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活命郎中
冷紅溪這一口劍,驀地掣出來,當空閃出了一道奇光,整個的劍身,直向著前行的白衣人背上逼過去。
眼看著劍鋒已挨在了那白衣人的衣邊,忽見他身子一個疾轉。
這時冷紅溪似乎才看出來,這是一個長臉、頗為清秀的瘦老人。
他身上穿著一襲肥大的袍子,只見他張口大笑道:「好小輩!」
袖沿向外一翻,「呼嚕嚕」發出了一大股風力,冷紅溪的劍身,為他捲了個正著!
白衣瘦老的內力極大,震得冷紅溪這一口劍一陣急顫,可是冷紅溪究非泛泛之輩。
他冷叱了一聲道:「大膽的老兒!」
劍身向前微微一送,就勢又驀地向後一抽,「嗖」一聲,已把長劍收了回來。
白衣老人不由微微吃了一驚,因為憑他袖口上的真力,竟然未能把對方這口劍鎖住,可想冷紅溪的真力也確實可觀了!
他呵呵發出了一陣笑聲,道:「紅溪小兒,你真要跟我動手麼?」
說著一雙手仍然夾著莫環,整個身子直線似的,沿著山壁上升起來。
只見他倒點著一雙鞋尖,起勢有如是「潛龍升天」,急速上升了七八丈高下!
冷紅溪眼看大仇得報,卻沒有想到,臨時會出現了這麼一個人物。
這人武功之高,可以說是自己生平僅見,而他偏偏對莫環有所垂青,於緊要之際把莫環救了。
冷紅溪這一口氣如何能忍受得下?
他大吼了一聲,道:「老頭兒,你是什麼人,快快報上名來!」
口中喝著,足下早已一頓,身子有如是長虹騰空似的縱了起來,掌中劍再次的抖出去,直點白衣人前心。
他劍上光華燦爛,劍身由於疾速的抖動,發出了一片輕嘯之聲。
這一招,明是「長蛇吐信」,暗中卻含著「三環套月」的驚險手法,「點咽喉」、「掛兩肩」,一劍三招,確是具有無比威力!
白衣人見狀壽眉微皺,白鞋在石壁上猛地一擰,如同一縷輕煙似的再次升起。
可是冷紅溪的長劍,卻由他頷下緊擦而過,冷冰冰的劍身,以及森森的劍氣,使得對方這位武林怪傑,倒抽了一口冷氣!
他雖是逃過了這一招,卻也險到了極點。
只見他雙目一睜,一聲狂笑道:「小輩,你再來!」
說著雙足不停的連續踹蹬著,一路揉升而上,冷紅溪這時也展開了雪猴身法,在峭壁之上,一路輕蹬巧縱,緊緊跟著!
那白衣瘦老人見狀之下,連連冷笑道:「難怪你如此狂傲,原來是有些能耐,只是……」
他又發出了一聲狂笑道:「今夜你是碰見對手了!」
這個「了」字一出口,只見大袖一展,足足又升空八九丈之高,沒入黑暗之中!
冷紅溪厲叱道:「老兒,放了莫環,饒你活命,否則你我勢不兩立!」
他說完話,黑暗中卻沒有一點回音!
這時候,他一腔怒火,實在是忍無可忍,口中厲吼了一聲道:「你們兩個納命來!」
叱聲中,他雙足一點,用足了內力,直向黑暗中投去。
一個人在憤怒之中,常常會作錯了事情,尤其是觀察力常常有誤。
冷紅溪身子驀地拔起來,像是一隻大兀鷹。
可是他顯然是中了計了。
冷紅溪內力充沛,自練成「雪猴」身法之後,輕功更已獨步宇內。
這時他全力縱起,足足拔高了十丈左右。
可是當他勢盡向下一墮的當兒,暗影之中,忽然有人叱道:「下去!」
一股奇大的風力,向外一吐,冷紅溪身在空中,又沒有發現掌風來處,一時為這股風力蕩出丈許以外。
他身子一個側滾,勉強掙回了數尺的距離,可是已失去了落足的準頭!
腳下一踏空,直向著百丈懸崖之下墜去!
這一驚,驚得他出了一身冷汗,黑暗中,他看到一些籐草之類的東西,連忙伸手一抓。
可是他下墜的勢子太猛了,他想攀附的東西、不過是一株野草,只聽「嘩啦」一聲,連人帶草,一齊向深澗之中跌了下去。
當悠悠的風,輕輕的吹過來的時候。
冷紅溪深深地喘了一口氣,慢慢的睜開了眼睛,眼前是一片金黃的顏色。
陽光似乎已過了最盛的時刻,顯得有些微弱。
他心中動了動,暗忖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我怎麼會在這裡呢?」
想著他翻身坐起來,可是身子一動,一陣刺骨的痛楚,令他打了一個哆嗦,不由自主身子又倒了下去。
這時,他才隱約的想起來,是怎麼一回事了。
他試著用手摸了摸身下,真算是萬幸,下面竟是厚厚的一層枯草,否則恐怕早就沒命了!
他禁不住歎息了一聲,自語道:「我是完了!」
他又試著舉了一下腿,只不過舉起尺許高下,就酸得受不了,又放了下來!
這時候,卻有一隻雪白的玉手,輕輕地按在了他的額上,一個少女嬌脆的聲音道:「你現在還不能動。唉……真沒有想到!」
冷紅溪不由大吃了一驚,猛地轉過頭來,頓時呆了一呆,道:「你……」
就在他身後,一塊平整的石頭上,促膝坐著一個紫衣長髮少女,不是別人,她竟是雪雁舒又青!
只見她秀眉微顰,碧海似的雙目,淡淡的掩著一層輕愁,在她黑而長的睫毛上,沾著一些水晶一般的淚珠兒,似乎方才傷心地哭過。
冷紅溪大是尷尬的道:「雪雁……是你!」
雪雁秀眉微微一揚,道:「冷兄,你還不便多說話,你的傷很重,我又不敢動你,這可怎麼好呢?」
冷紅溪笑了笑,道:「我與姑娘在此相遇,真是想不到的事情!」
雪雁向他注視了一會兒,才歎了一聲道:「你的命真大,水裡也淹不死你,山上掉下來也摔不死你,不過我真奇怪……」
說到此,望著他憐惜的皺了一下眉頭,道:「什麼人有這麼大本事,能把你打成這個樣子?」
冷紅溪雖然對這位姑娘的印象不惡,可是到底她姐妹昔日是與敵人一邊的,此刻突然出現,更不知她心中打著什麼主意!
當時冷冷一笑道:「姑娘不必多問,只怪我運氣不佳,現在落在了你的手中,更是無話可說,只是我此刻負傷,卻是走動不得,姑娘你去通知那莫環一聲,叫他來殺我,或是就此給我一個痛快也就算了!」
說罷,閉上雙目,不再多說。
雪雁聞言粉面一紅,似怒似嗔的道:「冷兄,你看錯人了。」
冷紅溪不由一怔,急速睜開了眸子,有些懷疑的道:「怎麼,你……」
雪雁把臉偏向一邊,忿忿的道:「你莫非以為我是莫環一邊的不成?」
冷紅溪鼻中哼了一聲,道:「昔日在浣花溪,我險些吃了你的大虧,令姐玉鷹更是心毒手辣,你怎說不是莫環一邊的?」
雪雁聞言呆了一呆,遂歎了一口氣道:「從前我和我姐姐是太糊塗了。」
說著慢慢又轉過臉來,有些歉疚的望著冷紅溪道:「自從那夜莫環和你在浣花溪上比武之後,我才發現到他為人的陰險,所以決心擺脫他,以前我們實在是太不對了!」
冷紅溪怔了一怔道:「姑娘能辨是非、分善惡,令人欽佩,只是令姐沉迷不悟,日後只怕沒有好的下場!」
雪雁立時一驚,道:「你見過我姐姐了?」
冷紅溪冷笑了一聲,道:「豈但是見過了她……不過,眼前她已離開了青城,不知到何處去了!」
雪雁呆了一呆,道:「我只聽說她在青城山,結識陰素裳,十分投機,想來勸勸她,想不到竟又撲了一個空!」
說到此,顯得很是傷感的道:「冷兄,你此刻不便多說話,如果你信得過,我背你去一個地方,暫時先休養幾天,等你身子好了再說,好不好?」
冷紅溪試著動了一下身子,只覺得百骸酸痛,那酸痛,系發自全身骨節,使他連站起來的力量也沒有。
他癡癡的望著雪雁,只好點了點頭道:「謝謝你,不過……」
雪雁聞言含笑站起來,道:「不要再多說了,來!我先扶著你站起來!」
說著她伸出兩隻手,把冷紅溪慢慢扶起來,自己蹲了下去,微微有些臉紅,道:「你趴在我背上!」
冷紅溪這時也確實是失去了主意,他只道了聲:「多謝!」
當時就把身子倒在了雪雁背上,雪雁舒又青站起了身子,遂展開了輕功,一路縱躍,直向著山嶺之上撲去!
她身子每一展動,冷紅溪都好似骨頭要散了一般,可是他卻咬緊了牙根,連哼也沒哼一聲。
雪雁身形展開,不久來到一片懸崖之前,她收住了步子,皺了皺眉道:「冷兄,你再忍耐一會,就要到了。」
冷紅溪點了點頭道:「姑娘請便!」
說話之時,舒又青已長吸了一口氣,猛地自峰頭上投身而下,她背後雖背著一個人,落地仍是十分輕靈,像是一隻穿房越脊的大狸貓似的!
冷紅溪不由大為讚賞,道:「姑娘好功夫!」
雪雁回眸一笑,道:「不要笑話我了,我這一身功夫比起冷兄你真是差得太遠了!」
冷紅溪伏在她背後,只覺得這姑娘身形起落之間,輕盈已極,她那漆黑的頭髮,結成了一條長長的髮辮,垂在背後,不時挨到自己臉上。
這時見她回頭一笑,吹氣如蘭,她那微微潤著汗水的臉,看來更是嬌嫩欲滴。
冷紅溪不由心神微震,忙自鎮定,不再言語!
眼前有一棵極大的黃果樹,遮住了夕陽,有如撐著極大的太陽傘。
舒又青行到了樹下,嬌喘道:「先歇一會,我走不動了!」
冷紅溪咬著牙道:「姑娘只需扶住我,我勉強還可以走!」
舒又青慢慢把他放在樹下,理了一下散在前額的秀髮,用手向前面指著道:「過了那一片樹林子,有一個安靜的地方,你可以暫時住下,我設法為你找一個大夫來……」
方言到此,忽聽得一聲銅鈸聲響。
二人轉臉望去,只見一個黑衣老者,頭戴草帽,足踏芒鞋,手上拿著一個竹竿,竿上挑著一塊白布,其上寫道:「跌打損傷,本人專治。」
老者正提著過長的黑袍下擺,跨過一塊山石,右手五指分扣著一面小鑼及一桿鑼錘,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
雪雁不由心中一動,上前一步,招呼道:「喂,看病的是嗎?」
老者停住了腳步,向這邊望時,舒又青不由驀地吃了一驚!
原來這老者,生就一副怪相,左邊臉上,貼著一塊膏藥,連左耳也全都看不見了,只現出右面一隻獨眼,閃閃射出精光。
這還不說,他那一頭亂髮,由草帽之下露出來,粗細不一的好像結著十來條辮子。
這老人皮膚作古銅顏色,尤其是臉上現出的皺紋,既多且深,一眼就可看出是久歷風霜的老江湖!
他向樹下二人望了一眼,慢慢走了過來,道:「姑娘,是你要看病麼?」
他語聲蒼老,含著很深的湖北口音,舒又青回身向冷紅溪一指道:「是他,你來看看吧!」
這老郎中行到了近前,他那一隻獨眼,先在雪雁臉上轉了一轉,點了點頭,才把目光移向樹下的冷紅溪,點頭嘿嘿一笑道:「小哥兒,你八成是摔傷的吧?」
冷紅溪這時圓睜著一雙眸子,打量著這個怪異的老郎中,聞言點了點頭,道:「不錯,你能治麼?」
老郎中呵呵一笑道:「那可要看你的造化如何了!」
說罷放下了手上的布幡,坐了下來,一隻獨眼逼視著冷紅溪道:「我這個野郎中雖然難得有人請教,但卻有三不看的規矩。」
雪雁在一邊,不由有些生氣的道:「哪三不看呀?一個郎中還有這麼多規矩!」
老郎中豎起了三個手指,道:「第一,不為富家人看病,有錢的人命貴,我老頭子犯不著侍候,就是給我一萬兩銀子,我也是不看!」
冷紅溪點了一下頭,道:「倒是一個硬骨頭的臭漢!」
老郎中一怔,道:「怎說是臭漢?」
不知務何冷紅溪似乎很和這老郎中投緣,當下答道:「有錢的人並非全是壞人,你卻一視同仁,怎說不臭?」
黑衣老者哈哈一笑,狂搖雙手道:「罵得好!老夫我生性如此,說我香也好,臭也好,小哥兒,我全不在乎!」
雪雁正為冷紅溪的傷勢擔心,偏偏這個老郎中又說個沒完。
當時她皺眉向那老郎中道:「你還是先為他看傷要緊,盡說這些作什麼?」
老郎中搖了搖頭,道:「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於是又道:「第二,不與奸巧陰險,以及綠林道上的朋友看病,對這些人物,我是敬鬼神而遠之,我惹不起他們!」
冷紅溪點頭笑道:「如此你又可說是一個迂漢了!」
老郎中一怔,哈哈笑道:「怎又說我是一個迂漢呢?」
冷紅溪一笑,道:「醫者有割股之心,豈有因對方身份不正而見死不救之理?」
言罷雙眉一揚,禁不住朗笑起來,不料氣充五內,骨節一陣疾痛,當時「啊喲」一聲,收斂住笑聲。
那老郎中聞言挑起拇指道:「好!好!好!說得好,老頭子看來確是要改變一下作風了!」
舒又青忍不住道:「唉呀!快點說出你的第三點吧!」
老郎中眨著那一隻獨眼,怪聲笑道:「快了!快了!」
說著伸出第三個指頭道:「小哥兒,這第三點,說來也沒有什麼,那就是我老頭子,專看一切疑難大症,凡是別人能治好的病,我是絕對不看!」
二人聞言不由頓時怔住,舒又青更加有些生氣的道:「這是什麼道理?」
老郎中呵呵笑道:「沒有什麼道理,不是我老頭子自抬身價,因為別人能夠看好的病,我又何必多事呢?」
冷紅溪正要說話,舒又青已嘟著嘴走過來,道:「冷兄,我們走吧,這人簡直莫名其妙!」
冷紅溪也覺得這老郎中是有意氣人,當下冷笑了一聲,道:「姑娘扶我起來,我自己會走!」
舒又青答應一聲,方要扶他起來,那老郎中忽猛搖雙手道:「大姑娘,你可不能亂來,這樣一來,只怕連我老頭子也無法可想了。」
舒又青回過身來,皺眉道:「你說什麼?」
老郎中咳了一聲,嘿嘿笑道:「姑娘,你哪裡知道,這位哥兒所得的這種病,名叫『力疲三跳』,傷入骨髓,不是我老頭子誇一句口,這種病,除了我以外,只怕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人能夠治好!」
冷紅溪不由冷笑了一聲,道:「什麼叫力疲三跳?」
這時老郎中已在他身邊坐下來,張口一笑,露出了黑色的牙床。
冷紅溪這才注意到,原來他一嘴牙全都掉光了,只是那上下兩片牙床,被磨得像兩把利刃似的又薄又利,看起來真像是兩把刀!
老郎中揮揮手,冷冷道:「快躺下來,快躺下!」
說著五指一伸,竟抓在了冷紅溪肩上,五指就像是五把鋼鉤,深深的陷入肉內。
冷紅溪雙目一睜,那老郎中擺手笑道:「我是在為你把脈!」
舒又青眸子一轉,道:「天下還有這樣把脈的麼?怪事!」
卻見這老郎中,那只獨眼,這時竟自閉了起來,他臉上每一條皺紋,深得有些怕人!
雪雁真拿不定主意,這個人倒底存心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