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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周德東]天惶惶地惶惶[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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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8 19:53:51
預言家的失誤

     

    次日,李燈忽然想到,應該找預言家談談。

    即使她是一個精神病,他也要刨根問底,看看她那精神病的眼楮到底看到了什麼。

    這些天,他一直在想,那個預言家也許是一個重要的線索,卻被自己忽略了。

    她說的難道不對嗎?

    他鬼使神差地按照名片上的電話給她打電話,她單位的人說她有一個星期沒來上班了,原因不詳。

    他打她手機,一直沒有人接。

    李燈覺得有兩種可能,一是她出事了,二是她在躲避他!

    李燈想去找她,他非要弄茖s竟不可。

    沒等他出發,她就打來電話了。

    她的口氣似乎很消沉,她說︰"李燈,今天我看見我家窗子上出現了很多剪紙,不知怎麼回事。"

    李燈驀然一驚——自從小錯瘋掉和孟長次死後,他對剪紙更害怕了。

    "剪的是什麼?"他問。

    "看不出來,好像是刺蝟。"

    "不,那是猩猩。"

    "對了,像猩猩。"

    "你要小心了。"

    "不會有什麼事吧?"

    "你今天最好不要在家住。"

    "有那麼嚴重?"

    家住""!"

    "……好吧。"

    就在這一天半夜12點,李燈被電話驚醒了。

    他爬起來一看顯示,竟是預言家的家里電話號碼!可是,他接起來,卻沒有聲音。

    盡管他沒听見喘息聲,也沒有听見咳嗽聲,但是他感到里面有人,他仿佛看見她靜靜躲在電話那一端,看不清眼楮,只看見一張嘴,那嘴是紅色的,還流著血水。

    他陡然想起今天是9月8號!

    又是8號!

    李燈感到一種不祥,立即出門朝她家趕去。

    他來到了趙公街108號,看見那座詭秘的青磚房里閃爍著暗紅的光。

    他一步步走過去。

    那窗子上果然貼著很多剪紙,都是猩猩!

    透過窗子,他看見那台電腦竟然打開了,桌面血紅,十分?NB328?人。他好像看見一個人已經四分五裂,千瘡百孔,幾乎腐爛了,卻突然跳起來工作了。

    他小心地一步一樁地走進去,看見里面依然空蕩蕩,沒有燈,只有電腦屏幕的一點光亮。

    他感到一種陰森之氣。掃視了一圈,他嚇得目瞪口呆——

    十萬八千里平平地躺在屋內地上,她身上的肉被吃得精光,只剩下骷髏。而她的腦袋完好,她瞪大雙眼,驚恐定格,直直地看著李燈。

    李燈後退幾步,撒腿就跑。

    他一邊跑一邊打電話報了警。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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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匿名  發表於 2011-2-18 19:55:22
就是她!

     

    以後的一周,李燈沒有上班,他在記憶中一個個過濾接觸過的人。

    他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四分之一世紀了,和無數的人打過交道,朋友、親戚、同學、同事,見過一兩面的人,三四面的人,五六面的人,七八面的人……

    把每一個人都回想一遍,這是一個大工程。

    最後,他還是沒有想起這個熟悉的人是誰。

    這天,他翻影集的時候,看到一張小學時的照片,那是六一兒童節他們班到禮堂匯演時留下的紀念。

    那是一張黑白照片,已經很舊了,都已經發黃。

    李燈的眼楮直了,他的眼楮聚焦在嵿狐_第二個人。

    那張永遠拉不近的臉終于以黑白的影像定格了。

    是她,是她,是她!……

    一個學習成績一直名列榜首的女生,一個說話臉都紅的女生,一個擔任班級品德課代表的女生,一個所有的老師都經常夸獎的女生!

    她的眼楮是那樣的單純,白嫩的小臉蛋含著嬌羞……

    那次,她含恨離開學校,再也沒來上學。

    直到後來,她家搬到一個很遙遠的地方,估計是她父母考慮到她的自尊心,帶她到了一個新地方重新開始上學……

    她家搬到哪里,李燈並不知道。而且,過去了這麼多年,估計想打听都打听不到了。

    姜春紅留在李燈記憶中最後的樣子就是那噴火的眼光,那眼光要把他生吞活剝。

    李燈一下坐在凳子上。

    雖然,已經過去這麼多年,雖然她那時候並不愛說話,但是,李燈深刻地記著她那聲音,最近,莫名其妙出現在電話中的聲音正是她!

    她為什麼這樣干?

    這麼多年了,她一直在干什麼?

    人海茫茫,她是怎麼找到自己的?

    李燈在醬坊市一直到大學畢業,都沒有姜春紅的音信,而現在他又漂泊到了幾百里之外的j市,他有些朋友都不知道他的近況,這個姜春紅怎麼能找到他?

    難道,她還對自己懷恨在心?

    如果是這樣,就太可怕了……

    假如,有一種仇恨,燃燒了十幾年一直沒有熄滅,那麼,李燈相信,這種仇恨之火已經由怒沖沖的紅色變成了陰森森的藍色,想起來,就令人齒寒。

    又一個猜想跳進李燈的腦海——這麼多年,人海茫茫,塵世茫茫,互相沒有消息,她是不是死了?

    李燈恐慌至極。

    目前她在哪里?

    李燈慌了,他覺得目前他必須弄清她的方位。

    李燈忽然想起,關廉曾經提起過她。他立即撥通了關廉的電話。

    "是關廉嗎?"

    "李燈,你有事嗎?"

    "你知不知道……關于姜春紅的消息?"

    "你問她干什麼?"

    "沒什麼,隨便問問。"

    "不知道。"

    "她家有沒有什麼親戚在醬坊市?"

    "不知道。"

    "她爸爸原來在什麼單位?問問她爸爸的老同事,估計能知道她家的去向。"

    "不知道。"

    "當時咱班的仝老師一定會知道的。仝老師退休了嗎?"

    "不知道。"

    "好吧,我打電話問問。"

    李燈又打電話問醬坊市24中,找仝老師。

    有人告訴他,仝老師調到輕工局了。

    他給輕工局打電話,輕工局的人告訴他,仝老師兩年前就辭職了,目前不知道在干什麼。

    線索斷了。

    李燈沒有灰心,他又查到幾個老同學的電話,給他們分別打電話,終于有一個人知道仝老師的消息——仝老師現在開酒樓。並且,那個人把仝老師的手機號給了李燈。

    李燈打通了仝老師的手機。

    問起當年那個姜春紅,他想了一下才想起來,他說︰"她爸爸當年好像在國棉廠工作。"

    "她爸爸叫什麼?"

    "那就不知道了。"

    李燈知道國棉廠的職工很多,很難找到姜春紅的爸爸,最關鍵的是,李燈不知道她爸爸叫什麼名字。

    他把電話打到廠人事部,查找一個1988年調走的一個姓姜的人。

    那個人告訴他,有一個,他叫姜松林,調到了j市楊樹縣化工總廠。

    李燈的心"咯 "跳了一下。

    她竟然離自己很近!

    李燈決定,到楊樹縣化工總廠去,挖根刨底,他一定要找到這個躲在最深處的秘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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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匿名  發表於 2011-2-18 20:07:09
轉折

     

    李燈出發了。

    他是坐火車去的。到達楊樹縣的時候,太陽已經偏西。

    他擔心下班,立即坐出租車到了化工總廠,尋找姜松林這個人。

    廠辦公室的人已經夾著包要下班了,他告訴李燈,姜松林下崗了。

    李燈問︰"你知道他家住在什麼地方嗎?"

    "我不知道。"

    "我是從j市來找他的,你能不能幫我打听一下?我一點線索都沒有。"

    那個人放下包,拿起電話撥到一個車間,找到車間主任,問︰"你們車間那個姜松林家住在什麼地方?"

    電話里的人顯然是詢問了旁邊的人,最後,把地址找到了。

    李燈謝了廠辦公室的那個人,出來,直接來到姜春紅家。

    姜春紅家住得很遠,李燈趕到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開始出動。

    李燈來到姜春紅家跟前,發現那一片都是老舊的平房,破破爛爛,一看就知道住的都是一些窮人。

    空氣中彌漫著臭氣,不知道是附近的公共廁所散發的,還是路邊的垃圾堆散發的。

    姜春紅家住的那個胡同,兩邊的人家都緊緊閉著門。而姜春紅家住在最里端。

    李燈一步步走過去,他的心跳得越來越厲害。

    終于,他叩響了大門。

    過了好半天,才有一個中年女人把門打開。

    "請問,這是姜春紅的家嗎?"

    那個女人的臉很憔悴,她敵意地打量了李燈幾眼,說︰"你是誰?"

    李燈說︰"我是她小學的同學,特意來看她。您是她母親吧?"

    "是。"

    那女人沒有絲毫的歡迎之意,她把門打開,直接朝里走。

    李燈跟了進去。

    進了門,是一個窄仄的客廳。房子里的燈泡很暗,一股霉味撲鼻而來。

    李燈就在髒兮兮的沙發上坐下了。

    那女人也沒有給他倒水,而是坐在小客廳一側廚房的門口削土豆。

    "叔叔沒在家?"

    "他賣煎餅還沒回來。"

    "姜春紅……"

    她指了指另一側一間緊閉的房子說︰"她在那房子里,你去吧。"

    李燈看著那扇門,覺得很怪異,那門連個縫隙都沒有,關得死死的。

    李燈覺得有點不對頭。

    這個女人應該把她叫出來,或者把他領進去,怎麼能讓他自己去看呢?

    他看了看那扇門,又看了看那個女人,咬咬牙,站起來,慢慢地朝那扇門走過去。

    來到門前,他停了一下,終于孤注一擲地猛然推開門,一看——

    里面的采光更不好,更暗,霉味更濃烈。

    房間正中擺著一張床,四周很髒很亂。

    床上直直地躺著一個人。

    李燈探頭看,正是姜春紅,她的口腔里插著食管和氣管。

    他回頭問︰"阿姨,她怎麼……"

    那中年女人連頭都沒有抬,說︰"被人從樓上推下來摔的,成了植物人。"

    李燈傻了,半天說不出話。

    終于,他問︰"多久了?"

    那女人冷笑了一聲︰"3年多了。"

    李燈又吃了一驚,嘴里喃喃地叨咕︰"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唉。"那女人嘆了口氣,說︰"我們搬到這里之後,她沒有去上學,十幾歲就跟社會上一些壞人混在一起,打架,吸毒。我和他爸打過她多少次,不管用。後來,她爸爸下崗了,在街上賣煎餅,賺不到多少錢,她就去歌廳唱歌了——這就算她走正道了,想幫家里賺點錢。有一天,和一個客人發生口角,被那個王八蛋從四樓上推下來,摔成了這樣……"

    李燈想,難道不是她干的?

    他壓制著猛烈的心跳,慢慢走到姜春紅的床前,久久凝視她。

    他的心情又恐懼又愧疚又悲涼。

    她曾經是多麼好的一個女孩啊!

    她應該是一個出色的女性,應該找到一個很優秀的男人,應該享受更好的生活,可是,也許就是因為自己的那場惡作劇,使她的命運發生大轉折,變成了這個樣子……

    躺在李燈面前的姜春紅膚色很難看,那是長期缺乏營養的結果。

    她的頭發干枯沒有一點光澤。

    她的神態很不安詳,有點痛苦,有點煩躁,有點頹唐……

    當年,她長得多漂亮啊,卻不招搖,很文氣的一個小女孩。

    而現在,她像一個死人,或者說像一個巫婆。

    難道,到了深更半夜,在大家都睡熟的時候,這個植物人會突然爬起來,悄悄走出這間房子去?

    李燈打了個冷戰。

    終于,他後退著離開姜春紅的房間,把門輕輕關上。

    他對那個女人說︰"她是在哪里被推下樓的?"

    "就是正陽十字那個歡歡歌廳。"

    "凶手抓到了嗎?"

    "沒有,那個千刀萬剮的跑了,就沒人管了。"

    李燈想了想說︰"阿姨,我走了。以後,我也許還會來看她的。"

    "看不看都是這個樣子了。"姜春紅的母親心情很壞地說。

    李燈離開姜春紅的家,心里一直像壓著一塊石頭。

    他來到歡歡歌廳了解情況。剛一進門,就有一個濃妝艷抹的女孩走過來,對他說︰"先生,給你找個小姐吧?"

    "我找你們經理。"

    那女孩看了看他,指指一個包廂說︰"在那里。"

    李燈敲門進去,果然找到了那個經理。

    他以記者的身份向他采訪關于3年前姜春紅被推下樓的情況。

    那個經理正在下棋,不情願地停下來,說︰"這事情跟我無關。我是去年才承包這家歌廳的。"

    "你可以給我介紹一下當時的情況嗎?"

    "姜春紅當時在這里當三陪小姐。她陪一個客人睡覺,完了後,因為付費問題與那個客人發生了爭執……就這些。"

    "凶手現在在哪里?"

    "我可不知道。"

    "……好,謝謝你。"

    李燈只有離開那家歌廳。

    看來,姜春紅真的是變成植物人了。

    李燈的心越來越沉重,他甚至想自己是不是應該娶了她,或者終生侍奉她以贖罪。

    看來,懷疑她裝神弄鬼是錯誤的。

    可是,那聲音和姜春紅的一模一樣啊!

    他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一下沒了目標,他內心的恐懼驟然升級。

    她到底是誰呢?

    難道真是一個與姜春紅的聲音很像的陌生女人?

    兩旁的樓房都很矮,行人很少,路顯得很寬敞。

    李燈走著走著,一陣電話鈴又響起來,像刀子一樣刺進了他的耳朵。

    他打了個激靈,停下來,看見是路邊的一個公共電話在響。

    那個暗處的人要對他說話了!

    他遲疑了一下,走過去,堅定地接起來︰"喂?"

    里面沒有聲音。

    "喂?"

    里面還是沒有聲音。

    "喂喂!"

    他剛要放下,突然里面說話了,果然還是那個女人,她這次的語氣跟過去一點都不一樣,她慢騰騰地問︰"你…來…看…我…干…什…麼…?"

    李燈倒吸一口涼氣,剛想問︰"你是姜春紅?"電話已經掛斷了。

    李燈"啪"地把電話放下,猛地返身朝姜春紅家跑。

    他像被警察和群眾追截的歹徒一樣狂奔,只用十幾分鐘就沖到了姜春紅家。

    他用力敲門。

    門慢慢地開了,還是姜春紅的母親。她詫異地看著李燈。

    "阿姨,對不起……你讓我進去。"

    沒等人家說什麼,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沖了進去。

    他迅速打開姜春紅的房間門,看見她在黑暗中仍然靜靜躺在那張床上。她身上的被子還是剛才的樣子。

    姜春紅的母親跟過來,問︰"怎麼了?"

    "沒什麼。我听見……我想……我只是……"

    離開姜春紅家,李燈突然決定,他要在這個縣城多住幾天,他要在這里弄清真相。

    他相信,他已經接近了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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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8 20:44:05
目擊

     

    這天晚上,李燈到夜市吃東西。

    他一個人孤獨地喝了三瓶啤酒,吃了一堆烤肉,一碗酸辣粉。

    他有了這種傳奇的經歷,突然不想當記者,而想當作家了。

    他覺得應該把這些經歷寫成小說,在報紙上連載,那一定人人搶購,故事發展到這里,已經曠世離奇了,也就是說這些材料足夠暢銷的了。

    只是還要有個結尾。

    他不相信這是姜春紅干的,他不相信一個躺了3年多的植物人會站起來,干完那些正常人都做不了的事,再躺下。

    他是一個唯物主義者,但是,如果姜春紅沒有變成植物人,而是死了3年多F,說這一切都是她干的,他也許更相信一些。

    吃飽喝足,他回招待所了。

    躺在床上,他又在想,這個人不是姜春紅還能是誰?

    他太累了,想著想著,他就迷糊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被尿憋醒了——他的啤酒喝得太多了。

    這個房間是兩人間,在2樓,只有李燈一個人住。

    屋里沒有廁所,廁所在樓道里,公共的。

    他出了門,順著樓道朝廁所走過去。

    那樓道有點黑,樓道盡頭的窗子滲出一點光亮。

    快半夜了,樓道里當然沒有人。

    因此,他的腳步聲顯得很響︰" , , , , ……"

    他走進男廁所,里面更黑,他摸黑撒了尿,系了褲子朝外走。

    剛出男廁所的門,就看見另一個人剛剛走到女廁所門口,她好像也是一個要上衛生間的旅客。

    借著那點光亮,李燈看了她一眼,盡管那張臉很暗,但是李燈還是看清了——

    竟然是她!

    竟然是那個躺在床上3年多的植物人!

    李燈的頭皮都炸了。

    那個女人木木地看了他一眼,一閃身進了女廁所的門。

    李燈想跑,腳下卻像生了根。

    他終于沒有跑,定定地站在那里。

    雖然他的心里怕到了極點,但是,他不能走,他必須要等她出來。

    他要看清,她到底是不是姜春紅。否則,今夜他不可能睡著,這輩子他都不可能睡著。

    他不相信她進去就不出來了。

    他就靠在牆上等,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夜很靜,四周很暗,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女廁所里沒有任何動靜。

    他沒有動搖,堅定不移地等下去。

    過了好久好久好久,李燈懷疑是黎明了,樓道的另一端突然又走過一個人,李燈猛地轉過頭去︰又是個女人!

    她慢吞吞地一步步走過來。

    李燈一動不敢動,屏住呼吸等待她走近。

    她終于走到李燈的身前,突然尖叫一聲。

    李燈差點癱倒。

    那女人後退一步,顫顫地問︰"誰?"

    李燈也顫顫地說︰"我,住店的。"

    那女人沒有放松警惕︰"你,你在這里干什麼?"

    "……我女朋友出來解手,很長時間沒回來,麻煩你幫我看一下,她在不在里面。"

    那個人半信半疑地走過去了。

    她進了女衛生間,半天才出來,口氣更加懷疑︰"里面根本沒有人!"

    李燈徹底糊涂了。

    難道是自己眼花了?

    不可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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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8 20:49:16
雙胞胎

     

    李燈還是堅信自己的眼楮。

    現在,他肯定這一切都是姜春紅在報復自己。

    從某個角度講,是他,害了她一生。

    可是,一個植物人,怎麼能夠半夜三更四處游蕩,而且來無影去無蹤呢?

    李燈猜測有三︰

    一、姜春紅曾經是植物人,後來她奇跡般地甦醒了。但是,她沒有讓大家知道,依然偽裝成植物人。

    二、她根本就不是植物人。她在撒謊,那個自稱是她母親的中年女人是她同伙。

    三、她真的變成了植物人,她的靈魂真的出竅了,那不幸的陰魂飄飄罹縑A一直糾纏他……

    這天,他在招待所里,鋪開稿紙,像創作一樣給姜春紅寫信。

    他寫了整整一萬余字,洋洋萬言都是在懺悔。

    他的信所有的人看了都會感動的。

    他不虛偽,他寫這些文字的時候,自己也掉了淚。

    最後,他表示︰假如,你想害我的話,我毫無怨言。假如你想讓我終生侍奉你,我也決不推委。不管你是人是鬼,我都不希望你躲在暗處,請你站出來,咱倆談一談。

    他帶著這封信來到姜春紅家,又是那個冷漠的女人給他開了門。

    李燈說︰"我要走了,想最後來看看她。"

    那女人明顯對這個身份不明的男人有點厭煩了,但是她還是讓他進去了。

    他又站在了姜春紅的床前,她仍然安靜地躺在那里。

    在幽暗的光線中,他看著她雕塑一般的面龐,更感到一種強烈的恐怖。

    他把那封信輕輕放在她的枕頭旁,然後,轉身離開。

    他感覺那緊閉的眼皮後有兩只眼珠在看著他。那眼珠已經不再噴火,而是像噴過火的火山,只剩下兩個冷漠的黑洞,寒氣逼人。

    當天,李燈就回到了j市。

    他的工作狀態很不好,總是心不在焉。而且,因為他總是請假,耽誤了工作,領導點名批評了他兩次。

    大家都發現他最近好像中了邪,神態古怪,臉色灰白。

    他沒有對任何人說起自己的遭遇,他開始夾緊尾巴做人做事。

    每次他路過公共電話時,心情總是無比緊張,可是,公共電話沒有再響。

    李燈覺得,是他的懺悔起作用了。

    有一天,記者部主任找李燈到辦蔚C

    他對李燈說,最近有個演藝圈名人躲在外地寫書,任何人都不知道,他讓李燈去挖這個新聞。

    李燈對這種事不像很多人那樣反感,但是他也不是很感興趣。不過,這是他的職業,他沒有理由推脫。

    他問︰"在哪?"

    "楊樹縣。"

    李燈的心猛跳了一下,又是楊樹縣!

    "好吧。"他爽快地接受了任務。

    當天,李燈就出發了。

    盡管那恐怖電話已經消失了,但是,姜春紅還是一個未解的謎。

    別說姜春紅家那幽暗的房子讓他害怕,就是靠近楊樹縣他都很恐懼。

    別說接近姜春紅植物一般的身體讓他驚怵,就是一想起她那張死氣沉沉的臉他都全身發冷。

    他來到楊樹縣,住進了一家賓館。

    總算不用到房間外上廁所了。

    其實,他們的差旅費不高,他自己還要貼一些。

    他住進這家賓館的另一個理由是,那個名人也住在這里。

    他很快找到了那個名人。

    那名人不但接受了采訪,他還吐露,他想尋找一家報紙談書出版後的連載事宜。

    而李燈供職的報紙是新聞性報紙,從不登任何文藝作品,就沒有深談……

    順利完成了任務,李燈的心情很好。

    漫漫長夜,一個人呆在房間里很無聊,提供特殊服務的電話幾乎不斷,他就想,出去看一場電影吧。

    他買票走進一家電影院,發現里面的人稀稀拉拉,只有十來個,還都是成雙成對的,都藏在最後面的包廂里,只露出頭發。

    眾所周知,他們不是來看電影的,而是買個談情說愛的環境。

    李燈在一大片空椅子里選了一個中間位置坐下來。

    燈滅了,全場漆黑,開演的鈴聲驟然響起,像防空警報一樣。

    李燈想,全中國的電影院都是這種鈴聲,應該改進的,為什麼不能用某種優美的音樂呢?為什麼不能讓觀眾以一種很好的心情進入電影呢?

    中國人總是對自己缺乏細節的關懷。

    黑暗中突然出現一張病床,病床上躺著的好像是一個植物人,那植物人的眼楮緩緩睜開,里面竟然沒有眼珠!……

    今天上映的原來是一部恐怖電影,外國的。

    突然,一只手從後面搭在李燈的肩上。

    李燈哆嗦了一下,猛地朝前一傾身子,把那手甩開︰"誰!"

    他清楚地記得,開演時,身前身後都沒有人。怎麼突然冒出一只手呢?

    "是我。"一個女人輕輕地說。

    李燈回過頭去,一張臉差點貼在他的臉上。

    "我是姜春紅啊!"她的手仍然在李燈的肩上。

    "你……"李燈傻了。

    銀幕的光反射在她的臉上,極其蒼白。真的是姜春紅!

    "我怎麼了?"她詫異地問。

    "你……是怎麼知道我坐在這兒的?"李燈恐懼至極。

    "我在外面就看見了你,覺得你好像是李燈,就跟進來……"

    "你好了?"

    "什麼好了?"

    "你不是……摔傷了嗎?"

    "嗨,那是我妹妹,雙胞胎妹妹,她叫姜秋紅。"

    "可是,你媽媽說……"

    她這時才把手收回去,有點黯然神傷地說︰"我媽媽侍奉她幾年了,累壞了,再加上當時我妹妹摔壞時對我媽打擊很大,神經有點不正常了,總把我和妹妹弄混。一次,我回家一進家門,媽媽就驚喜地說——秋紅,你甦醒了!還有一次,我看見她坐在妹妹的床前哭,嘴里叨咕著——春紅啊,你怎麼也變成了植物人呢!"

    李燈想,難道真是這樣?

    可是,十幾年過去了,姜春紅竟然這樣輕易就把自己認出來了,這多少有點戲劇化。

    她又說︰"好像我們前些日子見過一面。"

    "在招待所?"

    "對呀。我一個朋友從外地來,住在那里,我去跟他聊天了。我在樓道里看見像你,但是畢竟分開時間太長了,當時又黑,沒敢認。"

    "可是……"李燈鼓了鼓勇氣問︰"為什麼你進去就不見了呢?"

    她突然不說話了,直直地看李燈。

    李燈覺得自己捅到了對方的要害處,也許她要原形畢露了!

    他的心猛烈地跳起來。

    "說起來話長了。"她嘆口氣︰"那個朋友和我的關系一直都不錯,可是那天他喝多了,死活不讓我走,還強行要跟我……我借口去衛生間,跳窗跑回了家。"

    "噢,是這樣。"李燈嘴上這樣說,心中毫不信任。

    "你現在干什麼?"

    "當記者。"

    "是嗎?"她很驚奇。

    "你呢?"

    "當大夫。"

    "哪個科?"

    "腦膜炎科。"

    李燈想了想,說︰"有這個科嗎?"

    "有,我們醫院有。"

    "我第一次听說。"停了停,李燈又說︰"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

    "那時候你特別淘氣。我總考第一,你總在最後打狼。"

    "是啊。你記不記得,有一次,我說我丟了一個日記本……"

    "日記本"這三個字似乎又一次刺到了她的什麼神經上,她突然又不說話了,直直地看李燈。

    "我真是抱歉……"

    她笑起來,說︰"什麼日記本?"

    她竟然忘了?不可能吧?李燈覺得她在回避這件事。

    "那次是我把一個日記本偷偷放在你的書包里,陷害你……"

    "我想不起來了。"她笑著說。

    假如,提起那日記本事件,她仍然有些生氣,對李燈抱怨一番;或者,她真誠地表示,她根本不會計較一個孩子當年的惡作劇……李燈心中的恐懼一定會煙消雲散。

    可是,她說她不記得什麼日記本,她回避這個事件,李燈就感覺這個事其實還沒有完,恐怖更深邃了。

    "姜春紅,我對不起你……"

    "老同學,你怎麼這樣婆婆媽媽的?"

    "不管你原不原諒我,我都要問你一些事,希望你如實回答……"

    "什麼事?"

    "最近我遭遇一些事,很怪……"

    "你想問我什麼呢?"

    "……你是不是一直在跟蹤我?"

    她突然又不說話了,直直看李燈。

    李燈繼續說︰"是不是你把我引到昌明鎮?"

    她好似不明白,不說話。

    "是不是你一直給我打公共電話?"

    她仍然不說話。

    "是不是你到處張貼紙猩猩?"

    她突然大笑起來︰"你太有趣了!你說的都是什麼呀?"

    李燈看著她,直到她停止了笑。他突然說︰"姜春紅,一會兒我們一起去你家看看你妹妹怎麼樣?"

    她和那個植物人是不是同一個人,這樣一檢驗就知道了。

    "不行,"她笑著說,"我不能見她。"

    "為什麼?"

    "我倆是雙胞胎,有一種奇特的感應。我一回家,她的大腦就出現不正常的亢奮,很容易導致死亡。因此,我不能和她見面。"

    李燈泄氣了。

    就是說,你要不然見那個躺著的,要不然見這個站著的,總之你不能夠一起見兩個。

    他強打精神說︰"姜春紅,不說這些了。咱們見一面不容易,一會兒散場我請你吃飯,你賞光嗎?"

    他現在只想在陽光下看看她的長相。

    "好哇。"她爽快地答應了。

    恐怖電影還在繼續,已進入高潮,快完了。

    李燈的心猛烈地跳動,他竟然十分害怕在明亮的陽光下和這個十幾年前的女同學見面。

    這時候,她的手機響了。

    她接起來,低聲說︰"喂,是我。那個患者又昏迷了?好,我馬上就到!"

    她掛了電話之後對李燈說︰"對不起,醫院有急診,我得馬上趕回去。下次再見吧。"

    沒等李燈回過神,姜春紅已經匆匆離去,消失在黑糊糊的電影院里。

    眼看就要演完了,她卻找個借口就走了,一點尾巴都不留。

    李燈只是跟這個女人在黑暗中坐了半個小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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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8 20:58:56
那個死了

     

    她剛離去,李燈就離開了電影院,打車飛速來到了姜春紅家。

    他懷疑這個人就是躺在床上的植物人!

    他要去看看,她在不在床上。

    這次,姜春紅的父親在家。

    生活的壓力太重了,他呈現出未老先衰的跡象,腰佝僂著,頭發多數都白了,兩只眼楮充滿愁苦和乞求的意味。

    听說是姜春紅的小學同學,又是從j市來的,他連連說︰"請進,快請進。"

    李燈快步進了屋,指著那扇緊閉的房門,說︰"叔叔,我要看看她。"

    李燈的神態讓姜春紅的父親有點不解,他說︰"怎麼了?"

    李燈這時候已經顧不上禮不禮貌了,他徑直進了那個房間。

    在暗淡的光線里,那個不知是姜春紅還是姜秋紅的女人躺在那里,雙目緊閉,臉色灰暗。

    姜春紅的父親也進來了,他看著李燈。

    李燈說︰"我想問您一件事。"

    "你說。"

    "你是不是有兩個孩子?"

    他愣了愣,說︰"是。你怎麼知道?"

    李燈沒有回答,繼續問︰"一個叫春紅,一個叫秋紅?"

    "對。"

    李燈看了看那個躺著的女人,突然問︰"躺著的這個是春紅還是秋紅?"

    "是春紅。"

    一切都是她那個雙胞胎妹妹搞的鬼?

    李燈皺眉想了想,說︰"那個秋紅在哪里?"

    姜春紅的父親嘆口氣︰"她死了,3歲那年就死了。"

    "死了?怎麼死的?"

    "腦膜炎。"

    李燈的腦袋"轟"的一聲。

    難道是姜秋紅的陰魂?

    難道她知道自己小時候曾經陷害過她姐姐?

    難道姜春紅那游蕩在植物身之外的魂兒在冥冥中和她妹妹的魂兒有接觸,告訴了她這一切?

    難道是姜春紅的身體借了姜秋紅的陰魂,前來害自己?

    難道是姜秋紅的陰魂借了姜春紅的植物身,前來害自己?

    姜春紅的父親低頭看著姜春紅,臉上就被悲傷籠罩了。

    "這孩子,可憐啊,她從小到大,心地善良,很老實的……"

    李燈突然說︰"剛才在電影院我見過您的女兒。"

    他大駭︰"一個去世了,一個變成了植物人,你見的是哪個?"

    "我也不知道。她還對我說話了,她說,她是姜春紅,是腦膜炎科的大夫。她說她妹妹姜秋紅變成了植物人。"

    李燈一邊說眼楮一邊看著植物人的反應。

    她毫無反應。

    姜松林吃驚地說︰"有這事?"

    李燈說︰"我出去慢慢跟你說。"

    姜松林看了看床上的女兒,說︰"好。"

    李燈出了姜春紅的房間,反身關門時,還瞟了那植物人一眼,她仍像死人般躺著。

    但是,他還是感到,雖然這個女人像草木一樣躺著,但是,她眼皮後的兩只眼珠在直盯盯地看著他,她的耳朵保持著十足的靈性,捕捉著任何一點聲響,她的思維快速地轉動……

    外面的光線亮一些。

    冷靜地想一想,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李燈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她,還和她聊過天。

    既然另一個妹妹死了,那麼說明她肯定就是姜春紅。

    她起來了!

    李燈坐在沙發上,小聲問︰"叔叔,剛才您一直在家嗎?"

    "我一直在啊。"

    李燈又疑惑了。

    "實話對您說吧,我剛才見的那個人,自稱是姜春紅。我懷疑您女兒起來了。"

    姜松林瞪大了眼楮︰"不可能!我們侍奉了她這麼多年,盼星星盼月亮盼著她甦醒,可是她根本沒有一點跡象可能甦醒!她怎麼突然就起來了呢?"

    "我沒有撒謊。我真的看見了她。"

    "既然她已經甦醒了,為什麼不告訴我們?為什麼還要偽裝呢?"

    "現在我也弄不清。"

    "難道是秋紅的……陰魂?"

    "肯定是姜春紅。也許,她自己並不清醒,是一種奇特的夢游。只要她真的起來了,不管她是有意識還是無意識,那都是一個奇跡,對于醫生治療她的病,應該是很有用的。"

    說到這里,李燈壓低了聲音︰"您夜里要注意觀察她的房間,假如有動靜,您不要驚動她,看看她到底有什麼行為。然後,告訴醫生。最好也告訴我,我可能對弄清這件事會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姜松林想了想說︰"好吧。"

    離開時,李燈低聲說︰"我可以帶走一張姜春紅的照片嗎?"

    "當然可以。"姜松林取出一本影集,遞給李燈︰"你挑吧。"

    李燈翻了翻,挑了一張姜春紅的單人近照。

    姜松林送李燈出了門,李燈從口袋里掏出300元錢,塞給姜松林︰"你們是生活太苦了。這點錢你們先拿著,以後如果有什麼難處,盡管對我說,我會盡力的。"

    姜松林沒有太推脫,把錢收下了︰"謝謝你。"

    "守兩夜,您一定會發現問題,我想。"李燈低低地說。

    姜松林听話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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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8 21:00:17
面對面

     

    李燈回到了j市,順利地交了稿。幾天內,他可以輕松一下了。

    他突然想起要去看看小錯。

    這一年多來,他給她打過幾次電話,卻沒有人接听。他不知道她現在病情怎麼樣了。

    這天的天氣很好,李燈坐車回了老家醬坊市。

    他來到了小錯家。

    小錯家大門緊閉。李燈有一個直覺——這房子好久沒有人住了。

    他回到家,翻到了小錯表叔的電話號碼,就向他打听小錯的情況。

    "小錯被送到精神病醫院,已經一年多了。"小錯的表叔說。

    李燈立即趕到郊區的精神病醫院。

    他見到了小錯。這時候是黃昏,醫院的高牆外是一望無際的莊稼,有蟈蟈在叫。

    小錯似乎變得很開朗,她被醫生帶過來,遠遠地就跟李燈熱情地打招呼︰"嗨,關廉!好久沒見啦!"

    醫生把她牽到李燈對面的椅子前,她坐下來。

    她的頭發梳得很整齊,而且變得又白又胖。李燈覺得,她的病似乎好了。

    "瘦了。"她笑吟吟地說。

    "真對不起,最近一直在外地采訪,沒來看你。"

    "沒事兒,我在這里挺好的。你怎麼樣?"

    "混唄。"

    來之前,李燈的心里有點壓抑,現在,他見小錯的精神面貌很好,心里亮堂多了。

    他從口袋里拿出姜春紅的照片,遞給她,問︰"小錯,你看看,你見過這個人沒有?"

    李燈懷疑小錯的瘋也跟姜春紅有關系。

    他大膽地猜測,這麼多年來,姜春紅的復仇之心越燒越烈,她一直發瘋地尋找自己,十幾年,千萬里,她最終要把自己害死,要把跟自己有關的一切人都害死。

    她眼楮噴出的火已經不是憤怒的紅色,時間久遠,那火已經變成了陰冷的藍色,卻可以融化、銷毀一切。

    她像命一樣,一直跟在李燈身後,她對他的一切了如指掌。包括他在網上認識了小錯,她甚至能感覺出他對這個女孩有點愛意,立即就開始害她……

    小錯看了看照片,立即說︰"是她?我認識!"

    "你在哪里見過她?"李燈的眼楮立即射出光來。

    "精神病醫院。"

    "精神病醫院?"

    "是啊。本來我不願意去那種地方,可是,我有一個朋友,他得精神病了,我去看望他。"

    "你朋友叫什麼?"

    "叫關廉。唉,挺不錯的一個人,說瘋就瘋了,可憐啊。"

    李燈明白了——她的病根本沒好。他一直認為,一個人得了精神病,最好別送到精神病醫院,交叉傳染,那樣往往會越來越糟。

    最容易得精神病的地方就是精神病醫院。

    "你和關廉怎麼認識的?"

    "我在網上等一個猩猩,他卻來了……"

    "猩猩?"

    小錯突然鬼祟起來,左右看看,低聲說︰"我告訴你啊,這個世界很危險,你千萬要小心。我看見了那麼多猩猩,像老鼠一樣多!你不要只看眼前,它們隨時都可能出現在你背後……"然後,她敏感地問︰"我瘋了嗎?"

    李燈搖搖頭,說︰"不,沒有。"

    她似乎放心了。

    接著,她說︰"最近,我學了兩首新歌,我給你唱吧。"

    "好哇。"

    她就唱起來,是兩首很俗的流行歌,什麼常回家看看之類。她看著李燈輕輕地唱,眼神里充滿了笑意。

    夕陽光射進來,很溫柔。

    她唱完歌,李燈輕輕說︰"小錯,我得走了。"

    她突然不笑了,好像受驚了一樣抖了一下,然後一把抓住李燈的手,抓的是那樣緊,李燈感到她的手冰涼。

    她的眼淚流下來,顯得很無助︰"你帶我走!你可別丟下我啊!"

    李燈無語。

    "求求你,別把我丟在這里,你要帶我走啊!"

    醫生過來,強行把她拉走。

    她絕望地看著李燈,喊著︰"救我啊……"那叫聲在寂靜的醫院里顯得很淒惶。

    離開精神病醫院,鐵大門在他身後" 當"一聲關上了。

    李燈的心里十分酸楚︰假如,她沒瘋,也許她就是自己的妻子了……

    這天,李燈剛剛回到家,他的電話突然響了,是姜松林︰"小李,是我,姜春紅的爸爸!"

    "怎麼了?"

    "她,她確實起床了!"

    李燈的心"咯 "一下,問︰"什麼時候?"

    "昨天夜里!"

    "阿姨知道了嗎?"

    "我對她說了。"

    "您別急,慢慢說。"

    姜松林就對他講了事情的經過。

    姜松林連續三夜沒睡了,但是姜春紅那個房子一直沒什麼動靜。

    但是,他還是盼望著出現奇跡,這夜他依然沒睡,注意著姜春紅房間的動靜。

    到了半夜12點了,還是沒有任何聲響。

    他實在太困,準備睡了,他以為一切都是李燈胡思亂想的。

    睡前,他想到姜春紅的房間看一看,就披衣走去了。

    打開女兒的門,里面黑糊糊的,什麼都看不見。

    他湊近女兒的床,發現上面只有一張被子,那個在上面躺了幾年的人不見了!

    他傻了,站了半天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終于,他小心翼翼地退出女兒的房間,來到自己的臥室,妻子睡著,他也沒有驚動她,就睜著眼楮等女兒回來。

    他的心跳得厲害,有驚喜,有恐懼。

    一直到天快亮的時候,也沒有听見女兒回來。

    她失蹤了?

    姜松林又來到女兒的房間看了看,大吃一驚︰女兒端端正正地躺在床上,姿勢跟昨晚一樣!難道半夜的時候自己看錯了?

    他什麼都沒有說,悄悄退出來,給李燈打電話……

    李燈說︰"你等我,我立即趕到。"

    李燈請假,又風塵僕僕地來到了楊樹縣。

    他沒有到姜春紅的家,而是把她父母都約出來。

    三個人在一家茶館見了面。

    李燈說︰"你們別怕。今夜你們睡覺,我來守夜,我一定弄清是怎麼回事。"

    姜春紅的母親眼里突然有了幾分懷疑︰"李燈,你為什麼這麼關注春紅的事情?"

    李燈想了想,終于用最簡潔的方式講述了事情的始末。

    這個歷盡苦難的女人听了後,嘀咕了一句︰"苦命的孩子啊。"然後就哭起來。

    李燈說︰"您二老放心,假如一切都是春紅干的,我也不怨她,我對她只有歉意。我只想和她對話,我願意幫助她從那種陰暗的心態里走出來,重新生活。為此,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經過計劃,姜松林領著妻子回家,給李燈留門。等天黑後,李燈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摸進姜家,進入和姜春紅房間對門的廚房,潛伏在那里。

    和姜松林夫妻分手後,李燈一直在街上游蕩,等待天黑。

    這天夜里沒有月亮。

    他蹲在廚房的門後,從門縫死死盯著姜春紅的房門。那房門像恐怖的面具,擋著一張真實的臉。

    夜靜得像一具死尸。

    他知道,姜松林夫妻都沒睡。

    快半夜的時候,有一個人影在李燈的眼前閃過,他哆嗦了一下。

    那影子的眼楮朝廚房里飄過來,最後進了廁所——那是姜松林。

    李燈緊張地盯著他的身影——在這漆黑的夜里,他覺得任何人都不可以信任了。

    姜松林終于又回到了臥室。

    李燈繼續等。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

    終于,他看見姜春紅那扇門無聲無息地開了,一個人影慢慢飄出來,像夢一樣,一點聲音都沒有。

    李燈氣都不會喘了,死死地盯著她。

    她在小客廳里無聲地轉了轉,最後她來到牆上掛的那面鏡子前——盡管已是深夜,根本看不清什麼,但是她還是在鏡子前照了照自己。

    然後,她沒有朝外走,而是朝廚房走來!

    李燈的頭發都豎起來了︰她看見了自己?她對一切都了如指掌?還是她想在出門之前找點東西吃?

    李燈使勁朝廚房的旮旯縮。

    她一步步走進了廚房,正對著黑暗中李燈的臉停下來,像瞎子一樣豎著耳朵听,突然,她笑起來,那聲音令人毛骨悚然!

    她突然伸出手,猛地撲過來抓住李燈的脖子,淒厲地喊道︰"你說我是誰!!!"

    她這一撲用盡了生命中全部的力氣,李燈感到她的手指幾乎都插進了他的肉中,他的魂都飛了,拼命地喊道︰"救命!——"

    這時,姜春紅像耗盡了所有的能量一樣,雙手慢慢放開李燈,軟軟地靠在李燈的身上,一點點滑下去,滑下去……

    她父母跑過來的時候,姜春紅已經氣絕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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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8 21:01:31
紙猩猩又出現了

     

    姜春紅死了。

    她那雙藏在眼皮後的眼珠終于露出來了,她死不瞑目。是她父親給她合上的。

    李燈直接替她父母張羅了她的葬禮。而且,他花了很多錢。

    她父親沒有掉淚,他的臉色很難看。

    她母親哭得死去活來。

    姜春紅到底是怎麼回事?由于她的死,使這一切永遠是個謎了。

    李燈的猜測有二︰

    第一,她突然甦醒了,但是,卻一直隱瞞著,直到自己找到她,她今生的全部信念就是報復自己。她的身體極度虛弱,全靠一線_仇的念頭支撐。那天夜里,她見到李燈,歇斯底里,一命嗚呼。

    第二,她沒有變成正常人,她的意識里只有那一線仇恨念念不忘,每到夜里她就像夢游一樣,開始實施她設計多年的報復計劃……這種現象前所未有,醫生也解釋不了。現代科學解決和解釋不了的事太多了。

    不管怎麼說,姜春紅已經死了,李燈的心里很難過。他覺得,姜春紅不人不鬼,其實都是自己造成的。

    他埋下了悲劇的種子。

    回到j市,他的心情一直很糟糕。直到十幾天以後才有點平復。

    就在他的心情剛剛有點好轉的時候,突然听說那可怕的剪紙又出現了。

    這天,柬耗回城里的研究所取資料。

    天黑之後,他的手機響了,一看,竟是動物觀察中心的電話號碼!

    那里只有藩奇啊,難道它會撥電話了?

    他激動地接起來,里面果然傳來藩奇的叫聲。

    他听得出來,它很害怕,它只有遇到了十分可怕的龐然大物才會變得如此恐懼。

    他立即開車跑回去。

    他進了門,看見藩奇正縮在角落里,眼楮驚恐地盯著窗子,柬耗看見窗子上貼滿了剪紙,都是猩猩。

    他大吃一驚!

    藩奇好像剛剛看見了什麼可怕的情景,雙眼充滿驚惶。

    柬耗想通過畫片問出它剛才看見了什麼。

    首先,他舉起一個老虎的畫片,藩奇搖頭否認。

    他又舉起一個老鼠的畫片,藩奇仍然搖頭,還嗷嗷叫,似乎離正確答案越來越遠。

    柬耗又拿起一只大鳥的畫片,藩奇還是搖頭。

    最後,柬耗分別拿起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兩個畫片,藩奇都搖頭,眼楮越來越焦急、恐懼。

    柬耗盡量耐心地問它︰"剛才你看見了什麼?指給我好嗎?"

    那猩猩急得把那些畫片扔得到處都是,不停地叫,柬耗遞給它芒果它都不要,這是很少見的現象。

    它到底看見了什麼?

    他打電話對李燈說了這件事情。

    李燈語無倫次地說︰"今天是10月8號!你千萬不要在那里住,那個東西一定要害你的!"

    "好的,我馬上離開!"

    柬耗果真听從了李燈的勸告,到賓館住了一晚。

    這一夜,他做了一夜噩夢。平安無事。

    李燈傻眼了。

    姜春紅已經不在人世了,動物觀察中心的剪紙是誰貼的呢?

    難道姜春紅的背後還有一個人?

    難道以前的一切都不是姜春紅干的?

    這個人藏得如此之深,太可怕了!

    李燈幾乎絕望了。

    他找尋姜春紅已經耗盡了所有的精力和信心,現在他已經沒有力量再查找一個毫無線索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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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8 21:02:36
保姆

     

    不久,報社搞了一次"新聞萬里行",報社出車,派記者深入邊遠地區采訪。

    李燈被領導指派到內蒙古采訪。

    回來時,他們路過陝北,忽然想起小錯家雇的那個保姆的家就住在這個縣的一個叫蘭花花的村子。

    他跟當地人詢問了一下,那個村離縣城有60里,但是正在他們回j市的路邊。

    其實,那個保姆跟李燈只有一面之緣,沒任何關系,但是,李燈覺得太巧了,就想順便去看看。

    他想,也許小錯住院後,那個保姆已經回來了。

    在那個人煙稀少的地界,每個人的感情都會變得豐盈起來。

    他們路過那個村時,果然把車開進去了。

    車上總共有兩個人,除了李燈,還有司機。

    說是村,其實根本沒有村落的感覺,在山上稀稀拉拉地分布著一些窯洞。

    一望無際的黃土高坡,極其荒涼,偶爾看見一個扎著白羊肚手巾的男人趕著一群骯髒的羊走在山坡上。

    那一孔孔窯洞,像一只只黑洞洞的眼楮,注視著遠天。

    天藍得不像真的。

    天上那個老太陽在呆呆地照耀。

    進了村子,他們很快就找到了在j市打工的小錯的家。這期間,他們知道小錯的大名叫柴旦。

    這個村大都是土窯,沒有石窯,很窮。

    柴旦家更窮。

    她父親死了,母親嫁到另一個村子,到大山的更深處去了,帶去了另幾個小孩。柴旦沒有去,她只身闖到城里覓生活。

    她家只有她年逾古稀的爺爺。

    老頭很熱情,捧出陝北大棗招呼了他們。

    李燈坐在土炕上,看見了滿窗貼的都是剪紙,忽然打了個激靈,因為他看見了一個剪紙猩猩,和他見過的那象征災禍的剪紙一模一樣!

    他驚恐地看著那個老頭問︰"這是……誰剪的?"

    老頭自豪地說︰"是柴旦在家的時候剪的。"

    他接著說︰"這個村的人從老到小都會剪紙,有的還在市里評上獎。你們不是記者嗎?應該采訪她一下。柴旦是這個村剪得最好的,大家都夸她哩。有一個法國人專門來這個村幾次,要買她的作品。這娃沒上過學,沒有彩紙,就用人家學生娃用過的作業本剪……"

    難道一切都是這個柴旦搗鬼?

    可是李燈跟她無冤無仇啊。

    她恨有錢人?

    李燈根本算不上有錢人。

    孟長次,那個預言家,都不算有錢人,她為什麼要害他們?

    他問那老頭︰"現在柴旦在哪里?"

    "這娃一直不來信,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里,也不知道她在干什麼。"

    那個司機一直在欣賞著那剪紙,甚至還跟老頭索要了一幅。

    李燈的心越來越不踏實,他越來越覺得這個柴旦恐怖。

    終于沒打听到她的下落,她藏在無邊無底的黑暗中,夜深不知處。

    李燈離開那個窯洞,趕回j市。

    一路上,李燈都在想這個柴旦。他一直在把那個站在角落里滿臉卑謙的女孩跟那個在暗處操縱剪紙不斷殺人的魔頭往一起聯系。

    既然這紙猩猩出自她的手,那麼,她就是凶手,至少她跟這兩起凶殺案有關。

    車走著走著,天快黑了,離最近的一個縣城還有100里。

    天上沒有月亮,山路上也沒有一輛車經過。

    兩旁的山黑糊糊的,像怪獸,靜靜注視著這輛甲蟲一樣的汽車。

    路邊有一個小店,那個司機說︰"咱們住下吧。"

    李燈說︰"不,繼續走。我們要趕到縣城住。你累了吧?"

    "有點。"

    "那你睡吧,我來開。"

    "好吧。"

    李燈換到駕駛位置,繼續朝前開。那個司機很快就睡著了。

    走著走著,突然,李燈看見車燈的光柱里有一個黑糊糊的東西立在路邊。

    走近些,李燈看見那是一個黑猩猩!不,不是一個,而是很多個!很多個黑猩猩都直立在路邊,毛烘烘的一大堆,它們都在哭。

    那哭聲像人一樣,響成一片,就像是人類送葬一樣。

    李燈毛骨悚然!

    他走進了心理學者孟長次死前做的那個夢中!

    猩猩如此珍稀,怎麼可能有這麼多!

    不是真的!他強迫自己不相信眼前的這一幕——它們肯定不是真的!

    他還擔心這是死神制造的幻覺,要把他引向旁邊的深淵,他強制自己不去看那些哭啼啼的黑猩猩,緊緊盯著前面的路。

    同時,他朝那個司機喊道︰"嗨!你快起來!"

    司機沒醒。

    "你醒醒!"他幾乎是在吼了。

    那司機仍然不醒。

    "嗨嗨嗨!!!"

    那個司機卻像吃了蒙汗藥一樣沒有絲毫反應。

    李燈在極度驚恐中把油門踩到底,車像發瘋了一樣朝前沖。

    那些黑猩猩終于過去了!

    他把車停下來,回頭看看,山路上一片死寂。

    他用力推那個司機,同時大聲叫喊。他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死了。

    那個司機這才醒過來,搖搖腦袋問︰"到了?"

    李燈嘆口氣,說︰"你睡得可真沉,剛才……"

    "怎麼了?"

    "沒什麼。"

    司機繼續開車。

    一路上,李燈的心一直處于極度驚恐中,一直在想那些黑猩猩,越想越飄渺。

    這時候,那個司機突然笑了起來。

    李燈問︰"你笑什麼?"

    "我剛才做了一個夢,你知道我夢見了什麼?"

    李燈倒吸一口涼氣,他不會說他夢見了猩猩在哭吧?

    "我夢見你站在路邊哭。"他回頭詭秘地看了李燈一眼,那神情極有深意。

    李燈專門繞到醬坊市一趟,到精神病醫院看望小錯,想試圖了解一點關于那個陝北保姆的情況。

    可是,這一次小錯已經不認識他了。

    又是一個黃昏,夕陽和上次一樣圓滿、安詳。

    "小錯,你不記得我了嗎?"在空蕩蕩的接待室里,李燈問她。

    小錯靜靜看著他。

    "——火中來火中去火頭火里活到頭,水里生水里長水仙水里睡成仙。你想一想!"

    小錯靜靜看著他。

    "你再想一想,我們還一起看過電影,我抱著你的肩……"

    小錯說話了︰"如果你再胡說,我就喊你騷擾。"

    李燈愣了。

    他離開精神病醫院時,心情沮喪極了。

    兩旁的田野已經收割,光禿禿,野草是斑斑駁駁的枯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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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8 21:04:04
她來了

     

    忘了前面說沒說過,李燈住的是6樓。

    這一天快亮的時候,他做了一個夢,夢見了小錯。

    那時,他還在醬坊市,大學剛剛畢業,正在家待業。

    有一天,他路過醬坊市精神病醫院門口,看見小錯穿著精神病患者的制服,拿著一摞書在兜售。

    她的臉色更加蒼白,眼楮仍然炯炯閃亮,她一眼就看見了李燈,立即走過來。

    "李燈,買幾本書吧。"她終于叫對了他的名字。

    "誰的書?"

    她左右看看,神秘地說︰"關于剪紙的書。"

    李燈接過一本書翻了翻,果然是。

    她又說︰"我家還有呢?很多很多。"

    "都是你寫的?"李燈問。

    "不。"她否定說,"作者在我身後!"

    李燈向她身後望去,她的身後果然擋著一個人,李燈還沒有看清,一下就驚醒了。

    這時候,天剛麻麻亮。他猛一抬頭,看見他的窗子上也出現了剪紙!那些蒼白的猩猩在黯藍色的天空中定定朝他看。

    他傻住了。

    轉頭看日歷,上面寫著11月8日。

    又到了8號!

    他打開窗子,把那些剪紙都撕了下來。他發現,那竟然是剛剛粘上的,糨糊還沒干透。

    他把那剪紙拿在手里細細看,它們的原材料是很舊的白紙,李燈希望在上面看見哪怕一個字,鉛筆字,或者圓珠筆字,但是沒有。

    輪到他了!

    他的腿有些軟。

    他小心地把這些死神通知書拿到廚房里,燒了。

    他懷著巨大的恐懼,洗漱完畢,穿鞋的時候,發現皮鞋里有東西,拿起一看,在刺眼的燈光下,鞋里有兩個紙猩猩,它們蒼白地看著李燈。

    他來到書架前,翻開書,每本書里都夾著一個紙猩猩。那些紙猩猩形態各異,千變萬化。

    他呆呆坐在床上,等到太陽升起幾竿高,才敢出門。

    他看見門縫里也塞滿了那種紙猩猩,甚至樓梯上也有紙猩猩,像冥錢一樣。

    上班後,他來到辦公室,坐在自己的桌子前發呆。

    一個同事走過來︰"李燈,你好。"

    "你好。"

    "你怎麼搞的?臉色這麼難看?"

    "有點不舒服。"

    "你的信。"那個同事把一封薄薄的信放在他面前。

    他無精打采地拆開,里面什麼都沒有。他抖了抖,掉出來一個紙猩猩。

    他憤怒地把那信扔進了廢紙簍。

    下班後,他不想回家做飯,打算找個飯館吃一頓。他走在街上,突然看見漫天緩緩飄落的都是紙猩猩!

    這是怎麼了!

    他左右看看其他行人,他們並不怎麼在意。

    他攔住一個人問︰"這天上的剪紙是怎麼回事?"

    那個人戒備地看了看他︰"什麼剪紙?那是雪!"

    他呆成了木樁。

    那明明是剪紙啊!

    他猛然想起小錯的話︰"我告訴你,這個世界很危險,你千萬要小心。我看見了那麼多猩猩,像老鼠一樣多!你不要只看眼前,它們隨時都可能出現在你背後……"

    當時她說完,敏感地問李燈︰"我瘋了嗎?"

    他感到——這些話不是小錯說的,而是另一個人說的,這個一直躲在暗處把小錯害瘋的人,借小錯的嘴,把這句話傳達給自己。

    小錯瘋了之後,成了那個人的工具。

    難道自己也要瘋了嗎?

    難道今夜自己就要變成只有腦袋沒有身子的殘尸嗎?

    他一直走到44路總站都沒有看到合意的飯館,天已經黑下來。

    算了,不吃了。

    他坐車回到住處。

    進門後,他覺得這個家變得似乎和平時不太一樣。

    哪里不一樣呢?家具都在原來的位置,沒有被移動;牆色一如從前;連他早上踫掉的軟盤,也還在地毯上。

    可是,他仍然覺得這個房子變了樣。就像一個人拍了兩張照片,盡管他的姿勢和表情一模一樣,但是,那絕不是同一張底片洗出的兩張。

    躺在黑暗中的沙發上,李燈恍惚看見了關廉的爸爸,他沒有腦袋,只有身子,他直挺挺地走向李燈,說︰我沒有腦袋,只有身體。我要讓你們一個個都有腦袋,沒有身體……

    隨著夜越來越深,李燈的恐懼也越來越深。

    他覺得自己要崩潰了,抓起電話,找警察。

    "今夜,今夜有人要殺我!……"

    "誰殺你?"

    "不知道。"

    "你接到什麼恐嚇電話了?"

    "沒有。"

    "你掌握什麼證據了?"

    "沒有。"

    "那你起什麼哄?"那警察不樂意了,他說完這句話,似乎覺得自己的態度有點生硬,又平和了一下口氣說︰"在電話里也說不清楚,你過來吧。"

    李燈沒有去。

    放下電話,他也覺得自己有點荒唐。

    他把一把尖尖的蒙古刀放在了自己的口袋里,準備一夜不睡,枕戈待旦。

    奇怪的是,平時他那總是響個不停的手機,今晚一次都沒響,房間里靜極了。

    時間一點點過去。

    還差半小時到半夜12點的時候,門突然響了。

    "誰?"他抓緊那把刀。

    "是我,小錯!"是小錯的聲音。

    她怎麼從醬坊市精神病醫院出來了?

    她怎麼能找到這里?

    她在這個非常的日子,在這個非常的時間,突然來臨,想干什麼?

    難道她的瘋是假的?

    難道一切都是她在搗鬼?……

    李燈鎮定一下自己,走過去,把門打開。

    他傻了。

    黑黑的樓道里,站的竟然是那個陝北保姆,那個大名叫柴旦的女孩!

    她見了李燈,柔柔地朝他笑了一下。

    李燈覺得這個笑很熟悉,想起他和她第一次見面,她在門口接他,就是這樣笑的。

    她終于出現了!

    李燈死活想不通,剛才她說話為什麼是另一個小錯的聲音?

    "你……"他想質問她為什麼欺騙他,可是,又一想,她似乎沒什麼錯——她說她是小錯,她的小名就叫小錯,這在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知道的。

    至于聲音的問題,他又沒有把柄。

    "你忘了嗎?我是那個小錯的保姆。你忘了嗎?"她極其靈活地一閃就進了房子,並關上了門。

    她來干什麼?毫無疑問,她是來要命的。

    李燈冷冷地說︰"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我一直就知道你住在這里啊。"她一邊坐在沙發上,一邊笑著說。

    "你怎麼知道?"李燈有點惱怒了。

    "你跟我的主人說過的。"

    李燈怎麼也想不起他說沒說過了。

    "你來干什麼?"

    "听說你到我老家去看過我,謝謝你啊。"

    "我是路過,順便去看看。"

    靜默。

    石英鐘掛在他和她中間的牆上,離12點還有十多分鐘。

    "你現在在哪里工作?"李燈假裝沒事一樣問,但是他站在離她很遠的地方。

    "還是給人家當保姆。這一家的工資高一些,但是不供住,我又租了一個房子。這不,我剛干完活回去。"

    她說得很誠懇,但是李燈絲毫沒有放松警惕。

    他怎麼都不會忘記前幾個月的8號都發生了什麼。

    她突然出現,不可能是巧合,不可能。李燈斷定那剪紙的人就是她!

    "太晚了……"李燈抓緊口袋里的蒙古刀說。

    "是啊,太晚了。你別介意啊,我路過這里,就來看看你,平時我很少有時間出來的。12點我就走。"

    李燈猶豫了一下,不好再說什麼,或者說,不敢再說什麼。

    時間走得極慢。

    柴旦又說︰"你最近怎麼樣?"

    "挺好。"

    "你的臉色不好。"

    "是嗎?"

    "你要好好保養。你們文字工作者,累腦子呢。"她一邊閑閑地說話一邊閑閑地看表。

    終于到了12點了!

    她忽然想起了什麼,把她的挎包打開,說︰"我給你帶來了一些剪紙,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李燈的心一沉——終于切入正題了!

    她果然拿出一些剪紙,有龍鳳,有童男童女,他還看見了紙猩猩。她站起來,把那些剪紙舉起,伸向李燈。

    她在燈光下直直地看著李燈。

    李燈發現她的眼楮已經跟剛才不一樣,閃出逼人的光。

    "你想干什麼!"李燈後退一步。

    柴旦那手仍然伸著,說︰"你說我想干什麼?"

    李燈繼續後退,她繼續朝前走,仍然問︰"你說,你說我想干什麼!"

    她越來越近了!

    李燈忽然想起,公共電話里的那個聲音就是她!

    她突然齜出牙來,那牙跟猩猩的一樣,很大很寬很黃,有兩顆大大的犬齒。但是她還在笑,笑得讓人毛骨悚然。

    李燈掏出蒙古刀,發瘋地在面前劃拉,她並不躲閃,一步步接近他,好像那閃閃的刀鋒是手電筒的光。

    蒙古刀劃到了她的臉,流下血,使她的面目更加猙獰。

    但是,她好像根本就沒有痛覺,刀子好像劃到了膠皮上,她還是笑著走過來……

    李燈猛地沖到陽台上,狂叫一聲︰"救命!——"一頭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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