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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蔡小雀]寶貝不要跑(田僑里傳奇2)[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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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 17:53:27 |倒序瀏覽 | x 1
寶貝不要跑【田僑里傳奇2】作者:蔡小雀

要命喔!怎麼會有這麼離譜的事?
她不小心用皮箱打暈了一個男人
而受害者竟是她念念不忘的那個「天使」!
唉,她不但沒膽坦承他的命差點被她搞掉
還惡劣的搶走真正救他命的人的功勞……
就說嘛,讓個帥哥在面前晃無異是自找麻煩
在他斯文儒雅的皮相下是個吻功一流的高手
害她一時色心大發差點辣手摧草!
也不知他是否被她那一K給K得神經錯亂
竟然煞中她這個凶巴巴的搶錢地攤女王
甘願放下身段開著賓士車陪她去擺地攤
雖說她是很欣賞他,是很為他著迷啦
但他是堂堂大學教授,她卻是滿身銅臭味的奸商
就像山雞硬要配鳳凰,無論怎麼看都不搭吧…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3-1 18:0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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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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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 17:54:10


  深夜的「往日情懷」
  蔡小雀

  是過去的我們比較單純?

  還是時間改寫了我們的人生腳本?

  如果,我們可以重新來過

  告訴我,我們做得到嗎?可能嗎?

  這是「The  Way  We  Were」往日情懷裡的一小段歌詞,卻讓我在午夜裡心神激盪,遲遲無法平復。

  生活是一連串的妥協,平凡的早起,吃飯,工作,吃飯,工作,下班,做家事,照顧小孩,照顧丈夫的需求……那麼我們自己呢?

  可以靜靜地聽一首好歌,看一本好書,就可以滿足一切深刻的渴望了嗎?

  我相信平凡是福氣,但不凡靠運氣。在大部分的人選擇循規蹈矩地做好長輩、家人、上司、社會對自己的期盼與要求後,會不會同時也遺失了年少時的夢?

  想想看我自己,還記得在年少青春正盛時,陽光特別的明亮,空氣特別的清新,腦袋特別的迷糊,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想做什麼或能做什麼,但是又特別的勇敢無畏,撞破了頭頂多再來一次,直到大汗淋漓暢快,還是覺得快樂得不得了。

  但是我又特別的沒出息,沒想過要當總統,要開公司,要變成女太空人,我做得最多、最繽紛嚮往的夢,是幻想能夠燃燒照亮我生命的那一個男人,究竟會在哪一個街角與我相逢?

  一年復一年,心裡渴望擁有的真命天子形象,從翩翩風采的白面書生,到擁有一雙憂鬱深邃眼眸的男子,從溫文風流的楚留香,到「CSI」裡沉鬱內斂的羅瑞史考蘭。

  然後呢?

  沒有等到楚留香,也沒有等到羅瑞史考蘭,反而在生活裡學到了很多的妥協,而且常常會有人迫不及待要告訴妳--因為,我們活在現實,所以我們人也要學著變得實際,因此,實際點吧。

  而女人這顆珍珠,就是這樣一點一點變成魚眼睛的吧!而記憶中態情快意的那個自己,也已經變成了The  Way  We  Were。

  為什麼人長大了,成熟了,變老了,或許直到快死了,都不敢再恢復本來面貌,做自己想做的事,追自己的夢呢?

  不是任性也不是不負責任,更不是不甘平淡自甘墮落,只是誰來告訴我?當我們完成了一切該做的責任,我們可記得為自己做過了什麼?

  我們一直乖乖的在現實裡妥協,深怕熟悉的腳步改變,卻又從電影或書裡尋找那個我們永遠在追逐與盼望的身影。

  我們害怕清醒,又渴望作夢,希望夢境成真,又沒膽放手去追尋自己真正想要的。

  誰來告訴我,我們可還有機會,還有勇氣尋找我們的往日情懷?

  如果時光再重來一次,我們做得得到嗎?可能嗎?

  如果,你也曾有過相同的慨歎,那麼或許我們可以從這一刻開始,告訴自己--

  也或許,生活是可以不乎凡的,也許生命中也可以找到除了吃喝拉撒睡以外,那份特屬於我們的特別的快樂。

  有很多很多的美好,都是不應該妥協,不應該被遺忘的--

  比如自己的夢想,五月的花,六月的雨,清晨晶瑩的露珠,小寶寶無牙的傻笑,午後的陽光,讀到一本好書時的感動,甚至幼稚地站在陽台上大聲唱歌……

  雖然這一切終將成為歲月荏苒而逝的往日情懷,但是,我們曾經為了快樂而快樂著,我們一路走來,永遠不忘開心地寵愛過自己。

  我們,永遠為自己而驕傲,為自己而歡呼!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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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 17:54:28
楔子

  就在那一年的中午,太陽照例火辣辣地當頭照,田僑裡裡民們頭戴斗笠,腳踏在被曬熱了的田溝裡,汗水就像關不住的水龍頭嘩啦啦地飆出來。

  大片大片的田里的稻子隨風搖曳,金黃色的稻穗被風吹得微微彎了腰,遠處蛙鳴呱呱清晰可聞,好熱的一個天啊!

  「阿土伯,今年的收成看樣子不錯呢。」

  「是呀,咱們田僑裡別的什麼沒有,就是西瓜大、稻米多……」阿土伯曬得黑亮的老臉上又是期待又是感慨。「但是大盤商一來,還不是被殺價殺得慘兮兮,種田沒前途啊。」

  「唉,不種田,我們還能做什麼呢?總是祖先留下來的地,可是去年我一甲地的收成還不夠兒子繳大學學費,可憐哦。」阿康叔也搖了搖頭,「如果種田可以純粹當興趣就好了。」

  「作夢比較快啦。」

  就在這時,一輛黑亮的賓士轎車緩緩駛近,在離他們不遠處停下,一名西裝筆挺、身材高姚的年輕人自車裡走了出來,環顧四周。

  「那人是誰家的闊親戚啊?」

  「哎喲,田僑裡哪家會有闊親戚啊?我福叔公在這裡住了快八十年,怎麼會不知道?」

  裡民們驚疑好奇地議論紛紛。

  三天後,有人以七十億新台幣收購田僑裡所有田地,預計蓋遠東第一大科技園區。

  一夜之間,田僑裡淳樸卻苦哈哈的裡民們全成了暴發戶!

  包括他們的子女,剎那間自工廠黑手和文具店店員搖身一變,成了大少爺和富家女。

  其中三則浪漫奇怪的愛情笑話故事,也從這一刻誕生--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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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 17:55:11
第一章

  她有很多外號。

  死要錢、絕代奸商、愛賣達人、相似度九十九女王、閃條子小霸王……都是其中之一。

  她的工作是賣衣服,最愛是賣衣服,嗜好是賣衣服,擅長還是賣衣服。

  她是--

  「張寶貝!條子來了!」

  驚慌失措的男人大叫一聲,迅速動手包起地上攤開來的A級LV包包,只不過那個V字印得怪怪的,怎麼看都像個P。

  身穿藍色T恤,白色七分褲和紅色球鞋,綁著馬尾的女孩跳了起來,二話不說,砰地一聲將大皮箱闔上,拎著就跑。

  嗶嗶嗶!

  「不要跑!」

  警察氣喘吁吁地追了過來,逮到了幾個手鈍腳慢的「遜卡」,精明厲害如寶貝者,早就一溜煙不見人影了。

  「呼……」她抱著大皮箱左閃右竄地逃入小巷子裡,邊跑不忘邊驚恐地回頭望,看看條子伯伯有無趕上。

  幸好,條子伯伯今天不貪心。

  寶貝喘著氣,全身沸騰竄流的腎上腺素漸漸恢復平靜,總算能夠稍微放鬆下來,一屁股坐在大皮箱上。

  「還好沒被當場活逮,否則我今天一整天賺的還不夠繳罰單。」她用手搧了搧麻熱的頭臉,小臉露出愉快得意的笑容。

  看來她跑警察的功力一日比一日進步了,不再像以前一樣,每個月都被迫集滿三十張罰單,「樂捐」血汗錢給警政單位。

  如果她有自己的店就好了。

  這個念頭第一千零一次地浮上心田,但是沮喪也第一千零一次地敲醒了她的癡心妄想。

  她拿什麼去開店?就憑銀行帳戶裡的三千兩百五十九元嗎?

  連印廣告傳單都不夠,更別說是租金、裝潢、批貨、進貨……

  「我的店啊--遙遙無期啊--」她哀號一聲,心酸難禁。

  午後的驕陽依舊露出大笑臉熱力驚人,全然不知「民間疾苦」。

  更慘的是,寶貝抬起頭,忽然看見兩名異常眼熟的條子伯伯嘿嘿笑著朝她走近--

  「就不信妳多能跑。」




  台南縣小志鄉烏龍鎮田僑裡三十號,是張寶貝的家。

  很平凡、很簡單、很淳樸、很……老舊。

  褪了色的紅瓦灰牆已經走過六、七十年的時光,想不舊也難,尤其田僑裡每戶人家都是窮農夫,守著祖上留下來的幾畝田地耕作過活,秋收的時候吃得飽就已經偷笑了,哪來多餘的錢替房子打扮妝點新門面?

  饒是如此,平凡卻有平凡的好處,老舊也有老舊的韻味,田僑裡家家戶戶門前若不是種了雪白點點、幽香陣陣的桂花樹,就是大紅艷艷熱情奔放的朱槿叢,每每教人驚鴻一瞥,為之驚艷。

  但是此刻寶貝完全沒有欣賞的心情,她拖著沉重的大皮箱,邊走邊哀悼著自己今日的出師不利。

  皮箱重到快壓斷手,荷包卻輕到遇風能飛,豈一個慘字了得?

  「寶貝呀!今天生意怎麼樣啊?」靠牆坐在木板凳上剝豆子的劉大嬸一抬眼見到她,忍不住好意地招呼探問。

  「爛。」她微微扯動唇角,算是笑過了。

  「客人不多嗎?」

  「警察比較多。」她苦笑。

  劉大嬸聽得滿面同情。

  「大嬸,我先回去睡一下,下次再聊。」她現在實在沒有哈啦的興致,她只想哭。

  嗚嗚嗚……

  誰想得到她張寶貝居然也有如鬥敗公雞的一天?她的志氣,她的熱情,她的活力和魄力都到哪裡去了?

  就在寶貝極力想要振作精神,鼓勵自己再度積極進取堅忍不拔的當兒,她家斑駁的紅木門咿呀一聲地打開,露出了張父哭哭啼啼的老臉。

  「嗚嗚嗚……」他一見到女兒更是鼻涕眼淚全控制不住地噴了出來。「寶貝……」

  「爸,你怎麼了?」她心一緊,小臉蒼白焦急地盯著他。「慢慢講,不要哭,你今天『又』怎麼了?」

  「詐詐詐……」他哽咽,斷斷續續不成聲。

  「炸什麼呀?」寶貝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嘴邊,快跳出來了。「你快說,你又炸壞什麼了?鍋子?爐灶?抽水馬達?」

  她對於上次老爸為了炸地瓜酥而把鍋子炸飛出窗外,還有天才到替柴油耕耘機加九八無鉛汽油,搞到引擎爆炸的往事心有餘悸。

  張父張口欲言,寶貝忽又大叫一聲--

  「等一下!」

  她連忙踮高腳尖,提心吊膽地伸長脖子望向門後的乎房老家--吁!還好還在,不是房子炸掉了。

  只要房子沒炸壞,其他的都是小case,她的心臟負荷得了的。

  她甚至還笑得出來,輕鬆拍拍父親的肩膀道:「好了、好了,不要緊啦,沒什麼好煩惱的,到底是什麼東西炸掉了?」

  「就是……」張父畏縮了一下,忽然意識到左右鄰居滿是好奇的熱切眼光,連忙神秘兮兮緊張地噓了一聲。「我們進屋再講,好不好?」

  「哦,好啊。」她眨眨眼,拎起大皮箱跟著父親走進去。

  什麼事這樣神秘?老爸中樂透囉?

  啐!想也知道這等好事怎麼可能會降臨在他們家?他們張家已經是倒了三代的楣;種稻稻死,養瓜瓜亡,現在……最後翻身的希望就全寄托在她的身上了。

  能不能光宗耀祖就看她開不開得了店,成為田僑裡有史以來第一個商場女強人了。

  燦爛光明的美夢不斷在她面前閃動著,寶貝情不自禁露出了興奮的笑容。

  總有一天……

  「寶貝,阿爸老實跟妳講,啊妳聽完以後千萬不要生氣,千萬、千萬不要生氣哦!」他陪笑著,搓搓粗糙長滿老繭的手訕訕地道。

  「好,你說,我一定不會生氣。」她安慰父親,阿沙力地道。

  「那、那就好……」張父欣慰喜悅的語氣裡帶著微微顫抖,「就是啊,今天下午兩點十七分的時候,我剛剛從田里回來喝碗綠豆湯,妳知道那鍋綠豆湯冰了三天,再不喝就要壞掉了,下次一定要記得別一次煮那麼多,吃不完會浪費,像村口的關崽領一家人,厚!了然啊!那個隔餐的菜就這樣倒去餵豬,真是……」

  「爸--」她原本就希罕少有的耐性更是寸寸斷折,忍不住拉長了音威脅。「你到底要不要說?」

  「我要說,我要說……」張父的臉色尷尬緊張到極點,「就是,就是我兩點十七分的時候接到了一通電話,打電話來的是一個男的……我本來不覺得他的聲音很耳熟的啦!可是他一直很熱絡的跟我講話,說是阿爸國小的同學啦!講到這個就感傷,想當初阿爸的成績是很好的,可惜念到國民學校四年級的時候,妳阿公就說家裡窮,繳不起學費了……」

  「張先生,您再這樣拉咧下去,待會會發生什麼事,我可就不敢保證了。」她神色陰惻惻的。

  「那個自稱是我國小同學的男的跟阿爸借五十萬要替他阿母繳剖腹生產外加住院半個月的費用!」張父嚇得一口氣衝口而出。

  「什麼?!」寶貝下巴瞬間掉了下來,驚喘尖叫。「你借了?!你真的借人家五十萬了?!」

  她的心在滴血……不對!是腦袋快要噴血!

  「啊憨女兒呀,阿爸怎麼會那麼笨之我們家又沒有五十萬,哪來五十萬借人家?」

  「呼,幸好!」她可憐飽受驚恐摧殘的心臟總算能恢復正常跳動,欣慰感動到差點哭出來。「爸,沒想到你變聰明了,真是老媽在天上有保佑,我們張家祖先總算顯靈了……」

  「嘿丫,妳平常就是把老爸看扁了,我的大頭裡裝的是腦漿不是豆漿……」他破天荒頭一次被女兒讚美,忍不住沾沾自喜起來。「所以我只把戶頭裡的二十一萬八千七百塊匯給他,我很精明吧?沒有幹那種向左右鄰居、親朋好友借錢來借給別人的傻事。」

  「二十一萬八千七百塊?!二十一萬八千七百塊?!」她快瘋了,忘形咆哮。「你把我們家所有的存款統統借出去了?你你你……那個人是誰?姓什麼叫什麼家住哪裡?我現在去把錢要回來。」

  開玩笑,他們家窮到只剩下二十一萬八千七百元,其中有要給農會的貨款,還有新耕耘機的頭期款,以及下個月要修漏水屋頂的預備金……寶貝臉上的血色褪得一乾二淨,恐慌令脈搏迅速狂悸。

  她想哭,但是她更想砍人!弒親是滔天大罪,所以她只能把滿腹怒火發洩向那個不知死活的……嘿,等一下!

  「你剛剛說你國小同學跟你借錢,是為了繳他媽媽剖腹生產兼住院半個月的費用?」她危險地瞇起了雙眼。

  「……噯。」張父頭越來越低,慚愧心虛畏縮到不敢迎視女兒殺人的眼光。

  「你同學的媽今天沒七十也八十歲了吧?還剖腹生產?」她說得咬牙切齒,老爸肯定又是被爛人用爛招騙錢了。

  「我也是事後想想不對勁,所以打電話去問妳劉阿伯,他跟我同班,以前就是我們班上的大俠,想當年我們最崇拜諸葛四郎與真平……」

  「老--爸。」她陰森森地拉長了音。

  「結果妳劉阿伯說那個是詐騙集團啦!後來我打電話去問管區,他也跟我說那支電話號碼就是警政署公佈的詐騙電話之一。」他哇啦哇啦一口氣全數招認。「寶貝,對不起……啊,好像以前有首歌詞也是這麼唱的--哇咧寶貝對不起,不訴不愛妳,偶也不願意,又讓妳傷心……」

  「裝『草蜢』搞笑也救不了你了。」她冷冷地道,盯著父親荒腔走板地演唱起香港偶像團體草蜢的成名曲。

  二十一萬八千七百塊的痛苦豈是短短幾句搞笑歌詞就能撫慰得了?

  「哇……阿爸真的不是故意的……」他老嘴一扁,內疚又難過地嚎啕大哭起來,肩膀一聳一聳的。

  「好了、好了……」老爸都哭了,寶貝實在不忍心再落井下石責罵下去。只是心痛攙雜著肉痛,她表情僵硬地微微歎氣,拍了拍父親的頭,「被騙光了就算了,財去人安樂,總不能殺他全家,打他媽媽吧?」

  她早該知道今天是她生命中最黑暗的一天。

  命運總是在你以為淋完街頭大雨衝進騎樓的當兒,又自樓頂潑了你一頭水。

  「妳、妳不生氣嗎?」張父抽抽噎噎地偷偷睨著女兒。

  「我……不生氣。」她嘴角微微抽搐,努力深吸了一口氣,卻怎麼也提振不起逐漸往下沉的無奈和絕望。

  「耶!太好了,寶貝不生氣!」張父瞬間眉開眼笑起來,手舞足蹈的。「嚇死爸爸了,好了、好了,事情過去就好,妳肚子餓了吧?要不要吃地瓜稀飯?今天有炒田螺哦!」

  寶貝勉強擠出一抹笑當作回應,隨即拖著沉甸甸的皮箱和比剛剛沉重了幾百倍的心情,走進采光不佳的屋裡。

  前途無亮啊!




  日子再苦還是得過下去。

  開銷還是得花,水電費還是得繳,衣服還是得賣……所以看見條子伯伯還是要照躲。

  「喂!前面那個!不要跑!」

  中午十一點五十分,烈陽狂燒,警察不畏艷日酷暑地追在寶貝後頭。

  「呼……呼……」她邊跑邊喘邊低咒,揮汗如雨。「要命,我最近是走什麼狗屎運?擺哪條街都遇到警察!」

  她總算能夠體會人要倒楣是沒有任何原因、沒有任何理由的,而且無論隨時隨地都會發生。

  就像現在,警察像橫下心腸地捨棄其他慢吞吞的小攤販,一心一意死命地追著她。

  幹嘛呀?她長得像十大通緝要犯嗎?

  就在寶貝跑到整個人快虛脫,雙腿軟麻到瀕臨投降的那一剎那,驀地,她眼尖瞥見一輛黑色賓士轎車的後座車門正好打開,她霎時想也不想地連人帶皮箱跳了進去--

  「快快快!快開車!救命救命!」她大喊。

  顧不得陌生莽撞和唐突,她所有的理智全被紅色罰單怪物嚇得遁逃無蹤,只要能離開現場,能夠躲避罰單,要她跟魔鬼交易都願意……

  「呃……」一個猶豫遲疑卻低沉好聽的男中音響起。「請問……」

  「救人如救火,拜託、拜託。」她小臉焦慮地巴望著窗外,看見兩名警察腳步似乎頓了一頓,但是她不敢確定。

  「好。」男聲溫和地道,「開車。」

  司機依言踩下油門,賓士車沉穩地滑駛出去,寶貝一顆高高懸著的心總算跳回了原位,感激涕零地轉頭要向救命恩人道謝。

  「謝--我的天啊!」她呆住了。

  身旁高大挺拔,濃眉大眼的男人英俊如天使……雖然這麼形容很奇怪,但是他渾身散發著一種神奇無害友善又溫柔的氣質,不但如此,他略帶研究思索的微笑還令她的心臟沒來由地怦然亂跳。

  他穿著合身筆挺的白西裝,沒有系領帶,領口微微鬆開了兩顆扣子,分外浪漫迷人不羈。

  見鬼了。

  「張寶貝,妳是窮心未盡色心又起嗎?妳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麼東西?」她硬生生把要流出來的口水吞回去,憤慨地低罵自己。

  「我可以請問剛剛那兩名警察為何要追妳嗎?」他低聲問,那蜂蜜般醇厚動人的聲音果然並非出自她的想像。

  任何有這樣迷人聲音的男人都應該被關在深夜電台裡服務大眾才對呀!怎麼可以在大白天的就出來魅惑人?

  害她的心跳呀……亂七八糟。

  「呃……你剛剛說什麼?哦,警察呀。」她城牆都打不穿的臉居然一紅,低咳了一聲。「嗯咳,他們追錯人了。」

  教她如何向「天使」承認自己是跑給警察追的無照攤販?

  「那妳為什麼要跑呢?」他單純好奇地問。

  她臉更紅了,半是羞赧半是尷尬地莫名慍怒了起來。「我沒有做壞事。」

  「我沒有說妳有做呀。」他眨眨眼。

  「那你就不要一臉……」她衝口而出。「憐憫的表情!」

  和她的暴躁相形之下,他的好脾氣更像珍貴異常如俊美溫柔的大天使。

  「對不起。」他溫和地道歉。

  寶貝瞪著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他、他真的是人類嗎?

  如果是正常人,沒有一腳把她踹飛出車外,也早就憤怒地把她趕下車了。

  「道什麼屁歉啊?」她忍不住氣惱了起來,為他忿忿不平。「沒禮貌的人是我,亂發飆的人也是我,你幹嘛跟我道歉?要道歉的人也應該是我才對吧--」

  他眼底的笑意因她的話而漸漸加深了。

  她講到一半,頓時啞然。

  寶貝真不敢相信她居然替別人來向自己討公道?!

  「不用道歉,也別生氣,妳並沒有說錯什麼。」他好整以暇地支著下巴,瞅著她笑,眸底閃動著絲絲趣意盎然,「累不累?」

  顯然,他從來沒有遇過像她這樣「生氣勃勃」的女孩子。

  在他的世界裡,女人大多溫柔婉約、氣質出眾,若非談吐從容大方就是嬌羞沉靜,從沒有一個像她這麼有……力氣的。

  講話有力氣,抬眉有力,生氣有力氣,更別說剛剛跑起警察來,那股子驚人的爆發力了。

  也就是這個,讓他莫名衝動地打開了車門--迎接拯救了一個穿著紅色T恤,拎著皮箱的落跑公主。

  眉飛色舞、熠熠生光的神采就是她的皇冠,頰上的兩酡霞色是最特別的腮紅。

  「累?」她微微一怔,神情奇異地盯著他。「呃,你……不會想要罵我不知好歹嗎?」

  「妳不是罵過自己了嗎?」他側著頭微微一笑。

  天啊!

  她登時傻眼了,呆呆地望著他,完全……沒有招架之力。

  「你要不要回你的星球去?地球好危險的。」她忽然開口,語重心長地道:「像你這樣的個性,不到一天就會被生吞活剝掉的。」

  她肯定他絕對是迷了路誤闖邪惡星球的善良外星人。為了他好,她不得不提醒他人心可畏呀,沒事還是早早回到安全城堡去才對--話說回來,外星球上有城堡嗎?

  寶貝搖了搖頭,等不及他反應過來便敲敲前方椅背,朗聲道:「謝謝你,司機先生,就讓我在這裡下車吧。」

  司機不假思索的踩下煞車,「大天使」錯愕地看著她,正要開口,寶貝凝視著他溫柔英俊的臉龐,心頭沒來由一蕩,衝動地傾身過去輕吻了下他的臉頰。

  「謝謝你。」她低聲道謝,帶著失控慌亂震盪的心跳轉身開門下車。

  「我還不知道妳叫什麼名字--」他對著車窗外的她忘形地叫喊。

  「寶貝!」她嫣然一笑,在燦爛陽光下分外耀眼晶瑩。「我叫張寶貝。」

  「寶……貝。」他微一失神。

  她已經消失在他眼前。

  淘氣的落跑公主,又拎著她的皮箱將去何方?

  他怔怔地望著窗外忙碌的街景,人來人往,又哪能再搜尋得到她的身影?

  「Rim,你剛剛為什麼要停車呢?」他忍不住有些埋怨。

  「抱歉,少爺。」司機慌了,「我剛剛以為……」

  「算了。」他深邃黑眸中閃過一抹失落,搖搖頭,往後靠坐在椅背上。

  頰上,隱隱約約有股淡淡的花香味,清甜、純潔、樸實……他記憶中未曾嗅聞過這樣的香氣。

  但是接下來一整天,不知是心理作用抑或是真實存在,這縷清甜花香直繚繞在他鼻端和腦海間,久久未散。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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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 17:55:57
第二章

  寶貝想了很久很久……

  她終於鼓起勇氣走進青梅竹馬好友的房間裡。

  為一個人心動究竟是怎麼樣的感覺?有什麼症狀可供研判讀取嗎?可以像刷條碼一樣清楚躍現答案嗎?

  香好最近戀愛了,所以她一定知道,為一個人心動是什麼樣的感覺。

  「……是字面上的意思嗎?一遇到那個人,心臟就動了一下?」寶貝一屁股跌坐在好友的小碎花單人床上,熱切地不恥下問。

  「呃……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耶。」林香好害羞地低下頭,怯怯地扳著手指頭。

  「拜託,妳不是戀愛了嗎?」她差點昏倒,咬牙道。

  「戀愛是一種很特別很特別的心情,我太笨,沒辦法用言語來形容。」香好慚愧地回答。

  「哎喲。」她無力地往後一倒,乾脆整個人癱在床上裝死。

  怎麼會這樣?虧她很認真的想這個問題,又硬著頭皮問出口……天可憐見,她這輩子除了錢以外,還沒有對其他事物這麼緊張過。

  「寶貝,妳問這個做什麼?難道妳……」香好眼睛亮了起來,「那個了?!」

  「哪個?」她防備地瞪了好友一眼,「一個連戀愛都戀愛得莫名其妙、糊里糊塗的人,沒有資格問我有沒有那個。」

  事實上也是沒有,她現在被錢逼得焦頭爛額,又得盯著家裡的天才敗家老爸別再捅出其他的大樓子,哪有那個閒情逸致再想其他。

  唉,也許她只是最近被錢逼瘋了,所以才會情不自禁一想再想那個俊美溫和的大天使。

  雖然邂逅不到十分鐘,但是他給她的感覺就是個很好脾氣的男人,似乎永遠這樣從容不迫,寧靜和藹。而他眼底眉梢唇畔的那抹溫柔笑容,也像是長駐其間,彷彿天塌下來都不過是彈指雲煙。

  究竟是什麼樣的環境,才能夠孕育出這樣性格的人?

  「一定不像田僑裡這種窮鄉僻壤。」她歎了一口氣,自言自語。

  「寶貝?寶貝,妳說什麼?我沒聽清楚。」香好頻頻在她面前探頭探腦。

  「沒、沒事。」她像是做了虧心事被發現般,尷尬心慌地揮了揮手,跳了起來。「我要去賣衣服了,拜。」

  「可是妳真的怪怪的耶!」香好不知底蘊,還追在後面問:「妳真的不要緊嗎?是不是最近發生了什麼事?張爸爸又被詐騙集團騙了嗎?」

  「又……」寶貝猛然轉過頭來,驚愕地道:「妳知道我爸被詐騙集團騙的事?」

  她記得自己還沒來得及跟兩個好朋友說,一小部分是忘記,一大部分是因為太丟臉了。

  「那個……里長阿伯伯村子裡還有人受害,所以昨天早中晚廣播了三次,提醒大家不要和張爸爸一樣被騙了。」香好邊說邊偷覷她的表情。

  果然--

  「全村都知道了?」維蘇威火山爆發了,寶貝發出可怕的怒吼。

  香好趕緊摀住雙耳,「小心我家的窗戶啊……」

  「他們為什麼不乾脆打電話叫電視台來採訪?」她氣憤地大叫,惡狠狠地道:「還是把我爸的照片印在宣傳單上警告大眾?」

  「里長阿伯的確有這樣想過,可是張爸爸說妳一定會不高興的。」香好怯怯道。

  「對。」她捂著突突抽疼的額頭,已經不知道該怎麼發洩心中的憤怒鳥氣才好了。

  「寶貝,妳還是生氣了嗎?」

  「不,我比較想去撞牆壁。」她已經沒力氣生氣了,唯一能做的只有歎氣。「我還是從賣衣服裡才能得到一點安心和成就感。」

  「寶貝,妳不要生氣啦!」香好繼續跟在她屁股後頭團團轉,憂心忡忡地問:「妳生氣了嗎?妳還是生氣了嗎?」

  「去找妳的帥法醫啦!」她揮了揮手。

  最近是她的災難假期嗎?亂七八槽的事情當頭砸來,簡直沒有一件好事……

  突地,一朵溫柔的微笑躍進她腦海,寶貝一怔,心頭沒來由怦怦悸跳了起來。

  她這輩子從未見過像他那樣的人,善良溫和,英俊得不可思議,男人味絲毫也不少。明明該是與她相隔兩個遙遠星球的呀,偏偏卻在偶然的那天午後裡邂逅……

  只是擦肩而過的緣分罷了,和那樣一個傳奇般的俊美男人。寶貝臉上那抹夢幻般柔和的笑容隨即又被沉重的歎息取代。

  畢竟人是活在現實中的,而多年奮力在生活中纏鬥,期望打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空,寶貝比任何人還要清楚,愛情小說中的愛情至少還值一百八十元,而現實裡的愛情恐怕比活恐龍還要稀有。

  ……要命,她的症狀比自己想像中的要嚴重多了,也許多年來應付父親的突槌病和困難的家計終於逼瘋她了。

  她出現了精神分裂妄想症!




  也許因為帳單壓得她喘不過氣,也或許是因為她午夜夢迴老是會想起最不應該想起的那朵笑容,還是因為生活絕頂忙碌艱辛無聊,所以她才會時時刻刻惦念著一個匆匆掠過的身影吧。

  一連串的因為下來,害她連續幾日做生意時都恍神恍神的,幾次差點又被警察當場逮住開單。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處熱鬧的大街騎樓下,寶貝動作熟練地撐起皮箱支架,打開裝滿各式各樣的服飾,揚起陽光般的笑容大聲吆喝。

  「來喲!來喲!各位美少女眼睛往這邊看,最新款式流行時尚統統在這裡了,T恤今日大減價,只要二九九,保證好看好穿又好洗……」

  她熱情又耀眼的笑容與蓬勃的光彩自然而然地吸引了一票女人聚攏而來,七嘴八舌地圍繞著攤位動手挑選著。

  「老闆,這件粉紅色T恤有沒有M號的?」一名少女抱著一件鑲水鑽T恤熱切地問。

  「有!不過妳身材這麼竊窕,應該要穿S號吧?」她故作沉吟了一下,「啊,不對,妳上圍這麼傲人,S號會太繃了,我還是拿M給妳好了。」

  「呵呵呵,好哇、好哇。」少女樂不可支,二話不說又多抓了兩件。「那我還要這件跟這件……」

  「這是米蘭今夏最新款式耶,妳的眼光真好!」寶貝嘴皮子動得快,手上動作也俐落極了,三兩下包好了衣服遞去兼收錢,眼角餘光還不忘一掃其他顧客,「這位漂亮阿姨,妳手上那件是純棉的喔!吸汗舒爽又好穿,而且上頭的玫瑰是手工繡的,浪漫又美麗,配妳的氣質再適合不過了。」

  「哎喲,妳說得這麼直接,我會不好意思的啦!」胖胖阿姨笑得闔不攏嘴,馬上掏出鈔票。「這件我要了。」

  「要不要多挑幾件?兩件五百五,還送一個凱蒂貓串珠吊飾哦!」

  「兩件五百啦!」胖胖阿姨暈陶陶中仍不忘殺價。

  「唉!」她哀叫一聲,可憐兮兮地笑道:「賣一件還賺不到買一顆御飯團的錢耶,再殺下去血流成河,我就得改賣豬血糕了。」

  「哈哈哈!」大家都被逗樂了,狂笑之餘也不好意思再殺價。

  寶貝終於又恢復了以往的超強戰鬥力,兩個小時下來就賣了五、六千塊的衣眼,神奇的是警察居然沒來。

  「嘿!張寶貝,妳今天火力全開喔。」她身邊賣鬧鐘的年輕人小莊羨慕地道。

  「一掃多日怨氣。」她咧嘴一笑,愉快地數著錢。

  「喂喂,妳看,那邊那個女生……好美呀!」小莊驚艷地睜大雙眼,活像見到天仙下凡似地瞪著自右方走來的女子。

  「美女?哪裡?」她轉頭看去。

  那是一名身穿雪白如雲裳的纖秀清麗女子,約莫二十多歲,粉嫩吹彈可破的肌膚和如夢似霧的笑臉嫣然,她長長的黑髮就是傳說中瀑布般的髮絲吧?優美地垂落在腰間,在她蓮步輕移時盈盈蕩漾。

  凡是完美到這種地步的女人都不應該被放到街上亂亂逛,否則會嘔死了像她這種平凡到不行的女孩。

  平平都是青春燦爛的年輕女孩,為何外貌會差這麼多?

  寶貝平常眼裡除了錢以外,是絕對不會有其他的情緒,但是今天她居然破天荒地艷羨又嫉妒了起來。

  就在這時,不遠處如浪潮般席捲而來一陣陣驚慌叫喊--

  「警察來了!警察來了!」

  她心一驚,想也不想地匆忙闔上皮箱,抓住皮箱猛然轉身,沒想到沉甸甸的皮箱失控一滑往後飛甩,飛出她的指尖,然後是砰地一聲巨響!

  她好像聽到了一個痛楚的叫聲,但是不確定是不是自己聽錯了,直到現場有人倒抽了一口氣--

  「有人暈倒了!」

  寶貝不敢置信地瞪著躺在路邊黃線上的那名受害者……高大英俊得很眼熟,只不過溫柔俊美的臉龐此刻是陷入痛楚的昏迷……她不禁瑟縮了下,如果連不省人事時他都一臉痛苦,足可證明那真的是非常痛苦。

  她、她她她……居然該死的用皮箱打暈了那個她念念不忘的男人?!

  怎麼會有這麼離譜的事?

  寶貝尚未從震驚中醒過來,一道雪白的身影已經迅速越過她,撲伏向倒在地上的他。

  「嗯,他還有呼吸,脈搏有力,沒有瞳孔放大的跡象,應該只是單純被打暈了。」那名清麗女子熟練地檢查著他的眼皮、脈搏和其他,聲音輕柔卻沉穩地對關心圍觀過來的路人宣佈。

  寶貝這才驚覺她真的活生生打暈了一個男人,姑且不論這個男人是不是她最近精神恍惚的主因,她顧不得散落一地的商品,緊張地衝向他身邊,拚命吞嚥口水,勉強擠出聲音來。

  天哪,她怎麼會打到他?以她的身高和這個角度頂多是砸到他的大腿,除非是他剛巧彎腰撿東西……

  念頭乍然閃過,她怔怔地看見了躺在他身畔的銀色輕薄手機。

  啊……噢。

  「怎麼辦?我們是不是應該叫救護車還是什麼的?」警察呢?在這個節骨眼上,警察是到哪裡去了?也許用警車載他去醫院還會快一點。「妳是護士嗎?可不可以教教我現在該怎麼做?」

  可惡!是哪個眼睛有亂視的看到警察來?看到黑影就開槍,亂放假情報……真是害死人了,現在怎麼辦才好?

  清麗女子看了她一眼,安撫道:「他不會有事的,哦,對了,我不是護士,是今年剛畢業的實習醫生。」

  「醫生?」她眼珠子都快滾出來了。

  人美氣質佳不打緊,她居然還是一個醫生?!天啊,難道老天爺一定要派一個和她對比如此強烈的人來讓她自慚形穢嗎?

  「是的。現在最好找個地方讓他好好躺著休息,靜待他自然清醒。」清麗女醫生望著他英俊的五官,不禁小臉微微一紅。「呃,我的車就停在前面的停車場--」

  不知怎地,寶貝忽然很不想讓美麗的她帶走俊美的他……她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

  「我會把他帶回家,畢竟是我打昏他的,我有責任好好照顧他。」

  「沒關係的,我看還是由我……」清麗女醫生出現難得的固執,可惜話說到一半手機突然響了,她不太情願地接起。「我是雲英……噢,主任……好的,我現在馬上趕回去開會。」

  「小姐,妳去忙妳的吧,千萬不要讓『我們』耽誤了妳。」寶貝暗暗鬆了口氣,口氣過度愉快地道。

  黎雲英玉臉浮起了一抹紅霞和不甘心,「不如我帶他回醫院吧,有專業的醫療看顧也比較妥當。」

  「不不,這怎麼行?妳剛剛也說他只是暈過去,犯不著為了這樣就讓他去瞎占病床吧?現在全台灣大醫院不都很缺病床嗎?還是把病床留給更需要的病人好了。」寶貝皮笑肉不笑的拒絕,論牙尖嘴利是死也不肯輸人的。

  「但是……」

  「不要緊,我會照顧他的。」寶貝使了個眼色給小李,「小李,你的麵包車不就停在巷口嗎?送我們一程吧。」

  「可是我還要做生……」小李被瞪得連忙改口,點頭如搗蒜。「沒問題、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黎雲英咬了咬下唇,雖然不想失去結識這個出色英挺男人的機會,但天生矜持的個性,以及嚴謹的禮儀教養迫使她無法驚世駭俗地當街「搶男人」。

  手機又聲聲催促了,一猶豫之下,黎雲英掏出名片遞給寶貝,不斷叮嚀她一定要讓自己知道最新狀況,然後戀戀不捨地起身離開。

  小李抓抓頭,「寶貝,真沒想到妳會做這種事耶!」

  「哪種事?」她輕輕地撥開落在他額際的一綹濃密髮絲,心思全在他身上。

  糟了,他額頭上的那一包腫得老高,會不會有腦震盪?

  萬一她把他打出了個失憶症怎麼辦?就像偶像劇裡演的那樣,一個活生生的王子被她變成了只青蛙……

  停--她又想到哪裡去了?

  「就是妳居然會跟另一個女人搶男人。」小李口無遮攔地道,「妳不是痛恨男人嗎?」

  「如果你再不閉上嘴巴去開車,我立刻會示範我有多麼『痛恨』男人。」她瞪了他一眼。

  那是一記可怕的警告!

  小李打了個寒顫,轉頭就跑。「我馬上去開,馬上!」

  寶貝滿意地冷哼一聲,眼眸調轉回到昏迷著的他時,卻化為異常的溫柔。

  「對不起,我會負責任的。」她低聲慚愧的說。




  她一定會負責任的,所以她破天荒地帶他回家,讓他一百八十幾公分的高大修長身子彆扭地躺在她的單人床上。

  雖然房間窄小簡陋,角落又堆滿了裝貨的紙箱,但是她一直很勤於打掃環境,不到四坪的空間顯得清新溫馨。

  寶貝小心地端著一隻綠色馬克杯,走到床邊以單手扶起他的頭,想要灌一些液體到他嘴裡。

  他已經暈了半個多小時,再不醒來就得送醫院了。

  慘了,她會不會莫名其妙就犯下過失殺人罪?如果她被捉去關了,監獄裡面可以擺地攤嗎?

  「嗯……」他微微一動,似乎有甦醒的跡象,性感的唇瓣在杯沿抵向他時本能地張口,那滑入嘴裡的酸苦濃臭液體在下一瞬間嚇醒了昏睡的細胞。「嘔……這是什麼東西……」

  「你真的醒了。」寶貝又驚又喜地看著他。老爸這次提供的狗頭藥方居然有效!

  「我喝了什麼東西?」他深邃的雙眸還陷在迷茫中尚未全然恢復,驚嚇又令他怔忡發呆了三秒。「好臭……又苦……」

  「蛇膽汁。」她好抱歉地望著他,他的表情在聽到答案時慘白得比暈倒前還要糟糕。

  「蛇……膽……」他備受震撼。

  「嗯,我爸說很有效,不過還真的很有效,你終於醒過來了。」她鬆了一口氣,有絲羞赧地道:「謝天謝地你沒事。」

  她出奇害羞的模樣惹得翟鎮的心沒來由地一蕩,雙眼瞅著她難以轉移視線。

  她嫣然飛霞的臉蛋如同初熟的蘋果,熟悉的騷動感在他胸口漾動了開來。

  「是妳。」他眼底掠過一抹淡淡的喜悅。

  那天拎著皮箱跳進他車子裡,又飛一般跳離他生命的精靈般女孩。

  「你還記得我?」她屏息,雙重的快樂如千隻蝴蝶飛舞在體內。

  他沒有失憶,還有他居然還記得她!

  笑意不斷自作主張地浮上她的眼角眉梢唇畔,任她怎麼抑也抑不下。

  「我當然記得。」他微微一笑,儘管額頭多了個慘不忍睹的青紫腫包,還是英俊到害人心臟亂亂跳。「不是每天都有女孩拎著皮箱逃進我的車子裡。」

  「那天的事,謝謝你。」她清了清喉嚨,想瀟灑地揮揮手一笑,卻發現自己居然手發抖了。

  「我怎麼會在這裡?」他迷惘地瞇了瞇黑眸,環顧著四周。

  「呃,你暈倒了,所以我把你帶回家……呃,啊,休息。」她笑得好不心虛尷尬。

  要不要坦白以告,她就是他暈倒的真兇?

  天啊,她不敢說,就算他再溫柔再好脾氣,也不可能會原諒一個用皮箱將他打暈在街上的女人吧?

  而且他不知道有沒有腦震盪,或是其他危險的後遺症,就算沒有內傷,光是他額上腫得那一大包就夠瞧的了。

  最重要的是,她很怕看到他對她投來憤怒嫌惡的眼神。

  她很沒膽地悄悄龜縮起來,硬生生吞嚥下自首的衝動。

  「啊,妳救了我。」他的眼眸陡然亮了起來。

  那雙善良熱切的黑眸盯得她渾身都是罪惡感,寶貝發現自己簡直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加三級。

  她根本沒有救他,她是兇手,現在又搶了真正救他的人的功勞。

  當初第一時間去照顧他的是那位清麗的實習女醫生,她只是在事後很不要臉地硬將他帶回家,以稍稍安慰自己抽痛的良心。

  「嗯咳,嚴格來說……也不算是救,我只有把你抬回我家,放在床上,然後餵了你一口蛇膽汁。」啊,也許再提起蛇膽汁是大大的不智,因為他的臉色又微微發白了。

  「我可以喝口蛇膽汁以外的東西嗎?請恕我失禮,但我需要一口水來沖淡嘴裡……奇怪的味道。」他翩翩有禮地道。

  「當然可以i」她急忙跑出去倒了一大杯開水,用農會送的大玻璃杯送到他手裡。

  烏龍鎮農會感謝您愛用除蟲寶。

  印有這幾個大字的俗斃杯子握在俊美高貴的他手中,既突兀又不相襯,但是他實在太善良了,英俊的臉龐上完全沒有一絲絲不悅或異狀,仍舊微笑著啜飲了兩口水。

  她瞪著他喝水的模樣--真的是啜飲--她認識的男人或女人喝水都是用灌的,從沒像他喝得這麼優雅迷人的。

  「你姓愛新覺羅嗎?」她沒頭沒腦地問出口。

  翟鎮一怔,隨即笑得好不開心。「為什麼這麼問?」

  「你的一舉一動都像傳說中的貴族。」

  「不,我不是。」他愉悅地道:「我只是平民老百姓。」

  至少在台灣的這陣子是,而他非常喜歡這個身份。

  「呼。」寶貝大大鬆了口氣。幸好,這樣如果事跡敗露,她也不至於會因為得罪權貴而被捉去關了。

  「我必須報答妳的。」

  「什麼?」心情過度放鬆,害她耳朵好似也短暫失靈了。

  「我會報答妳的救命之恩。」他柔聲重複。

  「報報報……」她驚駭地瞪著他,「報答我的救命之恩?可是你完全不用這麼做,因為我真的沒有做什麼,而且我甚至、甚至……」

  死了,她說下出口,她就是沒有辦法對一個這麼溫柔且全心全意信任著她的男人,坦白承認他的命就是差點被她搞掉的!

  「妳真可愛,為善不欲人知是珍貴稀有的美德。」翟鎮笑望著她。

  她的臉不爭氣又該死的紅了起來。

  但是心虛與慚愧卻一寸寸凌遲著她的道德良知。

  「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她有一些絕望地小小聲道。

  「妳是。」他溫柔卻堅持地就此認定,大手輕撥開她垂落遮住眼睛的劉海,臉上笑意更深。「妳想要什麼?我可以幫助妳。」

  給我把刀抹脖子!

  寶貝強忍住欲衝口而出的話,甩了甩頭,像是要把自己紊亂迷惑的腦袋給搖清醒點。

  「這不可能是真的,我一定是在作夢。」她喃喃自語。

  再遇見他,還打暈了他,又帶他回家,現在他要重重報答她……誰來告訴她,這出爛戲究竟是怎麼回事?每個環節都出了錯,火車已經瘋狂脫軌了!

  彷彿是嫌她還不夠暈頭轉向似的,房門被熟悉的快樂猛叩聲敲得砰砰作響了。

  張父拉開熱情的大嗓門,「寶貝呀,客人醒過來了沒有?阿爸那碗蛇膽汁有沒有功效?這個偏方是巷口阿狗兄報給我知的,應該會很有用。」

  她翻了翻白眼,滿心沒好氣。她才奇怪阿爸打哪兒弄來蛇膽汁咧,原來是巷口賣蛇肉羹的阿狗伯的餿主意。

  「爸,他--」她一定要火速將他送走,別讓他和阿爸碰面,否則誰知道兩個相同天真善良又無知、輕易信任人到近乎白癡的男人,會一起做出什麼事來?

  「門外是妳的父親?」太遲了,翟鎮的眼底已經閃動著出奇眼熟的熱烈光芒。

  寶貝背脊一涼,她曾在老爸臉上看到過無數次這種光芒。

  剎那間,她感覺到火車不僅僅是出軌而已,還亂七八槽地全壓到她頭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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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 17:56:15
第三章

  他們相談甚歡,相見恨晚,相逢何必曾相識……

  在一團熱情混亂到失控的快樂氣氛下,張父和翟鎮自行達成了好幾項協議。

  其中一項,就是優雅尊貴性感斯文的翟鎮從今天開始在張家正式住了下來,成為張家貴客。

  第二項就是--

  寶貝抱著突突發脹劇痛的腦袋瓜,愕然地瞪著他們倆。

  「你們說什麼?為什麼要我跟他同睡一個房間?不是,是他為什麼要跟我睡在『我的』房間?」

  沒錯,她是很欣賞他,是很為他著迷,但是她也沒有迷戀他到連人帶床全送入他懷裡的地步。

  她早該知道唸書時物理老師說太陽黑子爆炸會影響地球人類的腦神經不只是一個理論而已,顯然最近太陽黑子爆得特別厲害,而且所有的磁核爆統統襲向烏龍鎮田僑裡!

  「總不能讓人家跟滿身臭汗兼老人味的阿爸睡在一起吧?」好客的張父不以為然地盯著女兒。

  慢著,她記得曾聽過在久遠以前,在中國大陸的邊疆地帶,熱情好客又貧窮的某支遊牧民族會派遣老婆或女兒去陪遠來客人過夜……但是這裡是台灣啊!而且今年是民國九十四年,公元二○○五年,這麼荒謬的事情怎麼可能會發生在她身上?

  雖然這個男人令她流口水,但是、但是……

  「阿爸,你今天早上騎腳踏車出門沒發生任何事故嗎?」她深感懷疑父親的腦袋瓜出了毛病。

  「呸呸呸,我老雖老,身體還是很勇健的,怎麼可能會發生什麼事故?」張父抱歉地看了眼禮貌地憋著笑的客人。

  翟鎮雙眸明亮,羨慕地看著他們毫不修飾偽裝的笑鬧打趣,雖然有點沒大沒小,卻怎麼也掩不住父女情深。

  可以這樣不管規矩禮節的打打鬧鬧,真的很棒。

  「阿爸,你剛剛有聽清楚自己說了什麼話嗎?你要親生女兒跟一個、一個陌生男人睡在同一張床上!」她話說到最後已經快要尖叫。

  「我沒有哇!」張父生氣地看著女兒,「我是那種賣女求榮的賊仔埔嗎?」

  「可是你明明說--」

  「妳房間整理得比較乾淨,單人床也是新的,要款待客人也比較好意思。」張父嚷嚷,「我是要妳把床讓給人家翟先生,啊妳睡在地上就好了。」

  寶貝臉上羞赧之色初褪去,氣憤之情又衝上腦門。「為什麼我就要睡地上?」

  「單人床睡不下兩個人啊!」張父想當然耳地叫道。

  「你還說不是要我跟他睡在同一張床上!」她也吼了回去。

  真是驚險刺激,翟鎮光是看他們父女倆中氣十足與大嗓門的對吼,就已看得眼花撩亂了。

  「呃……」他眨了眨眼,溫文又歉然地道:「對不起,是我太打擾了--」

  「跟你無關!」父女倆不約而同扭過頭對他大叫,抬手指著對方,「是他(她)!」

  「請你們不要為了我吵架,我想我還是去住飯店……」翟鎮話還沒說完,又被兩人聯合怒瞪。

  「不行!幹嘛浪費錢。」

  「不行!你可是我們的貴客啊!」

  翟鎮眨了眨眼,看著兩對相似度百分之九十九的執拗晶亮的眸子,忽然說不出話來。

  兩人眼中熱切堅持的火焰熊熊燃燒著,恐怕這世上沒人能改變得了他們此刻槓上了的決心。

  「好啦、好啦。」寶貝一手捂著額頭,心裡挫敗得不得了,然而小腹卻出奇興奮激動翻騰著,「睡我房裡就睡我房裡,反正我也怕他萬一有腦震盪還是什麼後遺症,半夜睡一睡忽然又昏死過去,至少同一個房間多多少少照看得到。」

  「妳確定嗎?」他深深地看著她,眼神略顯激動又猶豫。

  好像……進展太快了。

  一切都超出他的意料之外,但瘋狂的是他一點都不感到厭惡或不悅,相反的,他愉快地默許期待著事情失序脫軌……

  天知道他二十八年來已循規蹈矩到快把自己悶死,而現在戲劇化出現在他面前的人事物,正好讓他嘗到改變的絕妙滋味。

  「我先聲明,不准對我毛手毛腳。」話一脫口而出,寶貝就後悔了。

  要死了,她怎麼可以對一個溫雅純潔得像天使的男人說出這麼褻瀆的話呢?

  翟鎮表情有一絲茫然,像是不太明白她指的是什麼。

  「我是說男女授受不親,而且我是女生,就算要主動也不該由你來動手……呃,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應該知道我的意思。」她雙頰炸出一團紅雲,訥訥地改口解釋,卻是越描越黑。

  「我絕對不會對妳做出違背妳心意的事。」他露齒一笑,有技巧地回答她。

  「你是說除非我主動求你把我怎麼樣,否則你是不會主動把我怎麼樣的?」她不知該鬆口氣還是失望。

  「對。」他鄭重地點頭。

  「呆頭鵝。」她咕噥了一聲。

  唉,反正就是他不會對她產生什麼綺念或興趣就是了。

  想也知道,像他這麼出色優雅的男人,又怎麼可能會對她這個凶巴巴的搶錢地攤女王有意思?

  寶貝抬頭看著他好看到沒天沒良的燦爛笑容,忽然覺得心情變得更沉重,胃翻騰得更厲害了。

  她到底給自己找來了多棘手的一個大麻煩?




  她知道他叫翟鎮,今年二十八歲,身體健康,無不良嗜好,又英俊到足以招來成群狂蜂浪蝶而不自知。

  除此之外,她對他一無所知。

  當然了,她觀察到他的出身必定很不錯,身上穿的衣服樣式雖然簡單卻時尚高雅,早已跳脫了暴發戶的豪門闊氣,而是進入了一種英華內斂,貴氣天生的境界。

  單單看他手上戴的皮亞傑名表,最不顯眼的黑色,但是根據她勤翻流行時尚雜誌的印象中,這款黑表名為「神秘極致」,全球僅有二十四隻。

  價錢是七百萬起跳……編號越前面的越昂貴。

  她為此緊張到不敢隨便問他現在幾點了,深怕一不小心就「看壞」了名表。

  所以她拚命催眠自己,其實他戴的是相似度九十九的A級貨仿表。

  「你家不住台南嗎?」寶貝邊整理出可以容納自己睡的空間邊間。

  稍微探聽一下,也好讓她心裡有個底,免得哪天突然被狗仔隊拍到她跟某企業小開同進同出還猶在迷霧中咧。

  「是的。」翟鎮微笑著點頭,好奇又新鮮地替她抱開一隻隻紙箱。

  「那你家住哪裡?」她不死心地追問到底。

  「國外。」他拿起紙箱裡一件小巧窄短的亮片小可愛,迷惑地問:「這是什麼?最新的刺繡抹布嗎?」

  「這塊『抹布』零售價要兩百九十九元。」她沒好氣地抓過小可愛,不知怎地有點彆扭尷尬。「現在女孩子最喜歡穿這個了,你不知道?」

  難不成他真是從火星來的嗎?

  翟鎮投給了她一個驚駭的「妳在開玩笑嗎?」的眼神。

  「穿在哪裡的?」他大大懷疑那一小片布能遮住什麼。

  「就是穿在……」寶貝臉一紅,凶巴巴地道:「問那麼多幹嘛?反正你又不能穿。」

  「女人真是一種構造神奇的動物。」他讚歎道。

  「最流行的服飾都是男人設計出來的,包括高跟鞋也是。」她扮了個鬼臉,搖搖頭道:「我自己是個女人,但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七吋的高跟鞋是怎麼被穿在腳丫子上的。」

  「噢。」瞭解。但他隨即又納悶地拎出一小條黑色線型的物事。「這又是什麼?」

  綁在頭上的髮箍嗎?不對,它是T字型的,無論從哪個角度套頭,都會綁住五官……

  寶貝沉默了半晌,終於清了清喉嚨,「咳……性感丁字褲。」

  「Sorry!」他像被燙到手般,急忙將那條丁字褲丟回箱子裡,接下來再也不敢亂碰任何一樣了。

  「你沒看過丁字褲嗎?」她雙頰窘紅,卻還是抑不住內心竊喜。他沒看過,就表示他沒有把它自某位美女身上脫下來過囉!

  很好、很好。

  「我看過國家地理頻道裡非洲卡卡族的男性穿過。」他苦笑回道。

  「啊,那就是沒有親眼看女孩子穿過……」看他顴骨微微潮紅的靦腆模樣,她腦子陡然冒出了個瘋狂的念頭,衝動地欺身靠近他,在距離他英挺鼻樑不到三公分停住,眼兒一勾。「要不要……看真人示範一下?」

  他看起來像是呆住了,但是黑眸底一閃而逝的趣意盎然快得又像是出自她的想像,無論如何,他全身動也不動,她分不清他究竟是僵硬緊繃,還是無動於衷。

  也許是他唇上那抹微笑依舊平和溫柔,她大大不滿起他的冷靜--可惡!她就那麼沒有女性魅力嗎?

  寶貝的理智瞬間全失,激動沖昏了腦袋,想也不想地就撲倒他,將他高大結實的身子壓在地板與她之間。

  「要不要?」她全身顫抖,不知是生氣還是興奮使然,但是當她柔軟的肌膚緊緊抵在他堅實強壯的胸膛上時,陣陣奇異熱火自兩人身體交貼處迅速竄燒至她的心口、腦門……

  轟!

  有什麼東西爆炸開來,她還來不及察覺究竟是什麼,後腦勺被一股力道溫暖輕壓下,電光石火間,她耳畔響起了低沉醇厚的呢喃--

  「我不該這麼做的。」

  不該做什麼?她腦袋瓜還沒意會過來,翟鎮已經深深地吻住了她。

  感覺就像吻住了一朵清甜柔嫩的雪白桂花,卻是被六月暑熱蒸綻出沸騰浮動的香海,絲絲卷吐襲來沁透心田的軟濡芬芳……那香氣,不斷由唇瓣鼻端溜入他四肢百骸。

  他慢條斯理地吻著她,品嚐著,以唇瓣和舌尖與她嬉戲著,寶貝在最初的青澀顫抖與震驚過後,漸漸忘我地放鬆著享受起他的吻,意亂情迷的小手深陷入他濃密的黑髮裡,迷惘又渴望地不斷輕揪、鬆開,無聲地催促著他給她更多更多……

  雖然她也不知道還要他再多做什麼,只是體內的那把火焰四處竄燒灼熱了她,她直覺想要他替自己滅火,但是他的氣息和嘴唇舌尖卻撩撥出更滾燙的大火……糟糕的是她居然不要他停!

  就算被這把烈焰燒灼殆盡也無所謂,因為那裡充滿了他的吻、他的掌心、他的味道……

  她喘息著,雙手不滿於只是揪扯著他的頭髮,顫抖地洩逸出那無聲的呻吟,改以滑過他英俊臉頰的輪廓線條,然後棲息在他的胸膛前方,輕輕地撫摸了起來。

  想碰他,想碰觸他,她莫名強烈地想要碰觸撫摸他。

  尤其掌心指尖傳來陣陣堅硬的溫暖,一再酥麻地電觸了她……

  「寶貝……」翟鎮歎息了,額頭在冒汗,向來冷靜的聲音變得異常沙啞。「我們這樣是不對的。」

  「不,沒有什麼比這個還該死的對極了!」她已經失去理智,可能現在連腦袋都不見了。

  否則她怎麼會渾然忘卻他倆認識還不到二十四小時,還有她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慾火焚身過……尤其她還是個原封未拆過的處女!

  但是這個男人,這個男人簡直是活生生的強烈春藥,斯文儒雅的皮相下居然是個吻功一流的大師。

  嗚,她不要思考,不要講話,只要他繼續在她身上放火,纏綿的、滾燙的、火熱的……

  翟鎮低促濃重地喘了一口氣,用超人般的堅強意志力將她抓離他半臂的距離,她跨坐在他身上,嫣紅的臉頰和明亮的雙眼死命盯著他不放,這股強烈的誘惑幾乎擊潰他的自制力,他差點又將她抓過來熱吻一次。

  「寶貝。」他又歎氣了。

  就連他沙啞喊著她的名字時,都是教人難以招架的蠱惑,她心口陣陣酥麻,情不自禁舔了舔唇瓣。

  「我們太快了。」他著迷地盯著她舔唇的動作,痛苦艱難地開口,「這樣對妳不好。」

  「為什麼?」她眨了眨眼,忽然感覺到屁股底下有個腫脹硬塊漸漸變大。

  呃……也許大得也太快,太粗了點。

  她很確定自己左右腿正夾著他的左右大腿,所以她坐到的不可能是他的大腿……等一下!

  她坐到了他的「那個」。

  「啊--」她火速跳離他的身體。

  天啊!天啊!羞死人了!

  暫時出走的理智終於又回到腦袋裡,寶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剛剛居然、居然差點強暴了人家。

  不對,是他先吻她的,但是她沒有甩他一巴掌,而且明明就是她先誘惑垂涎地撲上他,

  她的腦子亂哄哄成一團,愣愣地盯著他。

  翟鎮緩緩坐起身,微窘地輕咳了一聲,小心地側了側身子,試圖不讓甦醒的男性慾望嚇到她。

  他真是太失禮了,怎麼能在淑女面前……勃起。

  但是她甜得令他無法冷靜,素來爾雅守禮的紳士風度剎那間被體內的大野狼因子取代。

  「對不起。」他歉意濃濃地道:「我會負責的。」

  「負什麼責啊?」寶貝耳朵都紅了,還是死鴨子嘴硬道:「不、不過是一個吻罷了,沒什麼啦,人家外國人都是用這個來打招呼的。剛剛就當作、當作我們兩個好好的打了個招呼,就這樣。」

  不只是這樣,她和他一樣心知肚明。但是翟鎮不想逼她太緊,雖然他自己也還在頭暈目眩中。

  「我會負責的。」他柔聲堅定地重複。

  「就跟你說了不用負責。」她沒好氣道,自地上站了起來拍拍屁股,故作瀟灑。「你不要跟我說這是你的初吻,如果是初吻我才要考慮『對你負責』。」

  翟鎮登時啞口無言。

  因為這的確不是他的初吻。他雖然不是花花公子,但真心誠意或單純社交而交往過的女伴也不少,經驗比她這個小女人豐富太多太多。

  和他交往過的每一個女子,他都是認真地對待,從未蓄意傷害過任何人。

  她們也都瞭解他的性子,所以在每一段交往結束後,都是帶著深深的眷戀不捨與珍貴的禮物離開。

  感覺很遺憾,卻從來沒有人恨過他。

  他也真心感謝她們曾經給予過的甜美陪伴。

  可是……寶貝不同,他所知道的追求方法完全派不上用場,因為他的人全被他的心和直覺引領著定,正確來說,是被她的一顰一笑吸引走了。

  真奇怪的經驗。

  「這是妳的初吻,所以我是認真的,我會負責的。」他誠懇又嚴肅地道。

  「我說過了,不要再記得這件事。」她激動地揮舞著雙手,「擦掉!用立可白統統擦掉!」

  「寶貝……」

  「不要叫我寶貝,肉麻死了。」她心兒一顫,紅霞滿面。

  「妳的名字就叫寶貝啊。」他無辜地望著她。

  呃……也沒錯啦。

  「總之,剛剛的事情統統不算數。」她惡狠狠地欺近他,握起粉拳威脅道:「尤其不可以讓我爸爸知道,瞭解了沒有?」

  「寶貝。」他低聲喚著她,深邃的眼神有絲奇異。

  「怎樣?」她不耐地皺眉瞪他。

  「妳上衣的扣子鬆開了。」他沙啞地道。

  她悚然一驚,猛地低頭一看--

  「啊……」

  三顆重獲自由的鈕扣,一抹瑩白滑膩的肌膚,半弧粉綠色的娉婷胸罩,毀了她一世英名!




  晚上,寶貝鼓著腮幫子,臉色難看地抓著鍋鏟,鏗鏗鏘鏘對付著一鍋清炒高麗菜。

  高麗菜被她炒成了碎碎的菜花,和流理台上擺放著的焦魚與半生不熟的蠔油菇「相映成輝」。

  她的廚藝本來就不怎麼樣,在生氣的時候煮出來的菜更是有害人體健康。

  誰教她自己把事情搞成一團糟?

  「不是爸爸的錯,也不是他的錯,完全是我自己豬頭、白癡、沒腦袋。」她邊炒菜邊碎碎念,滿腹的怨氣化成了一聲長長的歎息。

  唉……

  「他看起來很有錢的樣子,為什麼大飯店不住,會委屈自己接受爸爸的挽留,住在這間破破爛爛的老房子呢?難道他想體驗窮人的生活嗎?」發洩完了怒氣,她又開始好奇地研究起他的身份了。

  他不用上班嗎?家裡的人不會擔心他亂跑嗎?那天的轎車和司機都到哪裡去了?他們都不會找他嗎?

  還有,他的傷……當真不要緊了嗎?

  一想到這個,寶貝不禁放下鍋鏟,自口袋裡摸出那張漂亮女醫生的名片。

  要通知她翟鎮已經沒事了嗎?

  不過她只困擾了兩秒,又立刻將名片塞回口袋,一點也不會良心不安。

  她不會連那漂亮女醫生對翟鎮驚為天人的事實都看不出來,雖說她自認配不上英俊大天使啦,卻也沒有好心善良到願意將他拱手打包送人。

  一想到他對別的女人溫柔地笑著,她的胃就開始莫名其妙地絞擰翻騰起來。

  這就叫作自私嗎?

  「要死了,誰教他沒事笑得這麼桃花幹嘛?」她又忍不住埋怨起他來了。

  「寶貝,菜煮好了沒有啊?」張父鬼鬼祟祟地出現在廚房門口,一臉擔憂地看著女兒。「妳……確定妳可以嗎?阿鎮可是貴客,是都市人,妳那三腳貓的煮菜功夫能滿足人家的胃口嗎?唉,現在也來不及請阿昆師辦桌了,真是太失禮了,怎麼好叫客人吃家常菜呢?」

  阿昆師是田僑裡有名的辦喜宴的總鋪師,但是一桌起碼兩千五起跳。

  「我們才三個人要吃,辦什麼桌?」她不爽地開口,「兩千五可以讓我們買一個月的菜了耶。」

  「妳好小氣……」張父咕噥。

  小氣?!她眼角登時抽搐起來。「是誰被詐騙集團騙走家裡所有的存款?如果二十一萬八千七百塊還在,我用得著這麼小氣嗎?」

  「呃,那麼久的事情妳還記得呀。」他小小聲道。

  「多久?不過就是一個星期前,你不要跟我說你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了。」她氣到胃痛。

  「不不不,我當然記得。」張父連忙安撫她。「妳不要再生氣了……咦?怎麼有燒焦的味道?」

  寶貝低頭一看發出陣陣焦味的鍋子,登時欲哭無淚。

  「我還是去買外食好了。」她歎了一口氣,關掉火,忍痛把整鍋焦炭高麗菜倒掉。

  最後,三個人坐在清涼晚風徐徐,飄散桂花香氣的樹下圍著木桌吃飯。

  一盞掛在樹上的四十瓦日光燈照耀光亮,遠處傳來三兩下犬吠聲,還有牆外小孩子們嘻笑玩耍聲,陣陣ㄅㄚˇㄅㄨ聲……由近逐漸遠去,左鄰右舍飯菜香瀰漫,好一番鄉村韻致。

  「呃,阿鎮哪,真是見笑了,也沒什麼好菜請你吃,不過明天阿伯一定去買一些道地的好料理回來給你嘗嘗,今天太突然了,什麼也沒準備。」張父握著筷子,捧著空碗,尷尬地對他笑道:「那個……你就將就先吃一點吧。」

  寶貝屏氣凝神地緊盯著翟鎮的表情,深怕他嫌棄或不悅。

  「這些看起來都很好吃,伯父,您太客氣了。」他非但沒有不高興,還開心地夾起一塊鹹酥雞。「這就是鼎鼎大名的鹹酥雞嗎?好香。」

  「來啊、來啊,不要客氣,多吃一點。」她鬆了一口氣,不禁也胃口大開,舀了一碗蚵仔麵線興高采烈地吃了起來。

  「唉,都是我們招待不周……」張父邊叨念邊歎氣,還邊吞了一顆虱目魚丸。

  「這是我第一次吃到道地的小吃,我覺得非常可口。」翟鎮笑了起來,露出足可去拍牙膏廣告的雪白牙齒,閃閃動人。

  她的心臟又亂亂跳了,連忙低頭猛吃碗裡的麵線。

  張寶貝,妳在搞什麼東西啊?不就是一個男人,不就是一個笑得特別溫柔燦爛的男人。

  帥哥又不是沒見過,電視電影裡一大堆,可是她怎麼覺得統統都不及身邊這一個?

  她低頭吃著麵線,耳朵豎起聽著他溫雅好聽的聲音跟老爸的大嗓門聊著天,心下沒來由地漾起一點點的甜,一絲絲的熱……

  他對她爸爸都這樣有耐性,連桌子老舊、菜餚隨便都毫無怨言。

  她突然覺得……害怕。

  害怕心底那一點點、一絲絲的感覺,會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多。

  愛上這個男人,會容易得教她心驚呀。

  可是她知道,他們兩個是永遠不可能的,他的世界,高貴得遙不可及,而她,怕是一輩子也追不上他的身影。

  但是她永遠也不會忘記這個夜晚,笑語如珠,溫馨美麗,夢境一般的夜晚;有他在身邊,笑著,說著話,深深地凝視著她,彷彿他倆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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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緊張了一夜,怦然心動了一夜,寶貝躺在單人床上,好幾次小心翼翼地趴在床邊,偷偷地盯著翟鎮沉睡的臉龐。

  他應該睡得不是很舒服,也許他這輩子從未睡過地板,因為她聽見他翻了好幾次身,換了好幾個睡姿,最後才終於疲倦地沉沉睡去。

  真是罪過。

  她隱隱心疼,但是他那麼堅持要她睡在床上,自己打地鋪,甚至一臉嚴肅的搬出英國女皇在西元一九五○年頒布的什麼法令,有關於一個真正的紳士不該讓淑女做的十大項……

  她不知道他那麼會瞎掰,但是卻瞎掰得讓她好窩心。

  當今世上還剩下幾個這麼有高貴紳士情操的男人?她懷疑錯過了這一個,接下來十八輩子也難再找到了。

  可是……唉……

  「什麼?早上七點半了?!」無意間瞥見書桌上的鬧鐘,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就這樣胡思亂想外加偷窺到一整夜都沒睡?!

  「張寶貝,真有妳的!」她低咒一聲,渾身僵硬乏力但還是翻身下床。

  一大堆事還等著她做呢。

  她躡手躡腳地越過他修長的身子,深怕踩醒了他,一方面又要在狹窄的空間裡打開櫃子拿外出服……哎喲,好麻煩。

  但是她並沒有忘記輕輕地關上房門,直到門關上的那一剎那才長長地吁出一口氣。

  有點不自由,好多不方便,但為什麼她的眼角唇畔不自覺地漾開了甜甜的笑紋呢?

  寶貝梳洗完後,騎著腳踏車到巷口的白叔叔家買早餐,因為不知道他喜歡吃什麼,小店的選擇又有限,她只好挑了自己最愛的豆漿和水煎包。

  把早餐匆匆交給了扛著鋤頭,甫巡完瓜田回來的張父,她不敢再進家門,深怕一見到在晨光下英俊耀眼的他,就捨不得去菜市場擺攤了。

  「爸,我去做生意了。」她轉身就走,想了想又回過頭來,自超大背袋裡拿出了小小的淺藍色小叮噹錢包,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千元塞進父親手裡。「阿爸,這給你。」

  「真的嗎?妳真的給我零用錢?!」張父驚喜到呆了。

  「幹嘛講得這麼誇張,我又不是沒有給你零用錢過。」她翻了翻白眼。

  「可是這是妳第一次在月底還給我零用錢!」拿著珍貴的一千元,張父連講話都會抖。

  「因為你的錢都被騙光了,如果想要跟劉伯伯和陸叔叔去麵攤喝兩杯,老是給人家請多不好意思。」她表情很凶悍,眼神卻洩漏了濃濃的關懷。「哪,收好,別再被騙了。那些賣愛心筆的、賣愛心抹布的,一百個裡面有九十九個大有問題,別再花錢去助長犯罪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唯唯諾諾的應道。

  「好啦,我不再嘮叨了。」她拍拍父親的肩膀,吃力地背著一袋子商品踩著腳踏車離去。

  纖細嬌小的身子卻背負了好太好沉的重擔……

  翟鎮靜靜佇立在牆角陰影下,溫柔的黑眸底掠過了一抹深深的激賞與憐惜。

  她,好辛苦。

  「咦,阿鎮,你醒啦,快來吃水煎包,還是熱騰騰的喔。」張父這才發現他。

  「伯父,請問寶貝現在去做生意嗎?」

  「對呀,她去菜市場擺攤。」

  「可以告訴我怎麼走嗎?」他熱切地追問。

  「啊?」張父愣了一下。「哦,好哇。」




  「來哦!來哦!緊來緊看,慢來看一半!所有好康都在這裡,漂亮的便宜的好穿的都看這邊!」

  寶貝賣力地吆喝著,菜市場人群熱鬧來來去去穿梭在攤與攤之間,她小小簡陋的攤子本來很難有人會注意得到,但她熱情清脆的叫喊聲倒引來不少婦女上門。

  捱到近午十一點,太陽已經熱力超強光芒萬丈,曬得她滿身大汗,舔了舔乾燥的唇瓣,想去買瓶礦泉水又捨不得攤子前幾名挑選衣服的客人。

  站了一早上只賣了七、八件小可愛,眼看過午菜市場收攤就沒人逛了,她不禁有些急。

  「老闆,這件怎麼賣?」

  「美女,這小可愛三件四百,顏色很多種,妳可以慢慢挑。」她的聲音有些沙啞,清清喉嚨想再強力推銷,面前卻驀然出現一瓶沁著一層薄薄水珠的飲料。

  同一時間,四周響起了一陣驚歎聲--

  發生了什麼……寶貝猛然抬頭,恰恰好望入一雙再熟悉不過的溫柔明亮的眼眸裡。

  「翟鎮?」她低呼,驚喜又自慚形穢地結巴起來。「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被看到了!她居然被他看到自己在菜市場卑微又粗魯地吆喝著賣衣服,攤子又小到不行,還熱到披頭散髮……她忽然喉頭哽住了,羞慚地撇開頭,不願看他。

  「我來陪妳。」翟鎮溫和地開口。

  她愕然,隨即猛搖頭。「你、你還是回去啦,擺攤這種事你做不來的,而且又不是什麼光榮的事……和你不搭軋。」

  「我不懂妳可以教我。」他凝視著她,語氣堅定地道:「自食其力永遠是最值得尊敬的行為,無論以何種方式。」

  她心頭一熱,他是在讚美、肯定她嗎?

  「再說妳是我的救命恩人,總不能不給我機會報答妳。」他笑了。

  她臉色瞬間有些蒼白。

  「哇……好帥哦!」

  「笑起來更帥了……」

  婆婆媽媽和年輕女孩紛紛為他的「美色」所誘惑,癡迷地擠成了一團,就是希望能夠稍微靠近他一些,好更仔細看他英俊的臉龐和高大的身材。

  寶貝不安地咬著下唇,心頭好亂,可是好不容易因翟鎮而來的客人多到數不清,間接捧場地選購起了她的商品,要她眼睜睜看著鈔票擦身而過又太難為她了……

  最終還是鈔票戰勝了自尊與猶豫,她毅然決然地點點頭。

  「好、好吧。」看在錢的份上。

  「謝謝妳。」翟鎮給她一個燦爛的笑容,害她心跳又漏失了好幾拍。

  不過有相同症狀的不只是她,還有菜市場裡廣大的婦女群眾……幾乎全擠到這邊來了。




  統統賣光光!

  寶貝簡直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不過就是英俊貴公子翟鎮往她身邊一站,連開口吆喝都不必,自然就有成群結隊的「飛蛾撲火」過來。

  尤其他又在人家決定買下衣服的那一剎那,給了一朵溫柔感激的性感笑容……嘖嘖嘖,這股威力直逼風靡全台買七十七元附贈的凱蒂貓磁鐵,惹得對方情不自禁再買一件,然後再一件,又一件……沒完沒了。

  在這種速度之下,她帶去的五十六件小可愛破紀錄在短短二十五分鐘內全數賣光。

  如果不是她拉著他跑得快,恐怕連他身上的衣服、皮帶加胸毛都要被一併搶走。

  「我想我以後也不用吆喝得那麼辛苦了,乾脆去把臉整成林志玲的樣子,這樣往街上一站,攤子上的東西很快就會被一掃而空了。」她感慨萬分。

  長得漂亮真是大大佔便宜啊!

  「我比較喜歡妳現在的樣子。」翟鎮用一方白色真絲手帕輕輕地替她擦拭額上的汗水,聞言低低一笑。

  她正要灌下他買來的愛心飲料,幸好還沒灌,否則可能會岔氣咳死。

  「你喜……歡……」她喘著氣,吃驚地瞪著他。

  「中午想吃什麼?」他悠然地問。

  「隨便,重點是你剛剛說你喜歡……」

  「我覺得希臘菜應該不錯。」

  「台南有賣希臘菜嗎?」她不假思索地問出疑惑,又急急搖頭道:「不是啦,你剛剛說你喜歡我現在的樣子,是……是什麼意思?」

  他愉快地看著她焦急驚異又羞窘似紅蘋果的臉蛋,真想要偷香一口。

  可惜她現在不會欣賞他這樣浪漫忘情的舉動,也許會用背袋打他。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還是忍不住伸指輕點了下她的俏鼻頭,「妳的鼻子被曬紅了。」

  「正常的。」她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所有的注意力還是放在「喜歡」兩字上。「你說你喜歡我現在的樣子,可是怎麼可能?林志玲那麼美麗可愛,又大方甜美外加天真善良……」

  「妳跟她很熟?」他眨了眨眼。

  「呃,一點都不熟,但是我有眼睛,我會看呀!她可是台灣當今最紅也最多人愛的名模。」她認真地指出。「你不認識林志玲嗎?你應該有仔細看過她的臉吧?還有身材,那副身材真是好到讓我們這種矮冬瓜自卑到想撞牆。」

  寶貝抵死都不敢相信他說的會是認真的,她怎麼可能比林志玲還要動人?

  也許他的善良已經到達氾濫的地步,所以時時刻刻不忘讚美身邊的阿貓阿狗,也是他的好德行之一?

  「我看過她。」他微笑點頭,「曝光率很高,也很美,但我還是比較喜歡妳。」

  她心兒怦怦狂跳,霎時爽到想手舞足蹈--慢著!他應該「喜歡」很多人吧?以他博愛的標準,說不定喜歡她的等級就跟喜歡路邊的花花草草、貓貓狗狗,甚至是水溝裡的「小強」差不多。

  她一顆沸騰的心瞬間又冷了下來,埋怨地白了他一眼。

  「幹嘛沒事講這種話?」她很容易當真的。

  翟鎮看出了她的羞赧,不再緊迫盯人,只是微微一笑。

  寶貝卻因此而失落黯然了好半晌。

  她就知道他只是在表達善意,她就知道。可是為什麼明明知道了,她的心卻又沒來由地酸了起來?

  她甩了甩頭,努力揮去心頭惻然的酸楚感,振作起精神擠出一朵笑。

  「今天衣服賣光光都是你的功勞,我請你去吃大餐吧。」她頓了頓,有些懊惱地咕噥道:「唉,如果早知道你會來幫我賣衣服,我就把家裡十大箱的存貨都扛出來。」

  「妳想累死自己嗎?」他不悅地蹙起眉頭。

  他坐計程車花了二十分鐘才抵達這個菜市場,天知道她腳踏車要騎多久?又背著這麼重的背袋,明天他一定要讓Rim開車來載她。

  「有錢賺怎麼會累?」她兩眼發亮,興奮的盤算著。「吃過飯後我們馬上回家扛貨……嗯,看來要跟關叔叔借小推車綁在腳踏車後頭,不然十箱衣服我是背不動的……」

  「很高興妳還有理智。」他鬆了口氣。

  慢著!她剛剛說要借小推車綁在腳踏車後頭--

  他決定要急call  Rim過來!

  「復興路上人比較多,而且大都是女生會經過,你只要往那邊一站,肯定十箱衣服很快就賣到缺貨。」她笑得闔不攏嘴,算盤打得劈啪響。

  看著她雙眸熠熠發亮,小臉粉嫩紅潤得像是要透出光暈來,他的胸口微微一緊,不熟悉的熱流沖刷過全身……她的笑,足以點亮世界。

  他真的非常、非常喜歡看她燦爛飛揚的表情,愛煞了她積極進取開朗陽光的性子。

  翟鎮突然發現,他可以為此守護在她身邊一輩子……永不厭倦。

  「翟鎮,你聽見我說話了嗎?你在發什麼呆?」她滔滔不絕講到一半,這才發現他在發怔。

  「我沒有發呆。」他回以一個微笑,輕輕地牽起她的小手。「我們去吃飯吧,妳一定餓了。」

  寶貝愣了一下,隨即嫣然。「好,我們去吃好料。」

  「坐車嗎?」

  「騎腳踏車。」她拍拍老舊褪色的椅墊,「上來呀,我載你。我阿爸在後座的鐵椅座上綁了一塊泡綿,坐起來屁股比較不會痛。」

  翟鎮張口結舌地看著像是隨時會解體的老舊腳踏車,懷疑它怎麼可能承載得了兩個人的重量。

  何況他身高一百八十七公分,體重七十三公斤,光是這雙長腿就要折放到哪裡去?

  再何況……他堂堂一個大男人,怎麼能夠要一個小女人耗盡力氣載他呢?

  「我們可以坐計程車……」他微弱地建議。

  「不行,計程車貴死了,我們早上賺的錢還不夠坐兩趟計程車呢。」她二話不說就否決。

  他為難地看著意志堅定如鋼的她,再看看那輛廢鐵般的腳踏車,內心裡天人交戰……

  一個好紳士不該讓淑女久等,更不能抗拒淑女的心意。

  「那麼就由我來載妳吧。」他心一橫,豁出去了。

  「你?你會騎腳踏車嗎?」她一臉狐疑。

  「我也有過童年的。」他溫和地笑著保證。雖然當年他騎的是賓士出的變速鈇鋼登山型自行車,而且距離他上次騎的時間已經隔了二十年。

  不過不怕,騎腳踏車就跟游泳一樣,一朝會終生會。

  「上來吧。」他拉過腳踏車,長腿輕鬆一跨,坐在不舒服的硬椅墊上,表情仍舊瀟灑從容優雅。

  「你確定嗎?」她懷疑地打量了他高大的身子,還有這輛又小又舊又破的腳踏車。

  「萬分確定。」他一臉視死如歸慷慨赴義樣。

  寶貝差點笑出來,抓著他寬背後的衣衫坐了上去,看著他偉岸修長的後背,她所有的不安瞬間消失一空。

  她知道他一定會保護她,絕不會讓她受傷的。

  「騎吧!」她雙臂環住他的腰,小臉輕偎上他溫暖堅實的背肌,心底滿是放心與篤定。

  背後緊摟住他的軟香小女人,剎那間給了翟鎮無比的信心和鼓勵,他英俊的臉龐發光,氣勢軒昂地一踩踏板--

  「啊啊啊……」她尖叫。

  「啊啊啊……」他慘叫。

  怎麼會突然出現大斜坡啊?




  「我愛我的妹妹呀,妹妹我愛妳……」

  張父哼著輕快的閩南語老歌,坐在門口的小凳子上削香瓜。

  今年雨水多,瓜長得不好也不太甜,這樣教他怎麼好意思賣到市面上去欺騙消費者,所以索性將早上摘來的五、六十顆全削一削,分贈給左右鄰居跟村裡托兒所吃個消暑好了。

  「阿伯。」一個甜蜜嫩嫩的聲音在他面前響起。

  張父聞聲抬起頭,「咦,是含笑啊,妳今天沒去診所上班嗎?」他笑咪咪地遞過去一顆削好皮的香瓜,「乖,來,給妳香瓜吃。」

  「謝謝阿伯。」甜美嫵媚的陸含笑乖巧地接過,「賴醫生今天早上拉肚子,所以我今天休息,寶貝在家嗎?」

  「去做生意了啦。」張父愉快地道:「妳找她啊,她今天下午應該會去市區擺攤,妳逛街的時候說不定就會遇到她了。」

  含笑臉蛋兒一紅。哎喲,怎麼連阿伯都知道她愛逛街亂買東西?

  「沒有啦,我是想約她跟香好去看電影,可是好奇怪,香好也不在。」她一臉納悶。

  她們三個人平常雖然各忙各的,可是一定會盡量抽空--在一塊聊天吃東西,可是最近不但香好魂不守舍,連寶貝也不知道溜哪兒去了。

  難道不止香好有男朋友了,連寶貝也掉入愛河了嗎?

  「不太可能吧。」含笑忍不住笑了起來,搖了搖頭,「這傢伙眼裡只有國父、蔣公和那四個小孩,若是真有哪個男人要追她,那要很拚命耶!」

  「含笑,妳在跟阿伯講話嗎?」

  「啊,不是啦。」含笑甜甜一笑,「阿伯,那我先回去了,晚上再打電話給寶貝。」

  「哦,那妳慢慢走啊,順便跟妳阿爸說一聲,我下午去找他喝兩杯。」張父說得眉飛色舞。

  「沒問題。」




  當天晚上,翟鎮趁寶貝去洗澡的時候取出手機,打了一通電話。

  「Rim,明天早上八點整開車來烏龍鎮田僑裡大門口等我。」

  「少爺!」淒慘的叫聲直衝他耳膜,翟鎮差點以為自己撥錯號碼打到市立殯儀館去了。

  「你怎麼了?別哭、別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柔聲地安撫。

  「我以為您失蹤了,被歹徒綁走了,嗚……少爺,您嚇死我了,這樣教我怎麼有臉回去見老爺和夫人?又怎麼有命回去見勞倫斯管家?」Rim真是被嚇慘了。

  「好了、好了,我沒事,現在不是打電話跟你報平安了嗎?」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已經不腫、但淤青未褪的額頭,若明天被Rim看見,怕又是一陣嚎啕大哭吧?

  「少爺,您到哪裡去了?我差點就去報警了,剛剛勞倫斯管家還打電話來問您的近況……」

  「你沒告訴他這件事吧?」他眉頭微微蹙起。

  「我不敢說,少爺,您吩咐過此行一定要低調,還說回英國前都別讓大家打擾您的。」Rim忠心耿耿地道。

  他吁了一口氣,笑道:「謝謝你,Rim,你真是個好幫手。」

  「嗚嗚嗚……Rim怎麼敢當呢?我那天應該堅持別讓您單獨出門的。」Rim此刻哭哭啼啼的樣子,完全不像英國劍術冠軍和自由搏擊高手,更不像個保鏢兼司機了。

  但是翟鎮卻覺得好不窩心,他溫和地道:「我真的沒事,你完全沒有錯。」

  「可是少爺……」

  「翟阿鎮,換你洗囉!」房門外傳來寶貝的叫聲。「洗完幫忙吃香瓜。我那天才老爸削了二、三十斤的香瓜,真是會昏倒,今天沒吃完明天就壞掉了。」

  「馬上來。」他忍俊不住,跟著想到手機那頭的Rim八成豎尖了耳朵,忙清了清喉嚨,低聲道:「記得我說的時間和地點。」

  「烏龍鎮田僑裡大門口,記住了。可是少爺……」

  「就這樣了,再聯絡。」他迅速關機,抬頭對恰好打開房門的寶貝一笑。「我準備好了。」

  「洗澡要準備什麼?」她呆了一下,隨即臉紅起來。「呃,換洗衣褲嗎?噢,可是你確定你穿得習慣菜市場牌的嗎?」

  幸虧她什麼衣服都賣,符合他尺寸的T恤、牛仔褲和內褲不用去外頭買,但是一想到讓英俊尊貴優雅的他穿印有「原子小金剛」的T恤和牛仔褲,簡直就像逼大衛雕像穿女性泳裝一樣褻瀆又不敬。

  「菜市場牌很好,便宜又好穿。」他迷人地笑了起來。

  厚!沒事不要亂笑得那麼帥好不好?她撫著卜通狂跳的胸口,頓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那、那就好。」她沒來由地又臉紅了,發燙得連頭頂都熱熱的。

  待他去洗澡後,寶貝全身無力地趴在床上,長長地歎了口氣。「我真是自找麻煩,沒事讓一個帥哥在身邊晃,挑戰自己的意志力。」

  哎喲,好煩哦!

  今天晚上又要重複那種看得到吃不到--當然死都不能硬吞吃下肚去--的酷刑了。

  她為什麼不撿個比較不那麼帥的男人回家?最好是脾氣不要這麼好,人格不要這麼高尚,談吐不要這麼優雅,心地不要這麼善良……

  「自找麻煩,真是自找麻煩。」她喃喃自語,懊惱地把臉埋入枕頭裡。

  時時刻刻想碰他,又提心吊膽怕他知道自己就是打暈他,害他到現在額頭上還多一塊淤青的兇手;既要防範他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還要不斷提醒自己和他根本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我的日子怎麼會變得這麼矛盾複雜?」

  一切,都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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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 17:57:13
第五章

  寶貝的頭痛與困擾維持到第二天早上,在被翟鎮興匆匆地拖到田僑裡大門口時,非但沒有比較好一點,反而痛得更加厲害。

  都是因為他,還有他身後冒出來的豪華閃亮黑色賓士轎車。

  有點眼熟的高瘦司機在對她微笑,但顯然也是很困惑自己為什麼會來這裡。

  「啊現在是什麼情形?」她無言以對,呆了十秒鐘才仰頭追問。

  「今天坐我的車去做生意。」翟鎮語氣輕快地回答。

  「啥?」她下巴掉了下來。「坐賓士去擺地攤?!」

  真是那樣,她不被群眾圍毆才怪,這麼囂張的擺地攤法,鬼才會來買她的東匹。

  「對。」他滿眼熱切,期盼她的應允。

  「你肯定傷到腦子了。」她同情又心虛地瞄了他一眼。

  「寶貝,妳聽我解釋,這是唯一也是最好的辦法,我實在不想妳再累壞,也不要妳再騎著那輛危險的破銅……呃,腳踏車。」他神情嚴肅的說,「而且它也壞掉了。」

  昨天那輛可憐的腳踏車享壽五十一年,正式宣告報銷--在急速大轉彎下坡以及兩名人類的體重摧殘之下。

  幸虧兩個人腎上腺素有驚人表現,在地上翻滾兩圈就迅速爬起來,沒事。

  昨晚張父在聽到陪伴自己長大的腳踏車就這樣Say  good-bye了,還灑下了好幾滴英雄淚呢。

  翟鎮愧疚得要命,當下決定第二天--也就是今天--一定要買一輛全新豪華功能超強的腳踏車給張父。

  而且他死也不可能再讓寶貝騎那麼危險的車子去做生意,除非他斷氣!

  「寶貝?!」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的Rim嚇了一大跳。溫文儒雅的少爺居然在光天化日下,那樣親暱地叫人寶貝?

  Rim已經完全忘記曾經載過這名陽光少女的記憶了。

  不過沒關係,他已經興奮到迫不及待想把這個天大好消息上稟勞倫斯管家。

  「拜託,這樣很不搭軋耶!太誇張了,賓士……還有司機。」寶貝駭然地眨眨眼睛,這才注意到滿臉興味的Rim,小臉不禁微微一紅,尷尬地對他點點頭。「Sorry,沒有侮辱你的意思。」

  「不打緊。」Rim笑得好不開心。

  少爺聲聲喚著寶貝的陽光少女好有意思,可愛極了,難怪少爺會破天荒失蹤兩天兩夜。

  「Rim,你不是有些口渴了嗎?」翟鎮大皺眉頭,不知怎地心底掠過一抹悶悶的嫉妒。

  寶貝是他的小女人,他不愛她的眼睛看向別的男人,就連是同性戀的Rim也一樣。

  「少爺,我沒有口……」Rim恍然大悟,點頭如搗蒜。「對對對,我口渴極了。我去買罐可樂,你們慢慢聊。」

  Rim離開前還不忘貼心地留下車鑰匙,萬一他們打算上車好好「溝通」的話。

  「寶貝……」翟鎮輕喊她的名字。

  她渾身肌膚掠過一陣敏感的慄然,咬了咬下唇,心慌地低著頭直直往村外大路走去。

  「寶貝!」他微微一愣,隨即大步跟了上去。

  八點多了,在村子裡裡外外活動的裡民也越來越多,他們這樣大剌剌站在村子口,一定很快就有流言蜚語火速傳播了。

  話說回來,她瞞得了誰呀?田僑裡就這麼小,隨時有老人與小孩駐守在各巷弄間,俊美無儔的他早晚會給人發現的。

  不能再留他了。

  因為她已經太喜歡他……為了她的名譽,為了她可憐的一顆芳心著想,這個男人從此刻起離她越遠越好。

  可是為什麼腦子才剛剛如此盤算,她的胸口就如同火燒般疼痛呢?

  就在她心思紊亂如麻之際,一隻溫暖有力的手掌已抓握住了她的手臂。

  「寶貝,怎麼了?」翟鎮焦急慌亂的聲音沙啞地響起。

  她從來沒有聽過他這麼憂心惶急的聲音,自認識以來,他一直都是溫文有禮從容不迫的。

  她想抬頭,卻又不敢抬頭,深怕望進他深邃如湖水的眸子裡,她會失控,會再度忘記要和他保持距離。

  「翟鎮,我想你應該回去了。」她幽幽地開口。可惡的淚霧沒預警地襲擊而來,害她眼眶泛濕了。

  她頭垂得更低,緊憋住呼吸不敢吐氣,她怕她會哭。

  「為什麼?」他備受打擊,臉色有些蒼白。

  「我們這樣……算什麼呢?當初帶你回家是為了你的傷,後來留下你是想你做客,可是……可是這終究不會是長久的,你又不能永遠留在我們家。」她差點哽咽,連忙喘了一口氣,死命把眼淚關回眼眶裡。

  翟鎮蒼白的臉龐因她最後那句話而恢復了一絲生意。「如果妳願意,我真希望能夠永遠住在妳家不走。」

  「為什麼?」換她疑惑反問。

  他輕輕地捧起她的下巴,愛憐不捨地凝視著她紅著眼眶的小臉,心下因她的淚眼而深深地撕扯揪疼了起來。

  「我喜歡伯父,喜歡你們小小卻溫馨的家,還喜歡妳家門前的桂花樹,還有……」他溫柔沙啞地開口,憐惜地輕撫著她柔嫩的臉龐。「我喜歡妳。不止是一點點,它就藏在我的心底,每分每秒都以驚人的速度成長茁壯……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會說出這麼肉麻的話,但是我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墜入愛河的人都會說些傻兮兮的話了,原來早已魂不守舍心不由己,腦袋完全失靈,又怎麼能說出有智慧的聰明話來?」

  因為愛情就是一個最不理智的小東西,因為愛上了一個女人(男人),就是值得甜蜜到不清醒也沒關係……

  愛情的發生往往讓人措手不及,也許在電光石火間,或許在相看一輩子後,忽然發現--啊!真的愛上了,真的再也不願放手了。

  他此刻就是這種感覺,千真萬確。

  寶貝呆住了,作夢都不敢相信他居然、居然會喜歡上自己?!

  無視於血液裡奔流的狂喜,四肢百骸竄升而起的酥麻戰僳和激動,她所有名叫理智的腦細胞全力懸崖勒馬,身子往後退了三步。

  「別,別開玩笑了,我們認識才幾天!」她小臉拉了下來。「什麼喜不喜歡、愛不愛的,我統統不知道。」

  不可以發生這種事的,她和他根本就不是同一個階級,同一個世界的人,更何況他完全不瞭解她有多奸詐狡滑、自私自利,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奸商,她……她永遠不可能匹配得上他!

  他那麼善良,那麼天真又單純到呆瓜的地步,要真的變成她的男朋友,一定會被她搾到乾扁--

  「寶貝。」他深情地望著她,低低歎息。「我知道這對妳而言太突然,我這麼說也太唐突……」

  「你知道太唐突就好,坦白告訴你,我這輩子沒想過要談戀愛,更沒打算嫁人,我打算當一個女強人,全力沖事業,要在二十五歲前開一家屬於自己的服飾精品店,我要賺很多很多錢,要出人頭地。」她說得又急又快,小臉閃過一抹倉皇。「總之我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我不能接受。」

  「我喜歡妳,這個事實並不會影響妳當女強人。」翟鎮有一絲受傷,更多的心慌,但是神情語氣依舊從容溫和。「我只希望妳給我一個機會追求妳。」

  老天,他為什麼要向她告白?她的防備與決心早已經搖搖欲墜,本來以為偷偷地欣賞他,只要嘴裡不說,什麼事都不做,情勢就不會演變成她害怕的那樣忘情、失控。

  可是誰想得到他居然主動跟她告白!

  寶貝察覺出自己最後的一絲理智與警戒即將斷折,內心深處對他巨大的期盼與渴望就快要淹沒一切。

  只要能夠瘋瘋狂狂愛一場,管他三七二十一……

  不!她不能這麼做!

  寶貝額頭沁出冷汗,大口喘著氣,最後終於擠出了一句--

  「不可能的,我們根本不適合。」她別過頭去,絕不能讓他看出一點異樣,雖然她好想哭。

  童話故事裡沒有教過,不得不忍痛拒絕白馬王子時,應該怎麼辦才好?

  「我認為我們再適合不過了。」翟鎮深深地凝視著她,眼底隱隱傷心,卻又無比堅定地道:「我會證明給妳看,我是認真的。」

  「你大可以去找一堆千金小姐、漂亮妹妹認真,不要來擾亂我的生活,我、我這樣會覺得好煩,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她的頭開始痛了。

  為什麼他就是不肯接受婉轉的拒絕呢?

  如果他知道他的頭根本就是她打傷的,如果他知道最初救她的是個美麗的女醫生,那麼他今天就不會對她因感恩而生出感情了。

  咦,這一段情節彷彿曾在哪裡見過?

  人魚公主!只是她張寶貝就是那個無恥臉皮厚,冒認是王子救命恩人的卑鄙女,其實真正救他的人魚公主是別人……

  她應該告訴他的,現在就說!告訴他事情的真相,告訴他報恩的對象弄錯了--

  寶貝張大了嘴巴,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好,我聽妳的話,不再在妳家叨擾。」一記輕若蜻蜓點水般溫柔的吻悄悄落在她的額際,她啞口無言地瞪著他柔情的臉龐。

  什麼?他要放棄了?

  她剎那間想要嚎啕大哭,可是翟鎮接下來的話卻將她自地獄谷底拉回天堂。

  「但是我不會放手的,我要好好地、真心誠意地追求妳。」他眸光明亮地對她笑著。

  「我只要你離我遠一點……」她又驚又喜,卻又忍不住板起臉咕噥。

  「那麼,至少今天讓我護送妳去做生意,好嗎?」他誘惑地在她鼻頭輕輕一啄,輕哄著她。「拜託、拜託。」

  「……好。」噢,她整個人都像被催眠了,觸電般的酥麻感自腳底竄上背脊直抵腦門,她都暈了。

  「乖寶貝。」他輕吻她的太陽穴,然後是她敏感的耳垂,最後落在她櫻紅色的唇瓣上。

  然後,再也沒有離開。

  ……When  you  kiss  me  heaven  sighs

  And  though  I  close  my  eyes

  I  see  la  vie  en  rose

  When  you  press  me  to  your  heart

  I'm  in  a  world  apart

  A  world  where  roses  bloom

  And  when  you  speak  angels  sing  from  above

  Everyday  words  seem  to  turn  into  love  songs……

  當你親吻著我時,天堂深處傳來了歎息聲,我閉上雙眼看見了玫瑰人生,你將我抱了滿懷,我宛若置身天堂,一個玫瑰盛開的天堂,你說話的時候天際也傳來了天使的歌聲,字字句句串成了情歌……




  坐在單人床上,寶貝怔怔地望著床下地板那一大片空白處,非常不習慣。

  應該要有一個偉岸高大的男人靜靜躺在那兒才對。

  他沉睡的臉龐英俊迷人,又天真得像個小男孩,他不會磨牙,不會講夢話,但是會忽然揚唇微笑,像是夢見了最快樂的事。

  他睡覺的時候很少會移動,不像她睡相差到翻來覆去的,他身上有股自然清新的味道,不知用的是哪個牌子的古龍水,氣味好聞到連她這種男人婆都會神魂顛倒。

  他睡前會跟她談天,告訴她太陽系和銀河系有什麼不同,大熊星座和小熊星座的神話故事,還有宇宙黑洞是怎麼回事。

  現在,她忽然明白宇宙黑洞是怎麼回事了,因為她心裡也有了一個黑洞,空空洞洞、虛虛冷冷,像是裡面什麼都沒有,又像是所有的心事與傷心都沉重地被吞沒在裡頭。

  為什麼會這樣?

  她以為她最瀟灑,以為白癡才會在短短幾天內喜歡上一個人,沒想到她好像就是那個白癡……

  「一定是我的房間太大了,地板上空空一塊,不習慣。」她倏地跳了起來,衝到角落把剩下的兩三箱存貨嘩啦啦地全亂在他曾睡過的地板上。

  空地填滿了,她的心也就不會再那麼冰冷寂寥空曠了吧?

  「嗚嗚嗚……」寶貝咧嘴想笑,卻低低啜泣了起來。

  她頹然地將紊亂堆佔了他睡過的那一片地方的衣裳全掃開,整個人蜷縮成一團躺在上頭,彷彿這樣就可以擁有一絲絲他殘存的體溫,和他的味道。

  她不明白,不過是短短兩三天的事啊!

  「我的生命真的空虛孤獨到這麼害怕失去一個男人嗎?」她喃喃自問,鼻頭酸楚,卻深切知道他不僅僅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

  他照亮了她的生命。

  可是她卻把他推開了,推得遠遠的。

  「呆子,笨蛋,白癡。」淚水不斷滑落她的臉頰。「可是如果我愛上他,盼望嫁給他,那我更是天豐第一號大傻瓜。」

  不看他高貴的氣質,昂貴的服飾,光是他的專屬司機和閃亮亮的最新款賓士轎車,就說明了他的家世不凡。

  也許是台北企業家的兒子,也許是世家名門的子弟,反正絕對不是她這種田僑裡地攤小妹應該愛上的男人。

  「我要振作,不要再滿腦子想著他了!」她傷心完了又咬牙切齒起來。「什麼東西嘛。」

  誰要嫁豪門哪?八卦雜誌裡的例子還不夠多嗎?長輩最囉唆,規矩雜又多,老公是淫蟲,劈腿當運動,真嫁入豪門還真是人間慘事一樁。

  偏偏愛情小說害死人,老以為灰姑娘嫁給豪門公子就是happy  ending,哼!嫁了問題才多呢。

  身家背景差那麼多,早晚不是女人適應不良自動出走,就是男人喜新厭舊再換一個。

  寶貝實在對豪門沒啥好感。

  但也許他不是豪門小開,只是一個……賣鹹酥雞的老闆……」她搖搖頭,歎了一口氣。「騙誰啊?他那天看到鹹酥雞的表情有多好奇,擺明了就是第一次見面。」

  「那……他到底是做什麼的?居然可以每天游手好閒……也許是寫小說的?!

  「啊,這就說得過去了,難怪他那麼有氣質。」說著說著,她又納悶了。「可是現在寫小說有那麼好賺嗎?還可以買得起賓士和請得起司機?」

  天,她的頭越來越痛了,沒有當場裂開還真是奇跡。

  在翟鎮離開九小時又二十八分鐘零六秒後,寶貝總算驚駭地體悟到--

  原來她傷心,她憂鬱,她哭,她笑,都是因為她該死的在想念他!




  第二天,寶貝提心吊膽著--怎麼也不肯承認她渾身緊繃充滿期待--翟鎮的出現。

  但是一整天的緊張都白費了,因為他連個影子都沒有。

  第三天,第四天……一天一天過去,轉眼過了半個月。

  我不會放乎的,我要好好地、真心誠意地追求妳……

  統統都是騙小孩的!

  她果然是個天下第一大白癡,竟然會相信男人的話?

  砰!寶貝黑著一張臉,重重地將紙箱扔到推車上,慍怒和憔悴的線條難掩。

  「寶貝,妳、妳還好嗎?」一旁的小李嚇了一跳,訥訥地問。

  他們幾個比較熟的擺攤夥伴經常會約著晚上再到夜市叫賣,因為一般夜市裡的長駐攤子都是要繳交租金,所以他們都會在夜市的邊邊找地方卡位,有時候來晚了還擠不到位置。

  但是今天晚上寶貝的表情很難看,心事重重的樣子,幾次客人問她價錢都心不在焉,還得小李在旁邊偷撞她手肘提醒。

  講話坦率直爽毒辣,笑容與個性卻熱情開朗的寶貝從來不曾這麼失常過呀!

  「我不好。」她心情沉甸甸的,又想大聲尖叫,但是更想掐住某人的脖子狂搖。

  還有,她的胸口半個月來都悶悶痛痛的,再怎麼大口深呼吸也舒展不開,她懷疑自己得了狹心症。

  還有,她的眼睛也出了毛病,老是在她不注意的時候變濕了。

  「妳是不是生病了?」小李關心地問道。

  「也許快得精神分裂。」她厭煩地揉著眉心,吁了口氣。「對不起,小李,我不是對你發脾氣,只是……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了。」

  「大姨媽來了?」小李一時忘記,狗膽包天衝口而出。

  「想死啊?」她狠狠白了他一眼。

  小李抱頭瑟縮了下,吐舌求饒。「對不起,請妳原諒我,嗚……」

  「不要再叫了,今天來逛夜市的人不少,要叫也要叫給衣食父母聽。」她沒好氣地說。

  「可是快十二點了,這麼晚了妳還不打算回去嗎?」小李疑惑地問。

  以往寶貝最多到晚上十點就回家了,說是要回去陪爸爸兼做家事,可是今天都快到午夜了,她為什麼還沒有收攤的打算?

  寶貝沉默了半晌,不知道怎麼回答。

  她不想那麼早回去面對屋子裡沒有翟鎮的寧靜空洞,尤其是她的房間有個無止境的漩渦,隨時隨地伺機將她拉進悲傷憂鬱的深海底。

  天殺的!連她經過田僑裡大門口,都會不由自主想起那一日溫柔的吻別。

  真的是吻別。

  「本小姐覺可以不睡,飯可以不吃,澡可以不洗,現在人那麼多,賺錢要緊!」她甩了甩頭,振作起精神,「殺--」

  反正她不希罕他,一點都不希罕!

  如果再讓他的身影笑容把她搞得暈頭轉向,那她就真是個該死的大白癡了。

  *文中引用的歌曲,曲名是「La  Vie  En  Rose」,作詞者是法國香頌第一夫人伊迪琵雅芙(Edith  Pia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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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 17:57:46
第六章

  翟鎮消失的第十六天早晨,寶貝瘦了一圈,穿起M號的牛仔褲鬆垮垮的,更別提那寬大到足以淹沒她整個人的T恤了。

  可是慘的是,她今天連T恤部不能穿,因為她的表姊要結婚了,她必須去當伴娘。

  還要穿很恐怖的女性化蕾絲邊小禮服。

  「什麼嘛,誰規定伴娘一定要穿小禮服?一層層蕾絲荷葉邊跟蛋糕沒兩樣,就不能是簡單大方俐落的嗎?」她一早自地上爬起來,推開涼被就開始嘀嘀咕咕抱怨著。「以後我一定要開一家最時尚的服飾店,我要向田僑裡民介紹什麼叫作品味!」

  懶洋洋地走進浴室,她把握時間邊刷牙邊定出來找梳子梳頭髮。

  「寶貝,妳看阿爸今天穿這樣怎麼樣?有沒有像黑狗兄?」張父興奮地跳到她面前,在原地旋轉一圈。「當當!」

  「噗--」她差點把牙膏泡泡噴出來。

  她老爸穿著一套金光閃閃的西裝,裡面還搭配了大紅襯衫……是誰?誰是他的服裝師?她肯定要把他拖進暗巷狠狠毒打一頓。

  「好不好看?金光強強滾吧?」張父一點也沒發現女兒眼角在抽筋,兀自樂不可支、洋洋得意的說:「今天要叫男方那邊的親戚知道我們女方這邊的厲害!」

  厲害?是好笑得厲害吧。

  寶貝一手扶著額頭,強忍吐血的衝動。「爸……」

  「怎麼樣?怎麼樣?以妳專業的眼光來看,不錯吧?」他滿臉希冀,渴望聽到女兒的肯定與讚美。「如果阿鎮在這裡,他一定也會覺得阿爸穿這樣帥斃了。」

  「算了,你覺得好看就好。」她心一痛,強顏歡笑道,「是誰幫你準備這套衣服的?」

  等她找到她的球棒……

  「我自己呀!在阿嬌嫂那裡看好久,終於選中這一套最特別了,很有眼光吧?才五千五呢!」他快樂地說。

  弒親是死罪,弒親是死罪……寶貝不斷在心裡重複這句話,克制住強烈的衝動。

  「五千五?這套衣服要五千五?!」她不能氣親生老爸,只好把怒火全發洩在沒品味的奸商上。「她還真敢開價,獅子大開口,一點都不想想……」

  「等等!有人按門鈴耶!」張父雙耳根本是關住的,自顧自開心地舞出大門。

  她啞口無言地望著父親的背影,突然……很想吐血。

  「唉,隨便啦,他高興就好。」寶貝搖了搖頭,走回臥房拿出俗斃了的雪白蕾絲小公主裝,就是領口繡滿七、八層荷葉邊,裙襬又繡了七、八層荷葉邊的那種。

  穿上去不像鮮奶油蛋糕也像荷葉裡的青蛙,真慘!

  儘管心裡有千百個不願意,她還是垂頭喪氣地換上了這身可笑的衣服。

  「爸,是誰按門鈴呀?」她走出房間,乍一抬頭,瞬間僵住了。

  翟鎮?!

  玉樹臨風高大修長地佇立在她面前,溫柔優雅笑容可掬的俊美男可不正是消失了十六天的翟鎮嗎?

  她腦子轟地一聲,一股熱流狂湧上胸臆間,她好想哭,卻又衝動得想上去給他一拳。

  可是她的雙腳無法移動,她的雙眼也無法離開他久違含笑的臉龐--

  王八蛋!

  「我知道妳今天當伴娘。」他終於開口,聲音柔和沙啞微帶激動。「所以我帶了一個小禮物給妳。」

  「不需要。」她聲線不穩,倔強地昂起小下巴,幽幽的眸光裡沒人看得出她的心思。「我們非親非故,收你的禮物不太好。」

  翟鎮心疼地凝視著她變瘦又曬黑了的小臉,柔聲地問:「妳在生我的氣嗎?為什麼?」

  為什麼?他還有臉問她為什麼?十六天的無影無蹤連通電話都沒有,就是「為什麼」!

  寶貝不敢置信地怒瞪著他,氣到說不出話來。

  「我做了什麼事讓妳這麼生氣呢?」翟鎮迷惑而怔忡。

  「白癡!」她氣到極點,只擠得出這兩個字,無視於內心深處莫名的雀躍--他終於回來了--扭頭就走向大門。「爸,表姊幾點嫁啊?我們是不是快遲到了?趕快走吧。」

  「妳急什麼?人家阿鎮在跟妳說話,妳這是什麼態度?阿爸是這樣教妳做人處世的嗎?」張父看不下去了,眺出來替溫文翩翩的「弱勢人士」說話。「也不想想看,阿鎮特地帶了禮物要送妳,還好心地出借豪華賓士給妳表姊當新娘車,妳就算不看在阿爸的面子上,也要感謝人家的--」

  「什麼?」她的腳步驀然僵頓住,錯愕地瞪著他們倆。「他借表姊賓士當禮車?幾時的事?你們私底下有聯絡?」

  兩個男人交換了一個「糟糕,被發現了!」的瑟縮目光。

  「嗯咳,那個……阿鎮人真的很好,很好,妳要好好待人家,要跟人家好好說,不可以使用暴力……呃,我去看阿瑞來了沒有。」

  「誰又是阿瑞?」她咬牙切齒的追問。

  「呃,Rim。」翟鎮遲疑了一下才回答。

  「你的司機?連他都有份?」她眸光銳利,直逼他心虛的黑眸。「你們到底背著我搞什麼東西?」

  她以為他失蹤了十六天,以為音訊全無,沒想到他們三個人根本是瞞著她眉來眼去,暗渡陳倉,偷偷摸摸不知進行些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該死的!他們讓她以為翟鎮真的消失在她的生命裡了……雖然……她一點都不希罕,對!

  但是她痛恨被欺騙隱瞞。

  張父已經逃走了,剩下翟鎮留在原地,一臉溫柔而認罪的神情直瞅著她。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她心一軟,忍不住別過頭惡聲惡氣地低吼。

  「對不起。」他走到她面前,溫柔地將她顫抖的身子環人寬闊溫暖的懷裡。「妳說要我離妳遠一點,我沒辦法,但是又怕妳看到我會更生氣,所以我只好偷偷和伯父聯絡,探知妳的近況……但是在忍耐等待了十六天又七個半小時後,我還是忍不住想親眼看看妳。」

  可惡!該死!殺千刀的!為什麼要對她講這麼銷魂蝕骨的情話?

  「這一點都不公平。」她咬住下唇,又氣又想哭,可是一顆心早已癱軟得一塌糊塗。「沒事講那麼嗯心的話,我早上飯還沒吃,要吐都沒東西可吐……我要去吃早餐了啦。」

  翟鎮豈會不知她雷聲大雨點小的可愛脾氣,不禁心頭一鬆,傻氣熱切地笑了起來。

  「我帶妳去,不管妳想吃什麼,我都陪著妳。」他拚命獻慇勤。

  「你的車不是要當禮車嗎?」翟鎮斜睨著他,心裡絲絲甜蜜,但臉上還是硬裝作不在意。

  「我開另外一輛車。」他迷人一笑。

  「你到底有幾輛車?」她的心臟又抖動了一下。豪門,他果然出身豪門。

  「就兩輛。」在台灣。他心醫補述一句,臉上笑得好真誠。

  嚴格來說,這不算騙人;他看得出來如果坦白相告自己有三輛以上的車子,寶貝可能又會拚命跟他拉開距離。

  這個有著超強自尊與骨氣的可愛小女人哪,與眾不同得令他心疼憐惜。

  「噢。」她明顯鬆了口氣,「那……走吧。我想你連男方幾點迎娶都知道了吧?」

  「呵呵。」他尷尬地乾笑。

  唉,算了。她已經不想知道他瞞著她跟她多少的親戚打過交道,那樣只會讓她更加感動又心軟。

  她寧可什麼都不要多想,只要去感覺他陪在她身邊,握著她手的掌心熾熱體溫。

  「對了,你要給我什麼禮物?」

  「啊,我差點忘了。」翟鎮捧起放在茶几上的淡紫色長緞禮盒,眸光熠熠地看著她,「請妳先打開它--」




  寶貝烏黑及肩的長髮梳理得閃閃動人,小麥色的臉蛋上僅著玫瑰色口紅,彎彎的笑眉和亮晶晶的笑眼,和小小的笑容照亮了一室廳堂。

  淡紫色優雅簡單的緞質小禮服自領口開了個小小的V字,露出了她美好的頸項和瑩潤肩膀,脖子上一串由三十六顆一克拉鑽石組成的晶瑩燦爛頸環,更是全場注目艷羨驚歎的焦點。

  她穿著淡紫色的繫帶低跟涼鞋,帶著只淡紫色的水晶包包,如一陣美麗夢幻的紫霧席捲入熱鬧的新娘家大廳。

  「哇!」

  「寶貝,是妳嗎?」

  「我的天啊!妳變得好漂亮……呃,當然不是說妳以前很醜,但是妳現在真的好漂亮。」

  「那串鑽石頸環是假的吧?可是好璀璨透亮,跟真的好像,是妳最近批的貨之一嗎?還有沒有?」

  「拜託,那串鑽石頸環根本不像假的--」

  「我才拜託妳咧,這一串如果是真的,起碼值兩三百萬。」

  「媽媽咪呀,那一棟房子的價錢囉?寶貝,妳把一棟房子戴在脖子上耶!」

  「白癡,就跟妳說那不可能是真的!」

  表姨媽、表嫂、表姊妹們吱吱喳喳熱烈討論成一團,完全忘記外頭鞭炮 哩咱啦響,禮車已載著新郎駛近新娘家要迎娶了。

  寶貝掩不住心頭陣陣虛榮與得意,唉,難怪人人都拚了老命賺錢,難怪女人擠破了頭想嫁豪門,就是為了這種浮華的虛榮感啊。

  幸好她早在半小時前向他鄭重聲明,她今天穿的、戴的都算是跟他借來的,待婚禮與喜宴一結束,就馬上還給他。

  大家只看到她笑得好不燦爛,誰曉得她背後滿是冷汗?戴著一條真正的鑽石頸環在脖子上,她提心吊膽到怕掉了、被搶了,真是囂張沒有緊張的時候多。

  「寶貝,妳中樂透了嗎?」

  「不是啦,寶貝有一個有錢的男朋友,長得像王子一樣耶!」

  「什麼?妳說那天那個借出賓士車的英俊帥哥就是寶貝的男朋友?!」

  「怎麼可能?我怎麼都不知道?我還以為我有機會說--」

  表姊妹們此起彼落的尖叫和惋惜聲讓寶貝眉毛抖動,嘴角再度抽搐。

  她一定要揍翟鎮……等到喜宴結束。

  氣死人了,原來他早就出現在她的親朋好友面前,顛倒眾生胡亂放電……

  「嗯咳!」她咬著牙,勉強吁了口氣。「喂,新郎已經來了,妳們啊,紅棗桂圓湯準備好了沒有?去跟新郎送糖討紅包的花童呢?表姨丈不是要負責燒香拜神明和祖先嗎?」

  「啊,他怕自己嫁女兒會哭,所以躲到廁所去了。」

  「把他揪出來呀!,」她氣急敗壞地往門口一指,「禮車都到了!」

  「哎呀,新郎來了,新郎來了。」被她這麼一提醒,一堆吱喳麻雀連忙你推我擠,忙得團團轉了。

  寶貝扶著突突抽痛的額頭,無奈地搖了搖頭,還是去房裡幫忙新娘子拉裙尾好了。

  什麼人就有什麼親戚,她忽然之間原諒了老爸的少根筋。




  鄉下人的婚禮總是熱鬧到不行,而且還是全村子的大事。

  雖然表姊夫是田僑裡隔壁好野裡人,走路還不到十分鐘就能到,但八輛迎娶陪嫁的車子還是足足繞了烏龍鎮三圈,沿路大放鞭炮,為的就是希望普天同慶萬民同歡。

  有錢沒錢沒關係,結婚就是喜事,喜事就是辦得給他鬧鬧熱熱,這樣對社會才可以交代,這樣才是做人的基本道理--這就是鄉親們的原則啦。

  翟鎮也參加婚禮,雖然他算是女方這邊的「親友」,但是新郎倌是張父堂弟的兒子,所以在張父的堅持下,他被算入是男方這邊的,也是八輛迎親車裡的其中一輛。

  生平首次擔任婚禮迎娶的司機,翟鎮興奮極了,難耐新鮮好奇地開著白色保時捷,車門把手綁了四朵大紅緞帶花,就這麼興高采烈地跟著去迎娶,可惜的是寶貝堅持不坐他的車,而是胖胖熱情的媒婆榮登寶座。

  媒婆阿甘姨難掩激動與著迷地坐在帥哥身邊,一路上迫不及待同他推銷全田僑裡尚未出嫁的少女。

  「阿甘姨,謝謝妳的心意。」他駭然失笑,又覺得好不窩心。「我已經有對象了。」

  「什麼?你已經有意中人啦?唉,可惜,我們田僑裡的女孩子很不錯ㄋㄟ。」阿甘姨老臉垮了下來,哀聲歎氣。

  「我喜歡寶貝。」他柔聲坦白。

  「誰?」阿甘姨瞬間又興致勃勃起來。「寶貝嗎?田僑裡這一個嗎?張家的寶貝嗎?哎呀,太好了,寶貝是個好孩子耶,你真是好眼光,我告訴你呀……」

  媒婆接下來滔滔不絕地告訴他,關於寶貝從光著身子出生到光著屁股在村子裡追雞,一直到長大後做了哪些好事蠢事,統統毫無遺漏。

  聽得翟鎮沿路都在笑,笑到肚子痛,但是不敢讓寶貝知道他知道了她這麼多點點滴滴的趣事,他肯定她一定會發飆。

  聽了媒婆阿甘姨的話,翟鎮更加確定自己要定她了。

  因為,她可是有田僑裡全部裡民拍胸脯的保證呢!

  「可愛的寶貝,可愛的田僑裡……」他笑得好開心。




  身為伴娘,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幫新娘打點一切大大小小事,從補妝到拉裙襬,所以寶貝根本沒能好好坐下來吃宴席上的美味大菜。

  幸虧有翟鎮,他體貼地替她留每一道香噴噴的山珍海味,並且在她忙著幫新郎新娘與眾家親戚拍照的時候,端著滿碗料理追在她後頭,找機會餵她幾口。

  全程經過全被坐在新娘桌--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拉到這桌坐--啃著醬燒大蝦的Rim看在眼裡了。

  Rim笑咪咪地舔了舔沾著醬的手指頭,可樂壞了。

  看來老爺和夫人完全不用擔心少爺是不是Gay了……唉,當然他個人是很失望啦,但是能看見少爺幸福更重要。

  「阿瑞呀,再來乾一杯!」新郎老爸喝得臉紅通通的,但依舊熱情地吆喝著,把滿滿一杯紹興遞到Rim嘴邊。「來啊!杯底下通飼金魚啦。」

  「呃,什麼魚?哪裡有魚?」Rim聽得迷迷糊糊。

  「哈哈哈!你怎麼這樣就醉了?沒有魚,有很多很多酒,乾啦!」張父大嗓門快樂地吼著,自己先灌了一大杯。

  Rim也樂陶陶地跟著敬過來幹過去,登時主桌除了新郎新娘外,所有長輩都喝成了一團。

  「呼!好累。」終於得了個空,寶貝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管他氣不氣質,她的腿已經酸到沒力氣了。

  為什麼她比新娘還要累啊?

  「來,喝口果汁潤喉。」翟鎮憐惜地餵了她一口芭樂汁。「妳整晚沒休息,飯也沒吃多少,水也沒喝幾口,當然會累了。要不要吃碗魚翅羹?我幫妳留了一大碗。」

  「哇,魚翅羹耶!阿昆師的魚翅羹最好吃了,料多味美又實在,尤其那個調味鮮甜得不得了……」她迫不及待接過來吃了一大口,滿臉感動到快哭出來。「唔,真是太美味了。」

  「還有炸肉丸子。」他忙著把美食堆到她碗裡,「我從來沒有吃過這麼香滑不膩的肉丸子,比義大利肉丸滋味更豐富。還有這道清蒸石斑魚……」

  寶貝拚命吃,他拚命夾,看得滿桌的親戚羨慕到眼珠子都快掉出來。

  「你們這麼甜甜蜜蜜的樣子,看來喜事也近了吧?」三姑的女兒率先問出口。

  「對啊、對啊,要早點請我們喝喜酒哦!」六婆的孫女也插一腳。

  「事情不是妳們想的那樣,翟鎮他……只是一個朋友。」寶貝差點被塞滿口的肉丸子噎死,用力嚼了兩下囫圇一吞,急忙解釋。

  翟鎮神情微一黯,默默拿紙巾替她拭去小嘴邊的油漬。

  「厚!張寶貝,妳不要再裝了,明明滿臉都寫著濃情蜜意,在場的又不是外人,承認會死哦?」表妹火大了,見不得她「欺陵」善良白馬王子。「妳這樣很不給妳男朋友面子耶!」

  「呸呸呸,阿萍的大喜之日,妳在那裡講什麼死呀死的,妳想死了妳!」表姊「巴」了表妹一記後腦勺。

  「妳自己還不是在那邊一直說那個字……」

  眼看著姊妹鬩牆的流血衝突事件即將發生,翟鎮連忙開口打圓場。

  「兩位,都是我的錯,妳們別為了這種小事生氣了。」

  「不不,不是你的錯。」白馬王子一開口,像鬥雞般瞪著對方的姊妹瞬間火氣盡散,不約而同癡迷地看著他。「都是寶貝的錯。」

  「事情不是這樣……」他不假思索地替心愛女人辯白。

  「好了啦!」寶貝無奈地道:「都是我的錯,那妳們可以專心吃飯了嗎?剩下三道菜就要發佈丁,喜宴就要結束,新娘就要換衣服送客,如果妳們不吃就去幫阿萍換禮服吧。」

  一句話,封住了出了名嘴饞兩姊妹的口,就見她們把注意力全放在桌上的紅燒蹄膀筍絲上。

  開玩笑,放著好菜不吃,誰要去幫新娘脫衣穿衣的?麻煩得不得了。

  「寶貝,我很抱歉。」翟鎮歉然地看著她緊繃的小臉。

  「你不要常常跟人家道歉,你完全沒有做錯什麼事。太有君子風度會吃虧,被欺負的。」她歎了一口氣,其實心裡何嘗不煎熬?

  和他結婚……這個念頭就像在作美夢一樣,不是沒有在她心底出現過,可是她是個務實的人,多年生活上、工作上的打滾,人情冷暖,她已經學會了和人生妥協。

  她只敢相信自己手裡所掌握的,只相信自己有把握能做到的,結婚……尤其是和高貴出色的他結婚,對她來說簡直比從十萬英尺高空跳降落傘還要困難。

  而且他們倆真的差太多了,就算他肯娶,她也不敢嫁。

  寶貝心事重重地撥弄著碗裡吃了一半的肉丸子,忽覺胃裡沉甸甸的,怎麼也吃不下了。

  他和那個救了他的女醫生才稱得上是天上一對、地下一雙的璧人,都怪她自私棒打可能愛上彼此的鴛鴦兩分離……寶貝腦袋瓜越想越離了譜,越想頭越痛。

  「妳的臉色好蒼白,身體不舒服嗎?還是……被我氣的?」翟鎮心臟都快跳出來了,聲音沙啞地問著她。

  「你做人不要那麼好,好到……好到害別人都自卑了。」她低聲埋怨,懊惱極了。

  「呃……」他一呆,仍謙沖好脾氣道:「我會改進的。」

  寶貝不可思議地瞪著他--他會改進?面對她的胡亂攻擊,他居然說他會改進?

  天哪!她頭更痛了。

  「你什麼都不用改進,你已經很完美了,只是有時候做人可以不要那麼完美,但是我並不是叫你改變自己……我……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講什麼東西!」她捂著亂成了漿糊的腦袋,無可奈何地低嚷。

  「寶貝。」他怔怔地凝視著她,大手遲疑地握住她的小手。「我不知道我竟然讓妳為我這麼痛苦,這麼為難。」

  她傻傻地望著他深邃又痛楚的雙眼,恍惚間感覺到自己好像說了不該說的話,做了不該做的事……但是她不知道該怎麼挽回……

  「也許,我應該讓妳好好清靜一下,我自己也冷靜一些。抱歉,我不該把妳逼得這麼緊,不該沒有妳的同意就介入妳的家庭與親戚之中。」突如其來的醒覺令他心一痛,但是他真的讓她措手不及地面對這一切,一切都是他的錯。

  如果她因為這樣而厭惡他,那麼這也是他罪有應得。

  翟鎮胃部發冷,額頭冒汗,在這一剎那間,他這才恍然大悟他對寶貝不止是非常在乎、深深喜歡,而是毫無預警地愛上了她!

  他掉進去了。

  他愛上了她,而且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認真又害怕過。

  她是熱情又勤奮的小蜜蜂,不是柔弱待呵護的蝴蝶,她有她的夢想,有她的世界,有她宇宙般大的尊嚴與理想,她又怎麼會委屈自己,看上一個銜著金湯匙出生,知書達禮循規蹈矩,人生卻蒼白無聊,沒有特別建樹,沒什麼太大理想目標的男人呢?

  他自慚形穢,覺得自己和有骨氣的她一比,渾身銅臭難當。

  「翟鎮?翟鎮?你還好嗎?你在冒冷汗……」寶貝揪心焦灼了起來,小手急摸著他的額頭,「沒有發燒,但是有點冰……你說說話好不好?」

  此刻他的人比他剛說出的話還要令她惶恐懼怕,他看起來真的很不對勁呀!

  就在這時,新娘要去換禮服了--

  「寶貝--來幫忙了!」表姊妹們忙亂吆喝。

  「可是……」

  她倉皇不捨地望了他一眼,卻看到翟鎮已經恢復鎮定,神情有些許哀傷地微笑道:「我沒事,妳去幫新娘子吧。」

  可是她不放心他啊,尤其他的神情又怪怪的。

  匆忙慌亂間,她忘情地握住他的手,欺身向前,閃電般地吻了下他柔軟微涼的雙唇。

  「等我回來。」

  這是她在他唇上,心上所烙下最真性情的一帖定心丸!

  翟鎮剎那間呆住了。

  唇上猶留有一縷暖意,一縷她特有的清甜香氣,幽幽然地在他胸腔心底飄過。

  他原本黯淡的黑眸倏然發亮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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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 17:58:34
第七章

  事實證明,那個因為憐惜、不捨而匆匆印上去的吻,把原本就搖搖晃晃站在理智與情感拔河的懸崖上的她,當屁一腳,直接踹入地獄的深淵!

  「啊啊啊……」寶貝終於控住不住斷掉的神經,放聲尖叫。

  正在客廳裡打招呼閒哈啦幾句的張父和含笑不約而同緊張地衝進她的房間。

  「怎麼了?怎麼了?是肚子痛嗎?」

  「怎麼了?怎麼了?中樂透了嗎?」

  一老一小,問得天南地北完全不搭軋的兩個問題,卻同樣收到寶貝送出的一大記白眼。

  「翟鎮又送來一朵花和一顆珍珠了。」她捧著剛剛宅急便送來的銀白色高雅緞質盒子,欲哭無淚。

  張父鬆了一大口氣,含笑則是咬牙切齒地搥了她的腦袋一下--這個女人!人在福中不知福。

  「從上個星期開始,每天送一朵荷蘭皇家紫色鬱金香和一顆滾圓瑩白的天然珍珠給妳,到今天已經是第七朵花、第七顆珍珠了……妳為什麼還不嫁給他啦?」含笑羨慕得要死,如果有白馬王子天天深情地送她花和珍珠,她半夜翻牆也要投奔過去。

  可是偏偏寶貝死腦筋,明明心底就愛慘了人家,還在那裡堅持「一簞食,一瓢飲」、「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荒謬矜持。

  「妳不懂,我腦袋都快爆炸了。」寶貝悶悶不樂地坐在床上,抱著鬱金香和珍珠皺眉頭。

  張父對含笑使了個眼色,暗示她幫癡心可憐的阿鎮說說話,然後就小心翼翼地關上了房門。

  含笑身上還穿著粉紅色的護士服,她搖了搖頭,真希望下班前有順手拿兩顆抗憂鬱藥丸過來。不過也許寶貝「失調不順」的鬧彆扭症狀應該服用……「姑嫂丸」吧?

  「寶貝,妳真的不喜歡翟鎮嗎?」含笑收起了笑容,嚴肅地握住了好友的雙手。

  她張口欲言,最後還是頹然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腦子裡常常想到他,可是我又很討厭自己想到他;我明明不想跟他那種人有什麼關係,可是現在好像也已經來不及了,他在我的腦袋裡生根發芽,趕都趕不走。」

  「那妳就是愛上他了呀!」

  「我不要!」寶貝嚇了一大跳,臉色煞白。「我才不要,愛情麻煩得要命,還是錢比較實在。」

  「他左手捧著愛情,右手捧著錢,就差沒有單膝跪下來跟妳求婚了,妳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嫁給他就愛情跟麵包都有了,真不知道妳還在想什麼?」含笑連連搖頭,一副她沒救了的同情表情。

  「人有不如我有,人家給的隨時會收回,只有我自己爭取來的才會長久。我要賺錢,我要開店,我要成為台灣有名的精品服飾連鎖店的女強人!」她握緊拳頭,不斷高喊口號加強信心。「我一定可以的。」

  「那愛情呢?婚姻呢?小孩呢?難不成妳的服飾店會叫妳媽媽?」含笑懶洋洋地白了她一眼。

  寶貝沒好氣地道:「妳從小到大的志願就是嫁給有錢院長當少奶奶,妳是不會明白我的心情的。」

  「啐!妳當我是生來就無大志的嗎?嫁人有什麼不好?嫁對人了可以吃得飽穿得暖,還能無憂無慮過日子,不見得苦幹實幹得像頭牛一樣才叫作幸福。」含笑慵懶地拍了拍她的肩,「而且千金易得,真愛難求啊。」

  「愛情是什麼?不見得他對我朝思暮想,我對他念念不忘,就叫作愛情,就可以靠這個長久過一輩子。」寶貝努力讓自己清醒,不要被感動沖昏頭了。縱然心頭深深渴望著那一個男人,但是她的感覺有可能是錯的,有可能是一時迷戀罷了。

  而且他根本不瞭解她,根本不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她的內心有多黑暗--

  她是個自私自利的膽小鬼,甚至到現在還不敢告訴他,自己就是那個打暈他的人。

  也許他會笑笑,不當一回事,可是慢慢他就會發現,她的談吐粗俗,行為粗魯,她沒念過多少書,從沒出過國,她唯一有耐性看完的叫漫畫。

  她是個奸商,以小利謀暴利,甚至連自己親生的老爸要花什麼錢都要被她控制。

  他遲早會發現,她根本沒有他想的那樣美好,根本不值得他用美麗的花、珍貴的珍珠和滿滿的柔情來呵護。

  「寶貝,怎麼擺攤子的時候就不見妳這麼悲觀?」含笑皺起柳眉,忍不住想狠狠地把她搖醒。「沒有人可以跟妳保證誰會跟誰一輩子,但是如果妳不去爭取不去嘗試,就沒什麼會是一輩子的事。」

  含笑的話或多或少敲中了她頑固大腦裡的某一點--她心一震,還來不及思索,外頭又響起了張父歡天喜地的叫聲。

  「寶貝--阿鎮來了!」

  她想也不想地跳了起來,神色慌張地拉開窄小的衣櫃……

  「妳要幹什麼?」含笑又好氣又好笑,上前把她拉出來。「逃避是無法解決問題的。」

  「但是逃避可以『逃避』問題。」她拚命想擠進塞滿冬夏季服飾的衣櫃。「躲得一時是一時,他那麼君子,想必不會失禮地隨便打開人家的櫃子--」

  不像她,含笑和香好的櫃子裡有什麼東西統統都教她摸透了。

  研究研究現在時下女孩的服飾喜好嘛……要命,現在都什麼時候了,她還有空想些有的沒的?

  「人是會改變的。」一個溫柔熟悉的聲音出現在房間,帶著一絲忍俊不住。「我有明師指導,進步神速。」

  寶貝半個身子尷尬地卡在衣櫃門裡,紅著臉硬著頭皮訕訕轉過頭來。

  「哈哈,你剛剛……聽到了多少?」她心臟卜通卜通狂跳。

  翟鎮但笑不語,只是走近她,伸手把她扶拉出衣櫃,然後溫文爾雅地跟含笑打了聲招呼。「含笑,妳好。」

  「翟先生,你好。」含笑笑咪咪的,眼睛曖昧地對寶貝眨了眨,腳下往門口移動。「你們倆好好溝通溝通,吃晚飯再叫你們。我爸待會會帶幾樣拿手小菜過來,晚上誰都不准跑,要來拚高梁。」

  「拚……不要吧?」寶貝額際浮現三條黑線。

  「沒有人問妳的意見!」含笑對她吐了吐舌,砰地關上門。

  「收到珍珠了嗎?」翟鎮低頭凝視著她,又笑得害她心兒亂跳。

  「呃,嗯。」她不敢看他,眼兒亂瞟。「可是你為什麼送我珍珠,還一天送一顆?」

  他張口欲言,最後還是抿唇神秘一笑。

  「幹嘛笑得這麼奇怪?」她懊惱地瞪了他一眼。

  「趁還不到晚餐時間,陪我到處走走好嗎?」他對她伸出手。

  她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點點頭。




  走在黃昏鄉間的小路上,滿天晚霞暈染得大片天空橘紅絢麗,和尚未完全褪去的淡藍色天幕,美得像一首詩,

  就連空氣中淡淡的青草味道,也別有一番動人韻致。

  寶貝帶他走到了田僑裡民們賴以為生的廣闊田地,站在田埂上,她一樣一樣跟他解說農作物。

  「那頭種的都是稻子,這裡種的是俗稱美濃瓜的香瓜,不過今年雨水太多,收成不是很好。」她聳了聳肩,小臉閃動著豁達的光芒。「不過我們都習慣了,種田就是這樣,用心賣力去做,成與不成大半也要看老天爺的意思,要恩賜多少就恩賜多少。」

  風調雨順就豐收,過旱過澇就欠收,自古皆然。

  所以她不喜歡種田,寧可去做精打細算的擺攤生意,她喜歡每天都有收入,每一筆小錢慢慢攬成大數目。

  雖然如此,她還是很喜歡這片土地。

  翟鎮靜靜地聽著,大手牽著她的小手,心滿意足地漫步在晚霞滿天間。

  「我發現村子裡的人們很快樂,但普遍生活過得很清苦。」半晌後,他說出觀察所得。

  「嗯,精神豐富物質缺乏,其實有時候也挺煩惱的。像隔壁阿弟仔很會讀書,但礙於家境清寒,供不起他讀大學,所以他今年高中畢業就必須去做工,幫助貼補家計。」她心生感觸地道。

  他挑高一眉,「他們家可以拿田地去向銀行貸款,栽培投資這個孩子繼續唸書,也許以後他會有極大成就。」

  「這裡的田不值錢,而且大家都很怕跟銀行打交道,尤其這是祖先留下來的田地,若很有價值,乾脆賣一賣改善生活還比較好,可惜這裡的田土質不太好,附近雖然有條大馬路,但是誰會買這窮鄉僻壤的地?」她無奈地道。

  田僑裡住的並不是真正的「田僑仔」,而是一群苦哈哈的老農夫。

  可惜她沒能力,不然把這大片田地買下來蓋生產高級服飾的廠房,那也不錯呀!算是造福鄰里呢。

  翟鎮專注地環顧了四周的地理環境,英俊的臉龐陷入了沉思。

  人家說認真的女人最美麗,寶貝卻是被他此刻認真而透出智慧的思索神情惹得脈搏狂悸,心頭怦怦跳。

  「對了,我一直不知道你到底是做什麼的?你不用上班嗎?可以天天晃來晃去?」她終於問出心中的疑惑。

  「我看起來真的有點游手好閒的意味。」他失笑道。

  「難道你真的是有錢人家的二世祖,每天閒閒就是遊山玩水?」她神色古怪地側睨著他。

  真要是那樣……很沒出息耶!

  「咳。」他被口水嗆到,很快清了清喉嚨。「我有職業。」

  「是嗎?做什麼的?」她滿臉興奮與好奇。

  「妳猜我可能是做什麼的?」他打趣地問。

  「如果你的氣質不是這麼好的話,我光看你長得這麼漂亮,一定會猜你是國際紅牌牛郎。」寶貝據實以告。

  「牛……」他這下子不是嗆到,是噎住。「我?牛郎?」

  她實在太看得起他了。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會有這方面的……才華。

  「可是我相信你應該是企業家的子弟,只是你又這麼閒,所以還懷疑過你是不是寫小說的。」她抓抓頭,咧嘴訕然一笑。

  「啊,漸入佳境,多謝抬舉。」

  「到底是什麼呀?」她發現自己真的一點都不瞭解他的身家背景。

  「我是個教授,大學教授,在英國倫敦大學教古典藝術。」他爾雅微笑。「現在是暑期假期,我看起來很閒,因為我在度假。」

  「你?你是大學教授?」她傻眼了。「怎麼可能?等等,你的氣質絕佳,的確是很像教授,但是……教授怎麼買得起百萬名表,百萬名鑽,百萬名車?」

  在國外教書待遇這麼好呀?

  不知怎地,在知道他真正的職業是教授而不是某某鉅子,某某大亨時,她心底著實放下了一塊大石頭。

  他不是豪門子弟,那麼她可以放寬心地接受他囉?

  可是……她是那天打暈他的兇手,又欺瞞了他這麼久,對此她還是遲遲未能釋懷。

  「我……有點家產。」他清了清喉嚨,「妳會因此嫌棄我嗎?」

  「拜託,你比我完美一百倍,都不嫌棄我了,我怎麼可能嫌棄你?」等一下,她又找到一個他倆不適合的證據了。

  他是堂堂倫敦大學的教授,她只是個專科畢業的小女生,一口英語破破爛爛,上美術課的時候都在睡覺,只有行銷課精神抖擻。

  山雞配鳳凰,很搭嗎?

  翟鎮著迷地望著她小臉神色變幻之快,一忽兒欣喜,一忽兒沮喪,一下子興高采烈,一下子又如鬥敗公雞似的,簡直比上好宋瓷七彩斗珍瓶還繽紛好看。

  「妳有熱情有毅力,在匱乏清苦的生活中依舊過得熱鬧精采,還胸懷大志,和妳相比,我簡直像一杯白開水般無趣。」他苦笑。

  寶貝奇罕地望著他,不敢相信他居然會自卑?!可是也被他講得屁股都翹了起來,下巴不自覺地得意往上抬。

  「哎喲,我哪有那麼好啦!」她鼻孔都會噴出氣來了,忽然覺得要邊洋洋得意邊謙虛是件很難的事。

  被他這麼一稱讚,她整個人都輕飄飄了起來。

  「妳不知道自己有多麼珍貴。」他深深地望著她。

  在這令人屏息神奇的一瞬間,寶貝真的願意相信自己的確是無比珍貴的一個女子。

  她是那麼地平凡,然而在他的眼裡卻最為不凡!

  她的心,沉醉了……




  從那天起,由翟鎮親自送珍珠和花到她家,沒有再提令她緊張或臉紅心跳的事,只有堅持偶爾能陪她去做生意。

  雖然有他一起去擺攤,業績都好得驚人,可是他堂堂大學教授,這麼有氣質,又太好脾氣,出去擺攤拋頭露面不好之外,寶貝還怕他會被瘋狂女客人吃豆腐。

  而這個書獃子,被吃豆腐被虧都不知道,還兀自對人家笑得那般溫文儒雅,看得她在旁邊咬牙切齒心臟抽筋。

  所以她規定不能天天跟她去擺攤。

  「為什麼?」他輕蹙眉心,有一絲疑惑與委屈。

  「因為……」她尷尬了兩秒,隨即冠冕堂皇地道:「你每次都不跑給警察追,老實地站在原地被開單。」

  「那是因為我們真的違規擺攤。」他溫柔地糾正她的話。

  「我當然知道,可是要奉公守法也不用在這個時候。」

  「無論有警察在現場與否,身為這社會的一分子,奉公守法是分屬當然。」他其實很想每次都替她先付日租,免得她擺攤擺得提心吊膽,又名不正言不順。

  但他知道她的自尊心有多麼強。

  寶貝強忍翻白眼的衝動,可是她早該清楚他的個性,這人是個徹頭徹尾善良有道德的老百姓。

  他的正義感和是非黑白觀念又比普通人強一千倍,所以--

  「早知道我就跟你說那些地點都付租金了。」啊!她嘀咕的太大聲了。

  「欺騙是不好的行為。」他諄諄教誨。

  說到欺騙,她又想起那張名片,那次的意外,內心有些不安。

  「有的時候善意的謊言,是為了大局好,不瞞也得瞞。」她不自在地說,臉頰微微發紅。

  「善意的謊言只是當事人無能力解決問題,不敢勇敢承認自己思慮處世不周詳的推托之詞。」翟鎮神情嚴肅地說,「如果有心,並非辦不到。」

  她腦子轟地一聲,心頭沒來由地掠過強烈的震顫與恐懼。

  沒想到性格完美、人品高貴的他,真的不能接受一時的權宜之計,善意欺瞞。

  「但是我知道,妳既勇敢又有擔當,性格光明,不會像那些為自己劣行找借口的人一樣。」他目光熱烈地看著她。

  寶貝仰望著他,小臉微微一僵。想要豁出去,忘情地接受他,接受這份美麗愛情的決心又徹底潰敗了。

  「有的時候,人世間就有那麼多不得已,明明想盡力做到最好,卻總是功虧一簣。有些話在當時想說,可是錯過了時機卻永遠也無法說出口了。」她避開他的視線,苦澀地道。

  「妳是指……」他臉龐閃過一抹疑惑。

  「沒什麼,我只是一時感慨。」她猛搖頭,強顏歡笑地拉拉他的衣襬。「我餓了,回家吃飯吧,免得他們找不到我們,跑去請里長廣播--」

  「可以這麼做嗎?」他失笑。

  「當然……」她話還沒說完,就聽到隨著晚風隱約響徹飄送的回音--

  「……裡辦公處報告,裡辦公處報告,田僑裡門牌三十號的張寶貝,張寶貝--『霍』鎮,『霍』鎮--張阿伯在找你們,叫你們回去吃晚飯了,若遲到菜涼去他是概不負責……」

  「你看吧!」她噗地笑了出來,瞥了他一眼。

  「好……好特別。」他驚訝到差點說不出話,隨即疑惑的問:「我什麼時候改姓霍了?」

  「不好意思,鄉下人沒認得多少字,里長伯肯定是把你的『翟』字誤認成『霍』了。」她失聲笑出來,心情好了不少。

  「還不錯,至少筆畫沒有差太多。」他幽默地自我解嘲。「很給面子了。」

  「哈哈哈!事情總有突槌時,沒有百分百完美才叫作人生。年輕人,看開點吧!」她語帶雙關地拍了拍他的胸膛,隨即低頭趕緊快步走。

  翟鎮心一動,微微沉吟,還來不及深入思索,就看見她已經拔腿快跑,把他用離了好一段距離,不禁大笑。

  「慢著,妳犯規!等等我。」他邁開大步追上去。

  「休想……哈哈哈!」寶貝回頭扮了個鬼臉,趕緊逃得更快。

  他笑著追了上去,優雅迅速的動作一點都不像個只會教書的藝術學教授。

  「啊啊啊……不准跑那麼快!不公平!」她哇啦哇啦尖叫。

  彩霞,晚風,稻田,笑聲如銀鈴飛揚,青春正盛愛情正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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