慣了,就算眼前站著一個氣勢強大的茶壺女,她還是堅持先把自己心中的疑惑給想完……

    進宮服役唯一的壞處是婚姻大抵就此沒著落,吧像被分配到各式廠司工作的役女那樣,年紀到了,上司會為適婚男女說親配婚,為國家創造生產力。

    除了婚姻這個缺點之外,役女能夠進宮服務,其實是份教人稱羨的優差,就算拿的是最低薪資,也比別的地方高出一倍了。進宮可說是役女最好的出路了--如果混得好的話。

    工作體面、薪水高,還有開設一堆免費的培訓班,教授各種學習,從最基礎的識字、規矩,再進階到算數、看帳、園藝、廚藝、女紅、衣物整理、刑律等等。皇室的師資當然是一流的,每個來教授的先生,都是各行各業的佼佼者,更不乏已經有品級的大太監、女官等。有心上進的人,隨便一項學得好了,就可以參加升等考試,然後就會陞官了。

    宮女的考績評等若是一直是優秀的話,就能升品,一旦有了品級,那就不叫宮女了,叫女官!有幸升到最高級的女官甚至無須對低階的妃嬪行禮,反而還會被其奉承討好,各項收入好到低階的妃嬪都要羨慕……

    而金順兒這個女孩,如今雖然還沒有升品,但已經是宮女裡最有身份地位的一個大人物了,日後升品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光是想著她的月俸是金寶生的五倍,就忍不住感到忌妒呢……

    別說金順兒是金家村一百多年來進宮服務的女性裡最有出息的楷模典範了,整個洪昌縣的女性也沒她這樣有出息。

    即使金順兒已經是個宮女裡的大人物了,但她每月仍然會在百忙之中,抽出一些兒空閒過來欺負欺負金寶生一下。不是口頭刻薄,就是指派她去做一些吃力不討好、而且非她分內該做的事。

    要不是兩個人都是女性的話,金寶生差不多要以「愛她就要欺負她」做出為什麼二十三年來金順兒會如此執著於欺負金寶生的權威結論了。一切,都是因為愛情啊……

    金順兒喜歡欺負金寶生,但卻並不曾真正對金寶生造成什麼傷害。光這一點就很值得玩味了。

    以前的金寶生畏金順兒如虎,避之唯恐不及,要是真避不掉,就縮成一團,擺出標準的受虐童養媳臉,哭喪著任由金順兒欺負,抖著身子,淚眼汪汪的,連吭一聲也不敢,恨不得將自己埋進坑裡,一點點反抗的勇氣都沒有。

    「金、寶、生!」已經一個人滔滔不絕說了許多冷嘲熱諷的話的金順兒突然高八度地尖喝出聲。

    沒有發抖!沒有眼淚!沒有退避到角落!沒有畏怯恐懼!金順兒不滿意了!懷疑這個金傻是吧是偷偷拿布塞住耳朵,用「聽不見就不怕」這鴕鳥招來壯膽,所以才會在她的威壓之下,依然保持著平日面無表情的呆傻樣,而不是該有的耗子見到貓的模樣!

    於是衝了上去,雙手成爪,就要扣住金寶生的頭好生檢查一下,看看她有沒有往耳朵裡塞東西,要真有的話,她就死定了!

    如果金寶生還是之前的金寶生,她會畏金順兒如虎,她會在金順兒的威壓之下,抱頭鼠竄,滿屋子亂轉,口中哀哀告饒。但新?金寶生呢?畢竟才當了二十幾天女人,卻當了四十年的男人,面對向她投懷送抱的美女--就算張牙舞爪了點、表情猙獰了點,她還是本著大男人憐香惜玉的翩翩風度、偷香竊玉的猥瑣心思,雙手大張,將美女給抱了個滿懷。

    滿香的,滿軟的,滿不錯的。

    上輩子都在生病,對於女性的經驗只限於他的前妻。偏偏由於前妻的特殊家世,以及獨一無二的彪悍性格,使得兩人的戀愛過程充滿了驚濤駭浪,一點也不正常不溫馨不浪漫香艷,所以就算有過娶妻生子的經驗,金寶生還是沒有體會過那種溫香軟玉抱滿懷的粉紅色浪漫感覺。

    現在趁機補補也不錯,雖然兩個人都是女的……

    嗯,這樣綿軟而豐實的觸感,莫非正是傳說中的36D?

    上輩子就只愛過那麼一個女人,差勁的身體條件讓他喪失了再次談感情的可能,自然也就沒有過第二個女人。而他唯一有過的女人呢,八成是花木蘭來投胎,胸懷一片坦蕩,是典型的「木蘭無長兄『胸』」之代表人物。以至於他從沒有機會真正明白前凸後翹的奧義,對於尺碼問題,就無法做出精準判斷了。

    如今這樣,也算是圓滿了吧……

    「你在做什麼?」因為同是女人,進宮十幾年,也沒太多機會接觸到真正的男人,所以即使精明厲害如金順兒,面對金寶生的毛手毛腳也純潔得不會想歪,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一名披著女人外皮的中年怪叔叔給非禮了。她只想著,這個金寶生,果然是變得奇怪了。

    「啊……你真豐滿。」真心實意地讚美著。如果是重生在金順兒身上,她一定不會花那麼多時間在自怨自艾上,不會鎮日感到了無生趣,應該早就振作起來了吧?

    可惜她不是老天爺的寵兒,前世是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健康:現世是有了健康,卻沒有自由、沒有美貌,當然更沒有富貴。

    「什麼豐滿?」是指什麼?金順兒想了一會,努力理解金寶生奇怪的用語,然後再看了看金寶生放在她身上的雙手,這一想通,便柳眉倒豎起來!永盛王朝以弱柳臨風的姿態為美,她這樣偏向豐腴的模樣,反而會被取笑肥胖!這丫頭活得不耐煩了,居然敢當面取笑她!

    「金寶生!你什麼意思,啊?!」用力將金寶生推開,伸手如電,一把揪住她的耳朵,狠狠扭著:「你敢取笑我的身段!你吃了熊心豹子膽啦?敢這麼說我,找死了你!」

    「哎,輕點輕點。扯掉了可不會再長出來。」金寶生一向很有紳士風度,縱使遭遇到了如同「野蠻女友」般的女士,受了點皮肉之苦,也很能大度的不予計較。不過,如果金順兒能放開她作惡的爪子,那就更好了。

    「你、你到底在發什麼瘋?怎麼都不一樣了?!」金順兒放輕了手勁,但沒有放手,仍然揪著金寶生,一雙大眼像兩把火炬似的,直直盯著性情大變的金寶生看。將自己滿腔的怒火都暫且擱到一邊記著,反正隨時可以討回來。「真的被踩壞了?不可能啊,你身體那麼好,小時候被牛踹了一腳都沒事,只是被人踩幾個腳印,又怎麼可能會出事?」

    伸手探探金寶生的額溫,確定是正常的。

    「還是你那後娘攔著你大哥不讓來探望,你傷心得傻了?」再猜測著。然後凶巴巴地罵道:「今年一月底時,你找我幫你,讓司餉總管嬤嬤提前預支一整年的月錢給你。那時我就警告你別那麼傻,不要把錢全寄回家,你一旦寄了,就別想上巳節時你家裡會有人來探望。雖然咱金家村離天都不遠,走個八、九天也就到了,但沒錢可拿,誰想白走這一段路?就算你大哥心中想念你,也要看你後母和大嫂同不同意!自然是不同意的!想也知道!偏你不信,竟還是把錢全寄了,才在上巳節那天當眾哭鼻子,真是太難看了!」

    「我很確定那一天我沒有哭鼻子。」金寶生很堅持地說道。

    男兒有淚不輕彈,他當時只感到一切太過玄幻、對自己的糟樣感到人生無望,不過,她沒有哭!這是無比確定的!

    金順兒一楞。罵道:

    「誰管你哭不哭,你會不會聽重點啊?!重點是你在做了傻事之後,就該知道後果。那麼上巳節那天,沒見到親人來探望,一點也不值得意外,不是嗎?你在傷心什麼!」

    金寶生本來還想好好糾正金順兒對她的誤會的。她真的沒有哭,卻被誤會有,這對他堂堂男於漢的尊嚴是多大的污蔑啊!不過在聽到金順兒說的話之後,她定定打量著眼前這個張牙舞爪的女子,深思起來。

    雖然在舊?金寶生的記憶中,金順兒是個絕對不能惹的惡霸、心黑手狠,誰見誰倒楣,她自己更是被金順兒從小欺壓到大,正是個血淋淋的實例。

    但是,新?金寶生在稍稍流覽完記憶裡許多相處的片斷時,卻有不同的看法。

    她當男人的年頭比當女人多。思維模式上,還是傾向於男性化,看事情的角度也不同。她不會注意金順兒毫無理由欺負她多少次,她看到的是金順兒對她的怒斥裡總帶著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味道。

    或許金順兒不是什麼好人,對金寶生也帶有鄙視,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沒事也要跑來欺負她取點樂子,但除此之外,她也確確實實在罩著金寶生--她能在宮裡好好活到二十三歲,就是證明。

    人的性格是很複雜的,誰說你在欺負一個人的同時,不能將他列為自己的小弟小妹罩著?只許自己欺負支使,不許別人擅動的?

    在金寶生看來,金順兒不喜歡金寶生是真的,但沒有太大惡意,甚至帶著一點點善意,也是真的。

    「我問你,你是真的身上連一個銅子都沒有了嗎?」金順兒發現金寶生又在走神,氣得扯著她的衣領將她整個人搖來搖去。「金寶生!我說話你聽到沒有?!」

    「聽到了。」被搖得很舒服的金寶生無意制止野蠻女子的行為。這要是在以前哪,身體虛弱的他早被搖暈了,肯定馬上掛點滴伺候,哪像現在,頭不暈、腦不茫,這樣搖來搖去的,應該很像蕩鞦韆的感覺吧?

    「你別想胡亂說聽到了來搪塞我!說說看,你聽到我問你什麼了?」

    金順兒很懷疑自己被虛應了,看看這金傻一副魂遊天外的樣子,於是逼問道。

    「我聽到你問我身上是不是一毛錢都沒有了?我的回答是:對,身上都沒錢了,一個銅子都沒有。」

    一邊回答,一邊在心底分神遙想著:嗯……哪天有空,叫宮奴幫她在院子邊上釘個鞦韆。從小他一直很渴望可以狠狠地玩鞦韆,將自己蕩個360度,若是不小心被拋甩出去,一定很刺激吧?

    「那麼你十天前央求慶豐司的唐姑姑幫你訂了兩塊棉布和五彩繡線,如今宮外的人將貨都送來了,你要怎麼付錢?」

    「啊?」有這事嗎?金寶生在腦中回想著,還真有……

    記憶中,即使是金寶生這樣五大三粗(以金公子的標準而言)的粗糙女,也是會一點針黹功夫的,做件簡單的衣服褲子、繡點花花草草禽禽獸獸什麼的,還是可以的。不過,現在的金寶生就算應該是會的,也不考慮從事DIY這類的行當。君子動口(吃美食)不動手(做手工),他一向奉為圭臬。

    「我沒錢支付,能不能退貨?」

    「什麼退貨?那是什麼話?你不會是想賴帳吧?」金順兒不可思議地瞪著她。

    「退貨怎麼可以叫賴帳?又沒有叫別人吃虧,為什麼你的臉色看起來很沉重?」只是退貨而已,有很過分嗎?她又沒有要求七天監賞期,把東西用過了再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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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7 23:47:56 |只看該作者
「你這是什麼態度?你沒想到你這樣不守信,央人代買了物件,沒給辛苦費也就算了,還說不要了,以後還想有人願意出宮幫你帶東西進來嗎?」

    「啊……我懂了。意思是,如果我敢說退貨,等於是自找死路是吧?」才想著要好好建立人脈,絕對不可以立馬就把那些在宮裡人緣佳、行動活躍的人給得罪了。

    「沒錯,就是這樣。所以別再說退貨了,快點湊錢把貨款付了吧。不過……怪了,你怎麼會變得如此奇怪?」金順兒皺眉看著金寶生,總覺得她真的變得太奇怪了,太不一樣了。可到底是怎麼的不一樣法,她又沒有辦法具體說出來,因為金寶生看起來還是很遲鈍很笨,半點人情世故都不懂,但言談舉止上,又是那麼不同……

    不容金順兒想出一個合理的解釋,金寶生已經打斷她的沉思,用著充滿商量,卻又不太接受拒絕的口氣道:

    「順兒姐,看在我們同鄉一場,五百年前同一個老祖宗的分上,借點錢給我付貨款吧。」

    **   ***

    你今天,被借錢了嗎?

    這句話,成了最近小宮女們面見時最流行的打招呼用語。

    這幾天,低階宮女宿舍區裡充滿了一種驚恐的氣氛。

    低階宮女宿舍區,住的大都是那些年資淺、才能平庸、被分配的工作大抵是喂雞養鴨、種菜澆水那種邊緣再邊緣,遠離皇城權力中心的沒前途粗活的宮女,她們與宮奴混居一處,雖沒有同房,但也可以由此知道她們混得有多麼不如意了。

    待在這樣的地方,別說見到貴人了,連那種稍有體面有品級的女官或宦官,恐怕是一輩子也見不著的。

    原本日子就夠難過了,偏偏這陣子還要擔心受怕,日子過得不得安生,真不知道這是招誰惹誰了,竟引來這樣一個煞星,所有人都在叫苦連天,努力祈禱著那個在三月三日上巳節被人群踩傻的「金傻」快快痊癒,回復正常,不要再做那些出格的事了!

    大家都窮得要命,努力將那點微薄的月錢給存下來容易嗎?儉腸勒肚地苛待自己,為的是什麼?還不是想將賺來的錢寄回家,好改善家裡的生活?既然大家都活得這樣努力、這樣辛苦,總該將心比心地體諒一下,怎麼忍心輕易將「借我錢」這三個字理所當然地脫口而出,還一副「借錢的是老大」的囂張樣?

    這真是太過分了。

    以前大家是懶得理這個已經二十三高齡,至今仍居住在低階宮女區,還不幸被分配去與賤籍宮女同宿的倒楣老女,不對她起壞心眼就已經很不錯了,誰會把她當一回事?但現在,也不知道金寶生的人緣算是變得更好還是更壞了,在她莫名其妙的出格行為下,她出名了,出名到連中階宮女區都耳聞過她的事跡,偶爾擦身而過,還會回頭對她指指點點,將她的音容樣貌認個真切,而不是像以前那樣視而不見。當然,知名度跟人緣從來不是正比關係--因為,大家努力記住金寶生,是為了躲開她。

    「唉,形象不好,借錢這種事,果然非常困難。」金寶生拿掉臉上敷到已經失去水分的西瓜皮薄片,屈身在水盆邊洗臉。

    對於站在一旁以悲憤的目光無言指責她浪費的那三名宮奴,她已經學會不予理會了。只是拿沒有果肉的西瓜皮來敷臉,說起來也是廢物利用而已,做什麼一副把她們的滿漢大餐給糟蹋掉的模樣?

    太扯了!

    這些日子以來,任何可以稱得上食物的東西,比如小黃瓜、比如檸檬、比如菜瓜等等,隨處可見的廉價物品,她都在這些人哀求的目光下,放棄用來美容,轉而送給她們,讓她們偷偷煮來加餐,已經很夠了好吧?

    要是連西瓜皮也要計較,那就太過分了!她這個人是很有君子風度的,但也不可能毫無底線地退讓不是?

    以前依稀彷彿聽說過西瓜皮也可以用來煮湯,但這個承平了一百五十年的永盛王朝,不至於物資匱乏到連西瓜皮也要吃進肚子才算是不浪費吧?!

    如果連西瓜皮也不能用,那她的美白保養大計根本就別想推動了。上輩子她又不是女人,對於這些美容知識根本沒有涉獵多少,要不是自己的美人老媽每每陪著他養病時,都以美容心得當話題,讓他多少吸收到一點知識的話,如今面對自己淒慘的身體狀況,也只能無可奈何地任其墮落下去了。

    「喂,我說,你們有沒有月錢可拿?」金寶生不是賤籍出身,所以在她的大腦現有資料庫裡,找不到可以瞭解賤藉的各項訊息。即使她已經跟這些人住了兩三年了,居然從來沒有發揮八卦之心,好好打聽一下。這人生過得也太麻木了吧。

    一聽到金寶生談錢,就算是笨蛋也會趕緊溜!

    但,一般宮女可以這樣做,賤籍宮女卻不敢。就見她們原本蹲在小庭院一角,對著即將煮好的西瓜皮糠米粥流口水,下一刻就神速地齊跪在金寶生身邊叩首--這還是金寶生第一次被人這樣大禮參拜,自然被嚇了一跳。

    「只是問一句而已,你們這是幹什麼?快點起來。」

    「大姐,你行行好,你行行好……」三名宮奴渾身哆嗦地發出抖音,翻來覆去就這麼幾個字。

    「我說你們……」好好的心情立馬被弄糟了,金寶生對天空翻去一枚白眼,什麼話都不想說了,朝她們揮揮手:「去吃午餐吧,吃完了下午才有力氣幹活,別在這裡跪了。」

    三名宮奴唯唯諾諾地一邊偷覷她一邊小心往小火爐那邊挪去,盡量讓自己的存在感減到最低。

    「你到處借不到錢,終於決定學別人往賤籍身上搾錢了嗎?」

    金寶生已經洗好了臉,聽到院門口傳來金順兒的聲音,也沒有馬上轉頭,逕自慢條斯理地抽來一條還算乾淨的棉巾,細細抿著臉上的水分。剛敷好臉,觸手水潤有彈性,這讓她心情不錯,忍不住要好好摸摸,等會臉上的水分被大太陽曬乾了,又會回到乾巴巴的狀態。

    美容這事兒,是長期抗戰的過程,非一朝一夕可成的啊。

    「你為了不借我錢,躲了七天了,怎麼不繼續躲下去?我還沒借到錢付那些布錢呢。」

    「誰躲你了?我就是不借你錢,也不必躲你。你別太把自己當回事!」

    「不借我錢,那你今天來幹嘛?前兩天菜圃長成的青菜都被膳房收走了,剩一些爛葉拐瓜,你是看不上眼的。如果你想來要討兩把的話,十天後請早。」

    金寶生五年前被調派來打理宿舍後方一片菜圃,職位就再也沒有動過。與其他三名身屬賤籍小宮女雖說是平級的同事關係,但其實因為籍別的不同,金寶生儼然是這裡的小主管,可以極力鞭策她們三人工作,自己坐在一邊納涼。

    「去!那片種給宮女太監吃的普通菜圃只有你自己當成寶貝看著,能人得了誰的眼?以為有誰會惦記幾顆菜葉苦瓜的?偷都沒人要偷!又不是果園!一說完,突然從隨身拎著的提籃裡掏出一個東西,用力朝金寶生臉上丟過去:「喏,給你!」

    「什……啊哦!」等金寶生反應過來,那顆被丟過來的東西已經快砸中她的鼻子了。還好她反應靈敏,右手一抬,牢牢抓住那只「暗器」,成功挽救了自己五官裡唯一還算可取的挺鼻。

    「咦?這樣的好東西,哪來的?」居然是一顆蘋果!金寶生好訝異。

    在這個國度,蘋果或許還不是叫蘋果……如果佛教不存在這個時空的話,蘋果一詞就不可能會出現。印象中「蘋果」一詞是源自於古印度梵語,本來音譯為蘋婆,後來在明朝才開始叫蘋果,而在之前,它通常被稱為「柰」或「林檎」,從漢朝就這樣叫了。

    她很確定手中香噴噴的水果正是蘋果,但由於不知道它在這裡的正確叫法,所以才這樣說道。

    「這世間你沒享用過的東西多了去了,只要你沒見過的,都是好東西。」冷哼。然後又得意洋洋地道:「不過這次你說對了,這真是個好東西。這可是海外商人千里迢迢帶回來的香柰,比我們國內種的還香還大顆,你若不是沾我的光,再給你兩輩子,你也吃不到這樣的果品。在外頭有錢都買不到。」

    錯了,只要有錢,吃喝玩樂上的各種玩藝,哪裡會買不到?不過金寶生沒有反駁金順兒的話。反正也只是聽她吹牛獻寶,就能白得一顆在這個時代算是稀罕物的蘋果,也算是賺到了。這金順兒對她果然是不錯的。

    「那今天真是沾你的光,才有幸能享受到這麼名貴稀罕的香柰,謝謝你啦。」

    金順兒給了好處,當然是願意多聽一些感恩戴德的好話的,但金寶生這樣漫不經心的道謝,沒有半點誠惶誠恐,甚至聽不出太多誠意,以至於被謝完的人,非但沒有覺得開心,心裡反而湧起一股氣堵的感覺……

    「不過,如果你願意借錢給我的話,我會更感謝你。」

    金順兒一聽這傢伙居然還在不死心地找她借錢,再沒空理會心口那股氣悶感,伸手揪住金寶生的耳朵,大罵道:

    「你這個笨蛋!大家都知道你直到明年一月之前身上都不會有半毛錢,沒有人會借錢給你,因為你還不起!與其四處丟人現眼地求別人,你就不會想想別的辦法嗎?」

    「比如?」金寶生很從善如流地向金家村百年來第一聰明有前途的女強人請教。

    金順兒嘴角一抽,有種自找麻煩的無力感……

    「你可以繡幾塊巾帕、納幾雙鞋子請人帶出宮去販售。」

    「我現在身上不止沒錢,還沒布沒繡線,再說這樣耗工的事兒,沒十天半個月不成,我等不到那個時候。換一個。」金寶生搖頭,不由自主進入董事長模式,要求手下的企畫經理提出完美且可執行的方案。

    這是求人的態度嗎?金順兒覺得非常疑惑。不過還是接著道:

    「再不,就拿你身上任何一件稍微值錢的物件去典當周轉一下。等日後手頭寬裕了,再贖回來。」

    瞧金順兒眉毛悄悄一揚的模樣,就知道這才是她今天前來的主要目的。不過……自己身上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可以典當?

    「我身上最值錢的就是這顆香柰了,雖然可能賣到好價錢,但我想吃掉它,不想賣。不過如果你非要買的話,看在兩人的交情上,我忍痛割愛也不是不可以。」金寶生舉高蘋果,臉上帶著不捨道。

    「你沒忘記不久前,這顆香柰還是我的吧?」金順兒氣得直哼哼噴氣。

    「沒忘記啊,不過也許你給了我之後,發現自己也很想吃,後悔了,於是只好花錢買回去了。」金寶生說得好理所當然。

    「你--」金順兒大口喘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可見被氣得多嚴重。

    「我不會賣很貴的,你放心。」無視眼前的野蠻女士正往噴火龍變身而去,金寶生很善解人意地安慰道。

    「誰想吃你的香柰了?我自己那兒還有很多呢!你變得如此胡攪蠻纏,難怪人人都怕遇見你,我也懶得理你了,氣死我了,拿去!」用力在金寶生手臂上捏了一下後,從懷裡取出三個小布袋,重重丟向她,就要閃人了。

    「這是什麼?」

    「她們三個人的月錢,由你發放。」已經大步走到院門口的金順兒,突然轉身朝她笑得壞壞的。「想來剛才那兩個主意你是看不上眼的,那麼,教你最後一招--也就是方才進門時我給你提點的。」

    「嗯哼?」一副懵然無知的表情。其實心中已經明白金順兒指的是什麼,不就是學其他人對宮奴的薪水加以「抽成」嗎?更狠一點的,就直接私吞了事,反正也不會有人多事地幫她們申冤。

    金順兒仰頭笑了好一會,自然不會笨到將話挑明說。以一種快意而殘忍的目光看金寶生,輕哼道:

    「有些事是不用人教的,你笨了十一年,我等著看你會一直笨下去,還是終於能夠為了讓自己日於好過一點,而願意變得……聰明。」收回目光時,冷然的眼淡淡瞥過那三個縮在角落簌簌發抖的宮奴,冷笑一聲,這才轉身離去。

    【小劇場之  宿命】

    某年某月初識沒多久的某夏日,陽光很熱情,空氣很凝滯,風不吹、草不動,走在大街上,連人都要像冰棒一樣地融化。

    「你相信宿命嗎?」金寶生「刷」地展開折扇,拚命扇涼,一邊找趙男主閒話好散熱。這個男人有一顆冰封的心,夏天用正好。

    「不相信。」回答淡淡地、涼涼地,帶著點嗤之以鼻。

    「為什麼不信?我倒覺得一個人不管投胎幾次,他的人生其實都會走得大同小異。」

    「無稽之談。」趙男主手邊的工作做到一個段落,原本打算休息一下,施捨一點時間給這個不請自來的傢伙嗑嗑牙,但由於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於是又抽出一本帳冊,開始核對了起來,只分出兩分精神應付她。

    既然趕不走她,又無法真正做到不見她,就只好應付她了。

    「我這是有根據的!」金寶生走到書桌前,正對著他,一本正經地道。

    不過她這樣正經的神色卻沒有得到趙男主多少重視--監於此人常常一本正經地說出徹底不正經的話,趙男主對她能說出正常而富意義的話,早已不抱任何期待。

    金寶生也不在乎他一臉的不以為然,反正他有在聽就好。

    「就拿你當例子吧。你上輩子跟這輩子的情況雷同到讓人忍不住對你掏一把同情之淚。」說到這裡,很假惺惺地擦拭著眼角不存在的淚水。

    不過這番作態,趙男主連白眼也不賞她一枚,手下擺著算籌,那一根根由象牙製成的籌擺得端正,表示此人正專心於算帳,閒人勿擾。

    金寶生覺得這人真是太不合作了,竟然一點反應也沒有。不過,這並不能打擊到她的情緒,就見她接著道:

    「你上輩子跟家族處不好,這輩子也是。主要都是你能力太強,家族不允許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於是不管怎麼調和,都會走到對立的地步。所以說,宿命這東西啊,不服都不行。」裝模作樣的歎氣,像是真的為他的不幸哀傷。

    「你會算命?」抬起一根眉毛瞥她一眼。

    「當然不會。」

    那麼她就是在胡扯了。她是嫌天氣不夠熱,非要惹到他發火趕人才高興?。

    「我雖然不會算命,但我說准了你的處境,不是嗎?」

    「全天都有誰不知道我現在是什麼處境?」他冷笑。

    「也是。」金寶生想了下,點頭。「所以你才會當我胡言亂語。」

    趙男主沒理會她,繼續工作中。

    「好吧,不談事業上的理想。再說到你我吧,雖然我上輩子沒跟你約定過生生世世,但我們的緣分是命中注定的,不然我不會在這裡遇見你。」

    「我遇到的人很多。」

    「但金寶生只有一個。」她很驕傲地說著。

    「我想也是……」光是她一個就夠讓人吃不消了,再多來一個還得了?!

    「所以,你還是相信宿命的好。因為,我來了。」這就是宿命啊。

    「如果我堅持不信,你會消失?」抬起頭,很誠摯地問道。

    「……」金寶土突然閉口不言,深信如果自己問他「你是希望我消失選是不消失」這樣的問題,他的回答一定會讓她很沒面子。

    「哎啊,天氣真見鬼的熱!我來幫你扇扇!」將扇子展開,用力揮動扇子,將他攤了滿桌子的帳本給扇得頁面凌亂。

    「金、寶、生!」決定再也不給她輕易激得變臉的男人,又變臉了!

    發火的男人,讓夏天的天氣更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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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7 23:48:2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身為一個二十一世紀的地球人,是怎麼也不會習慣把跪人或被跪當成尋常禮儀看待的。金寶生才當了近一個月的古人,也許總有一天她會被這個世界同化,但有些根植在骨子裡的東西永遠不會改變。日後她或許會遇到許多有求於人的時候,但肯定做不到為了達到目的而對人下跪。

    所以,當房裡的三名宮奴朝她長跪不起,嘴裡哀哀祈求著她大發慈悲,請把她們的月錢賞給她們等等的話語時,金寶生是很不習慣的。

    可就算不習慣,既然叫她們起身,她們死活不肯,那就隨便她們去吧。自己是打定主意不要跪人的,但別人非要跪她,她也沒有辦法。

    這個社會發展還停留在類似中國宋明時期,國家既然把人分了等級,那麼所謂的「人人生而平等」這樣的話,膽敢說出來就是大逆不道的妖言惑眾了。金寶生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對這些古人灌輸什麼平等的傻念頭--

    既然她沒有投生成連生命保障都沒有的賤籍,那就好好過她良民的日子吧!至於揭竿起義這樣緊張刺激的運動,就等她下次投胎成奴隸時再來好好策畫策畫吧……

    「金大姐,你是個好人,一直都對我們很好,沒有打罵沒有苛扣,奴婢們一直感激於心,天天都求老天爺讓你長命百歲發大財……嗚嗚嗚……」

    這幾個小宮奴都是長相偏丑、嘴笨且腦子不靈光的,只有這樣的人,才會被派到荒蕪的地方種菜,領不到有一丁點有油水可撈的差事。當然,金寶生也被歸於這一類,才會悲慘地成了唯一一個與賤籍宮女混居一起的良籍宮女。

    由於是口拙不會說話的人,自然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句,再也擠不出新詞了。

    「金大姐,你行行好,我們每天給你向老天爺求長壽、求賺大錢,金大姐,你行行好,可憐可憐我們,嗚嗚嗚……」

    還好金寶生早就練就了將一切雜音排除在思緒之外,再吵雜的環境,都能神遊天外自由自在。

    當她終於想到一個段落,有心情理會她們時,地上那又哭又跪得像在給她哭墳燒冥紙的三人已經再也流不出眼淚,僅能乾嚎了。

    「我說,那個誰……」才開了口,卻發現自己的記憶中竟然沒有她們三人的名字。大家共同生活了三年,有不熟到這個地步嗎?金寶生額上冒黑線了。

    「奴婢四一三。」跪在左手邊那個年紀最大,也稍稍機靈些的,很快自我介紹,並且也指著中間那個:」她是三三一。」再指著最右邊那個:」她是七三六。」

    這是她們的奴隸編號,金寶生知道,薪水袋上就有寫。不過她不知道這同時竟然也就是她們的名宇……

    「你們沒有名字?」平常使喚她們都是一道的,好像也沒有各別叫她們做事的時候,於是就沒有特地問名字,再加上這一個月裡她大多時間都在適應這具身體,哪還管得了其它。這三人又沒給她惹麻煩,自然也就不會在她們身上投以太多關注。

    三名小宮女回以她疑惑的目光。編號不就是名字了嗎?

    「奴婢就、就叫四一三……」

    「在家裡也這麼叫嗎?」

    「就、就叫阿四……」

    「那姓呢?有沒有?」

    「良民才有姓的……」很小聲地應道。

    賤籍的處境比她所能想像的還糟啊,真的就像家禽家畜一樣的存在呢。

    金寶生想了一下,道:

    「你們的編號我記不住。自己取個名字讓我叫吧。」

    「奴婢不敢……奴婢也不會……這是不可以的……」三名小宮女同時大驚,感到無所適從。自古以來,從沒有人會給奴隸取名字的,編號就是她們的身份證明了啊。

    「不管可不可以,反正只是方便我叫,也沒犯了什麼天大忌諱,不必怕成這樣。如果你們沒有想要的名字,就只好讓我隨意取了。我說了,我是記不住編號的。」

    「可是、可是……」

    金寶生不耐煩把時間無意義地耗在這件事情上,這時候等級森嚴的社會結構就給了她極大的方便--用來壓迫別人真的很方便。就見她將三隻輕飄飄的薪水袋舉高,在三人面前晃了下,就迅速收到效果,她們都閉嘴了。一個個都眼巴巴地跟著薪水袋轉,哪還記得起其它那些跟錢無關緊要的事?

    「這是你們的月錢,我這就發給你們。叫到編號的到我跟前來。」隨便先取一個黑袋子,念著上頭的編號:「四一三。」

    然後打開袋子,將裡頭的東西全部倒在桌子上。很好奇這樣輕飄飄的袋子裡能裝多少錢?難不成還有紙幣這種東西的存在?記憶中可沒有找到相關訊息,所以應該是沒有才對。

    永盛王朝的通用貨幣分三種成色:金銖、銀元、銅子。一金銖兌一百個銀元,一銀元兌三百個銅子。在金銖之上,聽說還有銀票,流通於高門大戶和商賈之間,一般普通人終其一生是沒有什麼機會見識到的。

    而一般普通的四口之家,一個月基本開銷是五個銀元左右,像金寶生這樣最低等級的老宮女,雖然升等無望,但幸好年資擺在那兒,十一年來也加薪過三次,目前一個月的薪水是三個銀元四十個銅子,很差強人意,但已經比一般外頭大戶人家有體面的大丫鬟的月錢還高上一些了。

    對於奴籍身份的宮女薪水她頗為好奇,才會在拿到手之後,沒有馬上發放下去。趁今天這個機會,當然要好好看看--

    「咦?才十個銅子?可條子上怎麼寫實付三十個銅子?」雖然說一個月只有三十個銅子也是不可思議的少了,但少了二十個銅子又是怎麼一回事?

    四一三戰戰兢兢地回道:

    「金大姐,是這樣的……這三十個銅子裡,有十五個是扣去用以充做養育弟妹的補貼。奴婢有兩個妹妹,都還小,不能幹活,她的吃用得從家人的月錢裡扣。還有……還有五個銅於是派餉公公的辛苦費……他老人家算錢給奴婢們,勞心勞神……」

    金寶生像在聽天方夜譚一般的高揚著眉,原來這其中還有這麼多匪夷所思的事啊……

    其他兩人拿到的薪水也沒有幾個銅子,端看家裡是否有待養的弟妹,或已經做不動活兒的老人家需要照顧。其中最慘的是叫七三六那個小女孩,她的薪水袋裡只有一個銅子,因為家裡老弱人口多,把她的錢都扣光了。還能拿到一銅子,竟是派餉公公好心給的。薪水袋裡不能連一毛錢都沒有,這是掌派餉部司一向流傳下來的規矩--誰能相信那些吸血鬼竟還有一點人情味呢?

    老實說,以永盛王朝的物價來說,三十個銅子,可以買六十個粗面雜糧窩窩頭,卻買不起一件沒有補丁的半舊衣服。這些賤籍宮人的生活之辛苦可見一斑。

    就這麼幾個錢,居然還會被人貪沒,太不可思議了!金寶生也愛錢,而且,她現在迫切需要錢,此刻的她,身上一毛錢都沒有,可說是比三個小宮奴還窮,但就算如此,她也沒想過要把這些錢占為已有。

    一方面是錢太少了,看不上眼,放到現代,職業乞丐在菜市場睡個半天醒來,收入都是這個的好幾倍。當然更重要的是他向來把賺錢當成一個好玩的遊戲,對錢本身執著不深,只要能過上舒服的日子便成,他只是喜歡賺錢,錢財的累積就是成功的象徵,享受的是憑實力累積的過程。

    賺錢跟搶錢是兩回事。他是商人,不是土匪,這就是差別。

    身為整個宮女(可能還包括太監)宿舍區裡唯一一個不侵佔賤籍宮人薪水的「好人」金寶生,決定繼續保留「好人」這個等同於笨蛋的稱呼。

    變壞從來都不難,不過為了幾毛錢去變壞,實在太掉價了。不是良心問題,是太丟臉了,不幹!真小人也是有自尊的!

    滿足了窺視小宮女的薪水內容之後,金寶生將薪水袋一一發下去,順便給她們取了方便自己辨識的名字:四一三就叫四玉,三三一就叫珊瑚,七三六就叫七喜。

    好了,搞定了屋子裡的雜事之後,接下來要好好展開賺錢計劃了。這些日子以來藉著到處借錢逮著人就哈啦個沒完,除了與其他宮女混了個熟臉外,週遭的環境總算是弄得清楚不會迷路了。她可不願像以前的金寶生那樣,每天幹完活兒就只會回小院子休息睡覺,別的地方不敢多走一步,

    也不隨意去跟人熟識,說是徹底的奼女也不為過。

    「宅」是個偉大而令人嚮往的用語,也正是現在的金寶生所追求的,但想宅也是得講究品質的,以前金寶生宅得那樣貧困自閉,實在太慘了。

    簡直在侮辱「宅」這個字,一定要徹底糾正過來。

    握拳!

    一切都是為了美好而高品質的奼女未來!

    再怎麼辛苦困難都一定要克服!

    在一文不名的此刻,金寶生展望著坐在堆得高高的金銖山上、捲著銀票當煙抽的美好未來!

    ***

    一般年過二十以上,且通過一次以上評等考試的宮女,都會被後進尊稱一聲「姑姑」。而金寶生的年紀是夠大了,但不學無術又從來不去參加那些免費在職進修充實自己的結果,自然是升等無望、工作評等敬陪末座了,所以她只能被稱為大姐--因為年紀確實夠大,在這一票低階宮女裡而言。

    考績良好且至少通過三次職評考核的宮女,在二十五歲那年,可以選擇留在宮裡,到時就有資格參加升品考試,朝女官的光輝燦爛生涯奔去。當然,升品是非常困難的,只有最頂尖的宮女才有機會當女官,其他宮女嘛,就蹲在某個優差上當個不大不小的主管,平日有小宮女伺候奉承,每個月底還有一堆手下的月錢可以苛扣,熬過了四十五歲,就成了嬤嬤了。

    一旦有了嬤嬤的年資,就能被皇室養老,等到老得做不動了,皇宮外頭,靠山臨水風景明媚的地方,蓋有大批官造民居,正是現代人所說的養老院,由皇室提供最基本的吃穿用度。對那些把一生的青春歲月全奉獻給皇宮的宮人而言,有這樣的著落,實在是皇恩浩蕩。

    當然,以上這些福利,跟金寶生一點關係都沒有。換了個靈魂的金寶生,依然會在兩年後被掃地出宮,所以她得好好給自己找個出路,雖然只剩短短的兩年時間,實在是太倉卒了,但也沒有辦法了。努力吧!

    「請問唐姑姑在嗎?」站在一處小院子門口,金寶生朝裡頭叫著。

    這裡是宮女宿舍區最好的地方,每個小院子裡都蓋著十間小屋,是等級高、年資夠的嬤嬤姑姑們才有資格住的單人套房。每個小院還有獨立的廚房、浴房,平日若不想吃寡淡無味的大鍋飯的話,可以自己開小灶煮些好料的祭祭五臟廟:更不用大老遠地跑到公共浴場去跟幾百人共用一池濁水。

    「誰找唐姑姑?」小院子裡最靠近院門口的茅草屋裡走出一名穿著滿是補丁的醬青色宮女服的中年女子。

    從服色上認出來這名中年大媽是個宮奴,想來是配到這裡看門兼服侍姑姑們的。金寶生道:

    「我是西耕菜圃的金寶生,來找唐姑姑。」

    金寶生才報完職務和姓名,就見那宮女大媽臉上立即浮現恍然大悟的表情……可見近來金寶生有多出名。

    「奴婢去問問唐姑姑見不見你。你先在此等著吧。」雖然不敢給良籍宮女臉色看,但對這樣四處纏著人借錢、麻煩名聲響傳四方的人,宮女大媽心裡也是很有意見的,所以自然不會堆笑以對。

    金寶生不在意多看一張冷淡的臉。第一階段的揚名計劃已經實施完畢,現在大家都知道她在遭遇了家人冷酷無情的對待之後性情大變,不僅請人代買貨品卻賴帳之外,還逮著人就非要人家借錢給她,真是無理取鬧到了極點,讓所有人一看到她就退避三舍,連那些以前把欺負金寶生當做抒解工作壓力的人,也再不敢妄想要將她扳回以前那個模樣了。

    金寶生沒有等很久,不一會就看到一名年約四十歲、身上穿著質料不錯的深綠色宮女服中年女子朝她走來。這中年女子,便是唐姑姑了。因為職務需要常常出宮辦差,於是便做起順便幫宮女們代買生活用品、代銷繡口凹之類的瑣事,賺一點走路工當外快。

    在金寶生的記憶中,這唐姑姑實在是個滿腦子賺錢主意的厲害人物,也是她心目中的大富婆代表。如果舊?金寶生的人生中非要說有什麼夢想的話,也就是渴望成為唐姑姑這樣會賺錢的聰明人了。

    「喲,今天吹的是什麼風?居然將金大姐兒給吹來了,真是太稀奇了。」唐姑姑一過來就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一雙精明的眼不客氣地上上下下打量著據說前些日子被人群踩壞了腦子,從此心性大變了個樣的金寶生。

    這陣子金寶生四處找人套交情,只要遇到人,話沒說個三兩句,就提要借錢,整個下階的宮女宿舍區可說都被攪得雞飛狗跳。而唐姑姑這個身為被金寶生賴帳的苦主,倒是耳根清靜得很,也沒叫小宮女上門交貨取錢--橫豎也不就是那一百來個銅子的零星錢,唐姑姑還不放在眼內。

    唐姑姑比較好奇的是,那個木訥膽小怕事的金寶生究竟能性情大變成怎樣?難不成還真能從一隻小老鼠變成大老虎嗎?那也太可笑了。

    「唐姑姑,瞧您說的。平常您貴人事忙,小的也不敢輕易打擾,就怕耽誤到您的大事兒,那就不好了。」

    「哦?」唐姑姑一雙畫得彎彎的眉毛高高揚起,擠出幾道深刻的抬頭紋烙在額頭上。「幾日不見,你倒伶牙俐齒了起來,真是怪了……」邊沉吟,一邊繞著金寶生走,不住地上下打量著。

    金寶生早已經習慣別人看外星人似的打量目光,也就大方地隨便人看。反正她是扮不來以前金寶生那樣木訥畏縮的樣子,既然這個身體如今屬於她,自然全權由她作主,要她改變是不可能的,那麼就只好請大家重新適應新的金寶生了。

    她這副坦然以對的樣子,倒讓唐姑姑忍不住另眼相看起來。原本不打算對她多理會的,想著隨便奚落她兩句,就將人打發走了。可現下,她改變主意了,長年做著小買賣,給了她一種敏銳的嗅覺,她不知道金寶生怎麼會變成如今這樣,但這樣的金寶生,無疑是非常有意思的。

    「你還真是變樣了。反常即妖,你有什麼要解釋的嗎?」

    「我無從解釋起。」編謊言容易,圓謊卻太難,她才不費那個心。

    「唐姑姑您的時間寶貴,就別浪費在這些小事上了。今兒個過來拜訪您,主要是來跟您商量貨款的問題。」

    唐姑姑想想也是,誰管金寶生怎麼會變成這樣,重點是如今這樣的金寶生,看起來有幾分機靈勁兒,很有可能可以為她所用,這才是重點。心中有了想法,嘴上卻仍是冷淡裡帶著譏誚道:

    「那貨款還有問題嗎?前兒個不是聽金順兒說你打算將我大老遠幫你帶回來的彩線棉布什麼的給退了?既如此,還有什麼問題嗎?」

    「唐姑姑,我央請您代為採買的物件,自然還是要的。即使是萬不得已,無力償付貨款,小的也不敢讓您白忙一場哪!」

    「那是說,你終於找到人借你錢了?你帶錢來了?」唐姑姑明知故問,閒閒地朝金寶生翻起左掌,一副等著收錢的樣子。

    「當然是沒有,小的在宮裡一向安分守己、內向害羞,怎麼開得了口向別人借錢。」面對嘲弄的眼光,金寶生睜大眼,把瞎話說得大言不慚,沒有半點覺得不好意思。那話,真誠得像在發誓。

    唐姑姑聽得差點被口水嗆到,對金寶生臉皮厚度有了全新的認識。

    「沒有錢,你如何來跟我談?」

    「您可以讓我為你跑腿幹活,這麼一來,我會很快籌到貨款給你的。」

    「你是想來我這兒幹活賺錢?我這院子不缺種菜的。除此之外,平常我手下就有好幾個伶俐的宮人任我使喚,還不用花半個銅子,為什麼我還要花錢請你幹活?就算我真缺人手,又憑什麼要僱用你這個連最基本考核都沒法通過的人?」

    金寶生對唐姑姑的諷刺沒有什麼反應,她對女人一向寬容,不好聽的話就當耳邊風吹過就行了,反正也不會少一塊肉,計較那麼多做什麼?何況她現在是有求於人,達到目的比較重要.

    「不是的,唐姑姑,我想來您這邊打理一些雜務,總有我可以做的事,就當作是學習了。在我學習的期間,我什麼都可以做,也不向您支工錢,您只要允許我跟在你身邊隨時效勞就可以了,不必付我半個銅子,所以這不叫僱用,只是讓小的有機會就近學習到唐姑姑的風範,就算僅僅是皮毛,也夠小的一生受用不盡了。」

    唐姑姑總算是弄清楚金寶生的目的了。有點失望地嗤笑出聲:

    「我才在想要不要對你另眼相看呢,馬上就失望了。你想學我出宮代為採買物品、代為販售宮人寄賣的繡品鞋子的那套本事是嗎?你以為這是學了就會的?你以為那十來個成日圍著我轉的小宮女打的是什麼主意?不就是希望在日後獨當一面,做我現在做的事嗎?真要收徒,也不會收你這個與我沒半點千系,既無親又無故的人,你趁早打消這念頭吧!」

    「唐姑姑,您的本事,小的向來敬佩,自然是想多多學習的,但從來不敢奢望成為您的學徒--」

    「你說的話跟你表現出來的行為,還真是兩回事啊。」唐姑姑雙臂環胸,冷笑道。」你是變得聰明了,但這樣的滑頭,對你沒有好處,你還是做回以前那個金寶生好些,至少可保你一生平安。」

    金寶生歎了口氣,很誠懇地望著她道:

    「唐姑姑,我怎敢妄想您收我當徒弟呢?我今年二十三歲了,進宮十幾年來,在宮人評等上沒有一次是能入得了眼的,所以一點意外也不會有的,我將會在二十五歲那年被放出宮,再怎麼樣,也沒有那個榮幸得您青眼收為徒弟的。想想離出宮的時間也不過剩下兩年而已了,宮外的日子比在宮內艱難干萬倍。也許姑姑您覺得我這樣要小聰明顯得滑頭不討喜,您為了我好,才要我安分守己、腳踏實地做自己的本分即可,別妄作那些發財美夢,將自己給毀了。您的苦心我瞭解,也感激在心,但您也知道,我現在這樣,都是在上巳節那天轉變來的。我清楚知道,我已經是沒有家的人了,若我身上有錢,我就有家;要是沒有錢,就只是個孤女罷了。」

    說之以理、動之以情,挑動起感同身受的情緒。表情口氣皆是前所未有的誠懇,足以讓最鐵石心腸的人在一瞬間心口不由自主地柔軟了下,那就有機可趁了。

    在這個現實殘酷的深宮中浮沉,每個人都不容易,自然也早就練出了對別人困難處境的漠視麻木。金寶生自然知道在非親非故的情況下,沒有人應該幫她,或給她任何方便--在她本身毫無利用價值又一毛錢都付不出來的情況下。

    她也不需要唐姑姑突然良心大發,從此對她另眼相待。此刻她說了這麼多煽情的話,要的,也不過是唐姑姑幾秒鐘的心軟,無法堅決地拒絕她跟隨在一旁的要求罷了。

    果然--

    「你……唉!也是不容易的。」口氣軟了些、真誠了些,畢竟是同命相憐……一時物傷其類了起來。就算是鱷魚也要流下一滴感傷的淚水。

    「謝謝姑姑,您真是個大善人!能有一段時間跟隨在您身邊伺候,是小的這輩子最大的福分。小的一定會盡心盡力,絕對不教您失望的!」金寶生精準地把握住了這一刻,將唐姑姑不具備任何承諾性質的安慰語句,解讀成她需要的結果,於是得到她想要的了。

    當然,唐姑姑不是個吃素的。能夠爬上主管位置的宮人,哪個沒陰過幾個手下敗將?沒拆吃過幾個弱勢炮灰的鮮血骨肉?

    眼下金寶生算是得逞了,但這並不表示從此順利定向發家致富的光明大道。等一會兒唐姑姑回過神來,就要對她咬牙切齒了。一時的心軟,不是做白工的理由,誰敢讓唐姑姑覺得虧了,唐姑姑就能折騰得那人生不如死!

    於是金寶生很機靈地告辭閃人。

    她不在乎日後唐姑姑怎麼刁難她,只要能得到出宮的機會,怎樣都成。受苦受罵受累,都沒什麼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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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7 23:48:58 |只看該作者
即使像金寶生這樣資深且最低階的宮女,每個月也是有兩天休假的。

    相較於其他跟她年紀相同,但薪水、福利、休假比她多上好幾倍的人來說,當然不值一提,但也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了。想想那些賤籍宮人,一年只有三天假,那三天假被允許回家探親,像囚犯似的被宮衛押解去京郊最荒涼的賤籍管理聚落與家人做短暫相處,然後又被押解回宮,真是沒自由又沒意思得緊。

    良籍宮女的休假日是可以申請出宮玩樂逛街的,但出宮就得要有令牌。若想順利申請到令牌,就得給那些管理令牌的人好處,不然,想出宮,你今年一月一日申請,他明年十二月三十號才會給你蓋章批准領取令牌。

    所以金寶生在宮裡工作十來年,每次休假都是窩在床上睡大覺,哪兒也不去。壓根兒都沒想過要出宮走走,不是不好奇這天都的繁華盛景的,但一想到出宮得花錢「租」令牌,就怎麼也捨不得了。她的每一銅子血汗錢都是要寄回家的,連自己都捨不得用,又怎麼甘心落入那些管令牌的壞人手中?

    這世間的種種,大多是不公平的,金寶生倒也不會覺得那些藉職務之便A錢的人有面目可憎到哪裡去。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小蝦米,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只有食物鏈的最底層那個,因為無從剝削,才會憤憤下平,但什麼也改變不了。

    要不是金寶生未來一年身上都不會有半毛錢,她也不至於硬巴上唐姑姑,就為了能順利地、不花錢地出宮去。若是她有錢,哪還需如此,管權杖的人索要個十來個銅子當買路錢,又不是什麼天大的事,給了就是。這種事是計較不來的,就算是皇帝來了也管不了。

    就在金寶生休假那天,她終於等到唐姑姑又要出宮辦事了,幸好這七八天以來,金寶生沒事就巴在唐姑姑身邊,任由唐姑姑陰陽怪氣冷嘲熱諷,就是趕不走她。內裡仍然深具紳士風度的金寶生,很能體諒更年期婦女內分泌失調的苦處,再難聽的話也沒有聽進耳朵裡去。

    唐姑姑覺得自己在金寶生身上吃了個悶虧,一直不平著,所以打定主意,就算趕不走金寶生,也絕對不要讓她偷學到一絲一毫自己的本事。每當自己在做事時,都將那些跟隨她多年的小宮女們給叫到身邊,團團圍著,硬是將金寶生給擠到外圍去,將她推得夠遠,保證自己說的話,金寶生一個字也聽不到。

    幾天下來,看到金寶生一臉挫敗地、失魂落魄地、遠遠地巴望著她的樣子,才感到解氣下少。

    就算解氣了,也打定主意,要勞役金寶生,但什麼也不教她學到!

    像今天,唐姑姑不能拒絕金寶生跟著出宮--反正多一個壯實免費的勞動力有什麼不好?今天的貨重得緊呢!普通要兩個宮女才抬得起的物件,金寶生一個人就能輕鬆搬好。多好用的人力啊。

    唐姑姑從頭到尾都把金寶生打發得遠遠的,當唐姑姑在跟城門衛士交付權杖、登記出宮資料、交代帶出宮的物品內容與數量時,都不讓金寶生有觀摩的機會,防得滴水不漏。

    始終跟在唐姑姑身邊,算是唐姑姑最得力的助手的一名宮女悄聲問道:

    「姑姑,那金傻說給你白幹活兒不要錢,卻又說下個月就可以把那一百多個銅子的貨款交給你。她打哪兒找錢去?我怎麼想都想不通呢。」

    唐姑姑辦完出宮手續,眼見所有的物品都裝上馬車了,正在等車主算好數量,就可以上路了。在這個閒暇的空檔,才有心情說點閒話。

    就見唐姑姑哼哼冷笑了幾聲,道:

    「八天前她將那些請我代買的棉布與繡線都先賒了回去,立下字據說下個月月底還我一百八十個銅子,我就是想瞧瞧她可以用那麼點破東西變出什麼花樣,也就賒給她了。你沒看她身上背著一個布包袱?我猜她八成做了兩件衣服、繡了幾條巾帕,想找間沽衣鋪於給賣了換錢。」

    「她不是才欠你一百二十個銅子?竟敢誇口說會還你一百八十?好大的口氣!平常叫她買個一銅子的菜包子解解饞,她都捨不得,直嫌貴,身上的衣服鞋子也是補了又補,十年下來只換過兩身衣服,那些穿得破到不能再破的舊衣,還捨不得施捨給宮奴用,非要留著當補丁布用……」這宮女曾經跟金寶生同宿舍過,對她的儉吝性情無比瞭解,因此才不敢相信。

    「姑姑,金傻怎麼可能願意還你一百八十個銅子?她根本做不到,就算她手上有錢,也不會願意白白多給人這麼多錢的。」

    唐姑姑嘿嘿冷笑,氣定神閒道:

    「她非要白紙黑字跟我立下字據,就由不得她賴。如果她下個月沒辦法還我錢,那麼等明年她開始領月錢,我就叫她連本帶利的還。敢說大話,就要有膽子承擔後果。不過……」說完狠話,又笑了起來:」我還真想知道這個第一次出宮販貨的金寶生,有沒有辦法成功賣掉她想賣的衣服或繡帕?她可是一點經驗都沒有呢。要是被人坑了,可就不好了。」

    「就算沒有被人坑了,遇到實在的店主,難不成就憑她那用粗布做成的物件,還想賣個好價錢?要我說,她包袱裡的衣服物件,加上她全身上下穿的舊衣舊鞋,全拿來賣了,也賣不到一百銅子。」

    可不是嗎?唐姑姑心裡也是這樣想的。所以今天金寶生非要跟著一道出宮,她沒有拒絕的主要原因,就是想看一場好戲。

    做生意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呢,這個天真的笨蛋今天將會在血淋淋的教訓下,深刻明白這個道理。

    唐姑姑相信,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帶金寶生出宮辦事。

    唐姑姑的直覺總是很靈,這次也不例外。

    確實是第一次與最後一次。

    【小劇場之  強勢推銷】

    某年某月某日,天氣陰晴不定,人心飄浮不定,黃歷上寫著:諸事不宜。

    身為一個商人,雖然見識過各式各樣的人,但金實生這樣的品種,恐怕是絕無僅有的一個!而她甚至是個女人!

    對於女人,趙男主也不是沒有見過厲害精明不好惹的,但金寶生這樣的類型,難纏是一定的,但卻很難精確形容她這個人。她不能說精明,也不能算厲害,但就是難纏,而且甩也甩不掉!

    這令他備感頭疼,不明白她為什麼非要黏上他!

    趙男主本身的麻煩已經夠多了,事實上他一直生存得很艱難,艱難到他都快要向心底積鬱已久的不甘憤恨屈服,任由自己沉淪墮落了!但墮落是一種軟弱,他不允許自己走向那樣的結局,縱使許多人希望他那樣。

    「大少爺,那個叫金實生的宮女又來找您了。」趙平一臉無奈地來到帳房通報。

    「說我不在。」最近好不容易將那起糧食風波給處理到尾聲,結果家族又丟來另一個爛攤子要求他去解決,除了這些破事外,他更是得擠出時間打理自己私下的生意,他實在沒有心力去理會那些閒雜人等--即使這位閒雜人等正是提供給他一條前所未有賺錢路子的人。

    「已經說了。」趙平也是一臉無奈。

    「那她現在?」

    「在門口。」趙平沒敢說那金寶生還買了一堆零嘴,就坐在大門台階上吃起來,好不愜意的樣子……

    「等她走了,跟我說一聲。」

    「是。」趙平默默退下。

    趙男主望著趙平的背影,無聲歎氣。

    如果金寶生是正常一點的人,他肯定是樂意跟她保持良好往來。像她這樣思緒天馬行空無邊無際的人,雖然讓人覺得難以招架,但同時,她的創造力也是無極限的,能把握住她,就像抓緊了一條源源不絕的財路,他是知道的。

    可是,每次跟她相處過後,都會令他在心底發誓:下次再也不要見到地了!

    自從兩人有了第一次合作開始,趙男主基於習慣,自然讓人去調查了金寶生的身世,知道她是一名在皇宮裡混得不如意的大齡宮女後,心中是覺得很奇怪的。她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允許自己混得不好?她有那麼奇怪的思想、那麼厚的臉皮、那麼的以自己意志為先;當她想達成什麼目的時,一定使盡百寶,誰能、招架得了她?在他也招架不了的情況下,只是在宮裡混個日子好過,是絕對沒問題的。

    可是,調查資料上清楚寫著十幾年來,她就是混得很慘,過得很乏善可陳。趙男主幾乎以為手下調查錯人了,但再三求證之後,發現沒有查錯人,於是趙男主只能暗歎這金實生果真是驚世奇葩,無法以常理看待的。

    這種人,他下意識地敬而遠之,再加上每次跟她談話都備感無力,更加深了不與她接觸的念頭。但她不放過他……

    「嗨!」一聲親切而奇怪的打招呼聲,從敞開的窗口幸來。

    趙男主沒有抬頭,默默地閉了閉雙眼,連擺出震驚的表情來迎接不速之客都沒有,直接讓自己化為一座雕像。

    金寶生將綁在背後的大包袱「嘿咻」一聲丟進帳房的一張椅子上,然後整個人接著俐落地翻身進來。

    「不好意思,如果我時間夠多的話,是可以一直在外頭等的。不過因為還得趕回宮,所以就爬牆進來了。只耽誤你一點時間,不會太久的。」

    「趙平應該跟你說過我不在。」趙男主語氣平平地道。

    「他說過。」金寶生點頭。

    「我當然知道這是委婉的拒見辭令。不過你真的不該沒問我的來意就斷然拒見的,那會讓你無形中損失許多大好機會呢。」

    「即使有所損失,我想,我也不會感到遺憾的。」趙男主很少對人說不客氣的話,但對於金寶生這樣的人,他想,還是直接而強硬一點比較好。

    「但是我會啊!你怎麼忍心讓我的人生遺憾?」金寶生說得漫不經心。

    趙男主被她的話激得肝火輕易上揚!她這個女人,到底把自己擺在什麼位置這樣大言不慚到甚至有些不知廉恥的話,她怎敢就這樣說出來?她到底知不知道她是個女人?一個女人可以這樣跟男人說話嗎?她還要不要名聲啊?!

    「金寶生,你說話應該更謹慎一點!」

    「我有啊。不過你不是外人,沒關係的。」她朝他一笑。將帶來的大包袱打開,亮出她的來意:「這是布偶娃娃、靠枕、坐墊,我們宮女的全體心血結晶。主打婦女市場,走高價路線。」

    身為一個精明且熱愛新鮮事物的商人,趙男主自然發現這些商品的開發價值,但是……他早就已經決定,再也不跟她往來的!就算能賺再多的錢,也要堅守……與她敬而遠之的誓言……

    「一起賺錢發財吧!」金寶生笑嘻嘻地展示樣品,不斷說著她的計劃,以及她可以整合全皇宮低階宮女閒散人力,成為有效率的勞動力讓這項事業發展起來。最後總結道……這種合作方式對雙方的好處有多大,你一定很清楚。對你來說更是你目前最需要的!你可以減少成本開支,以及人力管理的問題,只要經營好販售渠道這一塊就成,可以讓你在不驚動家族的情況下,又開拓出一條財路。」

    「你……」他不喜歡她臉上那種勝券在握的表情,像是他只能聽從她的擺佈。「我對你的計劃並不感興趣。」他覺得他的驕傲被到傷了。

    「這樣啊……好吧。」金寶生看了他好一會,最後,點頭,收拾包袱。

    太輕易獲得金寶生的退讓,讓趙男主滿心的錯愕,覺得一切太不真實了……

    「你--」當他看到金寶生將包袱捆回背後,然後打算從窗戶原路爬出去時,終於忍不住叫了一聲。

    金寶生將包袱調整好之後,朝他一笑,揮揮手:

    「安啦安啦!我沒有傷心難過。做生意就是這樣,一次就想談成功是不可能的,何況這個計劃影響到太多人了,你更慎重一點也是對的。」

    「金寶生……」

    「你慢慢想沒關係,想什麼時候同意都可以。我明天再來,明天不行,就後天再來,後天不行,就大後天--」

    「金寶生!」趙男主覺得自己剛才興起的那一點點心軟、覺得自己不近人情,簡直是自作多情到可以去死一死了。

    這個女人一點也不需要憐憫!該被憐憫的是被她纏上了的他!

    「拜拜啦!明天見、後天見、以後天天見!」跳出窗外後,金寶生回頭朝他揮揮雙手,熱情預告她接下來每天的行程。

    然後,在趙男主氣急敗壞到差點不顧形象也幾乎要從窗口跳出來揪住她時,很機靈地溜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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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7 23:50:1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天都既然是永盛王朝的首都,自然是全國政治經濟的中心點,其熱鬧繁華是可以想像的,人來人往川流不息,街上行走的大多是衣著光鮮的人物,就算是一般再普通不過的平民,沒有穿著綾羅綢緞,僅是一身簡單的布衣,也是乾淨整齊的。

    首都是國家的門面,無論如何都要妝點出一個安居樂業、物阜民豐的盛世氣象給天下人看,所以,在大街上是看不到乞丐形跡的。他們要嘛,被驅趕到城外;再不就是窩在暗巷深處,躲著巡城衛的搜巡。

    從皇城中心搭著馬車出來往西走,金寶生一路上就都興致勃勃地坐在副駕駛座的位置,方便她毫無障礙地東張西望,將這難得的古代景致給看個夠。當然,這個最理想的觀景位置是沒有人會跟她搶的。就算她們這樣沒有什麼身份的人不用介意拋頭露面這種大家閨秀才需要謹守的規矩,純粹坐在這個頭上沒半貼遮陽擋光的地方,任由日曬風吹的,雖然四月天的日照尚不算毒辣,但在這樣晴光大好的天候裡,幾個小時的日頭照下來,一般人也是吃不消的,所以不僅不會有人跟她搶這個位子,還會以很輕蔑的目光與口氣表達出對她腦袋是否仍在正常運作的質疑。

    當然,金寶生本身對於坐在大太陽底下被無情的曝曬也不是很愛,不過比起窩在窄小空間中,忍受半密閉空間裡各種體味交雜在一起的噁心感,她寧願坐在太陽底下被烤成非洲黑人……雖然是這樣想著的,但還是多少做了點防曬措施,她將身上唯一一塊包袱巾給解開,雙手各拎住一角,往頭上一甩,將巾子搭蓋在頭頂上,權當遮陽布了。原先放在包袱裡的物件,就只好隨便用一塊繡了植物的方巾包在一起,擱在腿上。

    馬車從天都最光鮮繁華的中心地帶往外圍走,兩個時辰走下來,從繁華光鮮走向蕭索破落、從擁擠變得稀落,金寶生聽到馬車裡有人在歎息,說著這邊都是中下等民居,沒有熱鬧好看的了,原本吱吱喳喳的討論聲也一時意興闌珊地歇息了下來。

    金寶生倒覺得這樣的景象才算是真實的生活樣子。比起特意引入注意的喧囂,他更欣賞低調的平實,那才是真正的人生。

    「金大姐,你帶著什麼物件出來販錢?」因為沒有熱鬧可以看了,於是車子裡閒得發慌的女人們決定找點有趣的樂子逗逗,便掀開布簾,找金寶生說話。

    「只是一點小玩藝。」她今天打算販賣的物件不是什麼珍貴的東西,做工甚至可以說是簡陋,但勝在新奇便利。夏天即將到來,正是這件物品該上場的時候了。金寶生抬頭看著亮晃晃的大太陽,心中覺得更有把握了一點。

    找金寶生說話的宮女一雙眼直朝金寶生腿上擱著的物件瞄著,看到擺在最上頭的是一塊繡工非常平凡的棉巾時,嘴角不屑地撇了撇。細聲細氣道:

    「哎啊,你繡了帕子啊?從來沒有見識過你的女紅功夫,想必是很能拿得出手的,不然怎敢拿出來販錢呢?金大姐兒,可否讓小妹等人好生觀摩一番呢?若有好的,也好趁機學學。」嘴上雖然是詢問的樣子,但下手可不客氣,話還沒說完,一隻手就探了過去,竟是半強迫地要將帕子搶過去看。

    金寶生也無意阻止,就讓那宮女抽去最上頭那塊帕子。笑笑道:

    「繡工沒有什麼出奇的,勝在布料吸水性強,當汗巾用,是再好不過了。」

    「咦?這麼大一塊方帕,怎麼就只有邊角繡了兩三枝竹子?這這……這也太省事了吧?」宮女瞪大眼,聲音刻意揚高好幾度,將車裡的目光都招了過來。「我說,金大姐,你這帕子不會是還沒有繡完就拿出來賣吧?」

    「哎啊!只繡這麼一點,也能賣錢?」

    「這竹子小得像株草,不仔細看還真認不出來哪。」

    「還別說,這樣別緻的想法,也只有金大姐兒想得出來了。真是天下獨一份呢!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嗯,對了,就是出奇制勝!也許金大姐的繡品等會一到市集的商行去擺著,馬上就被搶收一空呢!」若是忍笑的聲音沒有那麼明顯的話,大家還會相信她這些話的誠意。

    「對對,我們要好好學一學,這多麼別緻啊。哦呵呵呵……」

    「來來來,快給我看,別搶啦,我還沒看到呢!」

    然後,車內五六個女人,對著一塊繡帕笑得亂七八糟東倒西歪、嘰哩呱啦七嘴八舌的,熱烈討論的新話題,就這麼將那張繡帕傳來傳去取樂,說著反話,還當金寶生聽不出來,一個個都在偷笑,不時地偷看金寶生的臉色。

    金寶生只是對那些女人隨意笑了下之後,沒有參與談話,轉身坐正身子,目光仍然只看著四周的風景。她們今天的目的地是皇城西區近郊的一個長年開放的互市,這裡商戶林立,做的是一般民生用品的批發零售生意,往來交易的,以商人裡最低等的行腳商和走街串巷的貨郎居多。

    「真臭!」有名宮女喃喃抱怨著。因為她們的馬車正與一群豬羊會身而過,那腥臭的味道隨著蒸騰的高溫撲面而來,所有人都連忙抓起帕子掩住口鼻,嫌惡地皺眉不已。

    金寶生當然也受不了這種刺鼻的臭味,不過也只能小心憋著氣息,沒有什麼好抱怨的。有本事改善自己生活景況的人,自然可以選擇只出入環境清幽的地方;至於沒本事的、每日只能忙活於自己肚皮溫飽的人,就忍耐吧。抱怨是沒有用的。

    馬車又行進了半個時辰,終於到達卸貨地點了。唐姑姑從第一輛馬車上走下來,對著所有跟她出宮的宮女道:

    「現在是午時了,等會卸貨完,你們有什麼事要去辦的、想去解個饞的,就趁這會兒去吧。未時兩刻,大伙就在這個『唐記食店』門口會合,別耽誤到時間了。」

    眾宮女一致點頭應是,然後幫忙將車上比較輕的貨物提了下來;粗重的自有車伕,以及食店的小夥計出來幫忙。

    金寶生的力氣比她當男人時還大,所以毫無女性自覺地將半人高的沉重布袋豪爽地扛上肩,跟其他男人一樣的姿態,腳步穩健而俐落,全然沒有女性那種嬌弱無力的模樣。

    一旁才拎著兩小袋羊腸豬腸,就走一步喘三步的宮女們看了金寶生這樣的作派,不由得滿臉黑線。這金寶生到底有沒有當女人的自覺啊!

    不止女人看了嘴角抽搐不已,甚至是瘦小些的男人看了也咋舌地倒退三步,心想:這還是個女人嗎?怎麼比男人還孔武有力?!

    金寶生並不喜歡做粗活,不過她此刻其實滿享受這種渾身充滿力量的感覺。這種很MAN的感覺是她前生夢寐以求的,能有一具健康而有活力的身體,任何風邪病痛都無法隨意入侵,真好。

    唐姑姑本身服務於皇宮的慶豐司,是司裡的一名小小主管。慶豐司是管理各種生鮮食材的地方,活著的雞鴨魚肉、飛禽走獸皆是最優良的品質,這些食材都是從全國各地最知名的地方運來。比如說東海的魚貝海產、北山山上放養的山雞、極南之地獨有的香豬、西漠地區風味獨特且肉質絕對沒有腥味的沙羊……不受地理環境的限制,那些與皇家做生意的商人們就是有辦法千里迢迢將活生生的食材給送進京城裡來。

    皇家享用的食材,自然有大商人以及大太監負責,一般小宮女小主管什麼的,就別想在這其中撈到什麼油水了。而唐姑姑還算幸運,她負責的工作是將慶豐司裡食材處理完後的剩餘部分負責清理出宮。

    那些剩餘部分,比如動物的頭、腳、皮、骨、內臟等對貴人們而言,算是垃圾,但對於宮人們以及外頭的人來說,卻是難得的美味呢!所以就算是貴人眼中必須丟棄的垃圾,也仍然在慶豐司成為搶手貨。於是,在百多年前,就形成一個慣例,將這些剩餘交由一人負責運出宮販售,所得銀兩,根據分工情況,由慶豐司裡的主管們分得。

    當年唐姑姑爬上這個小肥缺職位時,正好她的老家就是開飯館的,就將這些食材賣到自家飯店,由自家飯店批發處理這些食材,十幾年下來,家裡的境況大為好轉,原本沒有店名的小飯鋪,如今也起了個『唐記食店』名字,將食店蓋得有模有樣,經營得有聲有色,是附近簡陋房舍裡最光鮮的一處了。

    金寶生從來沒有考慮過追隨唐姑姑,然後成為她的接班人。雖然圍在唐姑姑身邊奉承的人都是懷著這樣的心思,不惜以各種方式來討好唐姑姑,但金寶生一方面是認清楚自己兩年後將會出宮的事實;再者,就算不被放出宮好了,看在唐姑姑身體健康到再干個二十年也沒有問題的樣子,金寶生可沒有耐心去等待。

    所以,當卸完了所有食材之後,金寶生跟唐姑姑打了聲招呼,就轉身走人了,不像其他幾個宮女,還巴在唐姑姑身邊服侍,寸步不離。

    「姑姑,金傻這是去賣她那幾塊棉帕了呢。」一名宮女笑著看金寶生遠去的背影。

    「嘻!真想知道會有哪個沽衣鋪願意收。」

    「我看哪,她今兒個是怎麼出來就怎麼回去了。身上的東西沒多一件,也沒少一件。」

    「真是沒見過世面的土貨,以為說有東西想賣,就一定有人買嗎?我看她哪,明年是要哭著捧來大把銅子還給姑姑了。」

    「可不是嗎?哈哈哈……」宮女們笑成一團,覺得這個金傻就算現在變得不那麼傻了,也還是沒有聰明到哪兒去。這樣不通世故的,今日在外頭碰碰壁,想來下次就沒勇氣再跟著出宮了。

    「可惜啊,她力氣大著呢,我們一車的東西走個七八趟才搬完,她四趟就搬空了,當苦力倒是合宜。」

    唐姑姑也在看著金寶生,直到她的身影沒入人群裡,才開口道:

    「好了,現在沒什麼事了,你們也去將手上的物件處理處理吧。還有,這是其他宮人委託代買的部分,你們分一分,將這事兒辦了吧。」將手上的幾張紙交給心腹宮女。

    「姑姑放心,我們一定會妥善將這事兒辦好,絕不會有任何缺漏。」

    唐姑姑擺擺手,點頭道:

    「你們辦事,我自是放心的。去忙吧,我進去休息一下。」說完,在家人慇勤的招呼下,被簇擁著進家門去享受天倫之樂了。

    ***

    金寶生並不急著為自己手上的貨物找買家。在一個包子鋪以四個銅子買了兩個肉末包子權當午餐幾口吃光後,肚子雖然不覺得飽,但也沒有其它辦法了。她身上真的是連一毛錢都沒有了。

    那四個銅子還是她將兩件綴了幾個補丁的舊衣服賣給宮奴的所得呢。

    說來也有點不好意思,那樣破舊到簡直可以當抹布的東西,就算要送人都拿不出手,可是在借不到錢的情況下,她只能用這種方式換得一點錢財了。虧得那買家還對她感激涕零的,活似她賞了什麼綾羅綢緞似的。算了,不想了,以後手裡有錢了,就買些好布料送她們吧!

    一般人可以忍受中午這一頓不吃飯,但金寶生可不行,所以那辛苦換來的四個銅子,就是她的午餐錢。若是拿來買雜糧窩窩頭,可以買八個,原本也正是這樣打算的……但原諒她這一張刁嘴,在看到香噴噴熱呼呼白嫩嫩的肉包子之後,其它什麼都忘光了。等她理智恢復時,包子已經吃下肚,口袋裡又變回空空如也的狀態。

    是有點傻眼,但並不那麼懊惱。賺錢啊,不就為了食衣住行、吃喝玩樂嗎?天大的事,也大不過口欲與肚皮不是?!

    在大太陽下走著,又是正中午的時候,金寶生低頭看了看挎在臂彎的包袱,想了想,便從裡頭取出原本打算販售的商品出來用。反正也一時沒找到沽衣鋪或雜貨店這樣的地方,就拿自己當個活廣告吧。

    很帥氣的「唰」地一聲,物件展開,這個世界上的第一把折扇面世了!

    材質粗陋、扇面僅是素面棉布,連朵花都沒繡上。但勝在新奇,勝在這樣難得炎熱的春日烈陽下,能揚起一陣沁人心神的涼風。

    折扇啊,多麼偉大的發明!這種打從宋朝以後就被文人墨客人手一柄裝飾風雅的必備道具,這個時空偏偏還沒有發明出來……也是,想來這個世界是沒有日本人的。當然,連韓國人也沒有。印象中折扇是日本人發明,然後由韓國人傳進中國,在宋朝以後風行起來。在這之前,只聽說過男人拿羽扇擺謀士派頭(三國),女人拿紈扇撲蝶玩耍,老人家拿蒲扇扇涼抓癢打蚊子……所以說,沒有折扇,那種風雅的味道是顯現不出來的。

    當然,一個穿著粗衣舊服,全身上下泛著一股窮味兒、長得也不怎麼入眼的女人,拿著把折扇在那邊扇啊扇的,也不可能會增加多少氣質就是。但勝在物件特別啊,自然有辦法引起別人側目。

    不過,還沒有等金寶生好生觀察周圍的反應,一樁突如其來的意外狀況,讓她差點給人撞翻在地--幸好她閃得快,感謝她這具健康的身體能迅速做出趨吉避凶的反應!

    就在金寶生走到一個十字巷口處時,有三四個看起來孔武有力的男人從右邊的巷口衝出來,速度很快,火氣很大,走在金寶生前面的一名男子被毫不客氣地撞開到一邊,因為太過惡形惡狀,那名差點跌倒的路人自是縮在一邊自認倒楣,半點聲也不吭。由於有前面的路人做緩衝,金寶生才能在成為第二個被粗魯撞開的路人之前閃得老遠。

    那幾個人行事無比囂張,目中無人地將每一個擋在前方的障礙物--不管是人還是雜物,都撞開踢開,一邊嘴裡還罵罵咧咧地發牢騷!

    「什麼玩意兒?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呸!」

    「可不是,叫他一聲大少爺,他還真以為自己是了,真笑死人了!拿著大少爺的派頭是在嚇唬誰啊?!真要有本事,就不會被丟來這破爛地方當個小管事了!他這地位,連個總管都使喚不了,什麼狗屁大少爺!」

    「就是就是!什麼玩意兒,要不是大總管要我們跟著他,盯著他跟什麼人往來,誰想跟他出來?真晦氣!這個倒楣大少爺,早晚給人掃地出門,到時想當乞丐都沒地方讓他乞討去!」

    「嘿嘿,等著吧,等著吧!咱們還是快點回去稟報大總管,別理會他了!」

    「這大少爺離出府的日子也不遠了,還是回去抱緊二少爺三少爺他們的大腿要緊。就只有那傻楞楞的趙平,可憐打小當了他的侍讀,想換個主子效忠都沒人要收,只得緊巴著大少爺了,日後被趕上街乞討,也是他的命!」

    「那趙平也是個不長眼的蠢貨,大總管想抬舉他做心腹,竟然一口回絕了!真是不識抬舉的東西。」

    「你理他做啥,那傢伙老子娘都死得早,光棍一條,奴契又在大少爺手中,別看他現在對大少爺忠心耿耿,嘿嘿,我看沒準哪天翻臉起來,也是無所顧忌的,捲著大少爺的傢俬逃了都有可能,反正他沒牽沒掛!哼,這兩人都不會有好下場的啦--」

    三四個人大聲嚷嚷,直到走得老遠了,還聽得到他們的談話聲。

    金寶生聳聳肩,想來又是一出豪門恩怨。這種戲碼,不分古今中外,演的都是那幾個段子,沒有什麼新意的。無趣極了,對她這個外人來說。

    由於對附近的地理環境沒有概念,自然是走到哪看到哪,下意識地就往剛才那幾個人走來的方向轉去。走得很悠閒,手上的扇子搖啊搖的,已經有好幾個人盯著她的扇子看了,尤其幾個貨郎打扮的商人,似乎打算過來找她搭話,目的正是詢問她手上的扇子。

    她也不急,這些人很有可能成為她的顧客,但如果有更好的選擇的話,她其實並不希望將扇子賣給零售小販或著一般路人。這麼容易仿造的東西,只怕她還沒賣出一百把,滿京城就人手一扇起來,而且品質從最昂貴到最廉價都有,就看掌握在什麼人手上了。

    雖然賣折扇只是她一時的權宜之計,只為寬解一時的經濟窘迫而已,從沒想靠它發家致富,但如果折扇竟是以這樣糟糕的方式流傳出去,她還是會覺得很悶的,所以若是老天肯給她多一點幸運的,那麼也許今天她可以找到一個有一定財力和本事的商人,合作出產折扇,讓折扇能夠以隆重一點的方式,風光問世。

    要知道,當年折扇傳進中國時,可是以貢品的方式進獻到皇宮裡的呢!金寶生當然不敢做此奢望,不過,她也是個喜歡熱鬧風光的人,希望出手的每一件活動都亮眼光鮮,惹人注目,引導潮流。

    像折扇這種一定會流行起來的東西,應該要有個華麗的出場式,而不是在日後的史書裡被黯淡地記載著這樣教人滿臉黑線的內容:

    某年某月某日,春夏時分,一衣衫襤褸飢寒交迫之落魄大齡宮女,以竹片棉布巧制新扇,扇面有摺,能收放,故名折扇。乞以此兌得些許微薄資財以為餬口,貨予一走街串巷貨郎,此乃日後風行於文人土予之間折扇之起源……

    商業行為是離不開廣告的,而廣告,就是要華麗!就是要無限誇大!就是要引入注目!如果她身上有足夠的錢,她就能將腦子裡的一大堆點子使出來造勢,創造出前所未有的銷售奇跡。

    但她沒有錢,所以,只能乞求老天給她一點運氣了。

    正打算在心底好好求一下老天爺時,由於走路不太專心,竟又差點撞到人。這次沒能徹底閃開,一側肩膀撞上了對方的手臂。

    她下意識地道歉--

    「啊,抱歉!」

    「沒事,你還好--」幾乎是同時發出的聲音。而男聲部分顯得有些戛然而止,這讓金寶生好奇地抬頭看上去。

    咦,是他?!

    金寶生一下子認出來這個男人!他正是她來到這個世界時,睜眼看到的第一人。她記憶力沒有好到對只見一面的人印象深刻,但他是個例外,因為他的眉眼實在太像她的故人了,所以認出他毫不費力!

    而對方並不是因為認出她而卡住了聲音,那名男子的注意力全然不在她身上,而在她手上的那柄折扇上!目光灼然專注,像是烈火遇到乾柴,像是色狼看見美女……

    「這是什麼?」男子的聲音低微而慎重,像在說著機密那樣小心翼翼。

    金寶生以很瀟灑的動作將折扇收起,並在手指問轉了幾圈花式,如果環境允許的話,當場跳個扇子舞也沒有問題,廣告嘛!不過,還不用做到跳扇子舞的地步,就非常足夠了,因為男子的眼睛已經亮到直接可以拿來當電燈泡使用了,所以她更是將扇子開開收收多表演個幾次,以饗觀眾的支持愛護。

    「請問,這種扇子叫什麼?」男子急切地又問了一次。

    「這是……」故意拉長聲音,不說下文。

    男子終於為了想聽下文而將目光施捨向扇子的主人身上,四目相對,男子眉頭微微一皺,像是在思索著什麼,卻又什麼也想不起來。

    可能,他對她還有一點點印象,這是記憶力絕佳的證明。但實在想不起到底在哪裡見過,所以才有這樣的表情--對自己的健忘感到不滿意。

    這男人,是個對自己很嚴苛的人呢!

    金寶生忍不住勾唇微笑,眼中有著淡淡的懷念。那個人,也是這樣的性子呢!真像啊,這兩人。真好!在這陌生的國度,能尋到一抹熟悉。

    「折扇。」

    「折扇?」

    「是的。可以收攏,可以打開,這樣一摺一摺的,就叫折扇。」她又將扇子打開、收合地示範了一次,然後道:「我做的折扇。而且,它可以更好。」

    「更好?」

    「以金銀或著象牙、檀香、玳瑁等昂貴物品為扇骨;以流金紙、絲綢、棉繡、金絲等材質為扇面,讓它不僅僅是用來扇涼,還代表著各樣的身份地位。你認為,如何?」

    金寶生所說的話,讓男子雙眼明亮得像天上的太陽,但當金寶生說完時,男子的神情轉為戒備。

    她知道他此刻心中在想什麼。沒有道理一個素昧平生的女人,在還不認識的時候,竟會對他說出這樣簡直是商業機密的話語。若不是她瘋了,就是對他有所圖謀,而他自然猜測是後者。

    「你是何人?」

    「在下金寶生。發明了折扇,想找個可靠的合夥人共同創造出它最大的價值與相應的盈利。」

    「可靠的合夥人?如果姑娘指的是在下的話,容在下提醒姑娘一句,你我素不相識,你輕易的信任,恕在下惶恐,不敢接受。」

    「那是說,你對這扇子不感興趣?」

    「當然不,不瞞姑娘,若姑娘能割愛,在下是極感興趣的。」

    「其實只要價錢出得夠高,我也是不介意讓你買斷了我的專利權,不合作也沒關係,反正損失的不是我。」她上上下下打量著他,發現他衣著極好,正是那種低調的奢華,衣服顏色不箭眼,款式也中庸,不仔細看,絕對看不出來他身上的衣料用的是制夏衫的一等精品冰蠶絲,是一般達宮貴人才用得起的好東西。「不過無所謂,我看你也是個不缺錢的,少賺個幾萬金銖,對你來說無關痛癢。」

    男子聽到她這麼說,像是要回些什麼,但話到嘴邊,又止住了。不過眼神倒是忠實表達出對於她滿口大話的不以為然。

    金寶生也無意多做解釋,接著道:

    「這樣吧,既然你有誠意買我的專利,那總該找個地方談話吧?這大太陽底下,委實不是說話的地方,你覺得如何?」

    「這是當然。前方不遠處有一處茶館,環境極為清幽,亦設有單間,方便談事,姑娘……啊,在下唐突了,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金寶生笑了笑,大方自報姓名:

    「在下金寶生。叫我寶生就好了。你呢?怎麼稱呼你?」

    過於大方直白的自我介紹,讓男子一時有些無言以對。一般女子會這樣自我介紹嗎?正常而標準的應答不是應該含蓄地只說出姓氏,讓他方便叫聲「金姑娘」即可,怎麼像個男人似的粗豪?

    雖然滿肚子的怪異戚覺,但男子還是忍住疑惑,報出自己姓名:

    「在下姓趙--」

    「守恆!你在這裡,叫我好找!」一道聲音打斷了男子的自我介紹。

    守恆?

    守恆?!

    金寶生嘴巴微張,整個人都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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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7 23:50:52 |只看該作者
回程,仍然坐在馬車的副駕駛座上,金寶生在心裡細細整理著那個男子的生平資歷--

    趙不逾,字守恆,為趙氏皇商家主趙永業之庶長子,年二十五,居然未婚。

    據說京城有五大皇商,這五大皇商同時也是京城五大巨富家族,與朝廷關係密切。五大家族處於既合作又競爭的狀態,對於皇室的恩寵與生意上的版圖都爭搶得凶,可同時彼此之間又有著聯姻關係,真要追究起來,大家都得叫上一聲叔伯姨舅什麼的。

    趙家第五代的家主趙永業,資質平平,一直是守成格局,從原本排名第二的富戶,十幾年下來,降為第四。縱然排名掉了下來,但再怎麼說,也還是京城裡人人仰望的巨富,生活上享受之豪奢程度,也是一般富戶禁受不起的。

    士農工商是人民組成的四大階層,朝廷重視士族與農族,鼓勵讀書人,扶助農民,但也不抑商、不貶工,頂多放任自流。所以商人在永盛王朝的日子過得很美好,不似前朝重農抑商,非要將商人給踩低到塵埃裡,讓商人只能有錢,卻不許穿絲綢,只能穿棉麻;不許乘馬車,僅可乘牛車或驢車。更慘的是,子孫不許參與科舉入仕。

    相較之下,活在永盛王朝,簡直就像活在天堂!

    只要有錢,想要如何窮奢極欲都可以。

    趙家既是家大業大,自然也就妻妾多,子女多,是非多。

    趟家家主有一正妻、一平妻、一側妻;以及,十三個妾室。至於沒有名分的通房或取樂用的歌姬舞姬,則是不計其數,但因為有時會用來待客,或當禮物贈送,也就沒有被記入妾位的資格。就算生了子女,也是計入奴籍,以奴僕對待。

    妻妾太多,子女自然也多,女兒就不仔細算了,光是兒子,就有十一個。其中正經嫡子兩個,其他都是庶子,而所有的庶子裡,又以趙不逾的身份最為尷尬。

    趙不逾是趙永業的第一個兒子,在趙不逾五歲之前,他有許多的妹妹,就是沒有弟弟,身為唯一的男丁,自然被寶貝非常。但五歲之後,一堆弟弟陸續生出來了,其中正妻還一口氣生了兩個。

    自從嫡子出生之後,趙不逾的日子就漸漸變得不好過了。

    但那也沒什麼,自古以來,庶子不能繼承家業,這教育早已在所有人心中根深蒂固,就連趙不逾本身也認同這個規矩不可動搖。

    庶長子是一個很尷尬的存在,然而更尷尬的是,他繼承了祖上精明能幹的商業才能,天生對財貨有著驚人而敏銳的直覺,總能比別人更快速地挖掘出一件商品的價值,創造出豐富的利潤。

    太強幹的庶子,定會讓嫡子感到壓力;嫡母也會忌憚不已,容不下這樣的情況發生,打壓是一定的。任何擋在嫡子路上的石頭,就得搬開,搬不開的話,那就毀掉好了。

    於是,從趙不逾十六歲開始,他便再也沒有機會進入趙家商業議事的核心。總是被外派得老遠,讓他去做一些不重要的小事,例如押貨,例如管理一些小莊園的農產收成等等一般小管事就能辦的事。

    他被遠遠打發了。而且還不許他離開本家,出去自創天地。

    近十年來,趙不逾過得非常艱難,父親不管他,嫡母與其他兄弟們壓制他,既不讓他正經幹活,也不教他閒下來,就怕他閒下來之後,偷偷背著家人在外頭經營事業,趙家不需要有比家主能幹的兄弟,也不需要有出色的分支產生,那是在給本家家主難看!

    孤立他,冷落他,支使他;困住他的身,勒住他的口袋,盯住他的言行舉止,直到他雄心壯志被消磨殆盡,變成一個好吃懶做的廢物,乖乖讓家族養著,直到那時,他才會有一點點自由吧?

    寧願他游手好閒,也不要他雄心壯志。

    但,一個人的天性,豈是那麼好扭轉的?

    別人金寶生不知道,但趙不逾……這個叫趙守恆的人哪,是絕對寧死也不會坐以待斃的。

    她太瞭解這樣性格的人了。想將野獸當家畜養,除非你更強於他,但顯然,趙家裡是沒有這樣的人存在的。

    真像啊,他與……她。

    一抹懷念的笑意浮在臉上,金寶生抬頭望著滿天彩霞,覺得今天過得真是充實,一切都挺美好的。

    「嘿!金大姐,你再給我們說說吧!那個趙家大公子是怎麼與你交談的?」幾個宮女熱絡地拉著金寶生的袖子糾纏,一臉的八卦。

    「咱們這都說了一路了,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沒有說的了。」金寶生帶著苦笑告饒。

    「再想想嘛,一定還有什麼可以說的。不然,說說他的馬車也好!我第一次看到通體雪白的馬呢!還有,那馬車上鑲嵌的是不是白玉啊?真是太好看了!」

    「對啊,金大姐,你再仔細想嘛,再多說一些吧!」

    「好好,我再想想。」金寶生微笑漫應。

    比起出宮那會兒門簾閉得緊緊的,將她排斥在外,此刻回宮的路程上,待遇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不僅簾子扯開了,幾個宮女湊在門邊,一逕兒找金寶生說話,為的,就是那個趙家大公子!

    所有與趙不逾有關的資料,都是從這些七嘴八舌裡收集而成的。這一點也不奇怪,京城五大巨富是個很熱門的話題,任何一點雞毛蒜皮的小消息傳出來,不管是什麼,都能讓所有人津津樂道不已,茶餘飯後談了又談,永不厭倦。而趙家這點豪門恩怨,早就傳開了,年初時,趙家大公子被發配到西郊互市當個守貨棧的管事,又被人議論紛紛至今。

    雖然趟大公子在趙家是不得勢的,但行走在外頭,身份仍是在那裡,何況是在西郊互市這種販夫走卒聚集之地,趙大公子這樣的貴人,大家是不敢輕易招惹的--即使不免在背後談他的八卦。

    當然,趙大公子長相端正體面,也是教宮女們始終將話題圍繞在他身上的原因。姐兒愛俏嘛!並不是妄想著要跟他有個什麼往來,但有機會就近瞭解一下,總是能在心理上感到滿足。就當是追星了!

    今天中午,由趙不逾的作東請吃飯,金寶生除了美美地飽餐一頓之外,自然收穫頗豐,不僅認識了他的友人兼合夥人李倫--這人是天都第五富豪的旁系子孫裡的庶子。還將折扇的專利權順利賣了個好價錢。

    趙不逾是個非常謹慎的人,而且他沒有真正信任她,所以打一開始,他就表明了只要貨,不要人--合作。就算金寶生大言不慚說如果三人合作的話,她能讓他賺到的錢至少翻三倍以上,當然,在座兩人,加上他們身後站著的小廝都一臉的不以為然。

    無所謂,反正日後總有合作的時候,金寶生也不急著證明自己。當然,她也不會放過趙不逾,就算趙不逾的表情很明白顯示在這次交易之後,大家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干。想撇清,也要看她同不同意。

    當然,她是不同意的。

    吃完午飯之後,趙不逾很紳士地送她回唐姑姑家開的飯店,正巧那時所有宮女都回來得差不多了,全都瞪大眼看著金寶生被一名衣著體面、長相端正的富家公子給送了回來,搭乘的還是高級的白馬香車!放在現代的話,就差不多像是被頂級勞斯萊斯加長型房車給送回來的意思。難怪她們大驚小怪。

    問出富家公子的身份之後,接著,有關於趙大公子的生平便源源不斷地傳進金寶生的大腦資料庫裡存檔。

    身為名人就是這麼可憐,沒有半點隱私可言,正好方便金寶生在最短的時間內瞭解他的情況。

    身為一個境況不妙的庶長子,前景很是艱辛啊。

    金寶生笑了笑,覺得自己前景充滿了希望!

    【小劇場之  名字】

    某年某月某秋日,結算獲利的時節。

    辛苦了大半年之後,終於挨到分紅的美妙日子到來。趙不逾與金寶生悄悄來到極機密的帳房裡數錢分紅利中--

    「為什麼你總是愛叫我的字,而從不叫我的名?」趙不逾將帳算清,分完銀票與錢幣之後,問。

    金寶生正拎著一張寫著「憑票支付一百金銖」的銀票新奇地打量著。這是她第一次摸到銀票,這種神奇的物品,只流傳在上流社會與商賈之間,不屬於常見流通貨幣,相當於現代的支票。製作得相當精美,紙質是市面上不曾見過的,所以應該難以仿造。

    「叫你的字有什麼奇怪的,那個李倫不也這麼叫你?」

    「我跟李倫認識二十年了。也是熟悉之後才在對方允許下,互相稱字的。」趙不逾說得很含蓄。

    金寶生揚了揚眉:「你是在抱怨我沒有經由你允許就叫你守恆了?」

    「這已經沒有什麼好抱怨的了。」這個女人做事全憑自己高興,真要計較她的失禮,他成天都得忙著抱怨了,哪有空幹別的事?

    「喔。」金寶生笑了笑,就當作他真的很寬容大度好了,也不跟他抬槓這個。身為一個新晉有錢人,她今天心情好得要命,一般小事也就不計較了。

    「如果你笑完了,請記得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趙不逾有些受不了她抱著銀票傻笑的樣子,看起來真傻,一點也不像平常的她。

    「喂,守恆,我們來試試拿銀票點煙的感覺好不好?」揚著手上的銀票,金寶生還沒有從亢奮裡回神。

    「金寶生!」

    「啊,別瞪我,我只是好奇而已,不會真的點啦……至少不是現在。我現在還不夠有錢,我知道。」她趕忙將銀票收起來,省得再招惹到他的瞪眼。

    「你給我克制一點!才這麼一點錢就讓你輕狂起來了嗎?」

    「幻想是無罪的!」

    「你不會只滿足於幻想的。」雖然認識她還不算太久,但趙不逾自認對她的劣根性已有足夠的瞭解了。

    「啊……這個,哈哈哈。」乾笑,將此事跳過不談。很快接回原話題:「守恆,我喜歡你的字,非常喜歡,喜歡到認為趙守恆三個字就是代表你的全部,而不該有第二個名字來喚你。你感覺得到我對守恆兩個字的喜歡吧?」

    「嗯。」有點遲疑地點頭。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喜歡……有一度,他還差點自作多情地想著,或許她對他起了不應該有的心思……但小心觀察之後,又認為不是那麼一回事。她,只是,喜歡他的字罷了……

    「守恆這個名字……對我很重要。只要它還被叫喚著,就能讓我不會遺忘掉某些很重要的記憶。」她低低地說著,臉上有著懷念的笑意,也帶著點苦澀。

    「你曾經認識別個叫守恆的人嗎?」趙不逾臉色不太好,一點也不喜歡自己成了別人的替身的感覺。

    「不,沒有。」

    「怎麼可能沒有?既然它對你很重要,不就應該是代表著某一個值得紀念的人嗎?」趙不逾問得很直接。

    「紀念嗎?」金寶生喃喃道。然後望著他銳利的眼神,笑了:「是啊,是紀念。紀念上輩子的我吧。」

    「什麼意思?」趙不逾皺眉問。她總是說一些他不能理解的話!

    「我的意思是,我之所以會這麼喜歡這個名字,或許正是因為我上輩子就叫守恆啊。」

    這種說法太奇怪了,趙不逾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麼,於是只能無言地瞪著她,覺得再一次被她給唬弄了。

    「守恆,如今這是你的名字了。滿好的,我喜歡這樣。」

    「你喜歡這個名字,是因為你認為這名字曾經屬於你;而今,又因為它是我的,所以你更高興了?」趙不逾覺得一腦袋迷糊。

    「嗯,那代表我們有緣,代表我們緣定前世與今生。」她笑笑地歎息:「因為你在這裡,所以我也在這裡。」

    雖然不知道她這亂七八糟的結論是怎麼來的,但她最後的結語,讓趙不逾的眉頭舒展了。至少,她把跟他的相遇,當成是今生最美好的邂逅,珍惜著、詠歎著……

    他還是覺得金寶生是他見過最奇怪的人,常常說著他聽不懂的話,但這不妨礙他逐漸將她當成重要的朋友與合夥人看待。

    所以,他笑了,不再介意於她對他名字的說詞,開玩笑道:

    「身為跟你緣定前世與今生的我,既然用了你上輩子的名字,那麼,請問,我的上輩子名字又該叫什麼?莫非正是叫趙寶生?」

    金寶生臉上的笑收斂了起來,想了一下,定定地望著他的眼,說道:

    「不,你上輩子,叫--趙飛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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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7 23:51:5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金寶生發財了!

    這是宮女宿舍區近來熱門的新話題。

    當金寶生果真如期將一百八十個銅子送到唐姑姑手上時犓犕獄獐,漺滼漜滌大伙驚訝之餘頂多對金寶生的「大方」感到咋舌。要知道,金寶生這個人鉿鉺銦銗,銩銚銠鉻從來是連一個銅子也捨不得花出去的,更別說買了一百二十銅子的貨摑摜摴摬,箕箇箎箏卻給了一百八十個銅子的錢,這也大方得太過了吧?這何異於大出血!大家都是勒緊肚皮過日子的人暢暡朄朅,毃毾氳滱偶爾花個兩銅子買個肉末包子來解解饞,讓肚子裡沾點油葷味兒駇駃骱骰,殞殟毄毃就算是過得奢侈了,何況白給別人這麼多錢?真是沒道理!這金寶生果真壞了腦子了!

    然而,當金寶生一口氣花了五六個銀元在宮販處除了買了兩身質料不錯的夏裝給自己,也採購一些零碎雜貨不說,竟還給同屋的三個宮奴各送了三匹棉布,讓她們自己裁衣制鞋去!

    嘩!這下子,整個中下階宮女們都沸騰了!

    首先,金寶生哪來的錢?!沒人借她,就算有人借,也不可能借她這麼多。當然,以她的膽子,她是不可能做出偷或搶這樣的事的。那麼,她手上的錢哪來的?

    再者,為什麼她竟然可以如此大方?一個人意外有錢了,花在自己身上,再怎麼揮霍都可以理解,但沒事對那些宮奴好是怎樣?非親非故的,她這是瘋了嗎?!

    更別說金寶生近來形跡怪異,竟不再糾纏著唐姑姑,巴著她要當學徒了,成日不是領著三個宮奴在菜圃裡兜轉,就是四下晃蕩,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每日工作完畢回到小院子,不顧別間宿舍宮女的探頭探腦,逕自在院子裡的角落玩著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先不說每天清晨擱在屋頂上晾曬的草葉了,那些草葉不過是沒用的大片葉子,都是長在菜圃周圍的雜草,一點用處也沒有的,天曉得她採摘了好幾簍子,成天拿出來曬著,是為了什麼?!

    金寶生還讓宮奴去幫她砍來一些竹子與木片,也不知道有什麼用,就見她每日下工回來,就坐在角落拿著竹片削製成極細,又切成一段一段的,不知打算做什麼用途。今兒個就更奇怪了,走了一趟火化場,竟撿了一簍滿是臭味的小石頭回來,大家被那味道嗆得退避三舍,偏她一個人還當寶似的,玩得不亦樂乎!

    雖然金寶生的行為很莫名其妙,但大家也不是非要知道她在做什麼不可,大家目前最迫切想知道的是--金寶生到底是怎麼得到那麼多錢的?!跟著唐姑姑出宮那天,她是不是有什麼奇遇,所以獲得了意外之財?!

    憑金寶生身上的那點家當,全賣了也不值一個銀元,所以沒有人相信金寶生手上的錢財是販貨所得,一定是遇到了貴人,或許幫了貴人什麼小忙,然後被贈金感謝了--這可是很有可能的。宮裡早就傳開了,說出宮那天,金寶生是被趙家的大少爺駕白馬香車給送回來的!

    如此禮遇,可以想見金寶生身上的錢,一定是那趙大公子給的!

    也不知道金寶生到底幫了那位貴人什麼大忙,竟能得到如此優待!

    當然,憑著金寶生毫無姿色可言的外表,加上青春年華不再,是不會有人將她往不好的方向臆想而去的。她身上沒有半點觸發緋聞的條件,就算那趙公子長得極之不堪入目好了,可人家有的是錢,買個半打一打美女服侍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犯不著對金寶生屈就,更別說那趙公子據說長得一表人才,樣貌再端正不過了,完完全全不可能會看上金寶生的。

    由於大家平時沒有什麼交情,再加上前一陣子被金寶生纏著借錢時,多少都說過難聽的話,一時之間,就算很想找她打聽那錢是怎麼得到的,或者希望能搭著金寶生的順風車,也許也有機會親近巴結趙大公子,得些好處等等的心思,也苦無好借口前去搭訕。只能躲在一旁巴巴看著了。

    就在其他宮女抓耳撓腮苦思著如何與金寶生重建邦交時,院子外頭突然傳來清亮有元氣的呼喊聲:

    「寶生姐!寶生姐!」然後,就見三名十四五歲的少女,一路大呼小叫地跑進院子裡來。

    金寶生抬頭看著來人,記起了她們正是她的老鄉,同時也是上巳節那天回頭尋她,將暈頭轉向的她給扶到明興宮廣場的那三名丫頭。好像是叫梅香、秀竹以及阿惜的吧?嗯,不錯,都還記得。金寶生對自己良好的記憶力很滿意。

    「好久不見。」笑著對她們打招呼。金寶生將手上的工作放下,走到放置水盆的地方,將污黑的雙手洗乾淨。

    三個女孩跑得太急,還在喘,沒空說話。

    她依稀記得這三個同鄉混得還可以,被分配到幾個低階貴人身邊當粗使丫頭,負責掃掃地、整理花園澆澆水之類的瑣事,薪水領得比金寶生這種負責給宮人種菜的多得多了。

    她們三人並不住在宮女宿舍區,而是住在貴人居處的僕房裡。皇宮佔地非常遼闊,據說共分做十大區域,而宮妃居處與宮女的住所是相距非常遙遠的,所以平常很少有機會見到她們。今天大老遠的跑來,可真是難得了。

    「你們怎麼來的?就用走的嗎?那可真遠。至少要走半個時辰吧?」洗好了手,轉頭朝屋子裡吩咐正在裡頭埋首裁衣的宮奴端青草茶出來待客。

    正好前些日子到宮販處去大採購,將一些生活日用品大都買齊了,所以今天有客到,不至於窘迫到連只茶杯都沒有。

    「走快一點倒不用半個時辰,不過我們不是走過來的。剛好今天有個公公要駕車過來收菜,我們就搭著他們的車一同過來了。只花了兩個銅子,就省了一頓勞累。」梅香快言快語地回道,氣息裡還帶著喘。

    「來,坐。」從屋子裡拖出一條長板凳,金寶生讓她們坐下。

    三人很快坐下,仍然是梅香負責開口,看得出來她是個急性子的。

    「寶生姐,我們那邊都聽到消息了,聽說你發大財了是嗎?是怎麼回事啊?」第二個發言的是秀竹。

    「寶生姐,你這是在宮販處買的吧?」看著手上的陶制茶杯,向來節儉的阿惜以心痛萬分的口氣問著。

    「是啊,是在宮販處買的,有問題嗎?」金寶生點頭。

    「當然有!你不知道宮販處是黑店嗎?!這杯子在外頭買不過五個銅子,但宮裡卻要賣到十二個銅子哪!就是因為宮販處買賣不實在,所以大家才會委託那些常常出宮辦事的姐姐們代買雜貨回來啊!寶生姐,你腦子還沒好轉嗎?」梅香喳呼大叫。

    「只是一點小東西,不用太計較。至少不必大老遠地跑出宮去採買不是?多花點錢買到便利,也是合理的。」前一世生活得極之優渥的金寶生,就算前一陣子窮得夠嗆,吃了些苦頭,卻仍然不覺得勤儉持家這個詞兒該成為她人生的格言,消費習慣並不打算因為成為窮宮女而改變。錢這東西,賺來不就是要花的嗎?不就是為了改善自己生活品質的嗎?

    金寶生反而搞不懂這些小宮女們的想法,明明賺的錢也不算少了,卻讓自己過得慘兮兮,只為了存下所有的錢照顧家裡……話說,老家沒有那麼過不下去吧?也許是窮了點,但也沒有餓著肚子啊。

    當然,為家人打算不能說是錯,但不能以苛待自己為前提。除非家裡沒有其他兄弟姊妹了,而雙親已經老到動不了,苛待自己倒也沒話說,但其實大家的身世都相當,是窮,但不能說貧困。那就應該在對自己好一點的基礎上,再將餘裕部分拿回去幫家裡才是吧?

    金寶生想到自己這身體的前任主人,存了十幾年薪水給大哥當娶妻聘禮、給妹妹當嫁妝、給老父後母多買了一塊田、家裡也多修建了兩三問草屋、做了些傢俱……在一家子人都還是健康勞動力的情況下,金寶生需要付出這麼多嗎?

    不管需不需要,總之到後來,家人已經理所當然地將她的工作所得劃為家中公產,以前會對她的付出惶恐感恩,而現在每有來信必是為了要錢,還嘀咕著:人家金順兒寄回家的錢是你的好幾倍,你也太不中用了,就賺那麼一點,家裡人口愈來愈多,需要更多的田地、更多的房間,你也想想辦法……

    所以說人際關係這門課程是很重要的,應該被列為人生的第一課。人跟人之間的相處,要講究方法,才能拿捏好距離分寸,不是一味的犧牲奉獻就是對的。當你沒有原則、沒有分寸地把別人慣壞,把自己弄得苦不堪言後,才怪別人貪得無饜不知感恩,卻不知道其實最錯的還是自己。是你自己把一個普通人養成貪獸,就該預見自己會被貪獸吞噬的下場。

    金寶生前生沒當過員工,所以沒有什麼職場經驗,在同事相處這部分,沒有太多的有效方法可用。但他當過老闆,上過管理課程、讀過無數管理相關書籍,在心理學、厚黑學、帝王學方面有許多心得,就連親情都能冷靜分析,加以管理。

    最成功的商人是能夠創造雙贏局面的人。金寶生不敢說自己做到了,但他絕對做不到燃燒自己,照亮家人,還被家人嫌棄不夠亮這種蠢事。

    她是不知道這些宮女們心裡是怎麼想的啦,也無意瞭解,不過,自己是商人,絕對不做虧本的事,更不做苛待自己的事。

    所以,有錢了,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生活品質提升上來,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寶生姐!你就算發財了,也不該這樣大手大腳地亂花錢啊!每天有那麼多人出宮辦事,他們都願意代為採買貨品,只要給幾銅子走路工就成,你下次需要什麼,就別去宮販處買了,會被坑死的啦!」梅香氣急敗壞地叫,一臉心痛的好像被坑的是她的錢。

    「喔,知道了。」沒有必要在這個話題上糾纏。金寶生隨口漫應。

    這一聽就是很沒誠意的應和,讓三名女孩為之又氣又無力,覺得這個被踩壞腦子的金大姐真是難以溝通。算了,就先不談這個了,以後再說。

    「寶生姐,可不可以告訴我們,你是怎樣發財的啊?聽說你出宮那天,撿到了趙家公子不小心丟失的隨身寶物,拾金不昧地等他找來,他為了感激你,所以贈了你一筆銀元是嗎?」三名小宮女眨著星星眼,滿是期待地看著金寶生。

    當然,那些縮在宿舍門後探頭探腦的人也密切關注著金寶生的答案。

    金寶生沒想到謠言已經成為故事接龍了,而且還接得挺完善的,幾乎可以直接編成戲碼上演了。所以說,宮女的生活真的很無聊,一點娛樂都沒有,才會每每捕捉到一點謠言影子,就能發展成一篇高潮迭起的精彩故事。誰身上發生一點小事,都能被議論很久。

    「不是這樣的。」金寶生笑了笑,說道。

    「那是怎樣的?」

    「唉,怎麼說呢?」金寶生想著要如何說才好。

    「寶生姐,你別擔心,我們只是問問,沒有要打你銀元主意的。」阿惜是個比較會察言觀色的女孩子,很真誠地保證道。

    「我倒不擔心這個。錢這種東西,本來就是賺來花用的,如果你們有急用,找我借點也是可以的。」她上輩子捐給慈善機構的錢,買幾幢毫宅都夠了,也不在意在身上有錢時,隨手幫人一點忙。錢能解決的事,都是小事。

    三名小宮女聽了她的話,眼睛亮了一下,不過並沒有開口借錢,而是道:

    「寶生姐,我們當然都想改善家裡生活的,不過卻不想用借錢的方式,這樣不好。我們是聽說,那趙家公子因為感激你的善舉,所以不僅給了你一筆錢,還把你帶出宮打算販售的繡帕也高價買下來了,還跟你說,日後有什麼貨想出售的,可以找他幫忙。是這樣嗎?」

    這些宮女編造故事的能力真是太強了,明明她回宮之後,什麼也沒有說啊,就算在馬車上與人聊著趙公子的閒話,也是聽多說少的,怎麼才幾天,宮裡到處都在說著她的傳奇故事?!

    「嗯,這樣說也沒有錯。若是日後我有什麼東西要販售,確實會找趙公子沒錯,他是個出手大方而且實在的好商人,不會貪人一點小便宜。」金寶生大概知道這幾個小丫頭來找她的原因了。

    果然,梅香連忙道:

    「那敢情好,寶生姐!那麼以後如果你再出宮販售繡品時,可不可以順便捎帶我們的繡品去?幫我們賣個好價錢,我們會給你更多的走路工的!真的!定不教你吃虧!」

    「咦?你們怎麼知道我能將你們的繡品賣得比別人高價?」金寶生好奇地問。想知道她們滿滿的信心是打哪來的。

    秀竹點頭道:

    「因為那是皇商趙家啊!而且還是趙大公子,以前他負責經營布料雜貨這一塊時,與宮裡的宮服採辦司有所往來,我們宮女身上穿的宮服有三年的時間是趙家供應的,那時趙大公子跟採辦嬤嬤交好,受嬤嬤所托,凡是宮女有繡品要販售的,都可以賣給他,本來一塊僅能賣十個銅子的小方巾,他都比別人高出一成收購呢!後來趙大公子被調派去做別的事,接手的趙家人又沒有拿到新一期的採購合同,這樣的好事就再也沒有了。不過趙大公子的慷慨是有名的,只要能跟他往來,絕對不會吃虧的,他這個人最重情分了!」

    「對啊對啊!」其他兩人點頭如搗蒜。

    「對啊對啊!」所有巴在房門後邊、窗台邊、院門邊偷聽的眾人也大合唱似的一齊點頭,一齊應和,滿臉的神往之色。

    「他……竟然這麼有名哪。」難怪一提起趙大公子,大家便不由自主地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畢竟熟嘛,又是豪門恩怨裡的重要角色。金寶生很滿意趙大公子經營出來的名聲。就該是這樣,一個成功的商人,首先得要先打造出自己正面的形象,能將自己行銷成功的商人,那麼天下間就沒有他賣不出去的商品了。

    「就是就是!寶生姐,你下次出宮,就跟趙大公子提一下如何?」

    「那沒問題,不過,我一個月才休假兩天,這個月已經沒假了,得等下個月--」話還沒說完,就被急巴巴地打斷!

    「哎啊,這不是問題,你只要花點小錢找人幫你暫代職務一下即可,只要工作不耽誤,上頭的監督嬤嬤不會找你麻煩的。你這樣的老資格,管得不嚴的,想什麼時候出宮都沒問題。不會有人攔著的,放心。」這是一名年紀跟金寶生差不多的大齡宮女的經驗分享。

    「是這樣啊……我瞭解了,謝謝。」金寶生點點頭,對那名掛在小院門口的宮女微笑道謝。

    既然如此,等「那個」初步製成功了,就出宮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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