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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靡寶 歌盡桃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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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3 17:35:27 |只看該作者
蕭暄那邊堅持得更加辛苦,剩余的四個侍衛現在只剩兩個。他臉色已經發青,我心提到嗓子眼。

一聲悶叫,同小鄭並肩戰斗的侍衛身子一震,痛苦地倒下。數把長劍緊接著刺過來。我就在那刻跳了起來,和桐兒一起拉起青娘,順著牆往後退。小鄭反手一劍替我們擋了那一擊,可是自己卻避免不了被劃了一劍。

我看在眼裡,卻知道這個時刻停留不得,使出渾身力氣拽著青娘跑。跟看通往後院的柴門近在眼前,顧不得後面是否也有刺客,抬起腳踢過去。

可是踢出去的腳卻突然動不了,什麼東西纏住了腳踝,巨大的力量拉扯著我向後倒去。

跌在塵土之中,三柄長劍已經狠狠刺下,我來不及翻身倒抽一口氣閉上眼,心裡念著這下死定了。

耳邊聽到鏘的一聲,一柄熟悉劍鞘飛過來將劍打歪。我翻過身手腳並用往外爬。

“不是她!”同蕭暄糾纏的那個黑衣男子大喝一聲。本來還要刺向我的長劍迅速轉彎向青娘刺去。

剛恢復了一點意識的青娘瞪著眼看到刺向自己的劍,控制不住高聲尖叫起來。

我想也不想撲過去將她一把拉倒護住。身後有人及時趕到接下了那幾劍。

好小鄭!我心裡喝彩。

可開心不到三秒,另一邊突然湧出巨大的張力。黑衣男子終於不耐煩,暴喝一聲,臉色由白轉紫,突然一躍高達數米,然後如一枚導彈一樣持劍向我們沖來。

那一瞬間,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緊迫的壓力逼得我無處可逃,只有眼睜睜地看著死亡逼近。

一個身影驀然擋在我和那人之間。

我張開嘴,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只有眼看著蕭暄手裡的利劍刺穿對方的喉嚨,而對方的劍,穿過他的胸膛,定在我臉頰邊的木門上。

血,順著劍刃滴在我手背上。

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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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盡桃花 第三卷 征途篇 第45章

“姐夫——”小鄭怒吼一聲,手中利劍狂揮而出,擋在他身前的刺客人頭落地。

越風也在這時劈開一片血霧沖了出來。

我把懷裡的青娘一推,張開手臂,接住了蕭暄沉沉落下來的身體。

好疼!

好像有什麼東西瘋狂地撕裂著五髒六腑,吞噬著骨髓,敲打著每一根神經。我疼得兩眼發黑,幾乎不能呼吸。

他的血立刻浸透了我的衣服,貼燙著我的肌膚。

侍衛在說什麼,越風和小鄭在說什麼,桐兒和青娘也在說什麼,可是我的耳朵嗡嗡響,什麼都聽不到。

我緊抱住蕭暄,那柄劍還插在他的胸膛,位置離心髒還有點遠,這讓我幾乎斷了的心弦微微一松。

“小華……”蕭暄細若游絲的聲音喚回了我的神智。

越風出手敏捷給蕭暄點了穴止血。蕭暄沒有昏過去,他還強撐著,深遂的眼睛一直注視著我,十分不放心的注視著我。

“我沒事。”他的聲音又細又抖,像一張劃花了的唱片,“你……你也不會有事……”

蕭暄沒說話,但是明顯精力不足了。

他的臉慘白得發青,氣息急促,我摸他的脈,混亂如麻,一股詭異的內力在他體內橫沖直撞,讓他氣血翻湧。

一陣不祥的預感沖上心頭。

“進房裡去!”我的聲音出奇的又尖又細,像一根拔上天的絲。“放床上,燒水,干淨紗布,刀。”

越風和小鄭立刻抱扶起蕭暄,桐兒拉著青娘去准備東西。

劍必須得拔出來。我看向越風他們,無需動口,兩人過來,一人拔劍,另一人下手如飛點穴止血。

蕭暄並未昏迷,痛得悶哼一聲,帶著泡沫的血從嘴角溢了出來。他的呼吸加重,像破風箱一樣。

氣胸?

我扶住蕭暄的頭,看著他已經迷離的眼神,“阿暄,先別睡。我要你深深吐一口氣,把肺裡的氣呼干淨。知道嗎?”

蕭暄強打起精神,忍著疼痛照著我的指示做。我使勁一咬下唇,發抖的手穩定了下來,然後在越風的協助下抓緊時間給他包扎傷口。

條件太簡陋,他的傷太重。

蕭暄面如金紙,明明已經到了極限,卻還撐著不昏過去。

我知道他在擔憂什麼。

侍衛沖進屋來,大喊:“王爺,應援的人到了!”

蕭暄露出放心的眼神,看我一眼,忽然身子一震,一大口烏黑的血沫湧了出來。

“姐夫!”小鄭驚恐大喊,“敏姑娘,他這是怎麼了?”

我從牙縫裡擠出話:“毒發了。”

一聲響雷落在眾人頭頂。

“王爺!”

蕭暄受傷這事絕對不能傳出去。我轉過頭去看驚魂未定的青娘,她被我狂亂的眼神嚇得一個哆嗦。

“要委屈青姑娘了。”我壓低嗓子說,“今天受重傷的是青姑娘,不是王爺,各位記住了?”

青娘半懂半懵的點了點頭。

我對眾人說:“越風和桐兒留下來幫我。小鄭你帶著青姑娘去後院。應援的來了沒我命令不可打攪。我這就給王爺治傷療毒。”

小鄭應了一聲,立刻帶著青娘從後門走了出去。

爐子上的水已經燒開,咕嘟咕嘟地響。我脫下外衣洗了手,然後三下五除二地脫光蕭暄的衣服,露出他修長健美的體魄。

到這關頭,也還是忍不住心裡苦笑。蕭暄啊蕭暄,今天算是對你徹底“認識”個清楚了。

我對越風說:“我沒有內力,點穴不到位。我把穴道指給你,什麼位置幾分力,你來點!”

越風沉穩而鄭重地點了點頭。我從他鎮定和信任裡得到了一點安心,開始指揮。

我口令一聲聲下,越風下手迅捷,准確地在蕭暄身上或點或拍或按,順序和力道都與平常點穴不同。點穴一事需慎重再慎重,稍有差池就可能致命,但是越風對我信任,即使他聞所未聞的點穴方式,依舊照做不誤。

漸漸,蕭暄金紙般的臉色恢復到慘白,而我和越風都已經出了一頭一臉的汗。

七七四十九套穴法施完,越風已如同水裡撈出來一般,喘著粗氣,退到一旁。

我立刻接上,將蕭暄扶著平放在床上,手裡小刀利落劃開他右手食指尖。滴落出來的血呈烏紅色。

我保持著蹲著的姿勢,抬頭對越風說:“我手裡沒藥。其實解藥我也因為缺幾味藥沒煉好。”

越風一聽,急了:“那怎麼辦?”

我伸手輕輕摸了摸蕭暄滿是冷汗的額頭,苦澀地笑著。他早已昏迷過去,聽不到我們說的話,其實這也好。

“本來毒發不會立刻要命。只是他傷太重,兩方消耗,我擔心他捱不過。”

越風唰地跪下來,“敏姑娘,我這命是王爺救的,現在要我為王爺赴湯蹈火再所不辭,你有什麼辦法,只管說。”

我點了點頭,“我是還有辦法。不過,接下來的事,你將來不許告訴任何人!用你家王爺的性命發誓!”

越風微微一愣,堅定地說:“是!”

夕陽西斜,秋風送爽,鳥兒歸巢,炊煙裊繞。

我推開院門,就看到這麼一副祥和寧靜的美好畫面。

殘陽若血,天地廣闊。

蕭暄,你是想在這片天地上建立一個你自己的國家,一個四海升平,萬民歡忭,路不拾遺,野無遺賢的國度嗎?

付出多大的代價,你也要達成自己的理想嗎?

現在,又一個束縛你手腳的枷鎖去掉了。

我腳下踉蹌,桐兒過來扶住我。我頭暈得很,口干肚子餓。畢竟勞累了一整天啊,醫生真是一份體力活。

“敏姑娘!”蕭暄手下一員副將過來給我行禮,“姑娘辛苦了。我家王爺……”

“王爺已經沒事了。”我揉了揉空空的肚子,“不過胸口那傷很重,他得好好休息。你們搬動時小心些。”

“在下知道了。姑娘臉色也不好。”

“我只是有點累。”我不好意思說是餓了。

那副將一臉感動,“姑娘要保重身體。青姑娘已經上了車,姑娘您也上來吧。”

“我……跟王爺一車吧。”我看到小鄭帶著士兵小心翼翼像抬一尊水晶一樣,將昏迷不醒的蕭暄抬上了一輛樸素但是寬大的馬車。蕭暄的臉色依舊蒼白,但是不再籠罩著一層黑氣了。

這次來的應援軍人數眾多,一路招搖著回了營地,想隱瞞都瞞不了。

蕭暄沒醒,不過他現在是昏睡而不是昏迷,能有自主意識吞咽東西了。兩天的路我們走了三天,一路上我給他補充糖水藥水人參續命湯,他人雖還糊塗的,脈搏卻漸漸有力起來,到後來甚至開始打呼嚕。

可是問題來了,有吃就有拉,生理常識。即使是英雄,即使是男主角,即使他人前英俊瀟灑卓爾不群氣質出眾驚才絕艷光輝萬丈,吃五谷雜糧,也得拉屎撒尿不是?

所以我還不得不親自洗手為蕭王爺舒解內急。

同車的蕭暄的校尉看得目瞪口呆,眼珠子都快脫眶,以為我在褻瀆他們尊貴偉大不可一世的王爺,“敏姑娘!你這是在干嗎?你要對我們王爺做什麼?”

我翻白眼,我纖纖玉手是貼花黃用的,你當我願意拿來這樣服侍你家王爺?

“我在給他導尿。如果你不想你家王爺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被尿憋死的王爺,那就給我閉嘴!”

校尉在王爺被調戲和被尿憋死中衡量了一下,聰明的選擇了閉上了嘴巴。

我一邊輕輕拔出管子,一邊苦笑不止。我在這之前還真的打死都沒想到過有朝一日會干這活兒。三字經啊!

離營地還有半天路程的時候,宋子敬一匹快馬帶著數名手下來接我們。我這幾日實在太累,回了家來不及吃雲香做的飯菜,倒頭就睡。

一直睡到次日近中午,餓醒了,饑腸轆轆,眼放綠光,到處找東西吃。

雲香正在熬湯,看到我醒來了,高興地跑過來摟住我。

“姐,你這一行可嚇死我了。好在你沒事!”

我摸摸她的頭,“有吃的嗎?餓死了。你在燉什麼那麼香?”

“給王爺燉的當歸雞湯……哦對了!王爺已經醒過來了!”

蕭暄殿下已經醒了過來,不但醒了過來,而且還精神矍鑠紅光滿面地在罵人。

我端著雞湯探出半個頭,只聽蕭王爺雷霆萬鈞的咆哮著:“你們怎麼搞的!怎麼會把人弄丟!你們知不知道這花了多少心思才把人勸到。你們當我胸口這個窟窿是我自己撞來的?”

莫不是青娘出了事?

我忍不住咳了咳。裡面一下沒了聲音。過了半晌,蕭暄悶悶不樂地說了一聲:“都退下吧。”

眾人如獲大赦,臨走不忘贈我一記感謝。

我進了屋。蕭王爺斜靠在榻上,臉色還不錯,嘴巴沒什麼血色,人瘦了,卻很精神,兩眼炯炯有祥,火花四射。我忽然挺佩服自己的醫術的,兩天前還不能自理的家伙,現在就可以禍害人間了。

“怎麼發那麼大的火?”我把雞湯擱下,“好不容易揀回一條命,不知道好好修養。”

蕭暄一聽我提就來氣,“你去問問外面的家伙,都干什麼吃的?眾人眼皮底下,就讓那青娘被劫走了!”

我錯愕,“青娘被劫走了?什麼時候的事?”

“昨天半夜裡。”

“趙家人干的?”

“不然還有誰?”蕭暄翻白眼。

“他們會對她怎麼樣?”我很擔憂。

“該不會殺她。”蕭暄皺著眉頭,捂著胸口。

我急忙沖過去,“怎麼了?疼?裂了?讓我看看。”

好在傷口沒裂。張秋陽的傷藥真是聖品,才幾日,傷口就結得很好了。

我松口氣,幫他攏好衣服。

“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你暴跳如雷都沒用,還是好好養****。別因為毒解了就掉以輕心……”

蕭暄握住我的手,向他拉去。我歎了一聲,順著坐在他身邊。

他笑,伸手摸我的臉,“你臉色也不好。”

“自己沒吃飯就來伺候你,當然也不好。”

“嚇著你了?”

我回想當初,這家伙被一下刺個對穿,面無人色倒我懷裡。嚇?那都還是輕的?我差點魂飛魄散。

“毒已經解了?”蕭暄問。

我掃他一眼,“你不信任我?”

“當然不是!”蕭暄笑,“只是早知道這麼容易,當初就別配什麼藥了。”

我聽著心裡就來火,不假思索就給了他一記暴栗!

“藥!要不是我煉好了藥,你現在都已經入棺材了!”

“你藥煉好了?什麼時候?”蕭暄捂著腦袋問。

我愛理不理的,“就出門前。不過要放一放才能用。我就帶在身上,這麼巧你就毒發了,簡直計算過時間似的。”

蕭暄歪著頭想了想,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自然高高興興,“這事終於結了!”

我苦笑。這家伙沒人在時怎麼總跟個孩子似的。

我說:“你也別折騰了。躺下休息吧。你這傷要養半個月呢。”

蕭暄眉頭一皺,“那不行。後天拔營,雷打不動。”

“我不管。”我板著臉說,“拔營可以,你坐馬車走。”

“堂堂一軍之帥,坐著馬車領軍?”蕭暄簡直像遭受奇恥大辱。

我問:“面子重要還是命重要?”

“面子!”

我氣絕。

蕭暄立刻拉著我的手搖啊搖地,學我撒嬌的樣子。

我渾身冒雞皮疙瘩,“少來這招!對穿!氣胸!你知道什麼是穿螞蚱嗎?”

“沒那麼誇張啦。”蕭暄冥頑不靈,“出城其實就是一過程。出了城我立刻就換馬車,你同我一車,就近監視我。如何?”

我知道勸他不住。他的面子不僅僅是蕭暄這個人的面子,是整個燕軍的面子。

我低頭悶悶說:“我給你配藥……”

蕭暄握住我的手親了一下,抓緊,“別這樣!難關都已經度過了。不過話說回來啊,慧空這老禿驢算命沒以前准了啊。明明說是你有難,為什麼最後遭血光之災的卻是我呢……”

蕭王爺還在思索著,他手下已經來報:“王爺,朱山王來信了。”

朱山王,就是我們幫他找老婆,急著想討好的張偉文先生。

張偉文先生在來信裡跳腳抓頭地追問青娘的下落。

蕭暄嘿嘿笑,“就回信告訴他,說他心上人本來被我們接過來,又被趙家人給擄走了。”

“慢!”我叫,“他會相信嗎?軍營裡擄走一個大活人呢!”

“咱們營裡鬧奸細也不是頭一天了。”蕭暄不在乎,“他愛信不信。他也不是傻子。哪有把功勞給別人送的白癡。”

“青娘在趙家人手裡,這不就可以脅迫張偉文了嗎?”

“你都知道用脅迫這個詞,朱山王難道會情願合作?相比之下,我們就顯得純良多了。”蕭王爺很得意,儼然已經忘了剛才是誰在臉紅脖子粗地破口大罵。

我訕笑,“純良?那當初干嗎那麼急著又去找人家青娘?”

“該做的總得做到。找她,可以是為了要挾張偉文,也可以是為了讓他們一家團圓啊!”

我仔細端詳蕭暄,搖頭。

“怎麼了?”蕭王爺不悅。

我說:“怎麼看都不像慈善家。人家張偉文又不是傻子。”

蕭暄奸滑地笑,“從古自今,都是先政客再慈善家。沒權沒勢,沒這個資本啊。”

我沒心情和他斗嘴,“把雞湯喝了吧。”

蕭暄苦著臉,“才喝了一肚子藥,現在還是滿的。”

我漫不經心地說:“都是水,解個手就沒了……”突然想到這家伙昏迷不醒的時候我動手幫他解決生理問題一事,臉瞬間紅成了茄子。

蕭暄瞅著我笑。他應該不知道我想的是什麼,八成以為我是因為解手兩個字而不好意思。

“喝湯吧。”我沒理他,把碗端過去。

“喂我。”蕭暄歪著嘴。

我瞪他。蕭暄立刻捂著胸做愁眉苦臉像。

“傷口疼,動手就牽著疼。”

一米八幾的大老爺們兒撒嬌,我很想揍他,又怕真的弄疼他。

“真該讓你手下將士進來看看你這樣子。”

“這有什麼?閨房之樂,個人私事,他們管不著。”蕭暄滿不在乎,“唉,你到底喂不喂啊?”

我沉著臉把湯勺遞到他嘴邊。他低頭喝湯,雙眼卻直勾勾地盯著我。全是桃花在發光。我氣,可是又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結果手一抖,湯撒到衣服上。

“看!都是你鬧的!”我給他擦,再仔細看了看傷口。軍醫已經給他換了藥,包扎得也很好。只是到底傷得重,短短幾日人瘦了一大圈,骨頭都明顯了很多。

“怎麼了?”蕭暄不知道什麼時候把嘴湊到了我的耳邊,噴著熱氣,“看你相公我的身材看呆了?不要緊,隨便摸……咦?”

我眼淚嘩啦啦流下來。

“哎呀!這怎麼了?”蕭暄手忙腳亂給我擦眼淚,結果越擦我越流得凶。他六神無主實在沒辦法,干脆一把將我抱住,一手擱在我腦後把我往他懷裡按,一手在我後背笨拙地拍著。

“哭什麼哭啊?我中劍時怎麼沒見你掉眼淚!別哭了!我這不是什麼事都沒了。他也在好,毒也解了!”

他真是瘦了好多,我一靠他懷裡,就感覺得更清楚。心裡這麼一想,眼淚流得更加厲害。之前看他中劍受傷生死一線時的恐懼焦慮這才徹底爆發出來,控制不住,猶如黃河泛濫。

蕭暄仰天長歎:“冤家!你是我的冤家!”

我忍無可忍,終於動手拎起他一塊皮肉,順時針旋轉一百八十度。

蕭暄一聲慘叫,嚇壞了門外的小兵,連聲問王爺你怎麼了?

我張口要叫,蕭暄急忙把我嘴巴捂住,對外面喊:“沒事兒,給貓咬了。”

我立刻在他手上印了兩排牙齒印。蕭王爺這次忍著沒叫,只輕哼了一聲,一把摟緊我的腰。

靠那麼近,我自然而然地感覺到了他身體的變化。不會吧,胸前的洞還沒合上呢。

我瞪他,他奸滑地笑。我使勁掙扎,他倒順著就放開我了。

我紅著臉拉了拉衣服。

蕭暄本來一臉色狼樣地瞅著我,可是看著看著,目光漸漸柔和,漸漸正常。

他淡淡地笑,說:“小華。”

“干嗎?”我重新盛雞湯。

他說:“願意嫁給我嗎?”

我手一抖,碗又打翻了,湯水淌了我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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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3 17:35:47 |只看該作者
歌盡桃花 第三卷 征途篇 第46章

蕭暄立刻扯來帕子給我擦,邊問我疼不疼。其實湯都溫了,哪裡燙,可是我還是不住點頭,一個勁地點頭。

他問我願意嫁給她不。

一個英俊多金溫柔深情出身高貴有追求有抱負目前又單身的男青年問我願不願意嫁給他。

我抬頭望蒼天,佛祖終於顯靈了?

“小華?”蕭暄看我的眼神八成以為我給嚇傻了。

我沖他笑,他也心驚膽戰地回我一個笑。

我說:“不願意。”

“啥?”蕭暄慘叫。

門外的小兵又在嚷嚷:“王爺你怎麼了?”

“又給貓咬了!”我代他家王爺回答。

蕭暄拉過我面對著他,很嚴肅,很認真,問:“為什麼不願意?”

“不願意就不願意。”我聞了聞手,果真一股雞味。

“總有個理由!”蕭暄顯然是不死心的。

“為什麼一定得有個理由。不想結婚就不嫁你咯。”我也很無語,畢竟真正的理由,不好同他開口啊。

古代人定情就等於訂婚,那是他們。對於我來說,目前也就是和蕭暄在戀愛。戀愛一年了(居然這麼久了啊!),雖然感情不錯,可是也還沒到結婚的地步吧。他娶過老婆倒好,我是完完全全沒有半點為人妻子的心理准備啊!要我以後主持家務三從四德相夫教子我會立刻患抑郁症的。

哦老天!我扶額頭,越想越冒汗。所謂婚姻恐懼症正是如此。

蕭暄還在抓著我問十萬個為什麼。

不喜歡我嗎?

不喜歡你干嗎跟了你天南海北地跑來跑去?

擔心謝太傅反對?

這世上還有人能管得住我?

擔心我戰敗會被連累?

放心我看你要敗了我會先逃跑的。

因為是填房嗎?

我想一巴掌拍死他!

蕭暄很郁悶,無數女人哭著喊著要嫁給他,他都不要。如今鼓足勇氣來求婚,我卻對他說NO。以他的思維方式,他的確想不通我為什麼不樂意嫁他。

我一個頭兩個大,這個道理該怎麼跟他說?

我肯定一點:“我喜歡你。”

“那為什麼不願意嫁我?”蕭暄那表情簡直像我借了他家的豆腐還的卻是沙子。

我斟字酌句地,很怕傷害了他脆弱幼小的心靈,“我是覺得,現在結婚,還太早了點。我畢竟還小。”

“你就快十七了。”蕭暄說,“大齊這年紀的女孩子正是嫁人的好時光。”

我無奈啊,“咱們可不可以不說這人?”

蕭暄閉上嘴,微微皺眉,沒有很生氣,但是也沒有放松下來。他不甘心,不過他尊重我,沒有繼續問下去。

一時間氣氛有點低落,我趕緊招呼小兵上飯。

陪蕭暄吃完了飯,又給他換好藥。藥力發作,他有點昏昏欲睡。

我給他蓋上被子,摸了摸他鬢邊的頭發,輕歎一聲,打算離去。

手卻被抓住。

蕭暄低聲說:“我會等你點頭的。”

我眼睛一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那夜,我輾轉反側,幾乎一夜未眠。

外面月色極好,我躺在床上怔怔望著樹梢的葉子披上一層白霜,心裡五味雜陳。

不知不覺,我來這個世界,已經兩年了。時光飛逝,過去都已像前世,我時常忘了自己是誰。最開始總想著有朝一日會回到原來的生活裡,始終不肯對身邊的人放感情。直到如今,才深刻體會到自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真的會在這裡終老。於是也是一定要結婚嫁人,生兒育女,組建家庭,努力和一個人白頭到老。

恣意逍遙的生活充滿了誘惑力,我沉迷不可自拔,但是也終將有走出去的一天。蕭暄今天的求婚無疑是在給我敲響一面警鍾。

我喜歡他,甚至比喜歡還要喜歡,我是愛他的。

可是嫁給他,不僅僅只是嫁給一個男人而已。而是要頂著燕王妃的頭銜生活。而且如果他得登大典,那豈非……

我簡直不敢往下想,懊惱地鑽進被子裡。

失眠,結果第二天掛著兩個黑眼袋出門,碰著雲香,她也兩個黑眼袋。我瞪瞪她,她望望我。

“怎麼了,妹子?”我問。

雲香細聲細氣地說:“宋先生去見朱山王了。”

喲?

“青娘不是都給劫走了嗎?”

“先生說,反正青娘會被送回去的。他和王爺有把握朱山王買我們的好,所以先去談判了。”

蕭暄也是這麼說的。

政治和戰爭,是我很不想思考的事。人生若能吃喝睡就過完該多好。

我沖她壞笑,“捨不得你家先生吧?”

雲香紅著臉。

我同她一起坐下來吃早飯,“你現在同他到底怎麼樣了?”

雲香聲音小得像蚊子叫,“沒怎麼樣。”

“總有個程度啊。拉你手了嗎?”

雲香低頭不說話。

我大膽問:“親過你了嗎?”

雲香脖子都紅了,就像一只煮熟的蝦子。

我敲著碗笑,“真拿你沒辦法!你有心也要讓他知道。你為他努力讀書寫字,他都知道嗎?”

雲香微弱地叫了一聲姐。

我說:“你別老這樣。他溫吞,你害羞,哪年哪月才有進展。”

雲香別過頭,小聲說:“我……我配不上他。”

“這什麼話?”我不高興了,“你哪裡配不上了?你同他在一起,只要你能讓他開心,讓他輕松快樂,脾氣性情合得來,相互扶持可以輕松走下去,你就配得上!見鬼的門第那一套,投胎是運氣,哪有人人好運的。”

雲香抬起頭,兩眼感激,張開嘴想說什麼,卻還是什麼都沒說。

我放下筷子,溫和地說:“你和宋先生的事,我是第三人,不想也沒資格在旁邊瞎指揮。是進是退,全看你自己。不過,你也別吊死在一棵樹上,有時候也不妨放眼看看周圍。軍隊裡好小伙子那麼多,我知道的對你有意思的就好幾個。比如說小鄭……”

“姐別說了!”雲香惱羞成怒了,“我不喜歡他。”

“唉,別這樣。”我笑笑,“小鄭原先那是不懂事嘛。他後來不是改正了嗎?你看看他這半年來的表現,可圈可點。對你也是噓寒問暖花盡了心思,你好臉色都不給人家一個,他還照樣一門心思對你。”

雲香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我知道他對我好。我只是……我只是……我不配……”

“我不愛聽你說這話!”我板起了臉,“你一個清清白白溫柔賢惠勤勞善良的女孩子,要不是小鄭後期表現得好,我才捨不得你配他呢。別老這麼自卑!是我妹妹就得挺起胸膛做人!”

雲香抽了抽鼻子,眼看幾乎要哭出來。我沒奈何,只好轉移了話題。

女大不中留啊,說幾句都說不得了。

吃完飯去藥房,還聽到雲香小聲對自己說:“不配就是不配。”

兩日後,燕軍拔營。

馬太守含淚相送。

他差一點就做成了蕭暄的便宜老丈人,如今想必是心情復雜。聽說馬小姐後來和李將軍的侄子小李將軍說成了親,戰爭結束就回來成親。那小李將軍高大英武儀表不凡,是個少年英雄,馬小姐也算有了個好歸宿,馬太守也就沒同蕭暄撕破臉。

蕭暄面龐消瘦,卻神采飛揚精神熠熠,英姿勃發地騎著玄麟率領千軍萬馬朝東北而去。大地在顫抖,趙黨在頭痛。

等出了地界,蕭暄乖乖上了馬車。我立刻如狼似虎地撲過去扒他的衣服。

蕭暄半躺著讓我扒,嘴裡還賤賤地說:“娘子不要心急,我們有的是時間……”

我一針刺在他穴道,他慘叫連連悔不當初。

傷口沒裂,但是有點發炎。我又把一大堆藥丸子塞進他的嘴裡。

蕭暄抱怨:“吃完藥都吃不下飯了!”

我狠狠道:“你死了就更不用吃飯了。”

蕭王爺乖乖吃藥。

我憋了很久,還是沒忍住,問:“下一場仗,什麼時候打?”

蕭暄凝視我片刻,握住我的手,“你擔心我這身子上不了戰場?”

我沒說話。

他低頭笑,將我的手放在他手心裡,“也是。我總是讓你擔心受怕,總是讓你等待。難怪你不肯嫁給我。”

“怎麼又扯到這事上去了?”

蕭暄繼續說自己的,“我總說照顧你,其實反而是你一直在照顧我,幫助我。跟著我,你腥風血雨裡闖,吃了那麼多苦,受了那麼多怕。我的承諾,簡直就像放屁。”

我想了想說:“本來不覺得,這才發現我真是東齊勞動婦女的楷模。”

蕭暄做悲苦狀,“看看看,我虧欠你太多了。”

我挪過去靠著他,“我不想討論什麼虧什麼賺。同你在一起開心就夠了。人生在世,千金難買一笑。還有,同樣幾十年時間,哭著過自然不如笑著過。我想得開的很,一點也不覺得你混蛋。”

“你看,我沮喪的時候,你總能安慰我。”蕭暄的頭搭在我肩上,“我算個什麼?梟雄?你不跟我的好,連累你。”

“別說了。都是氣話。”我伸手捂他嘴巴。他抓住我的手,放在齒間輕輕咬,那細微的癢痛讓我渾身一個哆嗦。

蕭暄抬頭,深遂的眼睛望著我,帶著勾引人的笑。

他說:“來,親親我。”

我陰險地笑,“什麼?”

蕭暄委屈,“不親就算了。”

我哧地一笑,還是低下了頭去。

秋日清爽的微風從車窗外刮進來,蕭暄的發絲拂在我臉上,癢癢的,我忍不住笑。他整個人都倒在我懷裡,我便摟住他,就像摟著一個大熊玩具,一下捏捏他的鼻子,一下摸摸他的臉,給他頭發編辮子。他很老實很乖地由著我欺負。

車輕輕搖晃,細碎陽光照耀著窗下的毯子。外面馬蹄聲和鳥兒的鳴叫聲動聽得就像一首歌。我和蕭暄依偎在車裡,默默品味著這段難得溫情時光。我同我愛的男人擁抱在一起,時不時交換一個輕吻。我們隨著馬車一搖一晃,只希望這樣的路可以沒有盡頭。

後來我每次回憶起這段往事,都忍不住幸福地微笑。

不論生活怎麼變遷,不論距離變得多遠,我都記得那人隔著衣服傳遞來的體溫,也都記得他附在耳邊對我說的話。

他說:“小華,我們就這樣,一輩子。”

六天之後,我們在經歷了兩次有驚無險的小刺殺後(當然是沖著蕭暄來的),終於到達了延平城。蕭暄率領的北軍順利同由東南沿海回到內地來的東軍順利會師,而我也見到了聲名鼎赫的東軍統帥陸懷民。

陸懷民本是北方人,少年南下參軍,追隨當時的東軍統帥張百川,在東南海上風裡來浪裡去,幾十年來打了大大小小幾百場仗,是位實戰經驗豐富,鐵骨錚錚的國寶級元帥。

陸懷民年近半百,面若冠玉,唇若丹朱,斜眉入鬢,目光如炬,身材魁梧,渾身上下透著傲骨英風。他又力拔山河氣蓋世,又足智多謀,用兵有道,既能陸戰,又擅水戰。自他替下張百川後,率領百萬雄師掃蕩東南大陸沿海一帶,將山林土匪海盜倭寇盡數追緝清掃,保了半邊天下太平安寧。他自己也成就了震世威名。

接風宴席,我作為蕭暄的一個小但是不可或缺的幕僚占據了偏遠角落的一席之地。雙方介紹主要幕僚時,因為全場就我一個女官,陸元帥自然多看了我幾眼。陸帥這等在腥風血雨裡,廟堂江湖中數十年拼殺過來的人物,私覺得遠比蕭暄更有震懾力多了。那簡單幾眼就教我覺得背上扛了巨石,直不起腰來。

蕭暄雖然身份比他高,但是對他態度極其尊敬,酒盡兩杯,就已自稱晚輩,並且極委婉含蓄地將陸帥的功績一通歌頌贊美。我還頭一次發現蕭暄竟然如此能將虛偽惡心的官樣文章說得這麼聲情並茂誠摯動人貼切溫和找不出一絲不妥的地方來。若不是宋子敬外出辦事未歸,我真要懷疑是他寫的發言稿。

陸懷民這樣的軍人本身做派強硬,又兼基層出身,心裡或多或少是瞧不起蕭暄這樣憑借出身占據高位的年輕人。只是蕭暄那通馬屁拍得實在是太出色,陸帥原本還有幾分敷衍客套的臉也很快松懈下來,笑著敬酒回贊蕭暄如何年少有為義薄雲天等等。

主賓見歡,吾等陪客大松一口氣,才可以放開手腳吃喝。

蕭暄完全忘記了我之前告誡他的傷口還有點發炎酒要少喝的話,同陸帥兩人你來我往,很快兩大壇子就見了底。喝到興頭上,蕭暄親切地叫了陸帥一聲懷民兄,弄得我一時還以為在點我的名。

陸懷民的年紀都可以做蕭暄的爹了,所以也借著借興笑著說,王爺啊,老夫愧受你這一個兄字,你可把我叫年輕了哦。

蕭暄忙說怎麼會,陸元帥這看著紅光滿面精神矍鑠,也就而立之年的人嘛。

陸懷民其實很高興,不過還是謙虛到:“王爺說笑,老夫都快半百了。此生戎馬倥傯,鮮有敗績,也算慰懷。唯一遺憾,就是長子早夭,而立之年得一小女,現已十九,卻是心高氣傲百般挑剔,到現在還沒有人家。“

我才夾起來的肉丸子掉回了碗裡。

蕭暄的視線越過重重人海,投向我的方向。不過我沒看他。我看著碗裡的肉丸排骨,還有一大堆美味可口的飯菜,卻突然沒了胃口。

陸懷民可能真是喝高了,看不清蕭暄的臉色,繼續自賣自誇,說他那位芳名叫陸之穎的女兒可是詩書女紅刀槍棍法樣樣俱全,模樣標致性情爽朗。他沒有說出來的話,我也可以說給蕭暄聽。

他陸懷民以前聽令於蕭暄,那是因為蕭暄彼時還代表朝廷,陸懷民實際上聽的是朝廷的號令,他只有這一個選擇。如今世事變遷,蕭暄與當權趙黨分庭抗拒,趙黨在朝而蕭暄在野,陸懷民面前無數個選擇,聽不聽蕭暄的號令,就變成多選題中的一個選項了。

要怎麼讓他死心塌地交出最終決策權?

最最迅速便捷的,就是結親家。

的確,兩人不論身份容貌還是資質,都十分般配。而且我賭一兩銀子,這陸懷民肯定早就把兩人八字都找權威高人算過了。

蕭暄看我,我一臉無辜地看他。

人家要嫁女兒給你,又不是給我,看我做什麼?

早先喝下去的酒立刻變成醋。我低頭喝茶清口。

聽到蕭暄呵呵笑,帶著濃厚醉意的聲音在說:“陸帥真是捨得。小王功敗垂成都還沒定數,這就放心把千金嫁來,跟著我吃苦受怕。呵呵,陸帥有心,我還怕耽擱了陸小姐呢。”

“王爺這什麼話?能嫁你為妻,可是小女的福分。”陸懷民口齒含糊估計不醉也在裝醉。

兩個主人醉了,下面的賓客自然也非常識趣地跟著醉了。我本坐得偏,悄悄退了席。

桐兒和雲香正在房裡玩牌,見到我回來,立刻迎了上來。

雲香消息一如既往地靈通,“姐,聽說陸元帥想把女兒嫁給王爺。”

我一邊換衣服,一邊說:“王爺也不是頭一次被人說親了。”

桐兒說:“聽說那陸小姐文武雙全,十五歲起上門求親的人就踏破門檻了。”

他們的確成功地激發了我微薄的危機感,但是我雖然心裡五味雜陳,卻缺乏動力。

我並不是對自己有信心,我只是不知道該做什麼?

人生中很多時候都不得不跟隨大環境,做個隨波逐流的泡沫。只要蕭暄一天是個封疆裂土之士,我們和他之間就橫著很多很多無法逾越的鴻溝。畢竟一個政治家,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是要付出許多其他的東西的。

我喝了口茶,轉移了話題:“藥的事有消息了嗎?”

桐兒搖頭:“老樣子,派出去的人還沒回話。”

雲香問:“王爺的毒不是都已經解了嗎?怎麼還要研制解藥呢?”

我說:“他毒解了,可是我的課題卻還沒鑽研完,這解藥一日不研制出來,我心裡不安。

雲香嘟囔:“姐,你也別老把心思放在醫藥上了。王爺都快給別人搶走了。”

桐兒也發牢騷,“就是!我們小姐吃虧,沒有一個門第顯赫的娘家。其實根本不見得比陸小姐差。”

娘家,謝太傅家,夠顯赫了。可是這譜能擺出來嗎?還讓不讓謝家人活命了?

我歎氣,不打算再討論這個問題。

我親手熬好了藥,算著蕭暄差不多從席上退下來了,給他送過去。

越風說:“王爺還沒睡,正和幾位大人在說事。”

“陸元帥在嗎?”

“陸元帥已經回去了。”

我端著藥走進去,還沒進裡屋,就聽到劉大人的一句話。

“王爺,陸元帥今日的提議,還望王爺慎重思量啊。”

我站住。

蕭暄很清醒的聲音響起:“這事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還不打算娶親。”

“王爺,”王大人說,“此事,可由不得王爺想或不想。陸懷民雖然表面示好,認了虎符,可是到底百萬東軍現在只聽他一個號令。王爺若謀大業,就不得不借助於陸懷民!現在陸懷民有意結好,又不圖裂土封王,只願結為親家。這姻親正是最穩妥牢固的關系,王爺又可親掌百萬雄師,何樂而不為呢?”

蕭暄有點煩躁,“我並未打算拿婚姻做交換。”

“王爺此言差矣。”李將軍居然也在,“王爺不是娶鄭王妃在先了嗎?王爺同王妃伉儷情深,夫妻恩愛,若非王妃壽不永年,那樁婚事也是幸福美滿旁人羨慕的。這陸小姐,子敬兄以前就打探過,陸懷民沒有給自己女兒貼金,確實是一位文武雙全的佳人。王爺娶了她,紅袖添香,夫唱婦隨,又可成就一段佳話。”

李將軍居然還是鴛鴦蝴蝶派的。

蕭暄長笑兩聲,“道理都不用說了,我心裡清楚。陸小姐嫁妝就是百萬大軍。呵呵!古往今來,多少男子為了嫁妝而娶老婆,卻又能本末倒置得如此理直氣壯。”

劉大人說:“王爺的心思我們都明白。您若捨不得敏姑娘,回頭再納她做側室便是……”

匡啷一聲茶杯砸碎的聲音斷了劉大人的話。裡面一時間悄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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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3 17:36:10 |只看該作者
歌盡桃花 第三卷 征途篇 第47章

我屏住呼吸。

良久,蕭暄疲憊的聲音傳來:“今天就到這吧,各位也辛苦了,早早休息去吧。”

“明日還有閱軍,王爺也早些休息了吧。”李將軍很識趣地告辭。

那劉大人還不識相:“王爺,那這事……”

“明日再說。”蕭暄已經非常不耐煩了。

幾位大人紛紛行禮告退。我站在屏風後,等他們都走盡了,才端著已經涼了的藥走了進去。

蕭暄散著頭發,敞著衣服,露出雪白的裡衣和一點精壯的前胸。雖然景色迷人,我卻沒心思欣賞。

“我把藥端來了。”我說,“喝了吧,傷還有點發炎呢。”

蕭暄深深注視著我,我面無表情地別過臉去。

蕭暄輕聲說:“我該怎麼辦?”

我裝傻:“吃藥啊,難道還要我喂?”

蕭暄眼冒火光,粗魯地端過藥一飲而盡,將碗重重擱在桌子上。

我干站了一會兒,他沒有要說話的樣子,我撇了撇嘴說:“那我走了。”

剛轉過身去,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抓住我,把我拽了回去。我跌進他的懷裡,立刻聞到一股濃郁的酒氣。

“就走?你就什麼都不說?”蕭暄抓著我的手,我被他抓得很疼。

“說……說什麼?”我把手掙脫出來,“我說好說歹,有用嗎?”

蕭暄扣住我的肩,將我整個人轉過去面對他。他漆黑深遂的眼睛盯住我的眼睛。

“同我說心裡話,小華。告訴我你是怎麼樣的?不要考慮其他,只說你最直接的想法。”

我苦笑,伸手摸上他俊美的臉,“我想,我想你要不是蕭暄該多好。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我們能快樂。”

“那就嫁給我。”蕭暄手上力氣加大,急切地說,“嫁給我,我們就在一起了,我們就能快樂了。”

我笑到沒力氣笑,他這話說得,好像炒一盤菜,放點油放點鹽,起鍋就能吃了這麼簡單。

鼻子突然有點酸,這個男人,在外運籌帷幄心思縝密高瞻遠矚世故老練,可是在內心的這個小小角落裡,還單純天真得像個孩子。

“你凡事深思熟慮,為什麼在這個問題上卻想得那麼淺?”還是你不肯往深處想呢?

“小華……”

“你苦惱什麼?”我問,“你只是苦惱我做不了你的正室?”

蕭暄的臉上浮現錯愕之色。

“阿暄,”我說,“我只是不肯嫁你,就已經讓你這麼苦惱。我若是說我不願同別的女人共事一夫,那你又更該怎麼辦?”

我說著說著,倒忍不住自嘲地笑起來。

蕭暄臉上的驚愕漸漸轉為慍怒,一把抓住我。

“你……”

我側著頭等他說。

可是蕭暄張著嘴,半天吐不出接下來的話。

他不說,我說。這些話,當初馬太守事件時就存在我肚子裡了,說出來太現實太傷感情,我本來想留著以後逼不得已的時候再說的,之前有多少快樂日子就過多少,別辜負好時光,別提前給自己找不自在。可是老天不同意我這麼逍遙,硬是要把矛盾提前放在我們面前,逼著我們兩個開誠布公洽談溝通,把好好的感情切割來分析清楚,弄得兩手血淋淋。

我表明立場:“我是不會同別人分享你。可是我也希望你快樂。”

問題全部丟給他,我卑鄙。他接受了陸小姐,我肯定和他翻臉,他當然不會快樂;可是如果他拒絕了陸家,兵權到不了手,千秋功業潰於一朝,他肯定也不會快樂。

江山在手,美人在懷,但是愛人呢?

“你愛我嗎?”

問爛了的問題,不過我提問的態度非常嚴肅認真,讓人不覺得多肉麻。

蕭暄也嚴肅認真地回答:“愛。”

我把手一攤,“瞧,真麻煩。你要是不愛,你就沒這麼多煩惱了。”

蕭暄兩手青筋暴露,受不了我在這麼嚴肅的時刻都要耍嘴皮子。

可是不能這樣怎麼辦?我怕我不貧嘴,會立刻哭出來。

我不肯要他娶那什麼陸小姐或是任何一個其他女人,但我也不忍見他同陸家決裂功虧一簣。如果我更偉大一點,情操再高尚一點,我就該什麼話都不說然後悄悄離去,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可是我這個向來比較卑鄙,自己難過也不讓別人太好過,有包袱大家一起背,有麻煩兩人共同解決。所以才有今天這秉燭夜話說傷心的一幕。

蕭暄一臉痛楚,那是我親手劃的一刀。

良久,他才說:“我明白了。”

一字千金,夜已涼如水。

我回到自己屋子裡,疲憊得就像剛下來一場馬拉松,倒在床上眼皮都張不開。

雲香和桐兒等著八卦,都守在我房間裡不肯走,這下見我這模樣,立刻噤聲,悄悄出去了。

我眨了眨眼。先前宴會上絲竹悅耳酒菜飄香,月夜迷人秋風送爽,轉眼房間裡光線昏暗氣氛沉悶。似乎所有甜蜜的故事才剛開始,就有一種舊歡如夢的凋零惆悵。

我躺著,仔細感覺著胸腔裡心髒的跳動,每跳一下,就痛一下。只要還活著,就要一直痛下去。

茱麗葉站在陽台上愁苦地感慨,羅密歐啊羅密歐,為什麼你是羅密歐?

我以前一直嫌這台詞惡心,但那只能說明我的認識還沒有到達一定的境界。經典自有它被評為經典的理由。比如我現在,只覺得這句話便可概括我所有的感想。

蕭暄,愛上你很容易,得到你卻太難。

夜風吹進來,我臉上一片冰涼。一摸,果真全是淚。

天亮的時候,我很不情願地醒了過來。

若真的可以,我多想長睡不醒,腦袋埋在沙子裡,逃避一切問題。我想蕭暄在這點上肯定與我心有戚戚焉。

雲香和桐兒沒有我的憂愁,一是因為今天有場面恢宏氣勢干雲的百萬雄師大閱軍,二是宋子敬終於回來了。

這麼多事堆在一起,恐怖陸懷民也忙得沒時間逼婚,蕭暄可以偷得幾日閒了。

桐兒她們見我沒有精神,硬是拉著我去城牆上看閱軍。

滾滾沙場,艷陽高照,天高地闊,曠野風長。東齊男兒血氣方剛,鎧精劍銳,豪邁勇猛,氣吞山河。

這是我第二次看閱軍,也是第二次看到蕭暄烏甲紅袍,高頭大馬,背後飄揚著鮮艷帥旗,將他襯托得豐神俊秀,氣宇軒昂。碧血黃沙連陌天,旌旗卷塵煙,英雄男兒豪氣萬丈。

我一夜沒睡好,風一吹就頭痛,想必蕭暄也好不到哪裡去。只是頭盔遮住了他的黑眼圈,人前他依舊威風凜凜挺拔於馬上,而我則不得不躲在角落裡避免被熟人問話。

就這麼一躲,聽到幾個女人在八卦。

“聽說燕王要娶陸家小姐了?”

“是嗎?這事不是沒定?”

“王爺又不是傻子,這多好的買賣啊!”

我笑,誰都知道這是樁好買賣。蕭暄賣身陸家,換取問鼎天下的籌碼。黨內劉秀對陰麗華多好,還不是照樣娶了郭聖通。

當然,蕭暄不娶陸穎之因為未必就贏不了這場仗,不過多花十幾二十幾年罷了。到時候英雄見白頭,換成他的兒子繼續打江山。而且他的兒子未必是我的兒子,我才捨不得讓自家孩子刀槍裡討生活呢。

我望著城下密集如雲的士兵,兵器鎧甲折射陽光發出鱗片一般的白光來,那骨子雄發之勁直逼雲霄。我和他的兒女之情在這面前顯得那麼渺小而脆弱。

我曾同蕭暄說,你要不爭這天下,就偏安在西遙城,也活不過十年。我那個時候不想蕭暄死,現在更是不想。

“可是我聽說……”我聽到那個女人提到了我的名字。

她的同伴在笑,“得了,若是喜歡,早就收了,怎麼會這麼不清不楚地拖著。不過一個江湖女子,哪裡比得上陸家小姐?”

“說的也是。啊,那可不正是陸家小姐?”

我一聽,隨著眾人目光望過去。

遠處沙場上,一個雪白的身影。依稀只見是個英姿颯爽的少女,白衣勝雪,騎著棗紅大馬來到陸懷民跟前,然後輕盈矯健地翻身下馬行禮。

“果真是陸小姐呢。”

“到底是簪瓔世家的豪門閨秀。說是她還訓練了一支女兒軍。”

“哦?女人也打仗?”

“好像是負責後勤運輸什麼的。總之是巾幗不讓須眉呢!”

“王爺可是好福氣。”

我轉過身去,悄悄離開了人群。

雲香連影子都不見了,八成去找宋子敬去了。女大真是不中留,宋子敬沖她溫柔笑笑,她的魂就沒有了。鳴玉公子固然好,滿腹珠璣儒雅英俊風度翩翩,可宋子敬清高得猶如天邊一朵雲,從來不肯為誰停留下來,那麼的不切實際,我看她注定了要傷心的。

自己的小院子很靜,我適應了剛才熱鬧的耳朵裡還余留著一片轟隆聲,在大腦裡不停回想。上帝造人時偷工減料,沒有給耳朵安上一個開關,於是人類憑空多出來許多煩惱。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個面臨把握不住的愛情的女子都會有這樣的感受,濃得化不開的苦澀和悲哀在心裡醞釀,再由心髒通過血液把這感受輸送到身體每個角落裡。

“小華。”宋子敬的聲音。

他怎麼來了?

“你一個人?”宋子敬走進來,風塵僕僕。

我笑了一下,“外面太鬧了。你這一路順利嗎?”

“挺好的。”宋子敬說,“青娘已經回到了朱山王身邊。”

“那真好。”我誠心道。有情人終成成眷屬,真好。人家朱山王也是明言了只願意要她一個的。

宋子敬背著手走過來,看了我半晌,說:“我有點擔心你。”

我噗嗤笑,很勉強,很苦澀。

“擔心我什麼?我有吃有喝有工作的。”

宋子敬搖了搖頭,“小華,王爺他,是做大事的人。”

我冷笑,“我很明白你的意思。握六合而制宇內,執撲敲而鞭笞天下,多娶幾個老婆,根本不在話下。我的苦惱本來就應該只是我的,他都是被我拖累的。”

宋子敬說:“你別說氣話,我也不是來教育你的。男女之事,沒有對錯,只講情願。你不情願,誰都不能把你怎麼樣。”

“那你來找我,究竟又是為了什麼?”

“我自己都不知道。”宋子敬苦笑,“只是,我會支持王爺同意這門婚事。”

我冷眼看著他,幾分無奈,幾分怨懟,幾分薄涼。他是來找我表態的。

宋子敬是個完美的下屬和助手,他自然會選上司朝著最正確有利的方向走。政治和戰爭是容不下半點情長的。

我別過頭,看著簷下一盆開到極至就要凋身的菊花,脈脈無語。

宋子敬說:“王爺也是人,他終會有頂不住的一天,那個時候,即使不是陸小姐,也會是張小姐,王小姐,名門閨秀多的是。他為了權衡各種不同的利益,就需要握住那些送上來的籌碼。小華,到時候,你就是謝小姐,代表了謝家,和那些女子一樣,被放在天平上衡量比較。那時候你們的感情還會單純如初嗎?也許,他一生只愛你一人,但是,他沒有辦法只娶你一人。”

我突然有點恨宋子敬,他做得比我還絕,把什麼都從我的角度講得那麼清楚做什麼?我不需要別人說給我聽,我心裡比誰都清楚,可是我不想聽到別人說。

宋子敬走過來,“小華,你自己好好斟酌吧。”

他悄無聲息地走了。我跌坐在榻上,把臉埋進手裡。

之後一連十多天,我都沒有見到蕭暄。越風每日來我這裡取藥,跟我說,王爺忙。

我漫不經心,只顧做自己的事,漸漸的,越風也不同我解釋了。

為東軍士兵檢查身體一事,也讓我忙得幾乎沒有睡覺的時間。

蕭暄即將娶陸穎之的事已經傳得沸沸揚揚。我同蕭暄的關系,雖然低調,但是有心人還是看得出端倪,這下就跑到我這裡來看熱鬧。

不過我可不是柔弱無依任人欺凌之輩,拿我當笑話看,那就得付出看笑話的代價。於是免費贈予腹瀉生痘長斑禿頂皮膚騷癢等各種藥粉,讓他們充分享受到謝家藥房一日游的樂趣。最後也順便給那位提議讓我做側室的劉大人下了一點通氣散,讓他跑了一宿的廁所。

真是的,我長得很像小老婆嗎?

幾番下來,雖然把人全得罪光,但是耳根徹底清靜了,多日來積壓的抑郁之氣也得以發洩出去。

秋天已經很涼,可是我從軍營體檢隊伍裡奮斗了一天回來,還是滿身是汗,一臉風塵,狼狽不堪。

剛回到醫署,就見手下一干副手干事急匆匆地迎了出來,嘩啦一下把我圍住。

我嚇一跳,“出什麼事了?”

我的得力助手海棠拉著我說:“你不在的時候,有人上門來了。”

居然還有不怕死的敢上門來撒野?

海棠說:“是陸小姐,她說要來看看,到處走,甚至還要進你的藥房,我們可是攔都攔不住……”

我臉色一變。

我的藥房,非請勿入,這是明文規定。即使是蕭暄本人都嚴格遵守,我不同意他就得在門外站著。這陸穎之哪裡來的潑天的膽子?

一個助手冷哼道:“怕是故意這麼干的!”

我派開眾人,先去把那位陸小姐請出我的藥房才是。

眾人簇擁著我來到藥房前,只見門外站著兩個親兵,見到這陣勢,直覺就摸上腰間的配劍。

我沒好氣,醫署女人多,看熱鬧是天分,趕都趕不走,有什麼辦法?

我去推門,兩個士兵唰地把劍一拔,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這是干嗎?進自己房子都不行了?

海棠性子火爆,立刻大叫:“你們要干嗎?闖了我們姑娘的藥房不說,還要殺人嗎?”

這丫頭嗓門大,一通喊下來,兩個士兵尷尬地收回了劍。

“姑娘言重了。”屋裡傳出一陣悅耳的聲音來,“我的士兵不認識敏姑娘,一時護主心切,才有所冒犯。我這就代他倆向敏姑娘賠個不是。”

說著,門打開來,一位個子挑高衣裳華麗的年輕女孩走了出來,身後還跟著一個中年僕婦。

我微仰著頭看過去。

陸穎之是個美人。鵝蛋臉,肌膚白皙如羊脂凝玉,鼻梁挺直,秀眉帶著英氣,雙目明亮如星,紅唇豐滿鮮艷。她今天一身紅衣,烏黑頭發高束,插著一支碧玉簪,竟是男兒打扮。

的確是個艷若桃李又英姿颯爽的美人。

我笑了笑,“陸小姐。”

“敏姑娘。”陸穎之笑得很親切。只是我感覺得到她目光裡的失望與不屑。

陸穎之說:“我早就聽父親說姑娘您為軍士操勞的事,我一直想見你一面,好當面領略一下慈手醫聖的風范。”

“慚愧。”我把一縷松散下來的頭發挽到耳朵後,“大倉促,沒有什麼准備,讓陸小姐見笑了。”

“怎麼會?”陸穎之笑著說,“我剛才還看了姑娘的藥房,可真是琳琅滿目無奇不有,姑娘真是好才學啊。說起來,我一直對醫學頗感興趣,姑娘可否考慮收我為徒呢?”

我勞累了一天,又渴又餓,只等打發了她就好去洗澡吃飯,沒心思多羅嗦。

“陸小姐說笑了。我徒有虛名,其實才疏學淺,沒什麼可教的。”

陸穎之身後的老媽子立刻不悅地皺了皺眉。

我才對她倆沒有好臉色。你就要搶我的男人了,我還對你賠笑臉,我還沒聖母到這地步。

陸穎之尷尬地笑,打圓場:“看來敏姑娘收徒弟很嚴格呢。”

我肚子餓得咕咕叫,實在沒心情應酬。

“陸小姐,我不是不收徒弟,而是您身份太高,我收不起。還有,我這人有條小規矩,不歡迎外人隨意進出我的藥房。所以還請陸小姐移步。”

陸穎之一愣,她身後的老媽子已經跳了出來。

“放肆!有你這麼對我們小姐說話的嗎?我家小姐看得起你才來結交,你別自視甚高還以為自己多了不起……”

“許嬤嬤!”陸穎之輕喝一聲。下人這樣嚷嚷,她也很沒面子。

我側過身去,恭敬地打算把陸穎之請走。

她抱歉地笑了笑,“對不起,敏姑娘,我以後注意。”

“沒事。”沒以後了,最好再不見你。我這人小肚雞腸很記仇,即使你最終沒搶走我的男人,我也不會同你化干戈為玉帛。

陸穎之走過我身邊,突然踩著一塊松磚,身子晃了晃,我順手扶了她一把。她客氣地道過謝,帶著家丁姍姍離去。

結果當日晚上,蕭暄就上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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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盡桃花 第三卷 征途篇 第48章

結果當日晚上,蕭暄就上門來。

蕭王爺一襲蒼青色樸素衣衫,腰束銀灰雲紋帶,身材修長挺拔,如玉樹臨風。他不喜歡學時下年輕人把頭發垂下來,而是全都高束,用一根古樸的白玉簪插著。那還是我逛街時買來送他的,不值很多銀子,他卻常常戴著。

如此濁世翩翩佳公子蒞臨寒捨,我正穿著裡衣在剔牙。

我倆對望,然後蕭暄轉身,我滾回屋裡換衣服。

忙了好一通,才把蕭王爺請進了屋。

“我這晚上只有果汁和白開水。對了,你的傷怎麼樣了?”

蕭暄選擇喝橙子汁,“孫先生都仔細看過,說已經沒有大礙了。”

“哦。”我也坐下。

蕭暄喝了幾口果汁,說:“今天陸穎之回去後就上吐下瀉。”

我手一抖,水灑了一點出來。

蕭暄低頭看著手裡的杯子。

我說:“我才不屑干這事!”

“當然不是你。”蕭暄說。

“但是別人都以為是我!”我摔開杯子站起來,在屋裡來回走。

蕭暄歎氣:“大夫看了,說是吃錯了東西。陸穎之身邊的傭人一口咬定自家小姐沒有吃東西,又說你碰過她。”

我猛地轉過身來,冷笑道:“我若能這麼厲害,早就下毒藥了!”

“小華,”蕭暄站起來想拉我。

“別碰我!”我氣急敗壞地甩開他的手,“怎麼?你這就來興師問罪了?陸懷民要把我怎麼樣?打下監獄嚴刑拷打?啊?燕王爺?”

蕭暄面色灰白,雙眼如寒潭一般,整個人散發著凜冽怒氣。

“你不信我?”他低聲怒吼。

我打了一個哆嗦。

“你到底來做什麼?”我直著脖子叫回去,“陸懷民給你氣受了,你就來找我的茬兒?”

“我說了我相信你沒做!”

我冷笑,“你可真信任我?也許真是我干的呢?殺人要償命,不劃算,那我就讓她小病一下好了。”

蕭暄嘴唇抿得沒有一絲血色,眼裡一片無奈和痛楚。

“你不會這麼做。”他堅定地說,“我了解你,你絕對不會去傷害無辜的人。”

“無辜?”我哼道,“她無辜,干嘛帶著悍婦闖我藥房?”

蕭暄無奈道:“這婚事是她爹的主意。她那也不過是不想和你把關系弄得太僵。”

我一股怒火燒到頭頂,“這才幾天就開始為她說話了?她要不想嫁你,就該回家尋死覓活威脅她爹去,而不是假惺惺跑我這裡來搖橄欖枝。告訴你,我是女人,女人心裡想什麼,我比你清楚一萬倍!”

蕭暄忽然笑了,“你這醋吃得好凶。”

我卻怎麼都笑不起來,“沒用,蕭暄,你這抬已經沒用了。”

以往有口角,不是他就是我,開個小玩笑退讓一步,頓時海闊天空。但是這次已不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了。我同他的關系已經敲響了警鍾。

柳小姐、馬小姐,不過都是無足輕重的小人物,我從來不放眼裡,可是這陸穎之卻是勁敵。謙讓是中華民族的美德,但是是用來在公交車上給孕婦讓座的,而不是在情場給情敵讓位的。

蕭暄為難地歎息:“小華,我是不清楚你們女人心裡在想什麼。但是你要清楚,我心裡,”他右手握拳放在胸口,“這裡,只有你。永遠只有你。”

永遠?

我當場就想立刻反駁他一萬三千字的論天下無永遠,可是還是忍住了。他說得那麼真切,我也相信他說的每個字,那麼,我的醋火也該有個限度,當收便收吧。

真是忍得氣血翻湧,難怪那些武林高手臨時住手收功都會噴一口血出來,原來不是誇張煽情。

我牙縫裡擠出一句話,“那陸老爺子怎麼說?”

蕭暄說:“陸懷民什麼都沒說,但是他希望你能去給陸穎之看看病。”

我揚揚眉。看病?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皆大歡喜,兩軍共歡。蕭暄還需要陸懷民的支持,所以不得不折腰裝孫子。我不能幫他也就罷了,還給他惹麻煩。不論是不是無辜,他都兩面為難不好做人。

心高氣傲如他,何時受過這樣的氣。陸懷民對他怎麼樣我不知道,可是讓一個指揮千軍的王爺被我指著鼻子罵,夠驚世駭俗的了。

不過是去看一個病人而已。我歎息。

陸穎之已經睡了,不過有點發燒。布置得素雅高貴的閨房,紅紗帳低垂,香薰裊裊,睡眠中的陸小姐臉上帶著紅暈,真是一副賞心悅目的畫。

我同陸夫人說:“脈相很穩,沒事了。睡一覺調理一下就好。”

陸夫人很年輕,是後媽,聽了對我不住道謝。

我輕輕走了出來。

院子有人。高大魁梧,兩鬢斑白,英武不凡。

陸老爺子。

陸懷民背對著我,正在拭劍。輕細專注,猶如對待至寶。

他喃喃自語:“人總有幾樣珍藏的心愛之物。有人愛字畫,有人愛美酒,而老夫心中至寶,便是小女。手中這寶劍陪伴我沖鋒殺敵二十年,乃是穎之她娘的嫁妝。我早已發誓,若有人膽敢傷害穎之半分,定叫他血洗寶劍來償還。”

我站在他背後五米遠,清楚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洶洶殺氣,那柄劍在幽暗中只散發出冰冷幽森的白光,激得我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我咬緊牙關,對陸懷民無聲行禮,然後袖手而去。

我走得很快,到後面幾乎是跑的。匡啷一腳踹開門,沒理迎出來的雲香和桐兒,我一頭扎進被子裡。

牙齒咬得太緊,咬肌發酸,眼淚不爭氣地沖了上來。

心裡難受,像是被一張大手狠狠抓住,胸口堵得透不過氣來。

我在黑暗和暈旋中拼命掙扎著,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過來將我從被子裡挖了出來,使勁搖我,喊我的名字。然後一股熱流從胸前湧進來,順著經脈游走。

我喘過氣來,很快出了一身汗。

扶著我的人松開運氣的手,然後將我緊緊抱住,把我整個人都緊箍在懷裡。

我們兩個人都在發抖,可是誰都沒有說話。

吻細細落在頭發上,額頭上,鼻尖上,我伏在那人懷裡深深呼吸。

良久,蕭暄問:“好點了嗎?怎麼了?”

“沒事,跑得急了點。”我應了一聲。

“王爺?”越風在外面叫。

我身射性地把蕭暄摟住,覺得自己這時候一松手,他就再也回不來了。

蕭暄一愣,立刻摟緊我,柔聲安慰:“沒事。我不走,我陪著你。”

我把臉埋進他的懷裡,呼吸著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帶著淺淺熏香的氣息。

“他……陸懷民,對你說了什麼?”

我抬頭看他,他溫柔而關切地注視著我。話說回來,他的確瘦多了,也黑多了,眼睛裡都是血絲……

我搖了搖頭,“他什麼都沒說。”

“真的?”蕭暄有點不放心。

“當然沒事了。”我沖他努力笑了笑。

蕭暄疑惑地看了我好久,才慢慢放下心來。他抱住我,臉頰貼著我發頂。

“王爺?”越風又叫了一聲。

蕭暄皺著眉,手把我抱得更緊。

我無奈,推了推他的手,“你去忙吧。”

“你沒事?”

“我能有什麼事?”我輕笑,“你忙你的事吧,早點休息。”

蕭暄放心下來,伸手輕拂了一下我的頭發,俯身在我額頭上重重吻了一下,“你早點休息吧。”

我微笑著,看他修長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帶著一陣淺淺的風。

我慢慢倒回床上,眼睛一片酸澀,覺得燭光刺眼,不由抬起手遮在臉上。

陸穎之本來就是吃壞肚子,調理過後,沒過幾日就活蹦亂跳到處跑了。

雲香說,那陸穎之仗著父親的關系,這幾日一直緊粘在蕭暄身邊,進進出出,毫不避諱。

桐兒更氣道,偏偏別人還說她能為王爺出謀劃策,把她誇得像個神仙一樣!這幫人,我們小姐鞠躬盡瘁時,他們的舌頭都還沒長出來嗎?

“算了。”我打了個呵欠,繼續磨藥,“他們說他們的,你們別去湊熱鬧就好。”

陸穎之可不是我們之前遇到的那些嬌滴滴的閨秀。她是將帥之女,幼承庭訓,精明從容,十作般武藝樣樣俱全。最最主要,她有一個勢力雄厚的好父親。

愛情是讓不來的,我倒是想和她爭,可是我有資本嗎?而且宋子敬說得對,沒有陸小姐,也有什麼張小姐王小姐,我面對的是一整個階層。蚍蜉撼樹,螳臂當車,我沒那麼大的能耐。

現在誰再和我說陸穎之自己不願意嫁蕭暄,我自己砍腦袋給他當凳子坐。蕭暄回避婚事,陸穎之就主動追纏上去,到處營造流言。當流言流傳一千遍,自然就成了事實,生米也就成了熟飯。她要不想嫁蕭暄,她干嘛那麼勤奮?

雲香和我手下的醫護人員同仇敵愾,結成同盟,而且大概為了激勵我的斗志,天天把陸小姐的最新動向匯報給我,標准的狗仔隊架勢。

陸小姐陪王爺練兵,和某位少將過了招,王爺大為贊賞;陸小姐做了一首詩贊美士兵勇猛殺敵,王爺連聲稱好;陸小姐向王爺推薦了許多年輕俊才,王爺喜出望外。陸小姐長,陸小姐短。

陸穎之真是個精明能干的人。當初柳明珠也纏著蕭暄,哭哭啼啼春花秋月,蕭暄避之如大麻風。陸穎之就很清楚蕭暄喜好,武能提槍上馬,文也能吟詩作對,爽朗干練,從容大體,這才襯得了蕭暄的氣度。

我冷眼看著,蕭暄,看你打算怎麼辦?

這樁八卦倒是讓醫署裡的女人們充分活躍了起來,用以打發戰前閒散的時間。我身不由己做了一回花邊人物,這滋味不好受。

早先說過,我是個小人,自己不爽也不讓別人快樂,於是吩咐下去:未雨綢繆,傷藥庫存需達到原先三倍。眾人哀號陣陣叫苦連天,都扎進藥房做苦工,終於再沒了精力說長道短。

我喜氣洋洋地巡視藥房慰問勞動人民:同志們辛苦了,我們現在的辛苦,換來的是士兵們將來能回家與親人團圓,這是多麼偉大的舉動啊。讓我們共同努力,將最好的藥送給我們最親愛的人吧!

眾人嗷嗷叫。

我在醫署吃了晚飯才回家,燈下,清秀小佳人正在縫衣服。

“誰的衣服?”我問雲香,“別又是鄭文浩的吧?”

雲香雙頰紅暈,點了點頭。

我笑,“你不是不喜歡他嗎?怎麼總見你三天兩頭,不是幫他縫衣服,就是幫他做鞋子。”

雲香咬了咬下唇,說:“他纏得我沒辦法嘛。再說了,他身邊的確沒人能幫他做針線的。”

我倒在床上發懶,“你最近倒同他走得近了。”

雲香臉通紅,“別胡說!”

我笑,“說又怎麼了?許我被人說,就不許我說人?”

“我可沒說你!”雲香急了,“他們在外面說你驕蠻清高,我都還同他們吵過架呢。”

“誒?”我坐起來,“外面都把我傳得這麼壞了?”

“可不是嗎?”雲香氣得兩眼水霧,“姐你做了那麼多好事,幫了那麼多人的忙,救了那麼多人的命,她們還這麼說你!”

我急忙安撫她,“她們?都是太太小姐們吧?我救的都是士兵的命,那些女人又沒受過我的恩惠,嘴碎一下也是正常的。咱們左耳進,右耳出就算了,別放在心上。”

雲香氣呼呼地把手頭衣服一摔,站起來,“我就是不服氣。我一路跟著你從京都走到現在這地步,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挨了多少委屈,我都看在眼裡的。你到底也是堂堂謝——”

我趕忙捂住她的嘴,“我的二小姐,十條街都聽得到你的聲音了!”

雲香不甘心,真的哭了起來。

我啼笑皆非,“我有那麼慘嗎?我又沒跟著沖鋒陷陣的,兩年下來,事業男人都有了。好吧好吧,現在男人告危。這有什麼辦法?陸穎之太厲害了,她有個能上天入地的老子呢。”

雲香一聽我提就來氣,“王爺都不幫著你!”

“他?”我苦笑,“他自顧不暇呢?陸老爺子老當益壯,可不是好應付的主。”

雲香恨恨道:“姐,你太好欺負了!”

“可不是嗎?”我躺在床上,自嘲而笑。

“王爺會為你放棄江山嗎?”雲香突然問。

我一愣,隨即在床上笑得打滾,眼淚都笑出來。這孩子實在太天真可愛了。

可是一陣大笑結束,余留下來的只有綿長的悲涼。

而就在女人們還興致勃勃地沉浸在這樁八卦中時,最終的戰役提前爆發了。

我押送新制好的藥入倉庫,看到軍營裡的士兵竟都整裝待發。秣兵厲馬,為了什麼?

“演習嗎?”

“不是。”士兵回答,“三十萬趙軍壓境了。”

趙軍垂死掙扎,想在最後時刻先發制人,謀求最後一絲勝利的希望。

或者其他?

我去見蕭暄。還在幾層門檻外,就給一個陌生的小兵攔了下來,問我是誰。

我是誰?這個問題怎麼回答?還有,這幾層關卡是啥時候冒出來的?

小兵說:“陸元帥下令重新整頓警備,各處增設關卡,加緊巡邏……”

“好好好。”我打斷他的話,“我求見王爺,還望小哥幫忙通報。”

“王爺怎麼是什麼人想見就可以見的?得先遞名帖,然後會通知你時間。”小兵拽得很。

我又好氣又好笑,“那你叫越風出來,我同他說。”

“越侍衛?他也不是隨便可以見的!”小兵鄙夷地看著我,“我說姑娘,你沒事就回去吧。什麼人都接見,王爺還不累死。”

我終於有點不高興了。這個蕭暄,到底在搞什麼名堂?

轉身之際,一個熟悉的女聲突然響起:“敏姑娘留步!”

陸穎之?

陸小姐穿著一身改良過的女軍裝,風姿颯爽地朝我走過來,漂亮的臉上是真切動人的笑。

“敏姑娘別介意,這小兵有眼無珠不認得。”

可是小兵顯然認識她,立刻立正敬禮:“陸小姐。”

我看著這滑稽的一幕,艱難地笑了笑。

陸穎之親切地同我說:“姑娘是想見王爺吧。王爺剛午睡,要不你等半個時辰再來,或者我陪你轉一轉?”

流利順暢的一番話說下來,自己儼然已是這府邸裡半個女主人一般。

我的胸口仿佛壓著一塊石頭。

“不用了。”我低頭沒看她的笑臉,“我只是想問問,要打仗是怎麼回事?”

“哦,這事啊。”陸穎之說,“敏姑娘你關心王爺這份心意難得,只是軍機大事我們不能隨便同外人說。所以,還請姑娘諒解……”

我忍不住皺眉。外人?

陸穎之的笑容非常刺目。雖然她已經極力掩飾,可還是遮不去眼裡的得意洋洋。

我面無表情,轉身就走。

“敏姑娘,王爺有請!”越風的聲音及時響起。

我轉過身去,陸穎之依舊笑著,一臉純良無辜。

蕭暄在書房,衣衫整齊,頭發一絲不苟,正在聚精會神地看地圖。

我已經有六、七天沒見著他,現在一看,人又瘦了幾分,可是整個人散發出一股寶劍脫鞘的鋒利,像是潛伏黑夜終於要一擊的猛獸一般。

最後的戰役要來臨了嗎?

我癡癡看著,蕭暄已經抬起了頭,沖我笑,“看什麼看呆了?喂?”

我微紅了臉,結巴地說:“那個……要打仗了?”

蕭暄嚴肅地點點頭,“派出去的探子還沒消息。皇上……還不知道怎麼樣?”

啊?

“皇上不行了?”

蕭暄面色如水,緊抿著嘴唇。他擔心焦急時就是這副樣子。

“這一戰已是迫眉睫。”蕭暄說,“我們已是勝利在握,唯一擔心的是……”

“他們挾天子以令諸侯?”我問。

“倒也令不了。”蕭暄冷笑,“雖然皇上身邊有忠心護主的人,可是趙家無孔不入,防不勝防。怕是最後來個玉石俱焚。”

“不過你來得正好,”蕭暄說,“我早已派出親衛潛伏進京都守護在皇上身邊,那邊把皇上最近的脈相呈遞了進來。你來看看,想點法子。”

我接過厚厚一疊紙,一張一張仔細看。

這皇上怕是有高血壓,冠心病,整個身體亂成一團。要我看,基本上是活不了多久了。

“怎麼樣?”蕭暄擔憂地看著我。

“我開方子。”我說,“不過說實話,情況很不好。”

蕭暄咬緊牙關,眼裡有怒海,也有深深的擔憂。

“大哥……”

我不禁輕撫上他緊握的拳頭,“別心急,你急不得。我盡力,一定讓他堅持下去,好不好?”

他松開拳頭,握住我的手。我可以感受到他復雜的情緒從交握的手上傳遞過來。

蕭暄恢復平靜,說:“這次出征,陸穎之會跟著我。”

我一僵,什麼都沒說。

“我是不贊成一個女孩子上戰場的,偏偏她爹堅持要帶她,我也管不了那麼多。”蕭暄輕哼了一聲,“她有陸家保護,我倒擔心你。”

“我在後方呢。”我說。

“這一戰,關系成敗。”

我微笑,“你總是會贏的。”

“萬一……”

我打斷他的話,“那也是萬中之一。老和尚說過我很旺你呢,有我在你身邊,你不會輸的。”

“老和尚說過這樣的話?”蕭暄疑惑。

我擠眼睛,“當然!”

蕭暄笑,忽然伸手摟住我,大半個身子都壓在我肩上,腦袋也搭下來。真重啊。

“小華,”蕭暄的聲音悶悶的傳來,“我真累啊。”

我心裡發酸,安慰他,“就快了。等打進了京,一切都好了。”

蕭暄哼了一聲,沒說話,顯然不同意。也是,打了江山,還要治江山呢。談何容易?

我歎氣,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路是他選的,我盡量陪他走,只能這樣而已。

走出書房的時候,又碰到了陸穎之,她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手裡端的茶都沒熱氣了。

看到我,她眼裡的擔憂迅速藏了起來,臉上掛起客套的笑容。

我不及她八面玲瓏,只點點頭便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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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3 17:37:05 |只看該作者
歌盡桃花 第三卷 征途篇 第49章

那年天暖,寒露過後,太陽依舊和煦。燕軍借著這個好時節,敲響了戰鼓。

這是一場艱苦卓絕的戰役。趙黨糾結所有最後的勢力進行最終的反抗,臨死一博是前所未有的頑固。燕軍花費了沉重的代價才撕裂了他們的防線,將整個趙營一分為二。蕭暄率領著北軍,陸懷民率領著東軍,分別包圍對抗。

我率領著醫療隊的精英小組每日往返於戰場和後方,營救搶治傷員。既然不能陪同在蕭暄身邊,那就應該幫他營造一個無須憂慮牽掛的後方。

前方傳來的消息,一直都還算比較振奮人心的。隨著趙軍的步步潰敗,醫療隊一直隨著大軍向京師推進。敵軍的失誤,對方將領的臨陣倒戈,民怨沸騰下的人心所向,無一不在告訴我們勝利在望的消息。每次勝仗的消息都是我們一身污血汗流滿面時最大的安慰。

但是在傳來的消息裡,也有不少陸穎之的事跡。兵分兩陣後,她就一直跟在蕭暄身邊,與他並肩作戰殺敵。

我雖同她有芥蒂,但是聽聞這事,對她也不是不敬佩的。一個女子,尤其是一個古代女子,能做到這地步,實在相當不易。她的確是女中豪傑。

天氣終於轉冷,我白天都在病區裡救治傷員,夜來又要寫大量書面文件整理傷兵資料病歷,忙得吃飯都沒時間,更別說同蕭暄見上一面。

忙也有忙的好,一忙起來,就沒有時間胡思亂想。就不用老惦記著他現在正在干什麼。不打仗的時候,是在開會還是在看地圖,是在吃飯還是在休息。而陸穎之又在他身邊做什麼?

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啊。

入夜很冷,大概已經下了零度。帳篷裡的火爐讓人搬去病房了,我多穿了一件衣服,伏案狂書。新來幾十名傷員,游擊中受的傷,都中了毒,花了我大半天才全部收拾清楚。其中三個傷得太重,我擔心他們過不了今晚。

在手上呵了一口氣,跺了跺凍得快沒知覺的腳。雖然醫療隊條件比較簡陋,但已經比前線將士們好多了。

“姑娘還沒睡?”海棠看到光,走進來。

“快把簾子放下,冷死了。”外面一陣風灌進來。

“又把火爐拿去病房了?”海棠不大高興,“你也是的,何必呢?”

我笑笑,“總不能讓士兵凍著。”

海棠抱怨:“軍需每次分到我們這裡時,都只有剩貨了。”

“前線才是主要的,照顧他們應該嘛。”

海棠歎氣,“這仗早點打完吧。讓我們王爺早點把你娶回家吧。”

“胡扯什麼呢?”我笑罵。

海棠使眼色給我,“你才是正主,可別讓那姓陸的小娘們搶盡風光。她能舞刀槍,咱們也能救死扶傷,又不比她差。”

我扶額頭,“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說這個!”

“就知道你不愛聽。”海棠沒趣,“我值夜去了。”

她的確一片好心,我聽她這麼一說,心裡也舒服了很我。的確,我不比人差。只是感情上競爭又不是比工作能力。

歎口氣,繼續低頭書寫。庫裡有好幾味藥告缺,明日還得差人去采購。

簾子又被掀開,風又灌了進來。

我沒好氣,“你又忘了什麼?”

來人不說話。我抬起頭,看到蕭暄那張輪廓分明的臉。

他微笑著向我走來,簡便的青衫襯得他修長挺拔,他深邃的眼睛裡帶著奇異的柔情,注視著我,像一片海水將我包容住。

“你怎麼來了?”來這裡幾乎要穿越大半個軍營呢。

蕭暄站在我面前,說:“實在是想你了,就來了。”

我耳朵發熱,“好肉麻。”然後低頭笑了。

蕭暄也低沉地笑著,張開手抱住我,臉埋在我的發間,深深呼吸。我的頭開始發暈

“想我嗎?”他微微沙啞的聲音響在耳邊。

我中了蠱般點著頭。

耳邊的男人輕笑,擁著我的手臂收得更緊。

一聲歎息。

“真好。”蕭暄把腦袋埋在我肩頭,“見到你,人都覺得輕松了許多。”

當然,在我這裡,他才可以放下架子,放下責任,放下一切,隨心隨欲,無所顧及。但是在我這裡,他也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叫做蕭暄的男人而已。

“他們都當我是王爺,是領袖,是希望,是未來的明君英主。只有你當我是一個男人。”

我很想說,你能永遠在我身邊做一個普通男人吧?你顯然不能,你終將要回去做你的領袖、希望、明君英主的。

我的蕭暄啊。

我靠在他肩上歎息。

“你這陣子好嗎?”我問。

“很順利。”蕭暄面露喜悅之色,“你也是,怎麼都沒想到來看看我?”

我只笑。我的確有去主動找他,可是一連三次都是遠遠就被攔下,好說歹說,都不放我進去。陸穎之跑馬圈地速度敏捷,這麼快就把人劃在自己勢力范圍內。她聰明,不需要間離,只需要讓我們長久分開,給她足夠時間和蕭暄相處就夠了。

我看著蕭暄等待答復的臉,話堵在喉嚨裡。

算了,難得時間相處,不要浪費在發牢騷上。

蕭暄撫著我的臉,輕皺眉,“你瘦了好多。”

“衣服穿得多而已。”我輕松地笑。

蕭暄環視四周,眉頭皺得更加緊,“這裡怎麼這麼冷,你沒烤火?怎麼都沒人伺候?”

“你小聲點!”我拉住他,“王爺,這裡不是你的王帳,哪裡有那麼多規矩?火和人手都撥到病房去了。我都能忍,你又忍不了?”

“誰說我忍不了?”蕭暄瞪我一眼,握住我的手,“你的手都冰成這樣了!”

我貼上去,“那你給我暖和就行了嘛。”

我總同他嬉笑怒罵,甚少撒嬌,結果發現這招非常好用,是男人都吃這套。蕭暄立刻化怒為喜,將我的手揣他懷裡捂著,又把我抱住。

我覺得好玩,手在他衣服裡亂摸,他被我弄得直發抖,輕喝:“別亂來!小心我揍你!”

“你捨得嗎?”我哈他癢癢。

蕭暄低喝一聲,猛地將我撲倒在榻上。

我被他壓著,他英俊的臉就在我的上方,我清晰感覺到他身上傳遞來的熱量。

整個世界都靜了下來。

蕭暄的眼神柔和下來,帶著淺笑和溫情,倒映著我發愣的表情。他俯身低下頭來。

外面突然傳來兩聲咳嗽。

好像是……越風?

蕭暄一臉黑線地爬起來,我也紅著臉跟著爬起來,整了整衣服。

偷偷看他,他臉上清楚寫著欲求不滿四個大字。我悶笑。

“王爺,有軍報。”越風尷尬的聲音響起。

蕭暄惱火,又不得不去。

“去吧,去吧。”我無奈地笑,推他。

真是遺憾,最近聚少離多,難得見面,處不了一柱香,就得把人往外送。

蕭暄滿腹不爽地走到簾子前,突然轉過身,大步跨回我面前,一把撈過我,重重地吻在唇上。我給他這股狠勁懵住了,傻傻地由他放肆,被抓得生疼也不掙扎。

終於等他放開我,我氣都快喘不過來。他卻滿意地笑了一聲,這才把簾子一撩,疾步走了出去。

我摸著腫痛的嘴唇愣了老半天,臉上滾燙,心裡卻是灌滿了蜜一般。

可是當晚後半夜就出了大事。

雲香幾乎是跌進帳來,喊:“姐!你救救文浩!”

小鄭?

“他受傷了?在哪裡?”我自床上跳起來。

“不是!”雲香猛搖頭,“軍裡情報洩露,我們有分隊受襲損失慘重,查出來問題出在文浩身上。現在大家都以為……以為是他出賣的情報!”

這怎麼可能?我都有可能因為男女問題和蕭暄鬧翻臉,可小鄭這孩子對蕭暄絕對是忠心不二的。

我抱著闖帳的決心去找蕭暄,出乎我意料的,這次層層關卡卻寬松地放我通過。我不及多想就沖到眾人聚集的帥帳之前。

火把熊熊燃燒,讓這一方地方照得通明。幾乎所有高層都在,而鄭文浩正反手被綁著跪在蕭暄面前,他衣服上盡是灰塵,頭發散亂。蕭暄站在他面前,負手而立,火光陰影裡,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我看到陸穎之站在蕭暄身後不遠。她看到我,居然還有心思微笑了一下。

宋子敬在說:“王爺,此事應當慎重。我有信心,文浩不會這麼做。”

眾將領連聲附和。小鄭這些年來在蕭暄身前馬後的表現,大家都看在眼裡,自然不疑有他。我見狀,心裡稍微好受了些。

蕭暄面沉如水,問:“那東西,真的是從他身上搜出來的?”

宋子敬有點為難,也不得不點頭說:“是。就夾在他腰帶內裡子裡。”

鄭文浩抿緊了唇,臉色蒼白。

蕭暄臉色更加難看幾分,身體繃緊,聲音壓得極厚重,“文浩,我要聽你解釋。你只管說,我和諸位將軍都聽著。”

鄭文浩把牙關咬得咯咯響,說:“我……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一個面目陌生的將領突然說,“自己身上的東西,哪裡有不清楚的?”

“話也不能這麼說。”宋子敬很維護鄭文浩,“鄭少將日常器具衣物,也會經過他人之手。他又生性灑脫不拘小節,若有人有心陷害放在他衣服裡,想必一時也不會發現。”

眾人點頭,蕭暄的神色也輕松了一點,吩咐道:“那就傳他的校尉來問問。”

很快,那兩名小校被帶到跟前。

宋子敬沉聲問了話。那兩名小校顯然驚疑又擔憂自家少將,可是蕭暄治軍極嚴,他們也無法袒護什麼,只好如實回答,說他們收拾整理少將衣服時,並沒有發現任何不妥。

蕭暄神色又凝重起來,問:“平日除了你們,還有誰會動他的東西?”

兩個小兵抓耳撓腮,想了半天,一個說:“平日就我們兩個在料理少將起居。不過……”

眾人皆凝神傾聽。

只聽那小兵說:“不過少將衣服若有破損,都不讓我們補。而是……而是……”

“而是什麼?”蕭暄不耐煩。

我已覺得通體冰涼,一個不好的感覺猛地竄上心頭。

那小兵說:“而是拿去托一位叫雲香的姑娘給縫補。”

人群裡立刻響起竊竊私語聲。雲香不過是我身邊的人,這裡幾乎沒人認識她。但是宋子敬和蕭暄的目光卻是在第一時刻越過遙遠距離投在我的身上。我雖站在陰影裡,卻猶如暴露在聚光燈下一般。

這,這是……

只聽陸穎之提議:“不如請那雲香姑娘再來問問。她不是敏姑娘的妹妹嗎?”

蕭暄的額角上暴起青筋。

“敏姑娘,你來了正好,剛說到你呢!”身邊有人將我認了出來。火光立刻照在我身上。

有人要來帶我過去,我下意識抬手回避。一個人影閃至我身前。

陸穎之挽住我的手,“姑娘請隨我來。”

我身不由已被她拉著,一步一步走過去。每近一步,就感覺身上冷了一分。待走到蕭暄身前,已經渾身僵硬。蕭暄渾身散發著冰冷之意,目光盯著陸穎之,幾乎將她撕碎成千萬片。

宋子敬亦惱怒地狠狠掃了陸穎之一眼,轉過來對我細聲說:“這事不關你,我只問問,你知道嗎?”

我怔怔說:“我……知道。”

“雲香為文浩補衣服?”

我努力笑了笑,說:“誰都知道文浩這小子喜歡我們家雲香,死皮賴臉要她給補衣服。不過是小伙子追求姑娘罷了,也沒什麼。”

蕭暄腮幫緊咬。我對上他,深深注視。

宋子敬斟酌了片刻,才說:“那恐怕……”

“找我是嗎?”雲香走出人群。

我心裡叫,完了!宋子敬的臉色一下變得鐵青。

鄭文浩瞪大了眼睛,想從地上站起來,可是又被旁人按住。

雲香瘦小的身影同四周高大魁梧的武將們一比,更是瘦弱得可憐。可是她的腰卻挺得筆直,步履堅定走了過來,清秀的臉上全是堅定與無畏。

“我是幫鄭小將縫補過衣服。我……”雲香幽幽看我一眼,似乎下了決心,說,“是我把情報夾在裡面的。”

“雲香!”小鄭大吼一聲,掙脫束縛跳起來,滿臉通紅,青筋暴露。兩個士兵連忙撲過去將他拉住。整片場地都炸開來。

我只覺得一陣天暈地轉,站不穩腳。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蕭暄不知什麼時候站到我身邊,伸手將我扶住,一把拉過去,大半個身子擋我前面。

宋子敬臉上一絲血色也無,聲音卻出奇的平和,說:“你說你放的情報。那我問你,你是如何得到情報,又要將情報傳遞給何人?”

對啊!雲香活動范圍有限,都呆在房間裡,她怎麼弄情報?

雲香漲紅了臉,支支吾吾,卻怎麼都說不出個理由來。

宋子敬等了她片刻,轉身對蕭暄說:“王爺,此事復雜,不是一時審得清。還請王爺下旨將相關人等暫時關押起來,擇日再審。”

蕭暄就等他這句,隨即點了點頭。

陸穎之突然說:“王爺,決戰在即,若沒有了鄭少將,那誰來領右翼第三軍?”

鄭文浩聽聞,突然恨恨地抬頭瞪住陸穎之。

蕭暄眼神如刀般地掃向陸穎之,其間寒意簡直滴水成冰。陸穎之也有點怯意,低下頭。

鄭文浩出了這樣的事,鄭家人暫時不能用了,那剩下的呢?

蕭暄冷冰冰的問:“那你說呢?”

陸穎之露出忐忑之色,輕輕打了一個哆嗦,可還是堅持說:“我推薦邱老將軍。”

蕭暄面色稍微緩和,揚聲道:“邱老將軍可在?”

一位年過半百,面色紅潤的老將軍步出列。蕭暄當著眾人的面將右翼三軍交到他麾下。鄭文浩本來緊張擔憂,聽了這決定,也放松下來,耷拉著腦袋不再說話。

宋子敬招了招手,屬下將鄭文浩押起,他自己則親自過來,要帶走雲香。

雲香這才知道害怕,喊我:“姐!姐!”

我急得要哭出來,撲過去抓住她的手不放。

“小華,你松一下。”蕭暄拉著我,在我耳邊說,“沒事的,查清了就放她回來。子敬會照顧好她的。”

我不甘心,卻又沒有一點辦法,只有看宋子敬親自扣著雲香的手,將她帶走了。

眾人逐漸散去,陸穎之看了看我和蕭暄,笑了笑,也走了。我忽略了很久,這個時候是真的很想撲上去撕了她那張虛偽的臉。心裡這麼一想,手下使勁,指甲全都掐進肉裡。

蕭暄說:“那個……”

“怎麼?你還要為她辯解?”我火冒三丈。

“不是的。”蕭暄很艱難地說,“你手輕點,哎呀呀!”

我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掐的是他的手,“難怪不疼啊。”

蕭暄捧著傷手欲哭無淚。

我終於揪著他的衣服慌張道:“他們會怎麼樣?這是不是陸家對雲香下的圈套?”

蕭暄安撫我道:“陸家對付一個小丫頭做什麼?”

“可雲香是我妹妹,而我是謝家人!”

“你是說陸家知道你的身份了?”

“他們知道了?”我望著蕭暄,他也望著我。

蕭暄說:“這事發生得太突然,現在瞎揣測也沒用。”雖然他也很煩躁疲倦,還是先勸我,“你先回去休息吧。這事我會查仔細,絕不冤枉人。但是,也絕不讓那一千名弟兄這麼白白死了。”

他話裡的狠辣決然讓我打了一個寒戰,心裡的忐忑不安,卻是擴展得更加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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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3 17:37:28 |只看該作者
歌盡桃花 第三卷 征途篇 第49章

那年天暖,寒露過後,太陽依舊和煦。燕軍借著這個好時節,敲響了戰鼓。

這是一場艱苦卓絕的戰役。趙黨糾結所有最後的勢力進行最終的反抗,臨死一博是前所未有的頑固。燕軍花費了沉重的代價才撕裂了他們的防線,將整個趙營一分為二。蕭暄率領著北軍,陸懷民率領著東軍,分別包圍對抗。

我率領著醫療隊的精英小組每日往返於戰場和後方,營救搶治傷員。既然不能陪同在蕭暄身邊,那就應該幫他營造一個無須憂慮牽掛的後方。

前方傳來的消息,一直都還算比較振奮人心的。隨著趙軍的步步潰敗,醫療隊一直隨著大軍向京師推進。敵軍的失誤,對方將領的臨陣倒戈,民怨沸騰下的人心所向,無一不在告訴我們勝利在望的消息。每次勝仗的消息都是我們一身污血汗流滿面時最大的安慰。

但是在傳來的消息裡,也有不少陸穎之的事跡。兵分兩陣後,她就一直跟在蕭暄身邊,與他並肩作戰殺敵。

我雖同她有芥蒂,但是聽聞這事,對她也不是不敬佩的。一個女子,尤其是一個古代女子,能做到這地步,實在相當不易。她的確是女中豪傑。

天氣終於轉冷,我白天都在病區裡救治傷員,夜來又要寫大量書面文件整理傷兵資料病歷,忙得吃飯都沒時間,更別說同蕭暄見上一面。

忙也有忙的好,一忙起來,就沒有時間胡思亂想。就不用老惦記著他現在正在干什麼。不打仗的時候,是在開會還是在看地圖,是在吃飯還是在休息。而陸穎之又在他身邊做什麼?

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啊。

入夜很冷,大概已經下了零度。帳篷裡的火爐讓人搬去病房了,我多穿了一件衣服,伏案狂書。新來幾十名傷員,游擊中受的傷,都中了毒,花了我大半天才全部收拾清楚。其中三個傷得太重,我擔心他們過不了今晚。

在手上呵了一口氣,跺了跺凍得快沒知覺的腳。雖然醫療隊條件比較簡陋,但已經比前線將士們好多了。

“姑娘還沒睡?”海棠看到光,走進來。

“快把簾子放下,冷死了。”外面一陣風灌進來。

“又把火爐拿去病房了?”海棠不大高興,“你也是的,何必呢?”

我笑笑,“總不能讓士兵凍著。”

海棠抱怨:“軍需每次分到我們這裡時,都只有剩貨了。”

“前線才是主要的,照顧他們應該嘛。”

海棠歎氣,“這仗早點打完吧。讓我們王爺早點把你娶回家吧。”

“胡扯什麼呢?”我笑罵。

海棠使眼色給我,“你才是正主,可別讓那姓陸的小娘們搶盡風光。她能舞刀槍,咱們也能救死扶傷,又不比她差。”

我扶額頭,“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說這個!”

“就知道你不愛聽。”海棠沒趣,“我值夜去了。”

她的確一片好心,我聽她這麼一說,心裡也舒服了很我。的確,我不比人差。只是感情上競爭又不是比工作能力。

歎口氣,繼續低頭書寫。庫裡有好幾味藥告缺,明日還得差人去采購。

簾子又被掀開,風又灌了進來。

我沒好氣,“你又忘了什麼?”

來人不說話。我抬起頭,看到蕭暄那張輪廓分明的臉。

他微笑著向我走來,簡便的青衫襯得他修長挺拔,他深邃的眼睛裡帶著奇異的柔情,注視著我,像一片海水將我包容住。

“你怎麼來了?”來這裡幾乎要穿越大半個軍營呢。

蕭暄站在我面前,說:“實在是想你了,就來了。”

我耳朵發熱,“好肉麻。”然後低頭笑了。

蕭暄也低沉地笑著,張開手抱住我,臉埋在我的發間,深深呼吸。我的頭開始發暈

“想我嗎?”他微微沙啞的聲音響在耳邊。

我中了蠱般點著頭。

耳邊的男人輕笑,擁著我的手臂收得更緊。

一聲歎息。

“真好。”蕭暄把腦袋埋在我肩頭,“見到你,人都覺得輕松了許多。”

當然,在我這裡,他才可以放下架子,放下責任,放下一切,隨心隨欲,無所顧及。但是在我這裡,他也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叫做蕭暄的男人而已。

“他們都當我是王爺,是領袖,是希望,是未來的明君英主。只有你當我是一個男人。”

我很想說,你能永遠在我身邊做一個普通男人吧?你顯然不能,你終將要回去做你的領袖、希望、明君英主的。

我的蕭暄啊。

我靠在他肩上歎息。

“你這陣子好嗎?”我問。

“很順利。”蕭暄面露喜悅之色,“你也是,怎麼都沒想到來看看我?”

我只笑。我的確有去主動找他,可是一連三次都是遠遠就被攔下,好說歹說,都不放我進去。陸穎之跑馬圈地速度敏捷,這麼快就把人劃在自己勢力范圍內。她聰明,不需要間離,只需要讓我們長久分開,給她足夠時間和蕭暄相處就夠了。

我看著蕭暄等待答復的臉,話堵在喉嚨裡。

算了,難得時間相處,不要浪費在發牢騷上。

蕭暄撫著我的臉,輕皺眉,“你瘦了好多。”

“衣服穿得多而已。”我輕松地笑。

蕭暄環視四周,眉頭皺得更加緊,“這裡怎麼這麼冷,你沒烤火?怎麼都沒人伺候?”

“你小聲點!”我拉住他,“王爺,這裡不是你的王帳,哪裡有那麼多規矩?火和人手都撥到病房去了。我都能忍,你又忍不了?”

“誰說我忍不了?”蕭暄瞪我一眼,握住我的手,“你的手都冰成這樣了!”

我貼上去,“那你給我暖和就行了嘛。”

我總同他嬉笑怒罵,甚少撒嬌,結果發現這招非常好用,是男人都吃這套。蕭暄立刻化怒為喜,將我的手揣他懷裡捂著,又把我抱住。

我覺得好玩,手在他衣服裡亂摸,他被我弄得直發抖,輕喝:“別亂來!小心我揍你!”

“你捨得嗎?”我哈他癢癢。

蕭暄低喝一聲,猛地將我撲倒在榻上。

我被他壓著,他英俊的臉就在我的上方,我清晰感覺到他身上傳遞來的熱量。

整個世界都靜了下來。

蕭暄的眼神柔和下來,帶著淺笑和溫情,倒映著我發愣的表情。他俯身低下頭來。

外面突然傳來兩聲咳嗽。

好像是……越風?

蕭暄一臉黑線地爬起來,我也紅著臉跟著爬起來,整了整衣服。

偷偷看他,他臉上清楚寫著欲求不滿四個大字。我悶笑。

“王爺,有軍報。”越風尷尬的聲音響起。

蕭暄惱火,又不得不去。

“去吧,去吧。”我無奈地笑,推他。

真是遺憾,最近聚少離多,難得見面,處不了一柱香,就得把人往外送。

蕭暄滿腹不爽地走到簾子前,突然轉過身,大步跨回我面前,一把撈過我,重重地吻在唇上。我給他這股狠勁懵住了,傻傻地由他放肆,被抓得生疼也不掙扎。

終於等他放開我,我氣都快喘不過來。他卻滿意地笑了一聲,這才把簾子一撩,疾步走了出去。

我摸著腫痛的嘴唇愣了老半天,臉上滾燙,心裡卻是灌滿了蜜一般。

可是當晚後半夜就出了大事。

雲香幾乎是跌進帳來,喊:“姐!你救救文浩!”

小鄭?

“他受傷了?在哪裡?”我自床上跳起來。

“不是!”雲香猛搖頭,“軍裡情報洩露,我們有分隊受襲損失慘重,查出來問題出在文浩身上。現在大家都以為……以為是他出賣的情報!”

這怎麼可能?我都有可能因為男女問題和蕭暄鬧翻臉,可小鄭這孩子對蕭暄絕對是忠心不二的。

我抱著闖帳的決心去找蕭暄,出乎我意料的,這次層層關卡卻寬松地放我通過。我不及多想就沖到眾人聚集的帥帳之前。

火把熊熊燃燒,讓這一方地方照得通明。幾乎所有高層都在,而鄭文浩正反手被綁著跪在蕭暄面前,他衣服上盡是灰塵,頭發散亂。蕭暄站在他面前,負手而立,火光陰影裡,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我看到陸穎之站在蕭暄身後不遠。她看到我,居然還有心思微笑了一下。

宋子敬在說:“王爺,此事應當慎重。我有信心,文浩不會這麼做。”

眾將領連聲附和。小鄭這些年來在蕭暄身前馬後的表現,大家都看在眼裡,自然不疑有他。我見狀,心裡稍微好受了些。

蕭暄面沉如水,問:“那東西,真的是從他身上搜出來的?”

宋子敬有點為難,也不得不點頭說:“是。就夾在他腰帶內裡子裡。”

鄭文浩抿緊了唇,臉色蒼白。

蕭暄臉色更加難看幾分,身體繃緊,聲音壓得極厚重,“文浩,我要聽你解釋。你只管說,我和諸位將軍都聽著。”

鄭文浩把牙關咬得咯咯響,說:“我……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一個面目陌生的將領突然說,“自己身上的東西,哪裡有不清楚的?”

“話也不能這麼說。”宋子敬很維護鄭文浩,“鄭少將日常器具衣物,也會經過他人之手。他又生性灑脫不拘小節,若有人有心陷害放在他衣服裡,想必一時也不會發現。”

眾人點頭,蕭暄的神色也輕松了一點,吩咐道:“那就傳他的校尉來問問。”

很快,那兩名小校被帶到跟前。

宋子敬沉聲問了話。那兩名小校顯然驚疑又擔憂自家少將,可是蕭暄治軍極嚴,他們也無法袒護什麼,只好如實回答,說他們收拾整理少將衣服時,並沒有發現任何不妥。

蕭暄神色又凝重起來,問:“平日除了你們,還有誰會動他的東西?”

兩個小兵抓耳撓腮,想了半天,一個說:“平日就我們兩個在料理少將起居。不過……”

眾人皆凝神傾聽。

只聽那小兵說:“不過少將衣服若有破損,都不讓我們補。而是……而是……”

“而是什麼?”蕭暄不耐煩。

我已覺得通體冰涼,一個不好的感覺猛地竄上心頭。

那小兵說:“而是拿去托一位叫雲香的姑娘給縫補。”

人群裡立刻響起竊竊私語聲。雲香不過是我身邊的人,這裡幾乎沒人認識她。但是宋子敬和蕭暄的目光卻是在第一時刻越過遙遠距離投在我的身上。我雖站在陰影裡,卻猶如暴露在聚光燈下一般。

這,這是……

只聽陸穎之提議:“不如請那雲香姑娘再來問問。她不是敏姑娘的妹妹嗎?”

蕭暄的額角上暴起青筋。

“敏姑娘,你來了正好,剛說到你呢!”身邊有人將我認了出來。火光立刻照在我身上。

有人要來帶我過去,我下意識抬手回避。一個人影閃至我身前。

陸穎之挽住我的手,“姑娘請隨我來。”

我身不由已被她拉著,一步一步走過去。每近一步,就感覺身上冷了一分。待走到蕭暄身前,已經渾身僵硬。蕭暄渾身散發著冰冷之意,目光盯著陸穎之,幾乎將她撕碎成千萬片。

宋子敬亦惱怒地狠狠掃了陸穎之一眼,轉過來對我細聲說:“這事不關你,我只問問,你知道嗎?”

我怔怔說:“我……知道。”

“雲香為文浩補衣服?”

我努力笑了笑,說:“誰都知道文浩這小子喜歡我們家雲香,死皮賴臉要她給補衣服。不過是小伙子追求姑娘罷了,也沒什麼。”

蕭暄腮幫緊咬。我對上他,深深注視。

宋子敬斟酌了片刻,才說:“那恐怕……”

“找我是嗎?”雲香走出人群。

我心裡叫,完了!宋子敬的臉色一下變得鐵青。

鄭文浩瞪大了眼睛,想從地上站起來,可是又被旁人按住。

雲香瘦小的身影同四周高大魁梧的武將們一比,更是瘦弱得可憐。可是她的腰卻挺得筆直,步履堅定走了過來,清秀的臉上全是堅定與無畏。

“我是幫鄭小將縫補過衣服。我……”雲香幽幽看我一眼,似乎下了決心,說,“是我把情報夾在裡面的。”

“雲香!”小鄭大吼一聲,掙脫束縛跳起來,滿臉通紅,青筋暴露。兩個士兵連忙撲過去將他拉住。整片場地都炸開來。

我只覺得一陣天暈地轉,站不穩腳。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蕭暄不知什麼時候站到我身邊,伸手將我扶住,一把拉過去,大半個身子擋我前面。

宋子敬臉上一絲血色也無,聲音卻出奇的平和,說:“你說你放的情報。那我問你,你是如何得到情報,又要將情報傳遞給何人?”

對啊!雲香活動范圍有限,都呆在房間裡,她怎麼弄情報?

雲香漲紅了臉,支支吾吾,卻怎麼都說不出個理由來。

宋子敬等了她片刻,轉身對蕭暄說:“王爺,此事復雜,不是一時審得清。還請王爺下旨將相關人等暫時關押起來,擇日再審。”

蕭暄就等他這句,隨即點了點頭。

陸穎之突然說:“王爺,決戰在即,若沒有了鄭少將,那誰來領右翼第三軍?”

鄭文浩聽聞,突然恨恨地抬頭瞪住陸穎之。

蕭暄眼神如刀般地掃向陸穎之,其間寒意簡直滴水成冰。陸穎之也有點怯意,低下頭。

鄭文浩出了這樣的事,鄭家人暫時不能用了,那剩下的呢?

蕭暄冷冰冰的問:“那你說呢?”

陸穎之露出忐忑之色,輕輕打了一個哆嗦,可還是堅持說:“我推薦邱老將軍。”

蕭暄面色稍微緩和,揚聲道:“邱老將軍可在?”

一位年過半百,面色紅潤的老將軍步出列。蕭暄當著眾人的面將右翼三軍交到他麾下。鄭文浩本來緊張擔憂,聽了這決定,也放松下來,耷拉著腦袋不再說話。

宋子敬招了招手,屬下將鄭文浩押起,他自己則親自過來,要帶走雲香。

雲香這才知道害怕,喊我:“姐!姐!”

我急得要哭出來,撲過去抓住她的手不放。

“小華,你松一下。”蕭暄拉著我,在我耳邊說,“沒事的,查清了就放她回來。子敬會照顧好她的。”

我不甘心,卻又沒有一點辦法,只有看宋子敬親自扣著雲香的手,將她帶走了。

眾人逐漸散去,陸穎之看了看我和蕭暄,笑了笑,也走了。我忽略了很久,這個時候是真的很想撲上去撕了她那張虛偽的臉。心裡這麼一想,手下使勁,指甲全都掐進肉裡。

蕭暄說:“那個……”

“怎麼?你還要為她辯解?”我火冒三丈。

“不是的。”蕭暄很艱難地說,“你手輕點,哎呀呀!”

我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掐的是他的手,“難怪不疼啊。”

蕭暄捧著傷手欲哭無淚。

我終於揪著他的衣服慌張道:“他們會怎麼樣?這是不是陸家對雲香下的圈套?”

蕭暄安撫我道:“陸家對付一個小丫頭做什麼?”

“可雲香是我妹妹,而我是謝家人!”

“你是說陸家知道你的身份了?”

“他們知道了?”我望著蕭暄,他也望著我。

蕭暄說:“這事發生得太突然,現在瞎揣測也沒用。”雖然他也很煩躁疲倦,還是先勸我,“你先回去休息吧。這事我會查仔細,絕不冤枉人。但是,也絕不讓那一千名弟兄這麼白白死了。”

他話裡的狠辣決然讓我打了一個寒戰,心裡的忐忑不安,卻是擴展得更加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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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3 17:37:51 |只看該作者
歌盡桃花 第三卷 征途篇 第50章

那日晚回去,就開始發燒。本來以為是太累了,又受驚受涼,沒想到病來洶湧,度數燒到很高,徘徊不降。

迷糊中察覺桐兒在我床邊唉聲歎氣,我問她雲香呢?她哭著說都三天了還沒放回來。又說我這病怎麼老不好她很擔心。

我安慰她說沒事,又問她外面怎麼樣了。

桐兒說仗又打起來了,王爺說既然情報遺失就應該先下手為強什麼的。她托人轉告王爺說我病了,可是三天了一點消息都沒有。

我苦笑,怕是陸穎之又攔下來了。即便她不攔,戰事緊急,蕭暄也沒辦法分身來看我的。

“算了。”我有氣無力道,“我這病沒事,燒過了就好。”

桐兒說:“海棠姐姐給你打了脈,說你脈象怪呢。”

我心一驚,嘴裡說:“海棠那丫頭,懂什麼脈,別聽她瞎說。”

“可是……”

“你連我都不信了?”

桐兒無法,只得不停給我擦身降溫。

次日我溫度稍微退了點,轉成低燒,可是全身乏力,一起床就頭朝地,根本什麼事都做不成。我趕緊口述了方子熬成藥,吃下去,效果似乎也不大,人還暈,反倒吃不下飯了。

這日只聽到前方戰事激烈,王爺坐鎮指揮,各將軍勇猛克敵這樣的官方消息。雲香還是沒回來,宋子敬更是連影子都找不到。

夜半燒得迷糊了,我就會做夢,感覺像真的一樣。

似乎有人就坐在我床邊,我可以感覺得到那人身上鎧甲的冰冷,那帶著血腥味的沉重而疲憊的呼吸。常年握劍的手生著繭,摸著我的臉,粗糙的感覺、疼惜的感覺、不捨的感覺。

有人俯身下來,把灼熱的吻印在我的額頭。

醒來時,身邊只有清冷的月光,額頭卻是滾燙。

到了五日,大早就有人來通知拔營,說是打了勝仗,要攻克京都去了。

我恢得了一點力氣,不顧眾人反對,帶著醫療隊跟隨大軍前進。眾人心血如潮,奮湧澎湃,可是我卻茫然得很。勝利似乎就在眼前,可是我卻看不到曙光,反而覺得有什麼巨大的陰影在前方等待著我。那到底是什麼?

海棠陪我坐車,不住抱怨:“病成這樣都不安分。王爺也是,人來不了,捎個口信也成啊。男人啊,打起仗來就什麼都看不到了。”

我擔心的卻是雲香,一點消息都沒有,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她到底是為什麼承認自己是奸細?

心裡越來越不安,想著怎麼都要見蕭暄一面,好好商討一下才行。

一時沒注意,想了太多問題,大腦負載過重,轟地當機,一直暈暈沉沉到新的營地。然後半夜似乎溫度又升上去了。

朦朧中聽到桐兒和誰在說話。

“……吃了藥,可是沒用……”

“……什麼時候……這麼嚴重?”

“她不讓說!”桐兒嗓門真大,“說是戰事要緊!”

那人低聲應了幾句,然後一個柔軟冰涼的東西覆蓋在額頭上。我在心裡歎氣,真舒服。

有個人在哄我:“小華,把嘴巴張開。”

那聲音真熟悉,真溫柔。我張開嘴巴,一塊清涼溫潤的東西放了進來。圓圓的,光滑的,帶著芳香的。是什麼?

“含著,含好了。”那人清涼的手撫摩著我滾燙的額頭,然後把住我的脈。

我又沉沉睡過去,突然被一聲茶杯破碎的聲音驚醒。我張開眼,視線裡一片模糊,我只看到一個白色的影子。

“太胡鬧了!”那人在說,很生氣的樣子。

桐兒慌張地忙問怎麼了。那人卻沒說話。因為我扯了扯他的袖子。

“小華?”那人立刻俯下身來。

我嘴裡含著那塊清涼的東西,含混地說:“雲香!”

那人怔了怔,說:“她很好。她關起來反而是安全的。”

我聽了他的保證,知道這個人雖然高深莫測計謀多端,但是也從不騙人,於是放下心來。

“你的病……”

我別過頭去,“睡一覺就沒事了。”

嘴裡的東西似乎真有奇效,那股清涼持續不斷地傳來,持之以恆地,一點一點撲散了我體內的高熱。

醒來的時候,感覺到身邊有人。並不是桐兒。

我微微笑,“你怎麼來了?”

“你醒了?”是宋子敬的聲音,帶著欣喜。

我愣了一下。

他清涼的手撫上我的額頭,“好很多了。你感覺怎麼樣?”

我張開眼看他,半晌才說:“你……外面怎麼樣了?”

宋子敬輕言細語說:“一切都很好,你放心。”他目光溫柔,帶著微笑,注視著我。

我喝完一大杯,喘了口氣,“讓你擔心了。”

宋子敬的笑容褪去,他臉色陰郁地看著我,說:“你本身體質不大好,又沒有內力護身,壓制不了毒性,所以身體才會越來越差。”

我耳朵嗡嗡一陣響,被子裡,手緊抓住衣角。我不敢看他。

“你……別告訴他好嗎?”

宋子敬沒吭聲。

我吃力地撐起身子,“至少現在別告訴他!等仗打完了,再告訴他好不好?反正現在說,除了給他增添煩惱,什麼都做不到!”

宋子敬目不轉睛地看著我,表情很復雜。

“你真的什麼都為他著想。”

我靠在床頭,苦笑,“你說的,他是做大事的人。要做他身邊的女人,就要懂事。”

“陸穎之一直在他左右。”

我被刺疼了,皺了皺眉,別過臉去,“這事以後再說吧。”

宋子敬說:“不要把問題推給王爺。我是男人,我可以告訴你,如果你把這類問題交由男人來解決,那麼結局,往往會讓你非常傷心。”

宋子敬這麼高深、從不談私生活的人這都找我現身說法,闡述男人的劣根性,我怎麼能不聽,聽了怎麼能不上心?

可是,如果我自己解決,恐怕自己也會很傷心啊。

宋子敬告訴我,我們已經逼近京都了。趙黨兵敗如山,而且樹倒猢猻散,大小官員,豪門望族,紛紛舉家遷徙,京都方圓數百裡,已經亂作一團。這倒方便了燕軍兩路順利會師之余,徹底掃蕩零散殘余趙部,等待一舉攻進京城。

謝家先前還被監視著,現在趙家自顧不暇,也放松許多了。我那做了太子妃的姐姐還和我的太子姐夫不知被軟禁在何處。其實這樣也好,沒有摻合到那堆亂七八糟的事情裡。

宋子敬說完了局勢,話題又轉回了我身上。

“好在這毒有解藥。”苦笑一下,他又說,“我就覺得王爺那毒解得蹊蹺,沒想到你真的破釜沉舟,捨身相救。”

他長歎一聲。

“我那不也是沒辦法。”我笑笑,說,“他又是毒又是傷,而解藥又沒有制成。稍微遲疑,就錯失最佳救治時機。我怕他到時候毒也解不了,傷也好不成,必死無疑。書上寫的,用藥時可以配合內力逼出毒素,藥雖然是半成品,可還是逼出了大半的毒。他現在身上還殘留著一點余毒,對他一時不會有什麼影響,我抓緊時間再做解藥就是。”

“那你身上的毒,又怎麼解釋?”

“唉。”我歎氣,“這倒是意外。”

“書上的確寫了,說這煙花三月是蠱毒。既然有蠱,就可以動身的。其實醫書上寫的解毒辦法,就是用藥性來催活體中的蠱,借以內力逼出毒素。我給王爺服用的藥雖然不是成品,但也已足夠催活蠱。而我當時沾了不少毒血,大概身上有個擦傷口子什麼的……我也是抱著僥幸的心理,想或許不會有事。可是,到底還是沒有逃過……不過,”我急忙補充,“我事後立刻服了沒做完的解藥,還是起了作用,可以抑制大部分毒性的。”

宋子敬眉頭緊皺著,帶著隱隱怒氣,一字一句異常堅定地說:“待戰勝後,我親自去尋那缺的幾味藥,無論如何,都要替你把毒解了。”

我感激而笑,“有勞先生了。”

“你不是早就答應改口不叫我先生了?”宋子敬突然說。

我望著他儒雅的笑臉,這才恍惚想起,“子敬哥?”

他甚是欣慰的樣子。

我說:“子敬哥,雲香的事……我只求你查清事實,還她一個清白。”

宋子敬臉上的笑意收了去,重歸一片高深。他只點了點頭。我心裡很不安,可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宋子敬說:“你也要明白,有些事情看起來很簡單,但其實會很復雜。”

我真是越來越不懂他了。

太寧十二年冬至,百萬燕軍兵臨京師城下。

那是最後一場戰役。蕭暄臥薪嘗膽苦心經營十數載,燕軍全體將士浴血奮戰兩年余,今天綞同最終的敵人面對面。趙黨居然發動滿城未逃脫的百姓以血肉之軀阻擋燕軍道路。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又驚恐交加悲傷絕望的人民被驅趕著擁擠在城門之前。

誰看到這一幕,都震驚無比。

“當權者應以百姓福邸為謀,以萬民生計為己任,這樣驅逐鞭撻黎民百姓者,真當豬狗不如……”

蕭暄朝著陣前百姓的一番提前了的就職演講,淺顯易懂,聲情並茂盛,誠摯動人,正是喊出了老百姓的心聲。

軍中不知哪個士兵突然喊了一聲:“三叔!是我啊!是柱子啊!”

對面人群裡一個老人撥開眾人沖出來,“柱子!你還活著!”

“活著!還活著!”那年輕士兵跑到陣前來,“王爺收留了我,讓我跟著他打仗!打倒那該死的趙賊!給我爹娘報仇!”

老人被攔著跑不過來,卻是激動得嗚嗚地哭,“老天有眼,王爺厚德,讓我們張家留了後啊!”

就這期間,呼親喚友的聲音由小變大,竟此起彼伏。

“爹——”

“大哥,我是四弟啊!”

“二舅——”

“王老二,我是對門的李子啊!”

原本劍拔弩張的局面,轉眼成了認親大會。是不是太誇張了。即使八稈子內皆親戚,也不至於熟成這樣?可是老百姓們不論有沒有親戚在軍中的,無一不被現場氣氛感染。手裡的兵器早就丟棄在地上,不論認識不認識的,統統抱在一起。在一片“好日子來了”的寬慰聲中,淚水橫流。燕軍輕易地將他們緩緩引離開了城門。

我望宋子敬,宋先生挺得意地笑。他說:“王爺早知道趙老頭會來這招,特囑咐我在暗中部署了這麼一出戲。”

蕭暄坐在馬上,意氣風發地笑著,一揮馬鞭,率領部隊逼到城下。

城上已沒士兵,卻有一個烏紫官袍高且瘦的中年男子,帶著幾名官員,站在最顯眼處。

宋子敬壓低了聲音,告訴我:“這就是趙謙。”

是趙相。一切紛爭戰亂的源頭?

趙謙朝著蕭暄拱手行禮。

“臣,趙謙,特奉吾皇萬歲之名,在此等候逆賊蕭暄。萬歲聖諭在此,逆賊還不下馬受擒?”

蕭暄身軀挺拔坐於馬上,面容俊朗剛硬,清削瘦。從容不迫,沉穩干練,波瀾不驚。他臉上帶著譏諷的輕笑,微瞇著眼睛望著城樓上的人。

“趙大人,聰明人不打誑語。皇上重病沉痾,被你們軟禁起來不見天日,對你們怨憤交加。你們從哪裡弄來的聖旨,欺君枉上,愚弄天下。還以為這江山是在你們趙家股掌之間嗎?”

隔得太遠,看不到趙謙的表情。只見他收回了擺樣子的手。他身後有人走上前,大聲喊道:“蕭暄!你與北遼勾結,禍國虐民,升平國土一變而為罪惡淵藪,此亂臣賊子,當為天地所棄,為神人百姓所共憤,你可知罪?”

蕭暄的笑意加深了,胸膛震動,甚是愉悅,似乎對方將他贊美一番似的。

他手一揮,宋子敬離開我,翩翩走至軍前,展開手裡卷軸,朗朗讀了起來。

那是檄文,字字珠璣,鏗鏘有力,宋子敬不大也不算渾厚的聲音回響在空曠戰地上,被城牆折射回來,竟然給人振聾發聵的感覺。大地仿佛都在顫抖,無聲應和。

“一是,貪官污吏遍布國中,欺上惑下,結黨營私,攪亂朝綱;二是,賦稅徭役沉重,私飽中囊,與民奪利,民不堪負擔;三是世族豪門,巧取豪奪,大肆兼並,不顧民生苦困。……”

宋子敬洋洋灑灑念下去,趙謙在城門上,原先還沉得住氣。待念到“黨羽暗插各地,行謀殺暗刺之事”時,終於爆發,一掌拍在城牆石磚上。

這趙丞相看上去不像練過功夫之人,不知道這一掌下去,手疼不疼。

宋子敬倒很配合地停了下來。

蕭暄道:“怎麼了趙大人?可還要我舉例?”

趙謙渾身一震,抬頭瞪住他。

蕭暄說:“把她帶上來!”

誰?

我好奇,望向宋子敬。可是宋子敬突然別過了臉,沒有看我。

我看到士兵分開一條道路。兩個人被押了出來。

在我看清其中一張臉時,我只覺得全身所有的血液都凍結住,心髒停止了跳動,周遭的聲音瞬間都離我遠去。

雲香?!

那個清秀的女孩,微微低著頭,衣服整潔,表情安詳,平靜得就向等待死亡的天鵝。

雲香曾很認真地同我說:“我配不上。”

我到現在才知道她指的是什麼!

我踉蹌一步,卻被一個士兵架住,那是宋子敬的親兵。

猛然一股怒火燒上我的心頭:他們是早就計劃好的!

“你可認得這位姑娘?”蕭暄問,“這位姑娘在我身邊潛伏了有三年多了,模樣卻是一點都沒變化,您老不該忘才是。”

趙謙渾身發抖,慌忙回頭同身邊人交談。

蕭暄的聲音就像破碎的堅冰一般刺耳,“趙大人,你可不會忘了自己的女兒吧!趙小姐可要傷心了!”

我雙腳一軟,幾乎跌坐在地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雲香成了趙家小姐?為什麼他說雲香三年來容貌都沒有變化?為什麼會有這麼一出?為什麼之前都沒有人告訴我?

雲香終於抬起了頭,淡漠地看了蕭暄一眼,然後望向城樓。

“爹……”她的聲音很輕微,卻傳入了眾人耳朵裡。

趙謙卻並沒有因為看到自己的女兒被抓而表現出驚恐害怕,他只是惱羞成怒,破口大罵:“和****一樣都是賠錢貨!這麼小的事你都做不好!養你有什麼用!不要叫我爹!我才不是你爹!誰知道你爹是哪個鬼男人……”

他身旁幾個人急忙拉住他。

很早以前,有人告訴我,趙家只有一個女兒,就是那個愛慕宋子敬的趙芙蓉。一個本來一文不名的妾生的女兒,沒有人見過她。

雲香?

我搖搖欲墜。胸口有一團氣在翻滾,沖得我呼吸不過來。

大軍就在城下扎營,我沖去找蕭暄。陸穎之這次卻沒有派人阻攔我。

我沖進王帳,裡面只有蕭暄一個人。

他看起來就像專門在等我。

我看著他,那張既陌生又熟悉的臉。

我問:“為什麼?”

蕭暄說:“你先冷靜點。”

“我要沖動,就直接沖去找她了!”

蕭暄輕聲說:“你同她感情那麼好,我不忍心告訴你。我不想看到你現在臉上這種表情。”

我驚且怒:“你不忍心告訴我,那你就挑今天這場合讓我知道這一切?”

蕭暄帶著無奈,說:“你總該知道。”

我啞然。

“你……你們,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蕭暄輕皺了一下眉,說:“你還記得你隨子敬離開京城,在過江的時候受襲吧?”

“那麼早?”我錯愕。

“那時候你們分開。子敬帶著她來找我們。路上一些細節,讓子敬起了疑心。雲香是在你病好前不久賣身來的謝家,從來沒有表現出半點不妥。可是當我們回頭去找她的親戚時,那所謂的家人早就不知所蹤。”

我愣愣聽著,每個字都像冰雹一樣砸在我的頭上。

“不止這些,還有很多蛛絲馬跡。以前還在謝家時,她總同院子外的小商販很熟悉,時常送點心瓜果吧。”

“她那是心腸手。”我急忙說。

“她是在把線報交給接頭的人。”蕭暄鐵著臉更正,“你逃家出去,因為她留了線索,謝家才那麼快找到你。”

“我……”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過江遇襲,也是她透露了行蹤。子敬干脆將計就計,讓你隨我走;到了西遙城後,她總是和雜役多有來往。不,不要說她親近下人。今日被綁上來的另外一個,就是軍中雜役!雲香得到情報,總是通過那些人傳送出去。”

我打斷他,“可是雲香她只是一個普通女孩子,她從哪裡弄來的情報?”

“為她弄情報的那個人,是我帳下的一個校尉。此人在獄裡咬了舌頭。你可要見屍?”蕭暄聲色俱厲。

“我……你……”我渾身哆嗦,“她,她要有心害我,我哪裡還能活到現在?”

蕭暄長長吁了一口氣,“她不會害你。我說過,你同她感情深厚。正因如此,赤水時,她在水裡下藥,本應連王府裡的也不放過,可是她不想害你,才沒有這麼做。而後她被困火海,本來是想求死的……”

我仿佛被一道雷電劈中,“她……她……”

“你救了她。”蕭暄說。

眼睛裡有什麼滾燙的東西湧了出來。

“我不信。”我喊,“她明明就是一個普通女孩子啊!她明明是!”

蕭暄抓住我的肩膀,“小華,你冷靜點。你好生想想,如果她真是普通女子,宋子敬要抓她,何用費那麼大的力氣?”

我定住,想起宋子敬押雲香走的時候,緊緊扣住她脈門的手。

我腳發軟,蕭暄扶著我坐下。

怎麼會這樣?

“我想見她。”

蕭暄說:“我帶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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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盡桃花 第三卷 征途篇 第51章

關押犯人的帳篷裡有個小火爐,可是那微弱的溫度阻擋不了從四面八方的縫隙裡灌進來的寒意。雲香情況還好,裹著一件半舊的披風,在榻上坐著,臉上沒有血色,但也沒有受什麼身體上的傷害。

我和蕭暄走進去。她看到我,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

那不是平時那種溫和親切又天真的笑,而是一個愧疚無奈又帶著成熟氣息的笑。她原本已經給我看得熟悉無比的五官似乎陌生了起來,人本身一下比原本年紀大出好多歲。

我茫然。沒見她時想見她,見了她,卻又不知道該做什麼。

“姐,”倒是雲香先開了口,她說,“對不起。”

三個字就肯定了蕭暄所說的一切。

我想說話,可是喉嚨堵住,無法言語。

這個女孩,從我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起,就陪伴在我身邊,用她的友善、體貼、勤勞,讓我慢慢適應了這個時代,開展出我的新生活。可是到頭來,我卻發現,我根本就不認識她。

雲香卻平靜得可怕。

“姐,我罪有應得,你不用為我傷心。我辜負了你的信任,這害死了好多人。赤水城病死的百姓,戰場上被出賣的千名士兵。這都是我的罪孽。是我欺騙了大家,是我的錯。”

我猛地掙脫蕭暄抓著的手,跑到她面前。

“你這個傻丫頭!你……你為什麼!為什麼!”

雲香抬起臉來,沖我溫和地笑。

簾子掀開,陸穎之和宋子敬也走了進來。

雲香沒看他們倆,徑自說:“我本名,叫芙蓉。姓不姓趙,卻是不確定。正因如此,我和我娘在趙家,沒過過幾天好日子。直到我十五歲那年,趙謙將我同數名到處搜集來的男孩女孩聚集在一起,教我們輕功夫、藥理等。那時我才知道,我做了趙家的一枚棋子。”

她眼睛望著帳篷的一角,“他們給我們服了一味毒,每六個月發作一回,只有他們才有緩解之藥。中此毒者,身體成長老去,容貌卻變化不大。”

我打了一個寒顫。

“沒錯。”雲香點頭微笑,“我這三年來,雖然極力掩飾,容貌始終是十五歲未變。細心的人自然會看出端倪的。”

“什麼毒不能解?”我叫。

雲香搖了搖頭,“這毒,那本秋陽筆錄上記載著無解,你可是讀給我聽過的。”

我張口結舌,也隱隱想起這麼一件事。

“我受訓四年,然後被派到謝家。後面的事,你也都知道了。”雲香低下頭去。

“你……”我訥訥,不知道該說什麼,“你……不必……聽從他們……”

“我娘還在他們手上。”雲香說,“我只能聽他們的。”她苦笑,繼而淚流滿面。

她抬頭轉向宋子敬,極其溫柔地一笑,“我不恨你。我早知道你不會看上這個平凡無奇的雲香,只是我捨不得這個機會,捨不得一個可以接近你的機會。你恐怕早就忘了,五年前在綠水橋下,你從水裡撈上來的那個小姑娘了。”

宋子敬從來淡定的臉上浮現恍惚之色,而後轉為驚愕。

“那是……”

“那是我。”雲香此刻一舉一動,都顯示出實際年齡沉著穩重,“我受訓出任務,中途生變,差點溺死在水裡。你救我上來,治了我的傷,不嫌棄我因為中毒而面目全非,認我做小妹。我後來不辭而別,可是萬分不捨。你可知道,那是第一次感受到娘親以外人的關心疼愛。”

宋子敬呆呆看著她。

雲香忽而俏皮一笑,說:“還有一事,一定要告訴你。你後來同楊城郡主做了知己,你可知道,她寫給你的書信,都是由誰代筆?”

宋子敬終於臉色大變。

雲香笑得無比苦澀,“那時我正奉命潛伏在郡主府邸監視,做她房中丫鬟。那楊城郡主才智平庸,偏愛爭強好勝,一心要結識你。聽說我是秀才女兒出身,就要我代筆寫信作詞,來結交你。”

宋子敬臉色先是微紅,而後轉成一片青白,輕輕後退一步。別說他,連我聽了這番話,都瞠目結舌難以置信。

雲香語氣歡喜起來,“想不到你回信,大為贊賞我的詩詞樸質無華字字真切,清爽純真讓人刮目相看。那些書信,我到現在還收著呢。”

她朝宋子敬展顏一笑,竟然十分嫵媚動人。

“現在想來,雖然你這些日子裡來接近我,對我好,不過是就近監視我。你根本就不會喜歡上我。可是我也覺得值得了。有那些真切語句的書信,我覺得我這輩子都值得了。”

宋子敬臉色灰敗,張口想說什麼,卻沒發出聲音來。

似乎雲香並不知道宋子敬曾愛慕過那位與他通信的女子的事。

我急忙道:“雲香……”

“姐!”雲香轉向我,“我雖實際比你還大幾歲,可是你一直照顧我,保護我,教我好多東西,待我那麼好,是除了我娘和宋先生外,第三個無保留地對我好的人。我就叫你一聲姐也無妨。”

我淚水不停滾落,又擔憂又著急,“你說什麼……”

“我對不起你,辜負了你的信任。你到最後一刻都還相信我,若沒有你,我的罪孽還不知道有多深。我每次想到你對我的好,我都內疚痛苦得生不如死。你放心,我從來沒有跟趙家說過你的身份,我說謝昭華在過江的時候淹死了,他們深信不疑,所以才沒有為難謝家人。”

“我知道!我知道!”我抓住她冰涼的手。不知道怎麼的,我突然覺得有點怪異。她怎麼一口氣把什麼都說了。

雲香也握緊我的手,抬起頭來看向蕭暄,還有站他身後的陸穎之。

她冷笑起來,“王爺算盤打錯了,趙謙若會顧惜我,當初就不會把我當棋子安插到謝家。”

蕭暄臉色陰沉,倒也鎮定回答:“我很清楚會有這個局面。你還有什麼話要說的?”

我一愣,這話怎麼那麼怪?

雲香說,“你也算個英雄人物。我姐姐為你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你一定要對她好。”

我驚訝,“雲香?”

蕭暄板著臉,聲音裡透著刺骨的冰冷,“什麼人做了什麼,我心裡全都有數。”

陸穎之隨即不安地望了他一眼。

雲香點點頭,看向我,“姐,我可以求你最後一件事嗎?”

我急忙點頭:“你說!”

“我娘,還在趙家。你能幫我把她找到,代我孝順她嗎?”

“沒有問題!”我立刻答應,“到時候我帶你去找她。”

雲香苦澀地笑著,“這都是為了我娘。我已經保不住了,那就要保住她……”

話音一落,她的手在我腰間一摸,身影如箭一般射向蕭暄。一道銳利的寒光驟然閃過,我眼前一花,她敏捷矯健的身影已經逼到蕭暄面前,手裡匕首直直朝著蕭暄心窩刺去。蕭暄立刻抽身後退,卻一腳踩上幾根碎柴火,腳下打了個滑。

宋子敬本來先前心緒大亂,這一刻應變不及,想要沖上來卻已來不及。

我張口,驚呼聲還未沖出,一個水紅色的身影斜沖過來撲在蕭暄身上。那道寒光刺進了她的背裡。

宋子敬就在這時趕撲過來,想也未想一掌出手。雲香瘦小的身子飛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我的腦袋像是被重錘敲過,好一陣暈旋,才爬起來撲過去抱起雲香。

她面色蒼白如紙,雙目緊閉,嘴角一絲烏黑血跡宛然。

我憤怒地瞪向宋子敬,他一臉灰敗,震驚至極,怔怔看著自己的手。

“穎之?”蕭暄則一把抱住身上的陸穎之。

他這一聲呼喊,讓我已經疼麻木的心又被利刀狠狠一下劃過。

我一手按著雲香的脈,一手在身上摸裝藥的瓶子。出門倉促,身上只帶了傷藥,可是雲香分明服了毒。她急促喘息抽搐起來,牙關緊緊咬住,身體僵硬。

她服的毒,應該是從我這裡偷來的。我配的毒藥有限,但都是發作迅速,毒發身亡,並沒有什麼痛苦。所以雲香臉上還帶著笑,就像心願實現了的孩子一樣。

我慌亂如麻,口袋裡的瓶子嘩啦滾了一地,竟都沒有可以起作用的。

雲香突然停止了抽搐,軟在我懷裡。

“不!雲香,不!”我抱起雲香,使勁搖她,“堅持住!我這就帶你回去!”

我使勁想抱起她,可是我自己大病初愈四肢乏力,根本就抱不動。

宋子敬還呆站在一旁。

我沖他吼:“你還愣著做什麼?”

他猛地一震,往前邁了一步。

雲香又咳出一口烏血,然後一動不動了。我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落。

“你這是做什麼?這是為什麼?”

她只笑著看向木偶一樣站在旁邊的宋子敬,幸福而滿足,就像所有心願都實現了一般。

宋子敬踉蹌後退一步,一臉震驚錯愕,痛苦悔恨。

雲香一直笑,一直笑著。我再去摸她的脈,已是一片平靜了。

“不——”我哀號一聲埋下頭,渾身哆嗦。

蕭暄在叫我的名字,我沒有理會。他只好抱起了陸穎之沖出帳篷而去。

我則抱著我已經逝去的朋友,只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世界都不復存在。

這個女孩子,善良,無辜,身不由己,掙扎著生存在這個世界上,可是到底有誰懂她,又有誰能真正疼愛她?

到最後,她雖然含笑死,卻是沒瞑目。

“雲香——!!!”

鄭文浩猶如一頭失了心的獅子沖進帳篷裡,看到我手裡的雲香,想沖過來,卻不知怎麼,站在原地,無法動彈。

我抬頭看他。

少年失了魂。

他是個好小伙子,只是來晚一步,錯過終生。

鄭文浩搖頭。

我冷笑:“她解脫了,你搖什麼頭?”

鄭文浩的身子搖搖欲墜。

我低頭輕輕抹去雲香嘴角的血,然後合上她的眼睛。

“這丫頭,實心眼。何必呢?有我在,誰都不能動你的。”

鄭文浩發出痛苦嗚咽,像一頭受了傷的獸。

我說:“也好。沒人能再傷害她了。”

鄭文浩爆發出低吼,臉上一片水光。他一抹臉,轉頭猛地沖了出去。

宋子敬從始至終一直站在帳裡一角,宛如石人。他一直當雲香是個奸細,是個仰慕他的小丫頭,卻不知道自己當年傾慕之情居然有內幕重重。宋子敬啊宋子敬,聰明睿智,清醒冷靜,到頭來卻叫偏見害了一生。你可後悔嗎?

我的心中一片悲涼。

我說:“我要把她帶走。”

宋子敬似乎還在夢裡沒醒,瞪著眼睛一言不發。

我徑自招來兩個小兵,將雲香帶回了家。

她既然都已經以死謝罪了,那應該可以入土為安。

我和桐兒為她換了色彩鮮艷的衣裙,給她梳洗打扮。她平靜躺著,就和睡著一樣,施過粉的臉還是紅潤的,只是手已經冰冷慘白。

海棠她們也都來了,在一旁看著,面面相覷,不知道該說什麼的好。雲香到底是奸細,到底害死了人。她們同我交情再深,這條原則都是不可動搖的。

我一直哭個不停,為雲香入殮的時候,才終於停了眼淚。只是心裡疼得很,壓抑而扭曲,是怎麼都舒解不了的。

雲香為她做的事付出了代價,那她遭受的痛苦,誰又能來賠償她呢?

我坐在她身邊,趴在床上,覺得力氣流失殆盡,連思考的能力都沒有了。

外面突然響起女孩子們的驚呼叫罵聲。

桐兒驚慌地跑進來,叫道:“小姐,是王爺派了人來,把院子圍起來了,還要把閒等人等趕走。”

我略為思索,慢慢站起來,拍了拍裙子。

“圍了院子?”

桐兒焦慮不安道:“就是因為雲香小姐刺殺王爺一事。他們連小姐您也懷疑上了。”

我問:“來了多少人?帶兵的是誰?”

“是越侍衛。”

我推門出去,外面果真寒光閃閃,盔甲重重,火把連成一片。士兵已經將我這個小小院落圍得水洩不通。

越風正率領著燕軍部下,同另外一陣人劍拔弩張,僵持在門口。

“陳中將,”越風語氣十分嚴厲,“末將是奉王爺之命,查封刺客所住院落,並且將相關人等收押待審。你阻我辦差,就是抵抗王爺的命令!”

對方將領亦理直氣壯道:“越侍衛,在下也是奉了陸元帥之命前來捉拿刺客同黨。你不將人交出來,莫非你要包庇那奸細不成?”

好毒的口氣!

越風從容不迫,回道:“末將這裡,只有嫌疑之人,沒有刺客同黨。恕末將交不出陳中將要的人!”

對方被頂回去,火冒三丈,“在下要提的醫師阿敏,刺客之姐,就是同黨!”

越風慢條斯理地問:“哦?兩個時辰前王爺被刺,這連堂都沒過,審也沒審,你們就知道誰是刺客同黨了?莫非陸元帥早有所查?”

那陳中將被堵得啞口無言。陸元帥若是沒查,那就沒資格提我,若是有查,那又怎麼不保護王爺讓他遇刺?不論他怎麼回答,都已經被繞了進去。

越風冷笑,把手一揮,手下立刻將我的小院子團團圍住。

“在下奉王爺之命,調查這次刺殺事件,封鎖嫌疑人居住之處。所有未經許可不得進出。閒雜人等,”他加重語氣,“不可靠近院子兩丈以內!”

“你!”陳中將氣得滿面通紅。他的下屬生怕他做出過激行為,急忙拉住他,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

陳中將好不容易才冷靜下來,雖然還極其不甘,可是越風理由充分,態度強硬,他也沒奈何。最後只好忿忿地帶著陸家軍掉頭離去。

越風轉過身來,看到我,立刻行禮。

我很不自在,趕緊回他一禮,“越侍衛無須如此客氣。”

越風卻一本正經道:“局勢逼人,才不得不讓小姐在這裡呆一陣子。還請小姐不要埋怨王爺,他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我撇撇嘴,“當然。當然。”

陸家。

陸穎之傷了後心,我親眼看到,那是重傷。陸家這次肯定不會善罷甘休。雲香已死,拿死人無用,那麼,我還活著。而且,我還阻擋在陸穎之的皇後之路前面。

陸家會花這麼大力氣來對付我,恐怕已經知道我是謝昭華了,是謝家人。

當事情牽扯到一個家族,那影響就徹底不同了。

陸穎之命倒是救回來了,不過要落下心口疼的宿疾,這些日子一直臥病在床。

外面突然響起了騷亂聲,有人在大聲呵斥著什麼,然後門被猛地一腳踢開了。

我們跑出去,看到臉色蒼白的鄭文浩踉蹌著走進來。

我為雲香守靈。為了保存她的遺體,房間裡也沒生火。我們不能出去,只好找來白蠟燭,然後自己剪紙錢。剪一點,燒一點,在這煙灰輕揚的光線裡,一點一點回憶過往。

她造成的影響這麼大,可是她的一生卻是那麼渺小。

一個默默無聞的侍女,派去伺候白癡小姐,遇到我,帶她離開謝家,帶她接觸到大千世界,讓她有機會接近她心裡愛戀的人。她的存在一直很微弱,她即使出聲說話也沒什麼人能注意到她。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那些事出自她手,不相信最後拼著全身力氣刺殺蕭暄的人是她。

即便是我,也不過當她是個軟弱無能需要照顧的妹妹。朝夕相處幾年下來,我察覺她的為難了嗎?如果我有足夠關心她,我至少應該發覺出一點點蛛絲馬跡,而不是到最後的時刻才知道由別人告訴我一切真相。

而我若能早點發現,為她做點什麼。比如營救她母親,比如幫著她向蕭暄坦白,比如……那麼今天的悲劇就不會發生了!我就不會失去我最好的朋友!

我的心疼得厲害,懊惱、後悔、遺憾、自責,交織在一起,燒灼著,化成淚水滾落下來。既是為雲香悲痛,又是為蕭暄冷酷的政治手腕而心寒。

就這樣一直到後半夜,外面忽然起了輕微的騷動。桐兒打探回來告訴我:“營裡有變,越侍衛接到令,立刻上馬走了。”

這半夜的,會出什麼事?

我也是三日後才知道,就是這天晚上,鄭文浩誰都沒有告知,調撥了一支鄭家精英兵,偷偷潛入京師,刺殺趙謙。嚴峻慘烈,九死一生,全憑雲香悄悄給他的一份趙家地圖,找到老巢,親手砍下趙謙的頭,提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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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3 17:38:42 |只看該作者
歌盡桃花 第三卷 征途篇 第52章

趙謙一死,京城大亂。

次日天剛明,蕭暄率領大軍逼至城門下。正待下令撞門,城門卻微顫顫由裡而開。那滿頭銀絲的禁城老太監,正是皇上身邊禁宮大總管,燕王幼時大伴,李順昌。

李公公滿面老淚,顫抖著跪倒在蕭暄馬前,率領著身後百官、內侍,恭迎燕王入京勤王。

我一直被陸家軟禁在城外營地,無人問津,而且收不到一點外界的消息。桐兒是蕭暄派到我身邊來的人,他們對她也一樣辭嚴色厲,不賣面子。海棠她們多次想來見我,都被攔了下來。後來官員調動,她們不得不隨醫療隊去了他處。

我很鎮定地待在這個小小的院子裡。天一日比一日冷,蕭暄進京第五天,下起了雪。

寂靜壓抑的小院裡,落雪堆積,一夜過去,大地換妝。我站在院子裡,回想起兩年前在謝家院子裡玩雪的情景。

那時我真的無憂無慮,還以為自己不久就可以回到原來的世界。那裡有父母朋友,還有一個我暗戀的男人。現在我站在這裡,孤寂無援,曾經以為是永遠的姐妹的人,冰冷地躺著;曾經以為徹底屬於我的男人,其實能給我的實在有限。這個世界變化太快,我有點適應不過來。

桐兒領了飯菜回來,臉拉得老長。

“這也太不像話了!有這麼欺負人的嗎?”她忿忿。

“怎麼了?”

“小姐你看看這飯菜!越侍衛一起,他們就越來越過分了!我看啊,我們不等被陸家害死,就先被王爺的人餓死了!”

兩道素菜,幾個豆餅,一碗已經涼了的清湯。

“大冷天的,不由分說把咱們關起來,還給我們吃這種東西!王爺怎麼派了這種人來?”

“算了。”我笑著接過飯菜,“以前打仗的時候,士兵們恐怕還吃不到這麼好的東西。”

“可是……”

“我也不願意。只是人在屋簷下,焉能不低頭?我們現在可是奸細同伙,沒關大牢就已經不錯了。“

桐兒氣得臉發紅,“王爺也真是,說關起來就關起來,這麼多天都不過問一下。即使是審犯人,也要過堂的吧?”

我夾菜的筷子頓了一下,低聲說:“男人,總有更重要的事要忙。”

搶先派人來保護住我,就已經和陸家鬧僵,若再急著為我洗刷冤屈,只有給兩方關系雪上加霜。最好的做法,就是將此事放一下,等待熱度過去,塵埃停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最好。

“有陸小姐的消息嗎?”我問。

桐兒說:“我聽看守我們的士兵說,陸穎之命倒是救回來了,不過要落下心口疼的宿疾,這些日子一直臥病在床。”

外面突然響起了騷亂聲,有人在大聲呵斥著什麼,然後門被猛地一腳踢開了。

我們跑出去,看到臉色蒼白的鄭文浩踉蹌著走進來。

我等了他六天了,聽說他受了很重的傷,看得出來,他能來並不容易。

他一步步走過來,“雲香……在哪裡?”

我歎了一口氣,和桐兒扶著他進了屋。

雖然做了防腐措施,可是屋裡的氣味並不是很好聞。鄭文浩兩眼赤紅,身體顫抖,跪在床前,想要說什麼,可是最後還是把腦袋埋進手裡哭了起來。

我說:“我希望你能將她下葬。還有,她的母親……”

“她娘……”鄭文浩抬起頭來說,“她娘,已經去世有大半年了……說是癆病……”

已經去世了?

我頹廢地坐在一旁,半晌才產:“也好……她們母女倆,在地下也可以團聚了。”

鄭文浩抹了一把臉,站起來,“我要帶她走。敏姑娘,你也隨我出去吧。”

我搖頭,“算了。我還是聽王爺吩咐吧。”

鄭文浩一聽我提就來氣,“姐夫還不是給陸老頭子逼的!仗持著自己手握兵權,又有擁立大功,就想掌控姐夫。他做夢!”

“擁立?外面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鄭文浩說:“姐夫進宮見到了皇上最後一面,皇上當著眾大臣的面,把位傳給了姐夫。敏姑娘,現在,姐夫正在准備大喪和登基之事,忙得焦頭爛額,陸懷民這老賊趕緊乘機為自己撈權,鞏固勢力。姐夫看在眼裡,可是一時也沒有辦法。”

我幽幽說:“他就要登基做皇帝了啊。”

雖然老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私下也常把此事掛在嘴邊。可是真的等到原本身邊親近的人搖身變做九五之尊,站在萬眾之上,才發覺距離是可以在一夕之間拉得那麼遠。

鄭文浩氣憤道:“陸小姐一下發熱一下氣短,三天兩頭出狀況,陸老頭子最愛當著眾人對著姐夫掉眼淚抹鼻涕,說自己夫人去得早,只有一個女兒,又說願意獻出身家以求姐夫照顧好陸穎之。姐夫拉不下面子,想拒絕也不能。”

桐兒咳了一聲,鄭文浩閉上了嘴。

我忍不住冷笑道:“陸老頭空口白話做文章,也沒見他真把全部身家獻出來!”

鄭文浩氣道:“他當然不過是說說!沒了兵權,陸家父女就什麼都不是,又拿什麼來要挾姐夫?”

兵權。

我沒有吭聲。

東軍百萬雄師,就算有三分之一死忠陸家,就可以叫這片江山再度來個顛覆。北遼袖手旁觀,是因為押准了蕭暄不敗,而不是賣我救他們太後的面子。如果看著這邊兩敗俱傷,我賭一兩銀子他們隔日就揮兵南侵。

鄭文浩抱起雲香,大步走了出去。越風不知道何時趕了回來,見他這架勢,衡量片刻,還是揮手遣退了士兵,放他離去。

我看著他遠去的身影,心裡默默同雲香道別。

越風護送我們回房。屋裡沒有火爐,只有一盞煤油燈,飯菜都還擺在桌上沒有收。

我把手一攤,“沒有茶水,也就不招待你了。”

結果越風把臉一板,轉身走了出去。

不至於吧,不就是一杯茶!

“怎麼回事?”越風在外面厲聲訓人,“怎麼連個火都沒有,給的又是什麼飯菜?”

“越侍衛,是屬下們不服氣。那女人害死了我們那麼多弟兄,難道還能在這裡吃香喝辣?”

“荒唐!”越風怒,“道聽途說,胡思妄測!”

“可是外面都這麼說……”

“你們是王爺的兵,別人怎麼傳,你們干嗎跟著信?”

“可是她若沒有嫌疑,王爺干嗎把她圈禁起來?”

我聽了半天,忍不住走出去,問:“外面都說了些什麼?”

那些士兵們這下反而吶口無言了。

我問:“那是不是全軍將士也都認為我也是奸細,呼吁要懲治我?”

越風很尷尬,斟字酌句地說:“外面的確有很多不利於姑娘的……傳言。請姑娘不用擔心,只要是謠言,時間一久,自然不攻而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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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3 17:39:00 |只看該作者
我忍不住苦笑。只是無意的謠言好消散,有意散播的中傷,卻不那麼容易擺平啊。

越風鐵青著臉說:“無非是些造謠生事,姑娘不用放在心上。你一路救死扶傷,大伙都是看在眼裡的。”

下面幾個似乎受過我恩惠的士兵連忙點頭。

我不過是個小女人,房間制造謠言中傷我,有這個必要嗎?

越風親自帶人送來了火爐熱水和飯菜,解了我們的急。雖然有了火爐,我還是睡得很不塌實,做了無數混亂的夢,醒來卻一個都記不起。

正在賴在溫暖的被子裡捨不得起來,忽然聽到遠處城裡響起炮聲。

“是禮炮。”越風送早飯來的時候告訴我,“今天舉行先帝殯天第七日。七天後是天祭,然後就將先帝送入皇陵。”

“然後就是新帝登基了?”我問。

“是。”

我靠在門上,我長長吁出一口氣。

那個人,就要登基為新帝了。

我突然覺得這個眾人口裡的燕王是那麼的陌生,根本就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我心裡最原始最美好的蕭暄,我的二哥,瀟灑、坦白、樂觀、自在。

可是現在這個人,那些榮耀、光環、至尊,還有陰謀、斗爭、犧牲,讓好好的一個人變得面目全非。顯然是他已經走出我們之間的小圈子,走向另外一個復雜的、成人的世界。而我還躑躅不前,畏懼地畏縮在原來的簡單純淨的世界裡。

我問自己,我真的有勇氣嗎?我真的有能力,有決心和毅力,去站在他的身邊,面對接連而來的其他女人,面對一個暗流洶湧的朝廷,面對一整個需要安撫治理的天下?

我把自己縮成一團,可是我知道除了我自己,沒人能給我這個答案。

愛情熱烈而浪漫時,什麼事看起來都簡單且容易,可是一旦稍微冷靜下來仔細思考,其中的困難矛盾就會浮出水面。我恐懼不僅僅是因為自己的男人有可能被搶奪而走,我更恐懼生活變得我難以招架。

我也突然在這個寒冷而寂寞的清晨,分外地想念以前的蕭暄。

次日清早,我被轟隆如雷般的馬蹄聲和嘈雜的人聲吵醒。冬日天亮得晚,現在外面還是一片錯暗的藍色。

我惱火地爬起來,抓了抓亂蓬蓬的頭發,大冬天從溫暖的被窩裡被吵醒換誰都想罵娘。

我匆匆穿上衣服,披著頭發打開房門。幾乎是同時,外面大門再次被人轟地一腳踹開。

最近訪客怎麼一個比一個暴力?

我氣急敗壞地走出去,只見侍衛開道,蕭暄大步邁了進來。

我永遠都記得這天清晨發生的事。

許久不見的蕭暄身穿插莊嚴華麗的黑底金線雲龍袍,腰纏軟緞玉帶,頭戴明珠金絲冠,豐神俊朗,散發著王者千鈞之氣。

他看到我,緊繃著的臉上揚起愉悅的笑容,長久都壓抑陰沉著臉上帶著輕松和急切。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將一件鮮艷的紅底金鳳祥雲圖案的披風披在我的肩上,然後將我拉進他懷裡。

他的手在發抖,克制不住興奮。

與此同時,跟隨他來的士兵們紛紛跪了下來,黑壓壓的一片。人群裡爆發出洪亮的歡呼聲:

“吾皇萬歲——娘娘千歲——”

我震驚地瞪大眼睛。蕭暄擁抱著我,意氣風發地笑了。

我被接進京都,送至謝府,見到了兩年未見的父母和兄嫂。一時感慨良多。

我隨著蕭暄在西遙城瀟灑快活的時候,他們卻滯留在京城裡,受趙黨的壓迫監視,過著心驚膽戰的生活。謝太傅原本花白的頭發已經如雪,謝夫人也蒼老憔悴了許多。大哥臉上多了滄桑,大嫂也變得內斂穩重。謝靈娟居然已經出落成了娉婷小少女,那新生的小弟弟也已經會滿地跑了。

謝夫人拉著我的手,掉了不少眼淚。謝太傅倒是挺高興,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你這孩子性子倔強,以前旁人可以讓你,可以後進了宮,那可不比家裡輕松自在。你可要多當心。”

我頓時出了一身冷汗,怎麼覺得這其中兩年時間似乎只是一夢,我逃家前的課題還沒解決?

謝夫人被提醒了,同我說:“你姐姐和姐夫都已經被接了出來,你明天就去太子府邸拜訪一下吧。”

我木木地點了點頭。

提到這個話題,謝夫人又更愁苦了幾分,“朝中眾臣已商量出結果,你姐夫會改封幽山王。”

“幽山那地方雖然富饒,可是在西南偏遠之地啊。”

謝夫人唉聲歎氣:“還能怎麼樣了?這樣已經再好不過了。只可憐你姐姐,也得跟著去,日後不知還能再見面不。”

謝太傅也跟著長歎,“所以,小華,你可要為我們謝家爭氣。難得王爺這麼喜歡你。”

我臉發紅。

謝老爹很是得意地說:“當年慧空大師說你要母儀天下,我們都還不信,現在看來,大師果真高人啊。世事真是難料。陸家仗持擁立有功,一心要王爺立自家女兒為後。王爺硬抗了數日,不但為你洗脫奸細罪名,還對臣子說你幾年來與他相互扶持,出謀劃策,貢獻卓越,理當母儀天下。說到動情處,王爺雙眼含淚,幾乎不能自持。那陸家只好退而其次。”

我這下連脖子也跟著紅了。簡直不能想象蕭王爺在朝堂上演話劇的效果。

“所以啊,以後你為後,那陸家小姐只是妃而已!”謝老爹得意洋洋,“不過女兒啊。陸家勢力雄厚,又手握兵權,非我們謝家這種讀書人家可以抗衡的。雖然將來你為後,她為妃,但是你對她,還是不得不忍讓三分……”

謝太傅絮絮叨叨不知道又說了多少,可是再沒一個字進了我的耳朵。我所聽到的全都是嗡嗡的怪聲音,在大腦裡回響。一股陰森寒意沿著脊梁骨爬上來,再順著經脈蔓延到軀體的每一部分。

“爹,”大哥終於開口,“小妹累了。”

我茫然地笑了笑,但是窒息的感覺卻始終存在。

當夜,我睡在自己的閨房裡。

兩年沒有回來的地方,變化很大,謝家想必花了心思收拾過一番。新種了花草,漆了門窗,室內擺設都換了精巧名貴之物。

桐兒心情愉快,“小姐,這都是應該的。您將來可是要做中宮娘娘的人,閨房怎麼能寒酸!這下可好了,陸穎之爭來爭去,也不過給您伏低做小。以後啊,有的是顏色給她瞧!”

我笑她真是天真可愛。

即便真的做了皇後又如何?謝老爹不是才特意叮嚀我要退讓隱忍。將來宮裡,誰是真正的主事人,還說不定呢。

那夜月色好。我半夜做了一個夢,輾轉醒來,怎麼都睡不著,干脆披上衣服出去看月亮。

十五的月光,高高懸掛在天上,銀輝灑滿大地。我攤開手,接住一片月光。

“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是不是這兩句?”

我順著聲音望過去,熟悉的地方,熟悉的身影。中間那兩年多的時光,似乎從來沒有存在過。

蕭暄穿著一件深藍色便衣,滿地積雪,他似乎一點都不冷的樣子,蹲在牆頭沖我咧嘴笑。那張俊逸的臉又恢復了當年瀟灑恣意的神態。

我回他一個溫柔的笑,“二哥。”

蕭暄跳下牆頭走過來。

“把手伸出來。”

“什麼?”

他干脆抓過我的手,往我手裡塞了一樣東西,是個緞面小盒子。

莫非還是求婚戒指不成?

我笑著打開一看,裡面是一塊龍眼大小的水青色玉璧,色澤溫潤,光潔可人,中間幾絲翠綠纏纏繞繞,組成了一只鳥的圖案。放在手裡,還能感覺到一股溫和的暖意。

“是塊暖玉?”

蕭暄笑著把玉掛在我脖子上,“冬暖夏涼,可護體養氣,又可避毒驅邪,是塊祥鳳玉。”

“很貴重?”我問。

蕭暄伸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歷代皇後都要佩帶的,你說呢?”

我一下覺得脖子好沉。

蕭暄握住我的手,放在他胸口,說:“我同你發誓,我的這塊祥鳳玉,此生只屬於你。”

我的手感覺到他胸膛的振動。他的聲音低沉穩重,一字一句都落進了我的心裡。

蕭暄是言出必行之人,是重承諾,有擔當的漢子。我信他。

“這些天,你也不容易吧?”我看著他青色的眼圈問。

蕭暄疲憊而笑,“我趕進宮就接到皇兄病危的消息,他堅持著最後一口氣,就是等我來的。”

“沒想到他那麼干脆就傳位於你。”

“皇兄到底是最了解我的人。”蕭暄的表情忽然轉尷尬,“不過,獨處時,他到是說了原因。說是對我娘有承諾。”

“誒?”我大叫,蕭暄趕忙捂住我的嘴。

我撥開他的手,壓底聲音說:“你其實是他兒子?”

“別胡說!”蕭暄漲紅了臉,“他愛慕我娘這是不假,不過我娘不會做這種事的!”

我笑,“干嗎那麼緊張。即使是,也沒什麼啊。相愛不能相守,有個孩子也是補償。”

蕭暄臉色轉黑,我忙投降,“好好,不說這個。你登基大典准備得如何了?”

蕭暄這才笑起來,“明天就給你量身做衣服。”

“你登基和我做衣服有什麼關系?”

“傻丫頭。”蕭暄又捏我的臉,這是當年他很喜歡做的動作,“封王立後,當然同時舉行。以前我大業未成,你不願與我論婚嫁,現在總該樂意嫁給我了吧?”

我注視著他洋溢著幸福的笑臉,那雙眼睛裡寫滿了對未來婚姻生活的憧憬,所有要說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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