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1352|回覆: 10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決明]要你言聽計從(我的狗男人1)[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匿名  發表於 2011-2-27 18:12:00 |倒序瀏覽
要你言聽計從【我的狗男人1】作者:決明

呿,這女人是愛心太氾濫還是忘了長腦子?!
居然帶只個把月大的哈士奇就到陌生男人家敦親睦鄰
絲毫不擔心自己會被人當成美味可口的「消夜」吃下肚
也算她運氣好,遭逢巨變的他只對真正的食物有興趣
沒想到她看準這一點,不但天天變換花樣餵飽他
還順帶用關心和溫暖填滿他空洞冰冷的心……
雖然她的小蠢狗老是咬破他的褲管還在他家「做記號」
她的「男朋友」更是讓他醋勁大發像只惡犬亂亂吠
但誤會冰釋後的甜蜜戀情卻令他覺得世界真美好
即使活了三十年才發現爸爸媽媽是別人的也不算什麼--
呃,那個……他好像太早下結論了
關於「爸爸媽媽」的問題簡直嚴重到不像話
讓他情願被雷活活劈死,也不想面對要命的現實…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2-27 18:13 編輯 》
已有 1 人評分SOGO幣 收起 理由
Cardea芯 + 9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 ...

總評分: SOGO幣 + 9   查看全部評分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匿名
狀態︰ 離線
2
匿名  發表於 2011-2-27 18:12:38
第一章
            
               哈士奇,沒有護衛看家的本領,對主人、客人甚至是闖空門的惡人都一樣友善,咬著皮球跟小偷一塊玩你丟我撿也不用大驚訝,時常被人認為忠誠度不足。

  賀世祺背靠在冰冷玻璃落地窗前,一整間屋子都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也好,反正他現在什麼也不需要看到,只要耳朵還有聽覺就好,順便聽聽貼在耳邊的手機裡還要傳來多少令他發火憤怒的言語。

  「忠誠度?我是沒有,那麼,你打算炒我魷魚了嗎?需不需要我打辭呈給你,讓人事部方便進行作業?現在用E-mail非常方便,不用十秒就能送到你手上……賭氣?我不是在賭氣,從副總裁降職為襄理是大事嗎?不,我不在乎,我他媽的一點都不在乎--」

  手機另端的人試圖安撫他,賀世祺聽畢,帶著嘲諷淡淡笑了。

  「要我站在你的立場想,那麼,你站在我的立場想過嗎?還是這是你想完之後所作的決定?不用說了,我不會回去,不只是公司,還有那個家,我都不會再回去,再見,親愛的爸爸。」

  賀世祺按掉手機通話鍵,走回床邊,整個人呈大字形癱倒在床上,他的屋子很空曠,新搬進來的只有一張大床以及他,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空曠到連他的呼吸聲都變得格外清晰,一點小小的笑聲也會在屋裡形成巨大的嘲笑。

  他閉起眼,明明不想去回想通話內容,但越是拒絕,一字一句越是清晰反芻,這讓他原先冷凝的臉孔更加陰鷙,就在他皺眉皺到眉心逐漸泛疼之際,卻突然聽到屋外有人在唱兒歌,將他浮躁的思緒就此中斷。

  「公雞啼,小鳥叫,太陽出來了,太陽當空照,對我微微笑,它笑我,年紀小,又笑我,志氣高,年紀小呀志氣高,將來做個大英豪--」

  他沒聽錯,是兒歌。一個聲音輕嗲的大女孩在唱兒歌,兒歌唱不出太高昂悅耳的聲調,也不會放太多感情下去潤澤它,但聽在耳裡讓人舒坦,好像他真的看到一幅畫,裡頭有公雞、小鳥、太陽,以及志氣高昂的黃毛小丫頭。

  賀世祺睜開眼,自床上起身,雖然他不想承認自己竟然被兒歌吸引--天籟美聲才有吸引人的本事,不然至少也該是深情款款的醉人情歌,一曲騙小孩的兒歌怎麼能騙著人?只有智商停滯在幼年的蠢蛋才會上當--所以,他告訴自己,他只是要到陽台去抽根煙,對,抽煙,然後「順便」找找歌聲的來源。

  賀世祺叼著煙,連火都還沒來得及點燃,便瞧見了唱兒歌的身影。

  她就在他對面棟的大樓,與他同一個樓層,兩戶間只隔了一條巷子,距離大約兩輛公車車體寬,那並不遠,他可以清楚看到她的模樣及長相,她有張白白圓圓的臉,臉部線條很……柔軟。這兩個字,是他腦中第一個念頭,那不是一個多漂亮的女孩,但是看起來很柔軟,不是溫柔與軟弱的綜合,是一種膨脹起來的鬆軟感覺--似乎不該拿形容麵包的形容詞來形容女人,但是他實在想不出其它更貼切的用詞。

  一個柔軟的女人。

  她唱著歌,爬上爬下地在她的陽台掛滿手中剪貼的圓圈綵帶,活像是小學生辦活動時的拙劣佈置手法,他遠遠望進去,視線落在她的屋子內,裡頭同樣熱鬧活潑,張貼在牆面上的「生日快樂」大海報,顯示著不久的將來,她的屋子裡將會有一場慶祝派對,壽星的名字叫「柏翔」,旁邊貼滿火紅的愛心,真是熱情如火,大概是準備替情人辦的生日宴會。

  賀世祺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叼著煙好久好久都沒點燃,只像個笨蛋看著對面屋子忙碌的女孩。他撇撇嘴角,緩緩點燃煙頭,深吸一口,嗆辣的味道總是能讓他精神一振,再吐氣,也讓他吐出滿腔的胡思亂想。

  耳裡聽著一遍又一遍的童言童調,那麼單純,平復他講完手機之後的心浮氣躁,他開始不覺得心情惡劣,甚至覺得方才與老爸的冷言對罵真是幼稚。

  如果現在他跟著那女孩哼起兒歌,會不會很愚蠢呢?

  「嗨!你是新搬來的吧?」在對面的女孩發覺了他的駐足,立刻揮舞著手上的剪刀和他打招呼。「我姓滿,叫滿意,很好記的名字吧!你呢?你怎麼稱呼?」

  賀世祺看著她的熱絡,沒有開口的打算,他並不想要認識她,應該說,他並不想要認識任何人,他已經厭煩了付出,更厭煩了付出之後的「錯誤」。

  「這個社區的人都很好,要是你遇到什麼麻煩,大家都會很樂意幫助你,你的傢具是不是還沒買齊全?我看你只搬了一張床進去,日後要是有很多東西要搬,你不用客氣,說一聲,我幫你。」滿意一點也沒有因為對方的沉默而吝惜她的友善,仍輕快說道。

  賀世祺抽完一根煙,淡淡瞅她一眼,沒響應她,也沒轉身走開,維持著看她的動作。

  「你餓不餓?我這邊有吃剩的披薩,熱一下就很好吃了,要不要?」那好嗲好酥骨的聲音又熱情地問,他本來以為她是故意揚高聲調在說話,後來才發現那種娃娃音是自然天生的,難怪那麼適合唱兒歌。

  「……」賀世祺驚訝於她的堅持,換成是他,面對一個問也不答,說話又不應的傢伙,早就掉頭走人,理他去死。

  「還有冰紅茶。」滿意笑著補充,她也正巧做勞作做到有點餓了。

  「……過來吧。」賀世祺更驚訝於自己的屈服,竟然屈服於她的示好。

  滿意一聽他這麼說,放下手邊工作,笑嘻嘻跑回屋裡,身影忙忙碌碌地像只覓食麻雀,沒一刻停下來,接著屋子裡沒了她的蹤跡,反倒是幾秒後,她出現在樓下巷子,手裡端著食物,朝他這棟樓的門口小跑步過來。

  這女人不懂什麼叫防人之心不可無嗎?都這麼晚了還敢接受陌生男人的邀約,是忘了長腦還是壓根就期待發生什麼事?

  叮咚。電鈴響起。

  賀世祺丟掉煙屁股,沒挪動腳步去替她開門,甚至再拿了根煙,叼在唇上,手裡的打火機點了又熄,熄了又點,就是沒湊到香煙頭去點燃它。

  叮咚。電鈴再次催促。

  他終於有了動作,走回玄關,沒有開門迎接她。

  「屋子裡只有我一個人,一個男人,如果妳只是單純想送食物過來,放在地上就可以走了,如果妳想額外做些什麼,我今天沒心情。」他對著門板說。

  滿意在門外只聽到大概。她當然不是單純想送食物過來,她是準備來敦親睦鄰的,這是他們這個小社區的習慣,在這裡,每戶人家都熱情,毫無隔閡,大家像親朋好友一般熟悉,她剛搬進來時,也被鄰居的盛情嚇得不知所措,尤其是當下班回家,才一走到巷口就被人拖住,害她以為遇上暗夜惡狼,將要慘遭辣手摧花,沒想到開門迎接她的,是滿桌子的好湯好菜及親切笑容。

  這裡就是這麼可愛,家裡有事,吆喝一聲就會有十幾二十個人跳出來幫忙,誰也不在乎報酬,有錢出錢,有力出力,長期耳濡目染下來的她,也跟著變得積極。或許她遇見太多的好人,所以以為全世界的人類都該如此善良敦厚,自然沒為自己的安全擔心太多,也直覺認定能搬進這社區的人,不會是壞人。

  再說,在這小社區裡,只要喚一聲救命,不用十秒就會有幾十名鄰居衝出來救人,真的沒什麼好煩惱的。

  「我想順便跟你聊一聊,會不會太打擾你?」認識鄰居第一守則,厚著臉皮打通良好關係。

  賀世祺口中的「額外想做些什麼」和她心裡想的可謂天差地別!他深沉,她單純;他思想污穢,她心思純淨。兩人認知上有了差別,而那扇門卻在此時打開,將兩人牽扯在一塊。

  他沒收斂瞅她時的目光,這麼近距離看她,才發覺她比他方才看見的似乎更嬌小一些,更明亮一些,也更柔軟一些。

  滿意同時仰首打量他,他沒有慈眉善目,長相還頗威嚴,不笑的時候,連眼睛都沉沉的,眸子的顏色很深很深,深到像黑洞,讓人瞧不到底,但目光不邪惡。

  「嗨。」滿意率直地打招呼。

  「妳不知道大半夜進入陌生男人的家裡,會發生什麼危險嗎?」賀世祺有些氣惱她的不知險惡,他才開口恫喝她,倏然褲管一緊,伴隨著低狺聲。

  「呃,我有帶狗陪著。」

  「我看見了。」看見那只個把月大的哈士奇努力咬扯他褲管,像在示威。

  就是這傢伙陪著她來,想要保護她的安全嗎?

  這麼小不隆咚、這麼自不量力,何必將牠說得好似哪只威猛勇敢的巨犬,有哪個歹徒看到牠會害怕?

  「寶寶,不可以這樣!」滿意將披薩遞到他手上,趕忙抱起沒大沒小的幼犬。「對不起,你不會討厭狗吧?」她小心翼翼問,因為從他臉上沒看到喜悅的表情。

  「很討厭。」誰會喜歡一見面就被咬?

  「那我不能抱牠進你家?」滿意臉上寫著失望,一人一狗兜在一塊的模樣,同樣可憐兮兮。

  「連妳也不行。」他瞥她一眼,拿走一塊冷硬掉的披薩,眼看就要關門。

  他也弄不懂自己剛剛是著了什麼魔,為何會受她影響,同意她送披薩過來的要求?

  是因為他想要近一點看看她嗎?

  賀世祺為這個念頭冷笑,他有這麼蠢嗎?

  「可是……」她還要敦親睦鄰呀!

  鐵門關上。

  「一個人吃披薩很難吃呀……」

  「汪。」

  「都是你啦,你咬他,害他生氣了。」滿意責備地揉弄幼犬的腦袋。「奇怪,你不是連看到小偷都會搖尾巴要跟人玩,為什麼對新鄰居這麼沒禮貌?!」哈士奇明明就是沒有節操的狗,不是對誰都好嗎?

  「嗚汪。」

  「壞孩子!」

  鐵門二度打開,滿意及懷裡的哈士奇都嚇了一跳,滿意以為新鄰居受到她的熱誠感動,終於願意打開心門--

  「不是說還有紅茶?」他已經啃完冷披薩。

  「有有有,冰的。」她立刻奉上。

  寶特瓶被屋裡的人接過去,門也關上。

  新鄰居不接受她的熱誠,只想要冰紅茶,嗚,這個事實太傷人了。

  「……至少一塊披薩要換一下你的名字嘛。」她在門外嘀咕,臨走前,還不斷回頭往他家大門看,期待他會打開門,邀她進去做客。

  然而,沒有。那扇門如同他的心,拒人於千里之外。

  XXX   XXX   XXX

  「我買了太陽餅。」附帶甜甜笑靨一個,媲美寒冬中的暖暖小太陽。

  太陽餅收下,甩開咬住他褲管的小哈士奇,關門。

  「這是人家送我的富士蘋果,分你兩顆。」附帶俏皮酒窩兩顆。

  兩顆富士蘋果登堂入室,再度甩開咬住他褲管的小哈士奇,人呢,就免了。

  「你喜歡吃甜食嗎?雖然一般男生好像都不太喜歡,不過這家麵包店的蛋糕真的很好吃,你要不要嘗看看?」附帶比蛋糕更可口的誠意。

  蛋糕沒受到拒絕,三度甩開咬住他褲管的小哈士奇,一人一狗又成為被拒絕的那方,孤零零地站在樓梯口對望。

  或許她的行徑可以稱之為糾纏。

  這一個星期,滿意時常往他家跑,雖然始終只能站在門外,但是她送來的食物,他沒有一回拒絕過,只是他很少說話,往往冷冷地接收她討好的食物,凝覷她一眼後便關門不理人,都不順便問問她要不要一塊吃,這讓滿意實在很挫折,雖然她並不是唯一一個被他拒於門外的鄰居,方圓十里之內各家親朋好友的熱情體貼差不多都被這名新鄰居給摧殘殆盡了。

  她當然也可以不必要讓自己面臨這些,反正是他要將他自己孤立起來,她犯不著拿笑臉去貼他寒冰似的臉龐,但是她就是不想看到他沒人理睬,好像完全不需要人關心的孤僻模樣。

  「寶寶,你真的很不聽話,為什麼你每次都要這樣呢?!我已經教過你了,他是新鄰居,你為什麼老愛咬他的褲管?!」

  滿意又遷怒了,將她第十九次被拒的原因全推給這只次次見他就張嘴咬人的小傢伙。

  「你怎麼就是學不會討好他?要是他喜歡你,說不定我也可以沾光跟你一塊被他請進屋裡坐坐,你的看家本領不是對著陌生人搖尾巴嗎?」

  「嗚汪汪……」

  「妳下次沒帶狗的話,我會考慮放妳進來。」

  賀世祺靠在鐵門旁,噙著淺淡到幾乎瞧不出來的笑,打斷她教訓狗兒子的興致。

  「呀?」滿意一時反應不過來。

  賀世祺將她今晚裝滿炒飯來諂媚他的大瓷盤交回她手上,那是足足三大碗飯的份量,他花不到十分鐘就吃個精光。

  滿意回神,一方面想問他炒飯的味道合不合他的胃口,一方面又想問他剛剛那句話是說真說假,但最後她問出口的卻是--

  「你有沒有吃飽?」

  他倒是頗驚訝她先問這個問題,畢竟……她首先關心的,是他這個接連幾天沒給過她好臉色的陌生人。

  「如果你沒吃飽,我家裡好像還有一些材料,我可以再弄--」滿意正想要奔下樓,回家再炒一盤飯,手臂卻被賀世祺輕而易舉地擒住。

  「妳何必處心積慮接近我?妳到底有何目的?」他冷笑,受夠了她氾濫成災的善意,當他發覺自己開始期待她頻繁到按照三餐來按他家門鈴的行為,他覺得一切都該到此為止,不能再放任下去。

  「我……關心新鄰居而已呀。」滿意被他的神情嚇著了。

  賀世祺撇唇,似乎對她的說法嗤之以鼻,一字一字再逼問她:「妳未免也關心過頭了吧?看不懂什麼叫拒絕的表情?弄不清楚什麼叫煩躁的嫌惡?不明白『知難而退』這四字怎麼寫?」他可不認為自己對她和藹可親過。

  「可是你沒有拒絕呀……我拿什麼來,你就吃什麼……」她手上的盤子不正是鐵錚錚的證明嗎?連顆飯粒都不剩--她在心裡希望他不是暴殄天物將食物倒進垃圾筒。

  賀世祺臉上有窘暗的紅潮,雖然勉強掩飾,還是偷偷在俊顏上留下蛛絲馬跡。「這是兩回事!」

  她看不出來哪裡是兩回事,表情酷酷的吃光她奉上的食物,就比較有尊嚴嗎?她實在是弄不懂男人的標準。

  「再說,妳三天兩頭在我身上發揮妳的『關心』,妳的男朋友沒開口數落妳嗎?」他沒忘記第一次見到她時,她正忙著在屋裡屋外佈置甜蜜的生日驚喜,那麼認真、那麼喜悅,他甚至還記得那男人名叫「柏翔」!

  眼睜睜看女朋友對著新鄰居噓寒問暖,是男人都會發火的好不好?

  「男朋友?」滿意一臉茫然。

  「我對有男朋友的女人不會有興趣。」依他大男人的觀點,她會拋棄前一任男友來討好他,當然也會拋棄他去討好另一個傢伙。

  他討厭得到後又失去的感覺。

  「我沒有男朋友。」

  「那麼柏翔是誰?!」

  或許是賀世祺的口氣太沖,甚至帶一點逼問的低咆,讓寶寶以為他和自己的主人在吵架,牠一嗚狺,掙開滿意的懷抱,又跳下來咬住賀世祺的褲管,左拉右扯。

  好一只忠犬,腦袋只有花生米一般大小的忠犬。

  賀世祺只要抬起腳,再使勁一蹬,憑牠這麼小排的狗牙根本就咬不牢,一秒之內就可以教牠滾下樓去重學做狗的基本禮貌。

  「寶寶!你、你、你不要甩腳,千萬千萬不要甩腳,牠才剛滿兩個月,還是小寶寶!寶寶,快住口--」滿意急著安撫賀世祺。

  她祈求的眼神太水亮,逼得他無法漠視及拒絕,加上她突然蹲低身子扯抱在他褲管上膠著不鬆口的哈士奇,他若抬腳甩狗,勢必也會傷到她。

  寶寶被滿意拔下,但牠不安分,幾聲汪嗚,又從她手裡逃掉,這回神速地鑽過賀世祺的腳邊,往屋子裡跑去。

  「寶寶--」原來還有這招,太好了,她終於可以光明正大踩進他的屋子裡找狗。「抱歉,我進去把牠逮出來,萬一牠咬壞你的傢具就不好了……」

  笑得這麼燦爛,一點也不像有歉意。

  繼哈士奇進佔他的私人天地,那個名叫滿意的女人也跟著闖入,只不過滿意在跨進門的同一瞬間又停下腳步--很明顯的,這間屋子,讓她吃驚。

  滿意覺得自己好像踩進了出售的空屋,正被銷售人員推銷著屋子的結構,瞧,左邊窗戶望出去,一片青山綠水,右邊這一大片空白的牆可以懸掛曠世名畫,三房兩廳兩衛浴設備……

  好、好空曠的房子呀,連她吞口水的回音都變得特別大聲。

  「你不是搬進來好多天了嗎?傢具都還沒送到?」偌大的客廳,什麼也沒有,偷偷瞟了飯廳,一樣是空空蕩蕩,沒有奇跡似地多出一張桌子或半張椅子。「該不會……這整屋子裡,只有上回我看到你搬進來的那張床而已吧?」

  在滿意身後的賀世祺沒正面響應,但看他的表情也知道自己猜中了十成。

  「這樣哪像一個家呀?這裡應該要有一組布沙發,這裡要有茶几,這裡要有電視,人才能躺在布沙發上享受,然後這邊是放零食的地方,這裡再加上抱枕--」滿意非常不滿意地在空屋子裡假想著擺設,手腳並用地比畫,一會兒跳到東邊畫出虛構的沙發椅,一會兒跑向西邊仿真電視的位置。「飯廳要有餐桌、餐櫃……不會吧,連廚房都是空的?!」除了一個流理台之外,而且這還是前任屋主留下來的。

  滿意嘴裡滿是嘀咕地走回賀世祺面前。

  「你就住在這種地方?喝水怎麼辦?想吃泡麵怎麼辦?想看八點檔怎麼辦?」沒熱水瓶、沒瓦斯爐、沒電視、沒冰箱……要數出「沒有的」太累了,還是數「有的」,嗯,一張床,就只有一張床,乾脆鋪報紙不是更省事?

  「便利商店要水有水,要泡麵有泡麵,還有,我不看八點檔。」她所提出的問題都不曾困擾他。

  「你都不覺得屋子裡缺了什麼嗎?」

  「不覺得。」

  「可是你這樣跟睡在公園有什麼差別?」

  「不用喂蚊子。」賀世祺沒關上門,因為他只是允許她進來捉狗,然後就要請她滾出去,所以他門開得好好的,等著恭送她退場。

  「但客人來時要坐哪裡?也沒有茶可以請對方喝。」她抱怨。

  「我不會有客人來。」他沒閒工夫去招待人。

  「我現在就是客人。」

  「妳只是來將那條狗帶出去。」連客人的邊都沾不到。他殘忍地提醒她。

  沒關係,下次我自己搬椅凳過來,順便自己泡壺茶,自己招待自己。滿意扁扁嘴,在心裡這般付度著。

  「牠跑進我房間了。」賀世祺從狗吠聲研判,那條畜生已經放肆到大剌剌進佔主人房。

  「喔。」滿意被他一眼瞪來,只好加快腳步去逮回小狗,因為他看起來一副很像「妳再不動手就由我來,而我一出手,妳就別期望牠的狗脖子能安然無恙」的冷笑。

  然而,她才到房門口,就臉色鐵青地驚呼一聲,急乎乎奔過去,一把將正在他床邊「做記號」的寶寶抱到胸口,一邊壓低音量斥責牠的膽大包天,一邊偷偷摸摸回頭,暗瞄賀世祺有沒有看到這幕極可能會令他狂爆青筋到想殺狗的畫面……

  「我突然想起我家缺了什麼。」賀世祺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滿意雖然縮了縮肩,但覺得他的語氣聽起來好乎穩,彷彿在與她閒話家常,看來似乎是沒看到什麼。

  「真、真的嗎?缺什麼?」滿意壓抑她的緊張,試著恢復輕快自然,不讓自己看起來有掩蓋壞事的心虛。

  「電飯鍋。」

  原來是吃飯的傢伙,的確的確,買個電飯鍋才能煮出好吃的米飯,這是生活必需品。「那我陪你去買?」

  「還有菜刀和砧板。」

  「你會做菜呀?」從他的外表實在無法判斷。

  「不會。」賀世祺走近她,伸長的右臂繞過她胸前,滿意看到好大好有力的手掌橫亙過來,手臂上隆起的肌肉線條好硬好性感,包裹著健康的小麥色皮膚,手毛似乎十足柔軟,掌心的紋路清晰明顯,生命線,事業線、感情線一條一條都可以看得好仔細,手指頭也好修長……

  滿意還在怔忡研究著他的手相,賀世祺的手已經逼近她的胸口,將窩在她懷裡的哈士奇拎走。

  「不過我不介意我第一道學煮的菜叫燉狗肉。」口氣轉為猙獰,就算滿意不回頭看他,也能聽出來他咬牙咬得多凶狠。

  空敞的房間一遍又一遍將賀世祺最後說的三個字迴盪繚繞,久久不停休。

  燉狗肉……燉狗肉……燉狗肉……燉狗肉……

  他看到了!

  滿意搶回寶寶,護在胸口。「不可以吃燉狗肉!」

  「汪嗚汪!」對!

  一人一狗落荒而逃。

  賀世祺環臂站在原地看著兩個寶貝傢伙逗趣逃難的模樣,尤其逃竄時一人一狗賞給他的怨懟眼神好似在指控他狼心狗肺,她的目光可憐兮兮也就算了,連那條狗也能流露水汪汪的淚眼……讓他忍俊不禁,放聲大笑。

  這是這些日子以來,他第一次笑出聲音,那麼毫不掩飾、那麼隨心所欲、那麼真真切切。

  原來他還笑得出來嘛。

  他還以為自己再也不會開心,再也不想開心。

  賀世祺慢慢、慢慢的停下笑聲,只剩回音還在,他站在應該稱之為「客廳」但實際上不過是一大片面積的「空房子」中央,黑眸瞇起,突然覺得空虛,一點一滴蝕骨的空虛。

  他還來不及咀嚼什麼灰暗情緒,長腿卻率先有意識地展開行動。

  他快步奔出陽台,只看到滿意抱著寶寶的身影閃進對面棟大樓的鐵門間,他停下來的笑容重新回到唇畔,數著她可能奔跑的樓階,或許她正包到二樓、二又二分之一樓、三樓、三又二分之一樓、四樓……然後打開家門,開燈。

  果然,對面小房子明亮起來,溫暖的淡黃色,像月暈那樣。

  她從屋裡往對面看見他,手指指向他,一人一狗的嘴巴都動起來,他不會認為那兩個傢伙在說他的好話,八成正交頭接耳說他是壞人,雖然沒有期待被誇獎,但是他還是覺得想笑,隔著巷子,她的表情仍然很清晰,清晰得可愛。

  空虛,在這一瞬間,消失無蹤。
匿名
狀態︰ 離線
3
匿名  發表於 2011-2-27 18:13:30
第二章
            
               哈士奇,外表雖然粗獷不羈,實際上內心渴望主人關心,溫柔而敏感,喜歡撒嬌。

  「我是來幫你換床單的。」滿意一早就來按他的門鈴,面對他老大不爽的起床氣,還能平穩甜笑地說道。

  「妳不會下午再來嗎?!」賀世祺摔上門,拒絕被破壞大清早的好眠。

  叮咚叮咚。

  賀世祺走沒兩步,電鈴聲又不死心地響起。

  「妳--」

  「喏,燒餅和米漿,我還多加了兩個三明治。」滿意用食物擋在自己面前,果然不出她所料,咆哮聲沒再接續下去,手裡的食物被人接過。

  俗話說,喂久的狗就是你的,滿意也開始對這種說法有了點頭如搗蒜的認同感,雖然將賀世祺比喻成狗一定會被他剝皮殺掉,但是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他與她的行徑越來越像餵養流浪狗--她是餵食者,他是被餵食者。

  他雖然老是拒人於千里之外,但是對食物就不會,而她也拜食物之賜才能更加靠近他。

  賀世祺盤腿坐在地上,不發一語地拆起塑料袋,兩三口就吃掉一個三明治,滿意趁他將注意力放在食物上,乾淨俐落地將舊床單扯下,鋪上新的。

  很好,他吃東西吃得很專注,所以即便看見鋪在床面上的是少女氣息十足的粉紅小花圖案也沒有吭聲或發火。滿意將床單上最後一絲皺折撫平,枕頭重新放置好,拍了拍枕面,人才剛爬下床,賀世祺已經二度躺上去,眼一閉,又睡沉了。

  「床單我拿回去幫你洗,因為是我家寶寶弄髒的。」她對著俯趴的背影說,不過他連應聲「嗯」都懶。

  滿意環視他的屋子,細眉皺起。

  「哪有人的家里長這副模樣?一點都不溫暖。」

  她收拾好髒床單,本想回自己的屋裡去洗,但偏著腦袋想一想,放下床單,走回對面去拿了洗衣粉和小椅子,窩在他的浴室裡將床單洗好,又從家裡扛了竹竿來曬床單。

  快到中午,她乾脆搬來單身貴族的救世主--小巧電磁爐,在他家地板煮起開水,有了電磁爐,又覺得少掉桌椅太寒酸,所以從自己家裡搬來可以席地而坐的日式矮几和軟墊,再擺上電磁爐,上頭的鍋子冒出暖暖熱氣,感覺溫暖多了。

  趁熱水煮沸,她丟下高湯塊,在廚房裡用著同樣是從她家裡帶過來的菜刀和砧板切洗青菜和肉片,還有些食材是她早上在她家與他家這一小段距離來回奔波,搬桌子又搬碗筷時,和藹可親的眾鄰居塞給她的,有一袋吻仔魚、西紅柿、豆腐、芽菜和草蝦。

  等她弄好材料簡單的小火鍋,折回他房間,他還在睡,身上的小涼被也是她從家裡摸來為他蓋上的,健碩的身軀加上突兀小被子,說有多奇怪就有多奇怪,而且他蜷捲著被單的模樣和她家寶寶一樣,連睡姿都有七成的相似度。

  滿意捂著嘴笑,但沒有吵醒他,看著他幾乎及肩的長髮和許多日不曾清理的胡碴,她實在是忍不住去撥好他凌亂的半長髮。她當然也想問問他為什麼自己一個人搬到這小社區裡,又為什麼好像不願意在乎週遭的事物,不過她知道,問了也只會換來他的瞪視,他的防備心還是很重。

  賀世祺突然睜開眼睛,正好對上滿意撥弄他頭髮到一半的窘態。

  「妳怎麼還沒滾?」他醒來的口氣都很惡劣,不單單針對她。

  「吃飯了,我弄好午餐了。」

  果然還是要先採取食誘。她剛說完,賀世祺的表情才變得溫和一點點--就真的只有一點點。

  「趕快去刷牙洗臉,別告訴我,你家裡沒有牙刷牙膏呀。」

  「囉唆。」他掀被下床。

  「有刮鬍刀順便刮一下鬍子,你看起來只比流浪漢好一丁點。」她像個老媽子般交代。

  浴室傳來咕嚕咕嚕的含糊咒罵聲。

  等他將自己整理得人模人樣出來,看到客廳的情況,很明顯呆愣好幾秒鐘才吼:「這是在搞什麼?!」

  這裡是他的屋子嗎?!原本空空蕩蕩的地方,多了茶几、墊子,電磁爐,還有一股清甜的食物香味和熱氣,明明就只是增加了那些東西,為什麼……整間屋子都熱絡起來?

  「煮火鍋呀。」滿意已經盛一碗在吃了,勞動了整個早上,肚子餓得很,沒空等他坐定再一塊喊開動。

  「妳在我家煮什麼火鍋?!碗給我!」他睡醒也是很餓的!

  「你的在那邊啦!」滿意護住自己的飯碗,下顎努努另一端的碗筷,示意他要吃就趕快,否則她也不會客氣的。

  「今天沒帶那條畜生來?」賀世祺在火鍋裡撈到一片肉,「還是牠已經在鍋子裡?那傢伙身上只能勉勉強強挖下這麼幾片薄肉?」也難怪了,那麼小一只,剃毛去骨後也沒剩幾兩肉。

  「那是豬肉片!我家寶寶還好好的活在人世間!你沒有聽過一種傳說嗎?吃過狗肉的人,走在路上會被其它的狗猛吠,甚至比不吃狗肉的人更容易被狗咬--」

  「沒聽過。」光聽她講沒兩句就知道那是誰小孩的話,只有她這種單「蠢」的人會相信。

  「狗是人類最忠實的朋友,你怎麼會忍心將『朋友』殺來吃呢?」

  賀世祺沒空回答她,肉片現在這種熟度最好,嫩而不老,不用沾醬都很好吃。「果然是豬肉片……」嘖。

  「你那是什麼不滿意的口氣?!」難道真以為有機會吃到她家寶寶的嫩狗肉嗎?!被他這麼一隱喻,害滿意對火鍋裡的肉片也為之卻步。

  下一秒,她倏地想到--

  「呀!難道就是因為你吃過狗肉,寶寶才會每次看到你都想咬?!」傳說果然是真的!

  「妳從小到大吃過多少豬肉、雞肉、牛肉,妳有被豬咬過?被雞啄過?被牛頂過?」他睨向她,一臉鄙夷。

  「沒有呀。」

  「那麼妳怎會以為只有吃狗肉才會被狗報復?其它生物就毫無靈性嗎?明明就是自己家裡的哈士奇家教不好,不要牽拖有的沒的。」他生平連片狗肉都沒吃過,還不是被那條小瘋狗卯起來咬!

  「我家寶寶平常不會這樣,牠是誰抱都好好的乖狗狗。」最可恥的事跡是在某天夜裡,用最熱忱的肢體語言恭迎爬窗進屋的小偷,又是搖尾巴又是不斷舔拭,一點也沒有看門狗的自覺。

  賀世祺很明顯對「乖狗狗」三字嗤之以鼻,不過實在懶得為那條小瘋狗浪費美好的吃飯時間去討論牠乖或壞這種爛問題,他現在只想知道冬粉可不可以吃了。

  「妳不用去幼兒園上課嗎?」賀世祺大啖三口冬粉下肚後,才有閒情開口。

  「咦?你怎麼知道我是幼兒園老師?」猜都能猜得這麼神准,下一期樂透的號碼不知道有沒有辦法猜哦?

  「一個成天從幼兒園娃娃車上上下下的人,除了娃娃車司機、幼兒園老師之外,再來就是幼兒園的小鬼頭,如果妳不是老師,難不成妳是幼兒園園童?」若她點頭說是,他不會驚訝,一點也不會,畢竟他第一次見到她時,她嘴裡哼的就是兒歌。

  「原來你是看到黃伯伯用娃娃車送我回來才猜中的。」千萬樂透飛走了。哎。「幼兒園放暑假了,只剩幾個爸爸媽媽都要上班的小朋友會來幼兒園,所以我們幾個老師采輪班制,一人上班兩天,陪那些小朋友玩遊戲。」她今天正好排到輪休,所以才有辦法在他家忙了一整個上午。

  不過,既然他自己提到了工作這檔事,她也順水推舟,問及一些她老早就好想問的私事--

  「你呢?你怎麼都不用上班?」

  「……」他的眼神像在說--妳管我?

  果然,他一定不會說的。就在滿意已經不抱希望能聽見他的回答時,賀世祺卻一反她預料地開了金口。

  「我剛被開除,無業遊民一個。」他懶散地聳肩。

  「哦……」原來是因為這樣才看他整天都窩在家裡睡覺。「沒關係呀,工作再找就有了,你之前是做什麼的?」她看看有沒有辦法透過幼兒園的家長們幫他找一個職缺。

  「副總裁。」

  滿意被這個答案嚇到,手裡筷子夾著的魚丸還因此掉到桌面上,一路滾呀滾的,滾到賀世祺手邊。

  「有必要這麼吃驚嗎?不然妳以為我會說出什麼答案?」他叉起魚丸,將已經被她咬掉一小口的丸子吃掉。

  滿意打量他一身白色汗衫加牛仔褲的打扮,鬍子雖然刮了,但看得出來有多潦草,八成是刀片隨隨便便來回兩下就解決,半長不短的頭髮簡單地用橡皮筋紮在腦後,稱不上不修邊幅,但又浪蕩不羈得很,著實和「副總裁」這種印象中穿西裝、打領帶外加一顆油膩膩的發雕頭打扮完全無法兜在一塊。

  滿意訥訥說出她從頭到尾都在心裡猜測的職業。

  「……水電工。」從水電工到副總裁的嚴重落差是讓她吃驚的主因。

  「原來我現在看起來像水電工?」

  原來財富可以讓一個人改變恁般大,以往有錢有勢,他可不曾聽過有人說他像水電工。

  「有氣質的水電工。」

  「這種補充讓人高興不到哪裡去。」有氣質的水電工,是指在裝水管時會吟幾句詩、念幾句詞嗎?

  「不過……既然是副總裁,為什麼還會被開除?」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鬲階職位,應該只有他去開除別人,哪輪得到別人來開除他?

  「問那麼多幹嘛?!吃妳的火鍋。」

  「閒聊嘛,順便可以多認識認識你呀,再說,我連你叫什麼名字都還不知道……」

  她苦皺起小臉,總覺得兩人的「交情」應該要更進一步了吧?畢竟同吃一鍋飯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情--雖然總是他在他家吃,她在她家吃,今天才算是頭一次同桌,至少也算是另類情誼吧。

  「看在妳餵了我這麼多頓,我可以告訴妳我的名字。」口氣很像施恩,跩得二五八萬,只差沒要她先叩謝皇恩萬歲萬歲萬萬歲再說。

  「真的?」滿意眼睛都亮起來了。

  「賀世祺。」他說得很快,三個字咻一下就帶過了。

  「在我家呀。」滿意直覺接話。

  「妳在說什麼?」他皺眉。雞同鴨講呀?

  「你不是問我哈士奇?在我家裡呀,我沒帶牠過來,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她就是怕他拿寶寶來當火鍋配料,所以才不敢讓寶寶出現在他面前。

  「我是說我的名字叫賀世祺,祝賀的『賀』,世界的『世』,謹祝時祺的『祺』,妳的耳朵是下鍋去煮來吃了嗎?!」難道他剛剛吃掉的不是大朵香菇,而是她那對看起來很漂亮但實際上沒有半點功用的耳朵?!

  「呃--喔。」乍聽之下很像嘛,誰敦他又說得那麼含糊?

  「妳那又是什麼口氣?」他瞇起眼。這種有話想說又不說的吊人胃口最討人厭了!

  「沒有沒有,我記住你的名字了,哈先生。」滿意趕忙討好地伸手要與他來個友誼之握。

  「賀!」

  雖然這個姓氏,再過不久就不再屬於他……

  賀世祺掄握住雙拳,食慾在這一瞬間完全消失,他只想狠狠地抽包煙,將滿肚子的煩躁給熏死。

  「你不吃了嗎?」滿意看到他站起身往陽台走去,點燃一根煙,吞雲吐霧起來,她有些困惑地跟上。

  她討厭煙味,被嗆得鼻腔很難受,可是又無法不跟著他。

  他看起來……好落寞。

  「從國小開始,我的綽號就是哈士奇,跟了我好幾十年,國小、國中、高中、大學,連出國讀書也讓人Husky、Husky的叫,有時候真他媽的想翻臉,不過再過不久,就不會有人這樣叫我了。」賀世祺彷彿知道她一直在身後沒走開,抽完一根煙之後,緩緩開口。

  「為什麼?」

  「因為我不姓賀。」明明不用再和狗畫上等號,高興都來不及了,他又何必覺得他媽的沮喪?!

  「那你姓什麼?」

  「不知道。」

  「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賀世祺將煙蒂丟在地板,一腳踩熄踩扁,給她一個嘲諷的笑容。「我是抱錯的小孩,正牌的賀家公子被找回來了,我這個冒牌貨就該滾回自己的家裡去。」

  嘖,他竟然會跟這傢伙說這些。

  「你是說真的還是在編故事詆我?」感覺好像大灑狗血的台灣八點檔,豪門恩怨錄,太過戲劇化而顯得不真實。

  「隨妳怎麼想。」賀世祺扯扯笑,不多說。

  兩人在陽台上安靜的一站一蹲了好些時候,滿意覺得干坐在陽台上也不是辦法,將氣氛弄擰,陪著他一塊沉浸在哀怨中,不是她的處事態度。

  「……要不要再進屋子吃火鍋?」她提議。

  「肚子還餓,可是沒有胃口。」沒看到他忙著要憂鬱嗎?

  「不要心情不好嘛,不管發生多少煩心事,肚子還是要顧,又不是光在這裡要暗沉就能吸收營養。」

  滿意不顧他的意願,拉起他的手臂,把他半拉半拖地帶回屋內,慇勤地為他夾起火鍋裡的食物,最好吃的全留給他了。

  「我相信你剛剛對我說的是實話,那好像是非常嚴重的事情,我不會安慰人,也不想假裝出自己有多善解人意,隨便用幾句話就想打發你的煩悶,那太不負責任了,我還沒想到該說什麼,在我想到之前,只好請你多吃點東西了。」

  「我不需要任何安慰,省省功夫吧,」賀世祺冷哼。

  他的人生會怎麼鋪陳,全是他自己的事,誰能用三言兩語就想撫慰他?!他遇到的事情,難道憑幾句「怎麼會這樣?太可憐了,你一定很難受吧」之類的廢話便能得到解決,一切就可以走向光明燦爛的康莊大道?!

  「要是你真的不需要人安慰,我也不會去安慰你。」可是誰教他偏偏就擺出一副很受傷、很在意的模樣,嘴上說不要,實際上應該還是很想有人拍拍他吧?

  滿意將裝得滿滿的碗擱在他面前。

  「吃吧,我再去切一些青菜來加,你要加湯的話,我燒了一壺在保溫瓶裡。」她邊說邊走向廚房,不一會兒,廚房傳來清脆的切菜聲,夾雜著她輕哼的旋律。

  又是兒歌,這女人難道都不聽些她這種年紀該聽的流行歌曲嗎?成天什麼松鼠松鼠蹦蹦跳跳、蝴蝶蝴蝶生得多美麗--

  他卻被這樣的聲音再度吸引過去。

  站在廚房門邊,看著她背對他,在小小的廚房內切切洗洗,儼然成為這屋子裡的女主人,連他都不曾多加駐足的廚房,她在裡頭忙碌的模樣似乎比他更稱職。

  他來到她身後,兩手撐在流理台邊,將她囚住,一切都像是情不自禁。

  她身上的味道,是甜的,像楓糖漿的香味,讓人有種想湊過去,再貪婪深吸的衝動。

  「妳乾脆搬過來跟我一起住好了。」

  「呀?」滿意回頭,正好撞進他的胸口,她很嬌小,必須仰頭才能與他低垂的黑眸四目相交,她眼底全是疑惑,因為方纔他那句沒頭沒腦的話。

  「我發現妳很適合我的屋子,不管是在我的房間替我鋪床單,還是在我的客廳煮小火鍋,甚至是現在在我的廚房切菜,都讓我覺得很順眼。」賀世祺逼鎖住她的臉蛋,此時越是瞧著她,「順眼」的念頭只增不減。

  「你、你在說什麼呀?!我又不是傢具,哪來的什麼適合你的屋子?!我、我要回去了!」滿意不想曲解他的意思,可是他嘴裡說的、眼裡寫的,讓她不誤解都很難,所以「逃跑」成為她在混亂腦袋中唯一來得及捉住的訊息。

  她胡亂在身上抹乾雙手,閃身就要跑,賀世祺身子一挪,又擋在她前方。

  「妳不是正好也自己一個人住嗎?我這邊有空房間,坪數也比妳的小屋子大上足足一倍,妳搬進來既省房租又能多個人照應,一舉兩得。」賀世祺貼近她,嗓中帶著一點點笑、一點點誘惑、一點點命令及一點點央求,熱熱的氣息拂過,燙著她的臉頰。

  這、這、這、這不是同……同……同居嗎?!

  他竟然對她提出這種要求?!

  她要是有膽點頭,她爸媽也會有膽打斷她的手腳,再將她快遞打包寄回家裡,從此活動範圍只得在他們視線一百公尺內,吃喝拉撒全都失去自由。

  怎麼會鄰居變狼人?!

  難道「飽暖思淫慾」,是她用小火鍋餵飽這頭大狼嗎?!

  「我、我不是那麼隨便的女生……我喜歡自己付房租!喜歡自己住!我要回去了!」她想從他腋下鑽出,規畫好最快的逃離路線,但他好似察覺她的意圖,馬上縮小囚禁區塊,封死她妄想逃掉的契機。

  「說話不要結巴。」他笑,「我不是覺得妳『隨便』才提出這種建議,我說了,因為妳很適合我的屋子。」

  「你的屋子需要的是沙發、冰箱這類的東西,不是我!讓我回去!」她加大音量,藉以壯膽。

  「我還以為妳會很興奮地答應,並且連夜搬過來。」他挑挑眉。

  「誰會呀?!」他這句話分明暗指--不,明指她毫無節操、沒有矜持,只要男人勾勾手指她就會跳撲過去,虧他還說什麼不覺得她隨便:心口不一!

  知道她又誤會他的本意,賀世祺迎向她不滿的瞪視,他不做解釋,只補充道:「因為妳看起來很像非常想就近照顧我。」

  「我才沒有!」滿意臉一紅,確實被看透。

  「妳搬了很多東西到我家裡。」

  「那是為了煮火鍋方便,要切菜、要燒開水、要……」

  「把妳自己搬過來最省事。其餘那些,買新的就好。」他倒不認為她搬來的小家電與他的屋子有什麼契合美感,重點在於她。「妳要是想將我的屋子佈置得和妳家一模一樣,我也不反對,就算沙發上放著一大堆看起來很愚蠢的娃娃抱枕,小冰箱上貼滿奇形怪狀的磁鐵,甚至音響裡永遠只能播放嬰幼兒才會想聽的兒歌都隨便妳--」

  他說著,像在勾勒一幅多溫馨的遠景,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才發現原來他是那麼喜歡從自家陽台朝她家望去的一景一物,喜歡到也想將自己的世界改變成那個模樣。

  他總是輕而易舉看到她在屋子裡活動,有時躺在沙發上睡著,軟軟的身子陷在一堆抱枕裡;有時在小小客廳裡蹦蹦跳跳,練習著明天要帶到幼兒園去教小孩子的簡單舞步,扭腰甩手、學狗學貓學兔子;有時拎著拖把在抹地;有時替她養的小畜生洗澡梳毛,真溫馨的感覺。

  那間屋子不大,但是有她,幾乎就圓滿起來。

  原來他是羨慕的。

  賀世祺傾身靠近她,長指眼看就要觸及她柔軟的臉頰。

  他牛仔褲口袋裡的手機驀地響起,不識情趣地打斷他未完的說服。

  他皺眉,並沒有接起它的打算,但對方也不死心,一通停了再一通,一通不接再一通,賀世祺終於忍無可忍,掏出手機,狠狠按掉。

  滿意見機不可失,趁他鬆懈,彎下腰,鑽出他的箝制,頭也不敢回地衝出他的家門--

  「他是壞鄰居!一個才認識人沒幾天就無恥地提出同居要求的壞鄰居,而且用的理由竟然是我很適合他的屋子,當我是藝術品還是美術畫呀?!」滿意一邊跑一邊碎碎嘀咕,想起他剛才好認真的表情仍是心有餘悸。

  她咬咬唇,腳步聲在樓梯間啪嚏啪嚏響著,慌亂的巨大聲響還讓好幾戶熟識的鄰居探頭查看。

  「發生什麼事了……咦?滿小姐?」

  「失火了嗎?失火了嗎?誰在逃命?唔……小意老師?」

  面對幾名鄰居的詢問,她沒有停下步伐,沒有回答,也沒吆喝眾人集合起來一塊去痛扁新搬進社區的惡鄰,因為……她在他眼裡沒有看到淫邪的惡念,他要她搬過去與他同住,感覺就真的只是因為她很適合他的屋子,除此之外,他對她這個人沒有太多其它的下流慾望。

  滿意停下腳步,也冷靜下來,細細反芻他的話、他的反應,才察覺他好像在撒嬌,用著不算高明的方法,笨拙得很。

  滿意站在一樓大鐵門前,就是無法伸手去按下開門的按鈕,逃回自己的小窩去避難。

  她不是一個很自以為善良的人,也沒有救贖任何人的慈悲胸懷,她只是一個幼兒園老師,每天為了餬口,認真上班、認真教學、認真生活,她的人生其實很平淡,但也同樣平順。她喜歡認識新朋友,歡迎這個小社區搬進來更多好相處的好鄰居,但是如果朋友不對味,她也不會想去改變別人,當然更不會改變自己去迎合誰,她就是她,一個名喚「滿意」,對自己的人生滿意得不得了的「滿意」。

  就算不去認識賀世祺,或是不能與他成為守望相助的好鄰居,對她的人生也起不了多大的波瀾,明天醒來,太陽一樣高高掛著,清風一樣吹來很快意,歌照唱,舞照跳,小朋友照樣嘻嘻哈哈繞在她身邊嬉鬧。

  那麼--

  她為什麼一步一步又慢慢地往她剛剛逃命似地奔跑下來的樓梯走回去,一階一階越踩越高,越走越快?

  等她終於能控制住自己的雙腳時,她又停在賀世祺的門前,方纔她跑得太急,用力過度地摔上他家鐵門,所以她只好按下電鈴,聽到門後傳來轉開門鎖的聲音時,深深吸口氣,門一開,她也搶先開口說話--

  「我不會搬來跟你同居,最多只會常常過來煮飯給你吃!」這是她最大的讓步。

  滿意呀,妳真是自討苦吃,幹嘛還關心他的死活,他只拿妳當成會呼吸的傢具,說不定更當妳是會說話的電飯鍋,妳現在又自己送上門來,怎麼?想報名當他家會走動的微波爐嗎?!

  賀世祺甫拉開門,耳邊的手機裡傳來令他心煩火大的責備,他一面用盡粗話回轟話筒彼端的傢伙,一面驚訝地看著剛才逃得很盡興,而此時又站在他家門前的滿意。

  左耳聽到的是--

  公司雖然日後會讓我兒子接手,但是該給你的,我也不會少給,你賭什麼氣?沒有血緣就可以斷得這麼絕情絕義嗎?!我打了多少通電話,你死不接就是不接,你擺明就是故意的,對不對?!

  右耳聽到的是--

  我不會搬來跟你同居,最多只會常常過來煮飯給你吃!

  兩耳落差太大,娃娃音略勝一籌,幹掉他左耳手機裡的中氣十足老人聲。

  他按掉通話鈕,反正他的耳朵已經撥不出空間來聽手機裡千篇一律的廢話,滿滿的、滿滿的,全是她好聽又可愛的嗓音。

  她的表情好堅持,一副她說了就算的威嚴,只是鑲在那張稚嫩的臉上,實在是強調不來氣勢,但的的確確嚇阻了賀世祺心裡那股好想一把將她拉回他的屋子裡,壓在門板上好好親吻她紅嫩嘴唇的衝動--

  她給他再一次的機會,要是嚇跑了她,她就真的不會再跟他有瓜葛,賀世祺明白她的任性。

  他咧嘴一笑,點頭,與她達成共識--達成滿意自己以為的共識。
匿名
狀態︰ 離線
4
匿名  發表於 2011-2-27 18:14:04
第三章
            
               哈士奇,聰明機靈,會選擇性服從主人的命令,你叫牠往東,牠會考慮東邊的狗糧好吃還是西邊的骨頭誘人,如果是骨頭得勝,很抱歉,牠是會違逆主人的。換言之,牠是只順從自己心意更勝主人的狗,自我意識相當高。

  賀世祺不是一個聽話的人,即使當日他表面上答應了滿意,要維持這種讓她很放心的相處模式,心裡卻從頭到尾沒做那樣的打算。

  尤其在他發現,她的出現總是簡簡單單、輕輕鬆鬆就撫順他的情緒,有時只是一句話,有時僅僅就是一記笑靨,哪怕那天他接到幾百通打來狂罵他的電話,心情惡劣到快要撐爆滿額的青筋,她一竄入眼簾,他腦中會立刻變成一片空白,那些壞心情全被抹乾淨了。

  她以為他是被她帶來的食物收買,一有得吃就安靜下來,實際上他是被她安撫下來的。

  這女人,真不可思議。

  光是坐在他屋子裡,都讓他有種想依偎過去的念頭。

  「給妳。」

  「唔?」滿意張手接住賀世祺拋給她的東西,還來不及反應,他又有下一步動作。

  「密碼是--」他念出一長串密碼,也不管她有沒有聽懂消化,逕自坐在她搬來的座墊上喝她泡的紅茶。

  「等等、等等,這是金融卡……」

  「不然它長得像光盤片嗎?!」賀世祺拉開老是咬住他褲管不放的小哈士奇,將牠拋滾到幾尺遠的廚房,不一會兒,牠又跑回來,狗牙一張,繼續在他褲管上烙齒洞及抹口水。

  「不是呀,你給我金融卡幹嘛?」

  「妳每天弄這些吃的喝的,不用花錢嗎?那張卡拿去用,要提多少就提多少。」他不想加重她的負擔,一個幼兒園老師能賺多少,要養活自己外加一條小瘋狗,哪有太多閒錢再養他?

  死狗!牙齒癢不會去咬行道樹嗎?!

  「這種東西怎麼可以交給我?!你不怕我卷款潛逃嗎?!」

  他冷笑,那神情彷彿在說:妳敢嗎?

  「關係到錢的事,你要再小心一點,哪有人把卡和密碼隨便給人的?」滿意以為他帳戶裡的錢應該沒多少,了不起個把萬塊而已,不是會讓人起貪念的天大巨款,所以才放心讓她動用。

  「當然是摸透了妳的為人,知道妳不是那種人,才把我身上全部的財產都交給妳,這有什麼好懷疑的?」賀世祺拿出塑料袋裡的布丁蛋糕,瞧瞧袋子,又瞧瞧寶寶,他終於笑了,在寶寶發覺他的意圖之前,大手一撈,將小狗裝入塑料袋裡,只露出一顆狗腦袋,其餘四肢尾巴都綁在塑料袋內。

  呀哈,這招真該早點用。

  笨狗是屬於不可資源回收的廢物,放進焚化爐隨便燒一燒就好。

  「嗚汪汪汪!」

  「我有把牠的籠子搬過來,你幹嘛又欺負牠啦!」滿意搶在賀世祺打開垃圾簡要出清「垃圾」前救回心愛的寵物。

  沒錯,滿意將狗籠子搬來他家陽台,不只是狗籠,還有狗碗、狗糧、狗玩具,然後他的屋子裡也多出一組便宜沙發、抱枕、書櫃、電視,櫥櫃上一應俱全的油、鹽、醬、醋、鍋碗瓢盆、紅茶綠茶烏龍茶、咖啡奶茶阿華田,飯廳一角的三層櫃上有餅乾海苔洋芋片,放得滿滿的。

  他的屋子已經不再空曠,開始有了「家」的感覺,與他以前住的那個家全然不同,華麗昂貴的水晶燈被日光燈取代,真皮沙發換成只比普通木質座椅多出一層劣質海棉的折疊沙發,連咖啡都只能喝糖粉比咖啡粉還多的三合一隨身包,卻更加溫暖。

  「這條狗太惹人厭,把牠關起來也難洩我心頭之恨。」賀世祺與寶寶互瞪,一邊發出幼犬無力的低狺,一邊進出人類不甘示弱的沉咆。

  滿意噗哧一笑,不小心脫口而出:「你們兩個好像喔!」

  賀世祺瞇眼掃來寒光,「妳再說一次?」

  「呃……」完了,她踩到賀世祺的痛處了,她竟然說他和他目前最嫌惡的生物很相似,他一定不會饒過她的。

  「妳再給我說一次!」他逼殺過來,即使褲管又被那條只剩腦袋活動自如的小瘋狗咬住,也拖不住這名對著牠家女主人惡聲惡氣吼叫的臭男人。

  「哇--」滿意尖叫著跳開,跑給他追,但是兩人腿部長短相差將近一倍,她賣命跑兩步,他只要半步就足夠,所以她才跑到沙發旁就被他逮住。

  「再給我說一次!」

  「不像不像,一點都不像!」她忙搖頭。

  「欲蓋彌彰嗎?」哼哼。

  這叫屈於淫威好不好?滿意在心裡咕噥。

  「我收回我的話,你跟寶寶一點都不像,雖然你們睡覺都愛卷被子,被吵醒時脾氣都很不好,一碰到食物就乖巧安靜下來,當人家沒空理你們的時候,你們硬是會用各種把戲來吵著要人注意,寶寶是會一直號叫,你也一樣。」

  看到他挑眉,一副「我什麼時候幹過和那條小瘋狗一樣愚蠢的事」的困惑樣,滿意替他解惑。

  「就是昨天,我只不過去洗個澡,你不是在自己家的陽台一直叫我嗎?害我早上還被好多鄰居圍起來問。」就為了問她,她將他那件洗好的內衣收到哪裡去這類小事。

  「問什麼?」她的小嘴一張一合,看起來好誘惑人。

  「問你呀,誰教你都不和人打交道,大家對你很好奇,纏著要我說說你這個人。」

  「那妳怎麼說?」

  滿意有點想用沉默乾笑來打混過去,但她的算盤打得太響,響到讓賀世祺一眼看穿,他不介意跟她耗時間,反正他們現在的姿勢他還頗滿意--她被他捉在胸前,雖然不是整張臉蛋塞填在胸口,她淺淺的呼吸還是靠他靠得好近,從他圓領汗衫中透進胸腔,熱熱的,很舒服。

  「我當然是挑你的好話說呀。」

  「例如?」

  「長得帥。」只是很凶。「身材高挑。」所以壓迫力十足。「眼睛很漂亮。」所以瞪起人來更有威嚇感。「有點怕生。」所以很難親近。「處事小心謹慎。」所以處處防人。「要按他家門鈴最好是下午。」省得早上去捋到起床氣超暴烈的大狂獅鬃毛,被咬也是活該倒霉。「最好的見面禮是食物,熱的比較好,他不喜歡吃冷掉的東西。」挑食,食量又大。

  「妳說出口的聽起來都很正常,可是妳每說完一句,嘴唇在哪邊蠕呀蠕的說什麼小人嘀咕?!」看嘴形就知道不是什麼好話!

  「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絕對沒有說你壞話。」

  「我也不希罕妳對其他人說什麼好話,反正我不會和他們有所往來,要是他們再問起我,妳能將我說得多壞就有多壞,要他們有多遠就離我多遠,省得要麻煩我陪他們耍那套人際關係。」

  他從一開始就是這種打算,不要有任何朋友,更不想認識鄰居,他要一個人待在自己的屋子裡,好好的、安靜的、不被打擾的思索一些事,一些……他該如何抉擇的事。

  雖然她的出現是突發狀況,打破了他的某些設限,不過例外只有一次。

  「你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多認識一些人對你又沒有壞處。」

  「當然有。至少我很討厭被打擾。」見她又想對他發表「朋友是無價珍寶,遠親不如近鄰」這類的長篇屁話,他乾脆拿回主導權,轉移話題:「密碼記住了沒?」他問的是那張金融卡。

  「有、有點忘了。」

  他就知道。賀世祺賞她個白眼,再重複一次,滿意跟著他念了幾次,越念越熟悉、越念越順口。

  「呀!密碼是你的生日,對不對?」

  「對。」懶人用密碼,出生年月日,最容易被破解的危險密碼。

  「和我哥同一天,很好記,我記住了。」

  「妳有哥哥?」

  「嗯,我家就我和我哥兩個小孩,一家四口。」

  「我還和樂融融哩。」

  他滿不在乎的嗤笑,讓滿意想起了他的家庭情況,有些懊惱自己在他面前提到家庭的幸福美滿,感覺像是在炫耀,但她真的沒這種惡劣的想法,只是一時無心。

  「對不起……」

  「妳在對不起什麼?!我就知道,剛剛煮給我吃的那碗麵裡加了什麼不該加的東西,呀?!」他作勢要捏她軟嫩嫩的臉頰。

  「才不是!我的意思是……那個……」

  她不用說他也知道,這小妮子,何必介意這種小事?

  「妳的家庭幸福快樂跟我現在無家可歸八竿子打不著邊,不是妳幸福多一點我就會不幸多一點,道什麼歉呀?!」他故意弄亂她的髮辮,笑意爬滿他的雙眸。「妳就繼續幸福下去吧。」

  他一點也不會嫉妒她,更不會覺得當她笑得幸福時是扎眼的。

  「妳家人是不是也都像妳這副德行?」

  「什麼意思?」

  「單純的笨蛋呀。」什麼樣的家庭養出什麼樣的傢伙。

  「少亂講,我家人都很好的!」

  「我沒說妳這種德行不好,很可愛呀。」沒煩沒惱的快樂。

  「我家倒是真的沒遇過太戲劇化的大事,我們的日子很平淡,所以變成單純的笨蛋也很正常吧。」

  「真好。」他由衷地說。

  他也希望有「平淡」的生活,平平淡淡,無波無浪,不要驚濤駭浪,如涓涓細流就好。

  她看著他,他回她一抹笑,笑中有同等的鼓勵,讓她掃卻陰霾。「嗯,真好。」

  XXX   XXX   XXX

  滿意今天要上課,雖然只有半天,不過她和另一名老師留下來將小朋友玩的玩具全部清洗乾淨,忙到下午兩點半,正好趕上巷口麵包店的麵包出爐,她挑了兩袋,現在多了賀世祺一張嘴,該買的東西數量都得兩倍兩倍往上加。

  是不討厭這種感覺啦,只是她自己也有察覺,她的行為已經超出關懷鄰居太多太多了,她雖然有點小博愛,卻不至於氾濫到連自己都無法收拾的地步。

  那天,他才剛搬來,她心裡好奇新鄰居是怎樣的人,所以從自己的屋裡往他家看,想瞧些端倪。隔著窗戶,她看到他坐在陽台,抽著一根又一根的香煙,隱約可聽見在咒罵什麼,一手爬梳著頭髮,手臂遮住他半張臉孔,一手狠狠握拳--就只是那樣的一幅畫面,她竟然鼻頭一酸,幾乎有股衝動想要跟他說說話、想要安慰他。

  她接近他,是帶有目的。

  幾天之後,她終於找到機會,也鼓起勇氣,主動與他攀談,雖然早有準備會得到他的冷睨及不友善,但她的堅持死纏似乎收到成效。

  他現在會對她笑,也會和她天南地北閒聊,對她的戒心一點一滴撤除,這是好事吧,嘻。

  「對了,要記得領一些錢去幫他挑衣服,他總是要去找工作吧,正式一點的襯衫和西裝褲是一定要的。」滿意買完麵包,先繞去提款機領取家用,插卡,嘴裡默默念著密碼,手指上的動作也沒停。「嗯……先查餘額,萬一裡面連一千塊都沒有就不能領--咦?!」

  滿意一毛錢都沒有領,握著金融卡的雙手還在微微發抖,她急急跑回賀世祺家裡,用他給的備分鑰匙--她本來不收的,可是他堅持塞給她,因為他痛恨早上必須爬下床替她開門,乾脆給她鑰匙最省事--打開鐵門,嘴裡正要喊他,卻看見他躺在客廳地板上,腦袋下墊著抱枕,一旁的筆記型計算機已經進入省電模式,他閉著雙眼,像個貪睡的孩子,一點也沒被她驚醒,寶寶仍是咬住他的牛仔褲管不放,只是睡得和他一樣熟,狗腦袋枕在他的腳踝上,平時劍拔弩張的一人一狗竟也能和平相處。

  滿意著迷且不忍心破壞這樣的祥和,所以她放輕動作,躡手躡腳掩上門,將所有音量降至最小,就算她被金融卡裡顯示的巨款嚇到不知所措,那也不及讓賀世祺與寶寶好好睡覺更重要。

  「個,十、百、干、萬、十萬……」再上去的位數雖然知道怎麼數,但是滿意這輩子看過的最高金額僅止於六位數,再進階就太陌生,何況還是比進階更進階的數字。「他竟然放心將這麼多的私房錢交給我處置,就算我不吃不喝好幾年也不見得能賺到裡面數字的一半吧?不行,我要把卡片還給他,要是帳戶裡的錢有什麼閃失,把我賣掉也賠不了。」

  就在滿意握緊手上的明細表,作下決定的同時,又快又狠的門鈴聲響起,叮咚叮咚叮咚叮咚毫不間斷,顯示按門鈴的人毫無耐心,甚至從門鈴的急促能聽出門外來者的不懷好意。

  太沒有禮貌了!

  滿意跳起來去開門,想阻止囂張的按鈴方式吵醒賀世祺。她打開門,就見門外站著一名怒氣沖沖的中年男人。

  「你要找誰--」

  「讓開!」中年男人沉聲一喝,他身後的另一名男人便上前將發愣的滿意撥到一旁,讓中年男人登堂入室。

  「你們--」滿意完全來不及阻擋他們,更別說問出他們的身份與來意。

  一只長腿橫亙過來,正好踩在牆上,形成屏障,擋住門口,褲管上當然還叼著一條小小哈士奇。

  「進別人家前,不用問問主人准不准你們滾進來嗎?」賀世祺醒了,誰在那種火氣十足的按鈴聲下還能維持熟睡?又不是吃了安眠藥的豬。

  「這裡算是一個家嗎?!看起來只比倉庫好一點點!」中年男人毫不客氣地批評。

  「沒人請你到『倉庫』來。」賀世祺冷淡的撇撇嘴。沒想到住處竟然輕易被查到,他以為自己已經夠小心了。

  「若不是我請不動你回家,你以為我愛來嗎?!看看你住的是什麼地方?!你房間的浴室還比這裡大上幾倍,你住得慣嗎?!逞什麼強?!賭什麼氣呀?!馬上跟我回去!」中年男人伸手去捉他。

  「我不會回去!」賀世祺掙開他的手。

  「你這孩子脾氣為何這麼倔?!我都親自來請你回去,你還不滿意嗎?!」中年男人拉下老臉。

  「我從頭到尾沒聽見半個『請』字。」賀世祺作勢掏掏耳。

  「我的行動還不夠明顯嗎?!」難道要他三跪九叩才叫明顯?!

  「我倒認為你攆我離開賀家的行動更明顯。」尤其是當日立刻將他從副總裁刷下成為襄理,以血統來取代他的努力。從那天起,他就明白中年男人的真正心意,現在八成是正牌的賀家少爺沒本事穩坐副總裁的位置,才會想要找他回去收拾殘局。

  「滿意,妳要去哪?」賀世祺雖然和中年男人在說話,但目光時時投注在滿意身上,所以當她一臉躊躇,考慮該不該離開現場讓他與中年男人好好談話時,她才剛挪動一步,他就輕輕扯住她的手臂。

  「你們在談正事,我還是迴避一下比較好,我先回去了。」雖然她很想多知道關於賀世祺的事,但不是在這種像爭吵的情況下瞭解。

  「妳到我房裡去等等,我馬上就打發這兩個傢伙走。」

  「可是……」滿意遲疑,心想兩人的住家那麼近,等他談完正事她再過來就好了呀。

  「留在我的屋子裡。」

  他的聲音在細細央求,雖然表情不像,但是她聽出來了,也教她拒絕不了。

  「好、好吧。」滿意點頭。

  「不但住的地方變差,連挑女人的品味也退化這麼多,你女朋友麗蓮比她美上幾千倍。」中年男人聽見賀世祺用著天差地別的溫柔口吻對滿意說話,對他卻是冷言相向,心裡一不暢快,嘴巴也跟著惡毒起來。

  「喔?你是說那位一得知我不是血統純正的賀家少爺,立刻脫掉高級套裝跳上正牌賀少爺大床的名媛淑女嗎?」冷冷哼笑。

  房間門帶上之前,滿意只聽到最後這兩句對話。

  她在他房裡踱步,隱約還有幾句咆哮聲從客廳傳來,但內容說些什麼無法完全聽清楚,她猜測著中年男人的身份、猜測著自己聽到的片段拼湊起來會是個怎樣的故事、猜測著那個叫麗蓮的女人有多麼多麼的美麗……

  「比我美上幾千倍?這種說法太抽像了,我這種長相再美上千倍會是什麼模樣?眼睛更大?鼻子更挺?嘴更小?臉形更像鵝蛋?」滿意擠眉弄眼的,無法否認自己很在意中年男人的那句話。

  要是有一個條件與她相去懸殊的美女跟賀世祺交往,表示他的眼光就是那麼高,他會覺得像她這種等級的女生好看嗎?她雖然長得白白淨淨,但只能算中下等的美女--這輩子從沒被誇獎過美麗,最勉強套在她身上的字眼就是「可愛」罷了--在他眼裡,她恐怕未達標準吧?

  所以他才會覺得她適合他的屋子,而不是適合他囉?

  滿意好沮喪,因為這樣的自知之明跌坐在他床上,更因為發現自己的沮喪而吃驚。

  「我……怎麼會這麼在意呢?」她摀住臉,悶著聲音。

  很多事情,當不去想它時,它就會被輕易粉飾,就如同她,一直不去思索她對賀世祺的感覺,粗心的忽略掉心裡的莫名悸動,從來就沒去深思探索,以為她的關心僅是對鄰居的關心……

  「滿意。」房間門被打開,賀世祺站在門口。

  「呀?」滿意攤開覆住小臉的手掌。

  「妳買麵包回來當下午茶嗎?嘿,我喜歡吃鹹蔥口味的,妳果然沒忘記。」他挑起鹹蔥麵包,也給她一個蛋塔,真弄不懂她怎麼如此愛吃甜膩膩的蛋塔。

  「他們走了嗎?」客廳已經安安靜靜,沒聽到動靜。

  「走啦。」

  滿意看他臉上表情輕鬆,完全沒有爭吵過後的面紅耳赤,心裡安心多了。

  「你們都談妥了?」

  「談個屁呀,他只會從頭到尾罵些聽爛的廢話,手機裡沒罵夠,當面再來罵一次,理他哩。那男人是我爸。」都忘了跟她介紹一下。

  她猜也是。

  「他好像很希望你能回去……雖然他不是你的親生父親,但是那也不是他的錯呀,我看他還滿疼你的。」她小心翼翼地措詞,畢竟她是局外人,不能明白賀世祺的心思,更不能假裝自己好像很懂似的開導他。

  賀世祺在床邊一角坐下,有一口沒一口啃掉麵包,回望著她時,他緩緩笑了,這種感覺,就像是他父親找上門來,他原本應該會和他父親爭執發火,在他父親被他氣走之後,自己也憤怒得不知如何傾洩,但有她在,他就能心平氣和地笑著、說著--

  「我可以感覺到他還是希望我回去,畢竟在這之前,我是他唯一的兒子,他確實將所有心思都花在培育我上頭,給我最好的教育、最好的環境、最好的一切。我成為他的兒子,自然也知道自己該擔的責任,我從小到大的努力,都是為了賀家,我不僅僅要幫他管理產業,我有更大的野心,要將賀家現在所擁有的以兩倍、三倍甚至十倍以上無限擴展,但是有一天,他們告訴我--錯了,抱錯了、養錯了、認錯了。」

  他的努力,在那一刻,全部化為烏有。

  「那種滋味,真的很乾。」賀世祺說出他對整件事最貼切的用詞。

  「……你怎麼在淑女面前說髒話?」

  「那改說:很不『通體舒暢』。」這樣文雅多了嗎?哈。淑女?哈哈。

  聽起來還是怪。「但你父親還是當你是他兒子,你們說不定可以維持現況,你繼續當賀家的一分子,我相信你父親會很樂意接受吧?」幾十年的親情不是一句抱錯就能抹殺的,人是感情的動物,相處久了自然會捨不得。

  「這不是單純一個家庭的問題,另一邊抱錯小孩的家庭,他們失去一個兒子,難道不會想找回親生兒子?」他淡笑提醒。

  「你是說你的親生父母……」對了,現在不僅是賀家的事,還要考慮另一個家庭。再說,他們怎麼可能會願意兩個兒子都給賀家?那對他們也不公平。

  「我不知道他們是誰,我也還沒決定要不要回去認他們,不是因為我捨不得賀家的財富或物質享受,而是對我來說,他們跟陌生人沒有差別,說什麼親情濃於水,實際上不會有距離才有鬼--」

  「發生這種認錯的事情,他們也不樂見吧,可是你說那位正牌的賀少爺已經回去和你父親相認,那麼他們應該會急著想找回你。」

  他點點頭,也同意她的想法。

  「但有很多事,我都還沒作下決定,我還沒選擇好。是要回去賀家和正脾少爺爭寵,用本身的能力將賀氏搶過來,反正血統純正和血統不純正的兩派鬥爭也不稀奇,好像血統不純正的那方一定要要一些下流手段才像在盡義務;再不然,就安安分分回去那個我完全不熟的家庭,乖乖去學習做別人的兒子,我還在思考。妳認為呢?」

  呀?問她?

  這種事情太複雜了,她偏頭思考,一會兒沉吟,一會兒默想。

  「我也不會作決定,反正你就挑會讓你高興的決定就好啦,如果你想去爭或是選擇放手,只要那個決定能讓你笑,那就是對的決定吧。」

  「就知道妳給不了什麼有建設性的意見。」賀世祺笑覷她,故意給她一記睥睨眼光,但眼神溫柔。

  「我本來就不擅長思考太艱難的問題嘛。」

  「不過妳把問題變簡單了。」她要他摒除其它考量,不用擔心任何一個人的想法或意見,更母需在乎任何眼光,只要他覺得快樂,就去做。

  「有嗎?」她自己完全不覺得。

  跟她解說清楚太累了,他剛和老爸吵完一架,沒太多腦力做這種苦差事。

  「對了,我剛剛開門進來的時候,妳在床上捂臉呻吟什麼?」肚子痛喔?

  「你聽到了?!」滿意瞠著圓圓大眼。

  「沒聽得很清楚。」只聽到什麼在意不在意的。

  「沒聽得很清楚就算了,不要問了。」她揮揮手,不自覺抿緊嘴。

  她越是要他別問,他就越是好奇,尤其她突地扁著嘴,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讓他跟著正色起來,拍掉手上的麵包肉鬆屑,朝她靠過來。

  「妳的表情有鬼。」

  「沒有啦。」

  「是不是因為我老爸對妳不禮貌?別太介意,有錢人的眼睛都是長在頭頂上的,我保證,他今天的態度還算彬彬有禮。」要是真想見見什麼叫有錢人的嘴臉,一定要去看看賀氏企業的會議報告,賀總裁罵人像在罵狗一樣。

  滿意沒說話,只是蠕蠕雙唇。

  「還是他那句我挑女人品味變差的嘲諷?」

  猜中。

  「……那個麗蓮,很美?」她掙扎良久,還是問了。

  「說腰是腰,說胸是胸,臉蛋五官精緻完美,不管任何人看她,都不得不承認她美。」賀世祺實話實說。

  「真的比我漂亮千倍?」

  「不。」賀世祺連思索停頓的半秒鐘都沒有,「萬倍。」

  「你--」

  可惡!決定和他老死不相往來了!

  滿意忿忿地從他床上躍起,快步捉起老當他褲管是玩具咬的寶寶,抱在懷裡就要走人。

  「嘖,說實話也不行嗎?」賀世祺手長腳長,輕輕鬆鬆地扯回她,「我要是現在睜眼說瞎話,哪天妳親眼見到麗蓮時,不就立刻知道我滿嘴謊言嗎?」

  麗蓮是真的比滿意美,有眼睛的人都不會否認這個事實,一個是女人,一個是女孩,韻味上就差了一大截,難道要他昧著良心說假話?

  「不要拉我!我要回去了--」滿意想掙開他的箝制,可惜他的手掌太有力,輕而易舉就牢牢鎖住她。

  「不管是誰和麗蓮相提並論,都會被她比下去,妳不用自卑呀。」以上的所有評比都不針對她一個人發表,甭對號入座。

  「我、我才不會自卑咧!我長得也夠可愛的,我自己很滿意就好!」她不想輸,只好很無恥的替自己加分。

  她腮幫子氣鼓鼓的、紅通通的,眉頭糾得死緊,視線偏到另一邊不去看他,薄薄的氤氳籠罩著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眼睫毛的陰影像是一大片的烏雲,只要再累積一些,眼底的雨水就要傾盆而下。

  「我老爸說得對,我看女人的品味真的變差了。」他撫上她的臉頰,逼使她不得不看他--或許說怨慰的「瞪」他更合適。「我竟然覺得……」

  「……」她用力瞪他。

  「妳比麗蓮美。」

  說完,他在她鼓脹的臉頰啾了一記。

  滿意怔得無法做出反應,只能讓他得寸進尺在另一邊臉頰補上第二個唇印。

  「真的,妳美多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5
匿名  發表於 2011-2-27 18:14:28
第四章
            
               哈士奇,精力旺盛,活潑好動,你可以管教牠,但牠不會太鳥你,你可以輕聲軟語懇求牠,牠會小小考慮一下為你保留破碎不堪的主人尊嚴。牠破壞力超強,尤其是當你放牠孤孤單單一個時,牠會跟你鬧脾氣,既然你不陪牠玩,牠只好自己找樂子--例如,咬破你家的沙發,看看裡面會不會藏了一罐狗罐頭。

  她還以為,賀世祺會吻她的唇,但是他沒有,他蜻蜓點水碰完她的臉頰之後,深深地與她相互凝視,然後笑著轉開頭,將一切粉飾得好像沒有發生過似的。

  滿意是一直等到事情發生後好久好久才整張臉漲紅,覺得兩邊的臉頰就像要燃燒起來,整顆腦袋熱烘烘的,連鼻心都冒出無數顆小汗珠。

  他為什麼不吻她?

  是的,當滿意回想起這些時,她也同時產生了困惑,他為什麼不吻她呢?

  他看起來明明就像想吻她,她也沒有掙扎,那時就算嘴對嘴吻上了也是理所當然會發生的事情,他卻看著她笑,笑得高深莫測,到底是不滿意她哪裡?

  「小意?小意,妳還有沒有在聽媽媽說話?」電話另端傳來的聲音敲醒滿意的出神。

  「呀?在!在!」

  「心不在焉的,媽媽剛說了什麼?」馬上就要考驗滿意有沒有真的專心聽進她的話。

  「呃……妳叫我三餐要準時吃。」滿意瞎猜。天下父母心,朝這方面去猜應該有八成的正確機率。

  「妳又不是小孩子,那麼會照顧人了,媽媽還交代這種多餘的事幹嘛?」一個幼兒園老師要是連自己都顧不好,乾脆甭干了,丟人現眼。「媽媽叫妳回來一趟,有點事要當面跟妳說。」滿媽媽的口氣變得嚴肅,不開玩笑了。

  「什麼事不能在電話裡說?」耍神秘哦?

  「呃,是關於……」

  「滿意!我餓了!」賀世祺在陽台上朗聲叫著,晚上十一點,社區已經沉寂下來,所以他的聲音更加暸亮。

  「媽,妳等一下、等一下喔!」滿意放下話筒,跑到陽台。「櫃子裡有泡麵呀!」她替他準備了許多吃的食物在家裡,以防他隨時會餓。

  「我不想吃泡麵。」大少爺今天胃口很刁。

  「那你想吃什麼?」

  「妳想吃什麼?」賀世祺反問。

  「我又不餓。」

  「可是我餓了。」一餓,心情就很惡劣。

  「所以我才問你想吃什麼呀?」她要是有辦法就馬上變出來餵養他。

  「我們去外面吃,我過去接妳。」說得好像兩人相距好幾個城市似的,實際上也不過是跨越一條小小巷子罷了。

  賀世祺說完話,人就閃進屋內,根本不給滿意拒絕的機會,滿意只好回到客廳接電話。「媽,我會找時間回去,今天就先這樣吧。」

  「怎麼會有男人的聲音?妳跟人同居?!」

  電話裡傳來扳折指骨的聲音,劈劈啪啪的,滿媽媽聲音輕柔,卻掩飾不掉她的暴力,她是小太妹出身,長相看來清秀,但就是那對拳頭很硬,她可是練過鐵沙掌的。

  「我哪敢?!是對面鄰居啦!」她媽媽當年就是先上車後補票,懷上了大哥才會匆匆結婚,後來的婚姻不如預期中幸福美滿,兩夫妻年紀都小,在適應彼此的共同生活經驗中嘗到不少苦頭,雖說感情猶如倒吃甘蔗,越來越甜蜜,但也讓她媽媽對於身心都尚未準備好就先縱欲狂歡的大膽行徑反對到底。滿意很清楚她媽媽的脾氣,當然要趕快洗刷自己的冤屈。

  「真的?」滿媽媽在另端挑眉挑得很高。

  「真的!」

  「妳最好別背著媽媽做什麼壞事,被我逮到妳就知道皮肉痛了。」

  嗚,

  含淚諂媚應著「是、是、是」,滿意惶恐地掛掉電話,家裡門鈐也同時響起,她開了門,恭迎賀大少爺,自己再認命的回房間將睡衣換下,胡亂套了件T恤和短褲,不敢耽誤太多時間,省得餓極的賀世祺又數落她。

  「你想好要吃什麼了?」她邊紮著頭髮邊走出來問。

  「打斷妳的情話熱線嗎?」賀世祺始終站在她的家門外,沒踏前一步。

  他在忍耐。

  他知道她有男友,那個叫「柏翔」的男人,他不在她面前提,不代表他不介意「柏翔」的存在。

  她講電話的模樣像在撒嬌,用他聽不到的音量與另一個男人說說笑笑,偶爾她會聽得出神,臉上泛起紅暈,他覺得刺眼,所以惡意打擾她的情話時間,用肚子餓為借口,要她掛掉電話--為他掛掉電話。

  當他出聲叫她時,她一副想用手掌掩蓋在話筒上的謹慎模樣,臉上焦急解釋什麼的神情也讓賀世祺有一種見不得光的侮辱感。

  他不能踏進她的屋子,否則他不能保證自己會不會一個箭步上前,將她擒在胸前,用最粗暴的方式逼迫她,用男人宣告所有物的蠻力吻著她,甚至更過分的--

  「還好啦。」反正她媽媽好像也沒要交代啥重要的事,只莫名其妙逼她要回家一趟。

  「感情很穩定?」他問的當然是她與「柏翔」,可是口氣多麼希望能詛咒他們不幸福。

  「那是當然的呀。」母女天性嘛。

  她回答得迅速,全然的不假思索激起了他的怒火。

  「感情這麼穩定,他怎麼從來沒到過妳家,沒留在妳這裡過夜?」

  至少打他開始注意滿意之日起,她的小套房沒出現過第二道身影,他不是特意要窺視她,誰教她老是拉開窗簾,屋內的一舉一動當然會被他瞧見,他只是時常忍不住想看看她,所以總是看到她與一條小瘋狗相處的融洽情景,當中並不包含她嘴裡那位「感情穩定」的男朋友。

  「我住這裡是因為工作方便,放假的時候我會回去住,所以她不用特意過來住我這間小屋子。」最近則是為了「照顧」他,連幼兒園放暑假都無暇回去,賀世祺明明是個大人了,卻還是不懂照料好自己,要是沒有她時時盯著,他一天大概可以睡掉兩頓飯。

  「喔。」賀世祺用鼻腔冷冷哼出。

  「走吧,我們去馬老爹開的麵攤吃麵好了。」好吃又大碗,也是能快速餵飽賀世祺的好選擇。她不遲鈍,已經看出賀世祺的臉色不好,態度和應話的方式隱隱約約帶著冰冷,猜想大概他是真的餓到極限。

  「我飽了。」氣飽了。

  「呀?」滿意怔怔看著賀世祺轉身走人,立刻又想到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她奔過去喚住他的腳步。「你玩我呀?!一下子說餓,一下子又說飽,你要是不想去馬老爹的麵攤吃麵就換一家,幹嘛氣得不吃?」

  她追出樓梯間,聲音的迴響很大。

  賀世祺回頭瞟她一眼,唇角一撇,冷笑。「太花心不好吧。」

  他說話音量淡淡的,靠著樓梯間的回音仍是聽來清楚。

  「什麼?」滿意沒聽懂。

  「周旋在兩個男人之間未免太辛苦了一些,我知道他的存在,他呢?他也知道我嗎?」賀世祺知道自己當然沒有資格質問她,對她而言,他什麼都不是,了不起只能掛上「鄰居」這麼一個身份,他無權與「柏翔」相提並論,逼問她,不過是因為他對於自己什麼都不是的這個事實感到憤怒。

  他用著他自己已經無法控制的在乎在在乎她,他也想要被她所在乎,她讓他以為自己真的擁有了這些,卻又不能不去面對她心裡還有別人的事實。

  滿意的腦子被一堆混亂的句子攪弄得茫然,她不懂他在說什麼,但也似乎知道他在責備她。

  「他都不會問妳一整天跑哪裡去了?又是跟誰在一起?妳是怎麼安撫他的,讓他能接受妳對新鄰居的博愛?還是他也只不過是另一個『鄰居』,沒有權利知道太多?哪天輪到我生日時,也有榮幸被妳用一大堆愛心小花貼在海報中央?」

  滿意越聽越明白,要是再聽不懂就真的夠蠢了!

  他的指控簡直就將她當成腳踏兩條船的女人--雖然她弄不懂他是憑哪一點認定她的罪名,可是她有一種被全盤推翻的憤怒。

  她不想解釋他的誤會,明明只要簡單一句話就能解釋清楚的,她偏偏不!

  她生氣了,氣他對她的看法,也氣他不先弄明白事情就擺臉色給她看,他這種行徑,跟一只沒有好家教的野狗有什麼不同,一開口就咬人!

  「你在這裡等我--」她食指朝原地一指,不自覺用著教導寶寶時的主人式命令口吻,不,她教導寶寶時還沒有這麼凶過--當妳要教導家中愛犬規矩,必須要語氣堅定,不能嘻嘻笑笑,讓牠們以為妳在跟牠們玩。

  賀世祺第一次聽見滿意這麼肅然果斷的輕喝,身體遠比理智更快做出反應,他果真站著不動,像被主人命令乖乖坐在原地等待的狗,在主人喊出OK之前都不敢妄動。

  真、真是的!他在幹什麼呀?!又不是她養的狗,這麼聽話幹嘛?!

  一分鐘過後,滿意重新出現,這回她捉起他的手,在他掌心放上東西--他的金融卡、他家的鑰匙。

  滿意不給他發問的機會,瞅著他的目光很是怨懟,但只有那麼匆匆一眼,她轉頭步上樓階,回到自己屋裡,將門關上。

  她的「你在這裡等我」魔咒還沒解除,他佇立在原地無法動彈,幾乎要有一種錯覺將他淹沒。

  一種,被主人狠狠棄下的錯覺。

  XXX   XXX   XXX

  他在她的樓梯間站到清晨,他就只是站著,什麼事也沒做,他確實還在等著,等著滿意再度出來,告訴他她將這些東西全塞回給他是什麼意思,或許會扠腰跟他吵架,或許會吼他,或許吼著吼著會哭出來……但她沒有,那扇門從關起來直至現在,都沒再打開過。

  他心裡懂的,但是拒絕去接受。

  還回鑰匙,表示她不會再踏進他的家;還回金融卡,表示她不想再費心照顧他,這些對於他而言,都應該是可以忍受的事情,反正他一個人也可以好好活下來,不需要有人時時跟在身旁嘮嘮叨叨,他不是生活白癡,他只是懶得去將自己打理得很好。

  然而一想起以往經常能看到她盤腿坐在和式桌後方,為他擺置食物,姑且不論那些東西美味與否,她就坐在那裡,和他沒有重點的閒聊,有時是幼兒園的趣事,有時是電視上發生的八卦小道,有時是關於他沒刮乾淨的胡碴……他不一定聽得多仔細多認真,但總是沉醉在她的笑語之間,她的聲音像潭溫泉,暖暖熱熱的,泛開在胸臆裡,融化掉許許多多的冷漠,但這樣的情景,卻將隨著她歸還鑰匙而宣告終止,他不由得感到惶惑。

  他的屋子,並不是因為填滿了那些傢具而變得熱鬧,是她讓他的屋子活絡,讓他的生命跟著豐富起來。

  「吵架囉?」樓下鄰居因為上班時間到了而下樓,與賀世祺擦肩之際,他好心詢問。

  賀世祺不認識那個男人,也不想理人,一語不發。

  那男人自討沒趣,肩膀一聳,朝樓下走。

  「被滿小姐關在門外不能進去嗎?」又一個鄰居走下來,這次換成女的。

  「昨天你們吵架的聲音,整棟樓都聽到了,有什麼話好好說嘛,加油!」第三個是粗壯工人打扮的中年男人,豪爽說話的大音量才真的讓整棟大樓都聽得一清二楚。

  「吃醋是難免的,可是不能吃過頭,會讓女人覺得喘不過氣來。」第四個是打扮妖艷的妙齡女子,撂完話就拎著亮片皮包、踩著三吋高跟鞋一路叩叩叩地扭腰擺臀走了。

  「滿意脾氣很好的,放心放心,她不會氣太久,買束花來送她,包準她馬上原諒你。」第五個是滿意對門的鄰居,對他來說仍是陌生的臉孔。「蔡媽媽再幫你說幾句好話,你也站了一整晚,先回去睡啦,包在蔡媽媽身上,蔡媽媽會開導滿意的。」

  至少他知道那個鄰居叫蔡媽媽。

  吵架嗎?他倒覺得是他單方面感情慾求不滿的胡亂發洩,滿意根本從頭到尾都是無辜受害者。

  「不過蔡媽媽要替滿意罵你兩句,你說滿意花心,那女孩好乖的,哪可能會花心了?還說她周旋在什麼兩個男人之間,你這樣說她,連蔡媽媽都聽不過去。」昨天他們在樓梯間的對話內容,全棟樓大概沒有人沒聽見。

  是呀,並不是她周旋在兩個男人之間,而是他對她有了更深一層的慾望,他不要鄰居與鄰居之間的友情關愛,他開始貪心,想要更多,她卻沒有必要順從他,也許正如蔡媽媽所言,她是乖女孩,所以她真心誠意喜歡著她的男人,他才是半途殺出的程咬金,卻用此指責她,他憑什麼?!

  說穿了,他只是嫉妒罷了。

  他想要的,都不能為他所有,他的家庭、他親愛的父母、他喜歡的她,都是屬於別人的。

  賀世祺回到自己的房子,對面她的屋裡被兩大片窗簾遮住,他看不到她。

  「滿意,對不起,我喜歡妳。」他在陽台上輕輕說著,這句話,解釋著他昨夜的失控。

  他說著話的同時,滿意家的電話一通又一通接不停。

  「滿意,那位賀先生說他喜歡妳耶!」住在賀世祺樓上的王太太在澆花時聽到賀世祺那句呢喃,立刻火速撥電話告知女主角,「滿意,妳快去陽台聽!說不定他還沒說完哩!」好浪漫呀!

  「滿小姐,床頭吵床尾和啦,他好憂鬱的一邊抽煙一邊在告白耶,看起來好可憐,我都快哭了!」住在斜對面的李小姐洗衣服時聽到賀世祺的低語,從矮凳上飛躍起來,不管雙手全是泡沫,抓起手機就打給女王角,說話時還帶著鼻音。

  「小意老師,我有聽到他說愛妳喔,說不定我跑進來打電話的這個時候,他正在說要娶妳哩!」住在附近的學生家長途經樓下,也在公共電話亭裡打電話上來。

  「滿小姐,有個男人在陽台上說喜歡妳。」操著濃重外省腔的老伯伯也參一腳,不過他是直接來按滿意家的門鈴。

  「滿意!滿意!妳對面的鄰居說愛妳呀!你們的關係什麼時候發展到這種程度了?」和滿意交情不錯的雜貨店老闆娘也聽到了。

  每一通都是告訴她,賀世祺站在他家陽台上說了什麼。

  滿意不知道該怎麼響應鄰居的熱情告知,小社區的感情融洽有好有壞,好的是大家互相熟識,發生問題時也能集眾人之力一塊解決:壞的是無論社區有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眾人的關心,太多的關心有時會形成巨大的壓力,例如現在。

  「謝謝……謝謝……我知道了……嗯嗯,好,好,拜拜。」掛掉最後一通電話,滿意已經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覺得無奈還是覺得好笑,尤其不少鄰居打來報告現場實況時,還會祝賀她有情人終成眷屬,順便建議哪一家的婚紗拍得好看,哪一家的喜餅最好吃。

  他和她,算吵架嗎?

  到現在她還不懂爆發爭執的起因是什麼,她被他吠得莫名其妙,所以也回敬他莫名其妙的冷戰,接到這麼多通電話,聽見他們轉述賀世祺的話,她的氣幾乎消到沒剩多少,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喜悅。

  她悄悄走到窗簾邊,撥開一個小角落偷偷看他,發現他始終都往她這方向瞧,專注得沒挪動步伐及目光,她沒辦法想像他說喜歡她時的口吻,是認真的?還是說笑的?

  好想用耳朵去聽,用眼睛去看,聽聽他是否誠實,看看他是否誠心。

  寶寶搖著尾巴靠近她,將腦袋蹭進她的懷裡,她安撫地摸摸牠,牠發出滿意的嗚鳴,伏在她身上睡著了。滿意以指輕輕梳刷牠濃密的毛髮,實際上更想要撫慰的人,是他。

  「你要是多學學寶寶,多撒點嬌,我就會疼你一點多一點再更多一點呀……」

  XXX   XXX   XXX

  滿意決定下午從幼兒園回來時,要提著食物去和賀世祺談和,她不是個會記仇的人,也不覺得兩人有什麼理由吵到從此老死不相往來--好吧,她承認,那句從眾多鄰居口中聽到的「滿意,對不起,我喜歡妳」,也是迅速消滅怒火的主因之一,她不想再偷偷躲著看他,心裡明明好想好想奔過去,陪他一起用早餐、午餐、晚餐、消夜,像以前待在他身邊時那麼輕鬆自在,她好懷念那些,也不想太為難自己吞忍這樣的念頭。

  擦拭著教室裡的桌椅,她盤算著哪些食物最能收買他的胃,完全沒注意到教室外的小小操場上發生的騷動。

  「厚--老師說不能抽煙,會會黑掉!」

  好幾根小指頭不斷在賀世祺腳邊晃呀晃,一張張仰高的小臉天真無邪卻又模仿著大人的老成,對於他嘴邊的香煙非常非常的指責。

  「對對,會會黑掉!」

  「是肺會黑掉啦!」一名發音清楚的小女孩跳出來修正奶童音的錯誤。

  腳邊的小孩不放過他,即使他不說話的模樣不甚友善,但小孩哪懂這些,一前一後後踉踉蹌蹌追著他的長腳跑。

  「而且飛掉下來會火災!」

  「對對,飛會火災!」

  「是灰掉下來會火災!」

  「陳曉玲最討厭了,一直糾正別人!」一點都不合群。

  「對呀對呀,陳曉玲最討厭了,大家不要跟她玩啦!」在一群笨蛋裡出現的聰明蛋被排擠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哇呀!我要跟老師說……」紮著麻花辮的小女生抱住賀世祺的褲管,眼淚說掉就掉,甚至像咬手帕一樣地咬住他的褲管。

  賀世祺嚥下一句低咒。小孩和狗的智商是同一等級嗎?否則行為模式為什麼眼熟到讓他有股令人痛恨的親切感?

  「愛哭鬼!愛告狀!羞羞臉!羞羞臉!」好幾名小孩--以男生居多,圍在她身邊做鬼臉。其中一個小男生還動手扯掉她髮辮上的小草莓髮飾,惹得小女生乾脆坐在地上甩動四肢,又踢又蹬大聲號哭。

  「李柏翔,你弄哭陳曉玲了!等一下小意老師出來你要被罰寫123了!」

  「又不是只有我弄哭她,你們也有!」小男生推卸責任。

  「李柏翔?」賀世祺耳尖地聽到這三個字,但是又不太肯定,因為小孩子說話的奶音太濃重,只有時常和他們相處的父母或老師才能理解他們說了什麼,對尋常人來說,童語和外星話差不到哪裡去,都是咿咿哦哦的混亂語言。

  「不是我啦!是她自己愛哭!還妳嘛!」小男生干下壞事又不認錯,丟下小草莓髮飾就要跑掉。

  「等等!你叫李柏翔?!」賀世祺一手就撈起小男生,高高舉起。「你不會這麼剛好生日是這個月九號,還這麼剛好生日當天是滿意替你過的吧?」

  他瞇起雙眸,叼著煙說話時,幾絲白煙從唇瓣間吐出,竄進小男生的鼻腔,小男生只知道抽煙會讓肺黑掉,卻不知道那是長期抽煙才會導致的下場,還以為自己聞到幾口煙味就會變成那樣,嚇得小臉苦皺起來,豆大的眼淚一顆一顆往眼眶外掉。

  「哇--我抽到煙了,我的會會黑掉,我會死掉!」

  其它小朋友一聽到小男生這麼哭著,也跟著大哭起來。

  「李柏翔會死掉,怎麼辦?!哇--」

  就連剛剛才被小男生欺負的小女生也幫忙一起哭。

  死亡,對於小孩來說,是件完全不懂但又覺得應該要很害怕的事情。

  「怎麼了?」滿意聽到哭聲,從教室裡出來,還沒來得及多問,就看到賀世祺佇立在小操場中間,週遭包圍著四五名嗚嗚號哭的小朋友,他手裡拎著一個,兩條褲管巴著好幾個,臉上的表情絕對稱不上自在。

  「老師--李柏翔要死掉了!」小朋友見她如見救星,一個接一個又撲到她腳邊,繼續哭。

  「李柏翔抽到煙了,會會黑掉--嗚哇--」

  滿意明白了,快手抽掉賀世祺嘴上的香煙,在圍裙上弄熄,抱下李柏翔,一面安撫其它小朋友。

  「沒有煙了,沒有煙了,沒關係的。」

  「可是我吸進去了……」小男生豆大的淚珠依舊往外掉。

  「來,重重吐兩口氣,把吸進去的煙吐出來。」滿意自然有拐騙小孩的手段,她吃幼兒園老師這行飯可不是吃假的,她清楚小孩的思考模式,也懂得如何安撫他們。

  小男生對老師的話深信不疑,照做了。

  「很好。」她作勢在小男生面前揮揮手掌,「老師把這些壞煙都揚掉,全部搧掉,小朋友也一起幫老師好不好?」

  「好!」幾隻肥短小手立刻在半空中舞動,彷彿真的有壞煙在他們面前飄過。

  「來,柏翔,你再吸兩口氣。」

  小男生遲疑地看了看天空,決定跑到鞦韆旁才用力吸氣,這樣才不會再吸到壞煙。「老師,我吸好了。」

  「還有煙味嗎?」

  小男生搖頭。

  「那柏翔就沒事啦,肺不會黑掉,也不會死掉。」

  小朋友響起一陣歡呼。

  「好了,進教室去,淑媛老師要發點心給你們囉,先去洗手。」

  「好!」

  解決小麻煩,滿意轉向賀世祺。

  「你是專程來幼兒園弄哭小孩的嗎?」她失笑地問。他看起來真不好,臉色不好、表情不好、精神也不好。

  「我情願去弄哭商場上的敵手,也不想和這種生物有任何瓜葛。」說哭就哭,說笑就笑,根本沒有任何理性的生物,就叫做「小孩」。

  「那麼你是來找我的?」她故意問,很高興想念著要相見的人,不是只有她。

  「本來是。」

  「本來是?現在不是了?」

  賀世祺微微一笑,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彎下腰與她平視。這麼嬌小玲瓏的身體,為什麼會對他產生如此巨大的影響?左右他的情緒?

  在滿意繼續開口問他「既然不是來找我,你出現在這裡做什麼」的同時,他低頭擒獲她的唇,以吻封去所有語言--

  他本來是來找她,為他那夜難看的醋樣道歉,請求她不要就這樣不理他,雖然此等行徑和一條搖尾乞憐的狗沒什麼差別,他卻更受夠了每天面對她拉上窗簾的被拒感。

  而現在,他的目標轉換了,他不是來找她,他是來吻她的,狠狠的補償這些日子,他每一次想吻卻又不能吻的掙扎。

  她讓他以為自己是惡劣的第三者,覬覦著別人的女人,更讓他醋勁大發,露出餓犬爭肉時的猙獰面容。

  原來一切都是他的誤解,那時在屋裡屋外佈置活潑熱鬧的生日宴會,為的只是一個奶娃娃,不是他所以為的假想情敵,當看到「柏翔」的真面目時,他有種大笑的衝動,還有像現在--吻她。

  她的味道真好,清新如晨露,溫暖而濕潤,引誘他深入探索,反覆流連,但很顯然,他吻她的火熱方式讓她招架不住,當他以舌尖挑動她的舌頭時,她不時抽息,扶按在他手臂上的十根指頭還會本能地輕顫哆嗦,彷彿在悶悶指控著「你怎麼可以這樣……」,簡直可愛得讓人想得寸進尺。

  「親親會生小孩耶,我媽媽說我就是這樣來的。」窗邊趴著好幾張小臉蛋,每人嘴裡嚼著波蘿麵包,含糊交談。

  「才不是,我媽媽說是牽手才會!」

  「你們都不對啦,我爸爸說要睡在一起,然後小孩才會趁睡覺時跑到肚肚裡。」

  「……」波蘿麵包從小女生手中滾下來,彈性十足得像顆小皮球咚咚咚地小小彈跳,沾了半邊的沙土。

  她精緻可愛的臉蛋逐漸朝中心擰皺,臉色漲紅,「嗚哇--我午睡的時候和李柏翔睡在隔壁--我會生小孩啦……」

  「我不要跟陳曉玲生小孩,我喜歡的人是朱苓啦,哇……」
匿名
狀態︰ 離線
6
匿名  發表於 2011-2-27 18:14:54
第五章
            
               哈士奇,美麗而迷人的大型犬,體態像狼,卻沒有狼的冷峻神秘,雙眼炯炯有神,深深凝視人時,帶著寶石般的璀璨。

  美麗而迷人。

  這樣的形容詞,不該套用在一個男人身上,可是滿意真的找不到其它字眼來描述眼前這個男人。他真的很漂亮,喔,當然不是女性化的漂亮,他的眼神深邃明亮,只要放柔輕笑,好像有星星掉進裡頭,炫彩得令人迷醉:他的身材有些削瘦,她想,那是因為他太高了,可是肩膀很寬,連結著鎖骨的部分特別突出,手臂上隆起的肌理像小山丘似的,乳尖因為汗水而變得油油亮亮,要她找出腦中最貼切的聯想,就像是剛出爐的法國麵包,有點硬硬的,點綴著她每次吃法國麵包時一定先挖出來嘗的葡萄乾……

  不對!為什麼情況會變成這樣?!

  賀、賀世祺為什麼在她面前脫衣服?!

  滿意終於發覺不對勁,她瞪大雙眼所看到的,是他褪去汗衫,露出整片胸膛,牛仔褲的扣子也解開,若隱若現的還能瞧見他內褲的顏色。

  她想起來他在幼兒園吻她,接下來還發生了什麼她都渾渾噩噩、不知所以,連什麼時候被娃娃車送回她家樓下也不知道,當然更不明白此刻她坐在他的床上、面對他將他自己剝個精光應該要做出什麼反應。

  「來做吧。」他的聲音比平時更沙啞,額上與鼻心都有汗,似乎燥熱難當。

  「做、做什麼?」

  「愛。」他的手指挪到她襯衫的扣子上,輕易挑開第一顆。

  「慢著--」她雙手擠進他忙碌的十指間,護住敞開的襟口。「這、這太……」

  「太什麼?」

  「太、太快了……」

  「我覺得我已經夠慢了。」天知道他在多早之前就想對她這麼做了,也許是當她穿著圍裙在他的廚房裡切切洗洗,也許是當她每早到他房里拉開窗簾,讓暖洋洋的陽光筆直射入,驅散滿屋子的闐暗,更也許是第一次在陽台被她的歌聲吸引而去時。

  「但是……」

  「妳不喜歡我嗎?」

  「我……」她搖搖頭,又點點頭。

  「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不是不喜歡。喜歡。」明明是他的問題讓人搖頭也不對,點頭也不對。

  「那麼,為什麼不?」他問的當然是進展到下一步。

  他當然不會混蛋地要求她--喜歡他就給他這類的脅迫屁話,他只是認為發展到這裡都是順應著天時、地利、人和,一對相互喜歡的男女,在床上淋漓盡致的享受歡愛,天經地義。

  「可是我們才剛剛接吻……」才剛剛確定彼此的心意,她心裡是很開心,愛與被愛,都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幸福,必須要兩者相加,才能達到及格分數,只去愛人,那太辛苦了,要有長期抗戰與不求回報的心理準備;被人深愛著,若對方根本不是自己心儀之人,那樣的愛情會變成擺脫不了的惡夢糾纏,她很幸運,她喜歡著他,他也一樣。

  「所以?」接吻是前戲,既然都做了,理所當然就不要抗拒接下來的事。

  「所以……」她頓了頓,還是搖頭。

  對她而言,真的太快了。

  他們才剛跨過一大步,默許彼此的親吻,這個時候應該是要說說肉麻的情話,或是聽聽他與她是為什麼喜歡上對方。這些都跳過去也沒關係,但是不能二壘三壘都不踩,就直接盜回本壘吧?這樣會被捕手觸殺出局的……

  「真的不要?」

  「不要。」滿意看著他緊繃的臉龐,有點害怕他會不會撲過來強壓住她,說著什麼女人說不要就是要的混蛋話,她不見得能在力量這項天生缺陷上勝得了他。

  他吁口氣,她震了震,不自覺縮著肩膀。

  「妳說不要就不要,我不會用強暴的手段。」他是人,又不是畜生,只有畜生才會聽不懂人話,聽不懂「不要」就是「不要」,而且他看得出來,她真的很緊張、害怕,他不想強迫她,做愛應該是你情我願,而不是單方面的縱欲。「有沒有個期限?」

  「期限?」

  她迷糊眨眼的模樣,讓人真想撲上去。

  「妳認定可以繼續下去的期限。」他不認為自己的忍耐力能撐多久。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是亂來的話,我媽會打斷我的腿。」

  「妳不說,我不說,她不會知道的。」反正都是搬出來住,要多淫亂就能多淫亂,天高皇帝遠,捉不到的。

  「我媽很精明的,她一看就會知道!我哥第一次和女生那個……」她抬頭看他,在他頷首表示明白什麼叫「那個」時,她才接下去說:「他一踏進家門,我媽馬上就嚴刑逼供,要他明明白白托出一切。我也一直好奇媽媽是怎麼知道的,我一點也不覺得那天回到家的哥哥有什麼異狀,同樣的時間下課回家,衣服也穿得整整齊齊,手上照樣拿著英文單字卡在背,媽媽是憑哪一點捉到我哥做壞事?」

  「大概是聞到味道吧。」

  「味道?」

  「做完愛之後的味道。」再不然就是洗完澡後的味道。

  滿意臉一紅,沒辦法適應他露骨的說法,他覺得她的模樣真可愛,紅撲撲的,他或許難忍情慾焚身,也覺得浪費好機會等於是浪費生命,但是愛情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心裡想的、懸的、念的全是那一個人,傷害她,不如傷害自己,要是將自己的慾望擺得比她更重要,那麼到底是愛還是純粹的肉慾,連他自己都很懷疑。

  他牽起她的手,將長指扣握在她指間,牢牢收握。

  「我們開始談戀愛吧。」

  XXX   XXX   XXX

  從一句話開始,她與他成為戀人。

  成為戀人並沒有改變彼此的生活習慣,他一樣住左棟大樓,她住右棟大樓,她時常往他家跑,他偶爾也偷渡到她家陪她做些兒童勞作及幼兒園教材,雖然做著做著總是他又吻過來,嚴重拖累她的工作進度。

  約會時兩人踩著夾腳拖鞋去逛便利商店,再沿著河堤將便利商店採買來的零食一包一包全部吃完,或是他踩著單車,揚言說要載她去文化大學看臺北市的美麗夜景,然後踩到半山腰兩腿發酸,邊騎還會邊往山下滑,嚇得她趕忙伸腳在山路上幫忙踩,兩人狼狽兮兮的取笑彼此,然後他會更驕傲的發誓下回要踩著腳踏車帶她去環島旅行。

  他精力充沛,就像她帶寶寶去公園時,寶寶總是奮力奔馳,那種奔跑的自由,她在賀世祺身上也看到了。

  他們之間沒有太多浪漫,卻又在平淡生活裡尋找著屬於情侶間的感動,很多事情一個人做也是做得來,多一個人陪著,有時候只是讓事情變得更難以完成,但是做起來卻變得更加好玩,例如--烤蛋糕。

  「你這樣打蛋,蛋糕發不起來的,烤起來會變成派。」滿意想接手,他一閃身避開,拒絕交出打蛋器。

  「這種勞力的事,當然是男人仿。」

  是、是,說起來真是值得信賴,只可惜話說得好,下代表成果也一樣好。

  如滿意的預料,烤出來的蛋糕失敗了。

  一塊厚度只有一公分的薄蛋糕出爐,完全沒有身為蛋糕該有的膨鬆口感,吃起來還濕濕的,水果蛋糕真的變成了水果派。

  「生日快樂!」滿意端出兩人通力完成的扁蛋糕,上頭有她細心用櫻桃切丁排出來的字體。

  「我餓死了。」他沒心情等待,沒想到要吃個蛋糕還得花幾小時的時間去弄,還不如直接買一個現成的回來。

  「等等!還不可以吃!」她拍開他的手,輕聲一喝,嚇得一旁正要將腦袋埋到狗碗裡的寶寶一動也不敢動。

  滿意噗哧笑出來,看著眼前雙雙被定格的大男人及幼犬。寶寶是因為最近開始被她訓練,看來成效不差,但賀世祺是怎麼回事?本能反應嗎?

  「好乖。好乖。」左手摸狗,右手摸他。

  「呿。」他可不像寶寶被摸頭摸得很愉快。

  「要許完願再來吃。寶寶,你可以吃啦。」狗糧不在許完願才能吃的範圍內。滿意在扁蛋糕中央插上彩色數字蠟燭,點好火。「來,壽星,請。」

  這句話若她是躺在床上對他說的,他會更樂於聽到。

  床上的美麗小女人勾勾手指說「來,壽星,請」才有實質的意義。

  「我沒有什麼心願。」如果不能要求她今晚留下來,那麼他真的沒什麼心願。

  「許一個嘛。」

  女人就愛玩這種把戲。

  「不然說說你最想做的事情,保佑能順利達成也可以呀。」

  「做愛。」這的確是他目前最想做,也最想能順利達成的。

  「寶寶,咬他。」

  「汪!」忠犬護主,立刻叼住他的褲管。

  「說讓人許願,結果我許了妳又不保佑我實現,所以才說這是騙小孩的把戲。」

  「你這種願望有誰會保佑你呀?!正經一點!」滿意很想義正辭嚴告誡他,無奈臉頰泛紅。

  「一個吻。」

  「嗯?」

  「我的第一個願望,一個吻。」他雙手撐在背後地板,將身子傾躺著,這個動作讓他優雅地伸展著胸膛。

  這個要求不過分,滿意同意了,啾了他的唇,賞一個響亮亮的吻。

  「第二個願望,一個吻。」

  「重複了啦。」

  「願望重複還不行哦?法律有明文規定嗎?」

  「你都在亂許願。」白白浪費生日願望。

  「至少我的願望都能成真。」他笑。

  說得也對。許些樂透中獎呀、世界和平呀、壞人死光光呀,太不切實際了,他果然是個務實派的男人。

  「好,第二個願望。」她又吻吻他,這次停留的時間被迫加長,因為他咬著她的下唇,不讓她蜻蜓點水,敷衍了事。

  良久,他才饜足地放開她,舔舔唇,滿意了。

  「第三個願望,一個--」

  「不行說,放在心裡,說出來就不能實現了!」

  「要說出來才能實現吧。」

  「這是常識,第三個願望不能說給別人聽。許好就吹蠟燭吧。」

  大少爺長長一口氣吹掉燭火,終於可以開始吃蛋糕了,雖然外表不怎麼樣,味道竟然還不差,該有的味道都有了。

  兩人吃了幾口蛋糕,滿意好奇地探問:「你剛剛第三個願望許了什麼?」

  他挑高眉峰,「妳不是說不能講出來?」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不過……說一點點就好?」不會真的又是一個吻這種寒酸的願望吧?

  「真的要聽?」

  「嗯嗯。」用力點頭。

  他勾勾指頭,她湊過來。

  「我希望,妳身上纏著緞帶在床上等我。」拆禮物是壽星最高興的時候。

  「你真是……」粗話她罵不出口,只能蠕唇嘀咕。

  「開玩笑的,我怎麼可能會許這麼下流的願望?」賀世祺露出要人的笑容,咧著白牙道。

  還好他還有一點良知和理性。

  「我只是想吻遍妳全身而已。」

  收回前言。他八成是發情期到了。

  「還有--」賀世祺還沒說完,滿意已經不抱希望會從他口中聽到什麼人話,八成又是把她壓按在床上啦、瘋狂一整夜做做做啦、試試廚房浴室陽台啦這一類等級的話,不過滿意料錯了,他豪邁地吃著蛋糕,口氣並沒有變得多認真,像是輕鬆閒聊似地告訴她:「我想,我也休息夠了,該開始工作。老實說,我已經把我這輩子的假期都花光了。」

  他雖然不是工作狂,偏偏又樂在工作,他喜歡挑戰,接手父親公司大部分的管理工作,讓他忙碌得很充實,這陣子的空檔,確實不如他想像中輕鬆,他渾身上下的骨頭都在叫囂--快操勞我吧!我快生銹了!

  「你已經作好決定了?」她記得他說過,他就是不確定下一步該怎麼走,才會渾渾噩噩過日子。

  「嗯。」

  「是什麼呢?」

  「我之前玩股票,自己賺了一些錢,我想開間小公司,從頭做起。」

  「你沒有要回賀家去爭?」

  他搖搖頭,「妳不是說要我選擇會讓我自己開心的決定嗎?回賀家去爭,光用想的就覺得累,又要勾心鬥角、又要耍狠耍賤,我保證我成天只會板著一張臉,笑起來八成也是冷笑陰笑,我不覺得會快樂。」何況對手是個商場上的生手,挑戰起來也不會有成就感。

  他握住她的手,把玩似的摸觸她細膩的手指。

  「我想變成妳這樣的人,這麼容易心滿意足的人。妳的生活是我最羨慕的,在遇到妳之前,我從來沒想到我會有這樣的想法,我出門從來沒搭過奔馳以外的車子,不知道原來追在公車後頭跑的滋味也很有趣:我每年生日,從不缺乏盛大的生日舞會,不知道原來吃著自己烤出來的蛋糕會遠比滿會場一長排的buffet更美味。」

  說著,他執起她的手,放在嘴邊輕輕一咬,用著能在她手背上烙牙印,但又不會咬疼她的方式,咬著、蹭著、吻著,他沒發現他的行徑和旁邊吃完狗糧,正拿假骨頭在磨牙的寶寶如出一轍。

  「然後,我會回去向我老爸要地址,找機會看看我的親生父母。」

  「我覺得你決定這樣做很好呀。」他的決定,她舉雙手雙腳贊成。

  「妳會陪我去嗎?」

  「嗯,我陪你。」她不會讓他一個人孤零零而惶恐的去面對猶如陌生人的家人,有她陪著也能壯膽嘛,而且她對於自己找話題的本領還頗驕傲,應該可以避免賀世祺和親生父母相看兩無語的窘況。

  「我順便向他們介紹--這是我未來的老婆,他們的媳婦。」他笑鬧她。

  「你不要在他們面前胡說八道……」

  「喔?是我胡說八道嗎?妳以後帶我回去見妳爸媽,還不是要指著我說我是妳未來的老公,他們的女婿?」

  「那是很久以後的事哩。」

  「去看完我爸媽,直接繞到妳家。」他獨斷地下決定,要讓很久以後的事情變成很快會發生的事情。

  「別鬧啦!我還沒……跟我媽提過你,她沒有心理準備,會嚇到她的。」

  「妳還沒跟妳媽提過我?為什麼不提?」他的存在應該是光明正大。

  「我想等我有空回家時再順便說嘛。」要是先在電話裡提了,她媽一定會殺過來這裡看他,當然不是說賀世祺見不得人,只是怕她媽媽拷問人的行為會嚇跑他。

  「那好,我們一塊回去,妳『順便』說。」一件事不用分這麼多段,一次完成,乾淨俐落。「不准說『不』,否則我們現在就回妳家去見妳爸媽。」

  「暴君。」

  「還敢偷罵我?」

  滿意尖叫一聲,逃開他撲過來的狠勁,笑著閃避呵她癢的長指。

  「別、別玩了啦!」她聽到他房裡的手機響了,「去接電話,手機啦。」

  向來任憑手機響到爆也懶得接的賀世祺倒是一反常態,小跑步去接手機。滿意本來不想跟在他屁股後面偷聽,只是賀世祺的反應使她真的好奇,加上手機的鈴聲和平時她聽到的那些都不太一樣,打電話來的人是誰?為什麼賀世祺的表情看起來好……溫馴?

  「生日快樂……」

  「謝謝。妳還記得?」

  「當然……」話筒另端的聲音一梗,抽抽噎噎哭了起來。「你好不好?你過得好不好?有沒有人陪著你?你不會是自己孤孤單單的過生日吧……」

  賀世祺看到滿意站在門外,他無聲地伸手央求她靠過來,滿意遲疑地看著他講電話,用眼神詢問--這樣不會打擾你嗎?

  賀世祺乾脆自己朝滿意走近,將她摟住。

  「媽,我過得很好,我不是孤單一個人,有人在陪著我,妳聽。」賀世祺將手機擱到滿意嘴邊。

  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滿意手足無措,只能訥訥道:「妳好……」

  「謝謝妳、謝謝妳、謝謝妳……」

  滿意聽到的那股聲音好溫柔,雖然哭著,但是好溫柔,不斷向她道謝,謝謝她陪伴著賀世祺。

  賀世祺將手機拿回自己耳邊,「今天家裡應該也有宴會吧?妳別哭了,到時候還要陪著他去切蛋糕,做一個漂漂亮亮的女主人吧。」

  「世祺……媽好抱歉,媽真的很愛你……」

  「我收下妳的生日禮物了,這句話是三十年來,妳送過我最棒的禮物,謝謝媽。別說抱歉,好,我一定會回去看妳,當然會帶著她,一言為定。」

  掛掉手機,賀世祺有片刻的沉默,但只是短暫的幾秒,他抬頭看著她時又恢復笑容。「吃蛋糕去了。」

  他一點也不覺得沮喪,如果沒遇到滿意的話,或許他會變得憤世嫉俗,會覺得天底下的人都對不起他,為什麼只有他一個人遇到這種鳥事,一直往偏激的方向去鑽,越鑽心胸也越狹窄,那樣的他,會做出什麼事,連他自己都不能論斷。

  他只知道現在的他,想要和滿意一起吃蛋糕。

  這樣他就心滿意足了。

  如果……

  她願意讓他將蛋糕塗在她身上,再讓他一口一口吃乾淨,他會更加滿意。
匿名
狀態︰ 離線
7
匿名  發表於 2011-2-27 18:15:25
第六章
            
               哈士奇,天生具有暢快奔馳的本能,活動量超大,一跑起來大部分不會去顧及被牠拖在身後氣喘吁吁追趕的可憐主人,一旦忘了綁上狗煉,他會快意在草皮藍天下狂奔,然後,將自己弄丟。

  收容所撿拾頻率最高的名犬,哈士奇可說是數一數二,歸巢性低得令人汗顏。

  「你(妳)怎麼穿這樣?」

  賀世祺與滿意在樓梯間相遇,他正要到她家接她,她正要到他家集合,兩人同時為對方的衣著發出驚呼。

  「我們好像穿得太正式了。」他與她又異口同聲,接著噗哧一笑。

  瞧瞧他們,一個穿西裝打領帶,一個搬出家裡最正式的小禮服,活似要參加什麼在五星級飯店舉行的大型宴會一樣。

  「要不要回去換件輕便的?」滿意提議道。他們只是要去見彼此的家長罷了,搞得好像要去訂婚,總覺得有點小題大作。

  「不要,妳穿這樣很好看。不要抱狗更好看。」最大敗筆就是胸前那條哈士奇,失敗中的失敗,破壞整體美感。

  「汪!」抗議。

  「我媽交代我要帶寶寶回去給她看,寶寶是我們家另一只哈士奇生的小孩,剛好一塊回去團聚,對了,你問到你父母親的地址了嗎?」

  「嗯。」

  「住哪?」

  「桃園平鎮。」

  「和我家在同一個地區,那太方便了,先去拜訪你父母,再到我家,我媽說要請你吃晚餐。不過,她說我家今天有重要的客人來,你不會介意吧?」

  「當然不會。是什麼重要的客人?」

  滿意聳肩,「我不知道,只是聽我媽的聲音好像很高興又很緊張,有種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感覺,所以她說就算我今天本來沒打算回家,她也會硬叫我滾回去,不能缺席。」

  「不會是替妳安排相親吧?」聽起來事有蹊蹺,不太單純。

  「不會吧!」被他一說,她也覺得有可能……「萬、萬一是的話怎麼辦?」

  「那妳最好趕快報警,因為我會在妳家痛打他。」報警逮捕現行犯。

  「我有跟我媽媽說我要帶男朋友回去,她應該不會這麼不給你面子才對。」滿意被他挽著手走,她以為他要去牽腳踏車,沒想到他停在一輛轎車前,打開車門將她送進去。「等、等等,怎麼會有車?」

  「不然妳以為我們要踩腳踏車去嗎?那麼別說是晚餐了,我們可能連趕著去吃明天的早餐都有困難。」他幫她拉妥安全帶,扣上。

  「但是--」

  「我昨天打電話回去問我親生父母的資料,我爸堅持叫人把我的車開過來,他說騎腳踏車成何體統,有錢人鄙視平民百姓的交通工具就是那種嘴臉,不過我接受他的說服,與骨氣無關,我現在做事情只選擇高興不高興,有車開,當然高興。」車子都開到他家樓下了,他也不想要什麼清高,了不起開下去桃園一趟,回來時把油加滿,順便再把加油站送的面紙都送給老頭子當租車的利息。

  「他們也很關心你這趟與親生父母相認的事。」畢竟這麼長久的親情還是生了根,不是說斷就斷,賀世祺的一切,賀家兩老仍懸掛於心。

  「他們就是愛瞎操心。」賀世祺從另一邊上車,口氣像埋怨,但又多了一點笑意。他繫好安全帶,將車子開出停車格,駛離小巷子,「把窗戶關上,省得那隻小瘋狗跳窗跑出去,聽說這種狗是路癡,丟了也不會認得路回家。」

  「哈士奇的歸巢本能在狗類中算是很低的,因為牠們太愛玩、太愛亂跑,等牠們跑累了停下來,才會發現自己已經身處陌生的環境中,被牠遠遠拋下的主人早就不知在哪裡,所以牠們想回來也很難。」滿意摸摸寶寶的腦袋,牠被撫摸得很舒服,瞇瞇地合上眼。

  「我一點都不驚訝。」牠的蠢,他親眼見識不少。

  寶寶聽懂他在罵牠,耳朵搧了搧,杏仁般的狗眸瞄他一眼。

  「我家以前就走丟兩隻哈士奇,牠們一迷路就很難找得回來……」

  「蠢狗。」

  「汪!」

  「身為狗還會迷路,真是奇恥大辱。」

  「汪汪!」

  「你難道沒聽過狗就算被帶到很遠的地方棄養,都還會自己千里迢迢地跑回飼主家嗎?狗中之恥。」

  「嗚汪汪汪!」

  「你們兩個在吵架。」滿意咯咯笑道,看著男人與小狗對罵,語言方面絕對不通,卻又吵得有模有樣,你吼一句,我吠一聲,偏偏兩個人--不,一人一狗又認真到不行,讓原本應該擔負起勸架重責的她只能在一旁悶笑。

  「誰會幹這種蠢事?!」

  你呀,懷疑呀?滿意笑著不敢說,希望現在的輕鬆氣氛能一直持續下去,陪他去見他父母時,他也同樣能維持此刻的心情。

  車程約莫五十分鐘,他們一路上閒聊著,她說著她父母的個性,想替他惡補一些討好他們該注意的細節--例如,在她媽媽面前絕對不能露出一絲一毫嫌惡哈士奇的表情,因為她媽媽超愛狗,也認為愛狗的人不會是壞人,想博取她媽媽的歡心,先諂媚家裡的狗兒子最實際。

  也陪著他練習看到親生父母時第一句話該說什麼,是「初次見面」還是「我回來了」……

  不過,當滿意看到眼前越來越熟悉的街景,她終於發出疑問:「不是說要先去你父母家嗎?」

  「沒錯。」

  「可是這是往我家的方向呀!」剛剛經過她童年就讀的小學。

  「這麼巧?原來我爸媽和你們住在附近,說不定他們還互相認識哩。」本來還以為都是住在桃園平鎮,竟然連路段也一樣。「292巷--」

  「我家也是292巷!」

  「哦?」同一條巷子。「15號--」

  「我家也是15號!」

  「住同一棟!以後當親家很方便,我看看是住幾樓--」

  滿意的聲音有點啞,也無法平穩。

  「……15號是獨棟的房子,雖然有三層樓,但是三層都是我家的。」

  桃園的地價不算太貴,加上她家又偏鄉村,周圍農田比房子多,房價還算中等,在她居住的那一區,幾乎所有住戶都是獨棟的房子,二樓至三樓居多。

  滿意與他互視,車內原有的好氣氛為之凝結,緊繃得彷彿只要有誰開了口,就會扯斷好不容易維持住的平衡,連寶寶也懂得察言觀色,埋在主人的臂膀間,嗚嗚細吟。

  「292巷15號,是我家……」

  震驚。

  如果現在對著天際大吼幾句粗鄙的髒話不知道會不會被雷劈死?

  賀世祺非常非常非常的想試看看。

  反正他情願被活活劈死,也不想去面對現實。

  一旁的滿意已經哭掉了兩三張面紙,她十指絞擰著小禮服裙襬,臉上的淡妝差不多全在擤鼻涕、擦眼淚時抹糊了,寶寶急得想伸舌替她舔眼淚,仍阻止不了她的傷心難過。

  賀世祺也想安慰她,讓她不要哭泣,但是他該說什麼?!

  原來妳是我那個抱錯小孩的糊塗父母生的妹妹?

  我們是一家人?

  叫聲哥哥來聽聽?

  他們仍坐在車上,家門口就在眼前,誰也沒有下車去按電鈴。

  賀世祺低低的咒罵一聲,拿超手機撥號,一接通他便大吼:「你給我的地址是錯的!再給我一次!」

  他拒絕去相信,一定是他聽錯了,再不然就是老頭抄給他的地址有誤,總之絕對不會是292巷15號!

  「我就告訴你地址是錯的!不是這一個!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搬走了……會不會是292號15樓?你是不是把『巷』和『號』看錯、抄錯了?!好,你叫那傢伙直接跟我說。喂,是292號15樓吧?你確定你以前那個家是在桃園嗎?還是在台中?高雄?綠島?!姓賀的--」賀世祺火氣正旺,根本無法維持住好口氣,他對著正牌的賀家少爺吼問,但也是立即的,他瞠大了眼,完全靜默下來。

  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正牌賀家少爺在還沒改名字之前,就叫「滿家賢」,只是他太習慣他後來的名字「賀家賢」,所以竟然忽略了這點!

  賀世祺無言,緩緩切斷通訊,他屏著呼吸,只要吸氣便覺得胸口窒礙鬱悶,他轉頭望向滿意,終於還是輕聲一歎,將不停哭泣的她抱在懷裡。

  「早知如此,我就不會來了。」

  他可以放棄找回親生父母的機會,卻不甘心放棄她。

  我們回去吧,回到那個還不知道事實的時候,回到兩人還是戀人,正想要開開心心享受彼此愛情的無知時候--他多想這樣說,只是話梗在喉頭,以為自己可以輕鬆地說出來,卻發現它好苦澀,卡著發出酸軟的疼痛。

  車窗玻璃被幾下輕輕敲擊發出微弱聲音,震醒兩人。

  車門外,站著每隔五分鐘就?出家門等待親生兒子回來相認的滿媽媽。

  她從昨夜接到賀世祺說會回來拜訪的電話之後便無法入眠,這個兒子是她從未曾見過,卻又真真實實懷胎十月生下來的骨血,她期待著,也擔心著,一大早買完菜回到家,她便不敢出門,就怕錯過他的電話。她守著電話,守著門口,只要有一點點動靜都會讓她驚覺,連丈夫的安撫也無法使她鎮定下來。

  當她注意到門外停著一輛陌生車牌的轎車,從車外又看不見車內情況,一開始只是多看它幾眼,但想想又覺得懷疑--會不會是她的兒子已經來了,卻不敢進門,所以停在屋外?

  將近十幾分鐘過去,那輛車既沒開走也沒熄火,這讓滿媽媽終於忍不住上前來敲車窗。

  她想,確定一下也能讓她安心。

  「是我媽……」滿意嚇了一跳,顫顫說道。

  賀世祺扶住她的臉龐,快速地吻了她,一次、兩次。

  「滿意,我們回去好不好?就當我們沒有來過,現在掉頭就走,好不好?」賀世祺問著,他握住她的手,要她將視線定在他臉上。

  他是認真的,忘了這一切,忘了他們到這裡的目的,他與她只要忘了,就可以像之前一樣快樂,單純的喜歡她,也單純的被她喜歡,他只求這樣,其它的,他都不會再貪心妄想。

  「可是……你可能是我的親哥哥……」滿意整個腦袋亂烘烘的,除了哭之外,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也就是說,我們到此為止了?」

  滿意將臉埋在掌心,手裡一片濕濡,她不點頭也不搖頭,她沒有辦法在這種混亂的時刻作出任何決定。

  「我出了車門,一切就都結束了?」

  「你不要出去!不要現在出去!我……我們先離開這裡!」滿意抱住他的手臂,不讓他打開車門。門外有她的母親,只要一出去,就真的什麼都成定案了。

  「好。」賀世祺踩下油門,將車子加速駛離,遠遠拋下仍困惑遙望著他們的滿家媽媽。如果可以,他希望一路飆回台北,逃開現實。

  可是滿意的手機卻在此時響起,來電顯示跳躍著「可愛的家」。

  輕快的兒歌音符變成驚心動魄的沉重,一聲一聲都是催促。

  滿意抹著彷彿流不干的眼淚,接通電話。

  「喂,小意呀?妳到哪裡了?」

  「還、還在路上。」

  「妳在哭呀?鼻音好重。」

  「沒、沒有呀。感冒吧。」

  「妳還要多久才會到家?」

  「嗯……不知道……」

  「媽本來還以為妳會早一點的,媽現在很緊張,想說妳要是回來了,也好幫我壯壯膽、拿拿主意。媽都還沒跟妳說家裡發生的大事,因為媽不知道怎麼開口,好幾次想說,又怕是烏龍一場……就是妳哥呀,他……他不是我們家的孩子,出生時抱錯了,結果妳哥一知道生父是有錢人,馬上就去認祖歸宗,現在連家都不回了,養這種兒子還真的不如養一條狗好……」

  滿媽媽拿著無線話筒在門口張望,仍是左邊、右邊不斷盯著,可能是覺得和滿意說些話,比較能分散她的惶恐,所以她話匣子一開便停不下來。

  「也不能怪家賢啦……聽到他是賀氏集團的獨子,我也嚇了一大跳,妳有沒有嚇到呀?很驚訝哦?媽媽昨天接到那個被賀家抱回去的孩子打來的電話,他說他想回來見見我們,媽當然很高興,不知道那孩子現在是什麼模樣?個性會不會被有錢人寵得很勢利?會不會看不起我們這種小康家庭?媽從昨夜就一直想、一直想,說不定他長得很像妳爸呢……」滿媽媽說得又悲又喜,為人母的欣然及惶恐全都交織在語調裡。

  滿意終於咬不住嘴裡的嗚咽,對著手機哭出聲來。

  「小意?!妳怎麼了?!嚇到了是不是?!媽也不知道這種事會發生在我們家,我們和家賢都當了三十年的家人了,現在說沒血緣就沒血緣,媽也很想哭呀,嗚。」滿媽媽在手機另一端也哭得唏哩嘩啦,「不過媽還是想見見自己的親生兒子,畢竟……他是媽辛辛苦苦才生下來的,生他時差點難產,結果還不小心被別人抱錯……可憐的孩子,媽第一句話一定要跟他說對不起……媽不是不要他,媽也想很疼他很疼他呀……」

  滿意仰頭覷著賀世祺,她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因為她眼前全是淚光,她聲若蚊蚋,近乎唇語地開口--

  「回去吧,媽在等你……」

  XXX   XXX   XXX

  原來,這樣一個女人,是他的生母。

  她跟滿意有些相似,笑起來幾乎看不見眼珠子,瞇瞇的好可愛,眼尾有幾條紋路,但不明顯。她握著他的手不放,激動地打顫,從他踏進滿家門到現在,她無法開口說半句話,每回唇辦蠕動,在他以為她要說些什麼時,她卻只是嗚嗚哽咽。

  賀世祺沒有喜悅,一點也沒有,他也驚訝自己竟然沒有。

  他會喜歡這樣的生母,她看起來一定是會和孩子相處融洽,既開明又風趣的母親。她這樣的人,教導出滿意那樣令他喜歡的女人,同為一家人,滿媽媽也會有與滿意相同吸引人之處,只是,他還是無法慶幸他是她的孩子。

  「這麼多年來,你過得好嗎?」滿媽媽激動到不能言語,反而是一家之主的滿爸爸開口問。

  「很好。我父母對我非常的好,他們很疼我。」賀世祺語氣平平穩穩,陳述事實。

  「那就好……那就好……」滿爸爸欣慰地頷首,眼眶也不禁泛紅。「遇到這種事,你的心情應該相當複雜吧,但是你一定要知道一件事……爸和媽沒有不愛你,只是你不在我們身邊……」

  「我知道。但是短時間內,我或許沒有辦法喊你們爸媽。」

  「這沒關係!真的沒關係!我們會給你時間,也會讓你真的心甘情願叫我們,你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就好。」搶話的人是滿媽媽,她說完,似乎激動的心情也稍稍平復,她露出笑容,眼淚還是不斷淌流,她好仔細、好仔細地打量著她的兒子,足足好久的時間。「……我沒有想到你長得這麼英俊、這麼好看,你結婚了沒?你今年也三十二歲了吧?」

  賀世祺微微抬眸,望向坐在滿家兩老身後沙發上紅著眼眶發呆的滿意。原本是歡歡喜喜打定主意要將她介紹給他的「親生父母」,現在他若做了,恐怕只會讓兩老驚嚇,而非驚喜。

  「我還沒結婚,之前心思都花在工作上,所以沒想這些。」

  「三十二歲不小了,有好對像要把握住呀。」

  把握?這兩個字,讓賀世祺想笑,他暗暗握住雙拳,拳心裡卻一無所有。

  就算他想要把握,卻也無法握住什麼……

  「我剛失戀,所以……」他故意停頓,讓滿家兩老自己搶白接話,說些什麼「天涯何處無芳草」、「下一個女人會更好」諸如此類的安慰,並且怕刺激到他而主動停止詢問感情的話題。

  「我們可以開飯了吧?」滿爸爸試圖輕鬆地轉移話題。

  「當然、當然,不過我不知道你的口味,都煮些家常菜,你有沒有什麼特別愛吃的食物,還是特別討厭吃什麼?你跟我說,我記下來。」滿媽媽熱切地問。

  「我不挑的。」他現在一點胃口也沒有。

  「你喜歡吃辣一點,還是淡一點?你喜歡吃飯還是吃麵……」滿媽媽急於多瞭解他,滔滔不絕,完全忽略滿意反常的安靜舉止,

  滿意在賀世祺將車子掉頭開回滿家時,央求他在家門前幾百公尺處放她下車,她不能和他一塊出現,她沒有能力向爸媽解釋什麼,只能笨拙地偽造出他先來她後到的巧合。

  賀世祺沒有拒絕她的要求,他什麼話也不再說,默默地按著她的劇本走,她想對他說抱歉,她強迫他作了決定,沒詢問過他的意願,用眼淚逼迫他,要他屈服。他的沉默,更讓她不知道如何開口。

  所以當她回到家時,她失散多年的親哥哥已經在她父母欣喜的淚眼中回來滿家。

  滿家得到他,她卻失去他了。

  她到現在仍在後悔,自己作的決定到底是對是錯,她已經全盤混亂,她也想逃避現實,就那樣跟賀世祺回到台北,然後呢?他跟她真的能當作什麼也不知道,繼續回到情侶的時光,忽視兩人身體裡流著相同的血脈嗎?

  「不請她一塊吃嗎?」賀世祺自始至終還是注意著滿意,她恍神多久,他便揪心多久,她孤零零坐在那裡,他卻不能安慰她,看著滿家兩老將精神全投注在他身上,他們難道沒發現滿意無聲墜著淚,迷茫得不知所措嗎?!

  「對哦。小意,吃飯了。」

  滿意沒有抬頭,沒有應聲,只是抱著寶寶,眼神雖然停駐在電視新聞上,但完全沒有焦距。

  「小意?」滿爸爸再喚一次。

  「她本來說要帶男朋友回來吃飯的,結果只有她一個人,八成是和男朋友吵架了。」滿媽媽指著自己的眼睛,表示從滿意哭腫的雙眼就可以看出端倪。「沒關係,你們先吃,我跟小意談談就好。」

  儘管賀世祺比滿媽媽更想安撫她,他卻不能。

  滿媽媽走向滿意,坐在她身邊,滿意回神看她,兩母女細聲地說起話來,但幾乎只看到滿媽媽開口,滿意靜靜聽著。

  這一頓飯,賀世祺食不知味。

  用完餐,在滿家二老的希冀下,他答應留宿,睡在之前滿家賢的房間裡。

  滿家賢的房間不大,有些東西已經被主人翁收拾打包到新家去了,所以幾個書櫃和抽屜都是空的,衣櫃裡倒還剩下不少衣服,都是滿家賢不願帶走的廉價衣裳。

  賀世祺沒興趣探究滿家賢的房間,他打開窗戶,桃園的氣溫比台北低,帶點寒意的冷風從窗戶灌入,他叼起香煙,卻遍尋不到打火機,才想起從台北下來時,打火機被擔心他抽煙過量,遲早死於尼古丁中毒的滿意給沒收了。

  他吐掉煙管,抽煙的慾望沒能滿足,喉間像卡著什麼玩意,不能靠著吞吐白煙時一塊吁出,心裡無法暢快。

  現在的心情和當初被他父親告知他並非賀家子孫的震驚打擊完全不同,那時的他,憤怒而焦躁,除了不願接受事實的固執之外,他埋怨著、不甘心著:此時的他雖稱不上心情平和,卻只擔心著滿意會比他更難承受這些,畢竟,他已經有過一次經驗,再嘗第二次也比她更習慣……

  賀世祺轉回頭,望著房門,他沒有聽到敲門聲,卻直覺有人站在門口,他上前開門,滿意低頭站著,突然其來的相視,她又紅著眼,正要哭著說什麼,他先一步將她扯進房裡,再度關上門,讓兩人獨處。

  「怎麼辦……我們該怎麼辦……」她撲進他的胸口,以淚熨濕他的心窩。

  「分手吧。」

  滿意仰頭,看見他一臉認真,她的耳朵貼在他胸前,他說話時,胸腔還產生微微的悶震,像道悶雷。

  「我們曾經開始談戀愛,現在結束時,能好好說結束,誰也不再拖累誰,這樣不是很好嗎?不當情人,改當兄妹。」他輕輕聳肩,也輕輕笑了。

  「你說得太簡單了……」

  「難道妳想跟親哥哥亂倫?」嘴角的笑容是千斤般沉重,他花費好多的力量才能讓它保持微揚。

  現在的問題不在於他愛不愛她,或她愛不愛他,還是兩人有誤會,有第三者、第四者的介入,而是血緣--光憑這兩個字,他與她還想要有什麼奇跡?

  如果他沒有認了滿家二老,他會願意漠視血緣這兩個字,他不會去在乎這些,但是走到這一步,難道他會奢望當滿家二老聽到他與她的關係時,會萬分熱烈地高興親上加親?!

  「還好我們還沒有很相愛,還好我們只是剛開始,還好一切沒走到無法挽回的地步,還好失去妳或失去我對我們而言都不是太嚴重的絕症,還好……沒有了彼此,我們仍可以活下去。」賀世祺想要抽身,是為了她,他看得出來滿意仍在遲疑,她的心裡仍在尋找一絲絲的希望,但越是糾纏、越是不放手,只是讓她自己更痛苦。

  他可以若無其事地說謊,詆毀兩人的愛情,淡淡地告訴她--他並沒有很愛她,失去她,對他的人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

  他必須欺騙她,即使為難自己,也要欺騙她。

  「嗚……」滿意咬緊唇,卻咬不住可憐兮兮的嗚咽。

  「我會學習當個好哥哥,妳是我唯一的妹妹,不疼妳還能疼誰呢?」他撫摸著她的發,柔聲說道。

  滿意好討厭聽他說這些!

  他說著兩人沒有很相愛時,她好想用最大的音量吼著反駁他,她不知道他是如何看待這段感情,可是她……已經將他放進心裡最柔軟的位置,她是那麼珍惜能擁有他,這樣的情愫要怎麼衡量相愛的程度是多或是少?他怎麼能說得如此滿不在乎……雖然她聽得明明白白,當他說著這些時,他的聲音有多痛!

  「你不要說了……」心疼他的自我為難及強顏歡笑,滿意阻止他說出更多違心之論。

  「別再哭了,妳今天掉的眼淚,夠我拿來煮火鍋還有剩。」

  「你還說這種話……」她心裡明明就很難過,一點也不能體會他的幽默。

  賀世祺笑著低歎,將她抱緊,事實上,他已經無話可說。

  在這個擁抱結束之前,他們的愛情依然存在。

  當雙手放開後,她只能是他的妹妹。
匿名
狀態︰ 離線
8
匿名  發表於 2011-2-27 18:15:52
第七章
            
               哈士奇,迷路的本領是狗中翹楚,不是牠們不夠敏慧,而走牠們跑得太遠太快,對牠們而言,牢記回家的路線還比不上追趕一只蝴蝶來得有趣。

  牠們的迷途,卻是主人心裡最深的痛楚。

  「他長得一點都不像我們家的人,說不定他不是我們家的孩子。」

  滿意抿著唇,認真地回答一大早被滿媽媽拖到廚房去詢問「妳覺得妳的新哥哥人怎麼樣?」這個嚴肅問題。

  「他之前的家境很好,吃的東西和我們不一樣,長出來當然也不一樣。」

  「我說真的,我覺得家賢哥還比較像我們家的人。」滿意是單純就外形而言,他們全家最高的了不起一百六十八公分,要生出賀世祺那種一百八十六公分的巨人,要基因突變到什麼地步才能達到?

  「妳不喜歡新哥哥嗎?」

  滿意不說話。她沒有不喜歡他,但非常不喜歡他是她哥哥的這個事實。

  「媽,妳覺得我們要不要帶他去驗DNA?」

  「驗什麼驗呀?!妳現在跟他說這種事情,對他來說不是很不禮貌嗎?」

  「為什麼?」驗了才知道他身上流的是不是滿家的血呀。

  「之前賀家認家賢時,也是驗了DNA才確定家賢的身份,我們再叫他去驗,說不定他會認為我們在懷疑他。再說,我們又不是有錢人,當我們家的小孩也沒能分到什麼財產,妳以為誰會想冒充我們家的人?他從富家少爺變成平民百姓,心裡應該很不好受了,不可以再刺激他。」

  「萬一他不是我們家的孩子呢?」

  「他不是我們家的孩子,那是誰家的呢?」滿媽媽反問。

  「這……」

  「倒是妳呀,不要因為失戀就變得看什麼都不順眼,妳不是說要帶男朋友回來嗎?人呢?」

  「人在家賢哥的房間裡呀……」滿意很懦弱地無聲嘀咕,她也怕嚇傻自家親娘,當然不能實話實說。

  「嘀嘀咕咕說什麼?!」

  「沒、沒什麼。」滿意趕快假裝倒水,正要大大地灌下一口時,眼角餘光瞟到賀世祺不知道已經站在廚房門口多久了,也不知道他聽見多少,害她一口水差點嗆入氣管。

  「早。」他淡淡開口。

  「世祺呀,先去吃早餐,我買了燒餅和豆漿。」

  「你們都吃了嗎?還沒的話就一塊吃吧。」

  「小意也剛睡醒,還沒吃哩。小意,去跟哥哥一塊吃早點,媽再幫你們兩人各煎顆蛋。」

  「哦。」滿意心不甘情不願地應聲,越過他時,頭低低的,不看他也不打招呼,回到飯廳,拿了自己的那份早餐就走到客廳,挑了單人沙發坐下,將雙腳也蜷到椅面上,寶寶汪嗚一聲,搖著尾巴跑向她。

  賀世祺拎著塑料袋跟過來,「一大早在跟我生什麼氣?」

  寶寶一見到他,又朝他的褲管飛撲過來,被他閃開,牠不死心地繼續追逐,終於在他坐下之際,如願以償咬到他的褲管,並且發出好滿足的嗚嗚聲。

  滿意先是看看廚房的母親,確定滿媽媽沒有聽到他這句話,她才放下心來,咬著燒餅的嘴噘了噘。「沒有呀。」

  她才覺得他奇怪咧,竟然一副沒事人的樣子,至少她在他臉上看不到一絲尷尬或無奈,跟她這個哭了一整夜的人相較之下,神清氣爽得令人髮指。

  「妳自己沒去照過鏡子嗎?妳臉上就是寫著--我在生氣。」

  「你不要邊說邊靠過來,我媽會看到的!」滿意壓低聲音,所以連氣勢也被迫壓低,既然他決定要和她當兄妹,那好,就請維持一個離家多年和妹妹完全不親的哥哥該有的行為舉止!

  「那可不是只有妳一個人的媽媽。」

  「總之,請你裝作和我不熟。對媽媽來說,你和我是第一次見面,應該要很生疏。」

  「跟她說我們兩個一見如故,加上年輕人很有話題聊,所以兄妹感情進展神速,她會相信的。」

  滿意不說話,因為滿媽媽正端著荷包蛋走來。

  「一人一顆。」滿媽媽也坐下來,讓兩人說話的機會到此為止。「寶寶,你真壞!怎麼可以咬哥哥的褲子呢?!」滿媽媽作勢輕拍寶寶的腦袋,將牠從賀世祺的褲管上拉下。

  「沒關係,我習慣了。」

  「習慣?」

  「我的意思是,牠昨天就一直這樣咬我,可能因為我是陌生人吧。」賀世祺看著滿意提心吊膽的模樣,忍不住說了另一個謊言圓謊。

  「照道理說,牠應該是看到陌生人也會搖尾巴的個性才對呀,可能是想跟你玩才會撒嬌,哈士奇很和善的,你喜不喜歡狗?等家裡的Lucky和Money生一窩小狗時,讓你抱一只回去養好不好?雖然牠們不會看家又很會掉毛還很怕熱,可是你只要看到牠們這麼可愛的臉,一整天工作的辛苦都會忘光光,真的很不錯哩。」滿媽媽努力鼓吹哈士奇的好處。

  賀世祺當然不可能出言反駁,即使他認為她現在懷裡抱著的寶寶明明就是天字第一號大蠢狗,他也不會當面說出來。

  但是要他養蠢狗的兄弟?想都別想。

  「我討厭狗。」這就是兒子和男朋友的差別,當兒子可以光明正大說出討厭狗這類的心聲,當男朋友只要說錯話,馬上就被丈母娘三振出局。

  「這樣呀……以前你爸爸也很討厭狗,可是後來越養越有感情,Money還是他去流浪狗之家領養的呢。」一聽到兒子不喜歡狗,滿媽媽好失望,巴不得拉著他的手,跟他細數狗狗的優點,扭轉他偏執的觀念。

  「對了,我打算下午回台北。」賀世祺對於養狗經沒有興趣。

  「這麼快?你不多留幾天嗎?」滿媽媽還打算和他多多培養親情,雖然是母子,可是分離多年的生疏感,還有他若有似無的距離感,都讓她很沮喪。

  「有些事,我想還是趕回去處理一下。」賀世祺婉轉地撒著小謊。

  事實上,多待在這裡一分鐘,都讓他極度不舒服,不是他的親生父母不夠好,而是因為他心態上的拒絕與排斥。他表面上平靜無波,實則內心波濤洶湧,他快要受不了這種假裝出來的冷靜了。

  「……好吧,你要常回來呀。」

  「我會盡量。」賀世祺從桌上取來筆紙,寫下一串號碼,「這是我的手機,我二十四小時都會開機,要聯絡上我不困難。」

  「地址呢?」滿媽媽聽到他只願意留手機號碼給她,直覺以為他是不喜歡他們這一家子,才會用一組數字就想打發掉他們。

  賀世祺看出滿媽媽心裡的擔憂,笑著安撫她:「我最近打算搬家,等安定下來,我會打電話回來告訴妳地址的。」

  「你要搬家?!」滿意驚呼,立即也發現自己的反應太大,只能閉嘴垂首,用眼角餘光去打量賀世祺。

  他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他要搬走?

  「反正原本搬去的那個地方就沒有久留的打算,是因為遇到了……某個人,我才留下來,但現在再留下來,反而對彼此都是壓力和折磨,所以就搬吧。」賀世祺是說給滿意聽的。他的的確確要搬走了,而且是用最快的速度搬離開那個小社區。

  或許這樣的行為叫逃避,可是他沒有把握真能如自己所說的,將她當成親妹妹一樣對待。在曾經為她心動之後,那顆心要怎麼維持在親情的水平線上?他還不能做到,至少,現在不行。

  「你不管搬到哪裡都要跟媽說一聲,要是找不到地方住,就回來吧?」

  「嗯。」賀世祺輕笑地頷首。

  「小意,妳要不要乾脆搭妳哥的車一塊回台北?妳明天要不要上課?小意?又發呆了!」滿媽媽一掌拍上滿意的腦袋,她吃痛一叫,原本就凝在眼底的淚水也給滿媽媽拍出來了,雖然她的眼淚不是因為疼痛而流,現在卻慶幸滿媽媽的鐵沙掌為她做出最好的掩護。

  「好痛哦……」滿意放肆地讓眼淚掉下來。

  「才這麼輕輕一下就哭?少假了。」滿媽媽以為滿意在演戲。

  「真的好痛嘛……」

  是呀,真的好痛,那種就要被他拋下的感覺……

  「我順路,載她一起回台北。」

  「好呀。小意,不要給妳哥添麻煩,知道嗎?」滿媽媽替滿意答應了。

  就這樣,她坐上了賀世祺的車往台北歸途回去。

  真複雜的心情,來的時候明明好快樂,為什麼同樣的兩人一狗,車裡的氣氛卻沉重得好似車外的陰天,都是一整片灰蒙,早上還是晴天呀……

  「要不要喝點什麼?」

  滿意搖頭。

  「前面有便利商店,我去買飲料。」他當作沒看到她的拒絕,將車子靠邊,獨自下車進入商店。

  滿意看到他走回車子前先抽了幾口煙,或許是怕她久等,那根湮沒有抽完便被他按熄在垃圾筒裡。

  「妳最喜歡的奶茶。」他將冰冰涼涼的飲料放進她的手裡。

  「……你為什麼要搬走?」

  賀世祺不驚訝聽到她這麼問,「搬走對妳對我都好,讓媽知道我們住得那麼近,她不會起疑心嗎?再說,妳現在看到我不會覺得很痛苦嗎?」

  「你認為看不到你就不會痛苦嗎?」

  「至少,不用再看到妳,我就不會痛苦。」

  他的直言,真真實實地傷害到她,她覺得眼睛好刺痛,她已經哭得好累,為什麼眼淚還沒有流乾?為什麼還是輕而易舉就掉眼淚……

  「……我、我讓你覺得很痛苦嗎?」

  「是我讓我自己覺得很痛苦。」

  因為愛著妳,卻又不能愛著妳,我輸的不是個性不合,或是有一個比我更好的男人出現,我輸在我和妳的血緣,這對我並不公平,妳明白嗎?

  這些話,他不能說,現在任何一句會讓她聽出他仍深深愛戀著她的話都不能說。

  「妳說過的,作什麼決定,只要我心裡會快樂就夠了,我可以不用在乎太多人的想法或心情。」是她教他可以任性,也縱容他的任性,所以這一次,也讓他任性吧。

  「搬走會讓你快樂……」

  「是的。」他搬走,會讓她淡忘他,那麼,她就不會再難過了。

  「那,你就走吧……」

  XXX   XXX   XXX

  賀世祺搬走的同一天,她養的哈士奇也跟著不見,她太專心於哭泣,忽略了牠的舉動,連牠什麼時候跑出家門都不清楚。

  她是個失職的主人,弄丟了她的男人,也弄丟了她的狗。

  哈士奇一旦走丟,要找回來的機率小得可憐,她在寶寶的項圈上留有家裡的電話,希望撿到牠的人可以主動跟她聯絡,但她的電話從沒響過,也或許有響,只是她總待在賀世祺的屋子裡--那棟由她親手將它填得滿滿的屋子裡。

  他走的時候沒有帶走太多東西,因為絕大多數的物品都是屬於她的。房子是賀世祺買下的,屋主仍是他,只是他不願再住在這裡,不願再與她住在同一個社區,她知道他是為彼此好,他們是先當情人才當兄妹,這種轉變太尷尬,快刀斬亂麻確實是最好的處理方法,他是想要保護她吧。

  如果他的方式有效,那麼她也想這樣保護他,只要兩人都抹殺心裡的情愫,下次再見面時,就能當兄妹了吧?

  是不是他就會笑著,而她也能笑著,然後變成一家人?

  滿意不想讓自己太陷入低潮,所幸她也有事可以忙,她每天不斷做著尋狗啟事的海報,寫著急尋愛犬、寫著寶寶的特徵、寫著聯絡方式,再一張張貼上寶寶的照片,隔天挨家挨戶去投遞每棟大樓的信箱,張貼在路燈上、行道樹上,每處地方都不放過。

  她忙了整整兩個星期,寶寶仍舊下落不明,直到有一天,她終於接到一通陌生人的來電--

  「滿小姐嗎?妳好,我看到妳貼在我們巷口的尋狗啟事……」

  「是是!您有看到我的狗嗎?」滿意終於露出連日來第一個開心的笑容。

  「呃……沒有啦,我是打電話來告訴妳,妳這種尋狗啟事不可能找得到小狗的!」

  「咦?」她做的海報不夠詳細嗎?

  「妳要找狗,應該是要貼狗的照片吧?妳貼著一個人的照片,下面寫著狗的持征,就算找一輩子也找不到呀!」

  「呀?」

  「妳趕快把啟事撕回去重弄吧,就這樣,bye啦。」

  滿意對著嘟嘟嘟嘟的話筒發愣,完全弄不懂這通電話在說什麼,她拎起鑰匙,決定騎單車去看看那個人所說的啟事到底哪裡出了錯?

  跨上單車,她繞著好幾條巷子,繞出了小社區,連她都有些忘了自己在哪裡張貼過啟事,只好用最笨的方式,一步一步慢慢找,至少到目前為止,她重新審視的尋狗啟事都很正常,寶寶的獨照加上文字特徵,哪裡有問題了?

  「這張也做得很好呀,那個人不會是打來惡作劇的吧?真壞……人家掉了狗就已經很難過了,還這樣戲弄人,好沒有公德心……」

  滿意吸吸鼻,她最近很愛哭,小小一點事情都能讓她貢獻眼淚。

  她一定是太孤單了,身旁沒人也沒狗,只有她一個人。

  滿意再度騎上單車,繼續繞巷子。

  她打了個噴嚏,發覺出門時忘了多搭一件薄外套,她沒想到騎單車會這麼冷,之前和賀世祺騎單車山上海邊逛透透,也不曾有過冷的感覺呀。

  不,那時不覺得冷,是因為他總是在前頭擋風,她躲在後座,當然不覺得風大……不行不行,不能去回憶這些,她答應自己要忘掉的,統統忘掉。

  拐過一個小彎,有根柱子前頭站了三三兩兩的人群在圍觀,滿意好奇地瞟過去,原本沒打算湊熱鬧,卻在匆匆一眼之中差點摔車。

  那是什麼?!

  尋狗啟事--出自於她的手筆所寫下的大字,但是正下方的照片出了大紕漏,她將賀世祺的照片失手貼上去了!

  「這個狗主人是在耍白癡嗎?還是她把人當成狗了?」圍觀者之中有人咭咭笑。

  「怎麼看都不覺得這個男人像是背部毛色為灰黑色,腹部純白,眼睛一藍一褐的小公狗嘛。」

  滿意紅著臉低頭,死也不敢跳出去坦承自己就是張貼啟事的狗主人,她一直在旁邊等到眾人奚落、嘲笑累了,各自拎著手裡的垃圾袋去追垃圾車後,才一把衝上前,將啟事撕下來,快速捲好,踩著腳踏車逃離現場,然後一路狂飆回家。

  「要是讓他看到,他一定會生氣的,氣我把他跟狗畫上等號。」滿意不用猜也知道賀世祺會有什麼反應--

  妳把我當成狗?!還是跟這條小瘋狗同一品種的狗?!

  然後狂吠她好幾分鐘吠不停。

  滿意對著照片上的他笑了,眼淚卻又流下來,弄濕她的臉頰,她立刻伸手去抹,卻越抹越多。

  「我們沒有很相愛……沒有很相愛……失去妳或失去我對我們而言都不是太嚴重的絕症……你是這樣說的吧?」

  那麼,為什麼她每次想起他,就會哭得無法自已?

  他們,沒有很相愛嗎?

  所以這樣的想念,不算什麼嗎?

  所以這樣的眼淚,只是最基本的失戀情緒發洩嗎?

  原來這樣的程度是屬於還沒有很相愛的等級。她實在不敢想像若很相愛很相愛的時候,她會變成什麼模樣?是不是整天都無法踏出家門,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直到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

  所以,現在還能哭泣的她,是因為還沒有很愛他嗎?

  她想是的。

  所以,他們沒有很相愛。

  XXX   XXX   XXX

  「你是笨蛋嗎?」

  賀世祺仰著剛稜有型的下顎,以不可一世的姿態睥睨眼前的滿家賢--應該稱之為「賀家賢」更合適些。

  兩人雖無深仇大恨,但也無法一笑泯恩仇地結為哥兒們,要形容兩人的關係,就如同貓跟狗,天生有冤有仇。

  不過,這並非賀世祺出言羞辱賀家賢的主因。

  面對這位花不到半個月就讓公司虧損一億,後頭還有一筆七百萬的巨款等著變成呆帳,然後三紙對公司毫無盈利可言,甚至每賣出一件產品就倒賠美金四塊錢的合約,他還能快快樂樂畫押簽字的正牌賀公子,賀世祺覺得「笨蛋」這兩個字還太抬舉他了!

  賀家賢想反駁,又很可悲地找不到半個字為自己捅出來的樓子辯解,看看一旁的父親也沒有挺身保護他的打算,只能窩囊地嚥下滿肚子不滿。

  「然後你要我回來替這個笨蛋善後?」賀世祺轉向賀父,驕傲的神色斂去不少,他凝望著養育他成人的父親,明顯看出他蒼老了許多,頭髮間的銀絲越來越密集,可見這些日子光處理賀家賢惹出來的麻煩就耗盡他大半心力。

  「家賢,你先出去吧,我跟世祺談一談。」

  「我不能在場聽嗎?你們要談什麼?」難道是要商討如何將他這個純正血統的賀家人趕出賀家?!

  「你想再留下來聽更多的羞辱,我也無所謂。」賀世祺不介意費些唇言來罵人,反正賀氏集團什麼沒有,就是招待客人的咖啡最多,他罵渴了還能灌幾杯再繼續罵。

  賀家賢現在可不比以往,身價地位一提升,自尊心也跟著膨脹,當然不會乖乖聽賀世祺的話,留下來討罵挨,他冷哼一聲,掉頭走人。

  待辦公室只剩下賀父及賀世祺兩人,賀父沉沉一歎。

  「世祺,回來幫我吧……」

  「他不會希望我回來。」賀世祺淡淡應聲,「他」當然是指賀家賢。

  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對於賀家賢就如同芒刺在背,賀家賢認定他是妄想爭奪一份賀家財產的野種,在公司裡,賀家賢處處防備他,他提的案子,賀家賢永遠不會列入參考;他寫的企劃,賀家賢瞧也不瞧就朝垃圾筒扔。賀家賢將公私混為一談,用手段為難他、耍心機排擠他,他不是白癡,如此明顯的敵意,他當然有感覺。

  他當初離開,是不想讓賀家夫婦左右為難,他明白他們對於能找回賀家賢非常的欣喜,也覺得虧欠了賀家賢三十年,所以盡心盡力想補償賀家賢。他能理解,更能體諒,所以選擇如賀家賢所願滾出賀氏、滾出「他的」家。

  「那孩子根本沒有能力處理商場上的事業,他不是這塊料,你知道他將誰升職嗎?」

  賀世祺眉峰連動也沒動,丟出答案。

  「王石維?」他從賀父臉上的表情看出自己猜中了,「賀家賢會提拔王石維,我一點也不意外。」因為賀家賢就是那種需要人時時在他身旁拍馬屁,將他捧上天,王石維最符合這項要求。

  「不只是王石維,連之前你費了一番功夫才逼他們退休的那群老米蟲,竟也私底下和家賢搭上線,以榮譽董事的名稱回來公司……家賢鬥爭異己的本領比他談生意更高段。」

  「我們花了一年時間剔除公司的害蟲,他只花半個月就將一切搞回原位,他也真厲害。」賀世祺嘲諷地笑。

  「唉……」

  「別老是歎氣,你有定時吃控制血壓的藥嗎?你的臉色看起來很差。」他還是比較懷念吼人時中氣十足的父親,才短短的日子沒見,他竟蒼老至此,看在賀世祺眼裡,總是心情有些複雜。

  賀父眼眶一熱,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腳步蹣跚,向來挺直的背也微微彎曲。「如果可以選擇,我情願你是我親生兒子,為什麼你不能是……」

  賀家賢什麼時候關心過他的血壓、他的身體?他可以欺騙自己,因為賀家賢才剛回到賀家,對他們夫妻還很生疏,過些日子就會好……但他只是在自欺欺人,對賀家賢而言,關心如何將假想敵趕出公司比關心他們更要緊!

  賀世祺爬梳著頭髮,他竟然淡淡笑了。

  若不是活生生的現實如此安排,他情願他可以是他的親生兒子。這句話肯定了他,不是他不夠好,也不是他做得不夠多,只是因為不可抗力的原因,否則他情願他是他的親生兒子……

  「你知道你的這句話,可以讓我甘願為你做牛做馬。」

  這句話,讓他心滿意足了。

  他會如此容易被取悅,是因為他認識了另一個很容易取悅的女孩,她教會他,不要將事情複雜化,只要抱持著最單純的心態去看待,就會看到最單純的快樂。

  他現在只看到一個單純的渴望兒子能回家的父親,也只單純的讓自己回歸到那個滿腹雄心壯志想要為父母分憂解勞的孩子,他的父親不再年輕,他曾經高聳得讓稚齡的他以為父親是座山,更天真的以為頭頂上的那片藍天,是父親用肩膀扛起來的。

  現在的他,比父親高出足足兩個頭,這才知道,在他長大的同時,他的父親也逐漸蒼老。他曾經笑著在父親面前誇口,要讓父親成為全世界最有錢也最有閒的總裁,而此時,他的父親卻辛苦的獨撐公司,他不想看到他這樣。

  「我明天就回公司幫你。」

  「世祺……」賀父好驚喜。

  「但是你必須給我實質的權力--與賀家賢平起平坐的權力。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的兒子難堪,我也不介意幫公司賺錢養他這個富家公子,只要他安安分分,能簽名的文件就乖乖簽,不能碰的業務就滾遠一點,少扯我後腿,我保證,賀氏總裁的位置非他莫屬,我一點也不想爭。」

  「爸爸不一定要將總裁的位置傳給他,公司應該交給有本領的人,如果你……」

  「我不是為了賀氏的權力回來,我是為了你。」為了這個讓他總是努力充實自己,讓他視為人生目標的父親。

  這番話,讓賀父第一次在兒子面前流淚。他哭得老淚縱橫,卻又倔強的想維持兒子心目中的尊嚴形象,所以死命地忍著眼淚,佈滿歲月風霜的臉龐扭皺成一團。

  「好了、好了,不要強忍了,只有我看到,我不會跟別人說的。」賀世祺走過去拍拍父親的肩,像哥兒們那樣攬住他。

  「嗚……」就算咬唇咬得多牢,還是有感動的嗚咽逸出。

  「我的辦公室還是之前那間嗎?」

  「嗯嗯,還是你要搬到更大的也可以。」要他讓出總裁辦公室也沒問題。

  「不用更大了,交代秘書將這半個月來的所有案子和合約都拷貝一份送到辦公室去。」他得盡快補上這段日子的落差,好立刻進入情況。

  「好!好!我把王秘書調回來給你,他輔佐你最久,你還缺什麼,儘管說、儘管說。」

  「替我買個狗籠子,還有狗糧、狗煉和狗玩具回來。」

  「嗯?」賀父臉上還掛著大顆大顆的水珠子,困惑地抬頭。

  賀世祺食指朝地下指。

  「別告訴我,從我踏進來到現在,你還沒發現我腿上的這玩意。」

  賀父跟隨著他的手指方向一看--

  賀世祺的褲管上叼著一條小小哈士奇。
匿名
狀態︰ 離線
9
匿名  發表於 2011-2-27 18:16:28
第八章
            
               哈士奇,害怕寂寞,依賴主人,需要人時常陪伴。陪我玩、陪我玩,牠的嗚嗚聲,彷彿正在這樣說著。跟牠說說話,摸摸牠的毛,甚至陪牠跑跑公園,都能讓牠十分開心,取悅牠,是件再容易不過的事。

  因為牠深愛著你,你做的一切,都將深深烙在牠的心裡。

  「富都的經理說什麼也不改變條件,他說上回是副總裁答應給他們一piece六塊錢的利潤,雖說只是口頭上的交易,但他咬著這點不放,指責我們之前說一套現在又做一套,太沒有信用。」

  王秘書利用最短的時間將目前情況報告給賀世祺明白。

  「又是那傢伙的爛攤子。」一piece六塊錢,一張合約少說也有一百萬piece,開救濟院也不是這種開法!

  「賀先生……在公司裡還是要謹言慎行,被人聽到對您不好。」

  「我會在乎嗎?」賀世祺才不擔心他罵賀家賢的話會被多少人聽見,就算賀家賢好膽殺到他的辦公室來吠,他也不見得會吠得比賀家賢小聲。「對了,王秘書,叫你去偷印那傢伙的每日行程表,你到手了沒?」

  「呃……這件工作比較難一點。」王秘書推推黑框眼鏡,掩蓋不住眼底的為難。

  哪有人叫下屬去幹小偷的?!他知道賀世祺是想要先掌握賀家賢每天會和哪些客戶見面,他打算比賀家賢更快一步去解決客戶,將賀家賢捅樓子的機會降到最低,可是這種偷偷摸摸的事情他實在是幹不出來呀……

  「我不是叫你去勾引他的貼身女秘書,只要釣上她,不管你要賀家賢的每日行程表還是他三餐的菜單,她都會捧來給你嗎?」他這個做上司的都已經完整規畫好步驟和方法,只是要王秘書去實際執行,這也有困難嗎?!工作效率越來越差了!

  「我一定會盡可能拿到副總裁的每日行程表,請賀先生再給我三天,不,兩天的時間。」就是不要逼他去勾引女人……

  「你知道他兩天可以賠掉我們賀氏多少錢嗎?」

  「……最高紀錄,一千萬。」

  「很清楚嘛,那麼我給你半天的時間。」他的最高忍耐限度是讓賀家賢再賠二百五十萬。

  「是……」王秘書見賀世祺要推開會客廳大門,趕忙喊住他:「賀先生,您確定這樣走進去好嗎?」黑框眼鏡後的那雙眼瞟瞟地板。

  賀世祺給公司同事的印象向來很好,他帥氣英挺,工作能力更是沒話說,認真的男人最英俊就是在指他這款的單身漢,只不過……從他恢復上班開始,他的「造型」已經成為公司同事每天吃飯磕牙最熱門的話題。

  「不然我要爬著進去嗎?」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您褲管上的狗……跟您的專業形象不太符合。」換作他是客戶,不管眼前的男人說起話來多麼頭頭是道;不管他臉上的神情傲然得讓人多麼信任:不管他手裡遞上來的合約多麼令人心動,褲管上的那只幼犬都會將專業、自信及信賴感全數摧毀。

  「我甩不開牠。」賀世祺還當真身體力行,示範一次空中甩狗的動作,無奈小傢伙還是叼得好牢。

  「牠是您養的狗嗎?」

  「不是,只是條迷了路又回不去主人身邊的笨狗。」

  就在他搬到全新的、陌生的地方,才發現滿意養的笨狗竟然出現在他面前,他本來以為是同一品種又長得有點相似的哈士奇,結果牠撲奔過來,一張口銜住他的褲管,他就確定牠是蠢狗寶寶。

  牠為什麼要跟著他?是滿意也在附近嗎?他一開始是這麼想的,後來他失望了,當他打電話回桃園給親生父母報平安,輾轉從滿媽媽口中聽到滿意因為弄丟了狗而傷心好幾天的消息,他本想請滿媽媽代為轉達,讓滿意知道寶寶在他這邊,但又顧忌滿媽媽追問及懷疑,所以什麼也沒說。想自己打電話告訴滿意,又害怕聽到她的聲音會使他壓抑不住情緒,徹底瓦解這些日子硬撐出來的堅強,所以就這麼擱下了。

  「牠扯住您褲管的模樣,好像硬要將您拉到哪裡去一樣。」王秘書觀察後發現,小哈士奇不單單只是拿賀世祺的褲管當玩具,反倒像是要賀世祺跟牠走的模樣。

  「你不用太高估牠的智力,牠只是牙齒癢罷了。」難道他還會天真的以為這條蠢狗是想將他扯回滿意身邊嗎?太沒說服力了。

  賀世祺分秒必爭,時間現在對他來說完全不夠用,他沒有太多精力浪費在料理寶寶上頭,推開會客廳大門,昂首闊步地走進去。

  上半身的畫面非常專業,賀世祺伸手與客戶有力一握,兩人簡潔問好,賀世祺眉宇間散發著令人無法移開眼神的滿滿自信,下半身就……好吧,那條小哈士奇也咬得很認真。

  王秘書正準備壓下心裡那種突兀的感覺,卻看到剛剛態度強硬、不肯讓步的客戶眉眼一軟,連抿緊的嘴角都揚得半天高,聲音也高上八度。

  「好可愛的哈士奇呀!我家也養了兩隻耶!」五十多歲的老頭子做出與他那張臉完全不搭配的表情,愛狗的欣喜溢於言表。「牠多大了?」

  「剛滿三個月。」如果他沒記錯的話,蠢狗的狗齡應該是如此。

  「我可以抱抱牠嗎?」

  「當然可以。」賀世祺給了寶寶一記眼神,也不知寶寶是真看懂了,還是天性使然,牠的尾巴激烈地搖晃起來,讓客戶老頭將牠抱起。

  「好乖、好乖,哈士奇真的好友善,我就是喜歡這種對誰都好的狗。是公的呀,叫什麼名字?」

  「寶寶。」

  「寶寶--」客戶老頭重複地喊了又喊,到最後乾脆拿老臉去蹭狗臉。

  「蘇經理,您要不要抱著寶寶一塊坐下,我們開始談正事?」賀世祺邀請他落坐,客戶老頭當然點頭答允。「關於這次的合約--」

  蘇經理原本對著寶寶笑的臉孔一抬,神色立刻認真起來,「我與你們賀副總裁都談妥了,今天明明說好要簽約,現在才--」

  狗舌頭一舔,溫熱地舔濕了蘇經理的臉頰,也舔掉了他那番嚴詞厲聲。

  「合約沒簽訂之前,一切都還有商談的餘地。相信蘇經理也知道,我們合作長達十幾年,向來給貴公司的利潤都非常合理,從來不曾讓貴公司吃虧,這一次我們公司的賀副總裁--那個廢物--甫接觸這項業務,很多事情他並不清楚,才會漫天開價想讓貴公司盡早將合約簽給我們。一piece六塊錢的利潤,您自己心裡應該也明白,太離譜了。」賀世祺話中夾雜的「那個廢物」四字說得很小聲很小聲,近乎咕噥,所謂家醜不可外揚,「公司丑」也一樣,外人不用知道太多。

  「但是--」

  狗舌頭又舔過來,擺明就是要干擾蘇經理的發言。

  賀世祺再度搶到發言權,「雖然說一紙合約能帶給貴公司的利潤高達幾百萬,但是這紙合約結束之後呢?姑且不論下次合約重新商談的結果,貴公司強硬要我們履行不合理的口頭約定,這種態度就足夠讓我們對下次的合作慎重考慮,畢竟吃一次虧是買教訓,吃兩次虧就是我們公司的高層能力不足。」言下之意,就算這次讓你們公司佔到便宜,下一次的合約你們也甭想再簽成,這一紙合約或許讓你們收入百萬,但接下來失去的合約,也絕對讓你們得不償失。

  「這……」

  「汪嗚嗚。」狗眼水亮亮地望著蘇經理,一閃一閃亮晶晶,看得蘇經理心都酥了,一方面考量著賀世祺的話語,一方面也被小哈士奇電得茫酥酥。

  「賀先生說得也對,合作是要看長期的……」

  「汪嗚嗚……」狗臉在蘇經理頰邊蹭呀蹭。

  「所以……呃,我也覺得之前賀副總裁開出來的條件不太實際,感覺很虛浮,我們還是腳踏實地得好……」

  「汪嗚嗚……」毛茸茸的狗尾巴掃呀掃,在蘇經理手臂上拂過來又拂過去,搔得人心癢癢。

  「來吧,我們談新的合約好了……」

  蘇經理完全慘敗,在一人一狗的軟硬兼施下,簽下賀世祺新擬的合約。

  「沒想到你比賀家賢還有用處嘛。」

  從會客廳退出來,賀世祺滿意地彈彈新合約,這張新約足足替公司省下六個零,發年終獎金都綽綽有餘。

  沒料到蘇經理是迷戀哈士奇的愛狗人士,一條小瘋狗竟然就能擺平他,這讓賀世祺不得不出自內心讚美這條向來不得他緣的小傢伙。

  「汪嗚。」寶寶抬狗頭挺狗胸,走路有風。

  「以後封你為賀氏之狗,我拿這紙新約省下來的錢去替你打一條金狗煉,相信沒人敢吭聲。」

  「汪嗚!」

  「賀先生,您跟狗對話的感覺好奇怪……您一言牠一句,好像牠真的懂您在說什麼一樣。」

  「我有蠢到會和牠對話嗎?」賀世祺冷冷瞪了王秘書一眼,死也不承認。

  難道您剛剛是在跟我說話?要打金狗煉的對象也是我嗎?王秘書苦笑。

  回到辦公室,王秘書忙著去整理他的會議紀錄,賀世祺進到私人空間,寶寶好似咬他咬累了,沒有二度巴著他的褲管不放,自己跑到辦公室一角的狗墊子上趴著休息,倒是向來不特別與牠親近的賀世祺一反常態,端了杯咖啡走到牠身邊,與牠並坐,長腿一屈一伸,放鬆地坐著。

  「你能回去為什麼不回去?」

  寶寶抬眼看他,當然不可能回話,賀世祺也沒打算聽狗說人話,逕自又說下去:「我是想回去卻不能回去。要是現在看到她,我一定會情不自禁撲抱住她,然後又會說一些讓她很為難的話,像是『我們馬上買機票逃到國外去,在那裡,沒有人知道我們的關係,我們就能繼續相愛』這類沒有建設性的謊言,想欺騙自己也欺騙她,要兩個人逃避現實。」

  她教他要任性,要選擇會讓自己開心的方案去做,卻忘了教他,面對親妹妹的她,他還能任性妄為,不顧滿家二老的心情及顏面,任性去做任何想做的事嗎?

  寶寶眨眨眼,偏著腦袋看他。

  「我沒有忘記她,就算每天每天都給自己忙不完的工作,每天每天與老狐狸們周旋,我都沒有辦法忘記她。她的一切,烙在腦子裡,我甚至不需要去『想』,她就會出現在那裡。」

  怎麼會……如此思念一個人?

  像是沒有極限一樣,夢裡想、醒著也想;忙的時候想、不忙的時候也想;餓的時候想、不餓的時候也想。

  有好幾次的夢裡,他還在那個被她填得滿滿的房間裡,她巧笑倩兮的臉湊過來,罵了他一聲「懶蟲」,要他起床吃飯,他伸手去捉她,她卻失去蹤影,他驚醒過來,匆忙躍下床,屋裡屋外找她,才發覺現在這個屋子裡,沒有她的味道,更沒有她留下來的回憶,空空蕩蕩的,好可怕。

  「好想見她……」賀世祺將臉孔埋在雙掌間,摀住相思欲狂的神情。

  他以為遠走可以淡化相思,卻不知道壓抑的渴望並不會因而消失,反倒越積越厚重,壓在胸口,連呼吸都好疼痛。

  「嗚,汪?」

  「我好想見她……」

  「嗚?」寶寶蹭過來,挨近他。

  思念明明那麼苦澀,為什麼阻止不了?對她的記憶為什麼沒有減少?昔日的甜蜜已經變成了折磨,之前有多幸福,現在就多有痛苦;那時愛得多深刻,現在就更難以釋懷。

  不要去想,不要再去想,他一直這樣告訴自己。

  他們只是不能以情人的身份相愛而已……

  他還是能愛她,以家人的方式。

  桌上的分機倏地響起,賀世祺卻維持掩面的動作不變,他沒有移動身軀去接聽可能是緊急公事的電話,任憑它去響,響足了一分多鐘,聲音停了,反而是辦公室門扉傳來輕輕敲擊的試探。

  「賀先生?」

  賀世祺深深吐納,抹抹臉,睜開雙眸,淡淡應道:「進來。」

  王秘書打開大門,頗吃驚地看著賀世祺沒坐在辦公桌前奮戰,反而窩到狗籠子旁去喝咖啡。「打擾您了?」

  「沒錯。」

  呃……「我不是故意破壞您玩狗的興致,而是總裁夫人來電,希望跟您一塊晚餐,但是您晚上約了兩個客戶,不知道您是打算公事優先還是私事?」

  賀世祺沉默半晌,才道:「跟總裁夫人說,我會準時到。」

  XXX   XXX   XXX

  一場家庭晚餐,賀世祺一點也不意外會看到賀家賢出現,不過緊貼在他身邊的李麗蓮倒是讓賀世祺揚了揚眉峰。

  幽靜的日式料理店,繪著粉櫻的紙拉門阻隔外界的嘈雜,包廂設計的和室裡同樣充滿日式風情,淡淡草香的榻楊米點綴出一方小天地的清幽。

  賀母很喜歡清淡風味的日本料理,所以是這家店的常客,賀世祺曾陪著她來吃過不下十數次,也頗欣賞它的好滋味。

  賀世祺被和服打扮的侍女帶到包廂時,脫鞋上榻,盤腳坐下。

  「抱歉……家賢說餓了,所以我們沒等你到就先點了菜,媽替你點了你常吃的定食。」

  「沒關係,不用等我。」他和閒來無事的賀家公子不一樣,他一直忙到下班時間過了好幾個鐘頭之後,賀家公子卻是不到三點就自動下班,他當然會比較晚到,也不期待賀家公子會有耐心餓著肚子等他來。

  「我們母子倆好久沒一塊吃飯了……」賀母顯得很開心。

  「我才是妳的兒子。」賀家賢酸酸地插嘴。

  賀世祺沒加入與賀家賢爭寵的戰爭裡,他將自己那份定食的鹽烤鮭魚放在賀母面前,他記得她偏愛吃魚肉。

  「謝謝你,世祺。」

  賀世祺回她一個笑,轉向賀父叮嚀道:「少喝點酒。」順便用眼神將貪杯的賀父給教訓了一頓。

  「我才喝了幾杯而已。」賀父不滿地嘀咕,但那表情明明就是被管得相當樂意,不然唇邊的笑弧不會那麼深刻。

  「你今天來得正好,我也想找機會問問你是什麼意思!」賀家賢壓根沒準備與賀世祺和樂融融吃這頓飯,他朝桌面上一拍,震得食盤匡鄉碰撞。「你是故意找我麻煩吧?!為什麼我所有的工作都被你搶走?!你想藉這個機會表現給我爸媽看,讓他們再認你當兒子嗎?!」

  「家賢,世祺沒有這個意思,不准誤會他!」賀父想替賀世祺解釋,卻被賀世祺冷笑擋下。

  「你的所有工作?你是指拿到任何文件連瞧都不用瞧內容就簽名,還有管它公司會虧損多少也不關你的事,只要合約能簽到手,狂賠幾百萬也無所謂的愚蠢阿莎力,還是上班時間算算永遠不超過一個半小時,吃喝玩樂報公帳?如果是這些的話,那麼我應該是沒有搶。」

  賀家賢聽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顏面掛不住。

  「你--」

  李麗蓮輕輕拍撫賀家賢,緩和餐桌上的火爆氣氛。「家賢,工作本來就應該放手讓下屬去做,你全部都攬在身上,不是很辛苦嗎?世祺願意幫你,你正好有時間多陪陪我,我也不喜歡看你全在忙工作。」

  賀世祺笑出聲,但笑什麼又不說明,夾了塊生魚片入嘴。

  「你笑什麼?!」賀家賢疑心病很重,總覺得賀世祺不懷好意。

  「覺得她說話很有道理而已。」賀世祺想起滿意曾說,吃飯要有好心情,不能受外界事物影響,否則就太對不起食物了。

  所以即便他聽得出李麗蓮的話裡有多少酸味,將他貶損成下屬,他也懶得去在意,反正他已經打定主意,他是要為賀父賀母做事,不是為了賀家賢,雖然賀家賢也會得到好處--畢竟有人肯努力打拚替賀家多賺幾倍的家產--但他壓根不去在意這種小事了。

  「你明明就不是這種意思!」賀家賢不滿意他的敷衍。

  「我就是這種意思,信不信隨你。」

  「你少在我爸媽面前裝乖!你永遠別肖想我家的一分一毫!」

  「我是沒在肖想,我現在也是領賀氏的死薪水,你家的家產是你家的事,跟我當然沒有關係。」

  「你最好心裡也是這樣想,不要嘴裡說一套暗裡做一套!爸、媽,我吃飽了,先帶麗蓮去買訂婚戒指。」賀家賢挑釁地笑覷賀世祺,故意在他面前摟住他的前任女友,以勝利者的姿態宣告--你的東西都屬於我了,無論是父母或情人!

  可惜賀世祺對桌上的壽司比較感興趣。

  「好吧,去去。」賀父本想好好和孩子們吃頓飯,但賀家賢已經將氣氛都搞砸,早早退場也好。

  「世祺,對不起……」待賀家賢與李麗蓮離開後,賀母紅著眼眶說。

  「不要老是幫他說對不起,你們又沒做錯什麼。」孩子犯錯,老是要父母扛責任,父母何其無辜。

  「他講的話太傷人了……」連在一旁聽的人都能感覺到殺傷力,何況是賀世祺本人。

  「我沒有感覺,一點也沒有。他傷不到我。」也許以前會,也許以前的他甚至會在賀家賢開口前就先揮拳打斷他的牙,但是現在他不在意這些,因為不在意,所以聽在耳裡,跟聽廢話沒有什麼差別,都是左耳進右耳出。

  「我已經聯絡簡律師,叫他替我擬一份遺囑,我要將我財產的四分之三全給你!」賀父不知是賭氣還是認真,說得很篤定。

  「你們給我的東西已經夠多了,不用這樣做。」賀世祺一點興致也沒有。

  他們給了他良好的環境,讓他學習各式各樣他有興趣的專長,供他進修,讓現在的他擁有一技之長,就算離開賀氏,他仍有本領謀得一職,這些是無價的饋贈,也是比錢財更有用的東西。

  「對我們來說,你比他更像我們的兒子,你是媽媽一手拉拔長大的,媽媽要你這個兒子……」賀母握住賀世祺的雙手,開始啜泣。

  賀世祺笑著拍拍她的背脊,「我也沒說不認你們當爸媽呀,我都已經回來了,還不夠證明什麼嗎?」

  「說到認爸媽……你不是去見過你的親生父母了?你……喜歡他們嗎?」賀父沒忘記之前賀世祺向他要過親生父母的電話和地址,但是後續情形他們沒問,賀世祺也沒提,卻不見賀世祺回到親生父母身邊,所以他心裡疑惑。

  當然,他私心中是有些希望聽到賀世祺不喜歡滿家父母,這樣他們夫妻倆才能擁有這個兒子。

  「嗯,他們很純樸,一家子都是好人。」至於在那個家庭長大的賀家賢為什麼會突變?大概是一時之間擁有太多寵愛及金錢,加上賀家二老給他一種虧欠他的感覺,他才會這般驕恣。

  「那之前在你家遇到的那個女孩子?」賀父想起頭一次殺到賀世祺的小屋子裡,那個前來開門的平凡女孩。

  賀世祺笑容一僵,但只是那麼一瞬間。「她是我親妹妹,叫滿意。」

  「是那位陪你一起過生日的女孩嗎?」賀母也問。

  她對那女孩印象很好,因為她在賀世祺最需要安慰時陪著他,讓電話那頭賀世祺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麼平靜而溫柔,她真的感謝那女孩。

  賀世祺作勢低頭用餐,淡淡應道:「嗯,同一個。」

  賀父賀母相視,兩人心裡隱約都知道什麼。那時的賀世祺對待她,絕對不是一個哥哥對妹妹會有的珍視。是不是在相愛之後,才發現兩人的血緣關係,那麼……情何以堪?

  難怪他們總覺得賀世祺雖然回來了,卻變得有些孤獨,比起那時他獨自搬到外面去住更加的孤獨。

  兩人雖然有疑惑,卻也不敢深入追問,就怕碰觸到賀世祺強顏歡笑想掩飾的傷口。

  賀世祺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他習慣性先看一眼來電顯示,倏地掌心一震,握緊手機,快速丟下一句「抱歉,我接個電話」,人就閃出和室包廂,走到外頭景觀優美的流水小橋邊,掀開手機蓋。

  手機裡,傳來哭聲,不斷的吸鼻,不是嚎啕失控,而是咬唇低泣,聽得讓他想歎息。

  「我……我找不到你……我在你的屋子裡,找不到你……你跟寶寶都迷路了嗎?你們都找不到路回家了嗎?」

  她的哭音太重,好多句子都含糊不清,他還是好勉強好勉強才聽懂她說了些什麼。

  聽到她的聲音,思念排山倒海而來,那種想見她的渴望將他淹沒。

  是滿意。

  「我想你……我好想你……我一直跟自己說,我們沒有很相愛……沒有……可是我還是好想你……為什麼沒有很相愛,還是這麼想念……為什麼……」

  她輕輕哭泣,然後彷彿將心裡的話全傾吐完畢,又輕輕掛上電話。她沒有聽到賀世祺的聲音,他連「喂」一聲也沒有,她不確定接電話的人是不是他,她也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撥錯號碼。

  滿意癱坐在地毯上,在沒有開燈的陰暗屋子裡。

  想他。

  賀世祺久久無法放下手機,貪戀著她的嗓音,那還圍繞在耳邊的聲音。

  他無法響應,因為他只要一開口,絕對就是告訴她,要她跟著他一塊逃,什麼世俗、什麼面子、什麼兄妹血緣全當它是個屁,要是亂倫不能生孩子,就不生也沒關係,滿家絕子絕孫也用不著去在乎,滿家二老聽到消息是會哭會瘋也不干他們的事--

  但是愛情可以這麼自私嗎?自私到只要兩個人好就好,其它人的死活全部拋諸腦後,可以嗎?

  賀世祺坐在石墩上,垮下雙肩,閉上眼。

  想她。
匿名
狀態︰ 離線
10
匿名  發表於 2011-2-27 18:16:53
第九章
            
               哈士奇,不擅長獨處,需要比一般犬類花更多的時間陪伴牠,讓牠不覺得寂寞,被孤單侵蝕的哈士奇是非常可憐的。

  或許你擁有許多足以分散你注意力及關愛的人事物,對你來說,牠只是你擁有的其中之一,但你卻是牠僅有的一切。

  「……是這樣的,你爸爸生日,你可不可以撥個空回來吃飯?」

  「妳不用這樣小心翼翼跟我說話,妳怎麼對……妹妹說話,就怎麼對我說話吧。妳是說星期五嗎?我那天會請假回去。」

  賀世祺一邊以肩頭夾著手機,一邊盯著筆記型計算機輸入資料。

  電話是滿媽媽打過來的,她說話的態度很親切,但太過客氣,不像一個母親對孩子該有的態度,但他能體諒,畢竟他是新認的兒子,他的個性和習慣,滿媽媽並沒有很清楚,所以交談時,她過度的在意,反而讓人不自在,他試圖輕鬆的與她說話。

  「會不會太麻煩你?」

  「一點也不麻煩,蛋糕由我這邊買,妳不要再多買一個。」

  「好、好,謝謝。」

  唉,看來短時間內,「他的」媽媽還是會用謹慎多禮的語氣跟他應對。

  「呀!我要跟小意說一聲,不然她也會買蛋糕回來!」

  「妳順便跟她說,我那天接她一塊回去。」賀世祺話一說出口就立即後悔,想見她、不該見她,想見她、不該見她……這兩個矛盾的念頭還在衝突著,他不該自己製造見面的機會,捫心自問,他已經能心無波瀾的面對她嗎?

  見鬼的心無波瀾!

  「也好,你們一起回來,小意就不用轉車再搭客運,我跟她說。」

  「嗯……我十一點去接她。」罷了,反正說都說了,也收不回來。

  「我知道了。那我不吵你,你要記得早點睡,自己的身體要顧好,不要太累。星期五那天回來,媽再替你好好補一補。」

  滿媽媽收了線,繼續打電話給滿意。

  「小意,有沒有忘記星期五是什麼大日子呀?」和滿意講話時,滿媽媽顯得輕鬆自在許多。

  「沒有,我知道是爸的生日,我已經排休了,蛋糕我會買回去。」滿意這陣子雖然過得有些渾渾噩噩,但不表示她只會一昧的悲傷,完全不顧週遭的人事物。她同樣要到幼兒園帶小朋友唱歌跳舞:她同樣要將小朋友一個個平安送回各自的家門口,將他們親手交給父母,她沒有權利因為自己遭遇到的打擊就理所當然的犯錯或失誤。

  她會在一個人的時候輕輕哭泣,也會在看了挑動情緒的影片時埋首歎氣,生活卻還是要過下去。

  「蛋糕妳哥哥會買,你們不要重複帶兩個蛋糕回來,還有,那天妳哥要去接妳,十一點,記下來吧。」

  「我哥?是……家賢哥嗎?」滿意希望聽到的答案是肯定的。

  「怎麼可能?!我壓根不敢冀望家賢會回來,他巴不得和我們劃清界限,我打電話去給他,想關心他過得怎樣,他竟然以為我是要去向他要錢!不提他也罷--是世祺。」

  這名字讓滿意心臟一緊,胸口彷彿挨了一記硬拳,疼痛不已。

  「……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她不敢見他,雖然她知道勢必要見面,就算不搭同一部車,也會在桃園的家裡見到,可是家裡至少有爸媽在,她會顧忌他們,不會說出太離譜的話,要是只有他與她共處……

  她怕會管不住自己的嘴,說出不對的話,例如--

  她可以什麼都不要,只想跟他在一起,就算見不得光也無妨……

  太混蛋了!太自私了!太不可原諒了!

  對他說出這些,不是擺明要他為難,也讓爸媽為難嗎?

  「坐妳哥的車回來比較方便又安全。怎麼了?那天他載妳回台北時,妳和他處得不好嗎?妳討厭他嗎?」真糟糕,兒女的感情沒能培養好,做父母的最不樂見這種情況。

  「沒有的事,妳不要亂猜……我只是不想太麻煩他……」

  她若能真的討厭他,就不會覺得痛苦了……

  「媽知道妳和他還不熟,一起坐車回來會比較尷尬,但是如果我們不主動親近他,他不是太可憐了嗎?媽總覺得他看起來有點落寞,不知道會不會是我們和他之前的父母相比起來比較差?」

  「他不會這樣想的。」

  「他跟妳說過嗎?」

  「沒、沒有,我自己感覺出來的。媽……妳跟他說,我自己回去就好了,蛋糕我會記得不要買,叫他不要來接我。」

  「可是他都開口了,拒絕他很不好意思耶……」

  明明是他說過再見到她,會讓他覺得痛苦,為什麼又要讓兩人有獨處的機會?她弄不懂他的心思……難道他已經能若無其事的和她當兄妹了?

  「小意,不要任性了,等哥哥去接妳好不好?」說服女兒比說服不熟的兒子還要容易,所以滿媽媽還是對滿意下手,試圖改變她的心意。

  「……好吧。」滿意只能妥協,不然太刻意和賀世祺保持距離,反而不像平時那個容易與人打成一片的「滿意」了,更可能被母親看出破綻。「我會在家裡等他來接我,再一起回去。」

  「這樣才對嘛。一路上順便關心、關心他,聽說他回去賀氏集團的公司上班了,不知道和家賢處得好不好?妳問一下他的近況,回來再偷偷跟媽說,有沒有聽到?」

  「哦……」她還是從滿媽媽口中才知道他的近況,原來他回去了……

  結束與滿媽媽的對談,滿意思索著星期五那天,要怎麼面對他。

  她希望自己,能笑著喊他一聲哥哥。

  XXX   XXX   XXX

  星期五,天氣晴朗。

  滿意背著小背包,提著親手做的三明治,在樓下等待賀世祺出現。

  她臉上掛著的笑容,是她這幾天苦練的成果--一秒內擠出甜甜笑容。一輛車駛過來,她咧嘴笑著,但那輛車沒停下來,開往巷尾,不是賀世祺。她笑臉微僵,恢復苦瓜臉,五分鐘後,第二輛藍色的車子開過來,她又笑,但車子還是咻地奔離,只剩飄散在巷內的黑煙回敬她的笑靨。

  「怎麼還不來……我笑得好累了,等一下笑不出來怎麼辦……」遠遠又看到車子,滿意又彎眼淺笑,隨即在車子與她擦身而過時,笑容垮了下來。

  又不是他……

  望著手錶,十點半,她太早下來了,可是待在家裡又待不住。

  她不斷在心裡演練著今天與他見面的仿真情境,一見到他,她會先送他一記微笑,不說好久不見,只喊他哥哥,然後坐上他的車,將三明治拿來當午餐,話題就以她爸爸去年過生日的趣事開始,邊吃邊聊,然後十分鐘,不,五分鐘內填飽肚子,接著就到了睡午覺的時間,她連小被子和小抱枕都準備好了,有了這個借口,她可以光明正大的溜到後座去躺平睡覺,一段路到桃園不用太久,睜開眼迎接她的就是可愛的父母--完美的作戰計畫,取名為「一路睡到桃園大作戰」!

  目前的她,只能做到這樣了,也許再過幾個月或是幾年,她就能開開心心和他一路聊到桃園,現在不能太強求,她努力過了,真的。

  她連回程都計畫好了,叫「一路睡回台北大作戰」,完美無瑕。

  「妳這麼早下來等我做什麼?我到了會上去按電鈴呀。」

  賀世祺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她身旁,唇角有笑,淡淡的,似乎被她此時呆愣的有趣模樣給逗得頗樂。

  「呀……你--」

  「她沒跟妳說是十一點嗎?」賀世祺暫時還無法喊滿母一聲媽,只是淺淺的以「她」帶過。

  「有呀。」滿意終於想起自己應該做什麼,她連忙擠出練習好久好久的笑容面對他,

  「妳臉部抽筋嗎?」對他做什麼鬼臉?

  「我明明就在笑!」沒看到她的嘴咧得開開的,露出可愛的牙齒。

  「別想用強顏歡笑打發我,看到我笑不出來就不要笑。」

  「我可以笑得出來!」

  「如果是妳現在這種假笑,妳還是臭著臉算了。」

  滿意扁扁嘴,有種被看穿的窘態,她不知道自己現在的笑容在他眼底像什麼,真的很醜,很難看嗎?

  「我有方法讓妳打從內心真正的笑出來。喏,笑給我看吧。」

  賀世祺將一團毛茸茸又溫暖的東西塞進她懷裡,她還反應不及,臉蛋已經被舔洗得亂七八糟。

  「汪汪汪汪--」

  「喂,節制一點。」賀世祺嫉妒地冷斥,別過頭去,強壓下也想衝過去分一杯羹的慾望,他不想和小瘋狗爭食一塊美味的肉,大人和小狗搶,怎麼想都覺得很低級。

  「寶寶?!寶寶--」滿意驚聲尖叫,真如賀世祺所言,她開心地笑,也開心地哭了,抱著寶寶直蹭,將臉孔埋在它柔軟的狗毛間。「你跑到哪裡去了?怎麼可以趁我不注意就偷偷跑出去?!壞狗狗!你不知道我會有多擔心嗎?!我還大街小巷貼你的照片找你,我好怕你一迷路就不會回來了--」

  「嗚汪汪!」

  「牠可能是跟著我走了,我是幾天之後才在家門前看到牠,抱歉,應該打電話跟妳說一聲。」

  「你害我好擔心……」

  「對不起。」

  「我是在跟寶寶說話啦!」

  真是人不如狗。賀世祺只能摸摸鼻子不吭聲。

  迷途的狗,回來會得到主人千般寵愛,迷途的人呢?

  她明明就近在咫尺,就在伸手可及之處,為什麼他不能觸碰她?他比那條小瘋狗更思念她,更想撲進她懷裡,更想對她撒嬌,更想對她訴說這些日子的點滴心情,為什麼他不能?

  真痛恨在這種時候,自己不能變成一只哈士奇--如此一來,他就能大剌剌讓她擁抱著、磨蹭著,他也能舔去她臉龐的眼淚,而不是像現在,只能滿懷想要宰掉小瘋狗的護恨,看著眼前一人一狗的團圓畫面--看著他們團圓,更發現自己一無所有。

  「謝謝你。」

  賀世祺不以為滿意在跟他說話,有了方纔的教訓,他沒搶著應聲,只是看著她的臉出神,直到滿意再度向他道謝,他才挑動眉宇,緩緩掀唇。

  「妳在跟我說話?」

  「這裡除了你以外還有別人嗎?」

  「我以為妳還在跟牠對話。謝我什麼?」

  「你把寶寶照顧得很好,謝謝你。」

  賀世祺輕聳雙肩,一副「這是小事,不足掛齒」的傭懶姿態。

  「但是你好像沒有把自己照顧好……」滿意小小聲道。

  他西裝筆挺、儀容乾淨,整體打扮挑不出半點毛病,人同樣高瘦有型,沒有頹廢,沒有沮喪,但是在她眼裡,她看到的不是這樣的他,而是透露著若有似無卻又極力掩藏的孤單。

  「放心吧,我照顧自己比照顧那條狗還用心。」賀世祺給她微笑,要她安心,別為他操心。

  謊話,這是謊話。滿意咬住想戳破它的衝動,努力克制自己。難道她想聽見他說他過得不好,失去她,讓他的人生毫無意義?若是他真的這樣說,她以為憑現在的她能安慰賀世祺嗎?她拿什麼安慰他?一個妹妹的關心?!

  她應該要為了他說的謊話而鬆一口氣才對……

  他有好好照顧他自己,這樣不是很好嗎?

  「倒是妳,打電話給我,哭成那副模樣又逕自掛掉,妳時常哭嗎?」

  滿意倒抽一口涼氣,她就是擔心賀世祺會追問這件事,沒想到他還是問了,唉。

  「我只是……那天看了一部電影,太感人了,忍不住跟著裡頭的女主角一起哭……那是有感而發,是因為情節太催淚,一時之間找不到人說話,加上寶寶又不見了,我才會……才會所有的情緒一發不可收拾。」

  那部電影,最後是好結局,男女主角誤會冰釋,快樂的相擁。但她卻哭了,在只有她一個人的屋子裡哭了,像個笨蛋似的,哭得不能自已,她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拿起電話,為什麼撥下他的手機號碼,也不記得自己哭哭啼啼的對他說了什麼話。

  滿意覺得好丟臉,她那夜的失態就像自打嘴巴一樣。

  「下回找個人陪妳看電影吧,一個人看,太寂寞了。」他伸手揉揉她的發,驚覺自己根本就不滿足於這樣的觸碰,快速地收回手,轉頭背對她。「走吧,我們回家去。」

  滿意有股想歎氣的慾望,看著他高大的背影,她好想跑過去抱住他,將他的空虛填得滿滿的,她好舍下得看他這個樣子……

  「滿意?」賀世祺替她打開車門,回過頭覷她。

  他開的是後座的車門,而不是前座。

  她愕然望著他,他只淡笑道:「這樣妳會比較自在吧?」

  滿意沒回答,低著頭,抱著寶寶鑽進後座,賀世祺也上車,發動車子。

  「我聞到食物的味道,是三明治?」

  「嗯,我想一路上可以先吃點午餐,你要不要吃……」

  「開車不方便,妳吃就好,我不餓。」他戴上太陽眼鏡,阻擋接近中午的炙陽光線。

  滿意打開餐盒,裡頭擺放的三明治看起來清爽可口,軟軟白白的吐司中間夾著翠綠的生菜、嫩粉色的培根、黃澄澄的蛋,顏色搭配得十足吸引味蕾。她記得他喜歡吃這樣的三明治,好幾次他們出遊,她都是做這種簡單方便的食物,那時覺得好好吃,兩個人還會爭著要搶最後一塊,可是現在她放進嘴裡卻嘗不出半點味道……

  「吃飽後就在後座睡個午覺,到家我會叫醒妳。」賀世祺的聲音從前座傳來,他按下音響,讓悠揚的輕音樂流洩在車內。

  滿意聽懂了。原來他也一樣擬訂了作戰計畫,既然如此痛苦,當初他不要開口說要來接她,讓她自己搭客運回去就好了,何必讓兩個人盡其所能想度過這一段路途的尷尬?

  滿意只咬了半口三明治就不吃了,關上餐盒蓋,將它收在紙袋裡,再從背包裡拿出小被子抖開,蓋在自己身上,寶寶也鑽進她身側窩著,她曲膝側躺在後座,如他所願的「睡午覺」。

  賀世祺放慢車速,保持車輛的平穩,避免突如其來的緊急煞車打擾她的睡眠,所幸今天並非假日,路上的車輛不會太多,尤其上了高速公路之後,順暢得不得了。

  他當然知道最聰明的作法就是避免與她同車,可是他忍不住,他好珍惜能和她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就算只是她默默睡著,他都心滿意足,空氣裡有她的味道,他一呼吸,都能想像這一口空氣曾經被吸進她的肺葉……

  真卑微,但他竟然因此而覺得感動。

  車速慢慢的,時間慢慢的,他還不著痕跡繞了幾條路,拖延回家的路程。

  可是再遠的路,仍有盡頭。

  他在一個小時又二十五分鐘後,抵達桃園家門口。

  他停下車,摘下墨鏡回頭看她,她埋在小被子裡,整個人都被蓋住。

  「滿意,到家了。」他的聲音有些沉啞,輕喚著她。

  她一動也不動,睡得這麼沉嗎?

  「滿意,醒一醒。」他伸手去搖她,碰到小被子的同時,他皺起濃眉,解開安全帶,開車門下車,再打開後車門,傾進半具身軀。

  「滿意……」他小心翼翼地扯開薄被,有一道力量與他對抗,雖然微小但又堅持,他耐心且不放棄,一邊輕哄她,一邊加強手勁,一寸寸將薄被往下扯開,露出滿意那張已經不知哭了多久的臉蛋,她臉頰的水濕已經分不出是悶出來的汗水或是淌流的淚水,弄糊她微微鬈曲的髮絲,她咬住所有的聲音,即使他看到了她的狼狽,她也不要讓他聽到她的哭聲。

  她哭了多久?從她一躺下就開始掉淚嗎?

  他抱起她,一手撐在座椅上,一手將她的螓首按在肩胛。

  「我下次不會再自作主張,讓妳這麼為難,對不起,回台北的時候,我會跟她說,我有事要先走,讓妳自己搭車回來,我不會再讓妳難受。」他不該只顧及自己,只因為自己想擁有與她共處的時光而忽略她承受的壓力。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她伸手抱住他的頸,哇哇大哭。「你這樣子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本來的『一路睡到桃園大作戰』也是這樣打算,可是你搶走我的劇本!但是真正按照劇本走時,我又覺得好難過……我們本來不是這樣的!我們明明很高興看到彼此!以前、以前只要能和你見面,我都好開心……我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她與他,誰也沒犯錯;她與他,誰也沒有先不愛誰;她與他,還沉浸在愛情的悸動裡;她與他,誰也都還沒跳脫出來;奔跑的步調開始凌亂,她與他卻還沒有停下來,所以踉踉蹌蹌,所以跌跌撞撞……

  賀世祺也想像她這樣大聲吼著、問著,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如果是因為背叛、因為個性不合、因為誤會,至少還能找到釋懷的理由,明明還深深愛著,卻要逼彼此退開,她不甘心,他又何嘗不是?

  賀世祺尋到她的唇,將她嘗入口中,滿意原先還有掙扎,混沌的腦子裡還隱約提醒自己兩人的兄妹關係,但是他的味道及溫柔竄進鼻間,熟悉的滋味幾乎讓她鼻頭一酸,她不想放開他,她就是後悔之前放開了他,這一次,她要拋下那些道德、那些顧忌,回吻住他。

  得到她的響應,賀世祺低吟,也不再忍耐,細啄轉變成熱吻,探索久違的甜蜜。

  「你們在做什麼?!」

  抽息與驚叫聲同時自車外傳來,賀世祺與滿意離開彼此,看到的卻是滿家父母愕然鬆開滿手的蔬菜水果,站在下遠的地方瞠目結舌--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2 06:22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