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熱啊——東台灣的太陽還是這麼毒辣。
就算耙自己包裹得像粽子全副裝備,也難敵一下子火球熊熊給她撲過來,熱情Say哈囉的熱浪,讓很久跟紫外線沒啥交情的伍莎莎眼冒金星,要靠在柱子好久才能慢慢適應。
把自己當作烤箱裡的吐司,認命吧,了不起過陣子焦了點、黑了點,遲早總是要習慣的,人回來了,不入境隨俗難道還原車遣返嗎?
那大可不必了!
都怪體質被都市的冷氣慣壞了,才五月欽,完全禁不起曬。
不是假日,不是年假,她為什麼會站在東台灣的土地上接受無情太陽的考驗,而不是身處涼爽舒適的辦公室當她的白領上班族?真要說起來也簡單。也就四個月前的事而已。
一百二十天前,她那信誓旦旦要根留台灣的白爛老闆在沒有任何預警的情況下結束台灣事業,只在他們的電腦中留下一封公司解散的Mail。
Mail說得好聽,說是順應「錢進大陸」潮流,開創他事業的第二春,那麼大一頂帽子扣下來,殺得他們這些領死薪水的小員工一個措手不及。
奸險的老闆給了他們兩條路,一是到會計部門領兩個月資遣費,摸鼻子走人,以後田無溝、水無流,老死不相往來。
第二條路呢,誰敢摸不清狀況哭爹喊娘的,一律革職論處。
他們這些任人串割的小員工幾經商量,除了認賠殺出還能怎樣。
槓上老闆?別傻了,哪來的美國時間,摸摸鼻子,拿著幾萬塊做鳥獸散,趕快去找另一份頭路比較要緊。
大難來時各自飛啊,幾百年前的至理名言過個幾百年後還是適用得很。
抱著那薄薄的一疊錢,她樂觀的想,不是有出連續劇常說,台灣沒有餓死的人嗎?她要求一向不高,以小搏大,先混個飯碗端著,再騎驢找馬,不信找不到工作,除非台灣所有的企業通通搬到對岸去。
誰知道如此一相情願、跟她同樣想法的人也不少,幾個月過去,不管她再怎麼死撐活撐,每天吃兩片土司一杯牛奶,搞得面黃肌瘦,比非洲難民還要難民,勒緊的腰帶一度瘦到二十四腰,有出無進的生活還是挨不下去了。
一文錢逼死英雌啊。
面子不能當水解渴,她只好打電話回家訴苦。
娘親大人二話不說立刻勒令限時她三天打包回家。
要金援?沒有!
唯一一條生路,就是回東部。
自己家中欠人手欠得要命,女兒卻賴在外面,簡直狗屁不通!
但是年輕人對實際的考量絕對跟長輩不同。
伍莎莎喜歡便利簡潔的都市,你安之若素的過日子絕對不會有人伸出龜殼來打擾你。
想熱鬧,四處是可以打發時間的地方,寂寞的城市到處是寂寞的靈魂,大家哈拉過了,沒問題,明天又是一條英雄好漢,就算你對他說了什麼不可告人的隱私,也不怕搞得人盡皆知。
而鄉下,息息相關的親戚,熱情到「有春」的鄰居街坊,知道你從小到大全部糗事的朋友,真叫人卻步。
在要不回去之間,她又咬緊牙關掙扎了兩個月,房東大人終於在發出最後通牒令後將她掃地出門,結束了她兩個月零兩個小時又三十七分五十九秒的苟延殘喘。
後來她想想,鴕鳥就算把頭埋在沙堆裡總也是要餵飽肚皮的吧,自尊——去他的!
搭了夯下郎當五個小時的火車,硬著頭皮,她回到從小住到大的花蓮。
以前是能不回來就不回來,從北到南,台灣頭到台灣尾,路途之遙遠就像古時候昭君出塞那麼艱苦,這年頭搭機出國,五個小時可以環繞小半個地球了,她卻還在勞其筋骨的加入不定期的民族大遷徙,誰叫老媽總是把不回家就是不肖的大帽子扣得她脖子酸疼。
換個角度想,從今而後,這次「下崗」就算是擺脫以前重複脫皮的惡夢,那不肖兩個字終於可以說再見了。
「哈……嗚……咳咳咳——」
慢慢往外移,趁四下沒人,她放下家當,伸懶腰,打哈欠,順便揉揉麻掉一大半的屁股,誰知道那麼神准,一隻沒長眼的蟲就飛進她不算大也不算小的「櫻桃小嘴」。
她雙眼凸睜,可惡的東西,別把她的氣管當山洞啊。
她咳得掏心掏肺,差點沒連腸子也一同離家出走。
太久沒回來,連小蟲子也欺負生人。
好不容易回過氣來,眼一瞄,卻在淚光裡看見有個男人就那麼斜靠在火車站的柱子,雙手插在口袋裡,用很不贊同的眼光瞅著她。
她臉悶燒,想也不想地瞪了回去。
誰知道他竟然立即把臉轉開,當她是無關緊要的空氣。
她不由得沉下臉,提了行李箱走出火車站。
嘩,白花花的炎陽當面撲過來。
深深吸了口空氣,這一曬,她用自己的肌膚起誓,熱度肯定比剛剛還要上升個兩度有。
台灣最後一塊淨土果然名不虛傳……咳咳咳……廢氣噢,哪來那麼多的車?
放眼望去,有六星級飯店的接駁轎車、小巴、遊覽車,每輛車都對著她噴氣,濃濃的煙屁股嗆得她差點變成煙槍。
原來,她擋住了後面蝗蟲一樣的遊客。
什麼時候她屁股後跟了一群人?
七嘴八舌的嘴巴停不下來的討論著哪裡的小吃碗大有料,哪裡浪得虛名,哪裡的溫泉是碳酸,泡起來皮膚又嫩又滑,哪裡是摻硫磺水,泡了生皮膚病,又哪裡的民宿蚊子一大堆,老闆卻「凍酸」的連電蚊香都不給,哪裡怎樣、怎樣又怎樣……她不由得豎起耳朵。
咭哩呱啦……呱啦呱啦……
難怪娘親每次打電話總是抱怨民宿難做,現在遊客是越來越刁鑽了。
遊客們像鮪魚季的鮪魚,爭先恐後的搭上遊覽車、爬上小巴,就連排在外面載客的「小黃」也很直接的忽略過她,把那些看似肥豐的遊客二載定了。
她瞄了眼自己的穿著,有點髒的布鞋、牛仔八分褲、針織短袖罩著有領的長袖外套,戴著的漁夫帽是為了遮蓋總是亂翹的頭髮,樸素的臉只上了簡單的保養,連口紅也在火車上吃便當的時候掉光了,的確有點寒酸。
難怪那些運將直接把她跳過,她身上大概沒半點遊客的樣子。反正她本來就不是。
「喂,四季豆小姐。」
叫誰?
不會是叫她吧?不過這裡好像沒有別人了。果然是人下親上親——慢著!四季豆,是啦,她是紙人身材又怎樣,也不對,她幹嘛自動對號入座啊,雖然她的身材真的很乾扁,一點也沒有女性該有的曲線,但是,礙著他啦。
四季豆、四季豆,從高中畢業就沒人敢這麼看扁她,是哪個把眼睛放在家裡沒帶出來的。
「你站住,別走!就是你!」如春風醉人的聲音追了過來。
喂,叫魂喔,又不是他家的阿貓阿狗,一個口令一個動作。伍莎莎不予理睬。
姜浙東從計程車排班的牌子走過來,攔住她。
有點眼熟……他像一片雪白亮眼的雲層向她移動。
墨黑色的短髮在陽光中耀眼非常,時尚感很強的韓國針織短衫,同色系海灘褲,歐風涼鞋,蜜色的皮膚,健康乾淨的腳指甲,喔……性感得要命!
真的是要命,她看男人自有一套標準,臉蛋?NO、NO、NO……那絕對不是第一考量,而是令人心曠神怡的乾淨指甲。
指節修長的男人通常是好環境出身,指甲渾厚有型的男人性慾超強,鈍鈍的指頭孩子氣重……其他,不勝枚舉啦。
標準通過,其他都好商量。
帥哥、俊男多的是怪胎,怪癬、自戀狂一大堆,養眼就好,要是拿來愛,少跟自己過不去啦。
她不是美女,也跟俊男絕緣,可是看見順眼乾淨的男人還是會忍不住多看幾眼。
看呀看地……怎麼?乾淨清爽的表情是一副被打鴨子上架的模樣,誰欠他錢了?欠下的金額肯定不少,要不然那種要吃人的樣子……喂喂喂,直直的衝著她來啊!不會吧——都快要跟她臉碰臉了!
「你喊我?」剛後左右都沒人。是衝著她來的。
「四季豆小姐。」姜浙東完全出自自覺的叫,對她的遲鈍幾乎要發火了。
「綠豆眼先生。」她反擊回去,不假思索。
沒禮貌!四季豆、四季豆,她最恨這個綽號了,四季豆跟醜小鴨劃上等號,害她一路沒男人緣直到上大學這綽號才聲漸消、音漸止。
想起以前的血淚史,多年的怒火又被撩撥起來,為什麼野火總是燒不盡,可惡的春風,好煩喔。
「我單眼皮妨礙到你了?」姜浙東的聲音悅耳,全無怒氣,不像隨便被挑釁就活蹦亂跳的伍莎莎。
「誰要你沒禮貌的貶低我的身材,我禮尚往來,不回禮,非君子也。」她不是很有看頭的身材又哪裡對不起他了?
這樣子啊,男人當她是怪物的上下瞄了瞄。「你是女的吧?」
「我是。」什麼叫作她是女的,還加上個「吧」,哇哩咧!
「伍莎莎小姐?」總算基本的禮貌沒有差到令人髮指的地步。
「要身份證明嗎?」哪裡來的啊,竟然知道她的名字。
「阿金姐叫我來接你。」
「我媽?」
他點頭。
「是來押解人犯吧?」
「我不跟逃犯為伍的。」他申明自己的立場。
「我媽也真是的,我既然答應回來,還怕我臨陣脫逃不成,我是那種三心二意的人嗎?也太不信任我了。」又不是第一天當母女,大家的習性有什麼不瞭解的,來這一套!
隨便找個不知情的傢伙監視,美其名是接送。
「你要不要上車?我還有別的地方要去。」看著手腕上的表,他嘴角下垂,看起來更嚴肅了。
原來是順道,這一順,浪費了他不少時間。
「不敢勞動你的大駕,我會好心好意讓你把行李帶回去交差,OK?」
他冷眼看人的樣子真不是蓋的難看。
「我還有別的地方要去,跟我媽說,我晚飯前會到家。」忽視、忽視,把他忽視過去。
他的嚴肅讓人覺得好像在生氣。
這位是她最不想靠近也最排斥的那一型。
他大哥從頭到尾端著臉,讓人就像面對終年不化的冰山一樣,既然兩人都互看不顧眼,互砍是免了,大家保持距離以確保家宅平安,人畜無害,山高水長不必重逢。
「我不是提行李的小弟。」
啥,她哪裡這麼說了?
「我答應金姐會把你送到家。」
「家我是一定會回去的,只是我不想搭你的車。」果然一板一眼得很。
「為什麼?」姜浙東狹長單眼皮的眼不禁多瞄了她一下。
伍莎莎瞬間化成雕像。
他……的眼睛有帶電嗎?怎麼她好像聽到滋滋的聲響?
他的眼尾微微上翹,眼神不明,神秘的氣息非常濃郁,臉蛋雖然談不上俊帥,單眼皮加上薄薄的唇看起來很有個性。
不要就是不要,還問為什麼?「沒有為什麼,我是有行為能力的成人,用不著事事件件都跟你交代吧!」因為一時不明的因素害她失去風度。
「上車。」她在氣什麼?動不動就生氣的女人。
「我不要,你的耳朵是假的啊,我說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她就是不想上他的車,管他開的是百萬名車還是腳踏車,不要就是不要啦。
「由不得你。」他皺眉,眼皮掀開露出炯炯有神的眼珠。
「我可以告你綁架。」
「幼稚!」他不留情的二度指教。
「謝謝你的批評指教,本姑娘的東西不勞先生你帶回去了,我自己拿。」伍莎莎冒火了,而且火燒得旺,只怕繼續唇槍舌劍下去,會噴出一把火燒得他面目全非。
對姜浙東而言,伍莎莎的怒火只是一簇無關緊要的火苗。
雖然他還是不懂她在氣什麼……四季豆嗎?那可不是他說的,那是阿金姐講的。
看著她以驚人的速度拎起行李,連說拜拜都省下的瞬間消失,人影直跨過十字路口到了街的一邊,又半分鐘,只剩衣角的一點顏色,被人潮覆蓋了。
逃之夭夭啊。
他摩挲著下巴。看起來她對他的印象不是很好。不過,他是怎麼惹火她的?他什麼都沒做。她的脾氣實在不怎樣啊……
「內部整修」
紅紙上四個大字貼在柱子上過,被掀起了一角。
沒錯啊。
蓮花街七巷七號。涼涼的晚風吹。
門牌號碼安然無恙的貼在水泥柱子上。
剩下的,好像也只有門牌號碼而已。
為什麼?
以前熟悉的四合院建築平空去了一大半零八落不說,根本看不出來有房子的模樣。
一輛怪手停在不遠處,像怪獸的爪子泛著金屬的冷光。
斷垣殘壁。
除了這四個宇,伍莎莎想不出任何形容詞。
可能是為了怕不清楚狀況的人闖進工地,有人好心的留了一盞五燭光的燈泡在風中晃呀晃的,這一來卻讓她覺得背後冷颼颼,恐怖了起來。
她直直往後退。
這比直接吃閉門羹更可怕。
不會吧?!莫非老媽在電話中說的是真的,民宿快要倒閉,撐不下去了,要不然怎麼會是這副慘狀?
可是倒閉也用不著留下這副尊容。
不對、不對,不要自己嚇自己。
怎麼看應該都只是房屋整修而已,好吧……是重建。
掐指算算,這幢老房子的年紀比她還老,聽說打她阿嬤那個年代就有了,沒有特色的房子加上對民宿經營只有熱情沒本事的老媽,竟然也養大了她。
哎呀,她想這些做什麼——重點是家裡的人咧?
全部跑光光。
就為了懲罰她在台北拖泥帶水不肯回家來做牛作馬?不會吧!幾分鐘過去。伍莎莎不得不承認——啊娘,女兒知道錯了啦。這就是她任性的後果。
嗚……不要啦……你們不要拋棄我!
她抱著頭蹲下來,任由天地玄黃宇宙洪荒荒唐念頭在她腦袋裡面咻來咻去歸不了位。
「你在這裡做什麼?」雷霆萬鈞的聲音夾著一束叫人瞬間睜不開眼睛的白光射向伍莎莎。
她下意識的舉手遮住刺眼的光線。
手拿手電筒的男人筆直的兩條腿有著很性感的腿毛,乾淨的腳指頭穿著眼熟的涼鞋。
「你在外面亂作秀,很難聽。」這麼毒的話涼涼從姜浙東口中吐出來卻比天降甘霖還要叫人舒暢一百倍。
不管這時候出現的是惡魔還是天使,伍莎莎丟了行李,管他三七二十一的就撲上去。
上帝聽見了她的哀求,派人來解救她。
「別勒我脖子,過失殺人也是一條罪。」這顆四季豆看起來沒幾兩重,勒起人來力道不小,剛剛衝過來的速度也令人不可小覷呢。
「我我我……我……」伍莎莎情緒太過激動,聲音梗在喉嚨深處,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只能緊緊環住救命恩人的脖子繼續用力以表達她萬分的敬意。
「冷靜。」進出的字眼帶著濃濃的殺氣。
要是她敢繼續凌虐他的脖子,給他走著瞧!
伍莎莎倒吸一口氣,在喉嚨滾動的尖叫被他可怕的面無表情給嚇得不知道飛哪去了,只曉得她要是敢發出什麼不當的聲音,有馬上被摔成爛泥巴的可能。
她呆若木雞。
「放手!」狼嚎聲起,潔白的牙森森然。
她脖子邊的頸動脈很用力的跳了下,彷彿他銳利的牙會馬上咬斷她的血管,那種驚悸使得她腦袋瞬間空白。
「對不起,放……什麼?你再說一遍。」
「你的爪子。」她不會真的被他嚇呆了吧?
看起來像是。
伍莎莎張大的眼投向一直擱在人家脖子上的雙手,這才遲鈍的發現自己不只緊環住他的脖子不放,還手腳並用的把大男人當成了尤加利樹。
轟!火燒油田的烈焰燃燒了她整張臉。
「我放、我放……」
啪地鬆手、松腳,下場就是她整個背貼上地面,結實的變成鍋貼一枚。
「伍莎莎,霧煞煞,你名字取得甚是貼切啊。」搞不清楚狀況。
絲毫沒有同情心,他手插進褲袋,由上往下,冷眼看她。
從滿是污泥的地上爬起來,她感覺難堪又尷尬,正要反擊,卻聽見她老媽令人想念的聲音——
「怎麼回事,我很遠就聽到吵吵鬧鬧的,啊呀,莎莎,大家都在等你吃飯,唷,你躺在地上做什麼?」
「媽。」她能說她躺在地上做什麼?洗泥巴浴嗎?
「姜先生你出來散步喔。」
她老媽不繼續問女兒發生什麼事,竟然還有心情笑靨如花的問候別人,可見她這女兒地位之低。
揉著摔疼的屁股還有頭,伍莎莎自動去把全部的家當拎起來。
臉丟光了,自尊心也受了傷,簡直是烏龍到家。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老媽會叫人去車站接她。
因為老房子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自動垮了不說,遭到壓迫的水管也決定脫離老舊的管路破裂,然後屋內開始淹水,電線走火也跟著報銷了,沒水沒電,連住的地方也成問題,不搬家就要去當遊民。
租來的房屋就在馬路的另一邊,隔著安全島跟行道樹,都怪她心慌啦,要不然怎麼會看不到阿金民宿的招牌就掛在馬路邊。
阿金民宿就算暫時搬了地方仍然繼續營業。只是原本包羅萬象的服務內容縮小到只供吃住這麼簡單。
好糗,好糗。
「真見笑,連自己的家在哪裡都搞不清楚,我是怎麼生出你這樣的小孩的?」阿金娘的碎碎念一直沒停過,像是要把以前沒念夠的份一次念回本。
「電話裡你根本沒有說我們搬家了。」怪她沒道理。
「我不是請姜先生去接你了?」阿金娘活力十足,長年跳土風舞的身材可不是蓋的。
「他又是哪來的人,你隨隨便便叫人來接我我就要跟他走喔,媽,求求你可不可以有點常識?」有很多東西不是世界通用的,人跟人之間對待的法則台北跟花蓮就完全不同。
「他才不是什麼隨便的人,他是民宿的房客,大金主口,一次就給我三個月的住宿費用,你說他是不是大方的客人?」雖然有點冷淡啦,不過這樣又有型又酷啊。
「媽,你不是說家裡錢都不夠用,四合院重建要花很多錢的。」那可不是扮家家酒幾百塊錢可以打發的工程。
「姜先生是我們民宿的客人,你對人家要客氣點。」
那位姜先生早就吃飽擦嘴滾上樓了,她老媽還不肯放過他。
「媽,我說的是錢!」顧左右而言他喔,她還是有辦法把話題兜回來。「錢,姜先生跟蒂娜小姐都是錢主啊,你要好好對待我們的客人,別得罪人了。」還拗。
冤大頭居然不只一個,還成雙咧。
「拜託,我哪敢啊,民宿守則第一條,顧客至上,顧客第一,千錯萬錯都不是客人的錯,我又不是不知道。」從小到大除了在學校要背青年守則,背不下來要罰寫,回家也有客人守則,背下來理所當然,背不下來罰做白工,一個月零用金歸零。
都怪她當時年幼無知,不懂得要主張人權反抗這樣的滿清酷刑,含淚默默承受不說,到現在她老媽還三不五時拿這些老掉牙的東西來考驗她的記憶力。
就算青年守則,也有一定的年限,他們家的客人守則卻好像岳飛身體上的刺青,一生都要相隨。
本來以為可以一輩子龜縮在台北,奈何天不從人願,老天爺就是愛跟她作對。
「算你識相。」好吧,她閉嘴安靜的吃飯總可以吧。
從進家門就唸唸念,念到都臭頭了,還要怎樣?練嗓子也不是這種練法,吃飯時間這樣很』不道德的。
「到家了還不肯回來,去找工作,你還沒死心啊?」
「吼,那個姓姜的還告狀!」狗腿!居然跟蹤她。
不要跟火藥庫正面衝突的知識她還有,可是那男人實在叫人生氣。
「人家姜先生才不是那種嘴碎的人,你以為我們第一天當母女啊,莎莎小姐,我又不是今天才認識你。」在她眼皮下的小猴子有幾種花樣,她當媽的怎麼會不清楚。
伍莎莎眼觀鼻鼻觀心,不接話,這節骨眼她說什麼都錯,還不如專心吃完飯,到澡堂去好好的洗個溫泉浴。
「女兒,你啞啦?」阿金娘其實不想又把好久不見,才剛踏進家門的女兒念跑,吃了秤坨鐵了心是因為知道女兒目前失業,不怕她發脾氣走人。
「你說,我在聽。」說實在的,很久沒吃到道地的家鄉菜,這頓飯雖然有點美中不足,摻雜著老媽轟隆隆的炮聲,但食慾還是好得很。
「房子是一定要蓋的,公共食堂不能不營業。」就算財源緊縮,硬著頭皮也要幹下去。
「於是……」伍莎莎大抵知道為什麼了。她是救火隊。
「於是我去向銀行借了一筆錢。」
「多少?」這是她老媽會做的事,她沒話說。
「也沒多少……」伍莎莎把飯碗放下來。
「媽——」老媽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她心中突然浮升很不好的預兆。
「也沒很多,七百萬。」阿金娘被逼急了。
「很好。」這叫沒——很——多?要多少才叫多?所謂債多不愁嗎?伍莎莎能說的就這兩個字。
「莎莎——」
「啟稟皇后娘娘,民女告退去洗澡,我坐了一天車累死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長落落的「連續劇」明天敬請同一時間收看。
「你這死小孩,我什麼都還沒說,你居然敢嫌我囉唆。」翻臉像翻書一樣的人,阿金娘是最佳楷模。
都已經說了一大串了還不夠喔,她好煩。
段金囁嚅了下,鼓足勇氣說:「你知道的,我已經好幾個月發不出員工薪水,外面的經費從去年就斷了,就連以前答應要認養老人餐費的人也很久沒寄錢來,民宿要做下去,食堂也要做,還有夏天到了我想買兩台消毒櫃,我打聽過一台要價七萬塊……」
食堂裡用的鋼盤,夏天高溫更需要消毒,櫃子是非要不可的。
員工的薪水也要給。
至於買哩哩樞樞的經費更不能短缺。
民宿暫時沒了收入,即便以前也是很勉強用賺來的利潤支持老人食堂走下去。
現在不只兩頭空,而是坐吃山空了。
不用段金全部說完,伍莎莎就可以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了。
「你為什麼不早點說?」
「說了你不見得肯回來,或許還會逃得更遠、更久。」阿金娘實話實說。
伍莎莎撓了撓她那頭自然鬈的頭髮。「誰想要一天到晚過那種殺蟲劑的生活?人見人怕。」
「你可是花蓮名勝,怎麼去一趟台北回來就對自己失去信心了?」阿金娘可不認同。
花蓮名勝?伍莎莎乾笑。「媽,那個叫厚臉皮好不好!」
唔唔唔……無數的金山銀山一古腦砸上伍莎莎的腦門,砸得她想一頭昏死算了,偏偏她那樂觀過頭的天性又讓她昏死不了。
她深深的覺得自己回到家的這一晚,從無憂無慮的小姐變成了煩惱很多的歐巴桑。
阿金娘看著女兒變幻莫測的可愛臉蛋,心中萌生出一線生機。
她就知道把女兒虜回來絕對是明智的決定。
還有她利用現金卡去借錢的事情要不要一併告訴她?
還是不要好了,刺激太大容易得到反效果。
改天再說比較安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