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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古龍]九月鷹飛[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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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6 20:40:21
第十五章 惺惺相惜

    葉開靜靜地坐在那里,眼楮里帶著種無法描敘的表情,仿佛是伶憫,又仿佛突然覺得很寂寞。

    殺人,並不是件愉快的事。

    但窗外卻傳來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是上官小仙的笑聲。

    “好快的刀。”

    笑聲還在窗外,她人卻已從門外掠進來,輕盈像是只燕子。

    葉開還是靜靜地坐在那里,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現在她無論什麼時候出現,葉開都已不會覺得驚異。

    上官小仙拍手笑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你,我從來也沒有看見過這麼快的刀。”

    葉開突然冷笑道︰“你還想再看看?”

    上官小仙道︰“我不想,我也知道你不會殺我的,用這種刀來殺一個孤苦伶汀的女孩子,小李探花知道了,一定會很生氣。”她嬌笑著又道︰“何況,你本該感激我才是,若不是我昨天叫華子清留下那兩包藥,你今天也未必能殺得了他的。”

    葉開不能否認。

    上官小仙嫣然道︰“可是我也很感激你,你總算已為我殺了一個人了。”

    這句話就像是條鞭子,一鞭子抽在葉開臉上。

    明知要被人利用,還是被人利用了,這的確不是件好受的事。

    葉開冷冷道︰“我既已殺了一個,就還能殺第二個。”

    上官小仙道︰“我相信。”

    葉開道︰“所以你最好趕快走。”

    上官小仙道︰“你又要趕我走?”

    葉開道︰“是!”

    上官小仙輕輕嘆息道︰“我長得難道比那女道士難看?我難道就不能像她一樣的侍候你?”

    床頭的幾上,已擺著套洗得干干淨淨、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

    這當然也是崔玉真替他準備的。

    可是她人呢?

    丁靈琳呢?

    葉開拿起了衣服,他已沒有法子再躺下去,上官小仙道︰“你要走了?到哪里去?”

    葉開還是不開口。

    上官小仙悠然道︰“你若是找她,我勸你不如躺下去養養神,因為你一定找不到她的。”

    葉開想開口,又閉住。

    他已很了解上官小仙,她若不想說的事,沒有人能問得出來,她若想說,就根本不必問。

    上官小仙道︰“你若想去找了靈琳,就不如陪我在這里談談心,因為你就算找到了她,也只有覺得更難受。”

    葉開不听。

    上官小仙道︰“也許你現在還能找一個人。”

    葉開已在穿靴。

    上官小仙道︰“現在你唯一可以找得到的人就是韓貞,而且一找就可找到,你知道為什麼?”

    葉開不問。

    上官小仙道︰“因為他已躺在棺材里,連動都不會動了。”

    葉開霍然站了起來,目光火炬般瞪著她。

    上官小仙笑了笑,道︰“你明知道他不是我殺的,瞪著我干什麼?你著想替他報仇就該先找出他的仇人來。”

    911

    她淡淡地接著道︰“可是我勸你不要去,你現在唯一應該做的事,就是躺下去好好睡一覺。”

    葉開沒有听她說完這句話,人已沖了出去。

    棺已蓋,卻還沒有上釘,薄薄的棺材,短短的人生。

    韓貞的臉,看來仿佛還在沉睡,他本是在沉睡中死的。

    “我們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無救了,只好先買口棺材,暫時將他收殮,但我們卻連他姓什麼都不知道,只希望他還有親戚朋友來收他的尸。”

    這客棧的掌櫃,倒不是個刻薄的人。

    棺材雖薄,至少總比草席強。

    “謝謝你。”

    葉開真的很感激,但卻更內疚、悔恨,若不是為了他,韓貞就不會受傷,若不是他的疏忽大意,韓貞的傷本可治好的,可是現在韓貞已死他卻還活著。

    “他怎麼死的?”

    “是被一柄劍釘死在床上的。”

    “劍呢?”

    “劍還在。”

    劍在閃著光。

    是一柄形式很古雅的長劍,精鋼百煉,非常鋒利,劍背上帶著松紋。

    血跡已洗淨,用黃布包著。

    “我們店里的兩個伙計,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將這劍拔出來。”

    掌櫃的在討好邀功。

    他雖然並不是刻薄的人,但也希望能得到點好處,能得到些補償時,他也不想錯過。

    葉開卻好像听不懂這意思。

    他心里卻在思索著別的事︰“這一劍莫非從窗外擲入,刺入了韓貞的臉,再釘在床上的?”

    “這一擲之力實在不小。”

    掌櫃的又道︰“跟大爺你一起住店的那位姑娘,前天晚上也回來過一次,她好像也病了,是被那位擊敗了南官遠的郭大俠抱回來的。”

    “他們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他們只出現了一下子。”

    一個伙計補充著道︰“那天晚上是我當值,我剛進了院子,就看見屋里有道光芒一閃,就像閃電一樣。”

    “等我趕過去時,大爺你的這位朋友已被釘死在床上。”

    然後郭大俠就抱著那位姑娘回來了,郭大俠和南官遠比劍時,我也抽空去看了,所以我認得他。”

    “等我去報告了掌櫃,再回去看時,郭大俠和那位姑娘又不見了。”

    葉開猜得不錯。

    這一劍果然是從窗外擲進去的,所以這店伙才會看見那閃電般的劍光。

    等這凶手想取回他凶器時,郭定已回來。

    他是乘崔玉真已將葉開帶走後,郭定還沒有帶丁靈琳回來前,在那片刻間下手的。

    那時間並不長,也許他根本沒時間取回這柄劍,也許他急切間沒有將劍拔出來,兩個伙計費了很大的力,才將這柄劍拔出來的。

    “郭定又將丁靈琳帶到哪里去了?”

    “他們為什麼不在這里等?又沒有去找他?”

    這些問題,葉開不願去想,現在他心里只想著一件事——絕不能讓韓貞白死。

    他心里的歉疚悔恨,已將變為憤怒。

    “這柄劍你能不能讓我帶走?”

    “當然可以……”

    葉開說走就走。

    掌櫃的急了︰“大爺你難道不準備收你這位朋友的尸?”

    “我會來的,明後天我一定來。”

    葉開並不是不明白這掌櫃的意思,只不過一個人囊空如洗、身無分文的時候,就只好裝裝傻了。

    陽光燦爛。

    十天來,今天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燦爛的陽光。

    街上的積雪已溶,泥濘滿路。

    但街上的人卻還是很多,大家都想乘著這難得的好天氣,出去走走。

    “八方鏢局”的金字招牌,在陽光下看來,氣派更不凡。

    一個穿著青布棉祆的老人,正在門前打掃著積雪和泥濘。

    葉開大步走了過去。

    他只要走得稍微快些,胸口的傷就會發疼,但他卻還是走得很快。肉體上的痛苦,他一點也不在乎。

    他走進院子的時候,正有兩個人從前面的大廳里出來。

    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衣著很華麗,相貌很威武,手里捏著雙鐵膽,“叮叮當當”的響。

    另一個年紀較輕,卻留著很整齊的小胡子,白生生的臉,干干淨淨的手。

    葉開迎過去。

    他心情好的時候,本是個很有禮貌的人,很客氣的人,可是他現在心情並不好。

    他連抱拳都沒有抱拳,就問道︰“這里的總鏢頭是誰?”

    捏著鐵膽的中年人上上下下看他兩眼,沉著臉道︰“這里的總鏢頭就是我。”

    對一個無禮的人,他當然也不會太客氣。

    鐵膽鎮八方戴高崗,並不是好惹的人。

    “你又是什麼人,來找誰的?”

    葉開道︰“我就是來找你的。”

    戴高崗道︰“有何見教?”

    葉開道︰“有兩件事。”

    戴高崗道︰“你不妨先說一件。”

    葉開道︰“我要來借五百兩銀子,三天之內就還給你。”

    戴高崗笑了,眼楮里全無笑意,冷冷地盯著葉開的胸膛道︰“你受了傷。”

    葉開的傷口又已崩裂,血漬已滲過衣裳。

    戴高崗冷冷道︰“你若不想再受一次傷,就最好趕快從你來的那條路滾回去!”

    葉開凝視著他,徐徐道︰“我久已听說鐵膽鎮八方是個橫行霸道的人,看來果然沒有說錯。”

    戴高崗冷笑。

    葉開道︰“我向你借五百兩銀子,你可以不借,又何必再要我受一次傷?又何必要我滾回去?”

    戴高崗怒道︰“我就要你滾。”

    他突然出手,抓葉開的衣襟,像是想將葉開一把抓起來,摔出去。

    他的手堅硬粗糙,青筋暴露,顯然練過鷹爪功一類的功夫。

    葉開沒有動。

    可是他這一抓,並沒有抓住葉開的衣襟。

    他抓住了葉開的手。

    葉開的手已迎上去,兩個人十指互勾,戴高崗冷笑著輕叱一聲︰“斷!”

    他自恃鷹爪功已練到八九成火候,競想將葉開的五指折斷。

    葉開的手指當然沒有斷。

    戴高崗忽然覺得對方手指上的力量競遠比他更強十倍。只要一用力,他的五根手指反而就要被折斷。

    ——飛刀本是用指力發出的,若沒有強勁的指力,怎麼能發得出那無堅不摧的飛刀。

    戴高崗臉色變了,額上已冒出黃豆般的冷汗。

    可是葉開也沒有用力,只是冷冷地看著他,淡淡道︰“你拗斷過幾個人的手指了?”

    戴高崗咬著牙,不敢開口。

    葉開道︰“你下次要拗別人的手指時,最好想想此時此刻。”

    他突然松開手,扭頭就走。

    那一直背負著雙手,在旁邊冷眼旁觀的年輕人道︰“請留步。”

    葉開停下︰“你有五百兩銀子借?”

    這年輕人笑了笑,反問道︰“朋友尊姓?”

    葉開道︰“葉。”

    年輕人道︰“樹葉的葉?”

    葉開點了點頭。

    年輕人凝視著他,道︰“葉開?”

    葉開又點點頭,道︰“不錯,開心的開。”

    戴高崗聳然動容道︰“閣下就是葉開?”

    葉開道︰“正是。”

    戴高崗長長吐出口氣,苦笑道︰“閣下為何不早說?”

    葉開淡淡道︰“我並不是來打秋風的,只不過是來借而已,而且只借三天。”

    戴高崗道︰“五百兩已夠?”

    葉開道︰“我只不過想買兩口棺材。”

    戴高尚不敢再問,後面已有個機警的帳房送來了五百兩銀票。

    “請收下。”

    葉開並不客氣,韓貞的喪事固然要辦,伊夜哭的尸體也要收殮。

    他並不是那種殺了人後就不管的人,他需要這筆錢。

    前倨後恭的戴高崗又在問︰“閣下剛才是說有兩件事的。”

    葉開道︰“我還要打听-個人。”

    戴高崗道︰“誰?”

    葉開道︰“呂迪,白衣劍客呂迪。”

    戴高崗臉上忽然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

    葉開道︰“據說他已到長安,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那留著小胡子的年輕人忽然笑了笑,道︰“就在這里。”

    這年輕人態度很斯文,長得很秀氣,身上果然穿著件雪白長袍,目光閃動間,帶著種說不出的冷漠高做之意。

    葉開終于看清了他。

    “你就是呂迪?”

    “是!”

    葉開解開了左手提著的黃布包袱,取出了那柄劍,反手捏住劍尖,遞了過去。

    “你認不認得這柄劍?”

    呂迪只看了一眼︰“這是武當的松紋劍。”

    葉開道︰“是不是只有武當弟子才能用這柄劍?”

    呂迪道︰“是。”

    葉開道︰“這是不是你的劍?”

    呂迪道︰“不是。”

    葉開道︰“你的劍呢?”

    呂迪傲然道︰“我近年已不用劍。”

    葉開道︰“用手?”

    呂迪一直背著雙手,冷冷道︰“不錯,有些人的手,也一樣是利器。”

    葉開道︰“可是你若要從窗外殺人,還是得用劍。”

    呂迪皺了皺眉,好像听不懂這句話。

    葉開道︰“因為你的手不夠長。”

    呂迪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葉開道︰“我的意思你應該明白。”

    呂迪道︰“你是說,我用這柄劍殺了人?”

    葉開道︰“你不承認?”

    呂迪道︰“我殺了誰?”

    葉開道︰“你殺人從不問對方的名字?”

    昌迪道︰“現在我正在問。”

    葉開道︰“他姓韓,叫韓貞。”

    “韓貞?”呂迪回過頭來問戴高崗,“你知不知道這個人?”

    戴高崗點點頭,道︰“他是衛天鵬的智囊,別人都叫他錐子。”

    呂迪目中露出了輕蔑之色,問葉開︰“這錐子是你什麼人?”

    葉開道︰“是我朋友。”

    呂迪道︰“你想替他復仇?”

    葉開道︰“不錯。”

    “你認為是我殺了他的?”

    葉開道︰“是不是?”

    呂迪傲然道︰“就算是我殺的又如何?這種人莫說只殺了一個,就算殺了十個八個,也不妨一起算在我的帳上。”

    葉開冷笑道︰“你以為你是什麼人?”

    呂迪道︰“是個不怕別人來找我麻煩的人,等你的傷好了,隨時都可以來找我復仇。”

    葉開道︰“那倒不必。”

    呂迪道︰“不必?”

    葉開道︰“不必等。”

    呂迪道︰“你現在就想動手?”

    葉開道︰“今天的天氣不錯,這地方也不錯。”

    呂迪看了看他,忽然問道︰“你剛才說要買兩口棺材,一口就是給韓貞的?”

    葉開點點頭。

    呂迪道︰“還有一口呢?”

    葉開道︰“給伊夜哭。”

    呂迪道︰“紅魔手?”

    葉開道︰“是的。”

    呂迪道︰“他已死在你手下?”

    葉開道︰“我殺人後絕不會忘了替人收尸。”

    呂迪道︰“好,你若死了,這兩口棺材我就替你買。你的棺材我也買。”

    葉開道︰“用不著,我若死了,你不妨將我的尸體拿去喂狗。”

    呂迪突然大笑,仰面笑道︰“好!好極了。”

    葉開道︰“你若死了呢?”

    呂迪道︰“我若死了,你不妨將我的尸體一塊塊割下來,供在韓貞的靈位前,吃一塊肉,下一口酒。”

    葉開也大笑,道︰“好,好極了,男子漢要替朋友復仇,正當如此。”

    他忽然轉過身,背朝著呂迪。

    因為他的傷口又被他的大笑崩裂,又迸出了血。

    陽光燦爛。

    有很多人都喜歡在這種天氣殺人,因為血干得快。

    他自己若被殺,血也干得快。

    呂迪站在太陽下,還是背負著雙手。

    他對自己這雙手的珍惜,就像守財奴珍惜自己的財富一樣,連看都不願被人看。

    葉開緩緩地走過去,第二次將劍遞給他。

    “這是你的劍。”

    呂迪冷笑著接過來,突然揮手,長劍脫手飛出,“奪”地釘在五丈外的一棵樹上。

    劍鋒入木,幾乎已沒到劍柄。

    這一擲之力,已足夠穿過任何人的身子,將人釘在床上。

    葉開的瞳孔收縮,冷笑道︰“好,果然是殺人的劍。”

    呂迪又背負雙手,傲然道︰“我說過,我已不用劍,”葉開道︰“我听說過了。”

    呂迪道︰“你殺人自然也不用劍。”

    葉開道︰“從來不用。”

    呂迪盯著他的手,忽然問道︰“你的刀呢?”

    他當然知道葉開的刀。

    江湖中人幾乎已沒有人不知道葉開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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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6 20:44:47
葉開凝視著他,等了很久,才冷冷道︰“刀在。”

    他的手一翻,刀已在手,雪亮的刀,刀鋒薄而利,在陽下閃動著足以奪人魂魄的寒光。

    若是在別人手上,這柄刀並不能算利刃,但此刻刀在葉開手上。

    葉開的手干燥而穩定,就如同遠山之巔。

    呂迪的瞳孔也突然收縮,遠在五丈外的戴高崗,卻已連呼吸都已停頓。

    他忽然感覺到一種從來也沒有體驗過的殺氣。

    呂迪脫口道︰“好!果然是殺人的刀。”

    葉開笑了笑,突然揮刀。

    刀光一閃不見。

    這柄刀就似已突然消失在風中,突然無影無蹤。

    就算眼楮最利的人,也只看見刀在遠處閃了閃,就看不見了。

    這一刀的力量和速度,絕沒有任何人能形容。

    呂迪已不禁聳然動容,失聲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葉開淡淡道︰“你既不用劍,我為何要用刀?”

    呂迪凝視著他,眼楮里已露出很奇怪的表情,過了很久,忽然伸出手︰“你看看我的手。”

    在別人看來,這並不能算是只很奇特的手。

    手指是縴長的,指甲剪得很短,永遠保持著干淨,正配合一個有修養的年輕人。

    但葉開卻已看出了這只手的奇特之處。

    這只手看來竟似完全沒有筋絡血脈,光滑細密的皮膚,帶著股金屬般的光澤。

    這只手不像是骨骼血肉組成,看來就像是一種奇特的金屬,不是黃金,卻比黃金更貴重,不是鋼鐵,卻比鋼鐵更堅硬。

    呂迪凝視著自己的這只手,徐徐道︰“你看清了,這不是手,這是殺人的利器。”

    葉開不能不承認。

    呂迪道︰“你知道家叔?”

    他說的就是“溫侯銀戟”呂鳳先。

    葉開當然知道。

    呂迪道︰“這就是他昔日練的功夫,我的運氣卻比他好,因為我七歲時就開始練這種功夫。”

    呂鳳先是成名後才開始練的,只練成了三根手指。

    呂迪道︰“他練這種功夫,只因他一向不願屈居人下。”

    兵器譜上排名,溫侯銀戟在天機神棒、龍鳳雙環、小李飛刀和嵩陽鐵劍之下。

    呂迪道︰“百曉生作兵器譜後,家叔苦練十年,再出江湖,要以這只手,和排名在他之上的那些人爭一日之短長。”

    他沒有再說下去。

    因為呂鳳先敗了,敗在一個女人手下。

    一個美麗如仙子,卻專引男人下地獄的女人——林仙兒。

    呂迪道︰產家叔也說過,這已不是手,而是殺人的利器,己可列名在兵器譜上。”

    葉開一直在靜靜地听著,他知道呂迪說的每個字都是真實的。

    他從不打斷別人的實話。

    呂迪已抬起頭,凝視著他,道︰“你怎麼能以一雙空手,來對付這種殺人的科器?”

    葉開道︰“我試試。”

    呂迫不再問,葉開也不再說。現在無論再說什麼,都已是多余的。

    陽光燦爛。

    可是這陽光燦爛的院子,現在卻忽然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肅殺之意。

    戴高崗忽然覺得很冷。

    陽光也很溫暖,可是他忽然覺得百般寒意,也不知從哪里鑽了出來,鑽入了他衣領,鑽入了他的心。

    刀已飛人雲深處,劍已沒人樹里。

    這既不是刀寒,也不是劍氣,但比刀鋒劍刃更冷,更逼人。

    戴高崗幾乎已不願再留在這院子里,可是他當然也舍不得走。

    無論誰都可以想象得到,這一戰必是近年來最驚心動魄的一戰,必將永垂武林。

    能親眼在旁看著這一戰,也是一個人一生中難得的機遇。

    無論誰都不願錯過機會的。

    戴高崗只希望他們快些開始,快些結束。

    可是葉開並沒有出手。

    呂迪也沒有。

    連戴高崗這旁觀者,都已受不了這種無形的可怕的壓力,但他們卻像是根本無動于衷。

    是不是因為這壓力本就是他們自己發出來的,所以他們才感覺不到?

    或許是因為他們本身已變成了一塊鋼,一塊岩石,世上已沒有任何一種壓力能動搖他們?

    戴高崗看不出。

    他只能看得出,葉開的神態還是很鎮定,很冷靜,剛才因仇恨而生出的怒火,現在已完全平息。

    他當然知道,在這種時候,憤怒和激動並不能致勝,卻能致命。

    呂迪的傲氣也已不見了,在這種絕不能有絲毫疏忽的生死決戰中,驕傲也同樣是種致命的錯誤。

    驕傲、憤怒、頹喪、憂慮、膽怯……都同樣可以令人作出致死的錯誤判斷。

    戴高崗也曾看見不少高手決戰,這些錯誤,正是任何人都無法完全避免的。

    可是現在,他忽然發現這兩個年輕人竟似連一點錯誤也沒有。

    他們的心情,他們的神態,他們站著的姿勢,都是絕對完美的。

    這一戰究竟是誰能勝?

    戴高崗也看不出。他只知道有很多人都認為葉開已是當今武林中,最可怕的一個敵手。

    他已知道有人說過,現在若是重作兵器譜,葉開的刀,已可名列第一。

    可是他現在沒有刀。

    雖然沒有刀,卻偏偏還是有種刀鋒般的銳氣、殺氣。

    葉開能勝嗎?戴高崗並不能確定。

    他也不知道呂迪是否能勝。戴高崗也不能確定。

    葉開看來實在太鎮定,大有把握,除了刀之外,他一定還有種更可怕的武功,一種任何人都無法思議也想不到的武功。

    現在若有人來跟戴高崗打賭,他也可能會說葉開勝的。他認為葉開勝的機會,至少比呂迪多兩成。

    可是他錯了。

    因為他看不出葉開此刻的心情,也看不出葉開已看出的一些事。

    一些已足夠令葉開胃里流出苦水來的事。

    自從呂迪的劍擲出後,葉開已對這個驕傲的年輕人起了種惺惺相惜的好感。

    可是他听過兩句話︰“仇敵和朋友間的分別,就正如生與死之間的分別。”

    “若有人想要你死,你就得要他死,這其間絕無選擇。”

    這是阿飛對他說過的話。

    阿飛是在弱肉強食的原野中生長的,這正是原野上的法則,也是生死法則。在這種生死一瞬間的決戰中,絕不能對敵人存友情,更不能有愛心。

    009

    葉開明白這道理。他知道現在他致勝的因素,並不是快與狠,而是穩與準。

    因為呂迪很可能比他更快、更狠。

    因為現在他的胸膛,正如火焰燃燒般痛苦,他的傷口不但已迸裂,竟已在潰爛。“妙手郎中”給他的,並不是靈丹,也不會造成奇跡。

    痛苦有時雖能令人清醒,只可惜他的體力,已無法和他的精神配合,所以他一出手,就得制對方的死命,至少要有七成把握時,他才能出手。

    他所以必需等,等對方露出破綻,等對方已衰弱,崩潰,等對方給他機會。

    可是他已失望。直到現在,他還是無法從呂迪身上找出一點破綻來。

    呂迪看來只不過是隨隨便便地站著,全身上下,每一處看來都仿佛是空門。

    葉開無論要從什麼地方下手,看來好像都很容易。

    可是他忽又想到了小李探花對他說過的話,昔年阿飛與呂鳳先的那一戰,只有李尋歡是在旁邊親眼看著的。

    那時的呂鳳先,正如此刻的呂迪。

    “那時阿飛的劍,仿佛可以隨便刺入他身上任何部位。”

    “但空門大多,反而變成了沒有空門。”

    “他整個的人都似已變成了一片空靈。”

    “這空靈二字,也正是武學中至高至深的境界。”

    “我的飛刀出手,至少有九成把握。’”但那時我若是阿飛,我的飛刀就未必敢向呂鳳先出手。”

    只要是李尋歡說過的話,葉開就永遠都不會忘記。

    現在呂迪其人是不是也已成了一片空靈?

    葉開忽然發覺自己低估了這個年輕人,這個人才真正是他平生未曾遇見的高手。

    他雖然並沒有犯任何致命的錯誤,可是他卻已失去一點最重要的致勝因素。

    他已失去了致勝的信心。

    呂迪冷冷地看著他,眼楮越來越亮,越來越冷酷,忽然又說出了三字︰“你輸了。”

    “你輸了。”

    葉開還未出手,呂迪就已說他輸了。

    這三個字並不是多余的,卻像是一柄劍,又刺傷了葉開的信心。

    葉開居然沒有反駁。

    因為他忽然發現呂迪終于給了他一點機會——一個人在開口說話時,精神和肌肉部會松弛。

    他面上露出痛苦之色,因為他知道若是表現得越痛苦,呂迪就越不會放過他的。

    在這種生死決戰中,若有法子能折磨自己的對手,無論誰都不會放過的。

    呂迪果然又冷冷地接著道︰“你的體力已無法再支持下去,遲早一定會崩潰,所以你不必出手,我已知道你輸了。”

    就在他說出最後一個字的時候,葉開已出手。

    這已是他所能找到的最好機會。

    呂迪剛說完了這句話,正是精神和肌肉最松弛的時候。

    他的身形雖然還是沒有破綻,但葉開已有機會將破綻找出來。

    葉開沒有用刀。

    可是他出手的速度,並不比他的刀慢。

    他的左手虛捏如豹爪、鷹爪,右手五指屈伸,誰也看不出他是要用拳?用掌?是要用鷹爪功?還是要用鐵指功?

    他的出手變化錯落,也沒有人能看得出他攻擊的部位。

    他必需先引動呂迪的身法,只要一動,空門就可能變實,就二定會有破綻露出。

    呂迪果然動了,他露出的空門是在頭頂。葉開雙拳齊出,急攻他的頭頂,這是致命的攻擊。可是他自己的心卻已沉了下去。因為他已發覺,自己這一招露出,前胸的空門也露了出來。

    胸膛上是他全身最脆弱的一環,因他胸膛上本已有了傷口。

    無論誰知道自己身上最脆弱的部位可能受人攻擊時,心都會虛,手都會軟了。

    葉開的攻勢已遠不及他平時之強,速度已遠不如他平時快。

    他忽然發覺,這破綻本是呂迪故意露出來的。

    呂迪先故意給他出手的機會,再故意露出個破綻,為的只不過是要他將自己身上最脆弱的部位暴露。

    這正是個致命的陷阱,但是他竟已像瞎子般落了下去。

    他再想補救,已來不及了。

    呂迪的手,忽然已到了他的胸膛。

    這不是手,這本就是殺人的利器。

    戴高崗已聳然變色。

    現在他才知道自己剛才看錯了,他已看出這是無法閃避的致命攻擊。

    誰知就在這時,葉開的身子忽然憑空掠起,就像是忽然被一陣風吹起來的,沒有人能在這種時候、這種姿態中飛身躍起,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葉開的輕功,竟已達到了不可能的境界。

    戴高崗忍不住失聲大呼︰“好輕功!”

    呂迪也不禁脫口贊道︰“好輕功。”

    這兩句話他們同時說出,最後一個字還沒有說完,葉開已憑空跌下。

    呂迪的手,已打在他胯骨上。

    葉開使出那救命的一掌時,知道自己躲過了呂迪第一招,第二招競是再也躲不過的了。

    他身子凌空翻起時,下半身的空門已大破,他只有這麼樣做,他的胸膛已絕對受不了呂迪那一擊。

    可是胯骨上這一擊也同樣不好受。

    他只覺得呂迪的手,就像是一柄鋼錐,錐入了他的骨縫里。

    他甚至可以听得見自己骨頭碎裂的聲音。

    地也是硬的。

    葉開從沒有想到,這滿是泥濘的土地,也是硬得像鐵板一樣。

    因為他跌下來時,最先著地的一部份,正是他的骨頭已碎裂的那一部份。

    他幾乎已疼得要暈了過去。

    他忽又警醒,因為他發現呂迪的手,又已到了他的胸膛,這一來他才是真正無法閃避的,也無法伸手去招架。

    他的手是手,呂迪的手卻是殺人的利器。

    死是什麼滋味?

    葉開還沒有開始想,就听戴高崗大呼︰“手下留情。”

    呂迪的手已停頓,冷冷道︰“你不要我在這時殺他?”

    戴高崗嘆了口氣道︰“你何必一定要殺他?”

    呂迪道︰“誰說我要殺他?”

    戴高崗道︰“可是你……”

    呂迪冷笑道︰“我若真的要殺他,憑你一句話就能攔得住?”

    戴高崗苦笑,他知道自己攔不住,世上也許根本沒有人能攔得住。

    呂迪道︰“我若真的要殺他,他已死了十次。”

    這並不是大話。

    葉開看著這驕傲的年輕人,痛苦雖已令他的臉收縮,但是他的一雙眼楮,卻變得出奇的平靜,甚至還帶著笑意。

    他為什麼笑?

    被人擊敗,難道是件很有趣的事?

    呂迪已轉過頭,盯著他,忽然問道︰“你可知道我為什麼不殺你?”

    葉開搖搖頭。

    昌迪道︰“因為你本已受傷,否則以你輕功之高,縱然不能勝我,我也無法追上你。”

    葉開笑了︰“你根本用不著追,因為我縱然不能勝你,也不會逃的。”

    呂迪又盯著他,過了很久,才慢慢地點了點頭︰“我相信。”

    他眼楮里也露出種和葉開同樣的表情,接著道︰“我相信你絕不是那種人,所以我更不能殺你,因為我還要等你的傷好了以後,再與我一決勝負。”

    葉開道︰“你……”

    呂迪打斷了他的話,道︰“就因為我相信你不會逃,所以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葉開道︰“到了那一天,我還是敗在你手下,你就要殺我了?”

    呂迪點點頭︰“到了那一天,你若勝了我,我也情願死在你手下。”

    葉開嘆了口氣,道︰“世事如棋,變化無常,你又怎知我們一定能等到那一天?”

    呂迪道︰“我知道。”

    突然牆外一人嘆息道︰“但有件事你卻不知道。”

    呂迪沒有問,也沒有追出來看看。

    他在听。

    牆外的人徐徐道︰“今日你若真的想殺他,現在你也已是個死人了,他身上並不止一把刀。”

    呂迪的瞳孔突然收縮。

    就在他瞳孔收縮的一剎那間,他人已竄出牆外。

    戴高崗沒有跟出去,卻趕過來,扶起了葉開,嘆息著道︰“我實在想不到你居然會敗。”

    葉開卻在微笑︰“我也想不到你居然會救我。”

    戴高崗苦笑道︰“並不是我救你的,我也救不了你。”

    葉開道︰“只要你有這意思,就已足夠。”

    戴高崗勉強笑了笑,忽然站起來,大聲吩咐︰“套馬備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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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虎穴嬌娃

    車廂寬大,很舒服。

    這本是借給托運鏢貨的吝商們,走遠路時坐的。

    八方鏢局不但信用極好,為客人們想得也很周到。

    葉開想不到戴高崗居然是個很周到的人。

    他先在車廂里墊起了很厚的棉被,又自己扶著葉開坐上車。

    “你的傷不輕,一定要趕快去找個好大夫。”

    他的周到和關心,已使得葉開不能不感激。

    葉開嘆了口氣,苦笑道︰“你本不該這麼樣對我的,我對你的態度並不好。”

    戴高崗道︰“無論誰在你當時那種心情下,態度都不會好的。”

    葉開嘆道︰“看來我不但低估了呂迪,也看錯了你。”

    戴高崗也嘆了口氣,道︰“他的確是我生平未見的高手,但卻還是未必能比得上你。”

    葉開道︰“我已敗了。”

    戴高崗道︰“可是他若真的要殺你,現在已死在你手下。”

    葉開道︰“你也相信這句話?”

    戴高崗點點頭。

    葉開凝視著他,忽然問道︰“你知不知道在牆外說這句話的人是誰?”

    戴高崗搖搖頭︰“我正想問你,你一定知道他是誰的。”

    葉開道︰“哦?”

    戴高崗道,“因為他不但說出了你不願說的話,而且生怕呂迪再下毒手,所以故意將他引開。”

    葉開又嘆了口氣,道︰“你想得的確很周到,卻想錯了。”

    戴高崗道︰“這個人不是你的朋友?”

    葉開苦笑道︰“我本來以為他是我的朋友。”

    戴高崗道︰“現在呢?”

    葉開道︰“現在只希望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他,以後也永遠不要見到他。”

    戴高崗道︰“你知道他是什麼人?”

    葉開沒有回答這句話,卻反問道︰“你要帶我去我的大夫是誰?”

    戴高崗道︰“那個大夫也是個很古怪的人,醫道卻很高。”

    葉開忽然笑了笑,道︰“醫道高明的大夫,脾氣好像都有些古怪的,就正如真正的武林高手,脾氣也都有些古怪一樣。”

    葉開微笑著,道︰“你的脾氣並不古怪。”

    戴高崗道︰“我怎麼能算武林高手?”

    葉開道︰“但我卻知道,近年來八方鏢局保的鏢,從來也沒有出過一次岔子。”

    戴高崗笑道︰“那只不過因為我這兩年來的運氣不錯,而且有很多很好的朋友照顧。”

    葉開慢慢地點了點頭,道︰“我相信你一定有很多好朋友。”

    戴高崗還想說什麼,但則,開卻已閉上了眼楮。

    他看來的確很疲倦,他並不是鐵打的。

    戴高崗又拉過條棉被,輕輕地蓋在他身上,臉上卻帶著種很奇怪的表情。

    看他這種表情,就好像恨不得用這條棉被蒙起葉開的頭,活活地悶死這個人。

    但他卻只不過將棉被蓋到葉開身上。

    葉開似已睡著。

    現在就算真的有人要用棉被悶死他,他也不會知道,他更不能反抗。

    所以他真的睡著了。

    日正當中,正午。

    馬車還在繼續前走,旅程仿佛還有很長。

    “你一定要趕快找個好大夫……”

    可是戴高崗要找的這好大夫,卻未免住得太遠了些。

    他看著沉睡中的葉開,嘴里正在嚼著一條雞腿。

    他早已有準備,準備要走很長的路,所以連午飯都準備在車上。

    他本來就是個很周到的人,但卻只有一個人吃的午飯,只有一條雞腿,一塊牛肉,一張餅,一瓶酒。

    他好似早已算準了葉開要睡著,因為臨上車之前,他給葉開喝了一碗保養元氣的參湯。

    牛肉鹵得不錯,雞腿的滋味也很好,雖然比不上他平時吃的午飯,可是在執行任務時,一切事都不能不將就些的。

    他雖然是個很講究飲食的人,現在也已覺得很滿意了。

    何況,現在他的任務眼看著就已將完成,再過一個多時辰,就可以將葉開交出去,他還來得及趕回去享受一頓豐富的晚餐。

    喝完了最後一口酒,他忽然也覺得很疲倦。

    他本沒有睡午覺的習慣,可是現在能乘機小睡半個時辰也不錯,精神養足了,晚餐後還可以安排一兩個有趣的節目。

    車子在搖動,就像是搖籃一樣。

    他閉上了眼楮,心里已開始在計劃著晚上應該去找誰?是那個最會撒嬌的小妖精?還是那個功夫特別好的老妖精?

    這些節目都是很費錢的,但他卻已有兩年不必再為金錢煩惱。

    “也許應該把兩個都找來,比較比較。”

    所以現在必需養足精神。

    他嘴角帶著微笑,終于睡著。

    他好像只睡了一下子,可是他醒來的時候,葉開竟也不見了。

    車門還是關著的,馬車還在繼續前行。

    葉開卻已無影無蹤。

    戴高崗的臉色突然蒼白,大聲吩咐︰“停車!”

    他沖下去,拉住了那個趕車的︰“你有沒有看見那姓葉的下車?”

    “沒有。”

    “他人呢?”

    趕車的冷笑︰“你跟他一起在車里你不知道,我怎麼知道。”

    這趕車的顯然不是他的屬下,對他的態度並不尊敬。

    戴高崗忽然覺得胃部收縮,忍不住要將剛吃下去的雞腿和牛肉全吐出來。

    趕車的一雙眼楮卻在盯著他,冷冷道︰“你最好還是趕快上車,跟我一起去交差。”

    戴高崗並沒有想逃,他知道無論逃到什麼地方去,都沒有用的。

    馬車開始往前走的時候,他就伏在車窗上,不停地嘔吐。

    恐懼就像是臭魚一樣,總是令人嘔吐。

    馬車轉過一個山坳後,前面竟是一條街道。

    一條和城里一樣非常熱鬧的街道,兩旁有各式各樣的店鋪,街上有各式各樣的人。

    你若仔細去看,就會發現這條街道和城里最熱鬧的街道竟是完全一模一樣的,連街道兩旁的店鋪,招牌都完全一樣。

    到了這里,無論誰都會以為自己忽然又回到了長安城里。

    可是走過這條街,前面就又是一片荒山。

    現在馬車的速度已緩了下來,街上的行人,神情仿佛都很悠閑,好襝並沒有特別注意這輛大車。

    因為他們認得這輛車,也認得這個趕車的人。

    若是個陌生的人,趕著車走入這條街道,無論他是誰,不出一剎那,他就會死在街頭。

    這條街當然不會有猛虎,卻有個比猛虎更可怕的人。

    馬車已駛人了一家客棧的院子。

    這家客棧的字號是鴻賓,也正和葉開在城里投宿的那笠家,完全一模一樣。

    一個肩上搭著抹布、千里提著水壺的伙計,已迎了上來︰“戴總鏢頭是一個人來的?”

    戴高崗勉強笑了笑,道︰“只有一個人。”

    伙計臉上全無表情︰“房間早已替總鏢頭準備好了,請隨我來。”

    後面的跨院里,有七間很寬大的套房,也正和玉簫道人住的那個跨院一樣。

    前面的客廳里,桌上已擺好了一壺酒,一個很精致的七色拼盤,一個人正背對著門,在自斟自飲。

    一個發髻堆雲、滿頭珠翠、穿得非常華麗的絕代佳人。

    戴高崗垂著頭走進來,垂著頭站在她身後,連大氣都不敢出。

    她沒有出聲,慢慢地端起酒杯,淺淺地啜了口酒,才問道︰“你一個人來的?”

    戴高崗道︰“是。”

    “還有個人呢?”

    “走了。”戴高崗的聲音已在發抖。

    這絕色麗人已緩緩地回過頭去,臉上帶著種仙子般的微笑。

    上官小仙!

    她當然就是上官小仙。

    戴高崗看見了這仙子般美麗的女人,卻遠比看見了惡魔還恐懼。

    上官小仙看著他,柔聲道︰“你難道是在說,葉開已走了?”

    戴高崗點了點頭,牙齒打戰,似已連話都說不出。

    上官小仙道︰“我要你替他準備的那碗參湯,他沒有喝?”

    “他……他喝了。”

    上官小仙道︰“然後呢?”

    戴高崗道︰“然後我就扶他上了車。”

    雖然是嚴冬,但他卻已滿頭大汗。上官小仙道︰“在車上他睡著了沒有?”

    戴高崗道︰“睡著了。”

    上官小仙道︰“他的傷勢怎麼樣?”

    戴高崗道︰“傷得不輕。”

    上官小仙嘆了口氣,道︰“這我就不懂了,一個受了重傷、又睡著了的人,你怎麼會放他走的?”

    戴高崗接著道︰“我……我沒有放他走。”

    上官小仙道︰“我也知道是他自己要走的,可是你難道就不能留住他?”

    戴高崗的汗越擦越多︰“他走的時候,我根本不知道。”

    上官小仙道︰“你跟他不是坐一輛車來的?”

    戴高崗道︰“是。”

    上官小仙道︰“這又奇怪了,你跟他坐一輛車上,他走的時候,你怎麼會不知道?”

    戴高崗道︰“因為……因為……因為我也睡著了。”

    他終于鼓足了勇氣,說出了這句話。

    上官小仙忽然笑了,笑得又溫柔,又甜蜜︰“我知道你一定也很累,最近你一直都忙得很。”

    戴高崗臉上已無人色︰“我……我不累,一點也不累。”

    上官小仙柔聲道︰“你的應酬那麼多,不但要應酬客人,還得要應酬那些大大小小的妖精,怎麼會不累呢?”

    她輕輕嘆息著,又道︰“我想你已經應該好好的休息一陣子了,我就先讓你休息二十年吧。”

    戴高崗失聲道︰“二……二十年?”

    上官小仙淡淡道︰“二十年後,你一定又是條生龍活虎般的好漢了。”

    她掌里拿著雙瓖銀的象牙筷子,忽然向戴高崗咽喉點了過去。

    戴高崗沒有閃避。他不敢閃避,也根本不能閃避。

    上官小仙的出手,這世上已很少有人能閃避得開。

    但是,就在這一剎那間,突然有刀光一閃。

    “叮”的一聲,上官小仙手里的象牙筷子已從中而斷,刀光的勁力未絕,又飛了出去,“當”的,釘在牆上。

    一柄三寸七分長的刀。

    飛刀。

    飛刀釘在牆上,刀鋒竟已完全釘了進去。

    一個人手扶著門,慢慢地走了進來。

    葉開。

    葉開居然還是來了。

    他的飛刀出手,殺人的時候少,救人的時候多。

    他的臉上沒有什麼血色,掙扎著走過來,拍了拍戴高崗的肩︰“你救我一次,我也救你一次,現在我們的人情已結清。”

    上官小仙又笑了︰“我說的果然不錯,你身上果然不止帶著一把刀的。”

    葉開也笑了笑︰“呂迪呢?”

    上官小仙道︰“他怎麼會追得上我?”她凝視著葉開,笑得更溫柔︰“除了你之外,世上還有什麼男人能追得上我。”

    這是句很有趣的雙關語,有趣極了。

    葉開听不懂。

    ——裝傻就是他拿手本領之一。

    他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她,目光四面打量著,長長嘆了口氣,道︰“這真是個好地方。”

    上官小仙道︰“你喜歡這地方?”

    葉開道︰“我若一直睡著,到現在才醒,一定以為還在城里,一定想不到金錢幫的總舵會在這麼樣一個地方。”

    上官小仙嘆道︰“只可惜你好像是不肯好好睡一下的。”

    葉開淡淡道︰“我的應酬並不多,認得的妖精也只有一個。所以我總不太累。”

    上官小仙當然知道他說的妖精是誰,可是她裝傻的本事也絕不比葉開差。

    她吃吃地笑著道︰“我本來以為你會很累的,最近我看到你的時候,你總是在床上,床上的妖精,卻不止一個,所以特地叫人替你準備了碗參湯,養養你的元氣,誰知你居然不領情。”

    葉開道︰“我已領過了情。”

    上官小仙眨著眼,道︰“那碗參湯你真的喝了下去?”

    葉開道︰“只可惜那碗參湯下的補藥還不夠,若要叫我真的睡一覺,最少得用十來斤補藥才行。”

    上官小仙嘆了口氣,道︰“這都怪我,竟忘了你是魔教中大公主的大少爺。”

    葉開道︰“所以你不能怪戴總鏢頭,我相信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會睡著的。”

    上官小仙道,“可是你知道?”

    葉開道︰“我一上車,就發現了他為他自己一個人準備的酒菜。”

    上官小仙道︰“你身上難道也總是帶著能令人睡著的補藥?”

    葉開笑了笑道︰“我只不過吐了點口水在他的雞腿上。”

    上官小仙笑了︰“你的口水里還有參湯?”

    葉開道︰“所以那條雞腿的滋味一定很不錯。”

    戴高崗垂著頭,臉上的表情,就像是忽然被人塞了一嘴爛泥。

    上官小仙道︰“你怎麼知道這位戴總鏢頭是想帶你來找我的?”

    葉開笑了笑,道︰“口水里的一點參湯,就能讓人睡著,那種參湯除了你之外,還有誰能做得出?”

    上官小仙道︰“你既然已走了,為什麼還要來?”

    葉開也嘆了口氣,道︰“因為我好像已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這是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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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6 22:32:31
第十七章 柔情蜜意

    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傷勢,若是留在長安城,很可能話不過今天。

    ——他正像是條被獵人們追逐的狐狸,長安城里卻已有群鷹飛起。

    上官小仙嫣然道︰“你總算還有點良心,總算還知道只有我是真正對你好的。”

    葉開道︰“所以我根本就沒有走,我一直都留在車里。”

    戴高崗道︰“你沒走?”

    葉開笑了笑,道︰“那車子很舒服,座位也很寬大,位子下又是空的,像我這種不太胖的人,正好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里面。”

    戴高崗咬著牙道︰“我只有一件事還不明白。”

    葉開道︰“什麼事?”

    戴高崗恨恨道︰“你既然是準備要來的,為什麼要耍這一手花樣?”

    葉開淡淡道︰“因為我不願別人將我看成個笨蛋,我無論到什麼地方去,都得先弄清楚去的究竟是什麼地方。”

    上官小仙又嘆了口氣,道︰“現在你總算已知道這里是什麼地方了。”

    葉開笑道︰“我說過,這實在是個好地方,連我都想不到。”

    上官小仙嘆息著道︰“幸好現在我也明白了一件事。”

    葉開道︰“哦?”

    上官小仙用眼角瞟著戴高崗,道︰“我總算已知道真正的笨蛋是誰了。”

    戴高崗道︰“我……”

    他只說出這一個字。

    這個字是開口音,他的嘴剛張開,突然發現銀光一閃,已射入他的嘴里。

    他只覺得嘴里甜甜的,涼涼的,就好像吃了塊冰糖一樣。

    上官小仙微笑道︰“我知道你喜歡吃,天下殺人的暗器,絕沒有一樣比我這冰糖銀絲更甜、更好吃的了,你說是不是?”

    戴高崗沒有回答。、他的臉色突然變成死黑色,咽喉已突然被塞注,就好像有雙看不見的手,突然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的呼吸突然停頓。

    他死的時候,嘴里還是甜的。

    這冰糖銀絲真甜,簡直甜得要命,甜得死人。

    上官小仙這人豈非也甜得很?

    上官小仙笑得還是那麼甜,比冰糖還甜。

    葉開卻沒有笑,也笑不出。

    上官小仙道︰“你不高興?”

    葉開閉著嘴。

    上官小仙道︰“他救過你,你也救過他,你們的帳豈非已結清?我殺了他,跟你也沒有關系。”

    葉開忍不住道︰“你至少不必在我面前殺他的。”

    上官小仙道︰“我一定要在你面前殺他。”

    葉開道︰“為什麼?”

    上官小仙道︰“因為我要你明白兩件事。”

    葉開在听。

    上官小仙道︰“你若想要一個笨蛋變得不比別人笨,只有一個法子。”

    她微笑著,看著地上的戴高崗︰“現在他豈不是已不比別人笨了?”

    死人就是死人,死人都是一樣的,既沒有特別聰明的死人,也沒有特別笨的死人。

    上官小仙慢慢地接著道︰“我還要你明白,我若要殺一個人,他就已死定了,世上絕沒有任何人能救得了他,連你也不能。”

    葉開又閉上嘴。

    上官小仙看著他,忽又嫣然一笑,道︰“你現在還活著,只因為我根本就不想殺你,也不會拿冰糖銀絲給你吃的,你又何必閉著嘴?”

    這倒不是假話。她若真的想殺葉開,機會實在多得很。

    葉開卻在冷笑,他顯然並不領情。

    上官小仙微笑著,又道︰“其實你有時也笨得很,你為什麼不用你的刀去對付呂迪?”

    葉開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因為我想證明一件事。”

    上官小仙道︰“什麼事?”

    葉開道︰“我想知道韓貞究竟是不是死在他劍下的。”

    上官小仙嘆道︰“你若也死在他手下,就算知道了,又有什麼用?”

    葉開也忍不住嘆了口氣道︰“我本來的確低估了他。”

    上官小仙道︰“他的武功比你想象中還高?”

    葉開點點頭。

    上官小仙道︰“現在你已知道韓貞不是死在他劍下的?”

    葉開又點點頭,道︰“他若真的殺了韓貞,就一定也會殺我。”

    上官小仙道︰“他若真殺你時,你怎麼辦?”

    葉開淡淡道︰“你自己說過的,我身上帶的不止一把刀。”

    上官小仙嫣然道︰“所以我也說過,幸好他並沒有真的想殺你。”

    葉開冷冷道︰“對你說來,這並不好。”

    上官小仙道︰“有什麼不好?”

    葉開道︰“韓貞既不是他殺的,就一定是你殺的,你殺了韓貞,再嫁禍給他,為的就是想要我去跟他拼命。”

    上官小仙凝視著他,美麗的眼楮里,帶著種誰也說不出是什麼表情的表情,過了很久才慢慢他說道︰“你真的認為一定是我殺了韓貞?”

    葉開也在盯著她,道︰“除了你,我想不出第二人。”

    上官小仙道︰“你不信?”她輕輕嘆息了一聲道︰“我就知道你不會相信的,現在無論我說什麼,你都不會相信。”

    葉開承認。

    上官小仙道︰“可是假如我能證明我沒有殺他,你怎麼樣?”

    葉開道︰“你能證明?怎麼證明?”

    上官小仙道︰“我當然有法子。”

    葉開冷笑道︰“我就知道你有法子,你甚至有法子可以證明韓貞是我殺了的。”

    上官小仙道︰“我有證據。”

    葉開道︰“我也知道你有證據,你隨時都可以制造出幾百個證據來。”

    上官小仙道︰“我只有一個證據,我拿出這個證據來,你若還是不相信我,我就情願讓你殺了我,替韓貞復仇。”

    她說得太肯定,大有把握。

    葉開幾乎已被她打動了,但立刻又警告自己,絕不能相信︰“無論你拿出什麼證據來,我都絕不會相信。”

    上官小仙道︰“你若萬一相信了呢?”

    葉開道︰“你若真的能使我相信你沒有殺韓貞,我就……”

    上官小仙道︰“你就怎麼樣?”

    上官小仙嘆息著,道︰“你知道我絕不會對你怎麼樣的,我既不想殺你,也不想傷你的心,我只不過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葉開道︰“什麼事?”

    上官小仙道︰“一件既不會傷害到別人,也不會傷害到你自己的事。”

    葉開道︰“好,我答應。”他絕不相信上官小仙能拿得出那種證據來,世上幾乎已沒有任何一件事、沒有任何一個人能讓他相信上官小仙的話。

    可是他想錯了。這世上還有一個人,能證明上官小仙並沒有殺過韓貞。

    這個人是誰呢?

    這個人就是韓貞自己。

    韓貞並沒有死,他居然又活生生地出現在葉開眼前。

    上官小仙招了招手,他就從後面走了出來,手里還捧著一壇酒,微笑著走到葉開面前,道︰“酒我總算已替你找到了,若是還不夠,我還可以替你去拿。”葉開怔住。

    這次他的確是真的怔住。

    上官小仙笑道︰“這個人是不是韓貞?”

    當然是。

    葉開看得出這個人的鼻子上,還留著被他一拳打過的傷痕。

    上官小仙道︰“他是不是還活著?”

    他當然還活著。

    上官小仙道︰“韓貞既然還活著,我就沒有殺韓貞。”

    這道理也正如一加一等于二同樣簡單,同樣正確。

    上官小仙輕輕吐出口氣,悠然笑道︰“現在你總該相信我沒有殺了他吧?”

    葉開沒有說話。

    他現在當然已明白,死的那個人,並不是韓貞。

    上官小仙道︰“你認得韓貞,我若將一個人易容改扮成他的樣子。絕對瞞不過你的。”

    世上並沒有那麼精妙的易容術。

    一個人若真的能改扮成另外一個人,連他自己的親人朋友都瞞過,那就沒有易容術了。

    那就已經是神話、奇跡,而且是很荒謬的神話,絕不可能發生的寄跡。

    2川

    上官小仙道︰“但是那天晚上你見到那個‘韓貞’時,他的臉已被打毀了,所以才瞞過了你。”

    葉開只有苦笑,苦笑著道︰“看來金錢幫的人才,果然不少。”

    上官小仙道︰“的確不少。”

    葉開道︰“你先將一個人易容改扮成韓貞,再打毀他的臉,叫他來騙我?”

    上官小仙道︰“是韓貞自己動手打的,他的拳頭也很硬,至少比我硬。”

    葉開嘆道︰“但我卻還是想不通,怎麼會有人肯替你做這種事,挨了一頓毒打後,還替你去騙人。”

    上官小仙道︰“你剛才從車廂里出來時,看見外面那些人沒有?”

    葉開點點頭。

    上官小仙點了頭,道︰“只要我隨便吩咐一聲,無論什麼事,他們都肯去為我做的。”

    葉開道︰“等他們的事做完了之後,你還是一樣要殺了他們。”

    上官小仙淡淡道︰“我本就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那些人的性命,在我看來,根本就一文不值。”

    她凝視著葉開,靈活的眼楮又露出種奇怪的表情,輕輕地接著道︰“可是我對你…我對你怎麼樣,你自己心里也該知道。”

    為了要讓葉開相信韓貞是死在呂迪劍下的,她不惜殺人。

    現在為了要讓葉開相信她沒有殺韓貞,她又不惜讓韓貞再活著出現。

    為了要讓葉開相信韓貞是朋友,她已不知費了多少心血,可是現在她的一切心血,顯然已白費了。

    現在葉開當然已知道,韓貞也是金錢幫中的人,他們做的一切,只不過要葉開答應她一件事。這件事究竟是什麼樣的事,葉開連想都不敢想。

    他知道無論什麼稀奇古怪的事,上官小仙都能想得出來的。

    上官小仙還在凝視著他,慢慢道︰“我只要你答應我,留在這里,等你的傷口給了疤之後再走。”

    葉開道︰“就是這件事?”

    上官小仙道︰“就是這件事。”

    葉開又怔住。

    她自己也承認自己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別人的性命,在她眼中看來,根本一文不值。

    她花了那麼多的心血,犧牲了那麼多代價,為的只不過要葉開答應她這麼樣一件事。

    這件事非但沒有傷害到任何人,對葉開也只有好處。

    她算來算去,為的竟不是自己,而是葉開。

    葉開看著她,心里忽然涌起一種他自己也無法了解的感情。

    ——我對別人雖然心狠手辣,可是我對你怎麼樣,你自己心里也很明白。

    葉開一直不明白,就算明白也一直不能相信,不願相信。

    可是現在他已不能不相信。

    上官小仙本可乘此機會,用各種稀奇古怪的法子來折磨他的。

    她看著葉開時,眼楮里露出的那種情感,難道是真的?

    那至少有幾分是真的。

    上官小仙悠悠地又說︰“我本來有很多法子可以把你留在這里的,但是我不願勉強你,所以我才要你自己答應。”

    葉開終于長長地嘆息了一聲,道︰“我本來就已答應。”

    後院里有個小小的廚房,廚房里傳來了陣陣粥香。

    上官小仙正在廚房里替他煮粥,是用人參炖的雞粥。“我本來想在粥里加點人參的,可是我……”

    葉開忽然想起了崔玉真,想起崔玉真為他炖的粥。

    她的確是個善良而可愛的女孩子,她的身世卻又偏偏那麼悲慘,遭遇偏偏又那麼不幸。

    現在她更已不知道遭遇到什麼事。

    oJ9

    還有丁靈琳。

    現在她是不是己恢復了神智?郭定是不是還在照顧著她?他現在在哪里?……

    她若知道自己一刀刺傷了葉開,她的痛苦一定比葉開的刀傷更深。

    這些事,本都是葉開不願去想的,卻又偏偏不能不去想。

    可是他想了又能怎麼樣?

    他已答應了上官小仙,他的傷勢遠比他想象中更嚴重。

    剛才他一直在提著一股勁,這一躺下來,他才知道,剛才能支持那麼久,實在是奇跡。

    他不但傷口在痛,全身的筋骨都在痛。又酸又痛。

    上官小仙已捧著碗粥走進來,嫣然道︰“這是我自己親手做的,你嘗嘗看怎麼樣?”

    她居然也會下廚房?居然會炖粥?

    “過兩天等你稍為好一點時,我再下廚房炒幾樣菜給你吃,我保證連鴻賓樓的大師傅,也沒有我的手藝好。”

    粥的滋味果然不錯,葉開也實在餓了。

    上官小仙又笑道︰“這粥里也有補藥,可不是那種吃了要人睡覺的補藥,是真正的補藥。”

    她已洗盡了脂粉,換上了套很樸素的青布衣裙,現在無論準看見她,都絕不會相信她就是金錢幫的幫主,更不會相信她是那種心狠心辣的女人。

    現在她就像是又變了一個人。

    她從一個白痴,變成了一個惡魔,現在又變得像是個溫柔的百依百順的妻子,節儉而能干的主婦。

    葉開看著她,現在連他都分不清真正的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也許每個人都有兩種面目的。

    每個人都有善良的一面,也有邪惡的一面,連葉開自己都不例外。只不過他總是能將邪惡的那一面控制得很好而已。

    他是不是也能讓上官小仙將邪惡的那面鎖起來呢?

    他沒有把握,但他卻已決心要試一試。

    上官小仙喂完了粥,正在看著葉開胯骨上的傷,輕輕嘆息著,道︰“你的傷勢真不輕,看來呂迪那只手,簡直就像是鐵打的。”

    葉開苦笑道︰“不像是鐵打的,手上絕沒有那麼可怕的鐵。”

    上官小仙嘆息著,慢慢道︰“我本來的確是想讓你去找呂迫替韓貞復仇,我想要你替我殺了他。”

    葉開在听著。

    上官小仙道︰“現在小李探花、飛劍客和荊無命雖然可能還活著,但卻已絕不會再過問江湖中的事了。”

    這三個人已不算是真正活在紅塵中的人,他們的行蹤已進入了神話。

    上官小仙道︰“除了他們三個人之外,這世上真正能威脅到我的人,也只有三個人。”

    葉開忍不住問道︰“哪三個?’上官小仙眨了眨眼,道︰“你猜呢?”

    葉開笑了笑,道︰“你當然也把我算在里面了。”

    上官小仙道︰“我沒有。”

    葉開怔了怔,又忍不住問道︰“我難道不能算是高手?”

    上官小仙嫣然道︰“若論武功,你當然是絕對的高手,若論聰明機智,你也絕不比任何人差,你的飛刀,也是小李飛刀之後,世上最可怕的一種武器。”

    這是實話。

    葉開從不打斷別人的實話,更不願打斷別人稱贊他的話。

    無論如何,被人稱贊是件很愉快的事。

    上官小仙道︰“可是你的心不夠黑,手段也不夠毒辣,你的飛刀出于,總是救人的時候多,殺人的時候少,”葉開笑了笑,道︰“所以我不能威脅你?”

    上官小仙凝視著他,柔聲道︰“我認為你不能威脅我,最重要的,還是因為……因為我們是朋友,我絕不會真的傷害你,我相信你也不忍傷害我。”

    她的眼楮溫柔而真誠,無論誰在說話時,都不會有這麼真誠的眼楮。

    葉開心里忽然又涌出一種他自己也不願承認的感情,立刻改變話題,道︰“我既然不算,東海玉簫算不算其中一個?”

    上官小仙道︰“不算。”

    葉開皺眉道︰“他也不算?”

    上官小仙道︰“三十年前,他已能列名在兵器譜中的前十名之內,現在又似已入了魔教,他的武功當然很可怕,但卻不能威脅于我。”

    葉開道︰“為什麼?”

    上官小仙道︰“因為他已走了,而且他有弱點。”

    葉開道︰“玉簫好色。”

    上官小仙笑了笑,道︰“所以找一點也不怕他,只要是好色的人,我就有法子對付。”

    這也是實話。

    她不但極美,極聰明,而且冷酷無情,這種女人恰巧正是好色之徒的克星。

    一個年輕美麗的女人,本就有很多法子去對付一個好色的老人。

    這世上本就有很多極有智慧的老人,會被一個最愚昧的少女騙得家破人亡,身敗名裂。

    葉開心里嘆息。

    他知道王簫遲早總要死在上官小仙手上的,他同情的並不是玉簫,而是那些總不肯承認自己對少女失去吸引力的老人。

    “玉簫不能算,郭定呢?”

    上官小仙道︰“郭定也不能算。”

    葉開不同意︰“據我所知他的劍法之高,已不在昔年的嵩陽鐵劍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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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6 22:40:19
上官小仙道︰“可是你的心不夠黑,手段也不夠毒辣,你的飛刀出于,總是救人的時候多,殺人的時候少,”葉開笑了笑,道︰“所以我不能威脅你?”

    上官小仙凝視著他,柔聲道︰“我認為你不能威脅我,最重要的,還是因為……因為我們是朋友,我絕不會真的傷害你,我相信你也不忍傷害我。”

    她的眼楮溫柔而真誠,無論誰在說話時,都不會有這麼真誠的眼楮。

    葉開心里忽然又涌出一種他自己也不願承認的感情,立刻改變話題,道︰“我既然不算,東海玉簫算不算其中一個?”

    上官小仙道︰“不算。”

    葉開皺眉道︰“他也不算?”

    上官小仙道︰“三十年前,他已能列名在兵器譜中的前十名之內,現在又似已入了魔教,他的武功當然很可怕,但卻不能威脅于我。”

    葉開道︰“為什麼?”

    上官小仙道︰“因為他已走了,而且他有弱點。”

    葉開道︰“玉簫好色。”

    上官小仙笑了笑,道︰“所以找一點也不怕他,只要是好色的人,我就有法子對付。”

    這也是實話。

    她不但極美,極聰明,而且冷酷無情,這種女人恰巧正是好色之徒的克星。

    一個年輕美麗的女人,本就有很多法子去對付一個好色的老人。

    這世上本就有很多極有智慧的老人,會被一個最愚昧的少女騙得家破人亡,身敗名裂。

    葉開心里嘆息。

    他知道王簫遲早總要死在上官小仙手上的,他同情的並不是玉簫,而是那些總不肯承認自己對少女失去吸引力的老人。

    “玉簫不能算,郭定呢?”

    上官小仙道︰“郭定也不能算。”

    葉開不同意︰“據我所知他的劍法之高,已不在昔年的嵩陽鐵劍之下。”

    上官小仙道︰“他的劍法很可能已在郭嵩陽之上,南宮遠已算是武林中的一流劍客,卻連他十招都接不住。”

    葉開道︰“那一戰你看見了?”

    上官小仙道︰“當代武林高手的決戰,我只要能趕上,就絕不會錯過的。”

    葉開微笑道︰“有時你甚至會在牆外偷偷地看。”

    上官小仙嫣然一笑,道︰“他的出手威猛而沉著,變化也很快,幾乎已可算是無懈可擊,可是他的人也有弱點。”

    葉開道︰“哦?”

    上官小仙道︰“他大多情。”

    葉開不能不承認,郭定的確是個多情的人。

    他的外表看來雖然堅強而冷酷,其實卻是個感情很豐富、很容易激動的人,有時甚至還有點多愁善感。

    上官小仙道︰“多情的人,就難免脆弱,一個人的本身若是很脆弱,無論他的劍法多麼堅強,都已不足懼。”

    葉開嘆了口氣。

    他想到了郭定,就想到了丁靈琳,丁靈琳不但多情,而且痴情。他不願再想下去︰“珍珠城主呢?”

    上官小仙道︰“珍珠城主兄妹,的確可以算得上是奇人,他們的劍法之奇,也可稱是天下第一。”

    葉開道︰“聯珠四百九十劍?”

    上官小仙點點頭道︰“這兄妹兩人,各生具異像,一個右臂比左臂長七寸,一個左臂比右臂長七寸,一手使長劍,一手使短劍,而且本是孿生兄妹,心意相通,聯手攻敵,兩個人就像一個人,劍法施展開來,一前一後好像變成了四個人。”

    葉開道︰“據說他們的聯珠四百九十劍只要一發動,天下無人能破。”

    上官小仙道︰“非但無人能破,而且世上也很少有人能接得住他們這四百九十劍。”

    葉開道︰“他們算不算?”

    上官小仙道︰“不算。”

    葉開很意外︰“他們也不算?為什麼?…上官小仙道︰“因為他們已死了。”

    葉開更意外︰“幾時死的?怎麼死的?”

    上官小仙淡淡道︰“每個人都難免要一死,你又何必驚奇。”

    葉開道︰“他們人雖已死,可是他們的劍法並沒有死。”

    上官小仙道︰“他們的劍法縱然能流傳,可是到哪里才能找到他們那樣一雙奇特的兄妹,來練他們那種奇特的劍法?”

    葉開又不禁嘆息。

    古往今來,也不知有多少絕世的劍法,也都正如這聯珠四百九十劍,仿佛曇花一現,就已成絕響。

    上官小仙道︰“你若一直往這些名人上面去想,就永遠不會說對的。”

    葉開道︰“你說的那三個人,難道部不是名人?”

    上官小仙道︰“至少不是這種名人。”

    葉開沉吟著,忽然問道︰“你知不知道傅紅雪?”

    上官小仙道︰“我知道,他是你的朋友,也可算是你的兄弟,他的人很怪,刀法也很怪。”

    葉開道︰“不是怪,是快,快得驚人。”

    上官小仙道︰“我見過他出手。”

    葉開道︰“嗯。”

    上官小仙道︰“他出手那一刀的快與準,已可和昔日的飛劍客前後輝映,可是——”葉開道︰“可是他還不能算?”

    上官小仙道︰“不能。”

    葉開道,“為什麼?”

    上官小仙道︰“因為他根本已不願再出江湖,他對人生似已很厭倦,他只想做個與人無爭的隱士,並不想做名揚天下的英雄,何況他還有種可怕的惡疾,就象是他的附骨之疽。”

    這次上官小仙又沒有說錯。

    她對當世英雄的武功來歷、性格脾氣,竟全部了如指掌。

    她不但分析得很清楚,而且判斷極正確。

    最可怕的是,無論誰只要有絲毫弱點,都絕對瞞不過她的。

    葉開當然覺得她又變了,又已從一個賢慧的妻子,變成了一個對天下大事都了如指掌的縱橫家,變成了一個決勝于千里之外的兵法家。

    她甚至已變得有點像是青梅園中,煮酒論英雄的曹操。

    這變化實在太大。

    葉開本來已覺得很疲倦,听了這番話,精神卻似突然振奮起來。

    他忍不住再問︰“你說的那三人,究竟是誰?”

    “我說的三個人,才真正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人,因為他們幾乎已沒有弱點。”

    上官小仙眼楮里忽然發出了光,接著說︰“第一個人姓墨,叫墨五星。”

    葉開道︰“墨五星?”

    上官小仙道︰“你沒有听說過這個人?”

    葉開道︰“他也是青城墨家的人?”

    上官小仙點點頭道︰“他才真正是那些青城死士的主人,墨白也只不過是他的奴才而已。”

    墨白也可算是個很可怕的人,但卻不過是這個人的奴才。

    “你殺了我,我的主人一定會要你死得更慘的……”

    想到了墨白臨死前的詛咒,想起了他那種淒厲的表情,連葉開心里都不禁覺得有點發冷。

    “這墨五星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他的武功究竟怎麼樣?”

    上官小仙道︰“我說不出。”

    葉開道︰“你也說不出?”

    上官小仙嘆了口氣,道︰“就因為我也說不出,所以才可怕。”

    她接著又道︰“別的姑且不說,他手下至少有五百人,隨時都可以為他去死,就憑這一點,你已可想象他是個多麼可怕的人了。”

    想到那些死士們從容就死時的悲壯慘烈,葉開又不禁毛骨悚然。

    上官小仙道︰“我說的第二個人,你已跟他交過手。”

    葉開道︰“呂迪?”

    上官小仙道︰“不錯,呂迪,你也許一直都低估了他。”

    葉開苦笑道︰“至少我現在已不能再低估他,我已幾乎死在他手下。”

    上官小仙道︰“但你卻還是不會知道,他真正可怕的地方在哪里。”

    葉開道︰“哦?”

    上官小仙道︰“他的武功你已見過,你覺得怎麼樣?”

    葉開道︰“他若守時無懈可擊,攻擊時一發如雷霆,而且,出手機變巧詐,竟能先布好圈套,引人上鉤。”

    上官小仙道︰“但你的飛刀若出手,他還是未必能閃避得開。”

    葉開沒有承認,卻也沒有否認,對他的飛刀,他自己從不願評論。

    上官小仙道︰“這人最可怕之處,一共有十六個字,你只說出了四個。”

    葉開道︰“哪四個?”

    上官小仙道︰“機變巧詐。”

    葉開道︰“還有十二個是什麼字?”

    上官小仙道︰“深沉冷酷,機變巧詐,心如豺狼,貌似君子。”

    葉開笑道︰“他還是個年輕人,這十六個字,說得也許過份了些。”

    上官小仙忽然問道︰“你可知道他為什麼能擊敗你?”

    葉開搖搖頭。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願說。

    上官小仙卻替他說了出來︰“他能勝你,只因為你的飛刀未出手。”

    她又問︰“但你知不知道,你的飛刀為什麼會沒有出手?”

    這次葉開想說話,上官小仙卻不讓他說出來,就已搶著道,“因為他自己先將劍擲了出去,你當然不能再用刀。”

    葉開道︰“難道他先就已算準了這一點,所以根本不用劍的?”

    上官小仙道︰“不錯。”

    葉開道︰“可是他自己也再三聲明,他的手也是殺人的利器。”

    上官小仙道︰“那只因為他已算準了你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知道越是這樣說,你越不會再使出飛刀來的,所以樂得故作大方。”

    葉開苦笑。

    上官小仙道︰“你可知道最後他為什麼不殺你?”

    葉開道︰“因為……”

    上官小仙又打斷了他的話,道︰“因為他知道自己若是真的要下殺手,你的飛刀也可能出手的,他當然也知道你身上帶的不止一把刀。”

    葉開道︰“可是,他最後又和我再度邀戰……”

    上官小仙道︰“這次已對你手下留情,下次縱然再戰,你能對他下殺手?”她笑了笑,又道︰“何況,經過這一戰之後,你已覺得他是個英雄,已對他起了惺惺相惜之心,以後他縱然還要逼你出手,你也會盡量避免的。”

    葉開不能否認,上官小仙道︰“所以他不但擊敗了你,不但交了你這麼樣一個有用的朋友,還博得了必將傳揚天下的俠義名聲。”

    她慢慢地接著道︰“所以我才說他,深沉冷酷,機變巧詐,心如豺狼,貌似君子,這十六個字,一點也沒有錯。”

    葉開只有苦笑。

    上官小仙道︰“他不但有權術,有城府,還有陰謀,有野心。”

    葉開道︰“所以你才希望我能替你殺了他。”

    上官小仙承認︰“這個人活在世上,對我的確是種威脅。”

    “至少直到現在,我還沒有想出個萬無一失的法子。”

    葉開道︰“所以你認為他比墨五星更可怕?”

    上官小仙點點頭,顯得有些疲乏︰“但是最可怕的,卻還是第三個人。”

    葉開道︰“第三個人又是誰?”

    上官小仙道︰“韓貞。”

    葉開怔住。

    上官小仙道︰“你想不到是他?”

    葉開又在苦笑︰“他的確是很陰沉、很有機謀的人,可是……”

    上官小仙道︰“可是你卻不相信他會比墨五星和呂迪更可怕?”

    葉開承認。

    上官小仙道︰“你認為他的武功太差?”

    葉開道︰“他……”

    上官小仙道︰“你沒有把握,因為你根本不知道他的武功是不是真的比你差,世上也許還沒有人知道他真實的武功究竟是怎麼樣。葉開道︰“你也不知道?”

    上官小仙道︰“我也不知道。”

    葉開沉吟著,道︰“你認為他並不是真的對你忠心?”

    上官小仙道︰“我沒有把握。”

    葉開道︰“但你卻一直將他留在身邊。”

    上官小仙道︰“因為直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發現他對我做過一點不忠的事,我根本就抓不到他一點錯。”

    葉開道︰“也許他根本就對你很忠實,也許你對他的疑心根本就錯了,女人的疑心病本就比較大。”

    上官小仙道︰“但女人卻有種奇異的感覺,就好像有第三只眼楮一樣,往往就能看出一些男人看不出的事。”

    葉開道︰“你看出了什麼?”

    上官小仙道︰“我早已感覺到,在我最親信的幾個助手中,有一個奸細,只要我一不小心,就可能毀在他千里。”

    葉開道︰“你懷疑這個人就是韓貞?”

    上官小仙道︰“因為他的嫌疑最大,我甚至懷疑地就是魔教中的四大天王之一。”

    葉開道︰“但你卻沒有證據。”

    上官小仙嘆道︰“連一點證據都沒有。”

    葉開道︰“所以真正的奸細也很可能不是他,是別人。”

    上官小仙道︰“就因為我完全沒有把握,所以我一直不能對他下手,他的確幫我做過很多事,的確是個好幫手,我若不明不自地除去了他,不但別人看見要寒心,我自己也覺得可惜。”

    葉開淡淡道︰“看來這‘金錢幫’的幫主,並不是容易當的。”

    上官小仙道︰“的確不容易。”

    葉開道︰“那麼你為什麼一定要做這種又吃力、又危險的事?”

    上官小仙目光凝視遠方,過了很久,才徐徐道︰“因為我是上官小仙,是上官金虹的女兒。”

    葉開道︰“所以你只有等著那個奸細先對你下手?”

    上官小仙點點頭,長嘆道︰“我只有等著他先出手。”

    葉開道︰“他的出手一擊,很可能毀了你。”

    上官小仙道︰“很可能。”

    葉開道︰“所以你想安心地睡一晚上,卻不容易。”

    上官小仙的目光已自遠方收回,正凝視著他,緩緩道︰“這些年來,我只有在你陪著我的那幾個晚上才能安心的睡著。”

    葉開避開了她的目光,冷冷道︰“那是以前的事了,那時我還不知道你是個怎麼樣的人,現在……”

    上官小仙握住了他的手,道︰“現在也一樣,只要你肯留在我身邊,我就什麼人都不怕了。”

    葉開道︰“你不怕我……’上官小仙道︰“我不怕你,我信任你,我這一輩子,真正信任的只有你一個人。”她的聲音溫柔如春風,慢慢地接著道︰“只要我們兩個人能在一起,就算有十個呂迪,十個韓貞一起來對付我,我也有把握能將他們打回去,只要我們在一起,這天下就是我們的。”

    葉開沒有再開口,連眼楮都已闔起。他居然睡著了。

    上官小仙凝視著他,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輕輕地放下他的手,輕輕地走了出去,她看著葉開的時候,眼楮里充滿了自信,好像已知道這個人是屬于她的,看來她竟似已有非常的把握。

    韓貞低著頭,垂著手,肅立在院子里,也等了很久,因為上官小仙要他在這里等。

    “上官小仙就算要他站在熱鍋上等,他也絕不會移動半步,他的服從和忠心,令人不能不感動。上官小仙正走下台階,看著他,眼楮里也不禁露出滿意之色。無論多挑剔的人,有了這麼樣一個幫手,都已該心滿意足了。上官小仙道︰“我要你找的人,你已找齊了?”

    韓貞點點頭道︰“叫他們進來。”

    韓貞拍了拍手,外面竟有十個人走了進來,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貨郎,有小販,有三姑六婆,也有市井好漢,他們的裝束打扮雖不同,其實卻是同一種人。

    金錢幫門下,只有一種人——絕對忠心,絕對服從的人。

    上官小仙說的話,就是命令。這次她的命令很商單︰“到長安城去,傳播葉開的死訊,無論你們用什麼法子,只不過一定要令人相信葉開已死了,只要還有一個人認為葉開是活著的,你們就得死。”

    她的命令雖簡短,卻有效。看著這些人走出去,她眼楮里又不禁露出了滿意之色。叫這些人去傳播謠言,就等于要蜜蜂去傳播花粉一樣容易。她知道這次的計劃也一定同樣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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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6 22:51:0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相見恨晚

    “葉開死了!”

    “葉開怎麼會死?”

    “每個人都會死的,葉開也是人。”

    “但他卻是個很不容易死的人,據說他已可算是個天下第一高手。”

    “天下第一高手也一樣會死的,以前那些天下第一高手豈不是就全都死光了。”

    “高手中永遠還有高手,一個人若是做了天下第一高手,死得也許反而比別人快些。”

    “但我卻還是想不出有誰能殺他。”

    “是兩個人殺了他的。”

    “哪兩個人?”

    “一個呂迪。”

    “呂迪?是不是武當的‘白衣劍客’呂迪?”

    “就是他。”

    “他的武功比葉開高?”

    “那倒不見得,葉開若不是已先傷在另一個人手下,這次絕不會死。”

    “有誰能傷得了他?這個人又是誰?”

    “是個女人,據說她本來是葉開最喜歡的女人。”

    “為什麼像葉開這麼聰明的人,也會上女人的當?”

    “因為英雄最難過美人關的。”

    “這個女人是誰?”

    “她姓丁,叫丁靈琳!”

    丁靈琳睡在床上,屋子里很陰暗,被窩里卻是溫暖的,她已睡了很久,但卻一直連動都沒有動。

    她覺得很疲倦,就像是剛走完一段又遠又難走的路,又像是剛做了一個非常可怕的惡夢。在夢中,她好像曾經用力刺了葉開一刀。

    那當然只不過是夢,她當然絕不會傷害葉開的,她寧可自己死,也不會傷害葉開。

    屋子里有了腳步聲。

    “莫非是葉開?”

    丁靈琳真希望自己一張開眼,就能看到葉開,可惜她看見的卻是郭定。

    郭定的臉色看來也很疲倦,很憔悴,可是眼楮里卻帶著歡喜欣慰之色︰“你醒了……”

    丁靈琳不等他說完這兩句話,就已搶著問道︰“這里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到這里來的?葉開呢?”

    郭定道︰“這里是客棧,你中了玉簫的迷藥,我救你到這里來的。”

    玉簫突然出現,當著葉開的面將她劫走,這些事丁靈琳當然還記得。以後又發生了什麼事,郭定是怎麼救她出來的,她就完全不清楚了。

    可是她也不關心。她關心的只有一個人︰“葉開呢?葉開在不在這里?”

    郭定搖搖頭︰“他不在,我……我一直沒有見過他。”

    他沒有說出真相,因為他生怕丁靈琳還受不了這種刺激。

    她若是知道自己一刀刺傷了葉開,會多麼悲傷痛苦,郭定連想都不敢想。

    丁靈琳的臉色沉了下去,道︰“你一直沒有見到葉開?是不是因為你一直沒有去找他?”

    郭定只有承認。

    丁靈琳冷笑道︰“你把我救到這里,卻不去告訴他,你這是什麼意思?”

    郭定無法回答,他自己也不了解自己是什麼意思。

    他們似乎是素不相識的人,但他卻陪著葉開,冒險去救出了她。

    為了怕玉簫的找去,他才將她帶到這里來,為了照顧她,他已在這陰暗的斗室中耽了三天,也不知受了多少苦,多少委屈。

    一個神智已完全喪失的女人,並不是容易侍候的,何況他本就沒有侍候別人的經驗。

    這三天來,他幾乎連眼楮都沒有闔起過,換來的卻是她的冷笑和懷疑。

    可是他寧願被懷疑,也不願說出真相,不願她再受刺激。

    丁靈琳還在瞪著他,冷冷道︰“我在問你的話,你為什麼不開口?”

    郭定還是不開口。

    他不能開口,他心里的話,連一個字都不能說出來。

    丁靈琳的手在被窩中摸索——她身上還是穿著衣服的。

    所以她的臉色總算已稍微好看了些,卻又問道︰“我已在這里耽了多久?”

    郭定道︰“好像已經快三天了。”

    丁靈琳幾乎跳了起來︰“三天?我已在這里耽了三天?你也一直都在這里?”

    郭定點點頭。

    丁靈琳眼楮瞪得更大了︰“這三天來,我難道一直都是睡著的?”

    郭定道︰“是的。”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因為他說的是謊話。

    這三天來,丁靈琳並不是一直睡著的,她做過很多事,很多令人意想不到、哭笑不得的事。

    這些事只有郭定一個人知道,他永遠也不會再向別人提起。

    丁靈琳咬著嘴唇,遲疑了很久,終于還是忍不住說道︰“你呢?”

    郭定道︰“我?”

    丁靈琳道︰“我睡著的時候你在干什麼?”

    郭定苦笑道︰“我沒有于什麼。”

    丁靈琳仿佛松了口氣,卻還是板著臉道︰“我希望你說的不假,因為你若是在說謊,我遲早總會查出來的。”

    郭定只有听著。

    丁靈琳道︰“你救了我,我以後會報答你,但我若查出你在說謊,我就要你的命。”

    她竟似連看都懶得看郭定一眼,冷冷道︰“現在我只希望你出去,快點出去。”

    郭定也沒看著她。

    他心里在問自己︰“我究竟是在干什麼?我為什麼要受這種侮辱委屈?”

    他走了出去,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看著他瘦削疲倦的背影消失在門外,丁靈琳反而不禁有些歉息。

    她並不討厭這個人,也並不是不知道這個人對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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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6 23:03:17
第十八章 相見恨晚

    “葉開死了!”

    “葉開怎麼會死?”

    “每個人都會死的,葉開也是人。”

    “但他卻是個很不容易死的人,據說他已可算是個天下第一高手。”

    “天下第一高手也一樣會死的,以前那些天下第一高手豈不是就全都死光了。”

    “高手中永遠還有高手,一個人若是做了天下第一高手,死得也許反而比別人快些。”

    “但我卻還是想不出有誰能殺他。”

    “是兩個人殺了他的。”

    “哪兩個人?”

    “一個呂迪。”

    “呂迪?是不是武當的‘白衣劍客’呂迪?”

    “就是他。”

    “他的武功比葉開高?”

    “那倒不見得,葉開若不是已先傷在另一個人手下,這次絕不會死。”

    “有誰能傷得了他?這個人又是誰?”

    “是個女人,據說她本來是葉開最喜歡的女人。”

    “為什麼像葉開這麼聰明的人,也會上女人的當?”

    “因為英雄最難過美人關的。”

    “這個女人是誰?”

    “她姓丁,叫丁靈琳!”

    丁靈琳睡在床上,屋子里很陰暗,被窩里卻是溫暖的,她已睡了很久,但卻一直連動都沒有動。

    她覺得很疲倦,就像是剛走完一段又遠又難走的路,又像是剛做了一個非常可怕的惡夢。在夢中,她好像曾經用力刺了葉開一刀。

    那當然只不過是夢,她當然絕不會傷害葉開的,她寧可自己死,也不會傷害葉開。

    屋子里有了腳步聲。

    “莫非是葉開?”

    丁靈琳真希望自己一張開眼,就能看到葉開,可惜她看見的卻是郭定。

    郭定的臉色看來也很疲倦,很憔悴,可是眼楮里卻帶著歡喜欣慰之色︰“你醒了……”

    丁靈琳不等他說完這兩句話,就已搶著問道︰“這里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到這里來的?葉開呢?”

    郭定道︰“這里是客棧,你中了玉簫的迷藥,我救你到這里來的。”

    玉簫突然出現,當著葉開的面將她劫走,這些事丁靈琳當然還記得。以後又發生了什麼事,郭定是怎麼救她出來的,她就完全不清楚了。

    可是她也不關心。她關心的只有一個人︰“葉開呢?葉開在不在這里?”

    郭定搖搖頭︰“他不在,我……我一直沒有見過他。”

    他沒有說出真相,因為他生怕丁靈琳還受不了這種刺激。

    她若是知道自己一刀刺傷了葉開,會多麼悲傷痛苦,郭定連想都不敢想。

    丁靈琳的臉色沉了下去,道︰“你一直沒有見到葉開?是不是因為你一直沒有去找他?”

    郭定只有承認。

    丁靈琳冷笑道︰“你把我救到這里,卻不去告訴他,你這是什麼意思?”

    郭定無法回答,他自己也不了解自己是什麼意思。

    他們似乎是素不相識的人,但他卻陪著葉開,冒險去救出了她。

    為了怕玉簫的找去,他才將她帶到這里來,為了照顧她,他已在這陰暗的斗室中耽了三天,也不知受了多少苦,多少委屈。

    一個神智已完全喪失的女人,並不是容易侍候的,何況他本就沒有侍候別人的經驗。

    這三天來,他幾乎連眼楮都沒有闔起過,換來的卻是她的冷笑和懷疑。

    可是他寧願被懷疑,也不願說出真相,不願她再受刺激。

    丁靈琳還在瞪著他,冷冷道︰“我在問你的話,你為什麼不開口?”

    郭定還是不開口。

    他不能開口,他心里的話,連一個字都不能說出來。

    丁靈琳的手在被窩中摸索——她身上還是穿著衣服的。

    所以她的臉色總算已稍微好看了些,卻又問道︰“我已在這里耽了多久?”

    郭定道︰“好像已經快三天了。”

    丁靈琳幾乎跳了起來︰“三天?我已在這里耽了三天?你也一直都在這里?”

    郭定點點頭。

    丁靈琳眼楮瞪得更大了︰“這三天來,我難道一直都是睡著的?”

    郭定道︰“是的。”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因為他說的是謊話。

    這三天來,丁靈琳並不是一直睡著的,她做過很多事,很多令人意想不到、哭笑不得的事。

    這些事只有郭定一個人知道,他永遠也不會再向別人提起。

    丁靈琳咬著嘴唇,遲疑了很久,終于還是忍不住說道︰“你呢?”

    郭定道︰“我?”

    丁靈琳道︰“我睡著的時候你在干什麼?”

    郭定苦笑道︰“我沒有于什麼。”

    丁靈琳仿佛松了口氣,卻還是板著臉道︰“我希望你說的不假,因為你若是在說謊,我遲早總會查出來的。”

    郭定只有听著。

    丁靈琳道︰“你救了我,我以後會報答你,但我若查出你在說謊,我就要你的命。”

    她竟似連看都懶得看郭定一眼,冷冷道︰“現在我只希望你出去,快點出去。”

    郭定也沒看著她。

    他心里在問自己︰“我究竟是在干什麼?我為什麼要受這種侮辱委屈?”

    他走了出去,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看著他瘦削疲倦的背影消失在門外,丁靈琳反而不禁有些歉息。

    她並不討厭這個人,也並不是不知道這個人對她的感情。

    可是她只有裝作不知道,她絕不能讓這種感情再發展下去。

    因為她心里只有一個人。

    葉開,她一定要趕快找到葉開。

    她第一個要找的地方,當然就是鴻賓客棧。

    可是鴻賓客棧里的人看見她,都好像看見了鬼,又厭惡,又恐懼。

    一個用刀刺傷了自己情人的女人,無論走到哪里,都不會受歡迎的。

    “你們有沒有見到那位葉公子?”

    “沒有。”

    “你們,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葉公子的事,我們完全不知道,你為什麼不到鏢局里去打听打听?”

    于是丁靈琳就到了虎鳳鏢局。

    虎鳳鏢局的鏢頭們听見“丁靈琳”的名字時,表情也和鴻賓客棧的伙計們差不多。

    “我們和葉大俠一向沒有交往,但若要打听他的消息,不妨到八方鏢局去,那里的總鏢頭‘鐵膽震八方”戴高崗,听說是葉大俠的生死之交。”丁靈琳心里在奇怪,為什麼她一直沒有听說葉開有這麼一個“生死之交”的朋友?她想再問,也沒法子再問,她實在也很看不慣這些鏢頭們的臉色。’不管怎麼樣,反正只要找到戴高崗,就可以向出葉開的下落。

    了。”

    她心里總算覺得踏實了些,因為她不知道她已永遠沒法子再從戴高崗的嘴里問出一句話來。

    八方鏢局的院子里,正育幾個伙計在洗刷著一輛黑漆大車。

    一個身材很高、臉色很沉重的中年人,背負者雙手,站在石階上看著,正是這里的副總鏢頭,“鐵掌開碑”杜同。

    丁靈琳沖過去︰“你就是戴高崗總鏢頭?”

    她說話雖然不大客氣,臉色雖然不太好看;但放畢竟還是很美的女孩子,而且很年輕。

    杜同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兩眼,勉強笑了笑,道︰“姑娘貴姓,找他有什麼事?”

    “我姓丁,想找他打听一個人。”

    听到“丁”字,杜同的臉色已變了︰“你姓丁?莫非是了靈琳?”

    丁靈琳點點頭道︰“他在不在這里?我想當面問他幾句話。”

    杜同沉著臉,看著她,突然冷笑道︰“你是不是想找葉開?”

    丁靈琳眼楮亮了道︰“你也認得葉開?他在這里?”

    杜同冷冷道︰“不錯,他在這里,他是跟戴總鏢頭一起回來的,就是坐這輛車回來的。”

    他臉上表情顯然悲哀而憤怒,只可惜丁靈琳一點也沒有看出來。

    只要想到能再見葉開,別的事她已全都不在乎。

    “他們在哪里?”

    杜同冷笑著轉過身︰“你跟我來。”

    大廳里陰森森的,就像是墳墓一樣。因為這個大廳現在已變成了墳墓。

    丁靈琳一走進去,就看見了兩口棺材。

    兩口嶄新的棺材,還沒有釘上蓋。

    棺村里有兩個人的尸體,沒有頭的尸體。

    杜同冷冷道︰“他們是一起坐車出去的,也是一起坐車回來的,只不過,他們人雖然回來了,頭卻沒有回來。”

    丁靈琳根本沒有听清楚他說的話,她已認出了其中一具尸體上穿著的衣裳——生死之交!

    ——據說葉開和戴高崗是生死之交,他們一起出去的,現在又一起躺在棺材里。

    丁靈琳只覺得整個屋子都在旋轉,鴻賓客棧的伙計和八方鏢局的鏢頭們,也都在圍著她旋轉,每個臉上都帶著種殘酷的冷笑。

    “他們早已知道葉開死了?”

    “葉開難道真的死了?”

    丁靈琳想放聲大哭,卻不知道自己叫出來沒有。

    陰森森的大廳,陰森森的燈光。

    丁靈琳醒來時、發現自己還是躺在剛才倒下去的地方。

    沒有人來扶她一把,也沒有人來安慰她一句。

    杜同還是背負著雙手,站在那里,冷冷地看著她,臉上帶著種說不出的憎惡之意。

    丁靈琳勉強著站起來,咬著牙道︰“他……他是死在誰手上的?”

    杜同冷冷道︰“你不知道?”

    丁靈琳道︰“我怎麼會知道。”

    杜同道︰“你應該知道的。”

    丁靈琳大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究竟是誰殺了他。”

    杜同也在咬著牙,從牙縫里吐出兩個字︰“是你!”

    這兩個字就像是把鐵錘,打得了靈琳連站都站不住了︰“是我?杜同冷冷道︰“若不是你先一刀刺傷了他,他怎麼能敗在呂迪手下?戴總鏢頭若不是為了要帶他去治傷,又怎麼會跟他一起死在車上?”

    丁靈琳的心已碎裂,整個人都似碎裂。

    她又想起了惡夢里的事,又想起玉簫盯著她時,那雙充滿了邪惡的眼楮。

    ——快用這把刀去殺了葉開……

    難道那不是夢?難道她竟真的做出那種可怕的事?

    丁靈琳不信,死也不信。

    她沖過去,一把揪住了杜同的衣襟嘶聲大呼︰“你說謊。”

    杜同冷冷道︰“我是不是在說謊,你自己心里應該知道。”

    丁靈琳大叫︰“我知道你在說謊,你再說一個字我就殺了你。”

    杜同冷笑,突然出手,斜砍丁靈琳的肩。

    他想不到丁靈琳的武功竟然比他想象中高出很多。

    他的鐵掌削出,丁靈琳已突然轉身,一個時拳打在他肋骨上。

    他已立刻被打得撞在牆上,痛得彎下了腰。

    丁靈琳卻已又沖了過去,一把將他揪了起來,嘶聲道︰“你說,你是不是在說謊?”

    杜同蒼白的臉,冷汗滾滾而出,不停地喘息著,突又冷笑道︰“好,你殺了我吧,你連葉開都能殺,還有什麼人不能殺,只不過你就算殺了我,我還是只有這幾句話。”

    丁靈琳突然松開了子,全身都在發抖,抖得就像是急風中的銅鈴。

    大廳四周,仿佛有千百對眼楮在看著她,每雙眼楮里都充滿了憎恨和厭惡。

    “我本該殺了你,替戴總鏢頭和葉開報仇的,可是你這種女人,根本不值得我們殺你,你走吧……你走吧……你走吧……”

    ‘我殺了葉開……我竟真的做出了這種可怕的事?”丁靈琳掩著臉狂奔,奔出了鏢局,奔上了長街。街道似在旋轉,天地似乎在旋轉。她倒了下去,倒在街上。街上的泥濘也是冰冷的,泥濘里還帶著冰碴子,可是她不在乎。街道上的人都在看著她,好像都已知道她是個殺人的女凶手。她也不在乎。她希望自己能變作泥濘,讓這些人在她身上踐踏,她希望自己能變作飛灰,讓這刺骨的冷風將她吹散,散入泥濘中。但這時卻有一只手,將她拉了起來。一只堅強穩定的手,一張充滿了悲傷和同情的臉。她一直沒有流淚,她已連哭都哭不出,看到了這張臉,她的眼淚才泉水般的迸發。郭定扶起了她,她卻已哭倒在他懷里。他讓她哭,他希望她的悲傷能發泄。等她哭夠了時,她才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那陰暗的斗室里。燈光昏暗,郭定正坐在孤燈下看著她,他也並沒有說什麼安慰她的話,可是他的目光已是種安慰。丁靈琳終于掙扎著,坐了起來,痴痴地看著那盞昏燈,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痴痴他說道︰“我殺了他…是我殺了他。”

    郭定道︰“不是你!”他的聲音溫柔而堅定︰“這件事根本就不能怪你。”

    丁靈琳道︰“這件事你知道?”

    郭定道︰“是我和葉開救你出來的。”

    丁靈琳道︰“我刺他那一刀時,你也在旁邊看著?”

    郭定道︰“就因為我在旁邊看著,所以我才知道那根本不能怪你,因為,那時的你,已根本不是你自己。”

    丁靈琳垂著頭,看著自己的手。不管怎麼樣,刀總是在這雙手上,這是事實,她自己知道自己心里的歉疚和痛苦,是永遠無法解脫的。無論什麼人,無論用什麼話安慰她都沒有用。

    郭定慢慢地接著又道︰“你若想替葉開報仇,就不該再折磨你自己,我們應該去找的人是玉簫,是呂迪。”

    丁靈琳道︰“我們?”

    郭定點點頭︰“我們,我和你。”

    丁靈琳道︰“但這件事卻完全跟你沒有關系。”

    郭定道︰“怎麼會沒有關系,你是我的朋友,葉開也是我的朋友,你們的事就是我的事。”

    丁靈琳霍然拾起頭,凝視著他,過了很久,才慢慢道︰“你一直不肯將這件事告訴我,寧可忍受我的侮辱也不肯告訴我,為的只不過怕我傷心。”

    郭定道︰“我……”

    丁靈琳不讓他開口,搶著又道︰“現在你要去替葉開報仇,也只因為你知道我絕不是玉簫和呂迪的對手。”

    郭定也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因為他不敢接觸她的眼光。

    丁靈琳的眼楮里已沒有淚︰“你的意思,我已經完全明白,現在我也希望你也明白我的意思。”

    郭定在听著。

    丁靈琳道︰“這是我的事,我不想要你管,玉簫和呂迪無論是多麼可怕的人,我都有法子對付他們,也用不著你擔心。”

    郭定忍不住問︰“你有法子?”

    丁靈琳握緊了雙拳,道︰“我是個女人,女人要對付男人,總會有法子的。”

    她的聲音也變得冷酷而堅定。她本是個天真而嬌美的女孩子,但現在似已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郭定的心在往下沉。

    他忽然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恐懼,他已感覺到了丁靈琳一定會做出些很可怕的事。

    他想阻止,卻不知怎麼佯阻止。

    丁靈琳站起來,慢慢地走到小窗前,看著窗外的夜色。

    夜色還不深。

    她忽然回過頭問︰“你身上有沒有銀子?”

    郭定道︰“有。”

    丁靈琳道︰“有多少?”

    郭定道︰“不少。”

    丁靈琳攏了攏了頭發,道︰“現在時候還不太晚,我想上街去買點東西,吃頓飯,你陪我去好不好?”

    酒樓果然還沒有打烊,丁靈琳叫了七八樣菜,她吃得很慢,還喝了點酒。

    然後她就在長安城里最熱鬧的一條街上閑逛著,買了些胭脂花粉,買了幾件色彩很鮮艷的衣服,還買了些價錢不貴、卻很好看的首飾。

    這些東西本就是女孩子們最喜歡的,尤其是像她這種年紀的女孩子。

    這些事本來就很正常。

    可是,在她這種情況下,居然還有心情做這些事,就很不正常了。

    她顯得很冷靜。

    只有一個已下了極大決心的人,才會忽然變得這麼冷靜。

    她究竟下了什麼決心?

    郭定心里的那種想法更深了,但卻只有默默地跟著她走,什麼活都不能說。

    無論她已下定決心要做什麼事,她畢竟還沒有做出來。

    逛著逛著,忽然又逛到八方鏢局,丁靈琳將手里的大包小包全都交給了郭定,從從容容地走進去。門戶口的鏢伙們,吃驚地看著她,居然沒有人來攔阻。

    因為他們都已發覺了這女孩子竟似忽然變了,變得太快,變得太可怕。

    一個剛才是那麼悲慘、那麼激動的女孩子,竟會忽然變得如此冷靜,這簡直是件無法思議的事。

    甚至連杜同看見她時,都覺得吃驚︰“你又來干什麼?”

    丁靈琳道︰“我想請你去轉告玉簫道人和呂迪,他們若想找上官小仙,若想得到那些秘笈和寶藏,就叫他們明天中午,在鴻賓客棧等我。”

    杜同道︰“我……我怎麼能找得到他們?”

    丁靈琳道︰“想法子去找,若是找不到,你就最好自己一頭撞死。”

    她的聲音也很平靜,嘴角甚至還帶著微笑。

    但這種微笑卻比什麼表情都可怕,杜同竟連一句話都不敢說了。

    丁靈琳已經從從容容地走出去,居然已找了個小面館,吃了大半碗面,又喝了一點酒。

    她微笑著道︰“今天的胃口很好。”

    看著她的微笑,郭定也這一旬話都說不出了。

    這時夜已很深,他們踏著嚴冬淒涼而平靜的夜色,漫慢地回到小客棧,回到那間陰暗的斗室。

    丁靈琳道︰“我要睡覺了。”

    郭定默默地點了點頭,正準備出去。

    丁靈琳卻忽然笑了笑道︰“你不必出去,這張床夠我們兩個人睡覺。”

    丁靈琳卻已拉開了被褥︰“你先睡進去,我喜歡睡在外面。”

    她的聲音還是很平靜,卻像是母親叫孩子上床睡覺一樣。

    郭定竟完全無法拒絕,只有直挺挺的睡下,身子緊緊的貼著牆。

    丁靈琳也睡了下去,微笑著道︰“今天晚上我也許會做惡夢的,你最好不要被我嚇得跳起來。”

    郭定點了點頭。

    除了點頭外,他連動都不敢動。

    丁靈琳忽然又輕輕地嘆了口氣,喃哺道︰“你知不知道,我從來沒有跟別的男人在一張床上睡過、我本來以為這一輩子再也不會跟別的男人睡在一張床上了……”

    她的聲音越說越低,過了半晌,竟似已真的睡著。

    夜很靜。她的呼吸很輕,輕得就像是春風。

    郭定也倦了,也想睡一會兒、可他怎麼能睡得著?

    他的心從來也沒有像這樣亂過,他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他應該想的事,也有很多他不該想的事。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跟丁靈琳睡在一張床上,也做夢都沒有想到,他跟一個女孩子睡在床上時,會像現在這種情況。

    他是個男人,血氣方剛的男人。他也有過女人,在這方面,他並不像外表看來那麼嚴肅。

    現在睡在他身旁的,正是他一生中總是夢想能得到的那個女人,自從第一眼看見她,他就對這個女人有了種連自己都無法解釋的感情。

    可是現在他卻完全沒有那種心情,他心里只有恐懼和悲傷。

    他已知道丁靈琳下定決心要去做的,是什麼事了。

    只有一個已決心要死的女人,才會有這麼可怕的改變。他也已下了決心,他絕不能讓丁靈琳死,只要能讓這個女人活著,他不惜去做任何事。

    夜更靜,冷風在窗外呼嘯,他忽然發覺丁靈琳身子已開始顫抖。

    不停地顫抖,不停地呻吟,不停地輕位。

    星光從窗外照進來,照在她臉上,她臉上已流滿了淚。

    他的心也像是在被刀割著,幾乎已忍不住要翻過身去,緊緊地擁抱住她,告訴她生命中還有很多值得珍惜的事,無論什麼深痛的傷痕,都會慢慢的平復。

    可是他不敢這麼做,也不能這麼樣做。他只有陪著她流淚,直到淚已將干的時候,他才朦朧地睡去。

    然後他的身子突然顫抖,不停地顫抖。

    這時他若張開眼來,就會發現丁靈琳正在凝視著他,眼楮里也充滿了悲傷、同情、憐惜和感激。

    一種永遠無法用言語來表達,也永遠無法報答的感激……

    郭定醒來的時候,天已亮了。

    丁靈琳己換了一身昨夜剛買來的衣服,正坐在窗前梳妝。

    她的動作輕柔而優美,她的臉在窗外的日光下看來,顯得說不出的容光煥發。

    就連這陰暗的斗室,都似已因她這人而變得有了生命,有了光彩。

    郭定已看得痴了。

    ——假如這是他的家,假如這就是他的妻子,他一覺醒來,看見他的妻子在窗下梳妝。

    那麼世上還有什麼樣的幸福能比得上這種幸福?

    他的心又在刺痛。

    他不想再想下去,連想都不敢想。

    他知道這光輝燦爛、美麗的一刻,只不過是死亡的前奏。

    死亡的本身,有時本就很美麗的。

    丁靈琳忽然道︰“你醒了。”

    郭定點點頭,坐起來勉強笑道︰“我睡得一定跟死人一樣。”

    丁靈琳柔聲道︰“你應該好好睡一覺,我知道你已有好幾天沒睡了。”

    郭定道︰“現在是什麼時候?”

    丁靈琳道︰“好像已經快到正午。”

    郭定的心沉了下去。

    下午。

    ——叫他們明天正午,在鴻賓客棧等我。

    正午本是一天中最光明的時候,但現在對他們說來,卻是死亡的時刻。

    丁靈琳忽然站起來,在他面前轉了個身,微笑著道︰“你看我打扮得美不美?”

    她的確美。

    她看來從來也沒有像此刻這樣輝煌美麗,因為她從來也沒有這麼樣打扮過。

    她看來就像是一只初展開彩屏的孔雀。

    這也許只因她直到此刻,才真正變成一個成熟的女人。

    這種輝煌的美麗,卻使得郭定更痛苦。

    他忽然想起他母親死的時候,在入殮時,也正是她一生中打扮得最美麗的時候。

    丁靈琳凝視著他,又在問︰“你為什麼不說話?你在想什麼?”

    郭定沒有回答這句話,只是痴痴地看著她,忽然問︰“你要走?”

    丁靈琳道︰“我……我只不過出去一越。”

    郭定道︰“去見玉簫和呂迪?”

    丁靈琳點了點頭,道︰“你知道,我遲早總是非要見他們一次不可的。”

    郭定道︰“我也遲早總是要見他們一次不可的。”

    丁靈琳道︰“你要陪我去?”

    郭定道︰“你不肯?”

    丁靈琳嫣然道︰“我為什麼不肯,有你陪我去最好。”

    郭定又怔住。

    他本來想不到丁靈琳會讓他去的——“這是我的事,我不要你管。”

    他想不到她今天居然會改變主意。

    丁靈琳微笑道︰“你若要去,就得趕快起來,先洗個臉,洗臉水我已替你打好了。”

    屋角果然放著一盆水。

    郭定跳下床,眼楮里因興奮而發出了光,他覺得全身都充滿了力量。

    他知道玉簫和呂迪都是極可怕的對手。

    可是他不在乎。

    這一戰是勝是負,他都不在乎。

    唯一重要的事,現在丁靈琳已不是一個人去死了,他忽然覺得這一戰並不是沒有希望的,他全身都充滿了信心和力量。

    他彎下腰,用雙手捧起了一掬水。

    冰冷的水,就像是刀鋒一樣,卻使得他更清醒,更振奮。

    丁靈琳已走過去,走到他身後,柔聲道︰“你也不必太著急,反正他們一定會等的。”

    郭定笑道︰“不錯,叫他們多等等也好,我……”

    這句話他沒有說完,他忽然發覺一樣東西撞在他後腰的穴道上。

    他立刻倒下。

    只听丁靈琳輕輕道︰“我不能不這麼做,不能讓你去為我死,你一定要原諒我。”

    郭定雖然听得見她的話,卻不能動,也不能開口。

    丁靈琳已扶起了他,扶到床上,讓他躺好,站在床頭看著他。

    她的眼楮,又充滿了憐憫、感激和悲傷︰“你對我的心意,我已完全知道,你是個怎麼樣的人,我也完全明白,只可惜……只可惜我們相見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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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7 08:05:44
第十九章 甘為情死

    “只可惜我們相見太晚了。”

    這就是丁靈琳對郭定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她唯一能說的一句話,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人說過這句話,也不知有多少人听過。可是除非你真的說過,真的听過,你絕對無法想象說這句話時有多少辛酸,多少痛苦。

    看著丁靈琳頭也不回地走出去;郭定只覺得整個人都似已變成空的,空蕩蕩的,飄入冷而潮濕的陰霾中,又空蕩蕩的,沉入萬劫不復的深淵里。

    嚴冬中難得一見的陽光、剛從東方升起,照入了陰暗的斗室。

    可是對郭定來說,這屋子里已只剩下一片無際的寒冷和黑暗。

    他知道自己一生中,已永遠不會再有陽光和溫暖,因為她這一去,是必定永遠再也不會回來的了。他知道自己永遠再也見不到她。

    女人要對付男人,顯然有很多法子,但是她要去對付的人,卻實在太危險,太可怕。

    何況,就算她真的能對付他們,她自己也絕不會再活著回來。

    因為她本就決心去求死的。

    她刺了葉開一刀,她的痛苦和悔恨,已只有“死”才能解脫。

    她早已決心以“死”來贖罪。

    現在玉簫和呂迪是不是已經在鴻賓客棧里等著她,等著將她宰割?

    像他們那樣的男人,要對付一個女人,也有很多法子的。

    他們會用出什麼樣的法子來?

    想到玉簫的丑惡,呂迪的冷酷,郭定已不敢再想下去。

    寒冬中的陽光,永遠是輕柔溫暖的,就像是情人的撫摸。

    陽光恰巧貼在他臉上,他的淚已流下來。

    正午,鴻賓客棧。

    丁靈琳走進去的時候,陽光已照在外面那綠色的金字招牌上。

    她身上並沒有戴著她的奪命金鈴,也沒有帶任何武器。

    今天她準備要用的武器,是她的決心,她的勇氣,她的智慧與美麗。

    她對自己充滿了自信。

    世上也不知有多少男人,是死在女人這種武器下的。

    她的確是個非常美麗的女人,而且今天又刻意打扮過。

    看見她走進去,男人的眼楮里都不禁露出愛慕和欲望。

    只有那善良的老掌櫃,卻顯得有些憂慮擔心,仿佛已看出今天必將有災禍降到這年輕的女孩子身上“最近他看見的凶殺和禍事已大多。丁靈琳一進門,他就從櫃台里迎出來,勉強作出笑臉,問道︰“是不是丁姑娘?”

    “是的。”

    “了姑娘,你的兩位客人,已經在後院里等著。”

    玉簫和呂迪居然真的全部來了。

    丁靈琳忽然發覺自己的心在跳,跳得很快。

    雖然她已下了必死的決心,但卻還是不能不緊張。

    她當然也知道這兩個人的危險和可怕。

    “來的只有兩個人?”

    老掌櫃點點頭,忽然壓低聲音,道︰“姑娘若是沒什麼要緊的事,不如還是回去吧。”

    丁靈琳笑了笑,道︰“你明知是我約他們來的,為什麼要我回去!”

    老掌櫃遲疑著︰“因為……”

    他終于還是沒有說出心里的憂慮和恐懼,只不過輕輕地嘆了口氣。丁靈琳已微笑著走進去,心里卻並不是不知道這老人的好意。

    可是她已沒有第二條路走,就算明知在里面等著她的是毒蛇惡鬼,她也非去不可。

    後院里剛打掃過,廳堂已打掃干淨,地上光禿禿的,顯得更荒寒冷落。

    “那兩位客人就在廳里。”帶路的伙計說過這句話,立刻就悄悄退出院子。

    他顯然已看出今天這約會並不是好玩的。

    客廳的門開著,里面並無人聲,王簫道人和呂迪都不是喜歡說話的人,更不喜歡笑。

    他們笑的時候,通常都只因為他們要殺的人,已死在他們面前。

    丁靈琳深深地吸了口氣,臉上露出最甜蜜的笑容,用最優雅的姿態走進去。

    在里面等著他的,果然正是玉簫道人和呂迪。

    這屋子里也只有陽光,但無論誰只要一走進來,都立刻會覺得自己好像是走人了個冰窖里。

    玉簫道人就坐在迎門的一張椅子上,他要坐下來,選的永遠都是最舒服的一張倚子。

    他的服飾還是那麼華麗,看來還是那麼趾高氣揚,不可一世。

    屋子里雖然另外還有一個人,他卻好像不知道。

    他根本就從未將任何人看在眼里。

    呂迪卻在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就好像一個漠不關心的游人,正站在獸欄里,看著一條已垂老的獅子在籠中向他耀武揚威一樣。

    他蒼白的臉上,帶著種冷漠輕蔑的不屑之色,因為他知道這條獅子的皮毛雖華麗,但是牙己鈍,爪已禿,已根本無法威脅他。

    他的神色冷漠,裝束簡樸,屋子里雖然還有同樣舒服的椅子,他卻寧願站著。

    丁靈琳站在門口,看著他們,笑得更甜蜜。這兩個正是極鮮明強烈的對比,她第一眼看見他們,就知道他們絕不能和平共處的。

    “我姓丁。”她微笑著走進門︰“叫丁靈琳。”

    玉蕭道人冷冷道︰“我認得你。”

    丁靈琳道︰“你們兩位彼此也認得?”

    玉簫道人傲然道︰“他應該知道我是誰。”他的手在輕撫著他的白玉簫︰“他應該認得這管簫。”

    丁靈琳笑了︰“是不是每個人都應該認得這管簫?否則就該死?”

    她用眼角瞟著呂迪,呂迪臉上完全沒有表情。

    他顯然並不是個容易被打動的人。

    丁靈琳眼珠子轉了轉,嫣然道︰“我實在想不到呂公子也會來的,我……”

    呂迪忽然打斷了她的話,淡淡道︰“你應該想得到。”

    丁靈琳道︰“為什麼?”

    呂迪道︰“上官金虹留下來的寶藏和秘笈,本就很令人動心。”

    丁靈琳道︰“呂公子也動了心?”

    呂迪道︰“我也是人。”

    丁靈琳道︰“只可惜那寶藏和秘笈的地點,呂公子也絕不會知道的。”

    呂迪承認。

    丁靈琳的眼楮發著光,道︰“但我卻知道,只有我知道。”

    呂迪道︰“哦?”

    丁靈琳道︰“這秘密我本不願說出來的,但現在卻已不能不說。”

    呂迪道︰“為什麼?”

    丁靈琳嘆了口氣,笑得仿佛已有點淒涼︰“因為現在葉開已死了,就憑我一個人的力量,是絕對沒法子得到那寶藏的。”

    昌迫道︰“所以你找我們來?”

    丁靈琳點點頭︰“我算來算去,天下的英雄豪杰,絕沒有任何人能比得上兩位。”

    呂迪只不過在听著,玉簫卻在冷笑。

    丁靈琳道︰“今天我請兩位來,就為了要將這秘密告訴兩位,因為…”

    呂迪突然又打斷了她的話︰“你不必告訴找。”

    丁靈琳怔了怔道︰“為什麼?”

    呂迪淡淡道︰“因為我已不想知道。”

    丁靈琳怔住,笑容似已僵硬。

    呂迪道︰“但我卻知道一件事。”

    丁靈琳忍不住問︰“什麼事?”

    呂迪道︰“假如有兩個人同時知道這秘密,能活著走出去的,就必定只有一個。”、丁靈琳卻已笑不出了。

    呂迪卻笑了笑道︰“那寶藏雖今人動心,但我卻不想為了它和東海玉簫拼命。”

    玉簫道人忽然也笑了笑,道︰“看來你是個聰明人。”

    呂迪道︰“道長也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玉簫道人道︰“她不如你聰明。”

    呂迪道︰“可是她也不太笨,而且很美。”

    玉簫道人道︰“她總是喜歡自作聰明,我一向不喜歡自作聰明的女人。”

    呂迪微笑道︰“世上的女人,又有幾個不喜歡自作聰明?”

    玉簫道人目光釘子般的盯在他臉上,冷冷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呂迪淡淡道︰“我只不過在提醒道長,像她這樣的女人,世上並不多。”

    玉簫道人不由自主看了丁靈琳兩眼,眼楮里也不禁露出贊賞之色,忽然嘆了口氣,喃喃道︰“可惜、實在可惜。”

    呂迪道︰“可惜?”

    王簫道人道︰“一柄劍若已有了缺口,你看不看得出?”

    呂迪點點頭。

    玉簫道人道︰“這女人已有缺口。”

    呂迪道︰“你看得出?”

    他當然明白玉簫道人的意思,丁靈琳和葉開的關系,早已不是秘密。

    玉簫道人︰“我若看不出,她上次落在我手里,我已不會放過她。”

    呂迪也曾听說,郭嵩陽從不用有缺口的劍,玉簫從不用有過男人的女人。

    他看著玉簫道人,不再開口,眼楮里又露出種譏諷的笑意。

    玉簫道人道︰“你還不懂?”

    呂迪道︰“我只不過在奇怪。”

    呂迪道︰“奇怪你為什麼選這張椅子坐下來??王簫道入道︰“你應該看得出,這地方只有這張椅子最好。”

    呂迪淡淡道︰“我看得出,可是我也知道,這椅子以前一定也有人人坐過。”

    他忽然結束了這次談話,忽然從丁靈琳身旁大步走了出去。

    丁靈琳的心在往下沉,血也往下沉,全身都已冰冷。

    王簫道人正在看著她,從頭看到腳,又從腳尖再慢慢地看到她的眼楮。

    他的目光似已穿透了她的衣服。

    丁靈琳只覺得自己就好像是完全赤裸著的。

    她並不是沒有給男人看過,但現在她卻是受不了,突然轉身,想沖出去。

    她並不怕死,可是也知道,這世上還有些遠比死更可怕的事。

    誰知她剛轉身,玉簫道人已到了她面前,背負著雙手,擋住了她的去路,還是用同樣的眼色在看著她。

    丁靈琳握著雙拳,一步步後退,退到他剛才坐的那張椅子上坐下,忽然道︰“我……我知道你絕不會踫我的。”

    玉蕭道人道︰“哦?’丁靈琳道︰“我的確已有了缺口,而且還是很大的缺口。”

    玉簫道人笑了,微笑著道︰“我本來以為你已長大了,因為你今天要來做的,本是大人做的事,現在我才知道你實在還是個孩子。”

    丁靈琳從不肯承認自己是個孩子,尤其在葉開面前更不肯。

    但現在她卻只有承認。

    玉簫道人悠悠道︰“你知不知道,孩子要做大人的事,總是危險得很。”

    丁靈琳鼓起勇氣,道︰“我卻看不出現在有什麼危險。”

    玉簫道人道︰“本來我的確從不踫已有過男人的女人,對你卻可以破例一次。、丁靈琳已不能動,從腳尖到指尖都已不能動,連頭都不能動。玉簫道人看著她的臉色已變了。丁靈琳只覺得他的眼楮里仿佛忽然有了種奇異的吸引力,吸引住她的目光,將她的整個人都吸住。她想掙扎,想逃避,卻只能痴痴地坐在那里,看著他。他的眼楮里仿佛在閃動著碧光,就像是忽然亮起了一點鬼火。了靈琳看著這雙眼楮,終于完全想起了上次的事。”……去殺葉開!拿這把刀去殺葉開。”

    這次他要她做的事,是不是比上一次更可怕?

    她已用盡了全身力氣掙扎,冷汗已濕透了她的衣服,但她卻還擺不脫。

    玉簫道人眼中的那點鬼火,似已將她最後的一分力氣都燃盡。

    她已只有服從。

    無論玉簫道人叫她做什麼,她都已完全無法反抗。

    就在這時,突听“砰”的一聲,門突然被撞開,一個人標槍般站在門外。

    玉簫道人一驚,回身怒喝︰“什麼人?”

    “嵩陽郭定。”

    郭定畢竟還是及時趕來了。

    他怎麼能來的?是誰解開了他的穴道?

    是上官小仙?還是呂迪?

    他們當然知道,只要郭定一到這里,他和玉簫道人之間就必定只有一個能活著走出去。

    陽光乍現,又沉沒在陰雲里,酷寒又征服了大地。

    冷風如刀。

    郭定和玉簫道人就站在這刀鋒般的冷風里,兩個人心里也都明白,他們之間必定要有一個倒下去。

    無論誰要走出這院子,都只有一條路——從對方的尸體上走過。

    郭定的劍已在手。

    劍是黝黑的,暗無光華,卻帶著種比寒風更凜冽的殺氣。

    這柄劍就像是他的人一樣。

    玉簫卻瑩白圓潤。

    這兩個人恰巧也是個極強烈鮮明的對比。

    郭定凝視著他手里的玉簫,一直在盡量避免接觸到他的眼楮。

    王簫道人眼里的怒火又亮起,忽然問道︰“你是郭嵩陽的後人?”

    郭定道︰“是。”

    玉簫道人道︰“二十年前,我已有心和郭嵩陽一較高低,只可惜他死了。”

    郭定道︰“我還活著。”

    王簫道人冷笑道︰“你算什麼東西?嵩陽鐵劍,在兵器譜中排名第四,你手里的劍卻連一文都不值。”

    郭定道︰“哦?”

    玉簫道人道︰“你根本不配用這柄劍的。”

    郭定閉上了嘴。

    他也一直勉強控制著自己的怒氣。

    憤怒有時雖然也是種力量,但在與高手相爭時,卻如毒藥般指令人致命。

    玉簫道人盯著他,徐徐道︰“據說你也是葉開的朋友。”

    郭定承認。

    玉簫道人道︰“你們是種什麼樣的朋友?”

    郭定道︰“朋友就是朋友,真正的朋友只有一種。”

    玉簫道人道︰“但你們這種朋友卻好像很特別。”

    郭定道︰“哦?”

    玉簫道人冷冷道︰“葉開死了後,你居然立刻就準備接收他的女人,像你這種朋友,豈非少見得很。”

    郭定突然覺得一陣怒火上涌,忍不住抬起了頭。

    玉簫道人的眼楮正在等著他。

    他的目光立刻被吸住,就像是鐵釘遇到了磁石一樣。

    丁靈琳一直坐在椅子上,喘息著,直到此時才走到門口。

    她看見了玉簫道人的眼楮,也看見了郭定的眼楮。

    她的心立刻又沉下。

    玉簫道人眼中的鬼火,遲早也必定會將郭定全身的力量燃盡。

    她絕不能眼看著郭定跟她一樣往下沉,沉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怎奈她卻偏偏只有看著。

    現在她絕不能提醒郭定,郭定若是分心,死得必定更快。

    風更冷,陰雲中仿佛又有雪花飄落。

    雪落下的時候,血很可能也已濺出。

    當然是郭定的血。他本不必和玉簫道人拼命的,他本來可以活得很好,很快樂。

    現在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

    丁靈琳知道,只有她知道。

    ——還沒有享受到愛情的甜蜜,卻已嘗盡了愛情的痛苦。

    上天對他豈非不公平?

    丁靈琳的淚己將落,還未落,突听玉簫道人道︰“拋下你的劍,跪下。”

    他的聲音里,也仿佛帶著種奇異的力量,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力量。

    郭定握劍的手已不再穩定,整個人都似已在發抖。

    玉簫道人慢慢道︰“你何必再掙扎?何必再受苦?只要你一松手,所有的痛苦就完全過去了。”

    死人當然不會再有痛苦。

    只要一松手,就立刻可以解脫。

    這實在太容易。

    郭定握劍的手背上,青筋剛剛消失,力量也剛剛消失。

    他的手正漸漸在放松……

    這一戰已將過去,他已不必再出手。

    多年來他從未曾與人近身肉搏,他已學會了更容易的法子,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將對方擊倒。

    這使他變得更驕傲,也變懶了。

    他已走慣了近路,可是這次他終于走錯了一步。

    近路絕不是正路。

    郭定手里的劍似已將落下,突又握緊,劍光一閃,飛擊而未。

    嵩陽鐵劍的劍法,本不是以變化花俏見長的。

    郭定的劍法也一樣。

    沒有把握時,他絕不出手,只要一劍刺出,就必定要有效。

    簡單,迅速,確實,有效。

    這正是“嵩陽鐵劍”劍法的精華所在。

    所以這一劍並沒有刺向玉簫道人咽喉,胸膛的面積,遠比咽喉大得多。

    目標的面積越大,越不容易失手。

    高手相爭,只要有一點錯誤,就必定是致命的錯誤。

    玉簫道人己將全部精神力量,都集中在他的眼楮上,自以為已控制了全局。

    只可惜眼楮並不是武器。

    無論多可怕的眼楮,也絕對無法抵擋住這雷霆閃電般的一劍。

    他揮手揚起白玉簫時,劍鋒已從他簫下穿過,刺入了他的胸膛。

    雪花開始飄落,血也已濺出。

    但卻不是郭定的血——玉簫道人胸膛里濺出的血,也同樣是鮮紅的。

    他的臉立刻扭曲,眼楮凸出,但眼中的鬼火卻已滅了。

    他還沒有倒下去,一雙凸出的眼楮,還在狠狠地瞪著郭定,忽然哼聲道︰“你叫郭定?”

    郭定點點頭,道︰“鎮定的定!”

    玉簫道人長嘆道︰“你果然鎮定,我卻看輕了你。”

    郭定道︰“我卻沒有看輕你,我早已計劃好對付你的法子。,玉簫道人慘笑道︰“你用的法子很不錯。”郭定道︰“你用的法子卻錯了。”

    玉簫道人道︰“哦?”

    郭定道︰“以你的武功,本不必用這種邪魔外道的法子來對付我。”

    玉簫道人一雙眼楮空蕩蕩凝視著遠方,慢慢道︰“我本來的確不必用的,只不過一個人若是已學會了容易的法子求勝,就不願再費力了……”

    他說得很慢,聲音里也充滿了悔恨。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勝利是絕沒有僥幸的,你要得勝,就一定要付出代價。

    郭定也不停地嘆息。

    玉簫道人忽然嘶聲大呼︰“拔出你的劍,讓我躺下去,讓我死。”

    劍鋒還留在他的胸膛里。

    他已開始不停地咳嗽,喘息。

    若是不拔出這柄劍來,也許他還可以多話片刻,但現在他只求速死。

    郭定道︰“你……你還有什麼話要留下來?”

    玉簫道人道︰“沒有,一個字也沒有。”

    郭定嘆道︰“好,你放心死吧,我一定會安排你的後事。”

    他終于拔出了他的劍。

    拔劍時,他手肘向後撤,胸膛前就不免要露出空門。

    突然間,“叮”的一響。白玉簫里突然有三點寒星暴射而出,釘入了他的胸膛。

    郭定競被打得仰面跌倒。

    玉簫道人卻還站著,喘息著,咯咯地笑道︰“現在我可以放心死了,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跟著來的。”

    他終于倒下去,倒在他自己的血泊中。

    雪花正一片片落下來,落在他慘白的臉上……

    “鴻福當頭,賓至如歸。”

    鴻賓客棧的大門外,已貼起了春聯,準備過年了。

    今夜就已是除夕。

    有家的客人和伙計,都已趕回家去,生意興隆的客棧,忽然變得冷清清的。

    廚房里卻在忙著,因為老掌櫃的家就在這客棧里,還有幾個單身的伙計,也準備留下來吃年夜飯,吃完了再好好賭一場。

    風中充滿了烤雞燒肉的香氣,一陣陣吹到後院。

    後院的廂房里,已燃起了燈。

    只有久已習慣于流浪的浪子們,才知道留在逆旅中過年的滋味。

    丁靈琳正坐在孤燈下,看著床上的郭定。

    郭定發亮的眼楮已閉起,臉是死灰色的,若不是還有一點微弱的呼吸,看來已無異死人。

    他還沒有死,可是他還能活多久呢?

    現在他還能活著,只因為玉簫道人的暗器上居然沒有毒。

    白玉永遠是純潔尊貴的。

    玉簫道人的人雖然已變,他的白玉簫沒有變。

    他總算還是為自己保留了一點干淨地,他畢竟還是個值得驕傲的人。

    可是暗器發出時,兩人的距離實在太近,那三枝白玉釘,幾乎已打斷了郭定的心脈。

    他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跡。

    丁靈琳就這麼樣坐在床頭,已不知坐了多久;臉上的淚痕濕了又干,干了又濕。

    外面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誰?”

    敲門的是個年輕的伙計,勉強帶著笑,道,“我們掌櫃的特地叫我來請姑娘,到前面來吃年夜飯。”

    “吃年夜飯?、丁靈琳心里驀地一驚︰“今天已經是除夕?”

    伙計點點頭。

    看著這個連過年都已忘了的年輕女人,他心里也不禁覺得很同情,很難受。

    丁靈琳痴痴地坐在那里,既沒有說話,心里也不知在想什麼。

    伙計又問她兩遍,她卻已听不見。

    黯淡的孤燈,垂死的病人,你若是她,你還有沒有心去吃人家的年夜飯?

    伙計輕輕地嘆息一聲,慢慢地關上門)退了出去、心里覺得酸酸的。

    一個如此年輕,如此美麗的女孩子)遭遇為什麼會如此可憐?

    “又過年了……又是一年。”

    從丁靈琳有記憶時開始,過年的時候,總是充滿了歡樂的。

    從初一到十五,接連著半個月、誰也不許生氣,更不許說不吉祥這本就是個吉祥的日子,可是今年呢?

    外面忽然響起了一陣震耳的爆竹聲。

    爆竹一聲除舊,桃符萬點更新一一舊的一年已過去,新年中總有新希望的。

    可是她還有什麼希望?

    爆竹聲驚醒了郭定,他忽然張開眼楮,仿佛想問︰“這是什麼聲音?”只可惜他的嘴唇雖在動,卻說不出一個字。

    丁靈琳明白他的意思、勉強露出笑臉,道︰“明天就過年了,外面有人在放鞭炮。”

    ——又是一年,總算又過了一年。

    郭定凝視著窗外的黑暗;希望還能看到太陽升起,可是就算看見叉如何?

    他忽然開始不停地咳嗽。

    丁靈琳柔聲道︰“你想不想喝碗熱湯?今天晚上他們一定給你炖了雞湯。”

    郭定用力搖頭。

    丁靈琳道︰“你想要什麼?”

    郭定看著她,終于說出三個字︰“你走吧。”

    丁靈琳道︰“你……你要我走?”

    郭定笑了笑、笑得很淒涼︰“我知道我已不行了,你不必再陪著我。”

    丁靈琳用力握住他的手︰“我一定要陪著你,看著你好起來,我知道你一定可以話下去。”

    郭定又搖了搖頭,閉上眼楮。

    一個人若連自己都已對自己的生命失去信心,還有誰能救他?

    丁靈琳咬著嘴唇,忍著眼淚道︰“你若真的覺得自己要死了,你就對不起我。”

    “為什麼?”

    “因為……因為我已準備嫁給你。”丁靈琳柔聲道︰“難道你要我做寡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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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7 08:07:31
郭定蒼白的臉上,突然有了紅暈︰“真的?”

    “當然是真的。”丁靈琳又下了決心︰“我們隨時都可以成親。”

    只要能讓郭定活下去,無論要她做什麼,她都是心甘情願的。”

    “明天就是個吉祥的日子,我們已不必再等。”

    “可是我……”

    “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

    老掌櫃坐在櫃台里,臉上已帶著幾分酒意。

    這櫃台他已坐了二十年,看來還得繼續坐下去,看著人來人往。

    各式各樣的人,各式各樣的悲歡離合,生老病死。

    他看得實在太多,每當酒後,他心里總會有說不出的厭倦之意。

    所以他現在情願一個人坐在這里。

    他沒有想到丁靈琳會來,忍不住試探著問︰“姑娘還沒有睡?病人是不是已好了些?”

    丁靈琳勉強笑了笑,忽然道︰“明天你能不能替我辦十幾桌酒?”

    “明天?明天是大年初一,恐怕……”

    “一定要明天,”丁靈琳笑得很淒涼,“再遲,恐怕就來不及了。”

    老掌櫃遲疑著︰“姑娘要請人喝春酒?”

    “不是春酒,是喜酒。”

    老掌櫃睜大了眼楮,“喜酒!難道姑娘你明天就要成親?”

    丁靈琳垂下頭,又點點頭。

    老掌櫃笑了,立刻也點點頭,道︰“沖沖喜也好,病人一沖喜,病馬上就會好的。”

    丁靈琳本就知道他絕不會明白,卻也不想解釋︰“所以我希望這喜事能辦得熱鬧些,越熱鬧越好。”

    老掌櫃的精神已振作,最近凶殺不樣的事他已看得大多,他也希望能沾些喜氣︰“行,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明天晚上行不?”

    老掌櫃拍著胸︰“準定就是明天晚上。”

    自從認得葉開那一天開始,丁靈琳就從來沒想到自己還會嫁給別人。

    可是明天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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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7 08:09:23
第二零章 除夕之夜

    紅樓,紅窗,紅桌子,紅羅帳,什麼都是紅的。

    上官小仙甜甜地矢著,看著葉開︰“你說這樣像不像洞房?”

    葉開道︰“不像。”

    上官小仙嘟起了嘴,道︰“什麼地方不像?難道我不像新娘子?”

    她穿著紅襖,紅裙,紅繡鞋,臉也是紅紅的。

    葉開的眼楮一直都在回避著她︰“你像新娘子,我卻不像新郎。”

    他也穿著一身新衣裳,臉也被燭光映紅了。

    上官小仙看著他,嫣然道︰“誰說你不像。”

    葉開道︰“我說。”

    上官小仙道︰“你為什麼不去照照鏡子。”

    葉開淡淡道︰“用不著照鏡子,我也看得見我自己,而且看得很清楚。”

    上官小仙道︰“哦?”

    葉開道︰“我這一輩于最大的長處,就是永遠都能看清我自己。”

    他忽然站起來,推開窗子。窗外一片和平安靜,家家戶戶門上都貼著鮮紅的春聯,幾個穿著新衣、戴著新帽子的孩子正掩著耳朵,在門口放爆竹,這一切顯然都是上官小仙特地為他安排的,希望這種過年的氣氛讓他變得開心些、最近這兩天他一直很悶。

    上官小仙又在問︰“你喜不喜歡過年?”

    葉開道︰“不知道。”

    上官小仙道︰“怎麼會不知道?”

    葉開凝視著遠方,除夕夜的蒼穹,也和別的晚上同樣黑暗。

    “我好像從來也沒有過過新年。”

    “為什麼?”

    葉開的眼楮里,仿佛帶著種說不出的困惑和寂寞,過了很久,才慢慢道︰“你應該知道,這世上本就有種人是絕不過年的。”

    “哪種人?”

    “沒有家的人。”

    流浪天涯的浪子們,他們幾時享受過“過年”的吉祥和歡樂,別人在過年的時候,豈非也正是他們最寂寞的時候。

    上官小仙忽然輕輕嘆了口氣,道︰“其實我……我一樣也從來沒有過過年。”

    “哦?”

    “你當然知道我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但你卻永遠也不會知道她晚年過的什麼樣的日子,別人在過年的時候,她總是抱著我,偷偷地躲在被窩里流淚。”

    葉開沒有回頭,也沒有開口。他能想象到那種情況——無論誰都必須為自己的罪孽付出代價。

    林仙兒也不能例外,可是上官小仙呢?難道她一生下來就有罪?

    為什麼不能像別的孩子一樣,享受童年的幸福歡樂?她今天變成這麼樣一個人,是誰造成的?是誰的錯?

    葉開也不禁輕輕嘆息。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上官小仙幽幽地嘆息著︰“其實你也該知道我們本是同樣的人,你對我為什麼總是這麼冷淡?”

    葉開道︰“那只因你已變了。”

    上官小仙走過來,靠近他︰“你認為我現在已變成個什麼樣砌人?”

    葉開沉默,只有沉默,他從不願當別人的面,去傷害別人。

    上官小仙突然冷笑道︰“你若認為我已變得和…她一樣,,你就鍺了。”。

    葉開也知道她說的“她”是誰。

    他的確認為上官小仙已變得和昔年的林仙兒一樣,甚至遠比林仙兒更可怕。

    上官小仙忽然轉過身子,盯著他的眼楮,道︰“看著我,我有話問你。”

    葉開苦笑道︰“你問。”

    上官小仙道︰“我若告訴你,我這一輩子還沒有男人踫過我,你信不信?”

    葉開沒有回答,也無法回答。

    上官小仙道︰“你若以為我對別的男人,也跟對你一樣,你就更錯了。”

    葉開忍不住問道︰“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上官小仙咬著嘴唇,道︰“你心里難道還不明白?為什麼還要問?”

    她看著他,眼楮里充滿了幽怨,無論誰看到她這雙眼楮都應該明白她的感情。

    難道她對葉開竟是真心的?

    難道葉開真的不信?

    並不是不信,而是不能相信,不敢相信。

    ——葉開忽然笑了笑,說道︰“今天是大年夜,我們為什麼要說這種不開心的事。”

    上官小仙道︰“因為不管我說不說,你都是一樣不開心的。”她不讓葉開分辯,搶青又道︰“因為我知道你心里總是在想著丁靈琳。”

    葉開不能否認,只有苦笑道︰“我跟她認得已不止一天了,她實在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對我也是一直都很好,”上官小仙道︰“我對你不好?”

    葉開道︰“你們不同。”

    上官小仙道︰“有什麼不同?”

    葉開嘆息著,道︰“你是個很了不起的女人,你有才能,也有野心,你還有很多事可以做,可是……她卻只有依靠我。”

    這是他的真心話,也是他第一次對上官小仙說出真心話。現在他已不能不說,他並不是個完全不動心的木頭人。

    上官小仙垂下頭道︰“你是不是認為不論你到什麼地方去了,不管你去了多久,她都會等你?”

    葉開道︰“她一定會等。”

    上官小仙突又冷笑。

    葉開道︰“你不信?”

    上官小仙道︰“我只不過想提醒你,有些女人,是經不起考驗的。”

    葉開道︰“我相信她。”

    上官小仙道︰“你有沒有听說過莊周的故事?”

    葉開听過。

    上官小仙道︰“他們本來也是對恩愛夫婦,可是莊周一死,他的妻子立刻就改嫁給別人。”

    葉開笑了笑,說道︰“幸好我既沒有妻子,也沒有莊周那麼大的神通,更不會裝死。’他已不想再繼續爭辯這件事。丁靈琳對他的感情,本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本就不必要別人了解。

    鞭炮聲已寥落,夜更深,家家戶戶都已關起了門,窗子里的燈光卻還亮著,孩子們已回去,等著拿壓歲錢。除夕夜本就不是狂歡之夜,而是為了讓家人們圍爐團聚,過一個平靜幸福的晚上,可是像葉開這種浪子,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享受這種幸福和平靜?

    他竟忽然變得很蕭索,正準備轉過身去找杯酒喝。就在這時,夜空中忽然響起了一陣輕微而奇特的呼哨聲。一只鴿子遠遠地飛來,落在對面屋檐上。羽毛竟是漆黑的,黑得發亮,看來竟像是只黑鷹一樣。

    葉開從來也沒有看見過這麼不平凡的鴿子,忍不住停下腳步,多看了幾眼。然後他才發現上官小仙眼楮里似已發了光。忽然也從身上拿出了個銅哨,輕輕一吹,這黑鴿子立刻飛過來,穿窗而入,落在她的手掌上,鋼喙利爪,閃閃發光的眼楮,看來竟似比鷹更健壯雄猛。

    這是誰家養的鴿子?葉開心里已隱隱感覺到,這鴿子的主人,一定也是個很可怕的人。鴿爪上系著個烏黑的鐵管,上官小仙解下來,從面里取出了一個紙卷。

    絆紅的紙箋上,寫滿了比蠅頭還小的字,上官小仙已走到燈下,很仔細地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她看得很專心,仿佛連葉開都已忘了。

    葉開卻在看著她,燈光照著她的臉,她嫣紅的臉已變得蒼白,神情嚴肅而沉重,在這一瞬間,她似已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變成了上官金虹。

    這封書信顯然非常秘密,非常重要。葉開並不想刺探別人的秘密,但對這只鴿子卻還是覺得很好奇。

    他看著鴿子,鴿子居然也在狠狠地盯著他。他想去摸摸它發亮的羽毛,這鴿子卻突然飛起來,猛啄他的手。葉開嘆了口氣,喃喃道︰“這麼凶的鴿子倒真是天下少有。”

    上官小仙忽然抬起頭來笑了笑,道︰“這種鴿子本來就很少有,據我所知,天下一共也只有三只。”

    葉開道︰“哦?”

    上官小仙嘆了口氣,道︰“要養這麼樣一只鴿子,真不是容易事,能養得起它的人,天下也絕不超出三個。”

    葉開更奇怪︰“為什麼?”

    上官小仙反問道︰“你知不知道這種鴿子平常吃的是什麼?”

    葉開搖搖頭。

    上官小仙道︰“我就知道你永遠也想不到的。”

    葉開勉強笑了笑,道︰“它吃的總不會是人肉吧?”

    上官小仙也笑了笑,卻沒有回答,忽然拍了拍手喚道︰“小翠。”

    一個笑得很甜、酒窩很深的小姑娘,應聲走了進來。

    上官小仙道︰“你的刀呢?”

    小翠立刻就從懷里拿出一把彎彎的、柄上瓖著明珠的銀刀。

    上官小仙道︰“很好,現在你可以喂它了。”

    小翠立刻解開了衣服,從身上割下片血淋淋的肉來,臉上雖已痛出了冷汗,卻還是在甜甜地笑著。

    那鴿子已飛起,鷹般飛過去,叼起了這片肉,飛出窗外。

    它也像很多人一樣,吃飯的時候,也不願有別人在旁邊看著。

    葉開聳然動容,道︰“它吃的真是人肉。”

    上官小仙道︰“非但人肉,而且一,定要從活人身上割下的肉,還一定要是年輕的女孩子。”

    葉開只覺得胃在收縮,幾乎已忍不住要嘔吐。

    上官小仙道︰“你知不知道這只鴿子是從哪里飛來的?”

    葉開搖搖頭。

    上官小仙道︰‘它已飛了幾千里路,而且還為我帶來了一個很重要的消息,就算是我自己割塊肉給它吃,我也願意。”葉開忍不住問︰“什麼消息?”

    上官小仙道︰“魔教的消息。”

    葉開又不禁動容,道︰“這只鴿子的主人難道是魔教的教主?”

    上官小仙道︰“不是教主,是一位公主,很美的公主。”

    葉開道︰“她怎麼會跟你通消息?”

    上官小仙道︰“因為她也是人,只要是人,我就有法子收買。”

    葉開道︰“她知道些什麼?”

    上官小仙道︰“她只知道魔教的大天王中,已有三個人到了長安,卻不知道他們在這里用的是什麼身份。”

    葉開道︰“她也不知道這三個人的名字?”

    上官小仙嘆道︰“就算知道也沒有用,無論誰入了魔教後,都得將自己過去的一切完全放棄,連本來的名字也不能再用。”

    葉開道︰“所以她只知道這三個人魔教中用的名字。”

    上官小仙點點頭,道︰“魔教中的四大天王,名字都很絕,一個叫”碟兒布”,一個叫‘多爾甲’,一個叫‘布達拉’,一個叫‘班察巴那’。這都是古老的藏文,‘碟兒布’的意思象征著智慧。‘多爾甲”的意思,象征著權法。’布達拉’是孤峰。‘班察巴那’是愛欲之神。”

    上官小仙道︰“現在除了多爾甲天王還留守在魔山之外,其余的三大天王,都已到了長安。”

    葉開道︰“這消息可靠。”

    上官小仙道︰“絕對可靠。”

    葉開道︰“你也猜不出他們是誰?”

    上官小仙道︰“我只想到了一個人,‘班察巴那’天王,很可能就是玉蕭道人。”

    玉簫道人這一生中,的確充滿了愛欲。

    葉開道︰“你能不能從玉簫道人口中,問出那兩個人來?”

    上官小仙道︰“不能。”

    葉開道︰“你也不能?”

    上官小仙道︰“我就算有法子能讓各種人說實話,也有一種人是例外。”

    葉開道︰“死人?”

    上官小仙點點頭。

    葉開道︰“怎麼死的?”

    上官小仙道︰“有人殺了他。”

    葉開道︰“是誰殺了東海玉簫?”

    上官小仙淡淡道︰“在這長安城里,能殺他的人並不止一個。”

    葉開沉思著,忽然長長嘆息,道︰“我在這里才不過十來天,長安城里卻似已有很多變化,發生了很多事。”

    上官小仙凝視著他,輕輕道︰“你是不是已想走?”

    葉開勉強笑了笑,道︰“我的傷已好了。”

    上官小仙目中又露出幽怨之色,道︰“傷一好就要走?”

    葉開避開了她的眼楮,道︰“我遲早總是要走的。”

    上官小仙道︰“你準備什麼時候走?”

    葉開道︰“明天……”他勉強笑著說︰“我若是明天走,還可以到長安城去拜拜年。”

    上官小仙咬著嘴唇,居然也笑了笑,道︰“除了拜年外,你還可以趕上一頓喜酒。”

    葉開道︰“誰的喜酒?”

    上官小仙淡淡道︰“當然是你的朋友,一個跟你很要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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