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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毓華]丐幫夫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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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4 00:37:09 |倒序瀏覽
丐幫夫人 作者:陳毓華

很玄,十八歲才曉得自己是女生,
而多事之際又奉命尋找出走數年的幫主繼承人……
她背負重責來到佟家寨,發誓不把衛寇揪回不終止!
怪怪,這素未謀面的男人竟以「超乎想像」的熱情
緊擁身著男裝的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難道真得答應他當他的丐幫夫人,他才肯回去?
看著俊逸多情的衛寇,司徒香禔不知道這算不算「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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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4 00:37:38
第一章

雨綿綿地下,悲傷得像個倉皇失措的怨婦,看了教人不知如何是好。

燈一如豆,丐幫總舵的隱密書房中,坐著一老一少。

老人枯黃的臉有層死亡的青灰,驟來的病痛消蝕了他原來堅強的生命力,剩下的只有依然炯炯有神的雙目,正欣慰地看著他的孩子。

坐在老人面前的,是個容貌俊俏的男孩,眉宇間充滿英颯任俠之氣,但神情憂鬱,有股難以言喻的哀傷。

「孩子,這件重責大任就交到你的肩上了。」

「孩兒知道。」

老人深深地歎了口氣,精神更委靡了。

「實在是難為妳了。」

他,司徒長--丐幫第三十代幫主。

「要不是時間緊迫,事情非比尋常,為父的不會讓妳隻身去冒險犯難。」

「乾爹,您放心,孩兒一定盡己所能,在明年七月十五月圓之前將繼承幫主帶回的。」

七月十五日的岳州大會,非比尋常。

丐幫在江北,基業之大根深柢固,天下聞名。

丐幫又分淨衣、污衣兩派。

淨衣派原是江湖上的豪傑,或因仰慕丐幫的俠義行為而投入丐幫,並非真乞丐。污衣派卻是真正以行乞為生,除了身穿打滿補釘的丐服之外,還必須嚴守幫派戒律。

三個月前,一向身體硬朗的司徒長卻突然一病不可收拾,拖到今日,病情更加嚴重。

「都是爹不好,讓妳在丐幫委屈地住了這些年,這種拋頭露面、出生入死的生活真是苦了妳!」

「乾爹,這是我心甘情願的。」司徒香禔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逃避地說道。

司徒長愛憐地握住她的手說:「妳要是生長在普通人家該多好,妳知道爹多希望能親眼看見妳覓得如意郎君,終身有所依托,都是我……一念之差害了妳……」

「乾爹,我還年輕。」是金釵或男兒身,對司徒香緹而言無關緊要。

「爹當年要是不存著一念之仁留下妳,將妳送往尋常百姓家,或許妳早就找到了好婆家,跟著爹,爹連名正言順的名分都不能給妳,唉……」

丐幫幫規中雖沒有明文規定幫眾不得娶妻生子、安家落戶,卻因幫下子弟經年奔波流浪各地,尋常百姓家的女兒又豈肯將青春浪費在這些人身上?長久下來造成了丐幫陽盛陰衰的不平衡現象。

這多年來,司徒長讓她穿上男裝在丐幫中走動又以乾親相稱,或多或少倒也避去不少麻煩。

「乾爹……」司徒香緹又喚了聲。

「孩子,如果那孩子願意跟妳回來是再好不過了,要是……要是天不從人願,妳就千萬不可再回江北來,能走多遠,就走多遠……」

他若死去,丐幫勢必有場無法避免的血腥拚鬥,人人自危的當兒,司徒香禔若仍留在丐幫必定首遭其沖,為她留條後路,是他僅能做的事了。

「乾爹,不要說喪氣話,您一定要撐到孩兒回來……」

司徒長費力地比出手勢,止住她接下的話。「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死不足惜,乾爹唯一不甘心的是因為自己一時的疏忽,誤中奸人毒計,恐怕……往後不知有多少弟兄會受此拖累。」

司徒香禔把哽在喉頭的痛楚嚥下肚子,強擠出一朵笑容,但安慰的話卻不知從何說起了。

司徒長掙扎地拖著殘軀從床畔拿出一根碧綠晶瑩的綠竹杖。

司徒香禔見過它無數次,它是歷代丐幫幫主相傳的信物,俗名打狗棒;也是丐幫幫王的身份象徵。

司徒長顫巍巍支起身子,雙手交胸,躬身說道:「祖師爺,弟子無能,不能光大我幫,今日事出無奈,弟子將幫主之位傳於第三十一代繼承幫主,望祖師爺在天之靈,保佑香禔這孩子逢凶化吉,早日完成使命……」

司徒香禔驚悚地接過義父遞來的綠竹杖,啞口無言。

「去吧!孩子,丐幫的一切全靠妳了……還有,」他急促地緩過一口氣來。「告訴那個孩子,我對不住他娘兒倆人--」

「乾爹……」

有口痰咽在喉嚨,他快喘不過氣了。「找到他就把綠竹杖交給他,但是,如果……他過得好好的,妳就忘了乾爹托付妳的這件事--」

他?就憑一個陌生的名字,茫然無緒,教她從何找起--

一個叫衛寇的男人。



「噓!」

「娘,聘兒也要去!」

「你再吵,小心我K你喔!」

此刻,一個人玉足橫陳在木梯上,又不甘不願打發她跟前一個莫約三歲的小兒,這還有誰?她就是佟家寨的押寨夫人蘇映心,蘇大姑娘,那跟屁蟲就是她的兒子佟聘。

雖然她已為人妻又為人母,但,單看她目前這副德行就曉得她沒啥長進的,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栘,她就是最活生生的模範標本。

聘兒顯然盡得蘇映心真傳,人小鬼大地發出賊兮兮的笑聲。「娘,妳不帶我去,待會兒我向爹告狀去,說妳又『紅杏出牆』到寨子外玩耍去了。」

蘇映心橫了兒子一眼,目露凶光。「你敢吃裡扒外?誰答應給你買萬花筒和八音盒的?」

他狡黠一笑,天生的兩個梨渦迷死人地若隱若現。

「爹答應買給我。另外還添了一組洋鬼子造的伸縮望遠鏡,嘻嘻……他只要我盯住娘就成了。」

顯然蘇大姑娘「紅杏出牆」的紀錄不只這一次而已。

一山還有一山高,大抵就是這個意思。

這個佟磊,自己忙得沒空陪她已經是罪過,而她沒去黏他,他便該偷笑的了,居然還收買了兒子干涉她的遊興,這種老公不如休了他。

心兒氣嘟嘟的樣子幸好佟磊無緣看見,但是此刻正在書房整理租借帳目的他忽覺背脊泛起一股涼颼颼的寒意,卻不知因何而起。

「你不要活了?竟敢背叛我!」你看看,這哪是一個母親該說的話,老天哪!

「是娘教的,西瓜哪邊大就往哪邊靠,妳出的價碼太低,爹大方多了,他還答應等『墨蹄玉兔』生下小馬來要送給我當入私塾的禮物呢!」畢竟他年幼無知,道行尚淺,一不留心便把所有的暗盤全抖了出來。

「他居然慷他人之慨!」佟磊也不想想「墨蹄玉冤」是誰的寶貝!

墨蹄玉兔是「踏雪無痕」的女兒,如今這一胎已是第三代了。

「娘,妳就別這麼小氣,反正爹的東西就是妳的,妳的東西就是我的啊!」

心兒瞪大眼珠,縮回跨在木梯上的腳,沒好氣地說道:「聘兒,這些話是誰教你的?」

佟聘倒退了一步,他敢發誓,那一瞬間他看見了他娘眼中閃現一簇欲置人於死地的光芒。「娘,沒人教聘兒這麼說,是我自個兒想當然爾的啊!」

這臭小子,居然頂護著他老爹。心兒繃著晚娘臉孔,心裡卻偷笑到快要抽筋了。哼!任你孫悟空有七十二變,也變不出她如來佛的手掌心。

「下次你要敢再口沒遮攔說我小氣,小心有你好受的!」

佟聘連忙揮手。「娘,小女子是不跟小人計較的。」

「什麼小女子,我是你娘!」蘇映心有時候真懷疑她和佟磊怎會生出這樣人小鬼大、一肚子古靈精怪的小傢伙來,她可沒想到自己的鬼靈精比佟聘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呢!更何況佟聘到底是誰的兒子啊--

雖然說做壞事得有人作伴才玩得起來,她才不想把這「牆頭草,風吹兩邊倒」的兒子帶出去,帶他出去無疑像隨身帶著監視器在身上似地難受。

她得想法子把這根「草」吹向另一個方向不可!

心兒眼珠一轉。「你當真要跟我去?」

「當然!」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毫無疑問地,小小年紀的他深諳這個道理。何況他這大美人似的媽媽只要一溜出寨子外,吃暍玩樂,有趣透頂的玩藝懂得一籮筐那麼多,不跟的人是白癡!

「你不怕我又把你扔到紫鵑阿姨家?」他那細微的表情逃不過她的雷射電眼。

她看見佟聘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

「妳不會那麼狠心吧?」一想到那牛皮糖似,黏得他幾乎要喊救命的陸小棻,他寧可失信於他的父親。

心兒給了他「你以為呢」的一瞥。

「妳答應我的八音盒和萬花筒還有效吧?」他考慮了一會兒說。

這小子,還不放棄他的勒索!心兒挑挑眉:「那得看你的表現如何了。」換言之,就是在佟磊面前如何替她的偷溜圓謊了。

身為押寨夫人的她,不僅沒有半點主母的好形象,原來該有的母慈子孝古訓也被她一併破壞得一乾二淨。

其實,這完全不能怪罪她,罪魁禍首是佟磊,是她的丈夫把她寵壞了;雖然她也以同樣的縱容方式愛他,相較之下總還有那麼點差距的啦!

「妳答應我申時之前一定要回來。」看來,他只好提著他的蟈蟈兒找人玩耍,混到他娘親回來再做打算了。

你以為佟夫人蘇大姑娘興沖沖地趕著爬牆外出只純粹為了打發無聊嗎?

那當然。

雖說侈家寨面積寬廣佔地之大;四時花卉,長開不萎,可是就算風景再妙,三年下來該玩的地方畢竟也玩得差不多了,何況佟磊最近又忙於公牘,連一頓正餐的時間都沒空陪她,她當然只有自力救濟地找樂子啦!佟磊該感謝她的,像她這麼「識大體」的妻子已經林列「稀有動物」之內了。

說它是座山寨,倒不如說它是座固若金湯、巍立昂揚的城堡來得恰如其分。

城門有四,門樓三重,城垛上還有作戰的前窗,箭樓之上又是一層觀察敵情的鼓樓。司徒香禔第一眼看見挺立在驕陽金光下的佟家寨時,立刻被它的外表震懾得肅然立起。

這麼龐大的建築物居然築在急流湍水的翠滴峽之上,它的藉藉無名就和寨主的神秘一樣,令人好奇它究竟是個如何臥虎藏龍的地方?

三個月來,她愈往南走,愈感受到南方人文薈萃,鶯飛燕啼的風光景致,一路行來,雖是風塵僕僕,但也一飽了生平難以窺見的江南春色。

她利落地跳下馬背,旋即望向身後。

在她身後的人由馬背微俯下身來,一躊躇也躍下馬背。「不礙事!」他說,原來他的手肘受了傷,胡亂紮著布條。

司徒香禔點點頭,逕向門房行去。

「我叫司徒香禔,想求見貴寨的衛寇先生。」

佟家寨外客極少,一年中也只有在秋收季節才有由全國各地營利點趕回報帳的股東們。如今正值春分時候,陡然出現這兩張陌生的臉孔,無法不令人生疑。

「敢問司徒公子是……」

「我是他的朋友。」

門房張了張嘴,又梭巡她滿是風沙的臉,再將眼光調向旁邊。「那位是……」

「我的朋友曲無界。」

他精光蘊藉的眼再度掃瞄曲無界之後,不置一詞地匆匆進門通報了。

曲無界於她有救命之恩。

她一過江南,無時不被淨衣派派來的高手攔截狙擊。

關於這點,她早有心理準備。

丐幫轄區之廣涵蓋全國,換言之,有乞丐活動的地方,十之八九的乞丐全是丐幫弟子,要正確掌握她的行蹤,除非她有通天徹地之能,否則一點都不是難事。

曲無界的手傷便是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來。

她等得出神時,冷不防傳來納悶又懷疑的聲音。

「妳說--妳是衛寇的朋友?」

那男性的聲音震動她的耳膜,她回頭。

一雙柔和又矛盾地夾帶三分冷漠的眼眸看進她的眼。他很瘦,寬大的絳紫袍子穿在身上有些空蕩,碩長的身架立在無涯曠野中,更顯超軼絕塵,渾身上下充滿不凡的書卷氣,文人氣質濃厚。

「絳雪!」他突地大叫。

才覺他冷漠得不合常理,此刻聲調卻霍然又變,那瘖啞的聲音裡湧滿了感情,和先前判若兩人。

司徒香禔還摸不清怎麼回事,雙腳一輕,就被一雙強猛有勁的胳臂擁進寬廣的懷抱。

「絳雪!妳回來了,絳雪,我就知道妳會回來……」

太突兀了。

她呼吸困難地掙扎,肺腔的空氣幾乎被他鐵般的臂膀擠光了。

她現在的身份是男人。兩個大男人在光天化日下摟抱,成何體統,又何況--她還是個「西貝」男人。

要不是他那身好豐釆,司徒香禔幾乎要當他是意圖輕薄的登徒子,送他一巴掌了。

她臉色一慍,身子一縮,輕巧靈動地像尾魚般溜出他的箝制。

她倒退一步,他跟進一步。

這緊迫盯人的舉動任是不拘小節的江湖兒女也勃然變色了。「你叫我什麼?」

她用看陌生人的眼光,疏離而警戒地看他,那冷淡令衛寇心情為之一沈,初見她時的興奮像潮汐般自他眼中退卻,是洶湧的悲哀或驟來的冷風吹霧了他的眼?他不知道,也不在乎。

她那麼像,她分明就是絳雪……

但是,四目銜接,衛寇又有些不確定了。眼前這一身短衣打扮的絳雪像個男孩--雖然她的身子是如此柔軟,連身上的氣息味道都一模一樣。

如果她是絳雪,她怎能用這種毫無感情的眼神看他?

再次,衛寇盯緊她的臉。「妳是絳雪--」

香禔不喜歡那種被誤認的替身感覺,不過,她還是摸摸臉。「真的這麼像?」

「不是像,」他一徑望住她。「是一模一樣。」

「我告訴你,我不叫絳雪。我姓司徒、司徒香禔,而且--我是個如假包換的男人。」

「男人?」

若論女扮男裝,沒有人的技術能勝過他的主母--那鬼點子多多的蘇大姑娘。和佟磊成親後的她,仍然一身男裝打扮到處遊玩戲要,就連佟磊也拿她莫可奈何。

絳雪是衛寇的妻子,她女扮男裝的姿態早已深印他的腦海,或許她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他。昔年他們到處流浪行醫,她就總是這身打扮。

「沒錯!」她肯定地說。

「妳不是。」他渴念又小心翼翼地向前半步。「妳是我的妻子。」

她的心一跳。他……竟然一眼就看穿她的喬裝!

她穿男裝行之有年,從不曾被任何人拆穿過。

衛寇的話不止讓司徒香禔一驚,連站在她身旁始終不發一語的曲無界也結實吃了一驚。他的目光不由得盯緊了她。

「你--實在荒唐!」她的聲音雖然嚴厲,卻不再否認她的真實身份。

「妳說妳不是絳雪,可是……妳來這裡做什麼?」他困惑。

他那種溫柔的深情是很不合時宜的,而她卻說不出自己心裡澎湃不安的是什麼,他那無限柔情的眼是如此深深地撼動著她。

「我……嗯,我來……找人。」

他正常的思維飛回了一點。「找衛寇?」

「是的。」

希望重新在他黯然的眼中升起,他的唇邊居然有了隱隱的笑意。「我就是衛寇。」

他的笑容像蘊含了電流般,傳入她的體內。「你是衛寇。」莫名地,她知道他真的是。

「我就知道妳記得我,妳真的回來了。」他又激動起來,伸手想抱她。

她不悅地瞪他。「我說不是就不是,你再胡攪蠻纏,休怪我生氣了。」

他還笑。「妳連講話時會皺鼻子的習慣都沒變!」

對他,她不僅深感同情,心底還有股惶惑在成型。

他真的是她要找的人嗎?她真能信任地將攸關丐幫生死大計的重責大任交給他嗎?

她真的真的很懷疑。

「是我不好,當年要不是我一心牽掛著病患,也不致讓溯河而上的逃難人潮衝散了我們。」五年了,他幾乎已不抱希望。

戰爭烽火連天,又遇乾旱、瘟疫連綿,古來兵變總是天災人禍齊聚,總非得將無辜百姓逼至崩潰不可!

她堅定地搖頭。「你必是過於思念妻子,才把我當做了她。」他的深情那樣珍貴,她的心竟微微漾起漣漪。

「絳雪--」他的聲音裡有著清楚的痛苦。

「夠了,」她揮手。「我來找你,原是受我義父之托,跟我個人的意願無關,請你不要混為一談。」

她想像過許多見面的場景,卻怎麼也想不到是這樣離經叛道,完全脫離秩序!

「妳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的眼坦白清澄,撒謊的人不會有那樣一雙眼眸的。

她耐著性子。「衛先生……」

「妳以前都叫我名字的。」

她閉閉眼。「衛寇,關於尊夫人--我只能用遺憾來形容,我希望這件鬧劇到此為止,我還有重要的事……」

他的眼中慢慢浮起一層淚光。

「絳雪,妳要我怎麼證明才肯承認?妳知道嗎?這一生沒人比我愛妳更多,以前是這樣,如今依然。」

他雖然字字說得清脆溫柔,蕭索的語氣卻難掩傷痛。他像頭受了傷的猛獸,既無奈又悲傷,那種神情和眼神令她不忍。

那樣英挺奇偉的男子,說出來的話竟是這般深情真摯,在這男人視妻子為衣物的年代,這樣一往情深的男子簡直珍貴至極!

她有條不紊的心思全被弄亂了。

「衛寇--你這樣莽撞的舉動會嚇跑她的!」蘇映心不知幾時來到他們背後,對衛寇那打草驚蛇的失控模樣大搖其頭。

「心兒夫人。」衛寇有禮地問安。

她又一身男裝出現了,居然連貼身保鑣也沒帶,顯然他們又被她「金蟬脫殼」的詭計擺脫了。

蘇大姑娘原來打算溜出寨子找人解悶尋樂子去,不料見了這幕,好奇心使然便湊前一探,隨即一頭栽了進來。

她愛玩,卻不肯隨便胡鬧一通了事,每每想參一腳時還要事先評估整件事的「可玩度」到哪一個等級,SUPER HERO如何,像她過去最愛的電玩破關一樣,困難度愈高,愈撲朔迷離的,愈能挑起她旺盛熾烈的好奇心。如此一來,當全心投入時也才更能「玩」得起勁盡興啦!

同理可證,蘇大姑娘充當「聽壁蟲」以「打探軍情」自然是行之有時,憑她聰明的小腦袋早把這糾纏得亂七八糟的線團摸出個頭緒來了。

她比較不敢置信的是一向沒脾氣、多微笑、少話語的衛寇居然在光天化日下和女孩子拉扯,並且一口咬定人家是他的「內人」,嘿嘿,這其中必有緣故……

這麼好玩又有趣的事百年難得一見,不仔細研究研究,鐵定對不起自己。

這兩個「西貝」貨的「男人」互相打量彼此。

想當然爾,蘇映心的美麗令司徒香禔驚艷;反之,司徒香禔那泱泱大風,舉手投足間自然流露的氣質,白裡透紅的皮膚和入鬢雙眉,也教押寨夫人心生好感。

這麼如人中鳳雛的姑娘一旦放她離開,絕對是「暴殄天物」,假使將她留下來……嘻,她自有辦法把「生米變成熟飯」,到時候,嘿嘿……

打定主意,心兒對司徒香禔露出她最迷人的笑容,表示她的善意和友誼。之後,她走到衛寇跟前,見他苦惱的神情,便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你求我,我一定幫你想個萬無一失的好法子將她拐進府裡,然後再慢慢洗她的腦,你看如何?」

她的腦袋是一級棒的!

多一廂情願的話啊,看來別巴望她在古代會有多少長進,蘇映心就是蘇映心,這輩子是甭想翻身成為一個名門淑女囉!但真要變成一板一眼的大家閨秀那反倒真是不正常了。

「不敢勞駕夫人,屬下會自己設法解決,不勞費心。」衛寇不敢領教。

三年來,由於佟磊對她無止境地寵溺,咱們這位押寨夫人膽大包天的「惡性」有變本加厲的趨勢,舉凡種種嚇破人膽的行為罄竹難書,衛寇絕不會把絳雪交到她手上,交給她和送入虎口無疑一樣危險。

「哦?」她領教了他的堅持。

「她對我很重要,我不能冒任何失去她的險。」

心兒忍不住露出瞭解的笑容。

衛寇雖然是對著她發話,一雙溫暖的眼眸卻眨也不眨地盯住司徒香禔。那種複雜的心情,她瞭解,她是過來人。這些年,為了佟磊那頭少年白的髮,她和衛寇不知花盡多少心血,尤其是身為幕僚的衛寇,上山下海地去採藥、熬藥,一次又一次地嘗試,從來不曾喊過累。

心兒最怕欠人情,情債難還;冷逍遙便是一個血淋淋的例子。至於衛寇--似乎到了她還債的成熟時機--

「嘿嘿!有我出馬,保證還你一個如花似玉又嬌滴滴的『水』老婆,放一百二十個心,安啦!」她胸有成竹地說。

一段長時間處下來,衛寇十分習慣蘇映心那口古里古怪的話,慢慢琢磨竟也聽得順耳,不再像當初般大驚小怪,動輒張口結舌了。

她蹦到滿臉錯愕不及收回的司徒香禔面前。「嗨!我叫蘇映心,妳喊我心兒吧!我想妳大老遠地來到這裡一定累垮了,我帶妳進寨子裡去,等妳洗臉、用過點心後,我們再聊!」

即使司徒香禔具有北方女人那股被遼闊天地培育出直爽又豁達的胸襟,看見堂堂一個押寨夫人活活潑潑地向她衝過來,也難免不被嚇得愣了愣。

不過,顯然她發愣的時間太短了,待她清醒,只見自己的手已經落在她的手中,像個三歲娃兒似地被牽著走了。

雖然她的動作直率魯莽,司徒香禔卻生不出一絲反感。心兒一直掛在臉龐的笑容好似有莫大的吸引力,那種親切的感覺就如同她們是自家姊妹般。

她慢騰騰地跨步眼著,一時間居然忘記自己究竟所為何來--

至於從頭至尾隔岸觀火似的曲無界,對剛剛發生的一切無動於衷得近乎冷酷,他也毫無表情地一同跟進了佟家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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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4 00:38:04
第二章

一跨進富麗堂皇的大廳,心兒就被守候多時的佟磊逮個正著。

「心兒,出來!」

「不要,我只要一露面你准給我一頓好臉色看,我寧可看衛寇的背!」這蘇大姑娘佟夫人原來是躲在衛寇的背後,將之拿來當擋箭牌了。

「心兒!」

佟磊拿她沒辦法。

在她進門之前,他還發狠要重重責罵她一頓,但一見到她安然無恙歸來,他又喜不自勝地早把那些煩惱憂愁拋到九霄雲外了。

他歎了口氣,一把將心兒從衛寇背後捉出來安置到一把太師椅上。「廳裡有客人,咱們的帳待會兒再算。」

她嘟嘴。「算帳?你每天面對那山一樣高的帳簿還不嫌累啊,再說我都還沒跟你把帳算清楚呢,你倒惡人先告狀了!」

「妳找我算什麼帳?」佟磊俯視她有些凌亂的黑髮,柔情萬種地低語,又順手替她攏了攏發。

「閨婦怨哪!」她的小嘴翹得更高了。

他們夫妻的甜蜜情事有時一天會上映好幾遍,衛寇早已經司空見慣,近乎麻痺了。

而司徒香禔和曲無界的反應可就劇烈多了。

她尷尬得一塌糊塗,站也不是,躲也不是,只感到自己一張臉燒得像要炸開來似的。

任曲無界再怎麼無表情,也無法抑遏地閃過一抹驚訝和好笑兼之的笑容。

佟磊沒看這些人一眼。「閨婦怨?心兒,是誰背著我溜出寨子玩?是誰甩掉杜十三不讓他跟的?再說--」他終於瞄了眼其餘人。「我們是主人,總不好一直把客人冷落著吧!嗯?」

心兒自知理虧,衡情度理後,堂而皇之地大談條件。「我坐在這裡不吵不鬧,你要答應辦完事後陪我一整天,我才放你走。」

才見她有那麼一點愧意,卻馬上又挾泰山以脅北海了。「妳要保證乖乖的。」她咕噥一聲,算是應允了。

佟磊一抬頭,什麼溫柔、深情一概消失殆荊他那精光凌厲的眼神對曲無界來說,等於一道致命的閃電。

曲無界沒表情的臉又崩潰了一次。

他的溫柔深情完全只針對那小孩心性的小妻子,一轉臉這佟家寨的主人又冷得如同千年寒冰了。

乍然見到滿頭銀髮的佟磊時,司徒香禔被他那看似不過三十年紀,想是因為思慮過度,是以滿頭白髮的模樣嚇得凜然。她更想不到這樣一個出色又傲岸獨我的男人,竟能如此溫柔似水。她震驚莫名地看著,失態的表情一目瞭然。

「絳雪姑娘遠道而來想必累了,十三!送兩位客人到客房歇著去。」他簡扼地發號施令,氣派軒昂。

杜十三是心兒的隨身保護之一,也是紫鵑的弟弟。紫鵑雖已嫁入陸家,還是放心不下她的心兒姑娘,所以,自我推薦地把她弟弟送進佟府來,保護闖禍精似的主母。

「是,爺。」

連佟家寨的寨主也一眼看穿她是女扮男裝。司徒香禔暗叫天哪!這些年來她還以為--究竟是誰騙了誰礙…

她懊惱地蹙眉,下意識地揉揉太陽穴。

衛寇立即一個箭步過來,臉色陰暗。「絳雪,妳不舒服?讓我瞧瞧!」

「我沒事。」他以為她是稻草扎的,風吹便倒?

他堅持。「把手給我。」

難不成他是個大夫?「我不是三歲孩童,不需要你這樣小心翼翼!」

「絳雪……」

他叫她名字的聲調引起她全身震顫。

他愣愣地看她,看得她的心為之一牛「不要再叫我絳雪,我不知道她是誰!」她的脾氣向來極少失控。

她喊完抬頭,卻被衛寇那雙洩漏出痛楚的眼眸打擊個正著,原來期望自己可以控制自如的冷漠表情,都失神而潰散了。

這些年來,她始終相信自己是個冷靜、果斷、堅強的人,這些特質在遇見衛寇之後一下全支離破碎,煙消雲散--

她眨眨眼,想眨掉那令她困擾的臉孔。

「衛寇!」

才答應佟磊不管閒事的蘇映心又一溜煙來到衛寇身畔,阻止他已經伸至她腰際的手。

「讓絳雪姑娘歇息去吧,她初來乍到,你別嚇跑了她。」這衛寇失常得太離譜了。

他看著香禔風塵僕僕又略帶憔悴的臉,歉疚地低語道:「對不起,是我太急躁了。」

不知道什麼原因,他的自責讓香緹渾身不自在。

佟磊看見事情有了轉圜,一使眼神,杜十三便恭敬地將司徒香禔和曲無界由偏廳帶開。

依蘇映心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個性,她絕不肯眼睜睜地看著司徒香禔被帶下去,她鐵定會借口一籮筐地跟著去將人家的祖宗八代全套出來為止。

今天懸崖勒馬的舉動太異乎尋常!就連身為她丈夫的佟磊也有點訝異。

「在我們那裡,只有兩種解釋可以說明絳雪姑娘這種情況。」為了挽回衛寇那癡癡盯著偏廳門的眼光,心兒以一種心理醫師專業的口吻說道。

「什麼?」他一臉茫然。

「第一,」她自顧自地說。「因為容貌相似,衛寇認錯人了……」

「不!她就是絳雪,就算她化成了灰我也認得!」衛寇僵硬又堅決地說道。

「那麼,第二……就是失憶嘍!」

「失憶?是什麼意思?」

「暫時失去記憶。」

「這怎麼可能?」他神情激動。

這種二十一世紀的名詞對他們來說或許過於深奧,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啊!

「你有多少年沒見過她了?」

衛寇陷入了沈思。「五年六個月又二十一日三個時辰。」

心兒不由得咋舌。

沒有人會這樣牢牢牽掛時間的流逝;除非時間的消失對他來說是一種痛苦的煎熬。

「我從來沒聽說你曾娶妻的事情。」連一點耳聞也不曾,這人保守秘密的功夫一流。

「心兒……」佟磊洞悉自己老婆的意圖,忍不住喊。

「沒關係,絳雪已經回來了。」

佟磊無比溫柔地對著他的小妻子說道:「過去已經過去,重要的是該先解決當前的問題。」

她不急,反正佟磊答應陪她一整天的時間呢,再磨菇,她也有辦法將整個故事磨出來的。

不過,當前有什麼問題要解決的?

也不過精明那麼一分鐘,她的腦子又自動恢復不管事的狀況。

「她會突然出現在這裡,絕對不可能是巧合。」佟磊撫著椅子扶手的刻花淡淡地說。

「你的疑心病又犯了?」心兒忍俊不住回嘴。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

三年來,冷逍遙在佟磊心中造成的陰影始終存在,佟磊無法不擔心。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生怕蘇映心一眨眼就不見了。

「佟磊說的沒錯。」衛寇居然也同聲應和。

司徒香禔與曲無界遠在佟家寨十里外時,沿途的暗哨早已飛鴿傳書回來。及至他們來到寨子外,先行官更已將完整的情報數據送到佟磊面前了。

「如今,可以確定的是他們並非衝著寨子來的,他們的目標是你。」他指向將手指關節折得格格作響的衛寇。

他們?「他們」是什麼意思?

難道那滿身陰陽怪氣的曲無界也有份?

「我明白。」一抹怪異的神色掠過他斯文的臉。「但是,我不會回去的。」

「你的意思是寧可再失去她一次?」永遠地。

「我不會放她走!」千方百計他也要留下她,他的絳雪,他的妻。

「是上蒼弄人。」佟磊歎道。

「我不怨祂,畢竟繞了一大圈後,祂又將她送回來了。」他從來都不是怨天尤人的那一型。「祂待我還是不薄的。」

「江北那邊有消息過來,丐幫內部的分裂已經到了白熱化的局面,情況十分不穩。」

衛寇頗富深意地瞅了佟磊一眼。

「丐幫不瓦解,始終是你兄弟的眼中釘。」

誰叫漢滿不兩立呢!

宋末元初,丐幫遍及南北的勢力網始終是蒙古大帝忽必烈的心頭大患。年代更迭,數百年來,丐幫的力量雖不若宋時龐大,但對初入關的滿族人來說,依然是後顧之憂。

佟磊是滿人,深深明白其中的道理。

「司徒長畢竟是你的父親,你要袖手旁觀,似乎不太說得過去。」

「他拋棄我娘二十餘年……」他翻騰的情緒洶湧地貫穿全身,掄緊的拳頭靠在身體兩側。

紅塵總多是非和恩怨。

佟磊緩緩來到他面前,拍拍好友的肩。「好歹看在他替你照顧絳雪多年的分上,考慮一下吧!」

「你真這麼以為?」

「是的。」

衛寇沉默了許久。「我想回一趙黃山。」

佟磊挑眉,不表贊同。「黃山何其遼闊,瞿師父長年遊山採藥,你不一定找得到他老人家。至於『失憶症』這種病,聽起來並非只靠藥石就能治癒的,倒不如先觀察一陣子再說。」

衛寇很慢地點頭,他不能否認佟磊的話沒道理。「失憶症,到底為什麼會得到失憶症?礙…」他喃喃。「對了,心兒夫人……」

他忽而雙眼發亮。「我這不是捨近求遠嗎?『失憶症』這名詞既然出自夫人口中,她一定也曉得治療的方法啊!」

這兩個大男人淨顧著商量大事,不覺間冷落了一旁的蘇映心。

兩人回過神來,哪曉得稍早還精神奕奕聽他們談論的心兒早已經支著肘在太師椅上睡翻了過去。

「失憶症的治法?」

心兒小憩方醒,還惺忪著一雙美目。

「嗯。」

佟磊將她從偏廳抱回主屋,不料才抬腳要離開床鋪,心兒就醒過來了。

「我知道啊!」她像小貓似偎進佟磊的懷抱。

他這小妻子若要存心黏人,不消說,佟磊根本拿她沒辦法。但老實說,他已好幾天沒享受到妻子軟玉溫香的濃情蜜意,於是也趁機香了香心兒的髮絲。

「首先,得查出她為什麼忘了一切!譬如說曾受了外界刺激或意外,才能對症下藥。」

她說得頭頭是道,比真正的大夫還有板有眼。佟磊逕自摩挲著她的一雙小手,不接腔,讓她繼續發表高見。

「這種病的痊癒率並不高,根據許多醫學雜誌病態排行治癒率的百分比來說,也有人的治癒率是零。」

一千多個日子以來,佟磊在他這從另一個時空「撿」來的小妻子身上聽過太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他也曉得了百年後的人類已經能架著怪異的機械在天空翱翔,既然這麼不可思議的事都可能發生,那由心兒口中吐出再匪夷所思的話也是正常的。

「零?這對衛寇來說太殘忍了。」

「人家還沒把話說完,你不要打岔!」她霸道地抗議,然後撩過佟磊的一綹髮絲玩弄起來。

「是是是!」他的目光溫柔又寵溺。

「我想,有一個辦法可以試一試。」

「洗耳恭聽。」佟磊可學聰明了。

「看絳雪姑娘是怎麼受傷的,也就是說再如法炮製一逼,以毒攻毒,也許就有可能使她恢復失去記憶以前的意識了。」換言之,如果是摔破頭的人再重摔一次,可能就有治癒的希望。

她拍拍手,對自己聰明腦袋裡想出的好主意滿意極了。

佟磊啼笑皆非。

這哪是什麼好辦法,根本是胡鬧,人命豈能兒戲?

「不成,這法子別說衛寇不會同意,我也不贊成。」

「老公,你少土了,重病就需重藥醫,以毒攻毒……」她還想施展她那三寸不爛的蓮花妙舌說服佟磊。一旦有機會對人洗腦,心兒肯定是絕不放過的。

佟磊像呵護寶貝般將心兒緊抱入懷,攫獲她的唇,將她未盡的話全網羅在他撒下的熾熱情網中。

也只有這個辦法能轉移她的注意力。

而且,他千萬不能讓衛寇知道心兒想出的這個餿主意。他敢以人格保證,一旦衛寇那傢伙知道了,不氣得七竅生煙才怪!

稍事休息後,司徒香禔才有心思來打量這佈置得素淨幽雅的房間。

這房間大得驚人。

古色古香的牙床,床的四角還掛著柔軟的綢紗,淺紅的床單綴著一朵亮麗的絲繡蓮花,青瓷大花瓶裡插著一大束深紅色的紅荷,屋子裡有股獨特的味道混合著似有還無的荷香。

四週一片寂靜,但同時又似乎有種東西在呼喚她。

過了一會兒,她才聽清楚是敲門聲。

她慌忙地開門。

門外的衛寇正帶著漾起笑容的臉,深情款款地注視著她。

司徒香禔呆立在原地,無法動彈。

他的眼神太複雜,複雜得讓她驚慌。

驚慌?多可笑的名詞,她擁有一身高強的武藝,從來不知驚慌的滋味。

他卻使她心生惶恐。他仔細觀察她的表情,然後一言不發地走進來。「希望妳喜歡這間房。」

「房間……很漂亮……」漂亮得超乎她想像。「可是……為什麼這房裡的一切全都是紅色的?」

淺紅、深紅、嫣紅、醉紅。

她一輩子也沒見過由那麼多紅色配置而成的空間,美得令人屏息,美得令人不敢置信。

「因為妳的名字。」

他把端進的食盤放在紅杉木桌上,又把香味撲鼻的濃湯和筷子擺好。

擺設完畢後,他給了香禔一個更燦爛的笑容。

「餓了吧,吃吃我煮的菜,這些,全是妳最愛吃的。」

怎麼可能?

在這男尊女卑的時代,他一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居然……哦,這男人……她無法解釋在胸腔裡激起的驚濤駭浪是什麼,她真的不知道。

她舉起筷,動了動。

「哇!我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菜。」

她真的不記得了!什麼都不記得了!即使衛寇先前已做好心理準備,一旦真正面對,卻依然難掩椎心之痛。

他享受地看著她的吃相。「絳雪?」他低聲詢問,充滿企盼。「妳會留下來吧?」

「我不能,」她低低說著。「等我完成義父所托的事,我就非走不可了。」

「那是不是說只要我回丐幫妳就可以無限期留下來?」

「你清楚我的來意?」她還沒找到適當時機跟他商討這件事,他居然瞭如指掌了。

「佟家寨有著十分完美緊密的情報聯絡網,江湖中發生的大小事都逃不過我們的耳朵。」他對她坦然相告。

「這麼驚人的情報網和堅固的城池、軍備,在江湖上卻藉藉無名,這所寨子好生古怪!」

「妳有興趣的話,明天我可以帶妳到處去逛逛。」

「我倒想先認識那位押寨夫人,她--」香禔找不到適當的話來形容蘇映心。

「她看起來非常特殊。」

「的確。」她要不是如此特別,佟磊何以為了她一夕白髮,這些事說來又是長長的一段故事了。

依照心兒好奇的天性,就算這一秒沒過來探視新來的嬌客,也絕對會在下一秒的任何時候出現。衛寇可一點也不擔心她們兩人沒有碰面的機會!

「妳會有機會認識她的。」衛寇抓住她的手握緊。「妳住下來也能再重新認識我。」

「我終究是要回去的。」他那充滿深情和痛苦的眼眸,幾乎讓她無法說完這句話。

「為什麼?我好不容易才再見到妳。」

「義父於我有天大恩惠,如今他正逢孤掌難鳴的大難時候,我怎能棄他而去?」她無奈地低喃。

他的臉色轉趨黯淡。「他……情況很糟嗎?」

她的眼底是無盡的憂傷。

「老人家幾乎只剩一口氣撐著。」

那天崩地裂的衝擊來得那麼突兀,毫無預警。衛寇只覺胸口一震,臉色完全陰暗下來。

他以為自己對那不盡責的父親早就失去了感覺,沒料到……

他冷不防地湊近,嚇得香禔一顆心差點麻痺。

他手腳靈活地一手擁緊她,一手抽掉她綰髮的絲帶,一頭水瀑似的秀髮迅即如水銀傾瀉在肩上。

「你……」

「不要動,求妳不要動,讓我抱一下……」

他的聲音乾澀沙啞,香緹觸著他的皮膚時,感覺得到一股強大的震顫激越發自他的內心。

由於不忍心再看到痛苦拭去他粲然的笑容,香禔放棄了掙扎,她靜靜地偎在他寬闊溫暖的胸膛。老天!那種被擁著的感覺真好!

他身上有股明明陌生卻又似曾相識的氣息,那氣息像一股熱流促使她的心狂跳,一發不可收拾。

「絳雪……」他輕喚,將埋在她發問的頭略往後挪,手指梳進她柔細黑亮的髮絲。

他吻她,輕輕、細細、試探地。

香禔的體內升起似熟悉、似惶恐的渴望,她的頭腦完全停止了思考。

他的唇一次又一次滑過,他再次吻她,從他逐漸加深的吻,她覺得自己要化成了雲。

衛寇感受到她的熱力,於是更加狂野地釋放他禁錮長達五年的渴望,彷彿要藉著這一吻把五年來空白的歲月填滿。

「如果妳堅持要回北方不可,我陪妳去。」他喘息地說。

「真的?」她的激情和思維又交雜了突如其來的喜悅。

「我無法再次承受失去妳的痛苦,我愛妳,又不能不擇手段地留妳下來,既然妳非走不可,我只好陪妳去。」他溫柔地撫摸她光滑如絲的髮,頸項、肩膀,幾經掙扎地說道。

「衛寇!」

這種柔情似水的男人是相當少見的,偶一為之令人受寵若驚,香禔幾乎羨慕起他的妻子來了。

「義父要是曉得你願意回丐幫,不知有多欣喜快慰!」

「我只答應陪妳回去,其餘的事都與我無關。」

一提及司徒長,他又酷起一張臉。

他一派溫文,總讓人誤以為他平易近人,其實在那溫文儒雅的面具下,有著不容忽略的堅決和難以改變的固執。

「你準備何時起程?」

「明日一早。」

「春、秋兩季偏是寨裡最忙的時候,否則我理該陪你走一趟江北。」佟磊冷靜說道。

天空飄著薄雲的午後,在佟磊處理所有往還帳務的偌大書房裡,衛寇表明了他要離去的決心。

這一過江,三年五載,殊難預料。

「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派,內部的人事傾軋與鬥爭比一般派別有過之而無不及,你這一去,可有一場硬仗好打,不如--我讓陸皓陪你一起過江去,多個幫手便多一分力量。」

衛寇醫術之精,直追華陀、扁鵲,一身才華洋溢,天生是個良將美才,唯一讓佟磊放心不下的是他不諳武藝。

丐幫雖不在武林八大門派中,但是上至幫主下至三袋弟子多少都習得幾手打狗功夫,現在要奉立下懂拳腳、手無縛雞之力的衛寇為繼任幫主,顯而易見,未來困難重重。

衛寇居然還有好心情扮鬼臉。「陸皓那口子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我要拐走她的丈夫,恐怕她非千里追殺過來不可!」

佟磊瞥了好友一眼,靈思一明。

「莫非你有了周全的應對之策?」

衛寇雖不懂武藝,頭腦聰思敏捷卻匹夫難敵。

「老實說--」他直視親如弟兄的主子。「沒有。」

佟磊飛揚的軒眉一蹙。「那這一去豈不羊入虎口?」他一千、一萬個不贊成。

「就算入虎口,我可也是個有顆賽諸葛腦袋的羊喔,屆時,不知道是老虎吃了羊,或羊馴了老虎,都還是個未知數!」

「好大的口氣!我喜歡。」

「你放心,只要一抵江北,我立刻飛鵠傳書回來報平安。」曾幾何時他竟也婆婆媽媽起來。

「如果時間許可,這一季春耕之後我再北上看你去。」佟磊和衛寇是患難與共的好朋友,感情親密。當年他一路逃避多爾袞千里追緝時,多虧了衛寇高人一等的聰穎腦袋,沿途化險為夷的例子不勝枚舉;及至佟家寨開拓時的艱辛困苦,他更是參與其中;濡沫以共之深,難怪如頂天硬漢般的佟磊也要依依難捨了。

「最好是能免就免。」衛寇意喻深長地說道。

北方是滿族的大本營,皇太極一脈土生土長於斯,佟磊要真重臨舊土,後果難料。

「我可沒打算一輩子做縮頭龜、受人掣制,我要想去什麼地方,還沒人能攔得住我,再說--我現在的容貌丕變,誰還認得出我來?」

沒錯!他那頭少年白髮乍看之下殊是詭異,令人難以聯想到昔日風流個儻的貝勒爺。

衛寇眼光一溜,看見佟磊書桌一角擺著六碟式樣精緻的餑餑,調侃的笑容不禁浮上唇邊。「沒想到你多年的老習慣還沒改掉!」

佟磊知道他意所指處,不禁拍了一下額頭。「一忙竟然忘了叫吳管家把它撤下去。」

雖然心兒已成了他的妻子,這三年來他還是不時在書房裡準備一些瓜果小點,滿足他那時常有「闖空門」習慣的愛妻突擊檢查。

「你該不是說心兒夫人好幾天沒上書房來了吧!」

侈家寨主的書房對所有的下人或許是可望不可及的禁地,對佟夫人心兒姑娘來說可不然,她要高興,一天來回數十趙也沒人敢說她半句不是。

而佟磊又是最大的幫兇。

衛寇從來沒見過有人疼溺妻子到這種地步的。

其實,五十步笑百步就是如此。他只顧著消遺佟磊,根本忘記自己親自下廚做菜,嚇得小廚房那些廚娘慌亂了手腳的糗事。

衛寇這一提,佟磊才恍然想到,算算日子,這好些天來,心兒不知道忙些什麼,居然玩得沒時間來黏他。這太不尋常了,他非得去看看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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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4 00:38:30
第三章

大漠孤煙直,風沙滿天。

兩匹神采軒昂的駿馬並轡而來。馬蹄翻飛過處,頻頻惹得旅客行人駐足投視。

馬是好馬,馬背上的人更如人中龍鳳,俊俏非凡。

北方由於偏遠嚴寒,男兒個個長得熊腰虎背,只可惜帥氣壯闊有餘,和南方風流俊逸的男人一相比較,總少了那麼點兒斯文氣質。

眼前這兩個在客棧前止步,意欲打尖休息的年輕男子就擁有以上的特質。所謂物以稀為貴嘛,加上兩人的相貌實在出眾,難怪吸引得路邊商家及行人紛紛駐足觀看。

「我們就在這裡住一宿吧!」衛寇說。

雖然是簡陋的市集客棧,總強過餐風露宿。

司徒香禔跳下大灰馬背。「好。」

離開佟家寨又和曲無界分道揚鑣後,香禔和衛寇曉行夜宿,至今已然過了一個半月。

過江後,北方的氣候明顯地比南方偏低,南方是風光明媚的春季,而這裡,簷梢瓦尖還帶著未溶的春雪。

客棧的小廝聰靈乖覺,一瞧客人上門,自動地把馬牽到馬廄喂料刷洗去了。

這一路上,兩人遇店投宿總是要兩間房,倒也沒任何糾紛產生。

心裡悶了個大葫蘆的人不是衛寇,而是依舊男裝打扮的司徒香禔。

除了在佟家寨那一日衛寇曾情不自禁吻了她之後,一個半月來,他除了偶爾牽牽她的小手,再沒半分逾矩的行動。

但,他仍然堅持她是杭絳雪;他的妻子。

十幾天來聽他絳雪絳雪地叫,或許是麻痺了,她也不再糾正他;有時候,她也會錯以為自己真的是杭絳雪。

一進客棧大門,一陣桌椅器具辟哩啪啦的摔破聲便迎面而來。

香禔現在可懂得那店小二火燒屁股般逃離背後所代表的意義。

食堂裡能逃的人全溜光了,慢半拍的,這會兒全像群澀澀發抖的天竺鼠,擠在角落裡抱頭避難。

「我們來的似乎不是時候,換一家店吧!」香禔說,他們身負重任,自當盡量避免節外生枝。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眼看要黃昏了,這麼偏僻的地方就算打著燈籠也沒有第二家客棧,若不,我們就得露宿荒郊野外了。」衛寇很篤定地。

露宿野外?打死她都不幹。

這種天候誰敢逞強露宿?絕沒哪條命看得見明天的太陽,與其冒著被凍成冰棍的危險,她寧可跟人打交道。

「決定了?」他看著她。

她沒有選擇的餘地。

和衛寇同行以來,一種被尊重的感覺就像一束燦爛的陽光,直抵心魄。香禔渾然不覺現在只要有衛寇在的地方,就算是龍潭虎穴她也願意去,一縷芳心已經有所屬了。

才走半步,衛寇便又折回拉起她的手,這才堂而皇之地走進客棧。

兩個大男人手牽手,神情親暱,在外人看來是何等怪異荒唐的事,但衛寇根本懶得理會。在他心中,只有他的絳雪才是最重要的,別人的眼光算什麼!

於是乎,路上看熱鬧的人只見兩個容貌清奇俊朗、不分軒輊的男人笑嘻嘻地牽手走進像被人踢了館似的客棧裡。

客棧裡的慘狀如同被一陣龍捲風橫掃過般不忍卒睹。

「喂!你們兩個不知死活的傢伙,沒見到本姑娘在生氣嗎?還不滾遠一點!」

滿是碎木殘骸的櫃檯旁站著一男一女。

方才迎面而來的逐客令是從那雙手插腰、嘟著嘴的女孩口中發出來的。

那女孩明眸皓齒,模樣甚是嬌俏可愛,兩條麻花辮垂至腰際,綠襖綠靴,顯然是個富家千金。

另一旁個頭較高的男子,圓圓的臉,在稚氣眉宇間蟄伏著一股傲氣,衣著打扮一如前者,帶著富有人家的氣息。

「敢問姑娘可是這裡的掌櫃?」放下行李,衛寇明白了一、二,但他佯裝不知,才有此一問。

「哼!」她不層地撇撇嘴。「那沒用的傢伙回姥姥家去了!」

看來倒地的掌櫃是被這瘟神似的姑娘嚇暈了,一動也不動。

既然如此,他也沒必要跟她打交道了。

牽著香禔和行李,他逕自往樓梯移動。

他的目中無她,激怒了綠襖女孩。「喂!誰允許你們住店的,你沒看見姑娘我在發脾氣嗎?」

衛寇淡淡一笑。「姑娘發脾氣和我打尖住店有何牽連?」

「你這大呆瓜,不怕我連你一併跟他們一樣整治在內?」雖然語氣不善,她的神情卻一派天真。

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

衛寇不由得暗自搖頭。「妳的本領多大我不清楚,不過,井水不犯河水,姑娘要出氣,這些--」他掃一眼滿地的殘渣敗絮。「還不夠嗎?」

說罷,沒料到小女孩不怒反笑。「你一定不知道我是誰,要不然早嚇得屁滾尿流,喊爹叫娘去了。」

她說話還真不是普通的誇張。衛寇不禁啞然失笑。

「在下洗耳恭聽!」

「我叫惜秋華,我爹是南北六省最富盛名『天下鏢局』的總鏢頭。」

要是往常,只要抬出她父親的金字招牌,就算再強硬的對頭也不敢不賣她三分顏色。

衛寇頭一偏。「那又如何」的神情顯示出他的毫不在乎,腳一抬又要上樓。

「你……」惜秋華發覺自己好像當眾摔了一個大觔斗似地沒面子。

這男人雖帶著薄薄的笑容,態度卻是不卑不亢,一對專注執著的眼神,足以摧毀任何堅硬的防備。

這種人比表面橫行霸道威力四進的男人更可怕。

他一抹眼神讓惜秋華知趣地閉上嘴。

對她來說,這是破天荒頭一遭!她是惜泰山的掌上明珠,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天上的星星是她要不到的東西,而這個看起來爾雅斯文的男人對她卻不屑一顧,簡直欺人太甚了!

她一跺腳,猛然旋身。「大哥,你發什麼呆,就看著你親愛的妹妹讓人欺負!回家我告訴爹去,准讓你有頓好受的!」

惜秋楓吊兒郎當笑道:「我只看過妳欺負人的樣子,可沒見過別人欺負妳,世上真要出了這號人物,大哥還真想瞧瞧呢!」

打衛寇和香禔一進門,他的眼光便落在一語不發的司徒香禔身上。

她大哥今天肯定是吃錯藥了,反常的反應,反常的眼神--眼神?

她機伶地順著惜秋楓的眼神,只捕捉到司徒香禔的背影。一見衛寇隱沒在梯頂,她忍不住又發牢騷:「大男人有什麼好看的?你瞧瞧,都是你的錯,你胳臂朝外彎,害得那個傢伙走掉了!」她恨得跳腳。

入夜後,月隱星希

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最適合作奸犯科。

果不其然。

一枝精巧的鐵棒掀了衛寇房門的門閂,兩條灰不溜丟的影子利落地竄了進來。

兩把刀默契十足,又狠又快地猛往床楊砍過去。

床上的人毫無反應。

刺客一覺不對,立即掀被查看,床是空的。

「你們找我?」

衛寇好整以暇地坐著,由昏暗的黑夜中出聲,鎮靜的聲調足以嚇掉膽小之人的老鼠膽。

刺客訓練有素地反身,提刀又砍,刀勢如風,眼看衛寇非得血濺當場不可。

驀地--兩把銳利精鋼刀像被無形障物擋住般,猛然一滯,刺客身形一緩,竟摔了個四腳朝天,利刃也脫手而出,呻吟聲登時不絕於耳。

「你……你……」

衛寇看著那兩個全身動彈不得的灰衣殺手。「誰派你們來的?」

「你不是個文弱書生嗎?怎會是練家子?」跟蹤他們已不是三天兩天的事,不料一出擊就失敗,這倒的是哪門子的楣?

「你們那些高來高去的功夫我確實一竅不通,不過,我是個大夫,一個還不算太差的針灸大夫。」

三稜針可以拿來救人,也能殺人;如同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原來……」這觔斗栽得可大了。

「誰派你們來的?」他的口氣轉硬,緩緩又從腰際拈出一根金針。

「拿人錢財予人消災,這是道上的規矩!」擺明了他也不是好相與的人。

「噢?」衛寇晃了晃金針。「方纔,我不過在兩位的湧泉穴稍稍動了點手腳,或許你們還要我多放幾根針--譬如笑穴?」

兩人頭皮一麻,臉色遽變,笑是件快樂的事,但是笑過頭了,白癡也知道那不是好受的。其中一人頓時結巴起來:「是丐……嗯……啊!」眼一翻白,居然動也不動了,另一個也不過一秒之差,同樣一命嗚呼了。

「誰?」

好利落、恐怖的身手,殺人於無形,要是來人有意斷下凶行,衛寇恐怕也難逃一死。

「發生了什麼事?」匆匆趕來,衣衫不整的是司徒香禔。她雲鬢微亂,連靴子也來不及穿,赤著腳,手裡還提著寶劍。

她迅速查看了那兩個一命歸陰的倒霉鬼,臉色一沈。「是我太大意,給了他們可乘之機!」

「沒事了。」衛寇收回金針,神色自若地說道。

「我還以為快接近總舵,他們不敢再輕舉妄動,沒想到……」她心中雪亮,十分清楚幕後的主使人是誰。

「他們這趙行動失敗,我想,在天亮前不會再有第二波行動了,妳回去休息,我們明早還要趕路呢!」

她穿著一襲白羅衫,想是匆忙間急急披上的,蝴蝶結也來不及綰,不止褻衣隱隱可見,還露出一片凝脂般光滑的大腿來。她來回走動時更是撩人異常。

「不行!我打算搬過來陪你。」

「不!」衛寇直覺反對,她搬過來?他可不敢保證會發生什麼事情,她把他當成了柳下惠或是不相干的人?

「我已經決定了!」她根本不是徵求衛寇的同意,話一落,撒腿就往自己的房間跑。

衛寇愣在原處。

不一會兒,她抱著簡單的行李和被褥過來,把東西往桌上一扔,就打了個呵欠。「好累啊!我先睡了。」

她絲毫沒有一般女子的羞澀嬌柔,更不懂避嫌之類的規矩章法,凡事想到就做,沒有該或不該的顧忌。

這也難怪,叫化子的生活原本就隨興之至,更何況司徒長是個大男人,更不可能教導她有關女孩子該有的知識,她身邊又沒半個可模仿學習的女性對象,長期以來,誰敢奢想她有半點大家閨秀的婉約氣質。

她睡眼朦朧地爬上床楊,繼而用臉頰磨蹭著被面,不一會兒就呼吸均勻地睡著了。

她的睡相和睡前愛蹭被面的習慣一點也沒變。

衛寇不禁泛出苦笑。

等他走近床楊看見司徒香提那天真無邪的神情,苦澀的表情溶化成縱容憐愛,使得他情不自禁地將她親了親。

他從來沒料到自己會娶個年紀這麼小的妻子。

當年,他們成親時,她還只是個髻齡的小女孩;幾年過去,她竟出落得亭亭玉立、花容月貌了。

若非昔日滿清人關時局不靖,難民一路從北南撤,被夾雜在難民潮中的衛寇也無緣認識因家破而攜妻女逃難的杭哲。

杭哲是個武師,空有一身好武藝,卻落魄江湖:生活本已拮据,一夕間又因戰禍臨門,致使家破妻亡。

衛寇解逅他們父女時,杭哲已經因為長期饑饉,餓得只剩一口氣。他用那僅存的一口氣,鄭而重之地將絳雪托給了他。

他之所以娶絳雪,為的是不負杭哲的臨終遺言和給她一個名分。但漸漸地,他就像中了某種蠱毒一樣,無可救藥地愛上他有名無實的小妻子。

在愛情來臨的那一剎那,幸福卻被蒼天錯手撥落,他失去她,幸福和快樂也隨之遠揚了。

老天在上,在他以為他的愛情已經在故事中慢慢褪色陳舊時,她回來了。

「妳究竟是誰?妳用什麼樣的魔法蠱惑了我?」他低聲輕問,問完又忍不住露出自嘲的笑意來。「其實,問了又如何,那一點也不重要,重點是我愛妳,妳同意嗎?」

香禔當然不可能回答他。

我們鐵定都這麼以為--

也不曉得他的話真的傳人她的耳朵,還是彼此心有靈犀,香禔忽然間綻放出一抹如花的笑容--

那笑容顏如舜華,美麗得教衛寇為之心動--

猶在半夢半醒之間的香禔伸長了臂往身旁的枕畔摸索,衾冷被寒,枕畔空無一人。

她倏然一驚,完全清醒過來。

這是什麼道理?這些年來她總是一個人獨眠,她並沒有在枕畔找人的習慣啊。還有,這房間的佈置看起來陌生得緊--她一甩頭,這才想起昨夜的事來。

打量四周,沒有衛寇的蹤影,斗室裡整齊得像從沒人住過般。

「衛寇,衛寇……」她開始找人。

她總是拒絕他,卻不知不覺地將他話聲裡的柔情點滴撿拾起來,深藏心底,一下子沒見到他,心底竟有倉皇失措的感覺。

「伊啞」地,門應聲而開,衛寇笑吟吟地站在門口。

「我在樓下就聽見妳的聲音。」

紅霞爬上香禔白王般的臉頰,她看著衛寇朝自己走來,紅暈越來越深,嘴巴卻不是這麼回事。「我是怕你突然反悔,不告而別!」

「是嗎?」他不置可否地笑得更愉快。「我幫妳帶了早膳上來,妳先回房梳洗後再過來用膳吧!」

「有奶茶?」一看見奶茶,她的眼瞪得此什麼還亮。

一大碗的奶茶、醬羊肉和泡饃,水果也上場了,是北方難得一見的甜瓜、新藕等鮮果。

顯而易見,衛寇是花了心思替她張羅早膳去了。

「我立刻就回來。」

如風的她席捲而出,不一會兒又跑進來。

「我來啦!」

即使南方的黃米再精緻美味,習慣北方大碗吃肉大碗喝酒的香禔還是最愛自己家鄉的口味。

她吃得又多又快,等她饜足地吃飽伸懶腰時,桌上的碗盤也空了。

她難得的精力大概都由此而來,毫不做作的行事風格也像她吃東西一樣,坦率直爽得教人激賞。

「妳呀,真像小孩子!」衛寇從她唇畔拈起一片饃饃的殘層,毫不介意地將之放進口中,口氣神態中充滿寵溺憐惜之情。

「嗯,」香禔也不在乎,想著想著便笑了。「我義父最喜歡取笑我了,說我這麼大食量,將來想娶我的人就算不被我吃垮也會被嚇跑!」

「妳義父……似乎很疼妳?」

她不知不覺又提及司徒長,原來料想中的衛寇會有的激烈反應,卻不如預期中大。

這是好現象。

「義父其實是很可憐的,」她輕輕地說。「背負著偌大的歉疚和罪惡感過一生,代價未免太大……」

「他也會有罪惡感?棄我們孤兒寡母於不顧,他……他是罪有應得!」

衛寇的性子一向謙沖和睦,會說出這些話來實在是氣忿至極!

「伯母的去世,他並不知道,要不然他老人家絕不可能對你不聞不問!」

「他不殺伯仁,伯仁因他而死!」

香禔無奈地看著自己的指尖。「我們不要再談他了,早知道會惹你這樣生氣,我應該在義父要我出來找你的同時就一口拒絕他,省得給他希望後又將更大的失望帶給他。」忍不住,她惘然地歎了口氣。

衛寇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為自己心底湧上的柔情而驚動,感慨萬千。「其實,我早就不再怪他恨他,我娘臨終時對他並沒有任何的埋怨之詞,只是遺憾情深緣淺,我想,我娘自始至終都是愛他的。」

香緹靠過來,不自覺地用柔軟的玉手環住他。「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種將怨恨緊綁在心上不放的人,你是好人。」

「絳雪--」他執起她的手輕輕摩挲。「妳以前也這麼說過我,妳記得嗎?」

她定定地看著他,眼眸清澈如鏡,瞳中靈光如子夜星辰,笑意更隨眼波流轉。

「我有沒有說過你是個濫好人?」

他佯裝地皺皺眉。「我是妳的丈夫,要尊敬、畏懼我,不可以拿我開玩笑!」

「哦?」她又習慣性地皺鼻子。「尊敬?畏懼?要那樣的丈夫我倒不如供奉一尊木雕像算了!」

「什麼?」他低吼,整個身體朝前傾,鼻尖幾乎要碰上她的鼻尖。

她格格淺笑,嘴角露出一個小小的梨渦。

「好人,我們是不是該上路了?」

沒錯!是該上路了,衛寇又深深地看了香禔一眼,落寞之色明顯地掩飾不住。

他那愁眉不展的模樣和他眼眸中強烈的歸屬感讓香禔覺得心痛,為什麼她會覺得心痛?又為什麼她在他懷中又體會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不管他堅持她是他妻子的事情看起來有多荒唐,在他們四唇相接、雙眸交會的一剎那,她清楚地認定,她是為他而生的,就如同他是為她而生一樣。

稍後,兩人從樓上下來,只見昨天被摔得一場糊塗的家俬用具都已經整理乾淨了。

一張完整的四方桌前,坐著惜氏兄妹。

惜秋華一見到衛寇出現,蝴蝶似輕盈地跑過來。「衛大哥,你要啟程了嗎?」

衛大哥?他們曾幾何時變得如此親熱,劍拔弩張不過才是一夜之間的事!

不是滋味的感覺從香禔的心中浮升出來,她不客氣地弓起不甚秀氣的眉毛。

「是的,我們後會有期了!」他淡淡地笑,完全是江湖中的應酬話。

「不要啦!」她扁嘴,完全是小女孩撒嬌的神態。「我要跟著衛大哥走。」

「不行!」應酬歸應酬,可不能心軟,他不想招來麻煩。

「我不管!」她乾脆從中間橫切,擠進衛寇和司徒香禔中間。「你不帶我走,我就哭!」

「惜姑娘,在下實在身有要事,告辭了!」快刀斬亂麻是斷絕無窮後患的不二法門。

一聽衛寇語氣中毫無轉園餘地,惜秋華眼圈一紅,竟抽抽噎噎地哭起來,眼淚直淌。「我就知道你一定不答應……我知道衛大哥看不起我……一點都不疼我,欺負我是沒娘的孩子,你最壞了……」

衛寇不敢搭腔,硬著心腸牽著香禔的手就要離開。

惜秋華生就一副眉清目秀、俏麗可人的模樣,這會兒哭得真切更惹人心憐,原來一肚子酸醋的香禔倒是心軟了。

她遞給衛寇一記不以為然的眼神,走向前輕摟住惜秋華說道:「妳--很喜歡衛大哥?」

借秋華不領情,給她一個大白眼。「要妳管,這又不關妳的事。」

「秋華!」妹妹如此地出言不遜,惜秋楓聽不下去了,忙不迭出言喝止。

「對不起!舍妹一向備受寵溺,言出無狀,盼請見諒!」

「無妨!」明明是兄妹,胸懷氣度卻有天淵之別。

「大哥,我喜歡大哥,反正我們閒著也是閒著,更何況--」她用手肘頂了頂惜秋楓,一副盡在不言中的曖昧表情。

惜秋楓被妹妹一說,臉上不由浮現一抹尷尬顏色。「妳太胡鬧了!」

「我胡鬧?事到臨頭你可別妄想求我幫忙!」

「是妳自作多情,誰需要妳來著?」

「你過河拆橋!」

「拆橋就拆橋,你想怎樣?」

「我……」

衛寇睜大眼看著這一對爭持不下的兄妹,莞爾地朝香禔眨眼。

雖然悶聲不吭地離去不夠光明磊落,但總好過被苦苦糾纏。

「她不要緊吧?」司徒香提猶兀自忐忑。

「小孩子鬧脾氣在所難免,咱們再不走,待會兒要緊的人可就是我嘍!」

「為什麼是你?」她不甚明白。

「傻雪兒,妳這是在把自己的丈夫往別人的懷裡送,難道妳不懂?」他扯了扯香禔髮際的綰帶,指尖處透著一股清涼。

好半晌香禔才恍然大悟,臉頰像著了火似地燙起來,就連耳朵也一樣。「你呀!臭美得緊,以為自己是潘安再世啊!」

明知時間和地點都不對,香禔那難得一見的嬌媚和羞柔,還是令他著實失神了一下,愛不釋手地又摸摸她額際柔軟的劉海。

他的舉動讓香禔心中一暖。

記憶裡,就連對她呵護有加的司徒長也不曾用這種親暱又縱容的態度對待她。他那溫柔如風的手指教她一陣心旌蕩漾,使她愈發不自在起來。

她那三分羞澀,三分天真,更多茫然的表情令人心動。衛寇再次不避嫌地握住她的小手,舉步向前,眼眸中發出了連日來首次出現的光采。

她不再拚命否認她不是自己的妻子了,連他給的名字她也接受,這不正意味著司徒香禔是完完全全地相信他了嗎?

這不是天大的喜訊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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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4 00:38:57
第四章

丐幫總舵。

「什麼?我不是叫你殺了他們,取回綠竹杖嗎?為何你遲遲不動手?」

「我試過了。」

「『試過』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手下的殺手全是些下九流的貨色?」

堂口的議事廳裡大剌剌坐著一個灰髮、灰眉和灰須,身穿縞衣,頭挽髮髻的中年人。此刻如悶雷似的聲音就是從他口中吼出來的。

他就是丐幫四大長老,張、曲、李、潘中淨衣派的首席長老:曲七。

餘下李、潘二人各自坐在座下的太師椅上,悶聲不吭地斜覷著恭立在曲七身旁的年輕素衣男子。

「方纔,派駐在北分舵的探子回報,他們一群人已出山海關,再一天的腳程就可抵達總舵,他們若是回來,我全盤計劃勢必付諸流水,你壞了我的大事!」

「爹,司徒世伯對您一向敬如兄長,您在丐幫的地位已無人能及,要這徒具虛名的幫主之位何用呢?不如孩兒接您回淮南養老去的好。」

「我不甘心的是這口氣。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道理就在這裡。」他冷冷一哼。「我替司徒長做牛做馬這些年,圖的是什麼?臨了,他居然想將幫主之位傳給他的私生子,這口氣說什麼我也嚥不下去!」

「爹,那衛寇並沒有回來執掌幫主的意願,孩兒知道他的人品,可以向您保證!」

「哼!」曲七陰鷙地瞄了曲無界一眼。「你翅膀長硬了,敢如此頂撞我?」

「孩兒不敢!」曲無界躬身退了一步,無表情的臉上露出一絲惶惑。

「諒你也不敢!我連調七騎才把你從淮南叫回來,為的就是這一仗,你不要讓我失望得以為自己培養出一個廢物來!」曲七唇間淺笑一抿而逝,浮躍的是一股冷意,還帶著肅殺之氣--

他可是摸透兒子的脾性了。曲無界外表雖然冷傲又嫉惡如仇,內心卻借情又重義,善良是他最大的弱點--

而他想成就一番霸業,就必須好好利用兒子的這項弱點。

「你還有十二個時辰的時間取衛寇和司徒香禔的首級來見我,時間一過,我就親自出馬了。」

曲無界的眉深蹙起來,語氣卻一貫的平穩沈厚。「是!孩兒遵命!」

一待曲無界退出議事廳,李天霸便迫不及待地趨前。「曲老,你將這重責大任交代他,有把握嗎?」

曲七三角眉一挑,發出一陣冷冷的笑意。「這小子雖不好駕馭,想必還不敢壞了我的大事,你放心!」

「那麼老幫……哦……司徒長那老傢伙的遺體你要如何處理?」

「他雖然死了,對我們還大有用處。」

「用處?」在曲七這老奸巨猾的面前,李天霸只是個應聲蟲。

「也算他祖上積德,在他死後,我還會幫他辦個風光的大葬,讓他了無遺憾地入土為安。」

他鄭重地摸著隨身不離的鼻煙壺,陰沈的臉色透露了心中正盤算著。

「用意何在?」李天霸仍然不懂。

曲七轉為不耐和不屑。「司徒長的死,江湖中人至今仍無所知,我密而不宣,是等著他的私生子和那來路不明的司徒香禔回來當陪葬。現在,咱們只要靜心候著無界帶回佳音,萬事就水到渠成了。」

他費盡心機打的如意算盤絕不許任何人來破壞,就算是衛寇也不成!

李天霸阿諛地諂笑。「還是曲老你英明,如此一來,心腹大患剷除,又替你贏來好名聲,到時候你成為下任幫主不僅理所當然,還能得到江湖各大門派的認可,好計策!」好個一石二鳥之計!

曲七瞥了李天霸和潘翼一眼,獰笑浮上唇角。「你只說對了七分,還有三分沒猜著,我不止要丐幫這塊肥肉,更進一步的……嘿嘿,我們加官晉爵的日子不遠了,哈……」

丐幫遞布全國的基業已屬驚人,難不成他的企圖心還……李天霸和潘翼偷偷交換了意會的一眼,心中不由得更興奮起來。

曲七囂張的狂笑聲邈長地傳至議事廳外的曲無界耳內。他去而復返,蟄伏在迴廊樑上,眉峰倒懸,任一股涼意從脊背竄上心間--

離開下龍彎那小縣城,沿途林木蒼翠,千峰竟秀,峰、石、巖、洞、箐、澗、流,處處詩情,比比皆畫意。

此情此情和中原秀麗風景一比,更多了份遼闊壯遠,個性十足地凸顯了山川和大地之美。

依照佟磊送給衛寇這匹「烏雲蓋雪」和司徒香禔那玉聰馬的腳力來算,惜家那兩兄妹理應被拋在遠遠的十幾里路外。

以此類推,距離丐幫總舵也不過半天路程。

「小心,衛寇!」

隨著司徒香提一聲嬌喝,衛寇一挺精神,一股劍風已來到他門面,再倒旋,劍鋒更抵在他背窩正中心。

司徒香禔縱馬返身想搭救,已是不及。

蒙面的殺手是從天而降……哦,不,是從一棵枝橙如華蓋的大樹上跳下的;顯然算準了他們經過的時間。

「烏雲蓋雪」不愧是通靈駿馬,一發現背上載重改變,立刻人立嘶鳴,焦躁地想將多餘的人甩下馬背去。

「叫你的馬乖乖聽話,否則刀鋒無眼。」雖是大白天,那刺客透過布巾的聲音仍顯得陰森無情。

衛寇如遵所囑,很快地安撫了「烏雲蓋雪」,也遞給司徒香禔稍安勿躁的一記眼神。

「如果想活命就乖乖聽我的話,回你原來的地方,這北方不是你該來的。」

殺手的刀鋒又抵近一分。

「但是,我來了。」衛寇並不打算無功而返。

「形勢此人強的情況下,你沒有選擇的餘地。」

刀刃已貼上衛寇的皮膚,他希望衛寇能接納他的勸。

「形勢並非不可變。」

殺手冷嗤。「你不過是個不堪一擊的文弱書生,憑什麼改變形勢?太不知高低了!」

雖然那把冰冷如霜的匕首就抵在他的背窩,只要來人一個反手,就能取走他的性命;衛寇卻一點也不擔心,從容自若得很。

「凡事未經嘗試就打退堂鼓,不是我輩中人該有的行徑,更何況那是我的責任。」

「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如飛蛾撲火,自取滅亡。」

衛寇不贊同地搖頭。「飛蛾撲火並非自尋死路,那浴火中有著牠們渴切的熱與光,縱使浴火焚身而亡又何足惜之?」

「你不怕我這刀一送,就能讓你一命歸陰?」

生死關頭,還能不畏不懼的人有幾稀?

「如果你要我的命,早就取走了,不是嗎?」

殺手身上雖有股冷峻威凜的氣質,卻沒有欲置人於死的殺氣。衛寇明白。

「好膽識!」殺手忍不住誇他。

英雄惜英雄總在相見恨晚之時,就如同「既生瑜,何生亮」的遺憾是一樣的。

「彼此彼此。」

「可惜你聽不進我苦口婆心之言,要不然,我們或許能成為朋友也說不定。」

他口氣一換,雖看不見他面罩下的神情如何,卻能聽出他言語中的一片惋惜。

司徒香禔自始至終警戒著,戰戰兢兢地深怕衛寇受傷,已做好隨時飛身救人的準備。「你說話反反覆覆,矛盾得令人生厭,究竟你是敵是友,不如坦白告之,何必鬼鬼祟祟地不敢見人!」

「妳認為我是敵便是敵,是友便是友。」他也不是省油的燈,一句話反擊了回去。

「看你這副裝扮絕非善類!」

若非衛寇受制在他手中,她才不耐陪他多費唇舌。

「多謝司徒公子誇獎,哦不,應該說司徒姑娘才對!」

「原來你還是個油腔滑舌的登徒子!」香禔嘴裡這麼說,一顆心卻更戒慎警謹起來。

知道她女扮男裝的不過是這幾個月來她遇見過的人,這個殺手肯定是熟人。如果給她充分一點的時間,這人的體形、說話腔調和那雙清冷如冰的眼神,一定能教她想起蛛絲馬跡,快……

那殺手顯然也不是笨人,一瞧見司徒香禔那深思的表情,便又朗聲冷哼:「司徒姑娘若是在延宕時間,希望有救援經過,恐怕要令妳失望了,這條路人煙罕至,妳就算求天,天也不會應的。」請將不如激將!

如絲縷的印象才要從她腦中跳脫出來,一眨眼,便硬生生地被他的激烈言詞截斷了線索。

司徒香禔忿忿地瞪他一眼。沒關係,總有揭穿這人假面具的機會,不急於一時;如今,重要的是該如何幫衛寇擺脫這煞星。

說到衛寇,她就一肚子氣!

他也不想想自己一條命捏在別人手中,還一副自若得教人恨得牙癢的表情,真是可惡透頂!

如果能,她真想不管他,絕袖而去。

但她知道自己就是不能!

「你有空嚼舌根倒不如劃下個道兒來。」她的功夫不差,高手過招,就算一對一她也不怕。

「好爽快!司徒姑娘有難得的巾幗英雄氣勢。」

他言訶酸溜,在司徒香禔聽來全是一派胡言,毫不受用,要不是看在衛寇臉上,她早就翻臉了。

「這麼吧!看司徒姑娘一臉恨不得殺在下而後快的表情,在下就成全姑娘,要是妳能在我手下走過三十招,在下自動讓道,相反的,你們就必須摸著鼻子回中原去,如此可好?」

這殺手的行徑實在古怪,司徒香禔雖覺於情於理皆不合,卻又理不清重點究竟在何處。他該明白他們的答案一定是拒絕,又何必多此一議?

那殺乎不等香提做任何表示,翻身跳下馬背,以實際行動催促她。

她也輕盈美妙地落地,一瞥眼,看見衛寇也溫吞地下馬。

她心急他的不解風情,難道他不懂自己該趁機離開,讓她取得更多的致勝空間嗎?

「絳雪,出手盡量輕些,別傷他太重,懂嗎?」

「為什麼?」多奇怪的理論,不往他重要部位打,哪來的勝算?又不是小孩打著玩!

更何況衛寇篤定她一定贏似的。

「乖,妳聽我的話就沒錯。」衛寇還不忘替她理了理亂縐的衣襬。

「嗯!」

老天!什麼時候了,她還有心思為他那溫柔的笑容而意亂情迷!

那殺手雙手交迭,倒也不催促,只是睜大眼,饒富興味地盯著他們倆瞧,好似他才是第三者。

懷著疑問,香禔走向前。

互揖為禮。(這未免太過禮貌周到了。)

高手過招,一試便知有沒有三兩三。

她慶幸自己沒有如衛寇所言的輕敵,因為對手那不留情的殺著,招招衝著她要害而來,十足要她的命哪!

這陰毒的小人!

她打起精神全力以赴,就算拚不過,她也要拚!

她的憤怒表現在她所使出的劍法裡,渾身防護得滴水不漏。

這邊兩人打得難分難解,另一旁觀戰的衛寇卻聽見道路盡頭由遠而近的雜沓馬蹄聲。

他軒眉微揚。一道綠影和青影已快馬加鞭而至了。

電光石火間,衛寇來不及出聲喝止,青影已縱身加入戰局。

又是攪局的惜家兄妹。

「衛大哥,你沒事吧?」惜秋華顧不得喘氣,一心牽掛在她的衛大哥身上。

「謝謝惜姑娘關心,我很好!」他眼也不眨,猛盯著戰況。

「你不用擔心司徒姊姊,有我哥出馬,那個不長眼的傢伙有苦頭吃了。」她自信滿滿。見到衛寇的喜悅勝過在客棧被放鴿子的薄怒。

老實說,他不擔心司徒香禔,他煩惱的是那個殺手。換個方式說就是他發覺那殺手劍梢只使了五分力對付她,而她幾乎用上了八分滿的氣力。

如今,好死不死的又撞上自以為英雄救美的惜秋楓,衛寇怕他的出現壞了這盤棋中棋。

果不其然。

惜秋楓的加入,對司徒香禔來說是如虎添翼,對原本游刃有餘的殺手來說卻逐漸呈現左支右絀的局面。

翩若蛟龍的身影,令人眼花撩亂,那殺手明顯地居於下風,一隻手已吃了香禔一刀,惜秋楓趁他吃痛的瞬間也在他同只胳臂又劃上一刀。

殺手遽退三步,收了手,跳出刀光劍影的圈圈。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衛寇一眼,顫聲道:「多謝……後會有期!」翻身躍上另一棵大榕樹,幾個起落便不見了蹤影。

「這人準是腦筋壞了,被人砍了兩刀還道謝,早知道叫我哥哥再補一刀砍死他算了!」惜秋華對眼睜睜看著對手逃逸的惜秋楓頗有微詞。

「妳小小的年紀,怎可有如此歹毒的想法?」衛寇吃了一驚。

惜秋華本就嬌生慣養,哪禁得起自己心上人的指責,一張嘴馬上嘟起來,腮幫子鼓得老高。

「你敢罵我?」

「罵妳還算客氣的,要是我,早賞妳兩個耳刮子啦!」惜秋楓得意洋洋地走過來,聽見自己妹子的話,忙不迭地倒打一耙。

她一個箭步竄到惜秋楓面前,踮起腳尖指著他鼻子。「不用等你給我耳刮子,我先叫爹揍得你滿地找牙!」

惜秋楓不禁搖頭,表明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模樣。

「妹妹,妳就不能收斂一點嗎?咱們鏢局十二分局的各家少莊主全被妳嚇得逃之夭夭,妳再這麼口沒遮攔,我看爹無計可施之下搞不好會把妳嫁到大漠去,到時候,妳只有出塞和番去的份啦!」

「你少得意洋洋,所謂長幼有序,你都還未娶妻生子,我又只是個丫頭,爹才不急呢!」

敢情這兩人全是因為被逼婚才夜不歸營的?

「得了,咱們倆是半斤八兩,少自揭瘡疤的,丟臉丟到姥姥家了。」惜秋楓生性畢竟靦腆些,不自覺便想鳴金收兵了。

「你才不怕臉丟到姥姥家呢,咱們姥姥老早就翹辮子了,你呀,嘻……」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惜秋華可玩得起勁咧!

「妳……住口!」他一發急,一張憨憨的臉頓時脹得通紅。

「唉呀!」她竟有模有樣的學著老學究大歎一口氣。「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妹妹我可是在幫你的忙呢!」

「謝謝妳噢--」他拉長了音,褒貶的話一句也不敢說。若論唇槍舌劍,他可有自知之明得很,就算八百年也贏不過伶牙俐齒,專生來克他的大妹子。「哥哥的事不勞妳操心,妳呀--還是煩惱自個兒的大事去吧!」

「你……」她一跺腳,妙目一轉,瞧見衛寇和司徒香禔已跨上馬鞍,蹄聲達達地絕塵而去。「你這害人精,害我的衛大哥又跑了,這會兒要是真的追丟他,你瞧我不找你算帳才怪!」

她丟下一籮筐的話,急急躍上馬背,韁繩一勒,馬嘶蹄掃,忙不迭地追衛寇去也。

唉!可憐的衛寇。

在一般人眼中,堂堂江湖第一大幫派的總舵堂口若非雕樑繪棟,最低限度也該是金碧輝煌,極盡奢糜之能事的。但久聞一見後卻完全不是想像中的那回事。

它實而不華,樸素中隱隱有股凌厲的氣勢存在。建築物最能反應屋主本身的風格品德。衛寇一跨進丐幫總舵堂口,就發現了這件事實。

一套無法避免的繁文耨節場面之後,淨衣派與污衣派的弟子全被撤下,偌大的議事廳裡只剩四大長老及衛寇和司徒香禔。

短鋒相接地面對面下來,衛寇大略地摸清了面合心不合的四個人脾性。

坐在右下方的張童是污衣派僅有的長老,一張方臉刻滿了歲月風霜,顯然為了幫中內務,勞心勞力許多,一身滿是補釘的百衲衣倒是洗得非常乾淨。衛寇一照面就給了他極高的評價。

左下方依序坐著曲七、潘翼和李天霸。

曲七是個約莫五十歲的中年人,瘦小精幹,一副小頭銳面不討人喜歡的樣子。潘翼和李天霸也俱是一副粗劣庸俗、眼露貪婪之色的模樣,總之,教人看了渾身不舒服。

四大長老分別報告過幫中內務之後,衛寇忽然將箭頭轉向了曲七。

「曲長老,我風聞貴公子已學藝榮錦而歸,怎麼不見他出來呢?」

曲七心中一凜,但神情不變,依舊用他那平平板板的聲調說:「啟稟幫主,小犬不成材,登不得大雅之堂,不敢冒瀆幫主智慧之眼。」

好個口蜜腹劍的人,反應之快,令人佩服。

「曲老忒謙了,衛寇初來乍到,一切幫務還不熟悉,張老年紀已大,內外兼顧太辛勞他了,況且,幫中急需培養新血輪,如果可以,我還想請貴公子從旁協助,但不知曲老意下如何?」

曲七以為衛寇一入丐幫勢必重用張童,藉由污衣派的力量來對付淨衣派,不料事實卻與他揣測的相反,大出他意料之外。

尤其令他心悸的是,衛寇居然連曲無界的存在也曉得,看來,他太小覷這文弱書生了。

「小犬近日感染風寒,身體微恙,等他身子骨好些,我立刻帶他來見幫主。」雖然他的謊言不甚高明,但衛寇沒有點破,只微微一笑。「如果沒事的話,咱們就此散會。」他佯裝一副不堪勞碌奔波的疲憊模樣。

曲七見狀,心中冷冷一笑,躬身起立,潘、李見狀也連忙起身。

「幫主,」張童皺著老粗的白眉,對衛寇草率的決定甚表不服。「老朽的身子還算粗壯,再挺個三、五年不成問題,幫主這決定做得未免……有失草率!」

衛寇蹙起眉頭,口氣裡摻雜了一些不耐煩。「你對我做的決定有意見?」

張童把頭一低,惶恐說道:「不敢,老朽只是……」

「既然如此,就這麼決定,毋須再多說了!」他無禮地打斷張童的話。

張童口中囁嚅不停,卻不出一點聲音來,失望氾濫成一臉難過,遮也遮不住地盡落曲七等人的眼中。

等四大長老退出堂口,衛寇搖搖僵硬的脖子,嘀咕道:「我終於瞭解做一個掌權決策者的工作並不輕鬆了!」

「是呀!你作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決定!」仍然男裝打扮的司徒香緹帶著酸溜和不以為然的口氣說道。

衛寇故意逗她。「是妳要我回來的,妳明知道我對這些事根本一竅不通。」

她摸摸臉,眼中帶了些許自責和憐憫,俏聲道:「或許真是我的錯,我不該強迫你回來的!」

衛寇執起她的手,笑著,而且笑得十分該死的迷人。「雪兒,我警告過妳,我是妳的丈夫,不准妳用這種可憐的眼光看我,這太傷我男子漢的自尊心了。」

她避開衛寇那愈發迷人的笑容,把鼻頭皺出好幾條可愛的線。「或許我不該說,但是,張老是義父最倚重的助手,你一下子就卸換他的工作,恐怕會引起所有污衣派弟子的不滿,而且--」

「而且我又想把曲七的兒子收納重用,這一來就像引狼入室一般,是不是?」

衛寇替她把所有的話講完。

「你別有用心?」她靈活雙眸一亮。

「嗯,」他點頭。「事實上我的確打算這麼做!」

香禔笑容一垮,眼神一黯,硬生生將一股氣吞下去。「我不能允許你這麼做,即使你痛恨義父沒有恪盡父親之責養大你,你也不能拿祖師爺和歷代幫主的心血來洩恨,這樣太不公平了。」

衛寇的笑容沈澱了些,語氣平淡得和臉上表情不相上下。「傻雪兒,妳把我想成什麼樣的人了?妳不相信自己的眼光?被妳看中意的丈夫會如此差勁嗎?」

「我不懂你,包括我們一路上遇見的事,我真的不懂!」衛寇的聰明絕頂,無人能出其右,但他這一路上做的每件事全讓她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她迷惘了。

「看樣子我若不把一切計劃全盤告訴妳,說不定妳一時想不開給我鬧個『休夫』什麼的,我可吃不消。」

和蘇映心相處日子一久,天天聽她這麼喊,想不中毒也很難了!

香禔顯然聽不太懂衛寇的話,但憂傷的表情倒是收斂了許多。「計劃?」

「嗯,」從答應瞠這渾水起他就有了自覺。「妳知道在樹林中攔住我們的蒙面人是誰?妳猜不到吧?是曲無界。」

香提的眼睛這下子瞪得比嘴巴還大。

衛寇托起她尖尖的下小巴,直視著她。

「我們沿途遭遇狙擊的追殺,那些人全是他派來的,還有--」

香禔倒吸了一口氣,神情一窒,笑容搖搖欲墜。「你不會是想告訴我,曲無界是曲老的兒子吧?」

他附在她耳邊輕聲又頑皮地說著:「是的,我聰明的老婆!」

「既然這樣,你還……」她掄起拳頭,卻不曉得要做什麼。

「他並沒存心取我的命,不是嗎?以他一身高超的武功來說,他要我的命易如反掌,他既然不願意傷我,由此可知他也不屑他父親的為人,只是礙於身為人子不得不從,做這等陽奉陰違的事,他心裡並不好受。」

「所以,他就演了一場苦肉計?」她想起那一日曲無界臨走前的那聲「多謝」,終於明白其中緣由。

「曲七是何等狡猾的人,曲無界若是隨便在自己胳臂上劃幾刀,勢必瞞不過他父親,由妳來砍他是再恰當不過了!」

「難怪你叮嚀我不能往他要害砍!」她承受不住衛寇熱情無諱的目光逼視,連忙移開眼。「你最壞了,害我一顆心吊得半天高。」

「這麼說來,妳還是有些在乎我的,對不對?」他輕撫香禔白嫩嫩的臉蛋。

「你壞……」

沒錯!他每每嚇得人心臟無力,老替他捏把冷汗。但如今她卻覺得自己打雷一樣的心跳在他的凝視下,像一塊熱奶酪似地漸漸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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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遺走張童後,衛寇信步走出隱密的書房。

這「排月推雲園」規模宏大,不亞於佟家寨。

衛寇身處樓東書房,樓西的「對山齋」是臥房,整棟樓自南而北,上下層面各五間,四周迴廊,自成精緻的院落。

登樓遠望,湖山隱現,別有一番景色。

下了樓繞過兩處迴廊,輕風徐來,水聲隱隱;循著花香,繞過花徑找去,只見喬松修竹,蒼翠蔽天;有道銀練似的水瀑自山邊瀉將下來,注入一座池塘,塘中紅荷不計其數。

茉莉、素馨、紅蕉、閣婆……夏日盛開的花一片燦爛如錦。

他步上假山上的六角涼亭,涼亭椅上丟著把團扇,顯然方纔這裡還有人在。

「你猜猜我是誰?」

他瞧得出神,冷不防一雙小手掩上他的眼。吱咯的笑聲俏生生地迴響在耳畔。

「秋華,妳又頑皮了!」扳開她的小手,他才發現惜秋華原來是爬上涼亭的石桌,半蹲在上頭呢,要不然以她嬌小的身材,哪構得著又高又瘦的衛寇。

她嘟嘴。「哎呀,一點都不好玩,衛大哥,你沒半點幽默感呢!」

「妳該懂得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怎可如此淘氣!」他不輕不重地說道。

「老古板!跟我爹一個樣,每次見面就訓人。」她雙手掩耳,氣嘟嘟地乾脆盤腿坐在石桌上。「而且,你偏心,你跟司徒姊姊還手拉手哩,你想誆我還早呢!」

凡事要求公平對待的她不瞭解,衛寇對她與香禔的感情起點根本不同,要讓他一視同仁地對待,無異緣木求魚。

「絳雪是我的妻子,理當不同!」

「你騙人!」她唬地跳起來,偏著頭望向衛寇。「司徒姊姊住在煙雨樓,而你住排月推雲園,天下哪有夫妻是分開住的,你只是存心想打發我走而已。」

他也不解釋,只撂下一句:「我說是就是!」

他的話硬得沒點折扣,不含一絲溫度的眼光更是傷人,惜秋華小嘴一噘,縱使想抑住浮眶的霧氣,鼻頭卻酸楚難耐。

他居然連一句安慰話都不給她,太過分了!

她直起身子,想也不想地掩臉就跑。「咚」地,卻一頭栽進一堵硬梆梆的物體上。

「妳沒長眼珠子嗎?這麼高的石桌,摔下來不摔斷妳一雙短腿才怪!」

他居然敢嫌她的腿短!姑奶奶的,她心情已經夠差的了,哪個不要命的--

她淚花亂轉的眼陡地睜開,望進一張五宮端正,卻硬得像花崗岩刻出來的臉孔,那低沈冰冷的聲音,散發教人冷汗直冒的氣勢。

那種威迫力可能經常會嚇跑很多人,但是她不怕,她直覺地曉得他眼中有股古怪又熟悉的東西。

至於是什麼東西,她也說不上來。哎呀!反正她知道就對了!

「姑奶奶我摔斷腿與你何干?你狗拿耗子--多管間事!」她直接吼了回去。

「哦--」他拉長了聲音,雙手一鬆……

「咚」地,惜秋華立刻摔了個四腳朝天。

此仇不報非君子……喔……非淑女,這可惡的冰塊臉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屁股一定摔成了兩半,不,四瓣。打她出娘胎起,他是她這一生碰到最最最最可恨的臭男人!

「像妳這麼凶的婆娘,想必是無人問津,才養成這樣暴烈的壞脾氣,可惜呀可惜!」

得了便宜還賣乖--惜秋華的眼睛噴出怒焰。

「怎麼?」他眉眼間微微地閃過一片陰影。「被我說得無言以對?」

無言以對?

惜秋華從來沒這麼氣餒過,胸口的一把火燒得更烈,只差額筋沒跳出來。

她壓抑又壓抑,才找到屬於自己的聲音。「你以為憑你個頭大就想橫行無忌地欺負善良老百姓?你不要臉!」

她曾幾何時搖身一變為「善良的老百姓」了?從來只有她欺壓人的分,今天,是遇上除害剋星了!

「我不要臉?」他攢起嚇死人不償命的眉毛。「是姑娘投懷送抱而來,可不是我輕薄了姑娘。」

換言之--不要臉的人是她。

她的一世英名全毀了,毀在這個冰塊臉的手上。

「衛大哥,你替我評評理!」她不相信她衛大哥出馬,擺不平眼前這自以為是的男人。

衛寇只露出個神思不屬的笑容。看他們這一來一往頗有趣味,他可沒興趣在這個時刻端幫主的名號壓人,更何況難得有人能治住惜秋華?他可不笨!

惜秋華一向好勝又好強,被人視為無物的委屈說什麼也嚥不下,因此她一翻身,對準冰塊臉的手便咬了下去。

「秋華姑娘!」衛寇傻了眼,這麼潑辣的姑娘是他生平僅見。

好半晌。

「氣消了?」

惜秋華抬頭,看見一對若有所思的眸子。她的心一動,頹喪地把臉低垂,像闖下大禍的小孩,逃避地盯著他勁裝上的白衣瞧。

「你的手……流血了……」她張大嘴。

「不礙事,只是刀傷。」

「可是你流血了。」她聲音裡含有十倍於他的驚駭。

她想起眼前這頂天立地的男人是誰了。

「你是……」她眼中透出明明白白的驚惶。

「姑娘終於認出在下來了。」他聲音裡甚至有些笑謔的成分。

「你是壞人。」她的語調陡地升高。

「壞人和好人的臉上有刻字?」

「胡說!你欺負我司徒姊姊就是壞蛋。」在她的人類分類學裡,只有好人和壞人二分法。至於要搶奪她衛大哥必須和司徒香禔撕破臉這件事,她顯然還沒考慮周全,所以把未來的假設情敵也歸類在「好人」這一邊囉!

「真是天真的小孩。」

不料這句話又犯了惜大小姐的大忌,她個子原本就嬌小,不管左看右看前看後看,甚至倒過來看總像一個小姑娘,她已經夠引以為恥的了,他偏偏還哪壺不開提哪壺。

她蹦得半天高。「誰是小孩?本姑娘早已經過了掩梅年紀,你敢瞧不起人。」

他沒見誰家姑娘能有這等氣焰,向來他見過的名門閨秀不是嬌羞可人,就是矯揉造作,像惜秋華這麼直來直往、嬌憨可掬的,真是少見。

曲無界存心捉弄她,像逗只小狐狸似--天知道他最討厭小動物。

「妳過了十五歲?不可能。」小女孩的身材看起來乏善可陳,倒是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十分可愛。

「哪裡不可能?」

「已屆花嫁年紀的姑娘,哪個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躲在繡樓裡,怎能隨便出外拋頭露面,招蜂引蝶?」

這個人說話不是普通的毒辣。

招蜂引蝶?他當她是花癡啊?

說誤打誤撞也好,他這些話還真是不偏不倚擊中惜大小姐心底最深處的要害。

她那頑固得像塊大鐵片的老爹,當真將她看管得滴水不漏,要不是她趁著她老爹五十大壽,天下鏢局裡人人忙得翻了天,她哪可能蹺家成功!其實也不算成功,正確來說是功敗垂成,半途殺出她那程咬金哥哥,要不是她以死相脅,她那忠心得像只哈巴狗的哥哥早把她「押」回山莊去了,哪能逍遙到這時候。

她那心虛和不安的表情一分不差地落進死死盯著她瞧的曲無界眼中。

「江湖險惡,不是小孩該來的地方,還是乖乖回家去吧!」

這太可怕了,兩顆賊兮兮的眼睛好似水晶做的,隨便照照就把人家的心事看得一清二楚。

惜秋華下意識地退了一步,但嘴巴依然不肯認輸。「才不咧!江湖好玩得很,三教九流,每天看的人都不一樣,有趣得緊,本姑娘還沒玩夠。」

一想到被抓回去又將面對被逼婚的慘狀,打死她也不回去!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曲無界又趨前一步:「妳姓惜,」他端詳她身上價值不菲的錦衣玉服。「名聞江北的天下鏢局總鏢頭惜泰山是妳什麼人?」

她又退了一步,腳跟卡在池塘邊緣。「那個老頭子我不認識他。」

他咄咄逼人,堅定地又問:「妳怎麼知道惜總鏢頭是『老頭子』?」

「我從小看到大,怎麼不知道他是個老頭子!再說……礙…」她發現說漏嘴,氣得猛敲自己的頭。「你這個奸詐的陰險小--」

「咚!」我們這原本屢戰屢勝,今天卻棋逢敵手又被氣得七葷八素、暈頭轉向的惜大小姐一個平衡不佳,冷不防摔進那一潭開滿荷花的池塘裡--

幸好水淺,淤泥不深,惜大姑娘只少少地喝了口水、親了一下荷莖下的爛泥巴而已,一切無恙。

噢!不不不,她狼狽地坐起來時,只見原來她綁了漂亮髮辮的頭頂坐著一隻不速之客--癩蝦螅

嘓嘓!

「惜姑娘還好吧?」

「身子沒有什麼傷,只是這回恐怕氣得不輕喔!」

衛寇把寫好的藥方遞給一旁恭候的下人,又吩咐了一些熬藥的細節,那人才躬身而退。

「你天生是個將才。」

才不過半個月的時間,丐幫上下對這位由上任幫主指定的繼承人,無不心悅誠服。

「曲兄過獎了。我已經過了逞強鬥狠的年紀,現在出手是因為想保護我的妻子,除此之外,別無他心。」

「家父和司徒姑娘相處這麼多年,居然也看走了眼,司徒……喔,絳雪姑娘實在好本領。」

對於衛寇和司徒香禔一段聚聚分分的緣分,他只有不可思議的感覺。

「我請你過來,是想跟你商討一下曲長老的事。」衛寇終於言歸正傳了。

原本曲無界會出現在排月推雲園乃是出自曲七的授意。自從衛寇在堂口宣佈有意將曲無界收納為得力助手,又見張童果真被解除職務成了閒人後,曲七反覆思量,又定出一計,這才命令曲無界來找衛寇。不料他一出現就碰見了惜大小姐秋華姑奶奶,一折騰下來,已到晌午時分。

「你本身足智多謀,足以媲美三國諸葛,若論武功,絳雪姑娘和張童長老的武藝皆是一流,但是你點名要我,豈非多此一舉?」他不拖泥帶水,一開口就切入核心。

「我說過,我會插手管丐幫這件事純粹為了圓絳雪的心願,所以我不會讓她冒險,就算有一丁點可能性都不行。對於武功,我一竅不通,只能以智取,但是,單打獨鬥太吃力,所以我需要你,你有一身超絕的功夫,放過你實在可惜。」

知人善任也是一門高深的學問,若是應用得當,勝過千軍萬馬。

「你敢信任我?」他那種蓄勢待發的猛銳勁道是很嚇人的。

只可惜他認識衛寇的時間不長。

要知道衛寇經年累月和萬年寒鑄鐵似的佟磊相處在一起,更冷更絕更駭人的表情不知看過多少回。曲無界是嚇不著他的。

「要用人,最基本的不就是信任?」他反問。

想和辯才無礙的衛寇說話論道只有死路一條!幸好曲無界生性寡言少語多微笑,真正可以論生死的知心朋友又不多,才沒養成他滔滔不絕的習性,今天只是牛刀小試而已。

「對敵人說信任,不覺可笑?莫非沒弄清楚我和曲七的關係?你以為我會背叛自己的父親來幫你!哈哈哈!你若不是天真就是白癡,很不幸的,這兩者都成不了大事!」

衛寇看得出他眼中的不以為然,他又不合時宜地笑了笑。「父子天性,血濃於水,你以為我會因為在理字上站得住腳,就叫你背叛父親,做出這等天理不容、人神共憤的事?」

他光明正大得可怕--衛寇這個男人。

曲無界全身寒毛豎了起來。

衛寇對他既非動之以情,也不是以利要挾,就只是坦坦白白將道理說出來,是非對錯全教他自己抉擇,而他清清楚楚知道他會怎麼做。

「考慮得如何?」

「好!」就算他不答應,他父親也不會同意的。

「擇日不如撞日,現在就走馬上任吧!」

「現在?」

「沒錯,把幫務交給你,我才有空出去採藥做研究啊!」衛寇笑得很開心。

他腦子裡裝的是什麼啊?好好的一幫之主不做,偏偏想滿山遍野地搜尋藥材去,既然如此,他又何苦驚險萬分地來這一趙,曲無界不懂。他不解地斜睨衛寇一眼,瞧見這會兒的幫主連眼睛都瞇起了笑意,心頭倏然一涼--他有種蠢蠢的、被拐騙了的感覺,那感覺就像自己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一樣。

他似乎、好像、可能、也許,接下一項極其吃力不討好的差事了。

「真好,」衛寇心頭石塊落地。「我肚子餓了,可以叫下人來開飯了。」

他彷彿嗅到了自由的味道,自由已諂媚地向他招手了哩!

「砰」地,原來緊合的門被粗魯地推開。

衛寇不用大腦想也知道司徒香禔來了,丐幫中上下只有她夠膽不經通報就直接闖進書房來。

他也給她這項特權,她是與眾不同的。

「你們全在啊,我就知道我來得正是時候,我弄了幾道菜,大家嘗嘗。」

看見曲無界在座,她不驚訝,是敵是友雖然還不清楚,但她直覺地不排斥他。

說不排斥他,也許是砍了他一刀,因此心中有些過意不去。

若是說,反過來讓曲無界砍她一刀,抵消前帳,這事她是不做的,她又不是白癡,會痛的!所以,此路不通!她想來想去可以從別的方面多少補償他一下,例如--例如這些東西原來只為衛寇一人準備,現在她不在意多了個白食客,反正她樂得做順水人情。

衛寇不敢想像經年掄刀提劍,粗枝大葉的司徒香禔有這麼「賢妻良母」的一面,記憶中的她一向是個「閒妻涼母」;她是個對家務事完全不通的家務癡,切菜會切到手指,盛飯會打翻飯桶,舀湯的話,坐她對面的人有被毀容之虞,煮的菜沒一樣能吃的。

這些天來,他嚴禁她插手丐幫內的大小事件,大概給了她腦筋空白的時間,她竟有心思想到要一展身手來荼毒他的胃,他簡直是百密一疏、自作自受啊!

姑且不論下人們流水般送上桌的菜色如何,只消看見那些想撐破巨人胃的磁盆陶缽,就教人敬謝不敏了。

老天!是盆和缽,他又不是豬……

北方人的豪邁和爽快,一般人是吃不消的。偏偏他就是那個「一般人」。

衛寇衡量了半天,還算捧場地像哈巴狗似地在桌上嗅來嗅去。「嗯,聞起來真香。」

香禔一張等待誇獎讚美的臉躍上了兩朵羞澀的笑容。「真的?我從沒下過廚,希望吃起來的味道跟聞起來一樣。」

曲無界不停地暗中觀察衛寇的反應。「在下不知道絳雪姑娘還有一手好廚藝,令人大開眼界了。」

她掩不住心中竊喜,抓起飯碗就要盛飯。這樣被誇獎還是頭一遭。

就算屁股有把火在燒,衛寇起身的速度也沒那般迅速敏捷過--他接過香禔手中的碗。「我來吧!為了這些菜妳已經忙了半天,這些瑣碎的小事我們自己來就行了。」

香禔毫不懷疑地點頭。「嗯!你們先用吧!我在廚房的爐灶上還溫著一鍋熱湯呢,我去端來。」

莫非這裡有古怪的地方?要是依照幫主親愛未來丐幫夫人的態度看來,他鐵定不可能眼睜睜地讓她自己去端那熱騰騰的危險東西,最低限度還有下人可使喚,他毫無表示,不就表示其中大有問題了?

香禔走後。

曲無界不禁提心吊膽地借口遁詞。

衛寇卻看穿他的小動作,鋼鐵一般的聖旨丟了下來。「『有難同當』就是你今天要學的第一課,不准逃!」

「這些菜有什麼問題嗎?」

「有什麼問題?」他挑眉表示他的不解,臉上一副無辜模樣。「吃。」

曲無界幾乎相信了他。

他長筷一伸,撈起一塊煨羊肉放進口中。「……」頓時表情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幫主……」他慘叫,嘴裡那塊肉吞也不是,吐也不對,左右為難。

衛寇一副從容赴死、慷慨就義的模樣,也挾起一塊放進嘴巴。

我的娘親啊!衛寇的眼珠子幾乎凸了出來。

那塊肉是甜的,打死賣糖似的甜;還有一鼻子的酸,酸得他牙根發麻,飛也似地猛灌茶水,又甜又酸的煨羊肉,腥酸得讓他終生難忘。

他當機立斷把桌上四大盆的菜公平分配。「這一盤你的,這是我的,這是你的、我的。」

曲無界盯著自己被「分配」到的菜色,臉色發青。「幫主,可不可以不吃?」

衛寇低聲暍道:「趁她端湯到這裡還有段距離,隨便你用什麼辦法吃掉它,反正不許剩,輸的人那碗湯是他的!」

他硬著頭皮,抵死抗拒。「這麼難吃!」

衛寇開始飛快地將那些不知道是什麼的什麼往嘴裡塞。「你要不吃,待會兒絳雪出來會發現她煮的東西教人難以下嚥。」

愛一個人要連他(她)的缺點也一起包容,這是佟夫人蘇大姑娘的至理名言,但是遇見這種情況,衛寇發現他上了大當……大大大的當!

曲無界一個頭兩個大地嚥下他嘴裡的食物,忍不住哀求衛寇:「幫主,我們可以不吃的,只要把它往水溝一倒就沒事了,何苦如此?」

「不行!她辛苦了老半天!」他額上的冷汗直流,臉色蒼白。



她憑什麼要拿紗絹白藥替他換藥去?那又不是她的錯,就算有點稍稍良心不安好了,教侍女去,已算夠給面子了,何必非她惜大小姐親自出馬不可?

她可是名震江湖「天下鏢局」總鏢頭惜泰山的掌上明珠耶!唉,就算她欲進還卻,走一步退三步,總還是挨到了曲無界的門前。

「有人在嗎?」她貓似地叫了聲。

不過一秒鐘。

「一定沒人在,算他運氣好。」這自欺欺人的傢伙,不曉得誰運氣好呢!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惜大小姐樂歪了是事實。

「誰?」

有氣無力的呻吟聲從門縫裡流洩出來。

他不是一向中氣十足,嚇死人不償命的酷表情嗎?怎地這會兒像生了場大病似的?

秋華立刻把自己信誓旦旦的前言忘了個一乾二淨,火速地「沖」進女人的禁地--曲無界的房間。

什麼男女有別、男女授受不親的那一套八股條文,全被她扔到屁股後邊了。條文是死的,人是活的,當然是人重要嘍!

羅帳裡,「掛」著臉色灰敗的曲無界。

眼見為憑,咱們惜大小姐的心裡再也擺不下什麼前愆、舊怨之類的東西,連聲迭問:「你怎麼回事?」

自從晌午吃完那頓「鴻門宴」後,他「絡繹不絕」地已經跑了不知幾百趟茅廁了,這會兒已經全身癱軟得沒半點氣力,見到惜秋華不合時宜地出現在他房裡,不消說他連趕人的力氣都不剩啦!

「沒事!」男人就是死要面子,這其中又以曲無界為個中翹楚。惜大小姐相信,就算這男人痛苦得只剩一口氣,他也會說他沒事的。

「沒事你站起來給姑娘我瞧瞧!」

你瞧這惜大小姐心腸忒是歹毒,明知他連手指頭動一動都有問題,還不留口德地消遺他。

他瞥了她,當作回答。

這丫頭片子實在難應付,好死不死,偏挑他今天無以為繼的時候來報仇,太不厚道了。

「喂!把你的手伸出來讓我瞧瞧!」她不會忘記她專程前來的目的。

「惜姑娘,在下有名有姓的。」

「姑娘我高興叫誰『喂』,要你管!」

曲無界這次打定主意要完全漠視她的存在,從他長眼睛到現在,不幸終於讓他見到什麼叫潑婦!

「喂!你怎地不說話?」這惜大小姐才辟哩啪啦衝著人家沒好臉色,下一秒鐘倒質問起受害者來了。

也總算她不是個沒神經、反應遲鈍的大小姐,瞅了瞅曲無界那沒表情的表情,算是心虛和歉疚感使然好了,惜大小姐居然破天荒地感到於心不安,施施然地走到酸枝木桌前倒了杯茶水。

「喏,你喝杯水,補充一下水分吧,要不然身子會垮掉的。」

水是從他屋裡的茶壺中倒出來的,應該安全。「多謝!」他想了想便接過去。

這人呆得像塊大木頭。「多謝」兩個字像從喉嚨裡不甘不願地擠出來一樣,他以為她是誰啊,蹺得二五八萬的,她惜秋華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肯給人斟茶的。

雖然說男女授受不親,惜秋華對男女間的這層認知倒是不深,因為她自小生長在北方,加上惜泰山早年喪妻,又身為江湖中人,一向不拘小節,她從小又跟唯一的哥哥惜秋楓感情特別好,對於許多約束女子的條文規矩根本一概不知,像她深夜跑進曲無界的房間便是一例,只要惜大小姐覺得對的事情,她才不在乎別人怎麼說呢!

趁著曲無界喝水的空檔,惜秋華坐上床沿,捲起他蓄意放下的長袖。

曲無界神情一凜,不知為什麼,想收回的手臂卻無法動彈,任她將袖口挪至肩胛處。

她的手很輕,指頭小巧白皙,就像她纖細的個子一樣,她專注的神情有股突發的女性溫柔,從這麼近的距離端詳她,這才發覺她白裡透紅的面頰上有著幾點可愛的小雀斑哩!

她微微顫動的黑睫毛像跳舞的精靈,不時地搧呀搧地,就連見到他傷口時輕顰的柳眉都非常惹人憐愛。

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只曉得自胸腔有股汨汨的感動情愫正迅速地發酵滋長著;而且,一發不可收拾。

現在的她看起來,似乎沒有那般的潑辣,甚至還有一點點點的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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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4 00:39:52
第六章

自從司徒香禔下廚大展身手後,衛寇三令五申嚴禁她再靠近廚房一步,其程度嚴厲到只要她走近廚房三公尺內,下人知情不報都要受罰的地步。

她沒見過保護欲旺盛到如此地步的男人,雖然有些不太能適應,但看在兩個大男人為了她那一餐飯跑了整晚的茅廁分上,也只有認命地遠離是非之地。

如此一來,衛寇雖然得以免除口欲之災,香禔卻一時閒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要說刺繡、女紅之類的玩藝兒,她一竅不通;如今,連最基本的下廚一項也被打了個大XX,教她學習一般普通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躲在繡房裡,她會兩眼一翻英眉一掀,告訴你乾脆拿只枕頭悶死她算了。

幫務沒她的份,衛寇的衣服又多得十年穿不完,她無聊得只差沒去撞牆。

所以啦,只見熏風徐徐吹過的早晨,咱們司徒姑娘一身輕巧的帥氣男裝打扮,手持馬鞭,朝著丐幫山後的練馬場而去。

騎騎馬,拚一身汗,總勝過在繡房裡兩眼無神地發呆吧!

由馬伕手中接過韁繩,迎面而來的是正由練馬場溜完馬的曲無界。

「曲大哥!」

「絳雪姑娘!」

一絲尷尬和不自然匆匆滑過曲無界甚少表情的臉。

香禔原來跨出的腳步,不由得猶豫了一下,她發現了一項空前的奇跡:

他,曲無界,居然臉紅--可是他為什麼不自在?這是個很值得深思的問題噢--

她打量他;明知道這實在是非常不高雅的舉止,雙眼還是忍不住掃射。

那是啥?

咱們絳雪姑娘瞄呀瞄的,終於瞄出不對勁的地方。胳臂?沒錯。

曲無界那胳臂簡直可用怪異和臃腫來形容,原來強壯的手臂上腫起一堆凸出物,其凸出之嚴重,連水袖都遮不住。

這可挑起了她的好奇心。「這?」

「不礙事。」他的回答簡單扼要,但反而有點欲蓋彌彰的味道。

「哼哼,我問的是,你這是哪個蒙古大夫的包紮法,圓滾滾的,稍嫌誇張了些。」縱使再嚴重的傷口也不可能把它包紮成那副德行--再別腳的大夫也不可能!

語畢,她看見曲無界的臉色又更深了一層,渾身不自在得像後背被人抵了把刀似的。

事有蹊蹺、有古怪、有疑問!

有了這層發現,司徒香禔所有的精神全來了。

「絳雪姑娘……妳的笑容……好生古怪!」他不敢胡言造次說她那奸奸、壞壞的笑和黃鼠狼給雞拜年的笑容沒兩樣!即使是事實。

香禔當然十二萬分地開心啦,誰教她正閒得發慌,曲無界就自己送上門來了。把他當成無聊的代替品,還是抬舉了他呢!

「那蒙古大夫的技術太差勁了,不如我來幫你重新包紮過吧!」

江北幅員遼闊,家家戶戶幾乎以馬代步,受傷是家常便飯的事,自然也人人練就了一些基礎的急救醫療法。

「不敢勞駕姑娘!」他蹬地倒退一大步,頭顱抵上駿馬的頸項。

他大概從不曾被人逼迫到失措的地步吧!司徒香緹覺得愈來愈好玩了,以前她從不認為自己有這種小奸小壞的淘氣個性因子存在,在所有壓力悉數卸下的同時,不知覺被隱藏許久的另一面逐漸脫跳飛揚地表現出來了。

她知道自己一見蘇映心就喜歡上她的原因了,因為她們在某一方面有極其相似的個性。

「不然,我找衛寇來幫你瞧瞧,好歹他是個大夫。」

「毋須勞師動眾,昨夜惜姑娘已經替在下洗滌傷口又換過金創藥了。」他把頭搖得像波浪鼓。

原來如此!那一「坨」,可想而知一定是惜秋華的傑作了。看他寶貝成那個樣子……嗯!這其中大有問題!

「這麼說,是我多事了!」現在的她只怕沒事打發大把時間,「多事」只是口頭說說而已。

「姑娘好意,在下心領。」

他看她的眼光,就像她臉上寫著「瘟疫」二字一樣。

管他瘟疫也好,傳染病也好,看著曲無界那逃之夭夭的踉蹌腳步,香禔臉上的笑容更形擴大。

由此可知,屬於司徒香禔獨特的劣根性正一點一滴地跑出來。

一直到她走上練馬場的木棧道時,她還在適應自己聰明如斯的事實,所以走得有些恍惚!

冷不防有人從背後喊了她一聲。

她急忙回頭看。「是你啊!」

是惜秋楓。

「香提姑娘!」他還是掛著靦腆憨厚的笑容,不惹人厭的。

香禔不起勁地。「你也來騎馬?」

聽慣了眾人喊她「絳雪」,猛然乍聞另一個名字,她倒認生了起來。

「嗯!」他用力地點頭,彷彿不如此,便表現不出他的誠意似的。

香禔知道自己問了笨問題,來馬場自然是來溜馬的,難不成是來「溜人」的?但,沒法子啊,一心二用不是她的專長,誰叫她現在滿腦子全是別人的事。

天真無邪的她萬萬沒想到惜大少爺肚子裡盤算的正是「把馬子」的大事,偏偏她自投羅網來了還不自知呢!

「那就一起吧!看誰先到練馬場邊界,輸的人是小豬。」她笑瞇瞇地說。

不等他有任何表示,香禔縱上沒上鞍的馬背,逕自而去。

起先,玉聰馬的速度並不快,賞心悅目地繞過大半圈後,速度卻變快了,下一秒香禔放掉掌控的韁繩竟試著在高速奔馳的馬背上直立起身。

那簡直是不要命的行為!

她大膽的舉動把一直尾隨在後的惜秋楓嚇去半條命。

這樣的女子如果娶回家,他承認,他將會少活很多、很多年。

他想得真切,冷不防一匹黑馬打橫從練馬場跑道外橫衝直撞過來。

正在行進中的兩匹馬立即亂了陣腳。

惜秋楓自顧不暇地試圖安撫他的坐騎,連看香禔一眼的機會也沒有。

黃土激濺,馬蹄雜沓的當兒,所幸香禔重心沈穩,機動性又強,長腿微分,立即變成跨坐,並未被玉聰馬甩下馬背。

一陣奔騰後,玉聰馬總算被安撫了下來,香提終於看見闖禍的人和馬了,但他卻不怒反笑。

「妳的騎術還是和以前一樣好。」

那男人胸闊腿長,環眼大耳,凝氣卓立,氣宇不凡,一身白衣勝雪,宛如玉樹臨風。

「莫雲飛,是你!」她策馬向前。

「我聽僕人說妳回來了,左等右盼卻不見妳過門一敘,只好不請自來了。」他毫不掩飾心底的喜悅。

「你呀,是惡性不改,老喜歡嚇我的玉聰馬。」

「反正是老招數了,又嚇不著妳。」這是他們常玩的遊戲。

她和莫雲飛是舊友,一向交往甚歡,彼此也頗為談得來,這幾個月適逢丐幫進入多事之秋,莫雲飛又乍接「飛雲山莊」的所有生意,兩人各自忙碌,還真有一陣子沒見面了。

「大忙人不吝前來,有何指教就開門見山直說吧!」

莫雲飛從來不是愛串門子的人,說白一點,是標準的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

「看妳精神奕奕,我放心多了。」

「多謝關心。」

「司徒世伯去世時我遠在京城,不克實時趕回來,真是遺憾。」

莫家在江北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商務繁忙是能夠想像得出來的,香禔不怪他。

「你有這份心,我義父泉下有知不會怪你的。」

司徒長大殮時,莫家也送來豐富的奠儀,於武林道義來說已是義盡,於兩傢俬交友好來說是仁至,已經沒有什麼好苛求的。

莫雲飛仔細看著香禔微合的眼瞼和全身縞素。「我來,是有一事與妳商量。」

「什麼時候你變得這樣多禮又俗氣?」她努力想維持輕鬆的氣氛,不希望莫雲飛受她影響。

「是件大事,所以非慎重來徵求妳同意不可。」他溫文的臉泛起一抹輕笑。

「哦?什麼大事?」

莫雲飛尚未開口,身為第三者的惜秋楓卻不識相地插了進來,打亂了莫雲飛欲脫口而出的話。

莫雲飛不悅地皺了皺眉。

香禔笑靨不變。「我來介紹,惜秋楓,是天下鏢局的少莊主;莫雲飛,飛雲山莊莊主。」

兩人抱拳為禮,暗中卻在互相打量對方。

「惜少莊主怎麼會在丐幫呢?」

「他是我的客人。」香禔替惜秋楓解危。

莫雲飛輕輕頷首。「惜少莊主如果不介意,我想與香禔借一步說話。」他見過世面,先聲奪人地便把楞小子惜秋楓三振出局了。

惜秋楓天性淳厚,見莫雲飛長相彬彬斯文,於理他和司徒香緹又是舊識,便不疑有他地自動離去了。

「妳這陣子沒上我家來,我娘和妹子對妳是想念得緊,直在我耳邊嘮叨要我帶妳過去玩。」任著兩匹馬漫步,莫雲飛接績方纔的話題。

「我尚在守孝期間,又逢丐幫波濤詭譎,風雲暗湧,沒有上飛雲山莊向老夫人請安,真是過意不去。」

「妳這麼說好像我是個不通情理的人,不明白妳的難處似的。」

「你何時也學會鑽牛角尖,說這些預設立場的話來?」莫雲飛的豪爽率直一向最令她激賞,怎地今天說話有些牛頭不對馬嘴,他到底想說什麼?

她止住玉聰馬隨興的步子。「你還是從實招來吧!有什麼大事非要繞上一圈言不及義的『前言』才好意思告訴我的?」

他笑。「我好像什麼事都瞞不過妳。」

她給了他繼續的眼神。

「我想接妳到飛雲山莊去住。」

她沒意會過來。「等丐幫過些日子平靜些,我會過去小住的,說實在,我也挺想念老夫人的一手好廚藝呢!」

「我的意思是長住;永遠地住下去。」

香禔瞋了他一眼。「開什麼玩笑,我在這裡住的好好的,為什麼要搬家?」

她是真沒聽懂他的話,看來不打開天窗說亮話她是不瞭解的。「我想娶妳。」

「呃--」司徒香禔一怔,手中的韁繩一鬆,身形不穩地晃了晃。「我……」

「我知道妳是個名副其實的女紅妝。」他的眼神遽變,黑白分明的眼中漫起促狹的笑意。

又,又一個。香禔不由得苦笑,她還以為她的男裝打扮毫無缺點,不料,一直以來只騙倒了自己。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再遮遮掩掩也沒意思,明人眼前不說暗話,打開天窗啦!

「很重要嗎?」其實,最初他真被她誆騙了去,及至認識了一年後才逐漸發覺她沒有半點男性的特徵,這一留心下來,慢慢求證,才確認了她的身份。

他沒有揭穿她,一方面因為他深知她在丐幫中敏感的地位;另一方面是私心,他想擁有她。可是,當年的司徒香禔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對於將來要管理偌大山莊的莊主夫人來說稍嫌生嫩了些,為了愛惜她,他耐心地年復一年等她長大。

他一直有把握她會是他的新娘。

她翻翻白眼。「算了!」知道了又如何,那已經是無關緊要的事。

「妳同意了。」他的語氣熱烈,喜上眉梢。

他會挑這個時刻來提親,一來是覺得時機成熟,二來,司徒長去世未滿百日,依據一般習俗這時候若是沒有舉行婚禮就一定要等到三年後。他已經等了司徒香禔五年的時間,再等三年,太殘酷了。

香禔看見他那發亮的雙眼,心底一片紊亂。

她喜歡莫雲飛,一直以來像朋友般地尊敬和喜歡他,他們一起下棋、逛街、狩獵,做朋友在一起做的事,她喜歡他,可是只純純粹粹地當他是朋友,她對他從來不曾有過一絲半毫的兒女情。從來不曾!

「你不是存心來捉弄我的?」她抱著一絲希望。

「我從無戲言。」天地可鑒。

香禔的雙眉垂垮下來。他是認真的!完了!

她再次審視自己的內心。「我不能答應你,雲飛。」

莫雲飛發亮的眼睛迅速黯淡下來,微翹的唇也恢復了平坦,顯然頗受打擊。

他是莫家長子,也是獨子,多年來他一肩承受著老一輩逼婚的壓力,一心企盼的就是娶得司徒香禔;多年的苦盼,盼到的卻是他從來沒想到的答案,難怪他一時承受不住。

「我已有了丈夫。」她靜靜地宣佈。

丐幫每天例行的早會裡,衛寇會聽取由各分舵飛傳回來的各路消息,再逐項加以簡覆,若是事態嚴重,時效緊迫的,他再批下指示交與各部專人自行處理。

他順利異常地接任丐幫後,日子總在繁重的公務中忙碌度過,全國各分舵正常進入軌道的運作,有時讓他恍惚是錯覺。

掉以輕心,從來不是他一貫處事的方針;運籌帷幄,取決千里才是他的個性。他不動聲色地瞥向依然空缺的位置--

第三天了。曲七藉故不上議會堂口已足足三天。

衛寇知道曲七試圖激怒他。

他從來不是脾氣暴躁的毛頭小子,如果曲七執意要再玩這種試驗他耐性的遊戲,他決定奉陪到底。

「如果沒有旁事,今天到此休會。」他環顧左右,淡淡地宣佈。

「幫主!」

堂口外匆忙走進一個守門的二袋弟子。

「何事?」

「天下鏢局總鏢頭惜泰山投帖求見。」

接過恭呈而上的拜帖,衛寇濃眉微蹙。

丐幫與天下鏢局一向毫無瓜葛往來,若真要扯上干係--莫非惜泰山是衝著惜家那對寶貝兄妹來的?

「請!」

他腦中思緒翻騰,正納悶的當兒,個頭不大,聲音卻出奇宏亮的惜泰山已經一路威風地進了中門。

衛寇欠了欠身,以示歡迎禮貌。「看坐!」

丐幫祖傳規炬甚嚴,總舵之上只有幫主及四大長老有位置可坐,餘下弟子為示尊敬,全靠兩條腿支撐到各項議事完畢。

幫規雖然嚴厲,登堂拜訪的客人卻一律不論身份高低,上至如惜泰山者,下如販夫走卒,一視同仁地看坐。

惜泰山個子雖不高,身子卻十分壯碩,硬挺黧黑的肌肉在寬大的薄絲布料中隱現。他也像一般慣走江湖的人士,方臉帶者被風霜刻劃過的精明幹練痕跡,眉梢間的傲氣和惜秋楓十分相仿。

丐幫雖和天下鏢局無沾無惹,衛寇在接掌幫主之任後,多少也曾耳聞惜泰山在關外的名譽不差,為人很是清廉,此刻見面,他當然打算以禮相待。

「總鏢頭大駕光臨,不知有何指敦?」

惜泰山大手一揮,藏青色的袖口立刻捲起一陣窒人的風。

他的內功了得。

「俺是粗人,不習慣扯些文謅謅的話,幫主你也甭客氣!」

他為人豪爽,道地的東北腔大嗓門;和惜秋華的直腸子有異曲同工之妙。

「我初初接掌丐幫,尚在整頓內務當中,不克登門拜訪,但不知總鏢頭遠道而來,為的是什麼?」

惜泰山斜眉一撇,和硬漢的風格十分不襯地歎口氣。「說來是家醜。俺家門不幸,俺家的兩個冤崽子悶聲不吭地離了家,害得兩門大好的婚事泡湯不說,還教俺得厚著臉皮到貴幫來討人,這兩個不肖子,等俺把他們揪回去,非好好修理他們一頓不可。」

他神情激動,口不擇言,事實究竟又講得七零八落,所幸衛寇的腦筋思緒分明,四折三扣聽下來,還是硬讓他猜出了頭尾。

呵呵!那兩個逃婚離家的兄妹似乎把好日子過盡了。

一直伴在衛寇身旁的曲無界也擰起一道眉。

「貴莊公子與千金確實在本幫作客,不如請移駕到後廳,也好盡敘離情,不知總鏢頭以為如何?」衛寇簡潔地替惜泰山找了台階下。

議事堂口屬於重地,又人多口雜,江湖人或許不重財,卻愛面子;惜家少主逃家雖然是孩子心性的遊戲作為,對人面識廣的惜泰山來說總是難堪事一件,所以衛寇不著痕跡地轉移陣地。

初照面,衛寇磊落光明的氣度便在惜泰山的心中搏得不錯的評價;淡淡幾句應酬話後,他更窺見丐幫現任幫主出眾的滿腹珠璣;截至最後,他巧妙地替自己保留了大半顏面,惜泰山感激心起,不由得愈發對他心生激賞。

好個少年英雄!

須知,惜泰山雖是個識字不多的大老粗,行事準則卻有他的一套理論。他堂而皇之地來丐幫要人,起初可不曾將衛寇放在眼裡的,在他這白手起家的人以為,托先人餘蔭登上丐幫幫主之位的人,若不是無名小卒,想必就是浮華紈挎的公子哥兒們,不料今日一見,卻跌破了大眼鏡。

這衛寇或許文質蘊藉,眉宇間有著江湖漢子少有的書卷氣,不像江湖中人,可他神態間特殊的謙沖磊落、自信飛揚卻更具大師風範。所謂江山代有人才出,長江後浪推前浪,惜泰山幾能預見未來的丐幫在衛寇手中將有閎麗非常的遠景……

小花廳。

接到通知的惜家兄妹,帶著七上八下的心情推推拖拖地進門,惜泰山悶雷也似的聲音已經以雷霆之勢猛劈了下來:「你們這兩個渾球,給我滾過來!」

眼看逃不過,惜秋華扯了扯她大哥的袖子,示意一同上前。殺頭的生意有人接,賠錢生意沒人做,非到萬不得已,總要拖個墊背的吧!

「爹,您幹麼叫人家用『滾』的?衣服要是弄髒了怎麼辦?」她裝蒜,繼而像顆疾飛的原子彈頭,一頭撞進惜泰山的懷裡,嗲嗲地撒嬌。

「唔,不像話,一個女孩家大庭廣眾下挨挨蹭蹭地,人家還以為俺家教不好,養出妳這麼個小免崽子!」

雖如是說,惜泰山一見最疼愛的女兒花蝴蝶似地撲上來,漂亮的臉蛋一如往昔,掛在臉上的嚴父面具自動繳械不說,憐惜之情更見幾分。

「爹。」惜秋楓畢竟是男人,說什麼也不能學他妹子那一套,只有硬著頭皮,怯怯地叫了聲。

要說世界上最偏心、最重女輕男的,莫以惜泰山為最,明明還笑呵呵的彌勒佛臉一見到兒子後,立刻又變成了包黑子。

「渾小子!你還有臉來見俺?俺要你看牢妹妹,你倒好,人沒看牢不打緊,居然拍屁股串通離家,留一堆爛攤子讓老子收拾,你好大膽子!」

碰上惜泰山發飆,最明哲保身的上策就是緊閉嘴巴、三緘其口,等颱風過境後,雲破月來,天地又是一片好光景了--這惜泰山定律,惜家兄妹深諳箇中滋味,當眾被「削」,倒也落落大方。

好不容易等到惜泰山口水乍收,惜秋華立刻乖覺地端來潤喉解渴的茶水。「爹,別氣別氣,往後女兒會幫您盯著大哥,教他乖乖聽話,您喝口水潤潤嗓子,要罵人才有力氣啊!」

這吃裡扒外的小妮子!惜秋楓暗罵。也不想想誰是始作俑者,這下還棒打他這落水狗,一點江湖道義、兄妹手足之情也沒有,太過分了!

惜秋楓氣憤填膺地將想掐死人的眼光射向惜秋華,不料命中率太遜,卻接到她反擊的超級大鬼臉,更令人咬牙切齒的是,她竟堂而皇之地窩在她父親胸前大剌剌地扮乖女兒,毫無顧忌。

偏偏,他的運氣背到姥姥家,來不及收回的擠眉弄眼被惜泰山逮了個正著……嗚,一頓無情的炮轟絕對難免……

愛女和兒子失而復得,結局圓滿,惜泰山歡天喜地地告了罪便欲離去。

「我不准你罰她!」

惜伙華正暗自焦急,她巴不得不要離開丐幫,誰知這次被抓回天下鏢局還有沒有機會再見故人。正自著急時,驀然聽見被眾人當成了啞巴的曲無界語出驚人。在座之人全都為之一愣。

惜泰山恢復得極快,他冷然打量曲無界那冷如冰霜的五官,莫名的氣便往上衝。完全直覺地,他討厭這個男人。「你是什麼人?敢插手我的家務事?」

「我不准你碰她一根寒毛,就算你是她的父親也不成!」曲無界的聲調平板依舊,可語氣中的不容置否卻一清二楚。

惜秋華不由得朝他投過感激的一瞥,他的話讓她備覺窩心。

就憑曲無界這膽大包天的話,惜泰山當場給曲無界的印象分數是負零。這威脅感十足的男人渾身充斥著危險,彷彿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搶走他最心愛的東西似的。

更甚地,在兩人眼光對峙而撞擊出火花的同時,惜泰山有種奇異的感覺,他們之間--將有場驚天動地的爭奪戰要開打,而今天這一面,彷彿才只是序曲。

「爹,我……還不想回家去。」身為導火線的惜大小姐嘟噥出一句真心話來。

「什麼?」

「爹,您別發火嘛,我整天待在莊子裡無聊透頂,而且……」她嬌羞地瞄了眼置身事外的衛寇,俏臉立刻一片羞紅。

惜泰山再遲鈍,畢竟是過來人,小兒女的情懷根本逃不過他引以為榮的直覺,他隱約明白他的小女兒和這位丐幫幫主間一定發生了某些事情。

他用食指刷了刷自己的下巴--

衛寇的英華發外頗得他的欣賞,倘若他惜泰山能得此乘龍快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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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4 00:40:13
第七章

衛寇壓根兒沒料到會在短短的幾個月後見到佟磊。

佟磊,佟夫人蘇大姑娘、佟聘和杜十三,一家幾口人輕車簡從,該與不該來的,全員到齊。

驚詫過後,衛寇劈頭就是一陣數落。「……你太不愛惜自己,竟大搖大擺招搖著『死人』的身份跑回關外來!」

他恨不得拿根掃把將佟磊掃回中原去。他好不容易幫佟磊以已死的身份避開皇族的追殺,想不到佟磊居然又來到這敏感地帶。

佟大當家眼一瞇,寒冰也似地開口:「我愛來便來,有何不可?」

他怪衛寇大驚小怪。

「你簡直在玩命!」佟磊的身家現在可不止他「羅漢腳」一條命這麼簡單,他是有家累的人,不管做什麼事,總該三思而後行才對啊!

佟磊卻篤定得很。「杞人憂天的人壽命通常都不長,你沒聽過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最安全?」心理學可不是近代才有的產物,自古皆然。

「混蛋!你來得根本不是時候!」這節骨眼是佟磊最不該出現的時候。

「你吃錯藥了?」

很明顯,蘇大姑娘「教夫」有方,潛移默化中將佟磊被扭曲的性格逐漸地導回正軌,他居然也對人打起趣來了。

「你才中了毒!」衛寇不欣賞他的幽默,示意角落裡摟在一塊兒的小女人中的蘇映心。「滿口全是她們那時代的俚語,俗不可耐。」

佟磊才不在乎。「心兒一直埋怨我沒帶她出來『度蜜月』,這陣子聒噪得凶,你別以為是我愛來……」他兩手一攤。

說是這麼說,衛寇瞧他不迭的苦笑中卻含蘊著不勝沈醉的神情,天知道他樂在其中,小妻子嘮叨的成分又有多少?

真是個貼著幸福標籤的男人,幸福得教人嫉妒。

「北方已經入秋,天氣冷得叫人打顫,沒有人會傻到捨棄溫暖的南方到這白山黑水的關外吹『冷氣』吧!」衛寇奢想三言兩語打發他,不管如何,他非立刻轉回中原不可。

「青菜蘿蔔各有所好。」既來之,則安之,何況佟磊千里迢迢而來,不住上個一年半載的,哪划得來?

他是耗上衛寇了。

「爺--」衛寇發了急,又用這種口氣喊佟磊。

佟磊依舊笑嘻嘻地。「看你坐立不安的,究竟出了什麼事,招了吧!」若非事出不尋常,衛寇不可能對他如見蛇蠍,又千方百計非攆他回去不可。

「你來的時機實在不對!」衛寇蹙眉,居然歎息說道。

「你的意思是說我出關前得先翻黃歷確定吉凶才准出門?」佟磊無法不拿怪異加狐疑的眼光睇視他昔日的難友。

「佟磊!」都什麼時候了,他還有心情消遺人!

「長途跋涉,連個好歹的洗塵茶水也沒有,就要我對你的長篇大論洗耳恭聽,太不近情理了!」

衛寇聰明絕頂,才高八斗,普通人殊難匹敵,關於他回來執掌丐幫一事,實在毋須佟磊大老遠地走一趙關外。但基於朋友情義,就算一來明知會慘遭好友不以為然的白眼,他也不能不來,以求安心,為此,他把滿坑滿谷的工作丟給陸皓,攜兒帶妻來到江北。

「你得先聽完我的話才有吃有喝,否則免談!」衛寇翻了白眼,下最後通牒。

「好好好,」看他一副怒髮衝冠、七竅生煙的樣子,佟磊接受他的脅迫。「願聞其詳!」

誰教他現在站在人家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而且,他也很想知道衛寇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你曉得北陵和福陵均建在關外?」最迅速讓佟磊知難而退的方法便是一針見血直砭主題。

「那又如何?」佟磊眉波不驚,當這問題是廢話。「我阿瑪和太祖父的宮殿不也在這兒?」

北陵又稱昭陵,是皇太極及孝端文皇后博爾濟吉特氏的陵寢;福陵則是清太祖努爾哈赤及其孝慈皇后葉赫那拉氏的陵墓。

「我接到消息,近幾個月內,福臨皇帝有關外之行,這二陵建築進度的勘驗必在他的行程之中,你這一來,若是一個不小心,身份便有被揭穿之虞。」

「哦?」原來如此。

「這個理由還不足以讓你回佟家寨嗎?」幸好他年輕力壯,要多添些年紀不被佟磊氣得一命嗚呼才怪!

「我遊山玩水,即便天子腳下,愛去哪兒便去哪兒,誰敢耐我何?」他冷傲不臣的脾氣依然。

「福禍無門,唯人自招,離他們遠點不會錯的。」

「你幾時變得膽小如斯?」佟磊激他。

「匹夫之勇不足取!」衛寇也不輕不重地損他。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失去再談的興致。

「什麼福啊禍的,老遠就聽見你們兩個男人嘀嘀咕咕的!」蘇映心就是蘇映心,連跑帶跳地衝過來,沒半點為人主母的風範。

「這沒良心的傢伙不見我們風塵僕僕而來,想攆我們回去呢!」一見到親愛的小妻子,佟磊凌厲的眼神立刻化成了繞指柔。

「為什麼?」這瞪大美目,雙手插腰的可是司徒香禔。「好不容易我又見到映心姊姊,你安的是什麼心?」

她眸底的指控,像衛寇背著她做了十惡不赦的事般。

「好雪兒,待會兒我再解釋給妳聽,妳先別來瞠這渾水。」一扯上司徒香禔,他的聰穎才華和一灘爛泥無異。

她嘟嘴,兩個自然健康光澤的腮幫鼓得老高,拉過蘇映心的手,對衛寇的話置若岡聞。「映心姊姊,我帶妳到碧微園去,房間我全讓僕人們拾掇好了,妳就安心住下來,陪陪我,我一個人悶得慌。」

「悶得慌?怎麼會?」無聊二字對蘇大姑娘來說是完全不存在的東西。

「不准騎馬,不准單獨出門,不准干涉幫務。琴棋書畫那些文謅謅的東西我又不懂,當然無聊透頂了!」最重要的是衛寇陪她的時間少得可憐,這是教她最難以忍受的。

蘇映心若有所思地瞥一眼滿身侷促的衛寇,惡作劇地回眸一笑。「方纔在半途,我就發現了一處頂有趣的地方,等我換過衣衫,咱們就瞧瞧去!」

遼闊無垠的大草原,對她這南方來的土包子全是新鮮的。

「好!」香禔雙眸一亮。

「心兒!」佟磊見慣似的,搖頭苦笑之餘不忘提醒道:「妳忘了聘兒。」

「聘兒?」好像直到此時,她才思及自己為人母的責任,饒是如此,說的又全不是那回事。「他用不著我擔心,倒是你別又妄想教他來監視我!」

這會兒,不甘寂寞,又聽不懂大人冗長乏味敘舊的小佟聘早已另辟戰場,和下人們攀上交情,依他吃香的程度早早忘了他還有爹娘這回事啦!

唉!真是青出於藍勝於藍,長江後浪推前浪啊!

知夫莫若妻。「答應我……」佟磊還沒來得及說完呢!

「不能錯過吃飯時間!」蘇大姑娘熟得倒背如流了。

「知道就好。」那低沈的聲音裡包含了濃濃的無奈和寵愛。

「是,老公!」她笑開臉,咚咚地跑回來在佟磊的臉頰印上一個響亮的吻。

滿屋子除了香禔的臉無以名狀地紅了紅,和被佟聘纏得手忙腳亂的兩個小侍女無暇顧及外,餘下人等對這對夫妻公開露骨之至的親熱早已司空見慣,並不覺得眼睛吃了什麼養眼的冰淇淋。

「佟磊!」衛寇出聲阻止。

北地的平靖比不得富庶的中原,人心度量難測之外,遍野多是豺狼虎豹、走獸飛蟲,安全堪虞。

「香禔跟著我安啦!晚膳前我鐵定將『尊夫人』毫髮不損的完璧歸『衛』,拿我老公的人格保證!」這糊塗蛋還以為人家擔心的是未婚妻,當下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地拉來保證人,深怕自己人格流當哩!

「我陪映心姊姊在幫裡轉轉不礙事的!」

說實在,蘇大姑娘應該面壁思過,覺得慚愧的,她的迷糊成性和香禔的玲瓏心竅就像上蒼存心捉弄人造出來的兩個極端,衛寇那透著一股子玄機的眼神在香禔的琢磨下,簡直無所遁形。

「好啦好啦!又不是十八相送,每次要去哪兒,都得舊片回放不可,真受不了……」蘇大姑娘咕咕噥噥,眼看就要翻臉了。

「心兒!」佟磊耳朵靈得很,四年下來被蘇映心訓練成了順風耳。

他這廂擔驚受怕一千多個日子,她那廂卻遲鈍地抱怨不自由母寧抗議的美德,唉!

蘇映心吐了吐舌頭,趁當下只是稍有落雷的情況下溜之大吉,要不然等到閃電交加,想「落跑」就難了!

佟磊一臉忍俊不住,眼中的神情卻溫柔極了,任誰想得到他會愛上一個這般特殊又精靈古怪的小女人?

結婚四年多,至今他還摸索不出這金風玉露的姻緣算是幸或不幸?

唯一可確定的是,即使有人拿偌大江山來和他交換現在的幸福,他決計是不答應的。門都沒有!

香禔言而有信,在晚膳擺上宴客桌,眾人皆就座時,堪堪地、軟硬兼施地哄回意猶未盡的佟夫人蘇大姑娘。這佟夫人的彆扭脾氣顯然重出江湖,一路嚷嚷的聲音大得讓整座丐幫全籠罩在她的魔音傳腦之下。她根本不記得一言九鼎滿口承諾佟磊要準時出現的人是誰了。

她百八的不情願。「我不要吃飯,早上、中午、晚上,餐餐都要吃,誰規定的?我還沒玩夠,不想吃飯!」

她痛恨吃飯這玩藝兒,每每她找到有趣的事物足夠她分心半天的,偏就有人不識相地七催八請要她用餐去,這其中為最的還有誰?就是佟磊,他老伯她冷著餓著,半夜心血來潮還有宵夜點心伺候,四年下來,蘇映心已經到了談吃色變的地步。

佟聘頗有其父架式地端坐在席宴上,滴溜溜的大眼瞧見親娘出現,小臉立刻皺成一團。

「爹,好歹您出個聲吧!娘又在丟人現眼了。」

佟磊哭笑不得,瞪了佟聘一眼。「沒大沒小,小心胡言亂語的,待會兒又吃不了兜著走!」

果不其然,原本還在和香禔拔河比賽的蘇大姑娘,刷地衝到桌前,亂沒風度一把的衝著小小的佟聘開口威脅:「你這落井下石的小人,背著我打小報告,你活得不耐煩了?」

小佟聘可篤定得很,給了眾人一個抱歉至極的微笑才輕鬆啟齒:「娘,幸虧衛叔叔和絳雪阿姨不是外人,妳貽笑大方的行徑不致於傳得太遠,不過也該收斂一下不是嗎?」

蘇映心乾笑數聲,牙根咬得猛緊,她這兒子根本是生來克她的,前輩子她到底造了什麼孽,生出個專門造反的傢伙來?

小佟聘一番義正辭嚴,臉不紅氣不喘地當它是家常便飯,望著完全看呆和聽呆的大人們,復又宣佈:「我餓了!」

不幸的是他的耀武揚威持續不到一句話便結束,正襟危坐的衣領被屈居下風的蘇映心揪了起來。

「你這忘恩負義、公報私仇的傢伙……」

眼看再不遏止,這對母子就要演出干戈相向的局面,佟磊用力咳了咳,掩藏住眼底的笑意,雙手輕輕一撂,分開了鬥雞似的兩個人。

「心兒,妳忘了咱們是客人,演全本鐵公雞會讓衛寇見笑的。」

「都是你不好,你寵得那小傢伙目中無人,和我公然作起對來了。」

作賊喊抓賊,天理何在?

佟磊拋給佟聘示意的一瞥,繼續哄他的嬌妻。「咱們先吃飯,才有時間慢慢商量明天遊玩的路程。」

「明天你要陪我玩耍去?」她的注意力一晃眼就被佟磊勾引走了。由此可知兒子在她心目中地位之低落了--

「在妳吃完晚膳的前提下!」佟磊也不是省油的燈,就地討價也不忘還價。

「一言為定?」

餵飽肚子明天才有力氣霸住佟磊--嗯!就這麼決定!

佟磊把嬌妻安置在他身邊的位置說:「君子一諾。」

衛寇一看這場家庭風波落幕,不疾不徐地掏出一把銀針,在每道菜裡沾了沾,確定毫無異狀後,淡淡地開口:「請用吧!嘗嘗北方的山珍野味。」

蘇映心不由得嘀咕:「吃你一頓洗塵宴還真不簡單,難不成你每頓飯前都這樣慎重其事?」

衛寇不答,拋給她一個「妳以為?」的眼神,繼而率先挾起一塊山雉雞,剔淨皮和骨頭後放進司徒香禔的碗中。

「嗯!」香禔英雌所見略同地贊同蘇映心所言。「我也說過他啊,但他還是我行我素。」

佟磊瞄了眼依舊面帶微笑,看似漫不經心幫香禔舀面疙瘩的衛寇,心中有了計較。



「你來了。」

「嗯。」

「進來吧!」

「不驚訝?」

「做了十幾年的兄弟,為弟的我哪會看不出你腦袋裡轉的是什麼?」衛寇倒了杯濃冽的酥油茶,一副願聞其詳,打算徹夜長談的模樣。

「你的適應力倒強,連雲南白族人的習性都沾上了。」

「入境隨俗嘛!」

「好個入境隨俗,有落地生根的打算?」

「是。」

「為了絳雪姑娘?」

他還真直言不諱!

「泰半是。」他從來就不是個有事業雄心的人,半生漂泊,又沒有家族的事業壓力加身,散發弄扁舟的日子在他以為就是此生的寫照了。不料,半途枷鎖披身,為了司徒香禔,為了司徒長和偌大丐幫浩幫眾,這擔子大概是卸不掉了。

「你--還有事瞞著我?」佟磊道明來意。

衛寇不知該如何地低歎。「你真是天生的勞碌命,一刻也閒不下來,心兒夫人還不夠你忙嗎?」

侈磊的眼神霎時變得銳利如鷹。

「這是兩回事,你若有事,就算赴湯蹈火我也不會說個『不』字。」

「你不用急,時間一到我不會忘記你一份的。」衛寇篤定得很。

「聽你的口氣,有十分的把握了?」

他一臉的不關痛癢。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已撒下漁網,當下只等甕中捉鰲,引蛇入洞了。」

「詳細說。」佟磊瞥見衛寇那蘊藏無窮盡智慧的雙眸,天生俠義心腸的愛打抱不平被激發了。

眼看三言雨語是打發不了佟磊的好奇心,不如合盤托出前因後果--

「司徒長--我父親並非死於急躁症……」

佟磊打定主意不插嘴,洗耳恭聽到底。

「曲七最嚴重的錯誤在於沒有認清我是誰……」

司徒長死時全身肌膚皺縮泛黃,沒有急躁症特有的眼珠凸出和四肢成爪的徵狀,憑衛寇對藥學醫理涉獵之深,這種彫蟲小計的下毒法,根本瞞不過他的雙眼。但,既然能下毒於無形取他父親的性命,他便不得不防敵人重施故技。

他不以為意的表現是故意給曲七錯覺,一個一無可取的阿斗幫主與傀儡何異,殺了他雖可一步登天高居幫主之位,卻不免失去幫眾民心,兩相權衡,倒不如留下文治武功皆一竅不通的他一命,見機行事。

這也是為什麼原來信誓旦旦非取他性命不可的曲七忽然消聲匿跡長達數月的理由之一。

「你不怕他來個臨死大反撲?」佟磊指出他計劃中一個大破綻。

「我現在便是在等他的反噬行動。據張長老送回來的口信,曲七已和安碩親王搭上了線。」

「戈什哈爾?」佟磊微微一笑。

「嗯,福臨這趙北方之行戈什哈爾也隨行,依我揣測,曲七是將丐幫當成了餌,才能引起戈什哈爾的興趣。」

一個恬不知恥又利慾熏心的人!

「他想毀了丐幫?」佟磊的心一路往下滑。

「不!在我想來,那不是他的本意。丐幫歷史悠遠,祖師爺的功勳可直溯到宋末蒙古兵犯華之時,與韃子那一役雖然功敗垂成,丐幫在江湖上的地位卻超過了八大門派,代代相傳而下,明末清初東胡女真直破山海關而來,丐幫的勢力雖不若宋朝時蓬勃風發,但絆手絆腳的游擊戰打下來,卻也是女真人的眼中釘。」

「昔年,我曾耳聞鱉拜提過招降丐幫的計劃,可惜時局不寧,計劃便被多爾袞擱置下來了。」遙想當年,當年已遠。

「根據種種跡象看來,曲七最終的目的在於拿丐幫當墊腳石,想予惠朝廷,以求一官半職。」他不著痕跡地卸去張童的長老之職,就是另外委以重任,暗中調查曲七對外來往的情況。

這著暗樁果真逐漸發揮了效用,而且,效用驚人。

「那麼,你打算如何對付安碩親王?」

「安碩親王是你堂兄的另一支系主腦人物,他貴為親王,侍衛隨從必不可少,我不會硬碰硬去動他的。」衛寇成竹在胸地說道。

「你這傢伙,非吊人胃口不可嗎?去你的老毛病,一口氣說清楚啦!」還是那種死性不改的笑容,教人恨得肚腸打結。

「機密大事怎可輕易外洩?我一說出來,不就分文不值了嗎?」衛寇繼續不知死活地捻虎鬚,而且還玩得津津有味。

「衛--寇?」佟磊用寒徹的眼神瞪他。

「唉!」衛寇仍嘻皮笑臉。「你半點也沒學到心兒夫人的幽默感。」一點長進都沒,動不動就用嚇得人吐膽汁的眼光瞪人--這些話當然是暗自腹誹,真要吐實,不曉得又要身受佟磊多少殺人眼光。

「你少拿心兒來當擋箭牌。」提到自己的愛妻,他凶狠的眼神立刻凋謝,眼底浮現珍愛的溫柔。

他就知道,就算天大的事只要抬出蘇映心三個大字,比天降甘霖還有效。

「你呀,娶心兒還真是娶對了,一山還有一山高,強中自有強中手。」只差沒說出「剋星」二字。

佟磊似笑非笑地斜睨這不怕死的好友一眼。「你以為你的逍遙日子還有多久可以過?」

換言之,一旦他和司徒香禔成了親,他敢保證衛寇不會再有那麼多閒得發慌的時間來調侃人。

他是過來人,深諳箇中滋味。

衛寇微微一驚。「你不會告訴我你打算賴到我成親後才離開吧!」

惡夢,鐵定是!

佟磊點頭,一改常態的笑容燦爛得叫人心裡發毛。

「千里路迢迢,既然都已經來了,討杯喜酒暍再自然不過,更何況,我記得某年以前也有個人無所不用其極地來鬧我的洞房,如今,碰上這一生一回的機會,我自當泉湧以報,才不負你的『用心良苦』啊!」他可樂壞了!總也讓他盼到這好日子,不報當年之仇怎麼叫佟磊!

衛寇開始呻吟,幾乎可以預見將來淒慘的下場,他--悔--不--當--初--啊--

「你要懺悔,還有的是時間,這會兒言歸正傳!」佟磊可不受惑於衛寇那張天塌下來的綠臉,眉毛一皺,將偏軌的題目導回正途。

「反正你沒得到答案今晚是不打算放過我了。」衛寇可憐兮兮地喊。

佟磊不為所動。「三更天之前我得回碧微園去,要不然心兒半夜起來會找不到我。」他放話出來。「隨便你怎麼扯,沒得商量的是你得在更夫敲三更之前把事情交代清楚。」

佟磊的專制霸道依舊不改,如今理由更是充分了。

衛寇差點放聲大笑。「我投降,心兒夫人我惹不起,我服了你。」

「廢話少說!」他不在乎別人批評他疼愛妻子的態度不合潮流。去他的潮流!

「我不會給他們有碰頭的機會。在戈什哈爾來之前,曲七就會因為叛幫罪證確鑿而俯首認罪,至於--下慢性蝕骨散謀害前任幫主的大罪,我相信全數丐幫弟子不會給他任何機會再看見另一天日出的。」

「你那賽諸葛的頭腦真可怕,得罪你的人不長命啊!」

「彼此彼此!」

佟磊、陸皓和他,是黃金般的陣容組合,三人連手,誰與爭鋒?

曲七不懂衛寇的厲害之處,惹到不該惹的人,只能說他倒了八輩子的楣,這就是「諸惡莫作」的鐵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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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4 00:40:37
第八章

惜泰山的再次造訪,在丐幫掀起了偌大漣漪。

「我不答應。」一陣錯愕驚詫後衛寇給了惜泰山斬釘截鐵的答案。

惜泰山立即臉色大變,原本笑容可掬的方臉拉了下去。「衛幫主是瞧不起俺惜某人?」

「惜總鏢頭稍安勿躁,切勿動怒,我還有下文。」

「說!」他冷哼出口。

「承總鏢頭抬愛,不過,衛寇已經有一房妻子了。」

「男人三妻四妾是天經地義的事。」他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些,搬出了教條。

「我不要三妻四妾,衛寇這一生只打算娶一個妻子,然後執手共偕白首。」他語氣剴切,絲毫不像推托之詞。

「莫非你是嫌棄俺那女兒嬌生任性,難當丐幫夫人的寶位?」他不敢相信他幾乎雙手捧著送上自己的愛女和衛寇攀親,遑論給了丐幫天大的面子,衛寇竟然推三阻四地拒絕,這教他的面子往哪兒擱?再說這消息一傳出去,秋華豈不淪為他人笑柄?不成,既然他惜泰山親自出馬就非得談成這門親事不可!

有了這層認知,惜泰山再接再厲。「但不知尊夫人是哪一戶書香世家的閨閣淑媛?或是官宦名門的千金小姐?」這麼挖人隱私的問話雖然有失身份,但事情攸關他女兒的幸福,也顧不了這許多了。

「絳雪是先父的義女。」

他沒見過司徒香禔的面,理所當然的將之歸類在不男不女的江湖女子之列。「舞刀弄劍的姑娘家太過粗糙,不適合你,事關你終身幸福和丐幫體面,必須慎重其事。」

衛寇啞然失笑。「惜總鏢頭所言極是。」他把高帽往惜泰山頭上一拙。「可惜我有妻室是不爭的事實,何況這樁婚事乃受先人所托,絕無反悔的道理,先人遺命不敢不從。」

他移花接木地將杭哲抬了出來,死者為大,誰敢和死人爭氣,更甚者,任誰也爭不贏死人!

看他說得堅定如鐵,萬無更改的可能,惜泰山口氣不由一軟。「實不相瞞,俺也不願強人所難,所謂良緣天送,總要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俺厚著臉皮來提親,說穿了還不是因為咱家那脾氣彆扭的娃兒,自從她回家後,少飲少食,整天病懨懨的,俺旁推側敲那娃兒大概是情有所鍾,心有所屬,俺請了大夫來瞧,他只丟下一句啥的『心病無方』便走人了,俺想破了頭,這才明白俺那娃兒……唉……」他將『相思成疾』四字硬生生地吞回肚子,實在是難以啟齒的尷尬。

原來如此!難怪驕傲如惜泰山者肯放下身段,親自上門求親,可憐天下父母心哪!

衛寇默然,心緒正處在起承轉合處,耳畔卻傳來偏廳珠簾的微颯撞擊聲,他斜覷,一道人影以極快的速度一閃即逝。

呵呵,珠簾無風自動,不過,真正激動的是方才躲在簾幕內之人的心。

「惜總鏢頭,你大可放心,『良藥』上路了,而且,保證藥到病除。」人謂良藥苦口,這帖藥可是『良藥飴人』,至於藥到後能激進出什麼火花來,他可鞭長莫及,頂多只能做壁上觀了。

「俺不懂!」

衛寇神秘兮兮地一笑。「心病自有心藥醫,惜總鏢頭毋需太過擔憂,衛某保證你回去後一定能見到美貌更勝往昔,活蹦亂跳的惜姑娘!」

惜泰山半信半疑。「俺不信你的天花亂墜,眼見為憑,俺現在就回去看看。」

衛寇示意他稍安勿躁。「藥效循經過脈總要花點時間,惜姑娘這一時半刻恐怕還好不了--我聽說惜總鏢頭棋藝高超,難得浮生半日閒,還想請你指教一、二。」放他回去豈不打草驚蛇,那還有什麼戲好唱的?

說到下棋,惜泰山環眼為之晶亮,棋奕之道要他說上三天三夜他也不厭倦。這下,他可把女兒的大事拋諸腦後,渾然不覺中了衛寇一手編導的調虎離山計,已經興致勃勃地準備大吹法螺了呢!

至於衛寇--

他是沒有任何棋品可言的人,也就是說他根本是個棋盲;但誰在乎,只要絆得住惜泰山一時半刻,哪怕要他使出渾身解數、十八般武藝,他也不在乎,誰教曲無界是他的朋友,朋友有「難」,他理該相助,況且--(他很壞心地想)只要生米煮成熟飯,惜泰山這看女婿愈看愈沒趣的丈人,總有棄甲投降的一天。

就算有些不夠光明磊落,哎呀,管他呢!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曲無界和惜秋華這對「相見眼紅」的歡喜?家後續情況怎樣,就看曲無界的「功力」如何囉,呵呵呵……

要是真有人認為「大家閨秀」就等於溫良、謙恭、儉讓諸類美德,他不是得了老花眼便是跌破了眼鏡。

因為,天下鏢局裡正如火如茶地上演一出「大家閨秀」發飆記,而「她」是個百分之百的「另類」大家閨秀。


說時遲,那時快--

「哇啊啊--」

石破天驚的慘叫聲和雜物落地的巨響由天下鏢局的女眷後院傳出,繡樓外的草坪上唏哩嘩啦地一骨腦掉下一堆亂七八糟的物品,顯然是被拿來「驅逐」不速之客的「東東」,余聲猶在,只見三兩個侍女般的僕傭狀極狼狽地魚貫逃難出來,臉上餘悸猶存。

「出去出去,通通給我出去!」

她聲嘶力竭的大嗓門像只潑辣的小雌虎,哪有半點「病懨懨」的樣子。

曲無界匍匐在橫樑上,不禁悠悠輕歎--

「是誰?鬼鬼崇崇的,給姑奶奶我滾出來!」

好銳利的耳朵!曲無界微凜。他向前縱躍,像片白紙似地落地,無聲地出現在惜秋華面前。

「為什麼是你?」她穿著輕裘毛靴,鼻音濃濁。曲無界的出現出乎她意料之外,下一秒鐘才醒悟、心虛地覷了覷一塌糊塗的房間,不好意思地吐吐舌。

他沒有假裝視而不見,只淡淡一筆帶過:「挺盛大的歡迎會,真是令我受寵若驚。」

曲無界的調侃猶如火上加油,惜秋華原有的一絲靦腆困窘轉眼一掃而光。「你來了多久?」

「時間長得足夠看見我想看的。」

轟地,惜秋華感覺到自己的臉變成了「滿江紅」,生平頭一遭嘗到不知如何是好的滋味。

「我的……你全……看見了?」

廢話!想當然爾是一定的。

曲無界竟然還微微一笑,笑意迷人萬分。「還好啦!雖然有些潑辣,還不至於惡形惡狀到無法無天的地步。」總而言之,還是有藥可救的。

去他的,她幹麼要在乎他,她喜歡的人是衛寇啊!

「我惡形惡狀關你什麼事?你這『樑上君子』也好不到哪兒去,更何況私闖大家閨秀的閨閣更是罪加一等。」

大家閨秀?她還真好意思說!

曲無界不想激她過甚,但還是忍不住笑得打跌,捧腹大笑又變本加厲成百無禁忌、無法無天的狂笑。

惜秋華直看傻了眼,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好半晌才傻傻地說道:「你笑起來真好看。」惜小姐渾然不覺自己成了大笑柄,天真得可以。

「呃--」

遑論惜秋華大驚小怪,曲無界自己也迷惑了,在她面前他從來不會想要刻意去掩飾自己內心的感覺,喜怒哀樂活生生地跳脫飛揚,完全不是別人眼中固定刻板的形象;她能觸及他的心。

這遲來的認知令他心悸。其實在他火速趕來天下鏢局,無視男女授受不親的法則,憂心如焚地闖進她的繡樓時,他就已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雖然他的心慢了半拍才體悟。

「喂!你為什麼不說話?說你二笑留情你不高興嗎?」他驀然陷入沈思中,惜秋華小心翼翼地問。

這在她來說可是破天荒的事,惜大小姐甚少在乎他人感受的,這倒不是說她個性蠻橫驕縱無禮,而是十八年來,她一直是唯一的;她是父親唯一的掌上明珠,哥哥唯一的嫡親妹妹,天下鏢局唯一的一朵花;她專寵了十八年,使使小性子和鬧脾氣是家常便飯--直到遇見完全不吃她這一套的衛寇和曲無界才算踢到了鐵板!

兩塊令她又愛又恨的鐵板!

愛?天呀地呀,媽媽咪呀,她她她……對曲無界這樣的男人居然用到「愛」字!她不是一向心中只有衛寇嗎?什麼時候這兩人在她心目中的天平上已勢均力敵、平分秋色了?不不,曲無界還更甚了些……

天哪!

「給我老實招來,曲無界,你今天到底是幹什麼來的?」她一發急,哪裡還顧得到遺詞用句,直咧咧地劈頭就問。

「看妳。」他倒坦白,實話實說。

「你吃飽撐著,閒著沒事幹哪!」嘖嘖,這惜大小姐也未免太一根腸子通到底了,直言不諱地扭曲人家的好意。

隨便用一根頭髮「想想」也知道曲無界絕不可是那種「呷飽沒代志」,以逛女孩子香閨為樂的男人,他來探望她,背後是有其深意的。

但這又怪得了誰?任誰乍見愛情擦出的火花,沒有不心慌意亂的。

「既然妳完好無恙,」看起來還精力旺盛得嚇人。「我也該告辭了。」他自責過於莽撞,乍聞惜秋華生病,他的心和冷靜的腦子便全亂了。根本不及深思以自己的身份出現在女子的房間是否逾矩。

「我當然很好……」除了被三令五申嚴禁出門外,她活蹦亂跳,一天吃好幾大碗牛肉泡鏌,哪來的病?

曲無界不想多作解釋,尤其在理智和自律已經回到他腦袋的同時。

「你大老遠來就為了告訴我這些?」其實是喜出望外。她從來就不是悶得住的人,惜家和她有話說的又只有惜秋楓,可他將來是要繼承家業的人,遇上鏢局承接太多趙鏢,人手忙不過來時,他也身負押鏢重任,所以每日除了固定練功時間和閱讀、保鏢外,能陪惜秋華的時間少得可憐,也難怪她這一被關禁閉就給關得抓狂,只能以破壞東西洩忿了。

「是的。」見她完好無恙是他此行的最大目的,至於惜泰山意欲攀親的事,內斂如他,說什麼也說不出要惜秋華悔婚的事。他是明眼人,當然看得出落花有意,既然她鍾情於衛寇,他又有什麼立場改變她的心意?君子不奪人所好,他對她終究只是一場苦戀。

聰明如惜秋華,最善於察言觀色。(對像當然限於她關心的人,嘖!又說她「關心」眼前這塊大鐵板--哎呀,女子漢敢做敢當,承認也罷,反正不說又沒人知道!)

標準的阿Q信仰者。

「鐵定是我爹那大嘴巴造的謠。」

他不置可否

「這老頭那麼奸詐,一分鐘前還耳提面命地不准我再上丐幫去,自己倒偷偷摸摸去,老奸巨滑!」

曲無界濃眉微鎖。「女子未嫁應尊父權為天,況且惜總鏢頭為了妳專程前去提親,他是愛女心切。」

終於給套出口風來。她又是歡喜又是憂愁。「……提親?」

不知道為什麼,她那含羞的女兒嬌態令他倍受刺激。曲無界把唇抿得更緊,臉部線條愈發冷硬。

她徑顧著芳心竊喜,忽略了曲無界更形蕭索蒼寒的臉。

「衛大哥……答應了嗎?」她管不住什麼矜持、什麼含羞帶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

「無可奉告!」他進出來的話字字全是冰珠子。

有些事是無法改變的,不管當事人如何努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永遠不會是自己的。

放棄吧!曲無界。

他心如刀剜。

惜秋華忸怩地低下頭,一顆心早已經遠遠地飛到丐幫衛寇的身上,喜不自勝的笑容甜蜜地形諸於外,一時間竟忘了身旁的曲無界。

她幻想地癡沈,好半晌,大夢初醒,方覺冷落了曲無界,驀然回首,身畔的人不知何時蹤跡已杳,滿屋子只有亮晃晃的陽光和空蕩蕩的風盤回周旋--



書房。

衛寇用蘸飽了硃砂的毛筆在攤開的文件上圈了又圈,大小不一的眉批在宣紙上暈染開來,深淺有致,像透了香禔粉臉上的胭脂。

唉!凡事只要一涉及香禔,他所有辦公的心情就全沒了。

千不該萬不該,是他不該放任香禔和蘇大姑娘泡在一起的。和闖禍精在一起只有一個結果,那就是近墨者黑--

而且,這不好的預感正逐漸被證實中……

自從佟夫人蘇大姑娘來到丐幫後,首遭池魚之殃的便是他這「棄夫」,兩個小女人志同道合地總是甩掉派去保護她們的人,在外頭消磨一天後,才帶著一身髒或眉開眼笑回來。

好歹,回來後他總該輪得上對她道些體己話吧?事實證明他的地位一落千丈,被發配到邊疆,就連用膳時她也被不同的人瓜分、霸佔著,唯獨沒他的份,想來教人好不懊惱!

香禔是他未過門的妻子,他的丐幫夫人耶!

他霍然起身--

沒錯!不對勁的地方就在這--

名義上,香禔還只是他未過門的妻子,名不正言不順的;如果名也正言也順,誰還敢不識相地霸著她不放?

原本,他打算耐心等待她恢復記憶,承認他們過去的那一段情,可是據他長久以來的觀察;卻無絲毫進展,香禔依舊是香禔,杭絳雪對她而言或許真的是永遠不存在的過去式了。

其實,他又何必偏執於一定要恢復香禔的記憶?那段過去充滿辛酸艱苦,既然她不復記憶,那又何妨?

一思及此,衛寇不禁豁然開朗,匆匆擱置手中的筆,推門而出。

「你……該不會也是……」

說巧不巧,緩步踱來的佟磊看見一臉神采飛揚的衛寇,突然靈光一閃,指了指屋外。

「你也是?」衛寇會心一笑。

「我是自討苦吃寵壞了她,我忙,她便自尋去處,不玩到三更半夜不回家,擔心受怕的人反倒是我。」佟磊乾笑數聲,在老友的面前坦白無礙。

衛寇心有慼慼焉。「連這點都有得拚啦!」

同樣愛上不知道什麼叫「獨守空閨」和「三從四德」的女人,老天也實在太過抬愛他們這對異姓兄弟了。

他不能再這麼力不從心下去,為了重申和穩固他們搖搖欲墜的「夫權」,當務之急必須將那兩個不知玩到什麼地方樂不思蜀的小女人逮回來,以彰顯丈夫的重要性。

相互交換了一切盡在不言中的苦笑後,這兩個經常被冷落、「獨守空閨」的男人同仇敵愾地踏上通緝夫人之途……



「一無所知是什麼意思?」

暴跳如雷中又摻雜強大壓抑的狂吼,澀澀地在流蕩在淨衣派的議事廳裡。

全丐幫除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曲七,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出口咆哮的?

「一百七十二個分舵全員出動居然還查不出底細?」

李天霸誠惶誠恐地挪動一身肥肉。「江湖上根本沒人聽過佟磊這號人物,他不過是個無名小卒。」

曲七冶啐。「你懂什麼?他那氣度和風範再白癡的人也看得出他出身不凡。」

佟磊那壓迫人,令人不容小覷的氣勢讓曲七坐立難安,仿若背上的芒刺。

所謂明刀易閃,暗箭難防,愈是躲在暗處的人愈發可怕,若是讓這人和衛寇聯了手,他一成的希望都沒有。

在他以為,衛寇心機之深沈,腦筋之靈活,已經是他此生前所未見的勁敵,哪知,時不我予,好死不死的又冒出個和衛寇旗鼓相當的佟磊,原本盤據在他心底的不祥預感更像愈發擴大的陰霾。

腹背受敵是兵家大忌。

衛寇的不好相處,逐漸表現在丐幫一百七十二分舵中明顯的權力轉移和改組。

他大刀闊斧地明文規定丐幫不再是個不事生產的幫派;他知人善任,遴選各區有一技之長或有能力的五袋弟子派駐各分舵,依幫中弟子興趣協助其從事士農工商各業,或贊助銀兩開設米行、商號、織坊;若完全無動於衷者另辟武館鏢局,讓普通老百姓有機會學得防身之術,又免去幫下子弟驚擾百姓之實。

他將散漫如沙的丐幫逐一納入正軌,這完全不是曲七所樂於見到的。

一旦丐幫成了安分守己的平民,他哪來的籌碼和安碩親王交換高官厚爵?

曲七捏了撮鼻煙往鼻子上一抹,眼皮抬也沒抬。「叫曲無界進來。」

潘翼銜命而去。

不一會兒曲無界進來,朝曲七欠了個身,恭恭敬敬地喊了聲:「爹。」

曲七兩個肉眼泡一翻,笑容微凝,道:「你知道那佟磊的來路。」

曲無界沉默了一下。

「他和幫主是拜把兄弟,並非江湖中人。」

「我派出淨衣派裡的所有精英分子,卻沒人查得出他的底細。」他臉色陰沈,灰色的眉神經質地抖動著。

「他一直避居在滴翠峽上,此峽高峻險隘,普通人難以窺知。」他一五一十道出所知。

「你去過?」曲七的聲音平淡,教人聽不出他的喜怒。

「佟家寨巨大如碉堡,氣派恢宏,十分驚人。」該說的他全說了。

「呃--」曲七陰惻惻地咧嘴。「這些事我居然一無所知--」

曲無界攢了攬眉。雖然曲七是他的父親,但自己對他的認識並不比任何一個陌生人多。

「孩兒以為這些是無關緊要的事,所以沒有呈報給爹知道。」

「無關緊要?」他霍然直視曲無界釣臉。「你到底隱瞞了我多少『無關緊要』的事?你該不是想窩裡反吧?」

曲無界知道這件事有多麼嚴重,心頭一震,身子躬得更低了。「覆巢之下無完卵,孩兒怎敢不識大體,不明輕重。」

「說得好!」曲七的目光從他兒子身上掃過。「為了證明你的話句句由衷,不是拿來敷衍我的,我要你在最短的期限內殺了他。」

曲無界垂著手,臉色白了白。「爹,我們雖是武林中人,也該遵守江湖道義,不能濫殺無辜啊!」

曲七眉騰氣怒。「你敢教訓我?」

曲無界臉上掠過一絲怯意,旋即說道:「孩兒不敢,我只希望父親三思。」

曲七陡然一聲沈暍:「敵情你是翅膀硬了,胳臂就向外彎了,叫你做事竟如此不乾脆!」

「爹,孩兒只是不明白您一心欲置幫主及佟磊於死地的原因何在?」

他上山學藝前,父親雖然嚴峻冷漠不易親近,卻也不似十年後不近情理到換了個人似的。丐幫待他們曲家一向不薄,他無法理解父親的想法。

「蠢蛋!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爬的道理你不懂嗎?原本我以為司徒長死後丐幫幫主的位置非我莫屬,不料司徒長那老小子居然還有個私生子,我後悔當初沒有用加倍的蝕骨散一舉要了他的老命,可惡!」

曲無界聽得一怔。「您……下毒……向司徒伯父?」

採花和下毒是一般武林中人最為不齒的行徑。

他不敢置信!

知子莫若父,曲七一眼看穿曲無界眼瞳中一閃而過的鄙視,冷酷悄悄爬上他故意內斂的小眼睛裡,他動了殺意。

雖然殺機已起,畢竟曲無界是他唯一的親骨肉,他仍試圖安撫他。「我這麼做,可全心全意是為了你,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啊。我在丐幫做牛做馬二十餘年,圖的是什麼?丐幫今日有這等規模全是我曲七的功勞,江山是我打下來的,霸主理當由我來做。順我者生,逆我者亡!」

他狂亂大笑,顯然中毒已深。

「爹……」

「殺殺殺!擋我者死,我要你殺了他們,孩子,不要讓爹爹失望啊,我的千秋大業成敗盡看此舉……」曲七小眼突然暴進,嘻嘻一笑後,說出更教人毛骨悚然的話來:「否則,爹爹可會殺雞儆猴地先殺了你,以儆傚尤礙…」

曲無界的心滑下谷底,久久之後,聽見摔碎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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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4 00:41:02
第九章

菊月。

北風捲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今年有別以往,菊月過了大半,冬雪還不見蹤影。

丐幫一年一度的岳州君山大會已在一個月前結束了。

衛寇答應香禔他會在中秋之前趕回。

她天天倚閭盼望,幾乎望穿秋水,從來不自覺早已深種的感情在衛寇一去三十個長日裡終於由她的心中進萌,這份遲來的認知讓她在等待的日子裡心旌動盪,恁她天性再樂觀,藏了心事的懷春少女,眉睫眼梢也難掩相思情緒,人明顯地愈發清瘦了。

相思載斗量的其實不獨她一人。岳州一行,佟磊也在其中。他能成行,是耗盡口舌和威嚴雙管齊下、軟硬兼施,鬧得衛寇煩不勝煩,沒奈何才應允的。所以,望君早歸和望眼欲穿的理該還有個蘇大姑娘。

蘇映心和佟磊結褵四年,打打鬧鬧(其實全是蘇大姑娘自己唱獨腳戲)難免,卻從來沒真正分離過,佟磊這一去,蘇映心縱使心性堅強(她可是劃時代的新女性,獨立性之強不輸江湖兒女的司徒香禔),依她和佟磊夫妻之情深,失落感之重也是前所未有,所幸人小鬼大的佟聘這陣子纏她纏得緊,應付小鬼之餘倒也解去不少寂寥愁情。

香禔雖然心情不佳,思及自己也算半個主人,在一心盼望衛寇回來的同時,也打起精神陪伴蘇映心。

這天,天氣好得不像話,她不由分說地把悶悶不樂的蘇大姑娘拖到丐幫練馬場後的大草原。

大草原廣大深遠,是她最愛溜馬的地方。

朗朗青空,雲岫上有只黑鷹挾風展翅,凌霄翱翔。

忽爾。

響啃破空而鳴,綿長的笛聲悠越。飛得半天高的鷹翅霍然一斂,一個完美的迴旋,俯身便往下衝。

牠筆直的身軀如流星、似箭矢,滑進一棵百年老樹的茂密葉叢中。

「阿蠻,乖。」蓊鬱的樹葉裡傳出嬌嫩嫩的女聲。

透過隱隱約約的葉縫望去,堅實如臂向外延伸的樹幹上蓋著一棟樹屋,樹屋的小平台上正蹲著被司徒香禔拐出來的蘇大姑娘。

「哇!牠就是妳的『秘密』?」像小孩般歡天喜地的,不消說是蘇大姑娘。

「是之一。」香禔眨眨眼。

「之一?那就是說還有之二、之三……」她貪心不足蛇吞象「大心肝」地努力數下去。

「妳猜呢?」香禔和蘇大姑娘相處這段時間可摸透了她的心性,面對蘇映心「逼迫」的雙眼,故作神秘說道。

「牠吃了,吃了耶!」下一秒,蘇大姑娘的注意力又被阿蠻吸引回來。

「阿蠻是只乖老鷹。」香禔以指撫刷牠光澤鮮麗的頸部,那鷹居然也享受地從喉嚨發出咕嘟的聲音。

鷹,通常是驕傲的,野鷹更桀傲難馴,看不上眼的主人寧死不從。若說這阿蠻,顯然是正常品種裡的突變,自從牠受了劍傷,落難被香禔拾到,除了最初幾天保持「鷹格」中的威武不能屈之外,美女的悉心照料和上等好肉伺候,令牠見風轉舵地對女主人服服貼貼,認分得不得了。

「我們把牠帶回幫裡去,大雪一來,我怕牠會受不了!」

「企圖」二字清楚地貼在蘇大姑娘垂涎的俏臉上。千萬別以為她有副慈悲的菩薩心腸,她分明、不過想獻寶,巴望著佟聘瞧見阿蠻時那流口水的樣子。

「好。」香禔答應得爽快。「那咱們現在到打鐵鋪去吧!」

「鐵鋪?」

「難道妳不想看看妳畫給我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輪子造好的樣子?」香禔頗有美術天分。

「妳是說鐵鋪有辦法照樣敲出型來?」她一直學不會騎馬,又討厭轎子的密不通風,所以愈發想念她的重型機車和腳踏車,在一次閒聊中,她把腳踏車的形狀告訴了香禔,不料言者無心聽者有意,香禔竟牢牢記掛在心裡,重新用炭筆花了一夜的工夫畫在紙上,然後送到這縣城最大的一家鐵鋪。

今天是她提貨的日子,也是給蘇映心的「驚喜」之二。

再沒有什麼事抵得過這好消息,蘇映心理也懶得理自己縐巴巴的裙子,星風燎火地爬下樹屋的木梯。

一回首,香禔已經安穩地佇在她面前。

她羨慕地流口水。

「絳雪妹妹,幾時妳也教我這種飛簷走壁、縱跳自如的功夫,省得我們每次出門都得繞一大圈冤枉路,不合乎經濟效益。」她最愛「超人」,雖然如願地嫁了個「古代」超人丈夫,卻不肯傳她一招半式,心中不免遺憾。

香禔實難以想像擁有一身出神入化功夫的佟磊竟把自己的妻子保護得滴水不漏,深伯她練功受苦。(香禔不知道蘇大姑娘雖然是功夫的門外漢,卻是空手道黑帶高手,佟磊有深謀遠慮之能,深怕她再學會功夫,豈非如虎添翼,到時候……請自行想像之。)

逡轉眼珠幾圈後,她撩起蘇映心的裙襬,她的裙不是泥便是漿,髒得一塌糊塗,那是方纔她們追野兔未果的輝煌戰績。

這蘇大姑娘外表和普通人不一樣,連穿著--雖然香緹同樣是女人,還是不免羞紅了臉--她喜歡赤腳到處亂跑,繡花裙裡既不著襯裙也不見束腳素褲,她比那些北方大姑娘還豪放。

香緹瞄了眼她那渾圓白皙的玉腿,繼而趕緊收回眼光。「妳的腿太細了,經不起每天綁著鉛條活動,不合適的。」

她的腿秀氣而線條優美,拿來練武是暴殄天物。

一桶冷水潑下來,蘇映心倒是沒表現出多大的失望來,她難能可貴地知進退。

「佟磊也這麼說過。」

關於這點,她頗有自知之明,對於一件事她通常只有三分鐘的熱度,要她天天綁著沈甸甸、舉步維艱的鉛條,那會要她命的;更何況武功入門並非一蹴可及,這輩子想學人高來高去的願望就當沒想過,反正每當她開始想學時,只要手指頭勾勾,她的「超人」丈夫便二話不說地送她上屋頂……這樣,也不算太壞!

「妳就當我說著玩,不算數吧!」

香禔鬆了口氣,然後利落地將蘇映心往馬背一送,自己再翩然跨上玉聰馬,韁繩一勒,馬兒便撒蹄疾馳。

天空,阿蠻黑色的翦影遠遠地跟隨著。



他的眼眶有著睡眠不足的痕跡,僕僕風塵。

「你非走不可?」

曲無界一身狼狽,臉上有數道傷痕,他瞟了眼地上死傷狼籍的景象。「你以為我還有臉再回丐幫去嗎?」

最凶險的時刻已經過去,預料中的反撲席捲而來,血肉橫飛的刀光劍影。但,畢竟過去了--卻也付出了代價。

「那不是你的錯!」

曲無界扭曲地一笑。「我不該自不量力,以為可以扭轉乾坤,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你瞧,只是害了更多人喪命。」

他用心良苦,只可惜一片苦心化為流水。

丐幫戒律如山,背叛者只有死路一條,君山上,衛寇舉出確切證據指認曲七罪行後,將他交由丐幫刑部堂廢去武功,意欲將他逐出丐幫,算是了結了這件事--這也是曲無界苦苦要求衛寇答應他的條件--

留下他父親一命。

而曲無界允諾將曲七帶回淮南,永不再踏進關外一步。

衛寇有成人之美,不料曲七瀕死掙扎,以他武功之高,刑部堂的執刑者怎會是他的對手,他撂倒執刑長老後聯絡了早已蓄勢待發的淨衣派弟子,半途截擊行返關外的衛寇一行人和污衣派弟子。

狗急跳牆、臨死反噬是恐怖致命的,縱使衛寇心中早已有數,曲七那不顧一切、神志瘋狂的表現,還是令他吃驚。

一個徹頭徹尾利慾熏心的人,不只是無可救藥,在傷害了許多人的同時,曲七的行為實在非常值得省思的。

曲無界悲傷地搖頭。「我會遵守我們當初的約定將我父親帶離關外,今生今世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即便如今載的是具冰冷的身軀,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他也要言而有信。

「我們還會是朋友嗎?」

他一直將曲無界視為左右手,因為彼此那樣相似的靈魂,衛寇曾以為,最低限度他們不會因為上一代的恩怨而刀刃相見的,豈料……

「會的,那種有深仇大恨的朋友。」

衛寇殺了他父親。

相報何時了?雖然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他而死。

衛寇聞言一怔,眸中的疲憊更深刻了。

曲無界又看了看滿目瘡痍的平疇遍野,語調中無仇也無恨,蕭索更深了。

「人生在世,每個人都有背負。負情、負恩、負仇、負心、負那些難以償還的,重要的是在於你自己以為與否。」

他不再企望衛寇會給他怎樣的回答,因為答案並不重要。

望著曲無界漸行漸遠的背影,衛寇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你沒欠他什麼,何必耿耿於懷?」習慣冷眼旁觀的佟磊總算開口了。

衛寇明白,所以,只有無言以對。

「有人來了。」佟磊側耳傾聽,一陣富有節奏規律的馬蹄聲果然由遠而近,轉眼來到他們跟前。

那馬噴氣嘶鳴,頸際微微見汗,顯然奔馳過一段長路。

惜秋華鬢髮微亂,顧不得喘一口大氣,慌亂地張口便問:「衛大哥,曲大哥呢?」

衛寇和佟磊面面相覷,雖然不清楚她怎地突然出現在這裡,還是據實以告。

她臉色見喜,馬鞭一揚又要走人。「衛大哥,後會有期!」

她要去追曲無界,哪怕是海角天涯。

長久以來,她一直、也堅信自己愛上的是才華勃發的衛寇,如果那天曲無界不曾出現,這輩子大概她都會被自己因迷戀而編造出來的單相思欺騙到底。

而今,她清醒了,她知道了自己的歸依方向,明天會如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追上曲無界,然後坦然無諱地對他承認她的感情!

衛寇不甚開朗的臉終於又發亮了。「人算不如天算,原來老天爺把什麼事全計劃好了。」

他替曲無界暗自高興起來。

「他那破碎的心如今多了一雙女性的手幫忙修補,我相信他會很快痊癒的。」

佟磊居然也知之甚詳。

「好小子,好像什麼事都逃不過你的耳目,你這人到底是什麼造的?」

「你猜呢!」他賣起關子來了。

「去你的,回家吧!」家中,有著心愛的人候著哩!

佟磊跟他交換了瞭然的一眼後,拔蹄先行。衛寇也在下了串開拔的指令後以極快的速度追上佟磊,雙轡並騎,直驅向前。

打鐵鋪裡,琳琅滿目的菜刀、鐮刀、柴刀及農具鋤頭、鐵耙等鐵器。

抱著劉姥姥進大觀園般百萬度好奇心的蘇大姑娘終於見識了這家專門打造農具及兵器的鐵鋪子。

在二十世紀末的台北,這些東西已經完全走進民俗博物館,別說看一眼的機會,蘇映心連想也沒想過這些。舊時代的農業用具是古代人類生活不可或缺的金屬物品,從生鐵到鑄造、完成,一氣呵成,只要你有耐性在打鐵鋪前蹲一整天也沒人攔你;重點在你得耐得住火爐裡噬人的熊熊烈火和熱氣。

蘇大姑娘自忖沒那能耐,銀貨兩訖後,便拉著香禔走人。

「這東西真的能載人?」

難怪香禔滿腹疑問,她雖是始作俑者,目的卻僅止於想一博蘇大姑娘笑粲,不料弄巧成拙,居然真的造出個「畸型」的怪物來。

現在那輛叫做「腳踏車」的怪東西正以一種非常之「拙」的姿勢站在市集的黃土路上,香禔打量它不下數百次,實在看不出這摸起來毫無溫度的玩藝兒到底能幹麼?

連玉聰馬也有同感,事實證明牠也不喜歡眼前這輛車子,不住地噴氣齜牙抗議著。

「我試給妳看。」

蘇大姑娘挽高袖子和裙襬,一副摩拳擦掌打算大展身手的模樣。

她從來沒敢奢望在古代裡還能看見一輛她連做夢也想的腳踏車--其實她已是退而求其次,她總不可能在這十幾世紀中要求變出一輛一千西西的重型機車吧!如果她有阿拉丁的那盞神燈當然另當別論。

為此,蘇大姑娘芳心大悅,幾乎把佟磊給她隨身帶著的銀票全給了那錯將她視為財神爺下凡的打鐵師;甚至要不是怕太驚世駭俗,她根本是想免費送他一個超級大飛吻,幾經考慮才作罷。

「算了吧!這裡人多,招搖總是不好,咱們回樹屋去妳再試給我看。」從頭到尾香禔依然是清醒的,不像某人完全樂昏了頭,把丈夫還沒回家的事完全忘得一乾二淨了。

「哎呀,不要大驚小怪,總要試車嘛,否則,貨物出門概不退換,到時候虧就吃大了。」蘇大姑娘理直氣壯,說得頭頭是道,天知道,她哪來那麼大耐性等到回樹屋去,要是真的這樣,不用到半路她一定就因為流口水過多,水分蒸發太快而衰竭昏倒。

香禔聚起她濃淡適中的彎月眉。恐怕她不答應也不成了,越來越多起哄和指指點點的人,這下沒滿足他們的好奇心,勢必難以脫身了。

也罷8妳就試吧!」千萬別捅出漏子來,阿彌陀佛!

蘇映心如蒙大赦,細瘦的胳膊興奮得往兩旁直揮,嘴裡大聲嚷嚷道:「讓一讓,讓一讓……」架勢直逼皇帝出巡。

她人長得甜、聲音像根魔杖似的,密密麻麻的人依言分出摩西的紅海溝來。

她順利地啟程上路,繞了一圈;第二趟,載了個沖天辮的小孩,兩人格格的笑聲幾要震破人的耳膜。

「敢問--」

蘇映心忽覺眼前有片陰影當頭罩下,車子的龍頭被另個人把持住了。

她立刻抬頭一叫:「佟--」嘴巴差點合不攏。

眼前的男子穿著緞面長袍,緙絲繡福字帽,長辮,唇紅齒白,面容斯文,五宮中有股貴族特有的氣質。最重要的是他長得和佟磊一模一樣。

喔!不,他不是佟磊,只是個和她丈夫長得過分相似的人而已。蘇映心告訴自己。

他雖然不是佟磊,可她感覺得出來,這男人那股不容侵犯的氣質和她的丈夫不相上下。

把住她車子龍頭的男人明顯地粗魯得多。「喂!姑娘,妳沒聽見我主子問話嗎?」

他不開口還好,一開口便犯了咱們蘇大姑娘的大忌,她向來最討厭狐假虎威的人。「你說--你的職位大,還是你的主子大?」

穿緞面袍子的男人微蹙濃眉,顯然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才一句問話就被嚇得語無倫次了。他不禁在心中歎了聲可惜。

那侍從看了主人一眼,鼓起勇氣說道:「主子是天,小人什麼都不是。」

「既然什麼都不是就滾一邊去,這裡需要你來多口舌嗎?」一樣米養百樣人,就有種人是狗仗人勢的東西,不還以顏色,他還以為她是任人蹂躪欺負的老百姓呢。

那侍從一凜,竟被她的氣勢震懾住了。

身為主子的男人不料她有此一說,原本先人為主的觀念大大改變了,深邃清澄的眼中,流過一抹讚賞。「姑娘好膽識。」

蘇大姑娘並不覺受用,盛氣凌人不是她的處世態度,此時端起架子只是逼不得已。她回頭瞧瞧有些坐立不安的小孩子,才轉向男人咕噥道:「你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男人又是一驚,微微變了臉色。

那退居一旁的侍從見她又出言無狀,怒火頓盛,想要出頭的同時卻被他主人示意禁止了。

男人居然還豁然大度地微笑。「朕……嗯,我沒有冒犯姑娘的意思,我是個過路人,路經此地見姑娘這車子古怪得緊才上來探視,莽撞之處還請海涵!」

「呃……」

難得有人識貨誇獎她的鐵馬,怎可不照單全收!

蘇大姑娘窩心之餘,俏臉總算恢復原來的笑容可掬。「你的眼力不差,知道它是輛好車。」

「朕……我走遍大江南北,見過各式奇珍異寶,卻從不曾見過這種二輪的車子……」他似乎很少說這種相求於人的話,不流利得近乎結巴。

蘇映心發自本能地把他的話掐頭去尾。「你想借我的腳踏車就老實說一聲,幹什麼廢話連篇!」

「不!」他搖頭。「姑娘誤會了。」他不是這意思。

「對了,你是誰?報上名來!」

那男人不由得嘴角一撇,滿是苦澀的笑意,從來只有他要人報上名來,生平頭一遭受人詰問,對象竟還是個姑娘家。

「無禮!何方子民竟敢口出無狀!」那侍從氣不過又想強出頭,不料他的忠心護主卻被不領情的主子一記冷冽的眼光凍住了嘴。

如果他隨身有帶針線的話,蘇大姑娘相信他一定恨不得立刻將自己的唇縫起來,誆充啞巴,當做他從來沒說過那些吃力不討好的話。

「我乃……順……姑娘叫我福臨即可。」

「福臨……」蘇大姑娘放下不耐久坐的小孩,忽而靈光一閃。「唉?你和皇帝老兒怎地同名咧?」

福臨背後的內侍聽見這不知死活的絕色美人這麼一說,不禁倒抽一口氣,差點昏厥。可憐美女無腦,皇帝的名諱豈能讓平常老百姓拿來直喚的?

那是要砍腦袋,誅九族的呢!

福臨不以為忤,倒覺有趣。「據我所知那福臨皇帝並不老。」原來他介意的是這個。

「這麼說來你跟他很親近嘍,我一直以為能當上皇帝的一定是老頭子呢!」

「姑娘說笑了。」

「誰說笑--礙…」她還兩腿不淑女地跨在鐵馬上呢,下一秒冷不防即被人打橫抱起摟進懷中。

「妳還玩不夠嗎?」

聽那冷冰冰的聲音還會有誰?做丈夫的人來抓逃妻啦!

佟磊對他這妻子五花八門的花招已著實感到黔驢技窮了。

「你回來了?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瞋視她丈夫那滿臉無可奈何的臉色,她知道自己該慚愧的,可還是忍不住問。

瞧她是有那麼一丁點慚愧的樣子,佟磊不自覺放軟聲音。「要找妳還不簡單,反正只要問一問哪裡看熱鬧的人最多,妳鐵定在!」

知妻莫若夫!

回家撲空雖是意料之內,卻有點傷害他的男性自尊,還好,總算他看得開,早在幾年前就看開了她這小妻子不可能像一般女子百依百順,言聽計從的溫馴,對她獨樹一格的個性久而久之也甘之如飴了。

「我沒做壞事,香禔也沒有。」她夠義氣的。環視圍觀的眾裡卻見不到香禔的身影,奇怪!

瞧自己妻子紅咚咚的臉蛋和一身髒,苛責的話早就被他忘得一乾二淨了。「回家啦,太陽都下山了。」

「好!」她答應得飛快。「等一下,我的鐵馬也要一塊兒帶回去。」她指指倒在黃土上的車。

佟磊淡淡瞥了眼地上的兩輪怪物,點了點頭。

不用想也知道那東西鐵定又是心兒那個時代的產物,所以,除了點頭外他還能說什麼?

放下心兒,他才跨步,福臨卻輕飄飄地閃到佟磊面前,擋住了路。

兩人對視,沈得發寒的場面。

「福臨,拜拜啦!」蘇大姑娘視而不見他們彼此間一觸即發的場面,即刻挽起佟磊的手。

佟磊微微地頷首,再也不看福臨一眼,牽起腳踏車和妻子的小手,朝著來時路走去。

「心兒,不認識的人不可隨便相信他。」過了許久,佟磊才開口。

蘇映心格地一笑,偎進丈夫的懷抱。「他是好人,心腸慈悲善良……」

她可不是胡謅,一個將來會遁入空門,想以身普濟世人的皇帝,不會壞到哪裡去的。

夕陽拉長了踏上歸途人兒的影子,愈來愈細長--

「停、停、停,佟磊,香禔沒有跟上來!」到這時候,蘇映心才想起司徒香禔來。

佟磊黑眉一攬,心中閃過一抹陰影。「衛寇也不見了。」

他們倆一起出來抓人的,見到心兒的上一分鐘衛寇還在他身邊張望著,怎地被福臨一攪和,這麼大一個人就失蹤了,這其中--令人懷疑。

「或許也們先回丐幫了。」蘇映心空泛地安慰著。

「他不是這種人。」

事出突然,可有什麼事緊急得讓衛寇連知會他一聲的時間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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