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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古龍]圓月彎刀[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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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3 16:58:17
第六章 借刀

    宋中已經是個死人。

    宋中雖然還沒有死,卻已等于是個死人。

    柳若松看見他的時候,覺得很驚訝。柳夫人看見他的時候,也覺得很驚訝。

    無論準都看得出他已變了,冷酷而驕傲的宋中,忽然變得憔悴而遲鈍。

    本來滴酒不沾的宋中,現在居然在找酒喝,找到了一杯酒,立刻就一飲而盡。

    等他喝了三杯下去,柳若松才微笑道︰“這次你一定辛苦了,我再敬你一杯。”

    他對宋中還是很有信心,他相信這次任務一定已圓滿完成。

    柳夫人也微笑道︰“我要敬你三杯,因為你以前從來不喝酒的。她對他更有信心,她親眼看見過他殺人。他殺人不但干淨冽落,而且從未失手過。他殺人出手不但準確迅速,而且動作優美。她至今猶未看見過第二個人比得上他。宋中在喝酒,不停地喝,他以前不喝,並不是因為不能喝,而是不願喝。一個殺人的人,手一定要穩,如果喝多了酒,手一定不會穩。他看見過很多酒鬼手抖得連酒杯都拿不穩的樣子。他一直在奇怪,他們為什麼還要喝?他覺得他們不但可憐,而且可笑。可是現在他已經知道那些酒鬼為什麼會變成酒鬼了。現在他還沒有醉,但是像他這種喝法,遲早總是要醉的。柳若松終于問到了正題︰“最近西湖的秋色正好,你是不是已經到那里去過了?”

    宋中道已“我去過!”

    柳若松笑道︰“秋高氣爽,湖畔試劍,你此行想必愉快得很。”

    宋中道︰“不愉快。”

    柳夫人道︰“可是我記得你好像說過,秋高氣爽,正是殺人的好天氣;名湖勝景,也正是殺人的好地方。天時地利,快意殺人,豈非是件很愉快的事?”

    宋中道︰“不愉快。”

    柳夫人道︰“為什麼?”

    宋中道︰“因為我要殺的那個人,是殺不得的。柳夫人道︰“丁鵬是個殺不得的人?”

    宋中道︰“絕對殺不得。”

    宋中道︰“因為我還不想死!”

    他又喝了兩杯,忽然用力一拍桌子,大聲道︰“我只有一條命,我為什麼要死!”

    柳若松皺了皺眉,柳夫人道︰“顯然你已試過,難道你不是丁鵬的對手?”

    宋中道︰“我不必試,也不能試,我只要一出手,現在就已是個死人。”

    柳夫人看看柳若松,柳若松在看著自己的手。

    柳夫人忽然笑了︰“我不信以你的劍法,以你的脾氣,怎麼會怕別人?”

    宋中冷笑道,“我幾時怕過別人?誰我都不怕。”

    又干了兒杯後,他的豪氣又生,大聲道︰“若不是有那四個人在,不管丁鵬有多大本事,我都要他死在我的劍下。”

    柳夫人道︰“有哪四個人在?”

    未中道︰“孫伏虎、林祥熊、南宮華樹、鐘展。”

    柳若松的臉色變了,大多數人听見這四個人的名字,臉色都會變的。

    宋中卻偏偏還要問︰“你也知道他們?”

    柳若松嘆了口氣,苦笑道︰“不知道他們的人,恐怕還沒有幾個。”

    江湖中不知道他們的人確實不多。

    孫伏虎是南宗少林的俗家大弟于,以天生的神力,練少林的伏虎神拳。

    他不但能伏虎,而且還能伏人,隱然已是嶺南一帶的武林領袖。

    林祥熊是孫伏虎的結義兄弟,一身鋼筋鐵骨,做人卻八面玲瑰。

    五年前,江南六省八大鏢局聯營,一致公推他為第一任總鏢頭。江南武林黑白兩道的朋友,連一個反對的人都沒有。

    南宮華樹的門第更高。

    南宮世家近年來雖然已漸沒落,但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的武功和氣派,仍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至于“飛雲劍客”鐘展,更是遠在二十年前就已名滿江湖了。

    柳夫人道︰“他們都在西湖?”

    宋中道︰“不但都在西湖,而且都在半閑堂、紅梅閣。”

    他又喝酒︰“我去了五天,他們好像時時刻刻都在那位丁公子左右。”

    柳夫人也嘆了口氣,道︰“士別三日。真是應該刮目相看,想不到丁鵬居然能請得到他們四攸這樣的貴客。”

    宋中道,“他們不是他的貴客。”

    柳夫人道︰“他們不是?”

    宋中道︰“他們最多也只不過是他的保鏢。”

    他冷笑︰“看他們的樣子,簡直好像隨時都會跪下去吻他的腳。”

    柳夫人不說話了。

    她又看了看柳若松。柳若松已經不在看著自己的手;而在看著宋中的手。

    宋中的手握得很緊很緊,指甲都已握得發白,就好像千里在握著一柄看不見的劍,正在面對著一個看不見的對手。

    一個他自己也知道絕不是他能擊敗的對手。

    柳若松忽然道︰“如果我是你,如果我看見他們四位在,我也絕不敢出手的。”

    宋中道︰“你當然不敖。”

    柳若松道︰“這並不是件很丟人的事。”

    宋中道︰“本來就不是。”

    柳若松道︰“但是你卻好橡覺得很丟人、很難受,我實在想不通你是為了什麼。”

    宋中不說話,只喝酒,拼命地喝。

    只有一個連自己都覺得自己很丟人的人,才會跟自己過不去。

    柳若松道︰“你在那里究竟遇到了什麼事?為什麼會這樣難受?,宋中忽然站起來,大聲道︰“不錯,我是很難受,因為我自己知道我已經完了。”

    冷酒都化作了熱淚。

    這個冷酷、倔強、驕傲的年輕人,居然也會流淚,也會哭。

    他哭起來就像是個孩子。

    他說了實活,也像是個孩子一樣,把心里的話都說了出來︰“其實我並不怕他們,孫伏虎和林樣熊只有一身橫肉,南宮和鐘展只會裝模作樣。在我眼中看來,他們根本連一個錢都不值。”

    “可是我拍丁鵬。”現在我才知道,就算我再苦練一輩子,也休想能比得上他。”

    “我去找過他,按照江湖規矩去找他比武,讓他不能拒絕。”

    “這就是我去找他的結果。”他忽然撕開了衣襟,露出了胸膛。

    他的胸膛寬闊而健壯……

    “她”看過他的胸膛,也曾伏在他的胸膛上呻吟、喘息、低語。

    現在他的胸膛上已多了七道刀痕,彎彎的刀痕就像是新月。

    “他用的是刀,一把彎彎的刀。我從來沒有看見過那樣的刀,也從來沒有看見過那樣的刀法。”

    “我給了他七七四十九劍,他只還了我一刀。”

    “這就是那一刀的結果。”

    “我平生從未敗得如此慘,也從未想到我會像這麼樣慘敗。”

    “我知道就算再苦練一百年,也休想能接得住他這一刀。”

    “我求他殺了我,逼他殺了我。”

    “他卻只對我笑了笑。”

    “他雖然沒有說什麼,可是我卻看得出,他不殺我,只因為我還不配死在他的刀下。”

    “從那一瞬間開始,我就知道我完了。”

    柳若松默默地听著,什麼活都不再問,什麼活都不再說。听完了他也開始喝酒,不停地喝。

    他喝得也不比宋中少。

    所以他們都醉了,爛醉如泥。喝醉並不能解決任何事,但是至少可以讓人暫時忘記很多事。

    這一天是十一月十六。

    從這一天開始,柳若松就一連串遇到很多他連喝醉都忘不了的事。

    十一月十六。

    柳若松醒來時不但頭痛如裂,而且虛火上升,第一個想到的人居然不是丁鵬,而是他朋友從樂戶中買來送給他的那個年輕女人。

    那個女人只有十五歲,本來只不過是個女孩子,可是在樂戶中長大的女孩子,十五歲就已經是個發育得很好的女人了。

    他想到她的長腿細腰,想到她婉轉嬌啼時那種又痛苦又快樂的表。

    情。

    于是他就像是匹春情己發動的種馬般跑了出去,去找她。

    他找到的是條母狗。

    他用後花園角落里的一棟小房子,做藏嬌的金屋,布置精致的閨房里還特地準備了一張寬大舒服而柔軟的床。

    他以為她一定會在床上等著她。

    在床上等著他的卻是條洗得干干淨淨的母狗。

    那個長腿細腰的大姑娘竟已不見了。

    萬松山莊雖然沒有蜀中唐家堡、長江十二連環塢那麼警衛森嚴,但還是有五六十個受過嚴格訓練的家丁,大多數都有一身很好的武功。

    其中有四十八個人,分成了六班,不分日夜在莊子里守衛巡邏。

    他們都沒有看見她走出過那個院子。

    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麼會失蹤了的,也沒有人知道那條母狗怎麼會到了她的床上。

    這是個奇案。

    于是柳若松想到了丁鵬。

    十一月十九。

    經過了兩天的搜查和盤問,那件奇案還是沒有一點頭緒。

    柳若松決定暫時放開這件事。

    他又想喝酒。

    他們夫妻部喜歡喝兩杯,喝的當然都是好酒。在這方面,他們兩個都可以算是專家,萬松山莊的藏酒也是一向很有名的。

    根據酒窖管事最近的記錄,他們窖藏的美灑一共還有兩百二十二壇,都是二十五斤裝的大壇于,倒出來足足可以淹死十來個人。

    今天他要人去拿酒的時候,酒窖里卻已連一滴酒部沒有了。

    他窖藏多年的兩百二十二壇美酒,竟己全部變成了污水。

    女人絕不會忽然變成母狗,美酒也絕不會忽然變成污水。

    酒到哪里去了?污水是從哪里來的?

    沒有人知道。酒窖的管事指天誓日,這兩天絕沒有人到酒窖里去過。

    就算有人進去過,要把兩百多壇酒都換成污水,也不是件容易事。

    這又是件奇案。

    于是柳若松又想到了丁鵬。

    萬松山莊的廚房後面有塊地,除了晾衣服外,還養著些豬、牛、雞、鴨。

    這一天廚房的管事起來時,忽然發現所有的豬、牛、雞、鴨都在一夜間死得干干淨淨。

    前幾天一連發生那兩件怪事後,大家本來已經在心里哺咕,現在更是人心惶惶,嘴里雖然不敢說出來,暗地里的傳說更可怕。

    大家都已猜到,主人有個極厲害的對頭已經找上門來。

    現在畜牲都已死去,是不是就要輪到人了?

    連柳若松自己都不能不這麼想,這種想法實在讓人受不了。

    十一月二十二。

    跟著柳若松已有二十年的門房早上醒來時,忽然發現自己竟被脫得赤棵裸地睡在豬欄里,嘴里還被人塞了一嘴爛泥。

    十一月二十六。

    這幾天發生的怪事亙多,晚上明明睡在床上的人,早上醒來已被人吊在樹上。

    明明洗得干干淨淨的一鍋米,煮成飯時里面竟多了十七八只死老鼠。

    柳若松最喜歡的幾個丫頭,忽然一起脫得精光,跳下了荷池。

    柴房忽然起了火,米倉忽然淹了水,擺在庫房里的幾匹綢緞,忽然全部被剪成一條條碎布,掛在樹梢花枝上。

    柳夫人早上起來推開窗子一看,滿園紅紅綠綠的碎布迎風飛舞,其中有的竟是她的衣裳。

    十一月二十七。

    六十多個家丁和四十多個丫頭老媽子,已經有一半俏消地溜了。

    誰也不想再跟著受這種罪。

    早上起來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不是睡在床上,而是睡在床底下。

    這種事有誰能忍受?

    沒有走的人也全都變成了驚弓之鳥,听見有人敲門就會被嚇得半死。這種日子淮能過得下去?

    十一月二十八。初雪。

    雪已經停了,天氣晴朗干冷。平常這個時候,柳若松早已起來了很久。

    他一向起床很早。

    因為他已決心要做一個受人尊敬的人,他的行為都要做別人的表率。

    可是今天他還躺在被窩里。

    昨天晚上他一直輾轉反側,不能成眠,天亮了之後才睡著。

    他實在起不來,也懶得起來。

    起來之後怎麼樣?說不定又有壞消息在等著他。

    屋里雖然很溫暖,空氣卻很壞,所有的窗戶都已被封死。

    他不想再去看對面山坡上那片一天比一天華麗壯觀的莊院。

    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生氣蓬勃、容光煥發、對每件事都充滿信心的人了。

    現在他已變得暴躁易怒,心神不安,听見敲門的聲音也會嚇一跳。

    他怕,怕推門進來的人是丁鵬。

    現在就有人在敲門,推門進來的人不是丁鵬,是他的妻子秦可情。

    他看得出她也瘦了,本來豐滿而嫣紅的臉頰,現在已蒼白凹陷。

    雖然她在笑,可是連她的笑容都已不像昔日那麼甜美動人。

    她坐下來,坐在他的床頭,看著他,忽然道︰“我們走吧!”

    柳若松道︰“走?”

    柳夫人道︰“你心里一定也跟我一樣明白,那些事都是丁鵬干的。”

    柳若松冷笑,道︰“你真的相信他忽然變得有這麼大本事?”

    柳夫人道︰“如果他能讓孫伏虎和鐘展那些人那麼服他,還有什麼事做不出?”

    柳若松不說話了。

    他實在也想不出第二個人。他們夫妻的人緣一向不錯,出手一向很慷慨,江沏中很少有人比他們更會交朋友。

    柳夫人道︰“這兩天我想了很多,那次我們也實在做得太過分了些。他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會放過我們的。”

    她嘆了口氣,道︰“所以現在他也要我們受點罪,故意先用這種法子來折磨我們,把我們逼得發瘋,然後再出手。柳若松還是不說話。柳夫人道︰“如果我們留在這里,以後絕不會再有一天好日子過。”

    柳若松道︰“我們能到哪里去?”

    柳夫人道︰我們還有錢,還有朋友,隨便什麼地方都可以去。”

    柳若松道︰“既然他有這麼大的本事,隨便我們到哪里去,他還是一樣可以找得到我們。”

    他冷笑道,“除非我們像縮頭烏龜一樣躲起來,一輩予都不再露面。”

    柳夫人遭︰“那至少總比被逼死的好。”

    柳若松又不說話了。

    柳夫人道︰“你為什麼不到武當去?”

    柳若松沉默著,過了很久才搖頭道︰“我不能去,因為……”

    柳大人道︰“因為你想做武當掌門,這種事如果鬧了出去,被武當的同門知道,你就完全沒有希望了。”

    柳若松不否認。

    柳夫人道︰“你也舍不得這片家產,更舍不得你的名頭,你還想跟他斗一斗。”

    柳若松道︰“就算我一個人斗不過他,我也可以去找朋友。”

    柳夫人道︰“你能去找誰?誰願意來趟這淌渾水?現在連鐘展都已經投靠他了,何況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就算你能這樣提心吊膽地過一輩子,別人也不會永遠陪著你的。”

    柳若松道,“你呢?”

    柳夫人道︰“我已經受不了,你不走,我也要走。”她慢慢地站起來,慢慢地走出去,“我可以再等你兩天,月底之前我非走不可。我們雖然是夫妻,但是我還不想死在這里。”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看著她頭也不回地走出去,想到了這句話,柳若松心里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忽然間,他听到一個人帶著笑道︰“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現在你是不是已經想到這句話了?”

    柳夫人出去的時候,已經將門關上。

    窗戶五天前就已被封死。

    如果有人躲在這屋里,一定走不出去。

    柳若松雖然听不出是誰在說話,也听不出說話的人在哪里,但是這個人無疑是在這間屋子里。

    因為說話的聲音顯然距離他很近,每個字他都听得很清楚。

    他慢慢地站起來,先把門從里面栓上,然後就開始找。

    他這一生中經過的凶險已不少,他相信自己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不會慌張失措的。

    他己听出這個人是個女人,而且是個陌生的女人,因為他以前絕對沒有听見過她說話的聲音。

    一個陌生的女人,怎麼會到了他屋里,他居然一點動靜部沒有發覺?

    這又是件怪事。

    可是這一次他一定能把真相查出來。

    他找得很仔細,屋子里每個角落他都找遍了,甚至連衣櫃和床底下都找過,除了他自己之外,屋子里連個人影子部沒有。

    剛才說話的那個女人到哪里去了?

    外面又開始在下雪。

    雪花一片片打在窗紙上,對面山坡上還在“叮叮咚咚”地敲打。

    屋子里卻連一點聲音都沒有,靜得就像是座隨時都有鬼會出現的墳墓。

    大多數人在這各情況下都不會再留在這里的,但柳若松不是那些人。

    他居然又躺了下去。

    不管剛才說話的那個女人是誰,她既然已來了,絕不會是為了說那麼樣一句風涼話來的。

    他相信她一定還有話要說。他沒有猜錯。

    他剛躺下去,居然就立刻又听到了她那飄忽而優雅的笑聲。

    她說︰“我果然沒有看錯你,你這個人的確與眾不同,只不過你還是找不到我的。”

    聲音還是距離他很近,現在他已完全確定,說話的人就在他帳子頂上。

    可是等到他再跳起來去看時,帳頂上還是沒有人影。

    柳若松忽然覺得背脊後面發冷,因為他已感覺到背後有個人。

    他一直看不到她,只因為他背後沒有長眼楮。

    他用最快的速度轉身,她還是在他背後,這個女人的身法竟像是鬼魅般的飄忽輕靈。

    柳若松嘆了口氣,道︰“我認輸了。”

    這女人笑道︰“好,自己肯認輸的人都是聰明人,我喜歡聰明人。”

    柳若松道︰“你也喜歡我柳……”

    這女人道︰“如果我不喜歡你,你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

    她的聲音還是很溫和、很優雅,柳若松卻听得有點毛骨悚然。

    她就在他背後,他甚至可以感覺到他說話時的呼吸。

    但他卻看不見她。

    如果她真的想要他的命,看來並不是件很困難的事。

    他忍不住問︰“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

    “我當然知道,我本來就是要來找你的。”

    “你呢?你是誰?”

    “我是個女人,是個很好看的女人。”

    她銀鈴般笑著道,“我保證你從來都沒有看見過像我這麼好看的女人。”

    對于好看的女人,柳若松一向最有興趣。

    他相信她說的不是假話,難看的女人絕不會有這麼好听的聲音。

    他忍不住又試探地問︰“你能讓我看看你?”

    “你真的想看我?”

    “真的!”

    JJ”“可是你看見我之後,如果被我迷注了怎麼辦?”

    “就算被你迷死我也願意。”

    能夠被一個很好看的女人迷死,的確不能算是件痛苦的享。

    “你不後悔?”

    “我絕不後悔。”

    “可是以後你如果不听我的話,你就會後悔了。”她說得很絕,“我最討厭不听活的男人。”

    “我听話。”

    “那麼你現在就趕快躺到床上去,用棉被蒙住頭。”

    “用棉破蒙住了頭,怎麼還能看得見你?”

    “現在雖然看不見,今天晚上就會看見了。”

    她冷冷地接著道︰“如果你不听活,你一輩子部休想看見我。”

    柳若松立刻躺上床,用棉被蒙住了頭。

    她又笑了︰“今天晚上子時,如果你到後花園去,就一定會看見我的。”

    “我一定去。”

    柳若松已經不是個孩子了。

    他在別人都還是孩子的年紀時,就已經不是孩子了。

    可是今天晚上他居然好像又變成了個孩子,像孩子那麼听話,而且像孩子那麼興奮。

    他不是沒有見過女人。從他真的還是個孩子時,他就已經接觸過各式各樣的女人。

    他一向對女人有興趣,女人好像也對他很有興趣。

    他的妻子就是個女人中的女人。

    可是今天他為了這個還沒有看見過的女人,竟忽然變成了個孩子。

    這個女人實在太神秘,來得神秘、去得神秘,武功更神秘。

    最主要的一點,他相信這個女人對他絕對沒有惡意。

    這個女人是誰?為什麼來找他?

    女人都想利用男人,就正如男人都想利用女人一樣,她也許想利用他去做某一件事。

    他更想利用她。

    他一向認為,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本就是彼此建立在互相利用上的。

    如果這種關系對彼此卻有利,他絕不反對。

    所以還不到子時,他就已到了後花園,他果然見到了她。

    她果然是個女人,很好看的女人。

    十一月已經很冷了,下雪的時候冷,雪停了以後更冷。

    她卻只穿著件薄薄的輕紗衣裳,薄得就好像是透明的一樣。

    她並不覺得冷。

    她來的時候就像是一陣風、一朵雲、一片雪花,忽然就已出現在柳若松眼前。

    柳若松看見她的時候,非但說不出話,連呼吸都已停頓。

    他見過無數女人,可是他從未見過這麼美麗、這麼高貴的女人。

    雖然她臉上還蒙著層輕紗,他還看不見她的臉,可是她的風姿、她的儀態,在人間已無處找尋……

    他看著她,仿佛已看得痴了。

    她就讓他痴痴地看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又發出那種清悅如銀鈴的笑聲︰“你看夠了嗎?”

    柳若松點點頭,又搖搖頭。

    “如果你看夠了,我再帶你去看一個人。”

    “看誰?”柳若松問,“這世界上還有比你更好看的人?”

    “那個人並不好看,可是我知道你一定很想去看看他的。”

    她忽然飄過來,挽住了他的臂。

    他立刻覺得整個人都騰雲駕霧般被托起,身不由主地跟著她向前飄了出去,飄過積雪的庭園,飄過高牆,飄過結了冰的小河……

    他的身子仿佛已變得很輕,變成了一片雪花、一朵雲。

    他做過這樣的夢,夢見自己會飛。每個孩子幾乎都做過這樣的夢。

    可是現在他並不是做夢。

    等他從迷惘中清醒時,他們已到了對面的山坡上,到了那片華麗壯觀的莊院里。

    在雪夜中看來,這片莊院也仿佛是個夢境。和這片莊院比起來,他的萬松山莊只不過是個破落戶的小木屋而已。

    華廈和庭園已將完成,已不必再急著趕工,在如此寒夜里,工匠們都已睡了。

    她帶著他一個地方一個地方看過去,他幾乎已開始懷疑自己是否仍在人間。

    她忽然問︰“你知道這片莊院是誰的?”

    “我知道。”

    “你想不想看看這里的主人?”

    “他在這里?”

    “因為莊院已提早落成,所以他也提早來了。”

    她的身子忽然一落,落在一根積雪的樹梢上,積雪竟沒有波他們踏落。

    他也練過輕功,可是他從未想到過人世間竟有這樣的輕功。她只用一只手挽著他,可是他的人仿佛也變得輕若無物。這是不是魔法?

    雖然無星無月,可是憑雪光反映,他還是能否出很遠。遠處有塊很大的青石,看來光滑而堅硬。

    柳若松忍不住問︰“丁鵬會到這里來?”

    “他一定會來的。”

    “如此深夜,他到這里來于什麼?”

    “用這塊石頭來試他的刀!”

    “你怎麼知道的?”

    她笑了笑︰“我當然知道,只要我想知道的事,我就會知道。”

    每個人都有很多想知道的事,可惜真正能知道的卻不多。她為什麼能知道她想知道的一切?是不是因為她有一種超越常人的魔力?柳若松不敢問,也沒有機會問了。

    他已經看見了丁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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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3 17:00:22
丁鵬已經變了,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沖動無知的年輕人。現在不但已變得成熟而穩定,而且帶著種超越一切的自信。他施施然走過來,仿佛是通宵不能成眠,到雪地上來漫步,可是他走過的雪地上卻看不見足跡。他的腰帶上斜插著一把刀,一把形式很奇特的刀,刀身仿佛有點彎曲。

    ——那不是青青的彎刀,這把刀是他重回人間後鑄成的,是凡人用凡鐵鑄成的。

    ——但是現在他不管用什麼刀,都已必將無敵于天下。

    走過青石時,這把刀忽然出鞘。柳若松根本沒有看見他拔刀,可是這把刀已出鞘。刀光一閃,帶省種奇異的弧度,往那塊青石劈了下去。

    這一刀只不過是隨隨便便出手的,可是一刀劈下奇跡就出現了。那塊看來比鋼鐵還硬的青石,竟在刀光下被劈成了兩半。

    刀已入鞘。丁鵬已走出很遠,看來還是在漫步,可是一瞬間就已走出很遠。雪他上連一個腳印都沒有,就好像根本沒有人來過。

    她已帶著柳若松躍下樹梢︰“你去看看那塊石塊。”

    用手摸過之後,他才知道這塊石塊遠比看上去還要堅硬。

    可是現在這塊比人還高、比圓桌還大的石頭,竟被丁鵬隨隨便便一刀劈成了兩半。

    夜更深,風更冷,柳若松卻在流汗,全身上下都在冒著冷汗。

    這個穿著身初雪般純白紗衣的女人道︰“他用的不是魔法,他用的是刀。”

    柳若松慢慢地點了點頭,道,“我看得出用的是刀。”

    雪衣女道,“你看不看得出那一刀的變化?”

    柳若松道︰“我看不出。”

    雪衣女微笑,道︰“你當然看不出,因為那一刀根本沒有變化。”

    那一刀雖然是柳若松平生所見過的最驚人、最可怕的一刀,但是那一刀的確沒有變化。

    那一刀劈出,簡單、單純、直接,卻已發揮出一柄刀所能發出的最大威力。

    如果柳若松不是親眼看見,絕不會相信一柄凡鐵鑄成的刀竟有如此可怕的威力。

    雪衣女道︰“這一刀雖然沒有變化,卻包含了刀法中所有變化的精萃。”

    柳若松道︰“為什麼?”

    雪衣女道︰“因為這一刀出手時所用的刀法,部位、時間、力量、速度都是經過精確計算的,恰好能將他所有的力量發揮到極限。”

    這並不是種很玄妙的說法,速度、方法、時間本來就可以使一件物體的力量改變。這本來就是武功的真義,所以武功才能以慢打快、以弱勝強。如果你能將一件物體的力量發揮到極限,用一根枯草也可以穿透堅甲。

    雪衣女道︰“要練成這完全沒有變化的一刀,就一定先要通透刀法中所有的變化。我知道丁鵬已練了很久。”

    她笑了笑︰“可是他這一刀並不是用來對付你的。”

    柳若松道︰“我知道,要對付我,根本用不著這種刀怯。”

    雪衣女道︰“他練這一刀,為的是想對付謝家三少爺。”

    柳若松失聲道︰“神劍山莊的謝曉峰?”

    雪衣女道︰“除了他還有椎?”

    她又道︰“因為他的劍法,已窮盡劍法中所有的變化,所以丁鵬只有用這一招完全沒有變化的刀法對付他。”

    柳若松苦笑道︰“如果我沒有看見他那一刀,我一定會認為他瘋了。”

    只有瘋子,才會想到要去擊敗謝曉峰。

    可是現在他已看見了那一刀,不管那一刀是否能擊敗謝曉峰,要取他的人頭卻不難。

    雪衣女道︰“你有沒有想到他能在短短四年之中練成這樣的刀法?”

    柳若松道︰“我想不到。”

    他嘆了口氣接道︰“我簡直連做夢都想不到。”

    雪衣女道︰“你當然想不到,因為人世間根本沒有這樣的刀法。”

    柳若松道︰“人世間既然沒有這樣的刀法,他是怎麼練成的?”

    雪衣女不回答,反問道︰“你以前有沒有想到過,他能在短短凡個月中建造出這麼樣一片莊院?”

    柳若松道︰“我也想不到。”

    雪衣女道︰“可是這座莊院現在已落成了。”

    她慢慢地接著道︰“這些本來絕不是人力所能做到的事,他都己做到,如果他要用這種力量來對付你,你準備怎麼辦?”

    柳若松惑然道︰“我……我好像只有等死。”

    雪夜女道︰“你想下想死?”

    柳若松道︰“不想。”

    雪衣女嘆了口氣,道︰“只可惜你好像已經死定了。”

    柳若松道︰“他為什麼還不下手?”

    雪衣女道︰“因為他要等到下個月的十五。”

    柳若松道,“他為什麼耍等到那一天?”

    雪衣女道︰“那一天他要在這里大宴賓客,他要當著天下英雄之面。先揭穿你那件陰謀。他不但要你死,還要你身敗名裂。”

    柳若松道︰“我那件陰謀?什麼陰謀?”

    雪衣女道︰“你自己應該知道那是件什麼陰謀,你也用不著瞞著我。”

    她冷冷地接著道︰“也許你還認為他拿不出證據來,就沒法子讓別人相信,可是現在他說的話就是證據,因為他已比你更有錢、更有勢。如果他說那一招‘天外流墾’是他創出來的,有誰會不信?淮敢不信?”

    听到“天外流星”這四個字,柳若松臉色變得更慘︰“這件事你怎麼會知道的?”

    雪衣女道︰“我說過,只要是我想知道的事,我就能知道。”

    柳若松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雪衣女道︰“我是你的救星,唯一的救星。”

    柳若松道︰“救星?”

    雪衣女道︰“現在你雖然已死定了,可是我還能救你。”

    她淡淡地接著道︰“現在也只有我能救你,因為除了我之外,世上絕沒有第二個人能夠對付得了青青。”

    青青。

    這是柳若松第一次听到這個名字,他當然忍不住要問,“青青?青青是誰?”

    “青青就是丁鵬的妻子。丁鵬能夠做出這些本來絕不是人力能做到的事,就因為他有青青。”

    她的聲音忽然變得很奇怪︰“真正可怕的不是丁鵬,是青青。我可以保證,你絕對永遠都想不到她有多可怕。”

    柳若松道︰“可是我從來都沒有听說過江湖中有她這麼樣一個人。”

    雪衣女道︰“你當然沒有听說過,因為她根本就不是人。”

    柳若松道,“她不是人?”

    雪衣女道︰“她不是人,我也可以保證,她絕不是人。”

    柳若松道︰“難道她是鬼?”

    雪衣女道︰“她也不是鬼,鬼也沒有她那麼大的本事。”

    她想了想,又道︰“我知道紹興有個鬼曾經把人家埋在地下的十二壇女兒紅全部偷偷喝了,再把請水裝進去;張家口有個鬼曾經把一批從口外趕來的肥羊全都弄死,可是天上地下。絕沒有一個鬼能把一個活生生的大姑娘變成母狗。”

    柳若松听呆了。

    他想到了那個細腰長腿的女孩子,想到了她婉轉承歡時那種既痛苦又快樂的表情。他又想到了那條母狗,想到了他曾經吃過的狗肉“他也不知道是想哭、想笑、還是想吐。他決定把那條母狗遠遠地送走,送到他永遠看不見的地方去。如果他再看見那條母狗,他說不定會發瘋。雪衣女嘆了口氣,道︰“現在你總該知道她有多麼可怕了,不但人怕她,連鬼都怕。”

    柳若松道︰“她究竟是什麼?”

    雪衣女道︰“她是狐!”

    柳若松道︰“狐?”

    雪衣女道,“你難道從來沒有听說過世上有狐?”

    柳若松听說過。有關于狐的那些荒唐而離奇的傳說,他從小就听過很多。他總認為這些事只有鄉下老太婆才會相信。可是現在他自己也不能不信了,因為他親眼看見的事,遠比那些傳說更荒唐離奇。現在站在他身旁的這個又高貴又美麗的女人難道也是狐?

    他不敢問。

    無論這個女人是人還是狐,看來的確都已是他唯一的救星。除了她之外,他實在想不出還有第二個人能夠救得了他。

    但他卻忍不住要問︰“你為什麼要來救我?”

    雪衣女笑了笑道︰“這一點的確很重要,你的確應該問的。”

    柳若松道︰“你當然不會無緣無故來救我。”

    雪衣女道︰“我當然不會。”

    她又笑了笑道︰“如果我說我看上了你所以才來救你,你當然也不會相信,我看得出你並不是個很喜歡自我陶醉的男人。”

    柳若松也笑了笑,道︰“我年輕的時候也曾經自我陶醉過,幸好那種時候現在已經過去了。”

    雪衣亥誼︰“那里有棵大樹,你只要躲在樹後面等一籌,你就會知道我為什麼要救你了。”

    她又道,“可是你一定要記住,不管你看見什麼事,都絕不能發出一點聲音,更不能動,否則就連我也沒法于救你了。”

    于是柳若松就躲在樹後面等,等了沒多久,就看見一個人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一個身材很苗條的女人,穿著身淡青色的衣裙,美得就像是圖畫中的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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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3 18:37:39
第七章 救星

    青青。

    來的一定就是青青。

    她看見這個穿著身初雪般紗衣的女人,遠遠地就笑了。她的笑聲也清悅如銀鈴。

    雪衣女遠遠地就迎了上去,道︰“青青,青青,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藍藍,我也想死你了。”

    現在柳若松才知道,他這位救星的名字叫“藍藍”。

    她們一個叫青青,一個叫藍藍,她們看起來簡直親熱得要命。

    青青是他對頭的妻子,青青正準備要他的命。

    藍藍為什麼要救他?

    難道這根本就是她們沒計好的圈套?

    柳若松幾乎已忍不住要落荒而逃了。

    他沒有逃,並不是因為他听話,而是固為他知道自己逃不了的。

    不管藍藍剛才施展的是輕功還是魔法,要抓住他都比老鷹抓小雞還容易。

    他連動都不敢動。

    青青和藍藍還在笑,笑得又甜又親熱。

    藍藍道︰“你真的想我?”

    青青道︰“我當然想你,我簡直想死你了。”

    藍藍道︰“我也想你想得要命。”

    兩個人既然彼此都這麼想念,當然還有很多很多話要說的。

    兩個女人踫到一起,好像總有說不完的話。

    想不到她們的話居然已經說完了。

    忽然就說完了。

    青青忽然轉過身,走入黑暗中。

    藍藍忽然倒了下去……

    柳若松怔住了。

    青青來得出人意外,走得也出人意外。

    這結果更意外。他想過去看看藍藍怎麼會忽然倒下去的,可是他不動。

    幸好藍藍忽然又燕子般飛起,飄過來捉住了他的臂︰“我們走,快走!”

    她走得真快,比來的時候還快。

    她又帶著他回到萬松山莊的後花園里,才長長吐出口氣,“好險!”

    這兩個字說完,她又倒了下去。

    現在柳若松已經有點明白了,藍藍很可能已中了青青的暗算。

    他自己也不是沒有做過這種口蜜腹劍、笑里藏刀的事。

    他只希望藍藍傷得不重。

    因為現在他已經完全相信,只有她能救他,只有她才是他的教星。

    藍藍總算已坐了起來,用最標準的道家打坐的姿勢盤坐在雪地里。

    過了片刻,她頭上忽然有一陣陣熱氣冒了出來,下面的積雪也忽然溶化,溶出的雪水竟不是白色而是慘碧色的。

    雪溶得很快,就像是一張白紙在中間被火點著,轉瞬間就燒了個大洞。

    雪地上忽然出現了一個慘碧色的圈子,比圓桌還大。

    藍藍忽然伸出了手,卷起了袖于,露出一條雪白粉嫩的臂。

    她伸出的是左臂。

    剛才青青跟她表示親熱的時候,好像曾經在她這條手臂上輕輕地拍了拍。

    她又伸出右手,用兩根春蔥般的縴縴玉指,在她左臂上的曲池穴上一拔,竟技出了一根三寸長的銀針來。

    柳若松一直在盯著她的手,卻還是看不出她是怎麼把這根銀針撥出來的。

    可是他看得出她一定已脫離了險境,因為她已站起來,又輕輕吐出口氣,道︰“好險!若不是我也有準備,今天恐怕已死在她手里了。”

    柳若松也松了口氣,苦笑道︰“現在我總算明白了,他說她想死你的時候,原來是想你死;她說她想你想得要命的時候,原來是想要你的命。”

    藍藍嫣然道,“你真聰明。”

    柳若松道︰“可是我想不通,她的暗算既然已得手,為什麼又忽然走了?”

    藍藍道︰“因為我在說想死她的時候,也是在想她死。”

    她的笑聲又恢復了清悅︰“所以她給了我一針,我也給了她一下子。我想她受的罪絕不會比我輕,如果不趕快走,恐怕死得比我還快。”

    柳若松也笑了。

    這種事他也做過,可是比起她們來,他最多只能算是個學徒。

    藍藍道︰“現在你總該也已明白我為什麼要救你了。”

    柳若松道︰“因為青青?”

    藍藍道︰“一點也不錯!”

    她恨恨地接著道︰“我平生只有一個對頭,我的對頭就是她。她要害你,我就要救你;她要幫丁鵬,我就要幫你。”

    柳若松立刻道︰“我一定替你爭氣——藍藍道︰“就因為我看得出你不管哪一點都不比丁鵬差,所以我才會選上你,就好像青青選上了丁鵬一樣。柳若松的心在跳。青青選上了丁鵬,所以嫁給了丁鵬。她選上了他,是為了什麼?藍藍道︰“我不但可以救你,還可以替你做很多你連做夢都想不到的事。”

    她忽然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輕輕地接著道︰“我甚至可以嫁給你。”

    柳若松的心跳得更快。

    藍藍道︰“如果不是因為你已經有了妻子,我一定會嫁給你。”

    她又輕輕她嘆了口氣︰“除非…”

    藍藍道︰“除非你的妻子忽然死了。”

    她淡淡地接著道︰“每個人都要死的,早點死晚點死,其實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分別。”

    柳若松不說話了。

    他當然明白她的意思。

    藍藍又道︰“再說她反正是要走的,她是死是活,對你也沒有什麼分別。”

    柳若松道︰“如果她已經走了,她是死是活,的確沒有什麼太大分別。”

    藍藍道︰“可是她走了之後還會回來,既然她還是柳夫人,她要回來,隨時都可以回來。”

    柳昔松道︰“如果她已經不是柳夫人了呢?”

    藍藍道︰“那麼分別就不大了。”

    她輕輕地放下了他的手︰“我只希望你記住,你想要有什麼樣的收獲,就得先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十一月二十九。

    柳若松一夜都沒有睡,一夜都在想,想到丁鵬,想到青青,想到狐,想到他的妻子,想到丁鵬那閃電般劈下去的一刀。

    他想得最多的當然還是藍藍。

    藍藍的神秘,藍藍的美,藍藍那一身神奇的魔力,藍藍挽著他時那種甜美的溫柔,藍藍裸露出的那條晶瑩雪白的臂……

    他都不能不去想。

    想到她那條裸露的手臂時,他也不能不去想她身上其他的部分。

    想到她身上其他的部分,他居然又有了年輕人的沖動。

    如果她真的嫁給了他,真的朝朝夕夕都和他同床共枕。

    如果他能有個像她這樣的妻子,世上還有什麼事能讓他發愁?

    他當然也不能不去想她說過的那些話︰不管你想得到什麼,都一定要付出代價。

    所以他一早就起來了,去找他那麼久已沒有跟他共房的妻子。

    他又忍不住要想——如果她也忽然變成了條母狗。

    他沒有繼續想下去。

    這種想法畢竟並不十分令人愉快。

    他的妻子並沒有變成母狗,卻好像變成了一個“母親”。

    並不是他們孩子的母親。

    他們沒有孩子。

    她好像已經變成了宋中的母親,因為宋中就像是個孩子般睡在她懷抱里。

    看見他來了,宋中當然就變得像是只中了箭的兔子一樣跑走了。

    他好像根本沒有看見這麼樣一個人。

    他們夫妻間本來就早已有默契,他本不該這麼早闖到她房里來的。

    他好像一點都不生氣,因為他根本不能生氣。

    她也沒有生氣,並不是因為她沒有理由生氣,而是因為她實在太累。

    一個人看到自己的妻子這麼“累”,心里是什麼感覺?

    柳若松好像連一點感覺都沒有,就算他心里有感覺,臉上也沒有露出來。

    柳夫人懶洋洋地伸了個槽腰,打了個呵欠,才勉強笑了笑,道︰“你今天起來得真早。”

    柳若松道︰“嗯。”

    柳夫人道︰“你想不想在這里再睡一會兒?”

    她問得真妙。

    柳若松的回答卻不太妙。

    他忽然道︰“你走吧!用不著再等到明天,你現在就走吧!”

    大多數女人听見自己的丈夫對自己說這種話,一定都會問︰——你為什麼要我現在走?你是不是跟我一起走?

    大多數女人在這種情況下!都絕不會連一句話都不說的。

    她卻跟大多數女人都不同。

    她連一句話都沒有說。

    柳若松道︰“隨便你到哪里去,隨便你去干什麼,以前我就不管你,以後我更不會管你了。從今以後你姓你的秦,我姓我的柳,我們互不相關,你也不必再回來了。”

    他的話已經說得很絕。

    大多數女人听見自己的丈夫說出這種絕清絕義的話,如果不跳起來大哭大罵、大吵大鬧,也會傷心得半死不活。

    但她卻還是完全沒有反應,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看了很久。

    她甚至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沒有表情有時候也是種表情。

    一個人悲傷到了極點、失望到了極點時,往往就會變成了這樣子。

    柳若松慢慢地轉過身,不再看她。

    他心里多少也有點難受,他們畢竟是多年的夫妻,可是一想到藍藍,他的心腸立刻又硬了起來,冷冷道,“七出之條你部已犯盡了,我不殺你已經是你的運氣,你還……”

    他沒有說完這句話,忽然覺得腰上一軟,腰眼附近的四處穴道一瞬間都已被封死,用的竟是武當獨門點穴手法。

    他妻子三十歲生日的那一天,他將這一手送給她作為賀禮。

    那時他還認為很得意,因為她問他要的本來是一串珍珠鏈子。

    那串珠鏈上最小的一顆珍珠也有核桃般大小,價值最少在五萬兩以上,而且已經被她看見了。

    這一招點穴手法卻用不著他花一文錢。

    他對他的妻子並不慷慨。

    因為他一向認為,要妻子對丈夫溫順忠實,就不能讓她于上掌握太多錢財,否則她的花樣就多了。

    他認為那是件非常危險的事,就正如將武器交給敵人同樣危險。

    聰明的男人是絕不會做這種事的,他無疑是個聰明人,絕頂聰明。

    所以他現在倒了下去。

    秦可情看看他,毫無表情的臉上又露出了甜蜜動人的微笑。

    “現在我才知道,你送給我的這份禮物實在比那串珠鏈珍貴得多,我實在應該謝謝你。”

    她微笑著走出去,又拉著宋中的手走進來。

    宋中還是不敢面對他。

    可情笑道,“現在他已經不是我丈夫了,你何必還要難為情?”

    宋中道︰“他休了你?”

    可情道︰“他不但休了我,而且還要把我趕出去。”

    她輕輕嘆了口氣︰“我嫁給他十幾年,還不如別人家里養了十幾年的狗。他要趕我走,我就得乖乖地滾蛋。”

    宋中道︰“那麼我們就走吧!”

    可情道,“你帶我走。”

    宋中道︰“他不要你,我要你。”

    可情道︰“你真的肯要我這個老太婆?”

    宋中道︰“就算你真的變成了個老太婆,我也絕下會變心。”

    可情又笑,笑得更甜蜜,柔聲道,“你真好,我果然沒有看錯你,只可惜……”

    宋中道,“可惜什麼?”

    可情道︰“我還不想真的變成個老太婆,所以我每天要吃二十兩銀子一副的珍珠粉,免得我臉上起皺紋。我穿的衣服料子,都是從天竺和波斯運來的絲綢,好讓別人看得年輕些。我每天要用羊奶洗澡,要好幾個丫頭侍候著我。”

    她輕撫著宋中的手︰“你也應該知道,我是個吃慣了、穿慣了、花慣了的女人。”

    宋中道︰“我知道。”

    可情道︰“如果我嫁給了你,你能不能養得起我?”

    宋中怔住,怔了半天,才大聲道︰“我可以去做強盜來養你。”

    可情道︰“你為什麼要去做強盜?那又不是你的專長。”

    她淡淡地接著道︰“殺人才是你的專長,你只要殺一個人,我們就可以過一輩予舒服日子了。”

    宋中道︰“你要我去殺誰?”

    可情只笑,不說話。

    宋中並不笨。

    他應該知道她要他殺的是誰。

    他雖然並不十分喜歡殺人,不過他絕不怕殺人,不管殺的這個人是誰都一樣。

    可情已經從牆上摘下了一把劍,交給了他︰“只要你一揮手,我就變成了可憐的寡婦了。不管丁鵬多凶惡,也絕不會來對付一個可憐的寡婦。”

    她嫣然道︰“幸好這個可憐的寡婦恰巧又是個很有錢的寡婦,不管誰能夠娶到她,這一輩子都不必再發愁了。”

    柳若松知道自己已經死定了。

    他不但低估了這個女人,而且把自己估計得太高,無論誰犯了這種錯誤都該死。

    “鏘”的一聲,劍已出鞘。

    宋中終于轉過身,面對著他,冷冷道︰“你不能怪我,只能怪你自己。”

    柳若松承認。

    他的心還不夠狠,手還不夠辣,他本來應該先下手殺了宋中的。

    劍光一閃,已向他咽喉刺了過來。

    姓宋名中,一劍送終,他的出手不但準,而且狠,要殺一個毫無抵抗之力的人,當然絕不會失手。

    除非有奇跡出現,柳若松已必死無疑。

    想不到奇跡真的出現了。

    忽然間,“嗤”的一聲,急風破空,接著“叮”的一響,火星四濺,宋中手里的劍已斷成了兩截。

    一樣東西隨著半截斷劍落在地上,滾出去很遠,竟是一枚松子。

    這柄劍是柳若松的劍,是他花了一千八百兩銀子去請關外的名匠吳道古鑄成的。

    吳道古鑄劍三十年,鑄成的劍無一不是精品,連鐵錘都敲不斷。

    這柄劍竟被一枚松子打斷了。

    宋中的手也已被震得發麻,倒退出五步。秦可情手里卻打出了七點寒星。

    柳若松當然知道打出的是什麼暗器,這種暗器也是他花了重價請人替她鑄成的,而且還特請人在上面淬了劇毒。

    她發射暗器的手法雖然比不上花十姑和千手觀音那樣的一流暗器名家,但是在兩丈之內也很少失手。

    現在他們的距離還不到一丈,除非有奇跡出現,柳若松還是非死不可。

    想不到奇跡又出現了。

    這七點寒星本來是往柳著松咽喉和心口上打過去的,忽然改變了方向,飛向窗口。

    窗口忽然出現一個人,穿著身初雪般輕柔潔白的衣服。

    她的衣袖輕揮,七點寒星就已無影無蹤,接著又是“嗤”的一聲響,一縷急風從她袖子里飛出,打在秦可惜的膝蓋上。

    秦可情的身子本來已撲起,忽然又跪了下去,筆直地跪在地上,連動都不能動。

    柳若松卻忽然站了起來。

    原來風聲雖然只一響,打出的松子卻有兩枚,一枚打在了秦可清的“環跳穴”,另一枚卻解開了柳若松的穴道。

    這輕紗如羽、白衣如雪的女人,同時打出了兩枚松子,不但力量驚人,用的手法和力量也絕不相同。

    宋中已經看呆了。

    他從未看到過這麼神奇的暗器手法,他甚至連听都沒有听說過。

    花十姑、千手觀音,那些名震天下的暗器高手,如果和這個女人比起來,簡直就像是只會爬在地上玩彈珠的孩子。

    他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楮。

    柳若松相信。

    他看見過藍藍做出的那些更驚人、更神奇的事。

    藍藍道︰“你為什麼還不殺了她?”

    柳若松道︰“我……”

    藍藍道︰“她要殺你,你就可以殺她。你不殺她,她就要殺你。”

    她的手一招,地上的半截劍忽然飛起,到了她手里。

    她給了柳若松︰“這一定是吳道古鑄成的,就算只剩下三寸長的一截,也可以殺得死人。”

    這截斷劍還有一尺多長,柳著松用三根手指捏住,劍鋒正對著秦可惜的咽喉。

    秦可情忽然笑了笑,道︰“你的樣子雖然凶狠,可是我知道你絕不會殺我的。”

    柳若松道︰“哦?”

    可情道︰“因為我比誰都了解你。你只會穿著八十兩銀子一件的袍子,喝著九十兩銀子一壇的好酒,抱著好看的女人舒舒服服地坐在你那間屋里,叫別人去殺人。不管殺了多少人,你都絕不會難受的。”

    她冷笑︰“可是叫你自己手里拿著刀去殺人,你就不敢下手了。”

    宋中忽然道︰“他不敢,我敢!”

    可情吃驚地看著他,道︰“你,你忍心下得了手?”

    宋中什麼話都沒有再說,忽然沖過來,手里的斷劍已刺入她的胸膛。

    她的眼楮還沒有閉,還在吃驚地看著他。

    她死也不信他真的能忍心下手。

    宋中道,“你一定想不到我會殺你。”

    可情道︰“你……你為什麼?”

    宋中道︰“因為我早已想死了,你若不死,我怎麼能死?”

    他撥出了他的劍。

    鮮血濺出時,這截斷劍已刺人了他自己的胸膛。

    她死了,他也可以死了。

    宋中忽然仰面狂笑︰“我平生殺人無數,只有這一次殺得最痛快!”

    秦可情的眼楮已閉上了。

    她忽然發覺自己一直都不了解宋中,一直都看錯了他。

    她一直認為親中是個色厲內荏的人,外表看來雖剛強,其實卻很懦弱。

    不但懦弱,而且無能,所以才會一直像小狗般被她牽著鼻子走。

    她從來沒有想到他這麼樣做是因為愛她,真心真意地愛她,全心全意地愛她。

    為了她,他不惜去死。

    為了她,他也可以忍辱偷生活下去。

    她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一點,因為她根本不相信世上會有這種感情。

    可是現在她相信了。

    她心里忽然有了種遠比恐懼更強烈的感覺,使得她忘記了死亡的恐懼。

    她忽然覺得死並不可怕。

    如果一個人至死都不知道“愛”,那才真的是可怕的事。

    “你已經付出了代價,我保證你一定會有收獲的。”

    這是藍藍臨走時說的話。

    每次她都是忽然而來,忽然而去。

    柳若松既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法子才能讓她來,也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法子才能留住她。

    可是他很快就已知道她說的話不假。

    他把那條母狗交給“葫蘆”。

    葫蘆是萬松山莊酒窖管事的外號,是個沒有嘴的葫蘆。

    因為他不但忠誠可靠、守口如瓶,而且一向滴酒不沾。

    所以柳若松才派他做面容的管事。

    葫蘆把這條母狗關在酒窖里,那個已經連一滴酒都沒有的酒窖里。

    等到柳著松想把這條母狗送走時,就發現這條母狗已經不是母狗了。

    他叫葫蘆帶著他去酒窖里找這條母狗,找到的竟是個女人。

    一個細腰長退的女人,看見他時,臉上又露出那種又害怕又快樂的表情。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會到這酒窖里來的。

    她睡著的時候,還是躺在那張又寬大又柔軟的床上。

    她醒來時已經在這里。

    奇跡又接連出現了,污水又變成了美酒,暴斃的豬、牛、雞、鴨本來已被送到後面的荒山去焚化,現在又一只只活生生地走回來。

    藍藍卻一直沒有再露過面。

    這些奇跡當然都是她造成的,柳若松已付出了代價,她也沒有忘記自己的承諾。

    為了表示對她忠實,他連踫都沒有再踫過那個細腰長腿的女孩子。

    他決心要得到她,不管她是不是人都無妨,就算她真的是狐,他也不在乎。

    如果能娶到她這麼一個妻子,什麼人他都不必再畏懼,什麼事他都不必再擔心了。

    日子一天又一天過去,對面山坡的莊院已全部完工,晚上有燈火亮起時,遠遠看過去,就像是天上的宮闕。

    “圓月山莊”主人宴客的請帖也已派人送了過來。

    這位圓月山莊主人當然就是丁鵬,請客的日子果然是在月圓之夕。

    今天已經是十四,藍藍居然還沒有露面。

    ~一她一定會來,她絕不會就這麼樣忘記我。

    柳若松雖然一直在安慰自己,卻還是忍不住要焦急、擔心。

    如果她不來,明天他很可能就要死在那天宮般的圓月山莊里。

    他只有安慰自己,“最遲今天晚上,她一定會來的。”

    所以黃昏時他就準備了一桌精致的酒菜,一個人坐在屋里等。

    藍藍果然沒有讓他失望。

    屋子里忽然充滿了香氣,仿佛是花香,卻比花香更芬芳甜美。

    本來已經被封死的窗戶,忽然無風自開,窗外夕陽滿天,藍藍就像是一朵美麗的雲彩,輕飄飄地飄了進來。

    她說,這兩天她沒有來,只因為還有很多事都要她去安排,因為要對付青青並不是件容易事,青青的法力無論是在天上還是在地下,都很少有人能對抗。可是現在所有的事都已安排好了。

    她說︰“現在我已經有法子制她了,只要能制住青青,丁鵬根本不足為慮。只要你听我的活,好好去做,我不但能幫你擊敗他們,不管你心里想做什麼事,我都可以幫你做到。”

    柳若松平生最大的夢想,就是做武當的掌門。

    他忍不住道︰“武當派從來沒有俗家弟子能做到掌門人,可是我……”

    藍藍道︰“你想做武當的掌門?”

    柳若松嘆了口氣,道︰“可是現在希望最大的並不是我,是凌虛。”

    藍藍冷笑,道︰“區區一個武當掌門,算得了什麼?你的志氣也未免大小了。”

    她忽然問︰“你知不知道上官金虹?”

    柳若松當然知道。

    上官金虹一代呆雄,縱橫天下,君臨武林,江湖中沒有一個人敢對他無禮,他說出來的話就是命令,從來沒有人敢違抗。

    後來他雖然死在江湖第一名俠小李飛刀手里,可是他活著時的威風,至今還沒有人能比得上。

    藍藍道︰“只要你願意,我隨時都能讓你的成就超過上官金虹,超過小李飛刀,超過當今江湖中名氣最大的謝曉峰……”

    柳若松的心已經在跳,跳得很快。

    藍藍道︰“你剛才說的凌虛,是不是天一道人的那個大徒弟?”

    柳若松道︰“是。”

    藍藍道︰“明天他也會在圓月山莊,說不定現在已經到了。”

    柳若松道︰“他怎麼會來?”

    藍藍道︰“當然是丁鵬特地去請來的/她笑了笑︰“其實你也應該明白,他為什麼要特地去把凌虛請來。”

    柳若松明白。丁鵬要當著凌虛的面毀了他,要讓凌虛知道他的確有該死的理由。有他本門師兄作證,丁鵬無論怎麼對付他,別人都無話可說。連武當都不能說什麼,更不能為他復仇。

    柳若松嘆了口氣,道︰“想不到丁鵬做事竟忽然變得這麼仔細。”

    藍藍道︰“上過一次當的人,做事總是會變得仔細些的。”

    柳若松在笑,苦笑。他只能苦笑。

    藍藍道︰“如果丁鵬要殺你,凌虛會不會幫你出手?”

    柳若松道︰“他不會。”

    藍藍道︰“他會不會幫你說話?”

    柳若松道︰“不會。”

    在那種情況下,誰也不能說什麼。

    藍藍道︰“你若死了,他會不會覺得很難受?”

    柳若松道,“不會。”

    藍藍道︰“因為他也知道,如果他死了,你也絕不去為他難受的。”

    柳若松並不否認。

    凌虛不吃、不喝、不賭、不嫖,他活著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夠繼承天一真人的道統,繼任武當的掌門。因為他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也有野心,他對這件事的擔心,絕不在柳著松之下。他們彼此心里都知道,對方是自己唯一的競爭者。

    柳若松又嘆了口氣,道︰“只可惜他的身子一向健康,至少還可以再活上三五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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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3 18:48:48
藍藍道︰“我可以保證,他絕對活不了那麼久。”

    柳若松道︰“哦?”

    藍藍道︰“他明天晚上就會死!”

    柳若松道,“他一向無病無痛,怎麼會死?”

    藍藍道︰“因為有個人一劍刺芽了他的咽喉。”

    柳若松道︰“這個人是誰?”

    藍藍道︰“就是你!”

    柳若松怔住。

    其實他早就想一劍刺穿凌虛的咽喉了,他已不知在心里想過多少遍,可是這種想法實在太可怕,他非但不敢說出來,聯想郁不敢想得大多。因為凌虛畢竟是他的大師兄,殺了凌虛,就等于背叛了師門。做叛徒絕對是件大逆不道的事,這種觀念已在他心里根深蒂固。

    藍藍道︰“你若不敢,我也不勉強你。”

    她淡淡地接著道,“反正現在我還沒有嫁給你,你死了,我也不會太難受的。”

    她好像已經準備要走了。

    柳若松怎麼能讓她走,立刻道︰“我不是不敢,我只怕……”

    藍藍道︰“怕什麼?”

    柳若松道︰“凌虛從小就開始練功夫,除了吃飯、念經、睡覺的時候之外,都在練功夫,我卻還有根多別的事要做。”

    他的確還有很多事要去做,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比練功夫有趣得多。

    只可惜越有趣的事越不能做得大多,否則就會變成很無趣了。

    柳若松嘆息著道︰“也許我別的事做得大多了些,所以現在恐怕已經不是他的對手。”

    藍藍道︰“你本來就不是他的對手,五十招之內他就可以殺了你!”

    柳若松不能否認。

    近年來凌虛練功更勤,內力更深,劍術也更精,已是江湖公認的武當後起一輩弟子中的第一高手。

    藍藍道︰“可是有我在,你還怕什麼?”

    她笑了笑︰“只要有我在你身旁,你十招之內就可以殺了他……”

    柳若松的眼楮亮了。

    藍藍道︰“明天正午,我在城里的會仙樓等你,陪你一起去。”

    柳若松道︰“你為什麼要在城里等我?”

    藍藍道︰“因為我要你用轎子來接我,我要讓別人知道,我是被你用轎子接走的。”

    這種要求絕不過分。

    一個還沒有出嫁的女人,總希望能夠有一個她喜歡的男人用轎子去接她的。

    這其中無疑還有更深的含意。

    柳若松的心又在跳,跳得更炔,“我一定會準備一頂最大的轎子去接你,可是你……”

    他看著藍藍臉上的面紗,“你為什麼直到現在還不肯讓我看看你的臉呢?”

    藍藍道︰“明天你就會看見了。”

    她又道︰“明天你到會仙樓,就會看見一個身上穿著身湖水藍的衣裙、頭上戴著枚百鳥朝鳳的珠花、腳上穿著雙紅繡鞋的女人。”

    柳若松道︰“那個女人就是你?”

    藍藍道︰“是的。”

    十二月十五,晴。

    正午時的陽光溫暖如初春,柳若松站在陽光下,看著他的家丁們把一枚金珠裝上轎頂,心里覺得很滿意。

    這頂轎子還是他十八年前迎娶秦可情時,特地情京城的名匠按照一品夫人的儀制做成的,經過一夜的整修後,現在又變得煥然一折。可是當時坐著這頂轎子來的人,現在卻已永遠看不見了。想到達點,柳若松心里雖然還是難免會覺得有點難受,幸好他很快就忘記了這些不愉快的事。

    今天是他的好日子,也是個大日子,他絕不讓任何事來影響他的心情。

    他的家丁們都已換上嶄新的狐皮短襖,腰上都系起了紅得耀眼的紅腰帶,一個個看起來全都是喜氣洋洋、精神百倍。

    藍藍這時候說不定已經在會仙樓等著他,他相信藍藍絕不會讓他失望。

    為他掌管馬廄的老郭,已經將他那匹高大神駿的“千里雪”牽了出來,在新配的鞍轡上,還結著副鮮紅的彩緞。

    他一躍上馬,身手依然矯健如少年。

    他真是覺得愉快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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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3 23:22:40
第八章 圓月山莊

    到了會仙樓,他更愉快。

    藍藍果然沒有讓他失望,他一上樓就看見了她。

    她果然穿著身湖水藍的衣裙,靜靜地坐在一個角落里等著他。

    從樓外斜射進來的陽光,正照在她滿頭烏發間的那朵珠花上,使得她看來更艷光四射。

    她看來甚至比柳若松想象中更美,不但美,而且艷,不但艷,而且媚。

    如果說秦可情是個尤物,她就是尤物中的尤物。

    如果說這世界上真的有能夠讓男人一眼看見就受不了的女人,她無疑就是這種女人。

    “受不了”的意思,就是呼吸急促、心跳加快,連生理上都會因她而起變化。

    “受不了”的意思,就是說她在穿著衣服的時候,也可以讓男人的情欲沖動,幾乎忍不注要偷偷溜出去想法子發泄。

    樓上的男人很多,有很多都是柳若松認得的。

    他認得的人,通常都是已經在江沏中混了很多年的英雄好漢。

    平時他看見這些人時,一定會走過去握手寒暄,讓大家知道他不但謙虛有札,而且愛交朋友。

    今天他卻沒有平時那麼客氣,因為他知道這些人都是丁鵬請來的,也因為他實在不想把藍藍引見給他們。

    他看得出他們眼中的情欲和渴望,也可以想象到他們其中某些人。

    身體上某一部分那種丑惡的變化。

    大家當然都在看著他。

    他是個名人。

    名人本來就是要讓別人看的。

    只不過今天大家看他時,眼楮里的神色卻好像有點奇怪。

    ——也許大家都知道他是來找她的,也知道她在等他。

    ——就憑這一點,已足夠讓每個人羨慕嫉妒。

    柳若松微笑著,走到藍藍面前。

    藍藍微笑著,看著他。

    她笑得真甜。

    她笑的時候,頭上的珠花在輕輕顫動,腳上的紅繡鞋也在輕輕搖蕩,就像是春水中的一對紅菱一樣。

    柳若松道︰“你好!”

    藍藍道︰“你好!”

    柳若松道︰“你一定等了我很久?”

    藍藍道︰“沒關系。”

    柳若松道︰“現在我們是不是可以走了?”

    藍藍道︰“你說什麼時候走,我們就什麼時候走。”

    于是柳若松就用最溫柔有禮的態度伸出了他的手。

    藍藍也伸出了手,搭在他的手上。

    她的手更美。

    于是柳若松就用最瀟灑沉著的態度,扶著她的手,走出了會仙匪。

    他知道每個人都在看著他們,眼楮里都帶著種奇怪的表情。

    他知道每個人心里都在羨慕他、妒忌他。

    他真是愉快極了。

    現在唯一讓柳若松覺得不太愉快的,就是凌虛。

    雖然他確信藍藍一定有法子能讓凌虛死在他手里。

    但是他只要一想到達個人,一想起這件事,心里就仿佛有了道陰影。

    凌虛今年五十二歲,外表看來仿佛還要比他的實際年齡蒼老些。

    多年的苦修、終年的素食,對于情欲的克制,都是促使他蒼老的原因。

    但是他的軀體卻絕對還是像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那麼矯健靈活,他的肩很寬,腰很細,腹部和臀部都絕對沒有一點多余的脂肪和肥肉。

    如果他脫光衣服站在一個女人面前,一定可以讓那個女人覺得很意外,甚至會大吃一驚。

    幸好這種事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他從來都沒有接近過女人,多年來的禁欲生活,已經使他忘記了這仲事。

    一個正常人生活中所有的享受,對他來說都是罪惡。

    他吃的是粗茶淡飯,穿的是粗布衣服,他全身上下唯一能夠向別人炫耀的,就是他的劍。

    一柄形式古拙的松紋古劍,帶著鮮明的杏黃色劍穗。

    這柄劍不但表明了他的身分,也象征著他的地位之尊貴。

    現在他正佩著他的劍,坐在圓月山莊夢境般的庭園中一個精致的水閣里。

    他正在打量著圓月山莊這位充滿了傳奇性的主人丁鵬。

    圓月山莊的華麗豪闊,遠出大多數人的意料之外,今天到這里來的客人,也比大多數人想象中多得多。

    客人中絕大多數都是江溯中的知名人士,威震一方,嘯傲江湖,長街拔劍,快意恩仇。

    水閣里卻只有八個人。

    ——孫伏虎、林祥熊、南官華樹、鐘展、梅花、墨竹。

    這六個人凌虛都認得。

    孫伏虎和林祥熊手上青筋凸露,臉上常帶笑容,外家功力和做人的修養都同樣精通。

    南宮華樹還是老樣子,灑脫、爽朗,服飾合時而合式,不管你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看見他,他手里總是有一杯酒,好像只有在酒杯中才能看到“南宮世家”輝煌的過去。

    鐘展看來更嚴肅、更驕傲,也更瘦了。

    只有凌虛知道他是怎麼會瘦的,因為他們在忍受著同樣的煎熬。

    苦修、素食、禁欲,只有凌虛知道,要做到這三件事,就得付出多麼痛苦的代價。

    也許墨竹也跟他們一樣,江湖中像他們這樣的人並不太少。

    有根多人這麼樣折磨自己是為了一種理想、一個目標。

    另外有些人卻好像天生就喜歡折磨自己。

    梅花當然不是這種人。

    只要能吃的時候,他就盡量吃;只要能睡的時候,就盡量睡。

    他唯一對自己節制的事,就是絕不讓自己太勞累。

    凌虛一直想不通,一個像梅花這種身材的人,怎麼會成為武林中的一流高手,而且還取了這麼樣一個美麗而雅致的名字。

    梅花和墨竹既然在這里,青松當然也會來的。

    凌虛已經隱約感覺到,這里的主人把他們請來,並不是完全出于善意。

    以前他從未听過“丁鵬”這名字。

    在看到這個人之前,他也從來沒有重視過這個人。

    現在他才知道自己錯了。

    這個年輕人不但有很多他從未在別人身上看見過的特異氣質,而且還有種深沉奇怪的自信,好像確信這世上絕沒有他不能解決的問題,也沒有他做不到的事。

    凌虛既不知道他的身世來歷,也不知道他的武功門派,但卻已看出他絕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人。

    就在這時,他听見有人稟報︰“萬松山莊的柳若松柳莊主,已經帶著他的夫人來了。”

    听見“柳若松”這名字時,丁鵬臉上連一點表情部沒有,只淡淡說了句︰“有請!”

    凌虛忽然明白了,丁鵬將他們請到達里來,就是為了對付柳若松。

    柳若松才是丁鵬真正的日標。

    因為沒有表情,有時反而是種最可怕的表情。為了今天的事,丁鵬想必已計劃了很久。

    今天將要發生些什麼事?

    凌虛的手,有意無意間輕輕觸及了劍柄。

    不管怎麼樣,柳若松總是他的同門師弟,不管今天將要發生些什麼事,只要有他的這柄劍在,就絕不容任何入侵犯“武當”的聲譽。

    他慢慢地站起來,凝視著丁鵬,道︰“你知道柳著松是貧道的同們?”

    丁鵬微笑,點頭。

    凌虛道︰“你們是老朋友?”

    丁鵬微笑,搖頭。

    他那雙清澈而冷靜的眼楮里,忽然露出種絕沒有第二個人能解釋的奇特笑意。

    凌虛轉過頭,隨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就看見了一頂轎子。

    一頂氣派極大的八人大轎,通常只有在一品夫人上朝時,或者在富貴人家迎親時才會使用的。

    柳若松就走在這頂轎子前面,神情居然也跟丁鵬一樣,帶著種奇異的自信。

    他一向是個很明白事理的人,今天怎麼會要他的妻子坐這種轎子來,而且抬入了別人的庭院?

    凌虛皺起了眉,看著這頂轎子穿過庭園,停在水閣外的九曲橋頭。

    轎簾掀起,轎子里伸出了一只柔若無骨的縴縴玉手。

    柳若松立刻扶住了這只手。

    凌虛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柳若松從轎子里扶下來的這個女人,竟不是他的妻子!

    可是他對這個女人的態度,卻遠比對他的妻子更溫柔。

    武當是江湖中人人尊敬的名門正派,武當門下的弟子,怎麼能做出這種事?

    凌虛沉下了臉,走出水閣,冷冷道︰“叫她回去。”

    柳若松道,“叫誰回去?”

    凌虛遭︰“這個女人。”

    柳若松道︰“你知道她是誰?”

    凌虛道︰“不管她是準,都叫她回去。”

    他已注意到,有很多人看見這個女人時,臉上都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

    他不能再讓她留在這里丟人現眼。

    柳若松忽然笑了笑,道︰“這里的確有個人應該回去,但卻絕不是她。”

    凌虛道︰“不是她是誰?”

    柳若松道︰“是你!”

    他淡淡地接著道︰“你若跪下來跟她磕三十頭,趕快滾回去,我也許就會饒了你。”

    凌虛的臉色變了︰“你說什麼?”

    柳若松道︰“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你也應該听得很清楚。”

    凌虛的確听得很清楚,每個字都听得很清楚,但卻連做夢都想不到這些話會從柳若松嘴里說出來。

    他盡力控制著自己,道︰“你忘了本門的戒律第一條是什麼?”

    柳若松道︰“本門是哪一門?”

    凌虛厲聲道︰“你難道連自己是哪一門的弟子都忘了?”

    柳若松冷笑,道︰“以前我的確在武當門下耽過,可是現在卻已跟武當全無半點關系。”

    凌虛忍住怒氣,道︰“你已不是武當門下?”

    柳若松道︰“不是。”

    凌虛道︰“是誰將你逐出了武當?”

    柳若松道︰“是我自己要走的。”

    凌虛道︰“你自己要叛師出門?”

    柳若松冷冷道︰“我要來就來,要走就走,也談不上什麼叛師出門。”

    武當是內家四大劍派之首,天下人公認的內家正宗,江湖中人人都以能列武當為榮,柳若松這麼做實在是誰也想不到的事。

    每個人都吃驚地看著他,都認為這個人一定是瘋了。

    凌虛的臉色發青,不停地冷笑,道︰“好,很好,好極了。”

    柳若松道︰“你還有沒有別的話說?”

    凌虛道︰“沒有了。”

    柳若松道︰“那麼你為何還不拔劍?”

    他嘴里在跟凌虛說話,眼楮卻在看著藍藍。

    藍藍也在看著他笑,笑得好甜,仿佛正在告訴他︰“你做得很好。只要有我在身旁,不出十招,你就能殺了他!”

    沒有人會相信她的話。

    沒有人會相信柳若松能在十招內擊敗武當後輩弟子中的第一高手凌虛。

    可是柳若松相信。

    雖然凌虛出手五招,就已佔盡機先,將他逼得透不過氣來,他還是相信藍藍絕不會讓他失望的。

    到了第九招時,他已被逼入了死角,無論他使出哪一招,都絕對無法突破凌虛的攻勢。

    他們用的同樣是武當劍法,在這方面,凌虛遠比他純熟精深。

    他忽然想到了那一招“夭外流星”。

    “天外流星”不是武當劍法,他的劍勢一變,劍風破空,“嗤”的一聲響,劍鋒已自凌虛的左胸刺人,後背穿出。這一劍竟刺穿了凌虛的胸膛。

    每個人都怔住。

    柳若松自己也怔住。

    他自己也知道,這一劍最多只能突破凌虛的攻勢,絕對不能將凌虛置之死地。

    可是凌虛卻已死在這一劍之下。

    凌虛的瞳孔已開始渙散,眼楮里充滿了恐懼和驚詫。

    他明明可以避開這一劍的,卻偏偏沒有避開。

    這是為了什麼?

    凌虛倒下時,柳若松並沒有看見。

    他在看著藍藍。

    藍藍也在看著他笑,笑得更甜,仿佛又在告訴他︰“只要有我在,只要你相信我,不管你想做什麼,都一定可以做到。”

    現在柳若松最想做的一件享,當然就是殺了丁鵬,永絕後患。

    他忽然發現丁鵬已經在他面前。

    柳若松笑了笑,道︰“你好。”

    丁鵬也笑了笑,道︰“你好。”

    棚若松道︰“我很好,可是你一定不太好。”

    丁鵬道︰“哦?”

    柳若松道︰“我在你新落成的莊院里殺了你請來的客人,你怎麼會好?”

    他微笑,又道︰“我看你非但心情不好,運氣也不會好。丁鵬道︰“為什麼?”

    柳若松道︰“因為你又遇到了我。”

    丁鵬嘆了口氣,道︰“不錯,每次遇見你,好像我都要倒霉的。”

    雖然已經是四年前的事了,可是留在柳若松的記憶里的印象還是很鮮明。

    他甚至還能記得丁鵬發現“可笑”就是柳夫人時,臉上那種驚訝、痛苦而悲慘的表情。

    對柳若松來說,那的確是個偉大的計劃,單純而巧妙,每一個細節都設計得天衣無縫。

    他從未替丁鵬想過。“丁鵬當時是什麼感覺?無論誰在受到了那種欺騙、那種侮辱、那種冤屈後,都絕不會輕易忘記的。現在他無疑也想到了那件事。但是他居然還在笑,一種成功者獨具的微笑,充滿了對別人的譏誚和自信。他的確變了,變得如此深沉、如此可怕,連柳若松都已感覺到他的可怕。幸好藍藍就在他身後,每次只要柳若松一回頭,就可以看見她臉上那種甜蜜而動人的微笑,仿佛正在告訴他——”只要有我在這里,無論你想干什麼,都可以放心去做。”

    柳若松輕輕吐出口氣,微笑道︰“你說的不錯,每次你只要看見我。就會倒霉的。”

    丁鵬道︰“這次呢?”。

    柳若松道︰“這次也一樣。”

    丁鵬道︰“這次恐怕不太一樣了。”

    柳若松道︰“因為這次是在你的地方,你有幫手?”

    丁鵬道︰“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我絕不會讓第三人出手。”

    柳若松道︰“那就好極了。”

    丁鵬道︰“你殺了凌虛道長,自然有武當門下去找你。”

    柳若松道︰“我若殺了你呢?”

    丁鵬笑了笑,道︰“只要你能勝我一招,不但隨時可以割下我的頭顱來,這片莊院也是你的,死人已用不著這麼大的地方。”

    柳若松眼楮發亮,道︰“正確。”

    丁鵬道︰“無論誰死了,只要有七尺黃土就已足夠,所以……”

    柳若松的反應並不慢,立刻道,“所以我若敗了,我也會將我那萬松山莊送給你。”

    丁鵬微笑道︰“這才是公平的交易。”

    柳若松道︰“我們一言為定。,丁鵬道︰“有天下英雄在這里作證,就算想賴,也賴不了的。”

    柳若松道︰“很好。”

    他的手緊握著劍柄,劍鋒上凌虛的血跡已干,現在卻又將被另一個人的鮮血染紅。

    他回過頭,藍藍又在看著他微笑,仿佛又在對他保證︰十招之內,丁鵬就必將死在你的劍下。

    柳若松精神一振,道︰“拔你的劍!”

    丁鵬道︰“我已發誓,今生不再用劍。”

    柳若松道︰“你用什麼?”

    丁鵬道︰“用刀。”

    柳若松大笑,道︰“你若用刀,我可以讓你三招。”

    刀也是殺人的利器。

    可是刀法易練而不易精,練武的人都知道,“千年學劍,一年練刀”。

    劍法的確遠比刀法精妙深奧,劍的本身就是種高貴飄逸的象征。

    江湖中已有多年未曾出現過刀法名家了。

    學劍的人忽然變為用刀,刀法好極也有限。

    柳若松道︰“拔你的刀!”

    丁鵬的刀已在手。

    這是柄很普通的刀,既沒有吹毛斷發的鋒刃,也沒有足以炫耀的歷史。

    這柄刀是彎的,刀鋒彎彎,刀柄彎彎。

    丁鵬輕撫著刀鋒道︰“這就是我的刀。”

    柳若松道︰“我看得見。”

    丁鵬道︰“這柄刀還沒有飲過人血,因為今日還是我第一次試刀。”

    柳若松冷笑,道,“你用我來試刀?”

    丁團道︰“就因為我要用你來試刀,所以我還可以讓你佔個便宜。”

    他淡淡地接著道︰“只要你能接得住我三刀,就算你勝了。”

    柳若松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就好像看見一個人忽然發了瘋。

    藍藍又在笑,笑得更甜、更愉快。

    柳若松道︰“好,我就看你這三刀。,丁鵬道︰“你看不見的。”

    他的手一揮,刀光已飛起。

    圓月落,刀光起。

    縱橫大地十萬里。

    刀光寒如雪,何處听春雨?

    彎彎的刀,彎彎的刀光,開始時宛如一彎新月,忽然間就變成了一道飛虹。

    沒有人能看得出這一刀的變化,也已沒有人能看得見這柄刀。

    刀光一起,刀就不見了。

    江湖中已有多年未曾出現過刀法名家,江湖人已有多年未曾看見如此輝煌的刀光。

    誰也不知道他第二刀還會有多麼可怕的變化。

    根本沒有第二刀。

    刀光只一閃,丁鵬只劈出了一刀!

    刀光一閃而沒。

    柳若松並沒有倒下。

    他的劍還在手上,他的人還是動也不動地站在那里,只不過臉上已沒有血色。

    沒有第二刀。

    勝負還未分,為什麼沒有第二刀?

    丁鵬輕撫著刀鋒,淡淡道︰“我知道你看不見的。”

    柳若松不動、不響。

    忽然間,“叮——的一聲,他手里的劍己落在地上。

    丁鵬道︰“你至少要再練十年,才能看得見我三刀。”

    柳若松下動、不響。

    忽然間,一縷鮮血從他的手腕上冒了出來。

    丁鵬道︰“現在我一刀就已足夠。”

    柳若松不動、不響。

    忽然間,他蒼白的臉上出現了一個鮮紅的“十”字。

    鮮紅的是血。

    沒有人喝彩。

    每個人都覺得手腳冰冷,每個人手心部有冷汗。

    現在大家才知道,剛才那一刀不但割破了柳若松的手腕,而且還在他險上劃出個“十”字。

    可是傷口里的血直到現在才冒出來。

    固為那一刀連一分力量都沒有多用,因為那一刀實在太快!

    沒有人喝彩,因為沒有人見過這樣的刀法。

    刀已入鞘。

    丁鵬只簡短他說出了三個字,“你敗了。”

    柳若松終于慢慢地點了點頭,慢慢地轉過身,慢慢地向藍監走過去。

    藍藍還在笑,可是笑容看來已沒有剛才那麼甜蜜動人了。

    她笑得仿佛已有些勉強。

    柳若松站在她面前,看著她,臉上的“十”字,血已凝結。

    鮮血剛冒出來,立刻就凝結。

    柳若松臉上的表情仿佛已凝住,一個字一個字他說︰“我敗了。”

    藍藍輕輕嘆了口氣,道︰“看起來好像是你敗了。”

    柳若松道︰“你說過,我不會敗的。”

    藍藍道︰“我說過?”

    柳若松道︰“你說過,只要有你在,我就絕不會敗。”

    藍藍道︰“你一定听錯了,我怎麼會說這種話?”

    柳若松道︰“我沒有听錯,你說過你會幫我的,你為什麼不出手?”

    藍藍道︰“我怎麼出手?我能幫你做什麼?”

    遠處忽然有個人在笑,笑聲中充滿譏誚,“她唯一能幫你做的事,就是幫你把褲子脫下來。”

    藍藍居然也在笑︰“一點不錯,我唯一能幫你做的好像只有這件事。這種事我最內行。”

    柳若松看著她,眼楮里忽然露出恐懼之極的表情︰“你……你究竟是準?”

    藍藍道︰“你花了六萬兩銀子,把我從”滿翠院’贖出來,叫我在會仙樓等你,陪你到達里來作客,而且還用那麼一頂轎子去接我!”

    她吃吃地笑道︰“你怎麼會連我是誰都不知道?”

    滿翠院是個妓院,是個非常有名的妓院,滿翠院里最紅的一個妓女叫翠仙。

    她用一根春蔥般的手指指著自己縴巧的鼻子︰“我是翠仙,這里至少有一百個人認得我!”

    柳若松的臉色在變,臉上的肌肉忽然開始扭曲扯動,鮮紅的“十”字又被扯裂,鮮血又一絲絲冒了出來,流得滿臉都是。

    他並不笨。現在他終于明白了,什麼事都明白了。

    別人用那種奇怪的眼色看著他時,並不是羨慕,更不是妒忌。

    這里至少有一百個人認得她,知道她是滿翠院的翠仙。

    這一百個人的褲子說不定都被她脫下來過。

    而他卻抬著頂八人大轎去接她,把她當仙女一樣接到達里來,希望她能帶給他夢想中的榮耀和財富。

    這簡直是個笑話,一個可以讓人把苦膽都笑出來的笑話。

    這個笑話簡直和四年前他替丁鵬制造出的那個笑話同樣可笑。

    現在他終于知道,丁鵬當時是什麼感覺了。

    這就是“報復”。

    丁鵬的報復巧妙、殘酷,而且徹底。

    就像柳若松對付他的計劃一樣,這計劃也同樣經過精心的設計,每一個細節都設計得完美無缺。

    這計劃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先得要柳若松感覺到壓力。

    對面山坡上的華廈,晝夜不停的敲打聲,已經使柳若松神經緊張。

    一個神經緊張的人,就難免會疑神疑鬼。

    把一個躺在床上的細腰長腿的女人架走,換上一條母狗。

    把一個酒窖的管事收買,連夜把酒都換成污水。

    在豬、牛、雞、鴨的飼料中,加上一點致命的毒藥。

    這些事部不難。

    可是對一個神經緊張、疑神疑鬼的人來說,這些事都變得好像不可解釋了。

    所有這些事都變成了一種壓力,壓得柳若松連氣都透不過來。

    然後“藍藍”就出現了,就像一塊浮木,忽然出現在一個快要淹死了的人面前。

    根本沒有“藍藍”。

    藍藍就是青青。

    青青穿上件湖水藍的輕袍,用輕紗蒙柱臉,告訴柳若松︰“我是藍藍,我就是唯一可以救你的人,只有我能對抗青青。”

    柳若松當然不會不信。

    何況她還讓柳著松親眼看見她和“青育”對抗時那種驚人的法力。

    那時柳若松看見的“青青”,當然只不過是另外一個女人。

    他既不知道青青長得什麼樣子,也不知道藍藍長得什麼樣子。

    以後一連串出現的那些“奇跡”,使得他更堅定了對藍藍的信心。

    所以他連做夢都不會想到,藍藍叫他用八人大轎去接的那個女人,竟是滿翠院中的一個妓女。

    現在他雖然明白了,這計劃中所有重要的關鍵他都已明白了,可是他偏偏不能說出來。

    因為他知道,這種事他就算說出來,也絕沒有任何人會相信。

    現在他的妻子已經死了,死在另外一個男人的懷抱里。

    他的家業已經屬于別人。

    他親手殺了他的同門師兄,背叛了師門,犯了江沏人的大忌。

    他做的這些事非但別人絕不會原諒他,連他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

    就算丁鵬不殺他,他在江沏中也已沒有立足之地。

    一個已經徹底被毀滅了的人,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無路可走的時候,應該怎麼辦呢?

    柳若松忽然做出件任何人都想不到他會做出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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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3 23:26:42
十二月十五,夜。

    月夜,圓月。

    圓月還沒有升起,日色已消逝,屋子里漸漸地暗了下來。

    現在已經到了應該點燈的時候,可是青青並沒有把燈點起來。

    她喜歡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黑暗里,享受著這冬日黃昏獨有的幽趣。

    她從小就已習慣于孤獨,因為她根本別無選擇。

    小樓上優雅高貴,屋子里每一樣東西都是經過精心選擇的。

    她從不能享受任何一樣粗俗不潔的物事。

    因為她從小就生長在這麼樣一個環境里,根本就沒有接觸過人世間的煩惱和不幸。

    可是現在她忽然發現自己仿佛已經開始有了煩惱,人的煩惱。

    任何一個正當青春年華的少婦都難免會有的煩惱。

    她忽然覺得自己太寂寞。

    窗外隱隱有人聲傳來。

    這小樓距離丁鵬接待賓客的庭院雖然很遠,可是那邊的聲音這里還是可以听得很清楚。

    她知道今天來的客人很不少,其中有很多都是名震江溯的豪俠英雄,他們豪情勝概,她早已向往了很久。

    她很想去參加,和他們一起享受人世間的歡樂,跟他們一起去用大碗喝酒,听他們敘說江湖中那些振奮人心的快事。

    對一個從未經歷過這些事物女孩子來說,這實在是種很難抗拒的誘惑。

    可是她不能去。

    因為她是“狐”,是異類,她這一生中已注定了不能有人的歡樂。

    她和丁鵬結合己四年。

    這四年來,他們幾乎日日夜夜都相聚在一起。沒有丁鵬在身旁,她幾乎已沒法子睡得著。

    丁鵬出身貧苦,並不是那種風流蘊藉、溫柔體貼的男人。

    他從小就為了要出人頭地而掙扎奮斗,對于生活上的某些情趣,他知道得並不多。

    他雖然年輕健康,可是這一兩年來,他對她的熱情仿佛已在漸漸減退,他們夫妻間親密的次數也沒有以前那麼多了。

    可是她仍然同樣愛他。

    他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一個男人,為了他,什麼事她都願意去做。

    她以能做他妻子為榮,連做夢都希望他能挽著她的手,把她介紹給他的朋友、他的賓客,告訴別人她就是他的妻子,就是丁夫人。

    “丁夫人”,這是個多麼美麗、多麼榮耀的稱呼,只可惜她這一生恐怕都沒法子听到別人用這名稱來稱呼她。

    因為她是“狐”,是異類,是絕不能跟著丁鵬在人前露面的。

    ——我真的是“狐”?

    ——我為什麼一定要是“狐”?

    青青眼里已有了淚光,心在刺痛。

    因為她心里有個秘密,絕不能對任何人說出來的秘密,連丁鵬都不能說。

    這秘密就像是一根針,日日夜夜、時時刻刻都在刺著她的心。

    除了這件事之外,她還是會愉快的。

    只要沒有特別重要的事,丁鵬總是盡量想法子來陪著她。

    現在他好像就已經來了,樓梯上已經有了他的腳步聲。

    青青擦干眼里的淚痕,站起來,丁鵬已輕輕推開了門。

    “你為什麼不點燈?”

    青青沒有回答,忽然投入了他的懷抱中,緊緊地抱住了他,就好像他們分別已有很多日子未曾相見了,雖然他們分別只不過才一兩個時辰。

    她太怕失去他。

    每次他們分別時,她都會害怕,怕他一去不返。

    因為她只不過是個狐女,這里卻是人的世界、她心里總是有種說不出的自卑。

    丁鵬雖然不了解她這種心理,卻可以感覺到她的柔情。

    “現在大家都已經開始在喝酒了,所以我就抽空找了個機會,溜回來看看你。”

    青青的喉頭仿佛忽然被一樣東西堵住了,心里充滿了溫暖感激。

    她希望他再說下去,告訴她,無論他在什麼地方,心里都是在記掛著她的。

    可是丁鵬的活卻不是她想听的。

    “我一定要回來告訴你,我們的計劃已經成功了,我已經徹底毀了柳若松。”

    他回來只不過是為了要告訴她這件事,她幾乎將這件事忘了。

    雖然她也參與了他的計劃,而且不惜一切幫他將這計劃完成。

    但是那只不過是為了他而已。

    為了他,她不惜騙人,不惜說謊,不惜做任何她從未做過的事,但是對于人世間的恩仇怨恨,她看得並不重。

    丁鵬卻顯得很興奮,將剛才發生的事全部說了出來。

    多年的怨氣一旦能得到發泄,的確是件很令人興奮的事。

    為了讓他開心,她就裝作有興趣的樣子在听,雖然她心里只想靜靜地跟他擁抱在一起,靜靜地享受這一天中的片刻寧靜。

    丁鵬還在說︰“如果你也能看見柳若松發現他心目中救苦救難的仙子竟是個妓女時,臉上那種表情,你一定也會覺得開心的。”

    青青了解他的心情,因為他也曾經受過同樣的痛苦打擊。

    “然後呢?”她忍不住問。

    “如果你是他,到了那種時候,你會怎麼樣?”

    “我不知道。”

    她的確不知道人世間那些惡毒狡詐的事,她根本從未仔細想過。

    “你猜猜看!”丁鵬興致很高,“你猜他做出件什麼樣的事?”

    “他逃走了?”

    “他自己也知道逃不了的。”丁鵬道,“就算能逃得了,也無路可走,無路可去。”

    “他暈了過去?”

    “沒有。”

    “凌虛的朋友殺了他?”

    “也沒有。”

    “他殺死了那個女人,然後再橫劍自盡?”

    這種猜測已經很合理。

    一個人到了他那種地步,活著實在不如死了的好。

    丁鵬卻搖搖頭,道︰“他沒有死,他還舍不得死。”

    他笑了笑︰“他做出的那件事,無淪誰都想不到這世上真的有人能做得出來。”

    青青道︰“他怎麼樣了?”

    丁鵬道︰“別人都以為他會來找我拼命的時候,他卻忽然跪下來求我,一定要我收他做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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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3 23:42:03
第九章 駭人听聞

    柳若松的年紀已經可以做丁鵬的父親了,在江湖中也不是無名之輩,居然會當著天下英雄的面做出這種事。

    除了他之外,這種事還有誰能做得出?

    青青嘆了口氣,道︰“這個人的臉皮真厚,做得真絕。”

    丁鵬道︰“無論他求我什麼事,我都不會答應的,想不到他居然求我收他做徒弟。”

    青青道︰“你答應了他?”

    丁鵬微笑,道︰“能夠有這麼樣一個徒弟倒也不錯。”

    青青沒有再說什麼。

    雖然她心里覺得這件事做得有點不對,可是丁鵬要做的事,她從來都沒有反對過。

    所有的事都已和她所期望的不同了,她本來只希望丁鵬能做一個問心無愧的人,和她在一個安靜的地方快樂地度過一生。

    可是丁鵬有野心。

    每個男人都有野心,都應該有野心,換一種說法,“野心”就是雄心,沒有雄心壯志的男人,根本就不能算是個男人。

    她不怪丁鵬,只不過丁鵬的野心太大了,遠比她想象中更大。

    “野心”就像是上古洪荒時代的怪獸,你只要讓它存在,它就會一天天變大,大得連你自己都無法控制。

    對一個有野心的男人來說,柳若松這種人無疑是非常有用的。

    青青只擔心一點。

    她只怕丁鵬的野心大到連他自己都無法控制時,反而會被他自己的野心吞噬。

    想到了這一點,她立刻又想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

    她忽然問︰“神劍山莊今天有沒有人來?”

    “沒有!”

    “我記得你好像專程派人送了份請帖。”

    請帖不止一份,除了神劍山莊當今的主人、名震天下的當代第一劍客謝曉峰之外,另一位“謝先生”也有一份。

    這位謝先生圓圓的臉,胖胖的身材,滿面笑容,十分和氣。

    四年前的六月十五,丁鵬在萬松山莊受辱之時,這位謝先生也在場。

    “可是今天他們都沒有來。’想到這件事,丁鵬就沒有剛才那麼愉快了︰“非但神劍山莊沒有人來,那一帶的人都沒有來。”

    青青問︰“那一帶你還請了什麼人?”

    丁鵬道︰“田一飛和商震。”

    青青道︰“我知道商震這個人,他是商家堡的堡主,是‘五行劍法,當今碩果僅存的名家。”她想了想,又道︰“五行劍法艱澀冷僻,如果我要把當今天下劍法最高的十個人列舉出來,商震絕不能算其中之一。”

    丁鵬笑了︰“你是不是在安慰找,叫我不要為了他這麼樣一個人生氣?”

    青青也笑了。

    丁鵬道︰“其實我就算在生他的氣,也不會看輕他這個人的。”

    青青道︰“哦?”

    丁鵬道︰“五行劍法雖然艱澀冷僻,使用時的威力卻極大。”

    青青道︰“哦?”

    丁鵬道︰“固為五行相生相克,其中有些變化別人根本想不到,當然更無法抵御。”

    青青微笑,道︰“有理。”

    丁鵬道︰“商震雖然還不能名列在當今十大劍客之中,但卻已絕對可以算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何況他武功得自家傳,根基扎得極厚,內力之深湛也可以補劍法之不足。”

    青青道︰“你對他好像知道得很多。”

    丁鵬道︰“只要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每個人我都知道得很多。”

    他又笑了笑,道︰“因為他們每個人都可能會是我的對手。”

    青青還在笑,笑得已有點勉強。

    她看得出丁鵬不但思慮更周密,見解更精確,情緒也更成熟穩定,已經不會像以前那樣,常常為了點小事生氣。

    因為他的野心已越來越大。

    丁鵬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他的眼楮又因興奮而發光︰“我絕不會再讓我自己敗在別人手里。”

    青青心里在嘆息,臉上卻帶著笑問︰“別人是些什麼人?”

    丁鵬道︰“任何人都一樣。”

    青青道︰“謝家的三少爺謝曉峰是不是也在其中?”

    丁鵬道︰“謝曉峰也一樣,不管怎麼樣,他也是個人。”

    他的目光更熾熱︰“遲早總有一夭,我也要跟他一較高低。”

    青青看著他,眼楮里已有了憂慮之色。

    每次只要丁鵬一提起謝曉峰,她眼楮里就會有這種表情。

    對謝曉峰這個人,她似乎有種不能對別人說出來的畏懼。

    她是狐,狐是無所不能的。

    謝曉峰縱然是劍中的神劍、人中的劍神,畢竟也只不過是個人而已。

    她為什麼要畏懼一個凡人?

    這無疑也是她的秘密。

    一個人心里的秘密如果絕不能對人說出來的,就會變成種痛昔,變成種壓力。

    丁鵬沒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又道︰“商家堡就在神劍山莊附近,商震沒有來,很可能就是受了謝曉峰的影響。”

    他淡淡地接著道︰“天下無雙的謝三少,當然不會看重我這麼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後生小子。”

    青青顯然不願再談論謝曉峰這個人了,立刻改變話題,問道︰“田一飛呢?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丁鵬道︰“你知不知道江湖中有個叫‘無影無雙飛娘子’的女人?”

    青青道︰“你說的是田萍?”

    丁鵬道︰“我說的就是她。”

    青青道︰“我當然知道她,有關她的傳說,我已听到過很多。”

    江湖中有關田萍的傳說確實不少。

    她是江湖中最美麗的三個女人之一,也是最可怕的三個女人之一。

    她的輕功之高,非但已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能比得上,連男人能比得上她的都很少。

    她成名已經有很久,算來至少已經應該有四五十歲了。

    可是根據最近看見過她的一個人說,她看來最多只有二十七八。

    丁鵬道︰“田一飛就是田萍的唯一傳人,有人說是她的佷甥,有人說是她的堂弟,也有人說是她的私生子。”

    他接著道︰“他們之間究竟是什麼關系,誰也不知道,大家只知道田一飛的輕功的確是得自她的真傳,他也已經可以算是一流高手了。”

    青青道︰“田一飛住的地方也在神劍山莊附近?”

    丁鵬道︰“田萍行蹤詭秘,誰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家,更不知道她的家在哪里。田一飛也一樣,只不過最近他一直住在神劍山莊附近的一家客棧里,住了至少已經有半年。”

    青青道︰“他為什麼要住在那里?”

    丁鵬道︰“因為他想做神劍山莊的女婿。”

    他笑了笑,又道︰“所以謝曉峰既然不來,他當然也不會來了。”

    青青道︰“謝曉峰好像還沒有娶過妻子,怎麼會有女兒?”

    丁鵬微笑,道︰“那就是他的私事了,你應該知道我一向不過問別人的私事。”

    這是他的原則,也是他的美德,這一點他始終部沒有變。

    窗子是開著的,因為青青一向不怕冷。

    站在窗口,就可以看見天上剛剛升起的一輪明月和水閣那邊的水池。

    池水已結了冰。

    一池寒冰映著天上的圓月和四面燈光,看來就像是個光彩奪目的大鏡子。

    就在丁鵬走到窗口來的時候,鏡子里忽然出現了一條人影。

    這個人來得實在太快,以丁鵬的眼力,居然都沒有看出他是從哪里來的,只看見一條暗灰色的人影一閃,已掠過二三十丈寬的冰池。

    今夜圓月山莊中高手雲集,劍術、刀法、掌力、暗器、輕功,每一種武功的一流高手,差不多都到齊了。

    可是像這個人這樣的輕功,連這里都絕對沒有人能比得上。

    丁鵬想要青青過來看看,但是他還沒有回過頭,就看見了一件讓他永遠都忘不了的事。

    這人影竟忽然從中間分成了兩半,就像是一個紙人忽然被人從中間撕開。

    水閣里只擺了一桌酒,客人只有九位,在旁邊伺候的人卻有十來個。

    能夠坐在這一桌的客人,當然部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名家。

    坐在主位上的一個人,身材高大,聲若洪鐘,赤紅的臉,滿頭自發,喝起酒來如長鯨吸水,吃起肉來一口就是一大塊,誰也看不出他今年已經有八九十歲了。大家讓他坐在上位,並不是完全因為他的年紀,“大力斧王”孟開山很年輕的時候就已經很受人尊重。

    二十多年前他就已洗手退隱,絕少在江湖中走動。

    這次丁鵬能將他請到,大家都認為主人的面子實在不小。

    柳若松正在為他倒酒。

    現在柳若松居然已經以主人弟子身份出現了,居然面不改色,有說有笑,就好像剛才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孟開山忽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頭,大笑︰“老弟,我佩服你,我真的佩服你,能屈能伸才是火丈夫。”

    柳若松的臉居然沒有紅,居然還賠著笑道︰“那也得靠前輩們多栽培。”

    墨竹冷冷道,“現在我們已變成了你的前輩?”

    柳若松微笑,道︰“從今以後,我已是兩世為人,家師的朋友,都是我的前輩。”

    孟開山又大笑,道︰“好,說得好!能夠說出這種活來的人,將來一定有出息。”

    紅梅嘆了口氣,道︰“孟老爺子說得不錯,現在連我都不能不佩服他了。”

    墨竹冷笑道︰“只可惜……”

    他沒有說下去,並不是因為他已不想再給柳若松難堪,而是因為他忽然看到一條人影。

    這人影來得實在太快了。

    水閣四面的窗戶也全部高高支起,在座的都是內功精深的英雄好漢,當然都不伯冷,何況大家又全都喝了不少酒。

    窗外一池寒冰,冰上一輪圓月。

    這人影忽然間就已出現,忽然間就已到了水閣的窗戶外。

    他的身法不但快,而且姿勢美妙。他的人也長得很好看,身材挺拔,眉清目秀,只不過在月光下看來臉色顯得有點發青。

    林樣熊交游廣闊,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他差不多全都認得。

    這個人他當然也認得,田一飛當然可以算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輕功之高,更是高手中的高手。

    人影一現,林樣熊就已推杯而起,大笑道︰“遲到的罰三杯,你……,他的笑聲忽然停頓,就像是忽然被人一刀割斷了咽喉。圓月在天,月光正照在田一飛臉上。他的頭發下、額角正中,忽然出現了,一點鮮紅的血珠。血珠剛沁出,忽然又變成了一條線。鮮紅的血線,從他的額角、眉心、鼻粱、人中、嘴唇、下巴,一路往下,沒入衣服。本來很細的一條線,忽然變粗,越來越粗,越來越粗……田一飛的頭顱忽然從剛才那一點血珠出現的地方裂開了。接著,他的身子也在慢慢地從中間分裂,左邊一半往左邊倒,右邊一半往右邊倒,鮮血忽然從中間飛濺而出。剛才還是好好的一個人,忽然間就已活生生裂成了兩半!沒有人動,沒有人開口,甚至連呼吸都已停頓,眨眼間冷汗就已濕透衣服。在座的雖然都是江湖中的大名人、大行家,但是誰也沒有見過這種事。站在旁邊伺候他們的丫鬟家丁,有一半己暈了過去,另一半褲襠已濕透。水閣里忽然充滿惡臭,但卻沒有一個人能感覺得到。也不知過了多久,孟開山忽然一把抓起了酒壺,將滿滿一壺陳紹佳釀都倒下肚子之後,才長長吐出口氣,道︰“好快的刀!”

    林祥熊道︰“刀?哪里有刀?”

    孟開山根本沒有听見他在說什麼,又長嘆一聲,道︰“我已有四十年沒有看見過這麼快的刀了!”

    南宮華樹忽然道︰“這麼快的刀,我只听先父當年曾經說起過,卻從未見過。”

    孟開山道,“我活了八十六歲,也只不過見過一次。”

    他赤紅的臉已發白,臉上每一條皺紋仿佛都已加深,眼楮里已露出恐懼之色。

    他又想起了四十年前親眼看見的一件事。

    “大力斧王”雖然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漢,可是只要一想起那件事,就會覺得心寒膽戰、毛骨悚然。

    “那時我年紀還不大,還時常在江湖中走動,有一天我經過保定府的長橋……”

    那時也是這種嚴寒天氣,橋上滿布冰霜,行路的人很少。

    他忽然看見一個人從前面狂奔而來,就好像後面有厲鬼在追趕一樣。

    “我認得那個人。”他說。

    “那個人也是江湖中一位成名的豪俠,武功極高,而且人稱‘鐵膽”。”“所以我實在想不到他為什麼會怕得這麼厲害,後面有誰在追他?”“我正想問的時候,後面已經有個人追上來,刀光一閃,從我那朋友頭頂劈下。”“我那朋友並沒有被砍倒,還是在拼命住前逃。”“那道長橋長達數百丈。”“我那朋友一直奔到橋頭,一個人才忽然從中間裂成了兩半。”听他說完了這件驚心動魄的往事後,大家背上的冷汗又冒了出來。林樣熊也一連喝了幾杯酒才能開口︰“世上真有這麼快的刀?”

    孟開山道︰“那件事是我親眼看見的,雖然已過了四十多年,可是直到現在,我只要一閉起眼楮,我那朋友就好像又活生生地出現在我眼前,活生生地裂開了兩半。”

    他黯然道︰“想不到事隔四十年,那日的情況居然又重現了。”

    林祥熊道︰“殺死你朋友的那個人是誰?”

    孟開山道︰“我沒有看見,我只看見刀光一閃,那個人就已不見。”

    孫伏虎道︰“你那朋友是誰?”

    孟開山道,“我只認得他的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是個血性男兒,直心直腸,從不說謊。

    他說謊的時候,每個人都可以看得出來。

    現在大家都已看出他說的不是真活,殺人的人是誰他當然是知道的,他朋友的名字他更不會不知道。

    可是他不敢說出來。

    四十年前的住事他為什麼至今都下敢說出來?

    他為什麼也像他的那個朋友一樣,也怕得這麼厲害!

    這些問題當然沒有人再問他,但卻有人換了種方式問︰“你想田一飛和你那個朋友,會不會死在同一個人的刀下?”

    孟開山還是沒有回答。

    他已經閉緊了嘴,好像已決心不再開口。

    孫伏虎嘆了口氣,道︰“不管怎麼樣,那都已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四十年前的英雄,能活到今天的還有幾人?”

    林樣熊道︰“孟老爺子豈非還在?”

    孟開山既然還活著,殺了他朋友的那個人當然也可能還沒有死。

    這個人究竟是準?

    大家都希望孟開山能說出來,每個人都在看著他,希望他再開口。

    可是他們听到的,卻是另外一個說話的聲音,聲音清脆甜美,就像是個小女孩,說︰“盂開山,你替我倒杯酒來。”

    盂開山今年已八十六歲,從十七歲的時候就已闖蕩江湖,掌中一柄六十二斤重的宣花大斧,很少遇到敵手。

    “斧”大笨重,招式的變化難免有欠靈活,江湖中用斧的人並不多。

    可是一個人如果能被人尊為“斧王”,還是很不簡單。

    近數十年來大概已經只有別人替他倒酒,能讓他倒酒的人活著的恐怕已不多。

    現在居然有人叫他倒酒,要他倒酒的人,居然是個小女孩。

    林祥熊就站在孟開山對面,孟開山的表情,他看得最清楚。

    他忽然發現孟開山的臉色變了,本來赤紅的臉,忽然變得像是外面那一池寒冰,完全世有一點血色,一雙眼楮里也忽然充滿恐懼。

    這小女孩要他倒酒,他居然沒有發怒。

    他居然在害怕。

    林佯熊忍不住回過頭,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見的卻是個老太婆。

    水閣里根本就沒有小女孩,只有一個又黑又瘦又小的老人婆,站在一個又黑又瘦又小的老頭子旁邊。

    兩個人都穿著身青灰色的粗布衣服,站在那里,比別人坐著也高不了多少,看起來就像是一對剛從鄉下來的老夫妻,完全沒有一點特別的地方。

    唯一令人奇怪的是,水閣中這麼多人,人人都是江湖中的大行家,竟沒有一個人看見他們是從哪里來的。

    等到老太婆開口,大家又吃了一驚。

    她看起來比孟開山更老,可是說話的聲音卻像是個小女孩。

    剛才叫孟開山倒酒的就是她,現在她又重復了一遍。

    這次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孟開山已經在倒酒——先把一個酒杯擦得干干淨淨,倒了一杯酒,用兩只手捧著,恭恭敬敬地送到達老太婆面前。

    老太婆眯起了眼看著他,輕輕嘆了口氣,道︰“多年不見,你也老了。”

    孟開山道︰“是。”

    老太婆道︰“據說一個人老了之後,就會漸漸變得多嘴。”

    孟開山手已經在發抖,抖得杯子里的酒都濺了出來。

    老太婆道︰“據說一個人若是已經變得多嘴起來,距離死期就不遠了。”

    孟開山道︰“我什麼都沒有說,真的什麼都沒有說。”

    老太婆道︰“就算你什麼都沒有說,可是這里的人現在想必都已猜出,我們就是你四十年前在保定城外遇見的人。”

    她又嘆了口氣︰“這地方的人沒有一個是笨蛋,如果他們猜到這一點,當然就會想到那姓田的小伙子也是死在我們刀下的。”

    她說的不錯,這里的確沒有一個笨蛋,的確都已想到這一點。

    只不過大家卻還是很難相信,這麼樣兩個干癟瘦小的老人,竟能使出那麼快的刀。

    孟開山的表情卻又讓他們不能不信。

    他實在太害怕,怕得整個人都已軟癱,手里的酒杯早已空了,杯中的酒全部濺在身上。

    老太婆忽然問道︰“今年你是不是已經有八十多歲?”

    孟開山牙齒打戰,總算勉強說出了一個字︰“是。”

    老太婆道︰“你能活到八十多歲,死了也不算太冤,你又何必要把別人全部害死?”

    孟開山道︰“我……我沒有。”

    老太婆道︰“你明明知道,這里只要有一個人猜出我們的來歷,就沒有一個人能活著走出去了,你這不是害人是什麼?”

    她說得輕描淡寫,就好像把這一屋子人都看成了廢物,如果她想要這些人的命,簡直比捏死一只螞蟻還簡單。

    鐘展忽然冷笑,道︰“瘋子!”

    他一向很少開口,能夠用兩個字說出來的恬,他絕不會用三個字。

    老太婆道︰“你是說這里有個瘋子?”

    鐘展道︰“嗯。”

    老太婆道︰“誰是瘋子?”

    鐘展道︰“你!”

    紅梅忽然也大笑,道︰“你說得對極了!這老太婆若是沒有瘋,怎麼會說出那種話來?”

    孫伏虎忽然用力一拍桌子,道︰“對!”

    林祥熊也大笑,道︰“她要讓我們全部死在這里,她以為我們是什麼人?”

    墨竹冷冷道︰“她以為她自己是什麼人?”

    南宮華樹嘆了口氣,道︰“你們不該這麼說的。”

    墨竹道︰“為什麼?”

    南宮華樹道︰“以各位的身份地位,何必跟一個瘋老太婆一般見識。”

    這幾個人你一句我一旬,也完全沒有把這對夫妻看在眼里。

    奇怪的是,這老太婆居然沒有生氣,孟開山反而有了喜色。

    ——只有不認得這對夫妻的人,才敢對他們如此無禮。

    ——既然大家都沒有認出他們,所以大家都有了生路。

    老太婆終于嘆了口氣,道︰“我們家老頭子常說,一個人知道的事越少,活得就越長。他說的話好像總是很有道理。”

    那老頭子根本連一個字都沒有說,臉上也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那也許只是因為他要說的話都已被他老婆說出來了。

    老太婆道︰“你們既然都不認得我,我也懶得冉跟你們@隆!br />
    柳若松忽然笑了笑,道︰“兩位既然已經來了,不如坐下來喝杯水酒。”

    老太婆冷笑道︰“這種地方也配我老人家坐下來喝酒?”

    柳若松道︰“這地方既然不配讓兩位坐下來喝酒,兩位為什麼要來?”

    老太婆道︰“我們是來要人的。”

    柳若松道︰“‘要人?要什麼人?”老人婆道︰“一個姓商,叫商震。還有個姓謝的小丫頭。”

    一提起這兩個人,她臉上又露出怒容︰“只要你們把這兩個人交出來,你就算跪下來求我,我也不會在這里多留片刻!”

    柳若松道︰“兩位要找他們干什麼?”

    老太婆道︰“我也不想干什麼,只不過想要他們多活幾年。”

    她的眼楮里充滿怨毒︰“我要讓他們連死都死不了。”

    柳若松道︰“這里的丫頭不少,姓謝的想必也有幾個,商震我也認得。”

    老太婆道︰“他的人在哪里?”

    柳若松道︰“我不知道。”

    那個一直沒有開過口的老頭子忽然道︰“我知道,”老太婆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老頭子道︰“剛才。”

    老太婆道︰“他在哪里?”

    老頭子道︰“就在這里。”

    孫伏虎忍不住道︰“你是說商震就在這里?”

    老頭子慢慢地點了點頭,臉上還是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孫伏虎道︰“我們怎麼沒有看見他?”

    老頭子已經閉上了嘴,連一句話都不肯多說了。

    老太婆道︰“我們家老頭子既然說他在這里,他就一定在這里。我們家老頭子說的話,連一次都沒有錯過。”

    孫伏虎道︰“這次他也不會錯?”

    老太婆道︰“絕不會。”

    孫伏虎嘆了口氣,道︰“你們若能把商震從這里找出來,我就……”

    老太婆道︰“你就怎麼樣?”

    孫伏虎道︰“我就……”

    他的話還沒有說出口,林祥熊忽然跳起來,掩住了他的嘴。

    老太婆冷笑,道︰“商震,連這個人都看見你了,你還不給我滾出來?”

    只听一個人冷笑道︰“就憑他的眼力,若是能看出我來,那才是怪事。”

    商震的確應該來的,如果他來了,當然也會被安置在這水閣里。

    他明明直到現在還沒有露過面。

    奇怪的是,這個人說話的聲卻又明明是商震的聲音。

    大家明明已經听見了他說話的聲音,卻偏偏還是沒有看見他的人。

    這水閣雖然不能算小,可是也不能算很大,他的人究竟藏在哪里?

    他一直都在這水閣里,就在這些人的眼前,這些人都不是瞎子,卻偏偏都沒有看見他。

    因為誰也想不到,名震江湖、地位尊重的五行堡主,居然變成了這樣子。

    水閣里的客人只有九位,在旁邊伺候他們的奴僕家了卻有十二個人,六男六女。男的青衫白襪,女的短襖素裙,每個人看起來都像是剛從窯里燒出來的瓷人,沉默、規矩、干淨。

    每個人無疑都是經過慎重挑選、嚴格訓練的,想要在大戶人家做一個奴僕,也並不太容易。

    但無論受過多嚴格訓練的人,如果忽然看到一個活生生的人從中間分成兩半,都一樣會害怕的。

    十二個人里面,至少有一半被嚇得兩腿發軟,癱在地上,一直都站不起來。

    沒有人責怪他們,也沒有人注意他們,大家甚至連看都沒有去看他們一眼。

    在這水閣里,他們的地位絕不會比一條紅燒魚更受重視。

    所以一直都沒有人看見商震。

    商震一向是個很重視自己身份的人,氣派一向大得很,誰也想不到他居然會降尊紆貴,混在這些奴僕里,居然會倒在地上裝死。

    可惜現在他已經沒法子再裝下去了,他只有站起來,穿著他這一輩子從來沒有穿過的青衣白襪站起來,臉色發青。

    現在大家才看出來,他臉上戴著個制作極為精巧的人皮面具。

    林祥熊故意嘆了口氣,道︰“商堡主說的實在不假,以我的眼力,實在看不出這位就是商堡主,否則我又怎麼敢勞動商堡主替我執壺斟酒?”

    南宮華樹接道︰“商堡主臉上戴的是昔年七巧童子親手制成的面具,你我肉眼凡胎,當然是看不出來的。”

    梅花老人道︰“據說這種面具當年就已十分珍貴,流傳在江湖中的本來就不多,現在剩下的最多也只不過三四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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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3 23:45:46
墨竹冷冷道︰“想不到一向光明磊落的商堡主,居然也偷偷藏著一副。”

    梅花道︰“光明磊落的人,為什麼就不能有這種面具?為什麼要偷偷地藏起來?”

    墨竹道︰“難道你忘了這種面具是什麼做成的?”

    林祥熊道︰“我好像听說過,用的好像是死人屁股上的皮。”

    梅花用力搖頭,大聲道︰“不對不對!以商堡主這樣身份,怎麼會把死人屁股上的皮戴在臉上!你一定听錯了。”

    這幾人又在一搭一檔冷嘲熱諷。

    商震終于開口道︰“你們說完了沒有?”

    林祥熊道︰“還沒有,我還有件事不明白。”

    商震道︰“什麼事?”

    林祥熊道︰“今日這里的主人大宴賓客,筵開數百桌,人越多的地方越容易藏身,你為什麼不到人多的地方去,偏偏要到這里來?”

    商震道︰“因為我本來以為你們是我的朋友,就算我的行蹤敗露,你們這些名門正派的俠義英雄,也不會讓我死在一個邪魔外道手里。”

    孫伏虎忽然跳起來、厲聲道︰“邪魔外道!誰是邪魔外道?”

    商震冷笑,道︰“你們難道真的不知道這兩人就是……”

    他沒有說下去,固為他已沒法子說下去,就在這一瞬間,已有二三十道寒光往他打了過來,打的都是他致命要害。

    第一個出手的是林祥熊。孫伏虎、鐘展、梅花、墨竹、南宮華樹,也並不比他慢多少。這些人出身名門,江湖中很少有人知道他們會使暗器。因為他們平日總是說暗器是旁門左道,總是看不起那些以暗器成名的人。可是現在他們的暗器使出來,不但出于極快,而且險狠毒辣,無論哪一點都絕不比他們平日看不起的那些人差。他們顯然早已下了決心,絕不讓商震活著說完那句話,每個人都早已將暗器扣在乎里,忽然同時發難。

    商震怎麼想得到他們會同時出手?怎麼能閃避得開?連他自己都認為自己已經死定了,困為他也想不到有人會出手救他。

    忽然間,刀光一閃。銀白色的刀光劃空而過,二十七件各式各樣不同的暗器立刻落在地上,變成了五十四件,每一件暗器都被這一刀從中間削成兩半。

    這二十六件暗器中,有鐵蓮子,有梅花針,有子母金稜,有三稜透骨瓖,有方有圓,有尖有扁,有大有小,可是每一件暗器都正好是從中間波削斷的。

    這一刀好準,好快!

    刀光一閃,忽然又不見了。那老頭子臉上還是完全沒有表情,老太婆眼里卻仿佛有光芒在閃動,就像是剛才劃空而過的刀光一樣。

    可是兩個人手里都沒有刀。剛才那一刀是怎麼出手的?怎麼會忽然不見了?誰也沒有看清。

    每個人的臉色都變了。

    商震忽然仰面長嘆,道︰“二十年來互相尊重的道義之交,居然一出手就想把我置之于死地,這種事有誰能想得到?”

    他忽又冷笑,道︰“但是我應該想到的,因為我看到的比你們多。”

    老太婆道︰“你看到的為什麼比我們多?”

    商震道︰“因為剛才淺一直倒在地上,連桌子下面的事我都能看到。”

    老太婆道︰“你看到了什麼?”

    商震道︰“剛才他們嘴里在罵你是個瘋子時,桌子下面的一雙手卻在偷偷地扯衣角、打手勢,有些人的手甚至還在發抖。”

    老太婆道︰“說下去。”

    商震道︰“那當然因為他們早已猜出你是誰了,但是他們絕不能讓你知道這一點。”

    老太婆道︰“因為這里只要有一個人猜出我們的來歷,就沒有一個人能活著走出去,”商震道︰“所以他們一定要在你面前做出那出戲來,讓你認為他們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誰,否則又怎敢對你那麼無禮?”

    老太婆冷笑,道︰“這里果然沒有一個笨蛋。”

    商震道︰“想不到我居然真的在這里,而且不幸又是他們的朋友。”

    老太婆道︰“他們既然已知道我們的來歷,當然不會再認你是朋友了。”

    商震道︰“所以他們一定要對我冷嘲熱諷,表示他們都很看不起我這個人,如果有人要殺我,他們絕不會多管閑事的。”

    老太婆道︰“只可惜我偏偏沒有急著出手要你的命。”

    商震道︰“我既然還沒有死,還可以說話,就隨時有可能說出你們的來歷。”

    老太婆道︰“只要你一說出來,他們也得陪你送命。”

    商震道︰“他們既然不把我當朋友,我當然也不會讓他們有好受的。”

    老太婆道︰“他們一定早就想到了這一點,他們都不是笨蛋。”

    商震道︰“但是他們卻想不到居然會有人出手救我。”

    老太婆冷冷道︰“他們只怕也想不到我居然能救得了你。”

    能在一瞬間一刀削落二十六件暗器的人,世上的確沒有幾個。

    商震道︰“林祥熊剛才掩住孫伏虎的嘴,並不是因為他已看出了我在這里。”

    老太婆道︰“可是他已猜出了我們家的老頭子是誰?”

    商震道︰“他當然也知道鐵長老一生中從不說沒有把握的話,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老太婆道︰“我們家老頭子的脾氣,不知道的人只怕還很少。”

    商震道︰“所以他們更不能讓我說出這個老頭子就是‘魔教’中的四大長老之一,四十年前的天下第一快刀。”

    他畢竟還是說了出來。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墨竹已經縱身躍起,箭一般躥了出去。

    輕功的唯一要訣就是“輕”,一定要輕,才能快。

    墨竹瘦如竹,而且很矮小。

    墨竹絕對比大多數人都“輕”得多。

    墨竹絕對可以算是當今江湖中輕功最好的十個人之一。

    他躥出去時,沒有人阻攔,也沒有人能阻攔,只有刀光一向。刀光一閃,他還是躥了出去,瞬眼間就已掠過那一片冰池。

    圓月在天。

    天上有月,池上也有月。天上與池上的月光交相輝映。大家都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他這麼樣一個瘦瘦小小的人影,輕輕快快地掠過了冰池。大家也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他,他這個人忽然從中間分成了兩半。

    沒有人再動了。墨竹是第一個躥出去的,他躥出去的時候,別人也都在提氣體勢,準備往外躥。可是現在這些人剛提起來的一口真氣,忽然問都已化為冷汗。

    刀光一閃又不見,可是這次大家都已看見,刀光是從那一聲不響的老頭子袖中飛出來的。他的袖子很寬、很大、很長。從他袖子里飛出來的那道銀白色的刀光,此刻仿佛是留在那老太婆眼里。

    老太婆忽然道︰“你錯了。”

    商震道︰“他的確錯了,他應該知道沒有人能從燕子刀下逃得了的。”

    老太婆道︰“你也錯了。”

    商震道︰“哦?”

    老太婆道︰“你也應該听說過一句話。”

    商震道︰“哪句話?”

    老太婆道︰“燕子雙飛,雌雄鐵燕,一刀中分,左右再見。”

    她淡淡地接著道︰“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我們一刀從中間劈下去,你左邊的一半和右邊的一半就要再見了。”

    商震道︰“這句話說得並不好,但是我倒听說過。”

    老太婆道︰“你既然听說過,你就該知道,‘魔教’的四大長老中,只有‘鐵燕’是兩個人。”

    她又道︰“我們老頭子的刀雖然快,還是一定要我出手,才能顯出威力。”

    商震道︰“我也听說過。”

    老太婆道︰“可是就算我們兩個人一起出手,‘燕子雙飛’還是不能算天下第一快刀。”

    商震道︰“還不能算?”

    老太婆道︰“絕對不能。”

    商震嘆了口氣,道︰“可是你們的刀實在已經夠快了!”

    老太婆道︰“你認為我們的刀已經夠快,只因為你根本沒有見過真正的天下第一快刀。”

    她臉上忽然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那是把彎彎的刀,是……”

    一直不大開口的老頭子忽然打斷了她的話,冷冷道︰“你也老了。”

    很少有女人肯承認自己已經老了,可是她這次居然立刻就承認︰“我老了,我真的老了,否則我怎麼會變得這麼多嘴!”

    她臉上的表情看來還是很奇怪,也不知是尊敬,還是怨毒?是羨慕,還是憤怒?

    這幾種感情本來是絕不可能同時在同一個人臉上看到的。可是她對那把彎彎的刀,卻同時有了這幾種不同的感情。那把彎彎的刀,是不是青青那把彎彎的刀?這問題已經沒有人能口答,固為這老太婆已經改變了話題。

    她忽然問商震︰“我能不能一刀殺了你?”

    “能。”商震絕不是個自甘示弱的人,但是這次他立刻就承認。

    老人婆嘆了口氣,道︰“你並不是個很可愛的人,你時常會裝模作樣,不但自以為了不起,還要別人覺得你了不起。”

    商震居然也承認。

    老太婆道︰“你的五行劍法根本沒有用,你這個人活在世上,對別人也沒有什麼好處。”

    商震居然也不辯白。

    老人婆道︰“可是你有一點好處,你至少比那些自命不凡的偽君子好一點,因為你說的是真話。”

    這一點商震自然更不會反對。

    老太婆道︰“所以我並不想殺你,只要你交出那個小丫頭來,我就放你走。”

    商震沉默了很久,忽然道︰“我能不能先跟他們說句話?”

    老太婆道︰“他們是誰?”

    商震道︰“他們就是我以前總認為是我朋友的那些人。”

    老太婆道︰“現在你已經知道他們是些什麼樣的朋友,你還要跟他們說話?”

    商震道︰“只說一句話。”

    老人婆還沒有開口,老頭子這次居然搶先道︰“讓他說。”

    很少說話的人,說出來的話通常都比較有分量。

    老太婆道︰“我們家老頭子既然讓你說,還有誰能讓你不要說?”

    她嘆了口氣︰“就算你自己現在不想說,恐怕都不行了。”

    于是商震就在孫伏虎、林祥熊、梅花、鐘展、南官華樹這五個人耳邊悄悄他說了一句話。他放過了孟開山和柳若松。

    誰也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可是听到他這句話的人,臉色又變了,變得比剛才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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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十章 鐵燕夫人

    老太婆眯起了眼看著他們,也猜不出商震在他們耳邊說的是什麼。

    “鐵燕夫人”直到三十歲時,還是江湖中很有名的美人,尤其是一雙勾魂攝魄的眼楮。

    如果是在四十年前,她這麼樣看著一個男人,不管要那男人說什麼,他都會乖乖他說出來,只可惜現在她已經老了。

    大家都閉上了嘴,好像都已下定決心,絕不把商震剛才告訴他們的那句話說出來。

    商震忽然道︰“燕子雙飛雖然殺人如草,說出來的話卻一向算數。”

    鐵燕夫人道︰“當然算數。”

    商震道︰“剛才你好像說過,只要我把那位謝姑娘交出來,你就放我走。”

    鐵燕夫人道︰“不錯,我說過。”

    商震道︰“那麼現在我好像已經可以走了。”

    他拍了拍手,又用這手把衣服上的塵土拍得干干淨淨,好像已經跟這件事全無關系︰“因為現在我已經把她交了出未。”

    鐵燕夫人道︰“交給了誰?”

    商震道︰“交給了他們。”

    他指著林祥熊、孫伏虎、鐘展、梅花和南宮華樹道︰“我的確把她帶來了這里,藏在一個極秘密的地方。剛才我已經將那地方告訴了他們,現在他們之中隨便哪一個都能找得到她。”

    孫伏虎忽然怒吼道︰“我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話?”

    商震道︰“只要你們之中有一個人到那里去找找看,就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了。”

    孫伏虎臉色發青,巨大的冷汗一粒粒從臉上冒了出來。

    商震卻笑了,笑得非常愉快,誰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忽然變得這麼愉快。

    鐵燕夫人道︰“他們一定會搶著去我的。”

    商震道︰“哦?”

    鐵燕夫人道︰“現在他們既然已經知道了我是誰,就等于已經是五個死人。”

    商震道︰“哦?”

    鐵燕夫人道︰“可是他們都不想死。”

    商震道︰“這些年來,他們日子過得都不錯,當然都不想死。”

    鐵燕夫人道︰“誰不想死,誰就會去找。”

    商震道︰“為什麼?”

    鐵燕夫人道︰“因為誰能把那小丫頭找出來,我就放了他。”

    商震道︰“我相信你說的話一定算數。”

    鐵燕夫人道︰“那麼你說他們會不會搶著去?”

    商震道︰“不會。”

    鐵燕夫人冷笑,道︰“難道你認為他們都是不怕死的人?”

    商震道︰“就因為他們怕死,所以才絕不會去。”

    鐵燕夫人道︰“為什麼?”

    商震道︰“因為他們不去,也許還可以多活幾年,要是去了,就死定了。這一點他們自己心里一定全都知道。”

    他居然去問他們︰“對不對?”

    他們居然沒有一個人反對。

    鐵燕夫人有點生氣,也有點奇怪︰“難道他們以為我不敢殺他們?”

    商震道︰“你當然敢,如果他們不去,你一定會出手的,這一點他們也知道。”

    他淡淡地接著道︰“可惜那位謝姑娘還有位尊長,如果他們去把她找出來交給了你,那個人也絕不會放過他們的。”

    鐵燕夫人道︰“他們寧可得罪我,也不敢得罪那個人?”

    商震道︰“他們都是當今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聯手對付你,也許還有一點希望,要對付那個人,簡直連一點機會都沒有。”

    鐵燕夫人道︰“那個人是誰?”

    商震道︰“謝曉峰,翠雲山、綠水湖、神劍山莊的謝曉峰。”

    他嘆了口氣,接著道︰“你要找的那位謝姑娘,就是謝曉峰的女兒。”

    鐵燕夫人的臉色變了,眼楮里立刻充滿驚訝、憤怒和怨毒。

    商震淡淡道︰“燕子雙飛的魔刀雖然可怕,謝家三少爺的神劍好像也不差。”

    鐵燕夫人厲聲道︰“你說的是真話?謝曉峰怎麼會有女兒?”

    商震道︰“連你們都有兒子,謝曉峰為什麼不能有女兒?”

    鐵燕夫人神情變得更可怕,一字字道︰“現在我們已經沒有兒子了,謝曉峰也不能有女兒了。”

    她的聲音淒厲,眯起的眼楮里忽然露出刀鋒般的光,盯在孫伏虎臉上︰“那個姓謝的丫頭藏在哪里?你說不說?”

    孫伏虎的臉色慘白,咬緊了牙關不開口。

    商震道︰“他絕不會說的。少林門下在江湖中一向受人尊敬,他若將謝曉峰的女兒出賣給魔教,非但謝曉峰不會放過他,連他的同門兄弟都絕不會放過他的。”

    他微笑,又道︰“既然同樣都是要死,為什麼不死得漂亮些?”

    孫伏虎嘶聲道︰“我們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害我?”

    商震淡淡道︰“因為我不要臉,連死人屁股上的皮都可以戴在臉上,我還有什麼事做不出!”

    孫伏虎嘆了口氣,道︰“江湖朋友若知道五行堡主居然是個這樣的人,心里不知會有什麼感覺。”

    商震道︰“我知道,那種感覺一定就跟我對你們的感覺一樣。”

    鐘展忽然道︰“他不說,我說。”

    鐵燕夫人冷笑道︰“我就知道遲早總有人會說出來的。”

    鐘展道︰“只不過我也想先跟商堡主說句話。”

    他慢慢地走到商震身旁。

    商震並不是完全沒有提防他,只不過從未想到這麼一位成名劍客居然會咬人而已。

    他一直在盯著鐘展的手,商震兩只手都在背後。鐘展附在商震耳邊,悄悄道︰“有件事你一定想不到的,就正如我也想不到你居然會借刀殺人一樣,所以你才會听我說這句話。”

    他忽然一口把商震的耳朵咬了下來。

    商震負痛躥起,孫伏虎吐氣開聲,一拳打上了他的胸膛。

    沒有人能挨得起這一拳,他身子從半空中落下來時,骨頭至少已斷了二十六八根。

    鐘展將他那只血淋淋的耳朵吐在他身上︰“我知道你一定也想不到我是個這麼樣的人。”

    鐵燕夫人忽然嘆了口氣,道︰“非但他想不到,連我都想不到。”

    她臉上的表情很奇怪︰“當今江湖中的英雄豪俠如果都是你們這樣的人,那就好極了。”

    鐵燕長老忽然道︰“殺一儆百,先殺一個。”

    鐵燕夫人道︰“我也知道一定要先殺一個,他們才肯說。”

    遇到重大的決定,她總是要問她的丈夫︰“先殺誰?”

    鐵燕長老慢慢地從衣袖中伸出一根干癟枯瘦的手指。

    每個人都知道,他這根手指無論指著什麼人,那個人就死定了。

    除了南宮華樹外,每個人都在向後退,退得最快的是梅花。

    他剛想躲到南官華樹身後去,這根干癟的手指已指向他。

    鐵燕夫人道︰“好,就是他。”

    說完了這四個字,她手里就忽然出現了一柄刀。

    一把四尺九寸長的長刀,薄如蟬翼,寒如秋水,看來仿佛是透明的。

    這就是燕子雙飛的魔刀。

    昔年魔教縱橫江湖,做視武林,將天下英雄都當做了豬狗魚肉,就因為他們教主壇下有一劍、一鞭、一拳、雙刀。

    平時誰也看不見她的刀,固為這柄刀是緬鐵之英百煉而成的,可剛可柔,不用時可以卷成一圈,藏在衣袖里。

    只要這把刀出現,就必定會帶來血光和災禍。

    鐵燕夫人輕撫著刀鋒,悠悠他說道︰“我已有多年未曾用過這把刀了。我不像我們家的老頭子,我的心一向很軟。”

    她又眯起了眼看著梅花道︰“所以你的運氣實在不錯。”

    梅花一向是個很注意保養自己的人,臉色一向很好。

    可是現在他臉上已看不見一點血色,他實在不明白自己的運氣有什麼好?

    鐵燕夫人道︰“我還記得,我最後殺的一個人是彭天壽。、彭天壽是”五虎斷門刀”的第一高手。

    五虎斷門刀是彭家秘傳的刀法,剛烈、威猛、霸道,“一刀斷門,一刀斷魂”,稱霸江湖八十年,很少有過放手。

    彭天壽以掌中一柄刀橫掃兩河群豪,四十年前忽然失蹤,誰也不知道他已死在燕子刀下。

    彭天壽是孟開山的好朋友。

    听到這個名字,孟開山的臉色也變了,是不是因為他又想起了四十年前保定城外長橋上那件他永遠都忘不了的事?

    鐵燕夫人道︰“我用殺過彭天壽的這把刀來殺你,讓你們的魂魄並附在這把刀上,你的運氣是不是很好?”

    梅花已經是個老人,最近已經感覺到有很多地方不對了,只要一勞動,心就會跳得很快,而且時常都會刺痛。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

    他應該不怕死的。

    可是他忽然大聲道︰“我說!你要我說什麼,我就說什麼!”

    老人的性命已不長,一個人應該享受到的事,他大多都已享受過現在他還能夠享受的事已不多。

    奇怪的是,越老的人越怕死。

    鐵燕夫人道︰“你真的肯說?你不怕謝曉峰對付你?”

    梅花當然怕,怕得要命。

    但是現在謝曉峰還遠在千里外,這把刀卻已在他面前。

    對一個怕死的人來說,能多活片刻也是好的。

    梅花道︰“剛才商震告訴我,他已把那位謝姑娘藏在……”

    他沒有說完這句話。

    忽然間刀光一閃,他的咽喉忽然就已被割斷。

    越怕死的人往往死得越快,這也是件很奇怪的事。

    非常奇怪。

    鐵燕夫人手里有刀。

    割斷梅花咽喉的這一刀,卻不是她的刀。

    她看見了這一刀,但是她居然來不及阻擋。梅花也看見了這一刀,他當然更沒法閃避。

    這一刀來得實在太快。

    刀在丁鵬手里。

    大家看見他手里這把刀的刀光時,還沒有看見他這個人。

    大家看見他這個人時,梅花的咽喉已經被他的刀割斷。

    刀尖還在滴血。這把刀本來就不是那種吹毛斷發、殺人不帶血的神兵種器。

    這把刀只不過是把很普通的刀,只不過刀鋒是彎彎的。

    鐵燕夫人笑了。

    現在她雖然已經是個老太婆,可是一笑起來,那雙眯起來的眼楮還是很迷人,仿佛又有了四十年前的風韻。

    現在還活著的人,已經沒有幾個看到過她這種迷人的風韻。

    看見過她這種風韻的人,大多數四十年前就已經死在她的刀下。

    那些人究竟是死在她刀下的,還是死在她笑容下的?

    恐怕連他們自己部分不太清楚。

    只有一點絕無疑問。

    那時她的刀確實快,笑得的確迷人。

    那時看見她笑容的人,通常都會忘記她有把殺人的快刀。

    現在她的刀還是很快,很可能比四十年前更快,但是她的笑容已遠不如她四十年前那麼迷人了。

    她自己也知道這一點。

    只不過久已養成的習慣,總是很難改變的。

    她準備要殺人時,還是會笑,她已準備在笑得最迷人時出手。

    現在已經是笑得最迷人的時候。

    她還沒有出手。

    因為她忽然覺得她準備要殺的這個年輕人很奇怪。

    這個年輕人用的也是刀,就在一瞬前,他還用刀殺過人。

    奇怪的是,如果不是因為他手里還有把滴血的刀,無論誰都絕對看不出他在一瞬前殺過人,更看不出他的刀有那麼快。

    他看來就像是個剛從鄉下來的大孩子,一個很有家教、很有教養、性情很溫和的大孩子,仿佛還帶著種鄉下人的泥土氣。

    而且他也在笑,笑得也很迷人,很討人歡喜,甚至連她都有點懷疑,剛才一刀割斷梅花咽喉的,是不是這個年輕人?

    出現的是丁鵬。

    丁鵬笑容溫和,彬彬有禮,讓人也很容易忘記他手里有把殺人的快刀。

    他微笑著道︰“我姓丁,叫丁鵬,我就是這里的主人。”

    鐵燕夫人也帶著笑,輕輕嘆了口氣,道︰“想不到你總算還是來了。”

    丁鵬道︰“其實我早就應該來的。”

    鐵燕夫人道︰“哦?”

    丁鵬道︰“賢伉儷剛到達里來的時候,我就已知道。”

    他笑得更溫和有禮︰“那時候我就已應該來恭候兩位的大駕。”

    鐵燕夫人道︰“那時候你為什麼沒有來?”

    丁鵬道︰“因為那時候有些事我還不太明白。”

    鐵燕夫人造︰“哪些事?”

    丁鵬道︰“兩位的身份來歷、兩位的大駕為什麼會忽然光臨?到這里來找的是誰?那時候我還不太明白?”

    鐵燕夫人道︰“現在你已經全部明白了?”

    丁鵬笑了笑,道︰“昔年江湖中威名最盛、勢力最大的幫派,既不是少林,也不是丐幫,而是崛起在東方的一個神秘教派,他們的勢力在短短的十年之中就已橫掃江湖、君臨天下。”

    鐵燕夫人道︰“還不到十年,最多也只不過七八年。”

    丁鵬道︰“就在那短短七八年間,死在他們手下的江湖豪杰至少已有七八百個!”

    鐵燕夫人道︰“可是真正配稱為豪杰的人,也許連七八個都不到。”

    丁鵬道︰“那時候江湖中的人對他們既恨又怕,所以就稱他們為魔教。”

    鐵燕夫人道︰“這名字其實並不壞。”

    丁鵬道︰“江湖中古老相傳,都說這位魔教的教主是個很了不起的人,不但有大智慧、大神通,武功也已超凡入聖。”

    鐵燕夫人道︰“我敢保證,近五百年來,江湖中絕沒有任何人的武功能勝過他。”

    丁鵬道︰“可是他自己卻一向很少露面,所以江湖中非但很少有人見到過他的真面目,看見他出手的更沒有幾個。”

    鐵燕夫人造︰“很可能連一個部沒有!”

    丁鵬道︰“除了他之外,魔教中還有四位護法長老。魔教能稱霸江湖,可以說都是這四位護法長老打出來的天下。”

    鐵燕夫人道︰“那倒一點都不假!”

    丁鵬道︰“賢伉儷就是這四大護法之一,燕子雙飛一向形影不離,兩個人就等于一個人。”

    他嘆了口氣接道︰“現在的年輕夫婦,像兩位這麼恩愛的已不多了!”

    鐵燕夫人道︰“的確不多。”

    丁鵬道︰“我剛才說出來的這些事,我想別人一定也已經全部知道。”

    鐵燕夫人道︰“你是不是還知道一些別人不知道的事?”

    丁鵬道︰“還知道一點。”

    鐵燕夫人道︰“你說!”

    丁鵬道︰“賢伉儷是在六十年前結為連理的,夫人的娘家本來就姓燕,閨名叫做靈雲,本來是教主夫人的女伴。”

    鐵燕夫人一直在笑。

    丁鵬知道的那些事,並沒有讓她覺得驚奇。

    現在她卻已開始驚奇了,她想不通這年輕人怎麼會連她的閨名都知道。

    丁鵬道︰“兩位早年縱橫江湖,直到魔教退出江湖後,才生了一位公子,想不到卻在三天之前,死在一位謝姑娘的手里。”

    鐵燕夫人臉色已變了,冷冷道︰“說下去!”

    丁鵬道︰“當時謝姑娘並不知道他的來歷,商堡主和田一飛也不知道,所以才會出手傷了他。”

    鐵燕夫人冷笑道︰“對一個不知道來歷的人,就可以隨便出手?”

    丁鵬道︰“那只因為令公子也不知道謝姑娘的來歷,謝姑娘又不巧是位江湖少見的絕色美人。”

    他說得很含蓄,剛好讓每個人都能听懂他的意思。

    現在大家才知道,為什麼鐵燕夫妻一定要將謝曉峰的女兒置之于死地。

    因為她殺死了他們的獨生子。

    她的名字叫小玉。

    每個認得她的人,部說她是個又溫柔又文靜又听話的乖女孩。

    只不過這次她卻做了件不太乖的事。

    這次她是偷偷溜出來的,至少她自己認為是偷偷溜出來的。

    今年她才十六歲。

    十七歲正是最喜歡做夢的年紀,每個十六歲的女孩子部難免會有很多美麗的幻想,不管她乖不乖都一樣。

    “圓月山莊”這名字本身就能帶給人很多美麗的幻想。

    所以她看到丁鵬派專人送去的請帖時,她的心就動了。

    ——美麗的圓月山莊,來自四方的英雄豪杰、少年英俠。

    對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子來說,誘惑實在太大。

    可是她知道她的父親絕不會讓她來的,所以她就偷偷地溜了出來。

    她以為她能瞞過她的父親,卻不知道這世上一向很少有人能瞞得過謝曉峰。

    他並沒有阻止她。

    他自己年輕的時候也曾經做出過很多被別人認為是“反叛”的事。

    他知道大多的約束和壓力,反而會造成子女的“反叛”。

    可是一個十六歲的女兒要單獨在江湖中行走,做父親的總難免還是有點不放心。

    幸好住在他們附近的五行堡主正好也要赴丁鵬的約,他正好托商震照顧她。

    有這麼樣一位江湖中的大行家在路上照顧她,當然是絕不會出事的了。

    何況還有田一飛。

    田一飛當然絕不會錯過任何一個能接近她的機會,更不會讓她吃一點虧的。

    所以謝曉峰已經覺得很放心。

    他想不到魔教中居然還有人在江湖走動,更想不到鐵燕夫妻會有個好色的兒子,居然會偷看女孩子洗澡。

    那天是十二月十二,天氣很冷。

    她要客棧的伙計燒了一大鍋熱水,在房里生了一大盆火。

    她從小就有每天洗澡的習慣。

    她把門窗都閂了起來,舒舒服服地在熱水里泡了將近半個時辰。

    正在她準備穿衣服的時候,她忽然發現有人在外面偷看。

    她看到門底下的小縫里有一雙發亮的眼楮。

    她叫了起來。

    等她穿好衣服沖出去的時候,田一上飛和商震已經把偷看的那個人困住了。

    這人是個斜眼瘸腿。又丑又怪的殘廢。

    這種人面對著女孩子的時候很可能連看她一眼的勇氣部沒有,但是有機會偷看時卻不會錯過。

    奇怪的是,這樣一個人,武功居然還不弱,商震和田一飛兩個人聯手,居然還沒有把他制住。

    于是她就給了他一劍。

    她手里剛好有把劍,她剛好是天下無雙的劍客謝曉峰的女兒。

    當時就連商震都沒有想到,這淫狠的殘廢竟是魔教長老的獨生子。

    一個玉潔冰清、守身如玉的女孩子,怎麼受得了這種侮辱!

    無論對誰來說,她殺人的理由都已足夠充分。

    丁鵬道︰“我本來早就應該來的,可是我一定要先將這些事全部調查清楚!”

    因為他是這里的主人。

    他處理這件事,一定要非常公正。

    丁鵬又道︰“要問清這件事,我當然一定要先找到謝姑娘。”

    鐵燕夫人造︰“你已經找到了她?”

    丁鵬道︰“我也不知道商堡主將她藏到哪里去了,這里可以藏身的地方又不少,所以我才會找了這麼久。”

    他接著道︰“幸好商堡主來得也很匆忙,對這里的環境又不熟,能找到的藏身處絕不會大多,所以我總算還是找到了她。”

    要在這麼大的莊院中找一個人,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容易。

    可是他卻說得輕描淡寫,好像連一點困難都沒有。

    鐵燕夫人看著他,忽然發現這個鄉下大孩子並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人。

    他實在遠比他外表看來厲害得多。

    丁鵬道︰“我知道商堡主是絕不會把她交出來的,他受了謝先生之托,寧死也不會做這種事。”

    鐵燕夫人冷冷道︰“你當然也跟他一樣,寧死也不肯說出她在哪里?”

    丁鵬道︰“我用不著說。”

    他笑了笑,淡淡地接著道︰“我已經把她帶到這里來了。”

    這句話說出未,每個人都吃了一驚,就連鐵燕夫人都覺得很意外。

    他一刀割斷梅花的咽喉,為的當然是不讓梅花說出謝小玉的下落。

    可是他自己卻將她帶來了。

    水閣有門。

    他推開門,就有個看來楚楚動人的女孩子,低著頭從門外走了進來。

    她臉上還有淚痕,淚痕使得她看來更柔弱、更美麗。

    只要看過她一眼的人,一定就能看得出她是個多麼乖的女孩子。

    像這麼樣的一個女孩子如果會殺人,那個人一定非常該死。

    丁鵬忽然問︰“你就是謝小玉姑娘?”

    “我就是。”

    “前天你是不是殺了一個人?”

    “是的。”

    她忽然抬起頭來,直視著鐵燕夫妻︰“我知道你們是他的父母,我知道現在你們一定很傷心,可是如果他沒有死,如果我還有機會,我還是會殺了他。”

    誰也想不到這麼樣一個柔弱的女孩子,會說出這麼剛強的話來。她身子里流著的畢竟是謝家的血,這一家人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絕不會低頭的。

    自從她和丁鵬出現了之後,鐵燕夫人反而鎮定了下來。

    一個身經百戰的武林高手,正如統率大軍決戰于千里外的名將,到了真正面對大敵時,反而會變得特別鎮靜。

    她一直在靜靜地听著,等他們說完了,才冷冷地道︰“你一定要殺他,是不是因為他做錯了事,他該死?”

    小王道︰“是。”

    鐵燕夫人道︰“殺錯人的人,是不是也該死?”

    小玉道︰“是。”

    鐵燕夫人道︰“你若殺錯了人呢?”

    小玉道︰“我也該死。”

    鐵燕夫人忽然笑了,笑得說不出的淒厲可怖,忽然大吼︰“你既然該死,為什麼還不死!”

    淒厲的笑聲中,刀光已閃起,一刀往小玉頭頂上劈了下去。

    大家都看過她這一刀。

    一刀劈下,這個溫柔美麗的女孩子就要活生生被劈成兩半。

    誰部不忍再看。

    有的人已扭轉頭,有的人閉上了眼楮。

    想不到達一刀劈下後,竟好像完全沒有一點反應,也沒有听到一點聲音。

    大家又忍不住回頭去看。

    謝小玉居然還是好好地站在那里,連頭發都沒有被削斷一根。

    鐵燕夫人那柄薄如蟬翼、吹毛斷發的燕子刀卻已被架住,被丁鵬架住。

    兩把刀相擊時,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兩把刀競好像忽然被粘在一起。

    鐵燕夫人手背上青筋一根根凸起,額角上的青筋也一根根凸起。

    丁鵬看來卻還是很從容,淡淡地說道︰“這是我的家,他們都是我的客人。只要我還在這里,誰也不能在這里殺人。”

    鐵燕夫人厲聲道︰“該死的人也不能殺?”

    丁鵬道︰“誰該死?”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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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9:05:57
鐵燕夫人道︰“她該死,她殺錯了人。我兒子是絕不會偷看她洗澡的,就算她跪下來求我兒子去看,我兒子也不會看。”

    她又發出了那種淒厲而可怖的笑聲,一字字道︰“固為他根本看不見!”

    這種笑聲實在教人受不了,連丁鵬都听得毛骨悚然,忍不住問︰“他怎麼會看不見?”

    鐵燕夫人道︰“他是個瞎子!”

    她還在笑。

    笑聲中充滿了悲傷、憤怒、冤屈、怨毒,她笑得就像是一條垂死的野獸在嘶喊。

    “一個瞎子怎麼會偷看別人洗澡?”

    小玉仿佛連站都站不住了,整個人都幾乎倒在丁鵬身上。

    丁鵬道︰“他真的是個瞎子?”

    小玉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鐵燕夫人造︰“就算她真的不知道,可是一定有別人知道。”

    她的聲音更淒厲︰“所以他們不但殺了他,而且把他的臉都毀了。”

    小玉蒼白的臉上已全無血色,顫聲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一直石像般站在那里的鐵燕長老,忽然一把將商震提了起來。

    他好像還是站在那里沒有動,商震倒下去的地方明明距離他很遠。

    可是他一伸手,商震就被他像提口破麻袋一樣提了起來。

    商震看來明明已經死了,現在卻忽然發出了痛哭般的呻吟。他根本沒有死。

    他故意挨那一拳,只因為他要乘機裝死,因為他知道他能挨得起孫伏虎的一拳,卻絕對沒有法子挨過燕子雙飛的一刀。

    鐵燕長老道︰“我看得出你不想死,只要能活下去,什麼事你都肯做。”

    商震不能否認。為了要活下去,他已經做出了很多別人想不到他會做的事。

    鐵燕長老道︰“你應該知道,魔教的‘天魔聖血膏’是天下無雙的救傷靈藥。”

    商震知道。

    鐵燕長老道︰“你也應該知道,‘無魔搜魂大法’是什麼滋味。”

    商震知道。

    鐵燕長老道︰“所以我可以教你好好地活下去,也可以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商震已經明白他的意思,忽然嘶聲道︰“我說實話,我一定說實話!”

    鐵燕長老道︰“那天在門縫下面偷看謝小玉洗澡的是誰?”

    商震道︰“是田一飛!”

    商震流著淚,說出了這故事另外的一面。

    “那天天氣很冷,我想要伙計送壺酒到房里來,剛走出門,就看見田一飛伏在謝姑娘的門下面,那時候謝姑娘正好也發現外面有人在偷看,已經在里面叫了起來。”

    “我本來想把田一飛抓住,可是他已經跪下來苦苦求我,叫我不要毀了他一生。”

    “他還說,他一直在偷偷地愛慕著謝姑娘,所以才會一時沖動,做出這種見不得人的事。”

    “我跟他的姑母本來就是多年的好朋友,我也相信他不是有意做這種事的。”

    “所以我的心已經軟了,想不到我們說的話,竟被另外一個人听見。”

    “那人是個殘廢,也不知是從哪里來的。田一飛一看見他,就跳起來要殺他滅口。”

    “想不到他的武功居然極高,田一飛竟不是他的對手。”

    “我不能眼看著田一飛被人殺死,只好過去幫他。”

    “但是我可以發誓,我絕沒有要殺人的意思,絕沒有下過毒手。”

    “那時候謝姑娘已經穿好衣服沖出來了,田一飛生怕他在謝姑娘面前將秘密揭穿,故意大聲呼喊,所以他才沒有听見謝姑娘刺過去的那一劍。”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他是個瞎子,更不知道他是鐵燕公子。”

    “我發誓,我真的不知道。”

    這是個令人作嘔的故事,說完了這故事,連商震自己都在嘔吐。

    為了要教他繼續說下去,鐵燕長老已經教他吞下了一勺天下無雙的續命救傷靈藥“天魔聖血膏”。

    可是現在他又吐了出來。

    沒有人再看他一眼。

    名震天下、富貴如王侯的五行堡主,此刻在別人眼中看來,已不值一文。

    商震忽然又在嘶喊︰“如果你們在我那種情況下,是不是也會像我那麼做?”

    沒有人理他,可是每個人都已經在心里偷偷地問過自己。

    ——我會不會為了飛娘子的佷兒犧牲一個來歷不明的殘廢?會不會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又將這秘密說出來?

    誰也沒有把握能保證自己在他那種情況下不會那麼做。

    所以沒有人理他,沒有人再去看他一眼,園為每個人都生怕從他身上看到自己。

    商震的嘶喊已停頓。

    不想死的人也會死,越不想死的人,有時候反而死得越快。窗外冷風如刀,每個人手腳是冰冷的,心也在發冷。

    鐵燕長老臉上卻還是連一點表情都沒有,冷冷地看著丁鵬,冷冷道︰“我是魔教中的人,我的兒子當然也是。”

    丁鵬道︰“我知道。”

    鐵燕長老道︰“江湖中的英雄好漢們都認為只要是魔教中的人就該死。”

    丁鵬道︰“我知道。”

    鐵燕長老道︰“我的兒子是不是也該死?”

    丁鵬道︰“不該!”

    他不能不這麼說,他自己也被人冤枉過,他深深了解這種痛苦。

    鐵燕長老道︰“你是這里的主人,你也是我近五十年來所見過的最年輕的高手,我只問你,在這件事中,該死的人是誰?”

    丁鵬道︰“該死的人都已經死了。”

    鐵燕長老道︰“還沒有。”

    他的聲音冰冷︰“該死的人還有一個沒有死。”

    謝小玉忽然大聲道︰“我知道這個人是誰!”

    她蒼白的臉上又有了淚痕,看來是那麼淒楚柔弱,仿佛連站都站不穩。但是她絕不退縮。

    她慢慢地接著道︰“現在我已經知道我殺錯了人,殺錯了人的都該死。”

    鐵燕長老道︰“你準備怎麼樣?”

    謝小玉沒有再說話,連一個字都沒有再說。

    她忽然從衣袖中抽出了一柄精光奪目的短劍,一劍刺向自己的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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