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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余宛宛]鷹堡少主戲紅妝[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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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5 00:00:19 |倒序瀏覽 | x 1
鷹堡少主戲紅妝 作者:余宛宛

一招半式闖江湖?非也。純粹只是——好玩。
生長在權貴之家……唉,感覺只有一個字——悶。
幸虧她溜功不壞,才會有現在的自由自在。
呀!她只是碰巧救了個人,怎麼就當上了幫主?!
還——中毒!還——被人刺殺!
還——被人吃豆腐!不成不成!
這男人原是皇上作主要和姊姊成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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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5 00:00:47
第一章

  豔陽當空,火熱的烈焰不留情地曝曬大地。白淨雲朵,綿絮似的輕抹於晴藍天空一隅。

  這種日子的午夜,除了綠色的田畝間揮汗耕作的辛勤身影外,整條發熱的泥土路上,就只有幾隻懶洋洋倒在地上、似被曬昏的黃毛小狗。

  當然,凡事皆有例外。

  八月天正午,總也有人好興致地蹦跳吟唱著: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概當以慷,幽思難忘……」

  十四歲的小女孩紮了兩條長辮,含著糖餅的口中兀自吟唱著不屬於她這年齡的感傷。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鳴,食野之──之艾──之──嵩──」女孩白細的小手扯住頰邊的髮辮把玩在手間,鼓起了塞滿食物的臉頰,含糊不清地咕噥道:「天知道接下來是『之』個啥東西。不背了,大哥沒事叫人背這什麼東西,也不肯讓我嚐嚐那『杜康』的味道,說什麼小孩子不能喝酒,改天我要娘偷給我喝一些。」女孩把口中最後一口食物嚥下,豪氣而大聲說起話,驚起路旁草叢間一條小狗抬頭望了她一眼。

  女孩走到草叢旁,蹲在小狗身旁,很高興總算有「東西」理她了──

  「你說我們接下來往哪走啊?」

  半刻前,她趁侍女阿春在市集上貪看脂粉時,偷偷從人群中溜了出來。這下阿春肯定會被罵,而且是罵得很慘。

  這叫做──她回想爹、大哥、二哥曾說過的類似語句──護……什麼的?

  「護主不力。」女孩水靈靈的大眼一亮,唇邊的小梨渦若隱若現的,煞是動人好看。

  誰教這個阿春總愛在大哥、二哥面前搔首弄姿、又抹水粉、又插紅花的。雖說頗習慣侍女們在見到大哥及俊美的二哥時所做出的羞人答答狀,可她就是看不習慣阿春那麼不知羞恥地偎進大哥的模樣,也不喜歡阿春那麼明目張膽地與二哥眉來眼去。

  她討厭阿春,所以才趁著阿春陪她出來逛市集時逃到外頭玩。

  女孩猶豫地扯著身上的雲綃衣衫,望著前方的三條大路。

  哪一條可以回到家?

  出門是乘坐馬車出來的,而且坐車時一逕貪看街道上的花花綠綠,所以也就忘了回家的路程。

  雖然她覺得自己記了也不大有用──一個原地繞三圈就忘了東南西北的人,哪記得何時左拐、何時右彎。

  「管他的。」女孩拍拍小狗的頭,把腰間最後的一塊餅餵給狗吃。「你會幫我對不對?」

  見小狗搖著尾巴,咬著餅吃,女孩呵呵笑地拍拍小狗的頭。撿起地上一顆小石子放在手中,端視了一會後,她站起身,走到三叉路口。

  「讓天意決定吧,我會迷路,神明總不會吧。」忘了天神沒幫她忙的必要,女孩拉起衣袖,專心地擦拭著石子上的污泥,直到石子亮著灰白,她才滿意地放下衣袖。

  虔誠地把石子握在手心間,交握雙手,緊閉著眼,她很嚴肅地學著奶娘祭祀時口中的喃喃自語:「我是李紫華,因為偷跑出來玩迷路了,所以沒法子回家,希望上天指引我一條回家的路。」

  言畢,她站在原地讓自己旋轉了五、六圈,在轉得頭昏目眩之際,便舉起手隨意地將石子朝一個方向丟拋的出去。

  「石頭在哪兒呢?」她顛搖著身子尋找石子。「在那!」她驚喜地喊了一聲,在右前方的一條小路上找到那顆石子,開心地回頭朝仍和餅奮戰的小狗道別,又哼起方才那首未背熟的歌行:「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嬌嫩的背影漸行漸遠。

  「這ㄚ頭倒有趣。」一名紅衣女子口中啣著枝小草,自路旁一株巨柏後站了出來。「她真以為那麼唸唸有詞一番,那顆石子就會有魔力指引她回家的路啦?天真得近乎蠢笨。」

  「她不過才十三、四歲吧?怎能要求她太多。」另一個溫婉的聲音靠近了紅衣女子,一身的素白恰與鮮紅成為明顯對比。「不過,她肯定是走錯路了。」

  「沒錯。天神不在家,她那顆石子報錯路了。她那一身穿著是富貴人家才有的打扮,不朝王族富商居住的永嘉坊走去,反朝玉器工匠所居住的延壽坊走去,回得了家才有問題哩!」吐掉口中的小草,紅衣女子揮手要白衣女子跟著她。「欹雲,我們跟著她走,看她挺有意思的。」

  「咦?」紅衣女子頓住了腳步,看著前方那一道鵝黃色身影走入草叢之間。「她又在和狗說話了嗎?」

  「會不會遇見壞人?」被喚作欹雲的女子,清水般淡雅的臉頰浮現了關心的神色。那女孩跪下身的模樣,似乎與人攀談著。

  「我先去看看。那女孩不知天高地厚,容易被騙啊。」揹著自己的木箱,紅衣女子往前跑去,直到望見那女孩的後背,才停下了腳步。

  李紫華蹲在一名摀著偌大肚腹、口中不住痛苦呻吟的婦女身旁,焦急地問道:「妳家在哪裏啊?快說啊?不然我怎麼去找人來幫妳?我不會生孩子啊!」

  「妳說的是什麼亂七八糟的話。」

  一陣訕笑聲引李紫華回頭。

  李紫華看著背後一身紅裳如火的女子,張著神氣的美麗杏眼,一副驕傲的氣勢。她直覺問道:「妳是誰?」

  「妳管我是誰?反正妳也不知道躺在地上的這個婦人是誰。」紅衣女子努努嘴,明豔臉孔卻有著男子率性而為的神氣。

  「說的也對。」向來粗枝大葉的李紫華聳聳肩,注意力又回到眼前即將生產的婦人身上。她可人的俏臉皺成一團,手掌安撫地按握在婦人身上。「我要怎麼幫妳呢?」

  「我住在東坊的──啊!」婦人痛得大叫,手指緊緊地掐住李紫華的手心。

  「痛啊!」李紫華也跟著大叫,因為手被婦人捏出了一道紅腫印子。

  「哈,妳這人真好玩。」見李紫華急得滿頭大汗,紅衣女子大笑起來。「是妳生孩子,還是她啊?」

  「妳這人真壞,怎麼不過來幫忙!」李紫華鼓起頰,不高興地瞪著她。

  「我與她非親非故,幹嘛幫她?」紅衣女子不在意地把木箱甩到肩後,低頭又拔起了一根草,含在口中。

  「妳是大夫,妳不幫忙,誰幫啊!」李紫華忙著用衣袖擦去婦人額間大量泌出的汗珠,又忙舉起袖子替婦人搧風。

  「妳怎麼知道我是大夫?」紅衣女子好奇地揚起眉,朝她們靠近了一步。

  「妳揹了個醫箱,我見過許多大夫都揹的。」

  「不過,我是個女子。」紅衣女子唇帶一抹傲然的笑,等待著她的回應。

  「女子又如何?妳難道不知道『玉面神醫』也是個女的嗎?」李紫華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帶著大人的命令口氣說道:「妳走開好了,幫不上忙,就只會瞎哄亂扯。」

  「我偏不走。」紅衣女子不怒反笑,回頭對幾步遠的欹雲招招手。「我欣賞她,妳過來幫忙她吧。」

  說完,紅衣女子好整似暇地席地而坐,一逕地笑吟吟。她這輩子最厭惡別人因為她是女子就否定她的努力。男何尊之有?女又有何卑呢?

  欹雲一笑,輕輕地走到李紫華身旁,以手絹為她拭去了快流入眼中的汗珠。「別急啊,我們一定可以幫她的。」

  李紫華感激地朝她一笑,對那雙眼中的溫暖感到安心。「謝謝妳,呃……姊姊。」

  「我叫欹雲。」她打開了自己隨身的醫箱,拿出一段小木棍遞給李紫華。「待會讓她咬在口中,免得她傷了自己。」

  「我是紫華。」幫著幾近暈厥的婦人移到陰涼的樹蔭下之後,李紫華坐在一旁,被醫箱中的各式瓶罐看傻了眼。「原來欹雲姊姊是個大夫啊。」

  「可以說是吧。」欹雲柔柔地笑著,凝神為婦人把著脈,低聲問了幾個問題後,從醫箱中取出了個藥丸,抬起婦人的頸讓她和著水吞下。「師父,這婦人是初次生產。不過,體力上大致可以應付。」

  「先升個火吧。」被喚作師父的紅衣女子斜倚著樹,悠閒地說。

  「妳是她師父?!」李紫華不能置信的目光打量著這兩名年齡相仿的女子。她們大約和阿春一樣十七、八歲吧,身為大夫已經夠奇怪了,還自稱為師徒。她不解地又把玩起自己的髮梢。

  「紫華。」欹雲細軟的聲音喚著:「妳幫我到前方的溪邊拿些水來,好嗎?愈多愈好。」

  李紫華瞧著這初識的欹雲姊姊,愈看愈是喜歡。淡雅的眉眼,乍看並沒有特別驚人的美麗,只是娟秀;但在她眉宇間溫柔而聰慧的特質,卻讓人不由得想接近。在家中從沒人要她幫過什麼忙,總說她還是個孩子。可以替別人做點事的感覺真好,李紫華漾著嘴渦,笑得甜蜜。

  「我去拿水嘍。」拿起婦人置於身旁的澆水木桶,李紫華小跑步地走向溪邊舀水。

  如果她的姊姊像欹雲這樣就好了。

  李紫華咬著牙,吃力想抬起盛著半滿的木桶。「怎麼這麼重!一、二、三。」她用了全身所有的力氣去提那只木桶,但木桶還是不合作地只挪動了一丁點。

  她撥開掉落在臉頰上的髮,擦去額上泌出的汗,雙手因為過度用力而疼痛著,不服輸地又握緊了木桶的提把。

  「我幫妳吧。」欹雲走到她身邊,彎下身與她一起拿起木桶向前走著。

  「姊姊,妳真好。不像妳師父──」李紫華嚥下即將出口的批評,抬起眼卻望見紅衣女子已升起了火,且不知打哪變出了一個鍋子。「哪來的鍋子?」

  「師父在旁邊的田間小屋裡找到的,恰好可以拿來燒熱水。」

  「妳們怎麼這麼厲害?」李紫華張大了眼,看著紅衣女子拿起一把發亮的薄刃在火上烤著。

  「妳也有妳的優點啊,妳那麼熱心、那麼可愛。」欹雲真誠地對她笑了笑。「如果不是妳,這個婦人可能在田間獨自一人產下孩子,而沒人發現。這就是妳的功勞了,不是嗎?」

  李紫華搖搖頭,不置可否。小小聲地開口問:「她怎麼一個人挺著大肚子到田裡工作?」

  「太平之世,還是有貧苦人家的。」欹雲斂去了唇邊的笑意,看著李紫華那雙未染俗塵的圓眸泛上水光。「家裡頭的人也許都有其他的事,所以她才需要提個水桶到田間工作。」

  「她的丈夫不能幫她嗎?」與欹雲二人共同把水倒入鍋中,拎到火上燒煮著。李紫華仍有不解,家中粗重之事皆是由男丁操作,不是嗎?

  「也許就是她的丈夫要她出來下田的。」紅衣女子冷哼一聲。

  李紫華安靜下來,屈起膝看著眼前一紅一白的身影,忙碌地打理著一切。她沒吃過苦,也沒幹過什麼活,活到十四歲最大的痛苦不過是娘叫她繡花。爹和大她十來歲的大哥、二哥都寵她,她是幸福的。

  李紫華紅著眼眶,突然有些後悔她對阿春的舉動。阿春一定很焦急吧,到別人家做僕傭已經夠苦命了,還碰上她這麼一個作弄人的大壞蛋。

  「笨蛋──」欹雲喚醒發呆的她。「水燒開時,幫我舀在這個盆子裡,好嗎?」

  「好。」她擠出一個笑,專心地看著火,想證明自己其實不是那麼沒有用處。瞪著火炬,李紫華突然面帶羞澀地站起身,悄悄地跑到欹雲身後,拉了下她的袖子,踮起腳尖小小聲地說:「是不是看到水冒出熱煙,就是水燒開了?我不知道怎麼樣是燒開的水?」

  「我的天!」紅衣女子回頭翻了個白眼,手卻不曾停止按摩婦人腹部的動作。「妳還真是個千金之軀啊,連燒開水都不會,妳過來。」

  李紫華扁著嘴,靠在欹雲身旁,不願意過去。

  「過去吧,師父只是嘴巴利了些,人是很好的。」欹雲鼓勵著。

  「沒錯。我嘴巴是利了些,不過總比腦袋裡裝了豆腐渣的人來得好些。」紅衣女子語帶諷刺。

  「我只是沒機會學而已,腦子裡不是豆腐渣!」李紫華大聲反駁著,黑白分明的大眼轉動著淚水。欹雲姐姐的師父怎麼這樣壞嘴巴!

  「好,如果妳不是豆腐渣,那就過來,我教妳如何幫這位大嬸按摩肚子。」

  李紫華一愣,隨即滿眼發亮地看了看欹雲唇邊春風般溫和的笑意。掩不住臉上的興奮,李紫華一個起身就立刻朝著紅衣女子跑去,臉上憂愁一掃而空。

  ※        ※※※※※

  「妳下回再到處亂跑看看!今個要不是恰巧被顧春明找到,妳可能被惡人捉去、可能被人殺了直接丟棄在荒郊野外之中,或者直接被賣入妓館之中生不如死!妳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李伯瞵冒火的眼瞪著被他打幾下屁股,卻咬著牙努力不讓淚水滑出眼眶的麼妹──李紫華。

  全家人都疼愛她,捨不得說上她一句、兩句的。結果──她卻在市集上演失蹤記,被帶回家還一臉不知悔改的模樣,她只急著向娘說她的冒險事蹟。李伯瞵愈想愈惱火,用他命令軍隊的口氣兇惡地吼著:

  「告訴妳多少次了!顧春明、顧夏明專門負責保護妳的安全,妳出門一定要帶其中一個在身邊。妳當我是隨便說說的嗎?趁他們在練武時,妳就帶個婢女偷溜出門,妳還真是聰明啊!妳給我聽好──下回再有這種事發生,妳就不要回家了!」

  李紫華倔強地咬住唇,吸了口氣,哽咽地說:「爹不會讓你那樣對我。」粉紅的腮幫子仍舊氣鼓鼓的。

  「妳試試看啊!長兄如父,不知道嗎?爹就是太順著妳了,妳才會愈來愈不知好歹。」二十五歲卻已列為本朝明將的李伯瞵,容不得她的反駁。高大的身材威脅地走近她,卻見她又紅了眼眶、鼻頭。

  「大哥──」她終於抽抽噎噎地叫出聲來,連李伯瞵胸前都不及的嬌小身子奮力地向前一撲,抱住了他的手臂。「你別這麼兇嘛,我不是故意讓大家擔心的,我以為我會找到路啊,要不然──天黑也會有人把我送回家的。」

  「天黑,誰送妳回家!妳真以為有神仙啊!」仍然生氣地吼著,手卻已安撫地拍著她的背。

  想起剛才紫華衣服上沾染的血漬,他就一身冷汗。

  「你說長安城有巡街使巡邏,夜晚擊鼓後還在街上亂跑的人會被捉去。我想如果我被捉去的話,我只要說出我們家,他們就會把我送回家的。」這種想法錯了嗎?

  「真是聰明啊,如果那些衙役根本不理會妳所說的話,把妳直接丟入牢房中,妳該怎麼辦?夜間仍在街上亂晃者,衙役可以先用棍棒捶打以示警,妳知道嗎?妳怕疼,挨了兩下棍,可能連家在哪都不記得了!還想別人送妳回來!」看著妹妹可憐兮兮的小臉,李伯瞵皺起眉心。

  「我沒想到──」說話聲很小聲。

  「就算我們出面了,妳這種行為難道不會讓爹娘淪為整個長安城的笑柄嗎?妳就這麼想讓別人說我們李家疏於管教,所以出了妳這麼一個為所欲為的小妖女嗎?」李伯瞵臉色青黑地瞪著那張愈來愈低垂的小巧臉龐。

  「我沒想那麼多。」她的音量愈來愈微弱。

  「妳這個月不許出家門半步。」李伯瞵下了結論。

  一般十四、十五歲的姑娘大都已經出嫁,她也該學著懂事了。

  「不要。」她直覺地反駁。

  李伯瞵瞠目以對,直到李紫華扁著嘴,滿臉不甘心地低下頭看著地板。兩個哥哥為什麼總是這麼兇?尤其是大哥,一板起臉來絕對可以把孩子嚇哭。

  如果有個不會兇她的姊姊在身旁──那該好了。

  「大少爺、紫華小姐。」萬管事站在門口喊著,高揚的語調帶著興奮。「老爺和夫人請兩位盡快到大廳。」

  李紫華率先衝到門口,朝著萬管事猛笑。「發生什麼事了?」她得趕快逃離大哥的勢力範圍,好向爹娘求情。

  「三小姐,現在在大廳啊。」

  「青芸姊姊,回來了?!」立刻忘了方才要和大哥賭氣的想法,她又蹦又跳地跑到大哥身旁,扯住他的手臂。「姊姊回來了!」

  「算算行程,是該到達了。」李伯瞵向來冷靜的臉也浮起了笑意。十年前失散的大妹,在百經艱難之後,上個月總算在肅州一帶找著了。沒有要求大排長龍的迎接,失散已久的青芸只要獨自一人踏上歸程。

  十年的等待都熬過了,又何需在乎這等的數月呢?

  「大哥,快走啊。」紫華扯著他的手臂往前跑。

  「慌什麼呢?以後就長住家中了,還怕見不著嗎?」

  「沒錯啊,可是我四歲時候姊姊就不見了,已經十年了,我想看看她長得什麼模樣啊?和我像不像?和娘像不像?」李紫華一邊喘著氣,一邊拉起裙擺,不甚雅觀地三步跨成二步向前走。

  李伯瞵搖搖頭,不贊同地止住她毫無女孩樣的動作。「面貌會因所處環境而改變,別期望太多,也許她不是妳想像中溫柔美麗的好姊姊。」

  「姊姊過得很苦嗎?」想起今日挺著大肚子在田間工作的婦人。

  「上個月來通報的探子說,青芸生活的那個鄉村以務農為生。大半年前的一場熱病奪走了許多人命,朝廷救援是到了,不過整個鄉村還是處在一片待援的環境之中。這樣的日子,妳覺得苦不苦?」看著李紫華用力地捏緊了衣裙,他嘆了口氣。「家毀國亡,常只是在一瞬之間,何況這種無法預測的天災呢?就端看個人心態如何調適罷了。」

  「沒關係。」李紫華安慰地說道,已然開始以保護者自居。「姊姊回家了,我會照顧她的。」

  走向通往正廳的曲型長廊,李伯瞵就著長廊邊燃起的明亮燭光打量著李紫華。「才出門一趟,口氣也大了。」

  「大哥,我覺得自己太幸福了。」她習慣性地把玩自耳邊垂落的髮辮,望向長廊外的一處花圃;它總是四季如春地綻放,因為有僕人維護。

  「知福就該惜福,人生是短暫的。沒有人能把握下一刻會有什麼事發生?」在戰場上,人命就像陣煙。

  「難怪你要我背那個『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李紫華朝他皺皺鼻子,腳步卻愈來愈緩了。

  李伯瞵隨之止住了腳步,看著這ㄚ頭又絞起了裙帶,一臉的悲情。

  她望著幾步外燭火已燃得滿室光亮如晝的正廳,突然說道:

  「其實我會害怕哩,十年沒有見過姊姊了,我不知道她現在會是什麼樣的人?我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習慣在大哥、二哥之外,又多了一個兄弟姊妹出來?可是,我又真的很想見見她。我記得她小時候很愛逗我笑,可是,我又怕……又怕……」

  「又怕什麼?」李伯瞵無奈地笑,從來就弄不懂女人的心思。所幸至今為止,尚無人讓他費心去弄清楚過。

  「怕你們會少愛我一些、少疼我一點。」李紫華蚊蚋般的低鳴出聲,光潔的膀子又纏上了大哥的手臂。「不許笑我,不許!每次跟你還有二哥說正經話,你們都笑我。」

  「那是因為我們都在乎妳,而且會一直在乎妳。」他輕敲了下她的額。

  「真的嗎?真的嗎?」她眉開眼笑地像三月盛開的牡丹。

  「真的。所以一旦妳行為不軌,我和仲麾就更要負起管教督導之責。譬如說,今天妳裙子上沾到的那些血跡究竟是什麼人的血?」

  李紫華放開李伯瞵的手,雙手插腰瞪著大哥認真而嚴肅的眼。姊姊一定比哥哥好,心裡當下做出結論。

  「不──跟──你──說!」她轉身就跑入正廳。

  ※        ※※※※※

  「瞧,紫華這不就來了嗎?我常說府內只要有人叫喊的地方,她就離不遠了。」李王爺轉頭對著身旁穿著緯錦絲衫的王妃白秋鳳說道。

  「爹、娘。」李紫華朝正位上的二人一笑,左右張望著。「姊姊呢?咦──欹雲姊姊!師父!妳們怎麼來了?」

  李紫華笑開了兩個酒窩,朝著坐於廳堂側平榻上的欹雲跑去,親熱地拉著她的手臂,視線在紅衣女子與欹雲之間打轉著。

  「妳們怎麼知道這是我家?」

  「誰知道這是妳家來了。」紅衣女子交握著雙臂,灑脫地盤著雙腿坐於平榻上,不似一般女子溫婉地跪坐。「還有,誰是妳師父。」

  「妳們見過?」李王爺威儀的雙眉揚起。

  「是啊,今天我到外頭,嗯……」在父親的一瞪眼之下,李紫華低頭吐了吐舌尖。「今天出去時,碰見欹雲姊姊和這個師──紅衣姊姊。她們倆好了不起哦!她們幫了一個婦人──」看見進門的大哥,她突然想起自己衝進來的目的何在。「對了,青芸姊姊呢?」

  李紫華的目光繞著廳內一圈,繞過雙親含笑的眼,繞過僕役們祝賀的笑,繞過大哥微揚起的嘴角──最後,繞到欹雲與她師父的身上。

  不會吧……她震驚地放開了握住欹雲的手。

  李紫華盯著紅衣女子烈火一樣的明亮美麗猛瞧。

  這個可以跟大哥、二哥比跋扈的女大夫,竟然是青芸姊姊?!她微張著嘴,發起愣來。自己確實十分雀躍有一個姊姊,可是眼前紅衣姊姊那兩道挑起而顯得不馴的眉梢以及星空般的閃亮眸子,怎麼都讓她無法聯想到小時候的青芸姊姊啊!

  「ㄚ頭,閉上妳的嘴,我不是妳姊姊。」紅衣女子突然仰首開心地笑起來──這ㄚ頭的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她拇指向旁一指,說道:「欹雲才是妳姊姊。」

  「欹雲姊姊?!可是,我姊姊叫青芸啊。」李紫華立刻說道,俏麗的小臉轉向一旁抿著淺淺笑容的欹雲。

  「怎麼?不相信我啊,還是妳寧願我是妳姊姊?」紅衣女子笑罵道。

  「不不不。」數聲短促的字語自有意志地溜出口來。李紫華捧住自己脹紅的臉頰,懊悔地抬眼看向爹娘及旁邊的一群人,她指指自己惹禍的嘴:「是它自己說出口的,不關我的事。」

  「妳這孩子總是莽莽撞撞的。」白秋鳳寵愛地朝女兒搖搖頭。

  「紅衣姊姊,對不起。」李紫華慎重地朝紅衣女子行了個大禮。

  「不用了,我喜歡妳這性子;還有,我不叫紅衣。」

  「是。」李紫華再次抱住李欹雲的手臂,直繞著圈圈。「青芸姊姊,我真沒想到妳竟然會是我的姊姊,我好開心啊。我想妳好久好久了,妳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嗎?早上遇見妳時妳怎麼沒告訴我?」

  「我也不知道我的妹妹叫做紫華。」

  她的話讓一室默然。

  李紫華不解地問道:「不知道?!可是妳是青芸姊姊啊,怎麼會不知道──」她喊著喊著眼睛就痠澀了起來。

  「她不記得過去的事。若不是身上的一串珠鍊始終掛在身上,你們永遠不會找到她。而她也永遠就是那個平凡的欹雲,不會是什麼王族之女。」紅衣女子站起身,朝向王爺、夫人及門邊那個輪廓深明似城外男子的高大身影。

  李紫華的眼淚雨點般的灑下。姊姊受了多少的苦啊,竟連兒時的記憶都完全抹滅。她緊緊地握住姊姊的手,心中暗誓著再也不讓她受一丁點的傷害。

  「我會保護妳的!」李紫華稚弱而哽咽的聲音帶著堅決。

  「別哭。」欹雲低下頭,眼中閃過一絲微微的不安。「我回來了,不是嗎?以前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在肅州時大夥都喚我欹雲,這名字跟了我十年,我想一時半刻是改不了的。」

  「若真不習慣青芸這名字,那我們便以欹雲喚妳吧。名字只是個形式人平安回來就好。」王爺扶住妻子顫抖的肩,知道她與自己同樣心疼這個流離在外十年的女兒。打從青芸六歲那年於肅州別業外頭被人擄走之後,將她尋回一直是他們夫妻倆最大的心願。

  「紫華,擦擦淚。妳這麼哭怎麼保護我呢?來,這是我師父──紀綾。妳該聽過她的名號,你早上提過她,不是嗎?」

  「天啊!天啊!我的天!」淚珠還掛在臉頰之上,驚嚇已取代了方才的悲傷情緒。她捉住欹雲的手,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紅衣女子──人稱「玉面神醫」,行蹤不定,脾氣難以捉摸,卻有著驚豔容貌及深不可測的高明醫技。

  「華兒,閉上嘴巴,好嗎?」白秋鳳以手絹拭了拭眼角的淚,笑著俯身輕聲向王爺說:「如果麾兒也在就好了。」

  青芸也好,欹雲也罷,總之一個會被「玉面神醫」收為徒弟,懸壺濟世的醫者不會是個欺騙者。王妃慈愛地望著眼前兩個交握雙手的女兒。

  王爺與立於門口一直靜默以觀的大兒子相視一眼後,一起望向那三名早已熱絡交談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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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5 00:01:13
第二章

  「啊!蒸餅在這。」

  李紫華回過頭對身後的顧春明、顧夏明喊著。

  喊叫間,她的身子早已擠入「勝業坊」擁擠的人群,排入那一長龍隊伍之中。銅錢噹噹地把玩自她兩手之間。

  她喜歡到外頭遊玩──即使爹和大哥都不愛她出來拋頭露面。

  她不是不愛待在家中,讀讀書冊、跟著欹雲姊姊學些藥草是件挺有趣的事,只是這種日子不用太多吧。爹和娘四處遊山玩水、大哥經常征戰於沙場、二哥又常巡視各處的門市,為什麼只有她要待在家中?

  在等待蒸餅出籠時,她用腳尖點著地玩,喜歡自己這樣簡便的穿著。

  簡單的綿織布帛,沒有什麼鳳啊鳥的複雜花紋,沒有什麼讓她發癢的紗羅。紮兩根長辮隨意覆在身後,沒有那個半月髻、半翻髻的無聊花樣。為什麼她就不能一直是這樣簡單的李紫華?

  娘告訴她:十五的年齡是個真正的女子,不能再隨意率性而然,只免配不到婆家。

  為什麼一定要有婆家呢?女子長大就註定要歸屬家庭嗎?不能像男子一樣縱橫四方、發揮才能嗎?十五歲生辰的那日,她瞪著鏡中那個被抹上了胭脂,只有一雙大眼還算熟悉的人影問道。

  她的腦子中有好多個為什麼?卻沒有人能夠為她解開這些為什麼。

  抬眼看看站在她身後面貌忠懇的顧春明、顧夏明,李紫華吐出一口長氣。他們也會想這些問題嗎?

  當──然──不──會!因為他們是男人,不會有婆家。她笑彎了一雙嬌柔的眼,看傻了街邊幾雙愛慕注視的眼光。

  然而微笑之後,她卻又慘淡淡地皺起了小臉。

  欹雲姊姊說女子的能力絕不遜於男人,不過是缺乏學習的機會罷了。她同意這個看法,紀綾姊姊和欹雲姊姊就是很好的例子。她所不懂的是,欹雲姊姊為什麼不拒絕婚事?

  今年三月的牡丹宴上,皇上將姊姊許給了益州成都「鷹堡」少主龍沐勛。所有人都知道「鷹堡」在內陸、城外貿易的名氣;龍沐勛雖不是王族,然其在成都的勢力卻全然不遜於任何名門氏族。

  但是,那個男人的風流多情卻跟他的成功一樣聲名遠播。

  怎能把姊姊嫁給那樣一個不要臉的人!

  皇上甫下令之初,爹與大哥即冒著被下放的危險,力請皇上另擇他人;但,皇上駁回了任何反對的聲音,一逕誇讚著龍沐勛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婚事還是成立了!

  最可憐的該是欹雲姊姊吧。如果她沒有被找回李家,那麼也不必被迫擁有那樣的一個夫婿。可是……李紫華靈活的大眼睛轉啊轉地,到現在還弄不懂。為什麼最生氣的人是仲麾二哥?

  他幾乎拆了他書房內的那一片牆!

  打了個冷顫,因為憶起二哥那雙狂飆著火怒的眼。當然那場面只有她見著。因為所有人都在大廳,而她聽見巨響而趕到的人,再見著的也只是二哥青黑的臉色而已。她不懂二哥與欹雲姊。

  就像她不願去細想,一年前他們二人在正廳喚著彼此名字,知道彼此的身份稱謂之後,欹雲姊姊為何突地面容蒼白如紙一般。

  李紫華跟著人群移動著身子,不許自己胡思亂想。她煩個什麼勁,一個是俊美超凡的二哥、一個是清麗纖秀的三姐,都是一家子嘛;何況二哥已有了二名侍妾了,不是嗎?

  反正,都是那個龍沐勛不對啦,他為什麼不能是個聲聞極佳的君子呢?

  「可惡!」她啪地一聲合起掌,將銅錢敲得鐺響,臉色鐵青而不悅。如果讓她看到那個人,一定使勁踹踢他好幾腳。

  「哪一個不怕死的傢夥說的!」排隊隊伍外,一名壯碩的光頭巨漢仰著下巴,牙根咬得卡答卡答地響。

  人群悄然無聲。

  李紫華回過神,彷若聽見什麼話似的環顧了下四周。她張開紅潤的小嘴,清晰地大聲說:「有人在對我說話嗎?」

  此話一出,她眼前烏壓壓的人頭全一哄而退,只剩下她一個人及身後的顧春明、顧夏明。

  「這路上有蛇嗎?」見人群迅速離散而去,李紫華害怕地打了個哆嗦,拉著顧春明、顧夏明轉身就想跑。

  「原來是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光頭大漢咧了個笑,不平的黃牙顯得猥瑣。「這樣吧,你在老子臉上親上一記,老子就原諒妳剛才的出言不遜。」

  李紫華抬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眸,盯了光頭一眼。這人有問題嗎?說起話來沒頭沒腦、顛三倒四的。她聳了聳肩,撇過了臉。

  「哼!」

  「找死!」光頭瞪著銅鈴大眼,氣唬唬地向她走去。

  「你這個小偷,別想走!」光頭身後一個布衣長衫的書生向前一躍,死命地抱住光頭大漢的腿,一雙眼卻盯著李紫華瞧。「姑娘,在下知道妳方才說的話是出於好意,不過,我們文弱人家是抵不過一介魯夫的。妳快走吧!在下被扒的那幾文錢,就當送給他好了。」

  「剛才到底發生什麼事?」李紫華附耳在顧春明耳邊偷偷問著,完全沒有進入狀況。一雙滴溜溜的眼眸眨啊眨的,看來彷若和人商量如何偷襲一般的古靈精怪。

  「那名書生說這個光頭大個偷了他的錢包,死追活追地要這人還他錢包。光頭大個不還,揍了書生一頓,而小姐剛好在那時說了聲『可惡』。」顧春明低聲說道,繃緊了肌肉,大有與人打上一架的架式。

  「哇!」她小聲地驚呼,白嫩粉頰上出現兩個小酒渦。「我那句罵別人的話倒成了無心插柳。」

  「你這娘們一樣的小子,滾開。」光頭大個子粗厚的手臂往向一撞,那文弱的書生被撞飛了身子,撞出了鼻血。

  「嘿!你這個人怎麼亂打人啊!」李紫華手插著腰,跨了一步向前。個子雖嬌小,清清脆脆的嗓音倒是挺大聲:「你當長安城是沒有法治的地方嗎?把錢還給那個人!」

  「小娘子挺兇的嘛,不過,長得是我喜歡的樣子。嘖!真是標緻,皮膚白、眼睛大、看來水滑得很。」光頭大個擺動著孔武有力的軀體直朝她走來,突出的眼球緊盯著她,根本沒把她的話當成一回事。

  李紫華一翻白眼。「你以為我是青蛙啊?什麼皮膚白、眼睛大,還水水滑滑的!」

  在眾人的大聲笑中,李紫華溜到擺出防衛姿勢的顧春明、顧夏明身後,同時還不忘調皮地朝那個大光頭吐了吐舌頭。

  「不知死活的娘們,敢惹我吳法齊!」大光頭掄起拳頭,往她衝去。

  「無禮!」

  顧春明低喝一聲,陣腳全展開了來。一手撥開吳法齊以蠻力使勁的拳頭,顧春明反掌一推擊向他的肚腹。吳法齊受擊,往後倒退了二、三步,發出一聲怪吼,整個人又蠻牛一樣地衝過來。顧春明身子一閃,使了個眼色要顧夏明帶李紫華先離開。

  「看招!」吳法齊在進招又被避開之餘竟露出了笑,手在肚腹之間掏出了數把閃著銀光的東,往顧夏明及李紫華射去。

  顧夏明推開李紫華,硬是以掌掃開了二枚小小的銀刀,卻無法避開其他朝李紫華飛去的攻擊。

  「小心啊!」旁觀群中有人驚喊出聲。

  李紫華緊緊閉上眼睛、屏住呼吸,腦中一片空白。她死定了

  倏地,一陣白影閃過李紫華身前,一把黑色長鞭輕鬆地在空中劃了二下,銀刀紛紛落了一地。

  「腦內無材無料,竟還剃個光頭告諸大眾,可真費心。」白衣人在談笑間帥氣地甩開長鞭,一陣子好的檀香氣息漫開在空氣中。白衣人睥睨著地上幾把小銀刀上的旋風圖騰,語帶不屑:「沒想到青風幫的張幫主竟會教出這種不入流的角色。」

  吳法齊聞言,亂了腳步,被顧春明的出掌逼得倒退數步。

  李紫華抬起頭,睜開一隻眼,打量著站在她面前的魁梧背影。

  這人很有錢。他身上的袍是少見的繚絲,潔白而輕柔。她有過一件繚絲的衣裳,是皇上所賜與的。李紫華將右眼睜開了些,繼續往上看去。

  這人很高。大哥、二哥身材夠高大了,這人似乎又更高些。

  好奇心讓她決定睜開另一隻眼,於是她雙眸大睜地仰起頭來想看看那人的側面,不料卻撞入了一雙似笑非笑的瞳眸。

  「你幹嘛轉頭嚇人?」她猛吸了氣,聞了一大口檀香。她完全沒注意到顧夏明在對白衣男子打了個揖之後,也加入了戰陣。

  「原來我的長相足夠嚇人,這倒是件新鮮事。」白衣男子將長鞭繞在手中,看似斯文的舉動卻陰沉得危險。

  「你長得不嚇人。」李紫華的眼睛好奇地打量這人。

  不似大哥外頭的雄霸氣勢;亦非仲麾二哥令人驚詫的俊美,這人的輪廓出色得令人側目──薄而直的鼻樑、優雅的顳骨、柔和的雙唇,加上那雙彷若魔魅的黑色眼眸。

  那是一對令人迷惑的眼睛──有那種睨眼看人的高傲氣勢,也滿含調笑的勾引。

  「看完了嗎?」白衣男子以長鞭的把手,調戲地勾起她的下顎。

  「看完了。」李紫華撥開男子的手,以指尖抓了抓下顎發癢的肌膚。她直盯著他的眼睛道:「你長得很好看,可也不是個好人。」

  「我接受妳前面那一句讚美。不過,後面這句等我解決了這個大光頭再說。」

  說話的瞬間,男子已摟住她的腰一旋身,避開了吳法齊再次偷襲的銀刀。

  來回走步之間,白衣男子已領著她進入那三人的混戰間。

  看出那兩個老實男子在一時半刻內尚無餘力壓制眼前這個偷襲的青風幫人,白衣男子一手握住女孩的纖腰,風般的移動著步伐,在幾次前進間,右手腕間的長鞭卻已掃向大光頭的面門。

  李紫華在男子懷間,臉頰靠著他溫厚的胸口。這個人不知算不算高手,抱著她這麼一閃一躲的,怎麼心跳還是沉穩不亂啊?她抬起頭張望,卻只見到男子的長鞭屢次襲向光頭的前胸──像風一樣地快。

  她動了身子,想看仔細些,根本忘了自己被男人抱在懷間迎戰。

  男子退開戰場,看出吳法齊已失去了部分戰鬥力。他低頭對她說:「想不想教訓這個傢夥?」仍舊是一臉輕佻的笑,仍舊沒放開她。

  「想。」她聞著他身上的檀香味,很快地把頭抬起,一對眼眸興奮地發亮如明珠。

  「拿著。」男子將黑柄長鞭遞入她細滑的右掌中,嘴角微乎其微地揚了揚。

  相較於尋常女子的驚愰失措與江湖女子的蓄意強出頭,懷中俏麗女娃的活潑精神,他倒是挺欣賞。有意思!白衣男子望著女孩表情豐富的臉龐,眼眸帶笑。

  「哇!好重。」沒預料到鞭子的重量竟比數策書簡還重,李紫華險些將手中的鞭子掉落於地。她連忙用左手握住鞭子,但仍是吃力地顫抖著。「要拿這個打他的大光頭嗎?」

  「只要妳喜歡。」男子近乎親暱寵愛的口氣,她對一個初次見面的人顯得輕薄。

  「可是──」李紫華自然地把那些話當成哥哥們的口氣。她招招手要他低下頭來,低聲在他耳邊說:「我不會武功哩,你要我裝死,然後趁他過來時再敲他的頭嗎?」

  男子聞言爽朗地仰頭笑著,搖搖頭凝睇著她一臉的無邪可愛。他以指尖掃過她兩道有個性的美好稜眉,邪魅的眼眸揚著笑。

  「有人告訴過妳,妳像水蓮一樣的清新與──清香嗎?」他俯近她頸側,似吸取芬澤一般。

  「大白天就說謊。」她一手推開他的靠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這男人的靠近讓人渾身不自在。「我姊姊才像水蓮,我比較像路旁的野草。」

  「欺人太甚!」吳法齊咬牙切齒地大喊一聲。看不慣那二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卿卿我我,擺明不把他放在眼底。他以蠻力掃開與他死纏活鬥的兩人,往那一對男女直竄而去。

  「發火了。」白衣男子勾起一抹笑,飛閃在她的身後,讓她的整個後背全然無細縫地貼住他的前胸,厚實的右掌包裹住她細膩的右手,以便助她握住那把烏鋼鑄成的長鞭;左掌則牢牢橫過她的腰間。

  「看來是妳出場的時候了。」

  李紫華完全沒弄清楚狀況,身子就被一股推力送上了前,小巧的臉龐立刻與吳法齊怒瞠的銅鈴大眼相對。她倒吸了一口氣,手腕卻馬上懸空,在一個蝴蝶飛轉的手勢下,那把重至數斤的長鞭,竟啪啪二聲拍到吳法齊的肩上,劃出兩道血痕。

  「好厲害!」李紫華歡呼著,見著光頭吃疼的冒火狀,更甚得意。

  她只見過大哥練武,沒想到自己也可這樣教訓壞蛋。

  吳法齊一張臉脹成火紅,強忍身上的疼痛,雙拳直往李紫華胸前擊去。

  李紫華直覺倒吸了口氣,向後一縮,整個身子倒入白衣男子懷抱間。

  「敵人的命門直接送上眼前時,我們要善加把握。」摟在她腰間的手,領著她向右滑開,姿態流暢地一如風吹過水面般輕柔。

  「打他的頭。」她點著頭,認真地說。

  男子附耳在她耳畔,故意以眾人皆可聽到的音量說道:「先攻他肩頭,洩去他手臂的使力處;再擊其胸口,讓他的氣力無力可發;最後再掃其下盤,讓其無立足之點。這樣之後,隨妳高興打他哪裡,就打他哪裡。」

  「好好好。」她連迭地點著頭,看著吳法齊火冒三丈,鼻翼賁張地抄起了一把攤販用的屠刀。

  「拿了別人的東西,可是要付出相當代價的。」白衣男子冷笑一聲。

  李紫華附和著,轉身對白衣男子微笑。「可以開始打人了嗎?」

  男子以指尖輕滑過她的額頭,她的自然無邪很難不讓人產生好感。「當然可以。」

  突然間,李紫華驚呼一聲,感受自己乘著風一樣地向前滑去。下一瞬間,她又再度來到吳法齊的身前。

  她張大眼眸,瞪著吳法齊手上那把大屠刀朝她的臉上劈來。李紫華打了個冷顫,沒時間發抖的右手卻在白衣男子結實的支撐下,以著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在空中轉了個繁複的花式──烏柄長鞭就此迎上了那把屠刀。

  噹地一聲,震得她虎口發疼。

  「天啊!」李紫華與吳法齊不敢相信地瞪著那把只剩半截的屠刀。她喃喃自言:「刀被鞭子砍斷了!」

  吳法齊打量了著眼前的局勢,一把丟下了屠刀,往後退了幾步,手挪至胸口衣襟處,朝四面八方灑出了數把飛刀。在大夥的驚呼閃躲中,他趁機將身子跳到數尺之外的屋頂。

   「我根本沒拿那個臭小子的鬼錢包!」

  被白衣男子擁移到安全處的李紫華推開身後的雄健臂膀,小跑步奔向前,朝著屋頂上被太陽曬得發亮的光頭叫道:「你說了就算嗎?」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身子又往外跳移了幾分。

  「你別跑!別跑啊!」她連忙回過頭對那個悠閒微笑的白衣男子叫道:「喂!快追啊!」

  「我沒有義務追捕他吧?」白衣男子無聊地以鞭柄拂去肩上的細塵。

  「可是──」你方才幫了我啊。李紫華老大不高興地鼓起腮幫子。她轉向顧春明、顧夏明說道:「你們去追他,好不好?」

  「別為難他們了,況且──」白衣男子把玩著扇子,眼光放在東邊人群的一點。「偷那個書生錢包的,另有其人。青風幫之人,財富向來不匱乏。」

  「是嗎?」人群間互相張望著,沒有人敢移動,都怕被誣指成竊賊。

  「這位大哥,你確定是那個光頭拿了你的錢嗎?」李紫華乾脆走到那個臉色仍發青的書生邊問道。

  「我想應該是──」抬頭瞧見白衣男子的眼神,書生卻遲疑了。「也許是吧……我錢包不見時,附近就只有他長得非善類。」

  李紫華扯了下嘴角,全身像被洩了氣一樣。什麼跟什麼嗎?這個人讀書讀到腦袋壞掉了嗎?她還以為他親眼看到哩。

  她手插腰大聲喊道:「所有人都不許離開這兒,除非已經檢查過身上確實沒有這個大哥的錢包。現下大夥就待在這兒,等官府差役來檢查。」

  「有人逃跑了!」人群中忽起喧嘩,一個灰色身影自東邊人群中逃離而去。

  「捉住他。」白衣男子對顧春明、顧夏明點點頭,眉宇間有道自然的威儀。

  李紫華站在書生旁邊,見顧春明上前追捕,忍不住又望了白衣男子一眼。

  「還覺得我是壞人嗎?」白衣男子走向她。

  「我沒說過你是壞人啊,我只是覺得你不像是好人而已。」李紫華老老實實地說。

  這個男人嘛──眼睛雖然炯亮,但眼神卻閃爍在亦正亦邪之間。

  「說的好。如果有妳這樣一個妹子倒也有趣得緊。」像愛撫孩童地拍拍她的頭,他狂傲地昂首走入「滿福樓」客棧。

  李紫華站在原地,盯著男人的背影,消失在紅色屋簷之下。

  他是什麼樣的一個男人?拔刀相助,卻又一點都不避諱碰觸一個未婚女子?該是個情場老手吧?和那個討厭鬼龍沐勛相比,他的經驗或許有過之而無不及。

  稱不上認識這個人,可是她卻無法阻止她的腦子這麼想。

  反正,她想接近他!她對他很感興趣!

  不加思索,李紫華也跟著往「滿福樓」走,沒理會顧夏明的阻止及書生紅著臉的低喃道謝。

  如果她多瞭解這個人一點,她可以想更多點子來幫欹雲姊姊整治那個龍沐勛。

  「姑娘,一個人坐嗎?」店小二回頭看看她身後的漢子。

  「他坐一桌,樓上。」她指指顧夏明,抬起頭逡巡了樓內一圈之後,她對著二樓的靠窗雅座一笑。「我跟那個大哥一起坐。」

  那人微笑舉杯相對,總不會拒絕她吧。

  「紫華小──」沉默的顧夏明率先出口阻止。

  「噓。」她開口止住了那個「姐」字,一身布帛裝束還帶著保鑣未免怪異。「我沒事的,何況你坐樓下,也可以看到我啊。」

  不容人拒絕,李紫華在店小二還沒行動前就逕自蹦跳著跑上了階梯,朝白衣男子跑去。

  「這個──某某大哥,我可以坐在這裡嗎?」她帶著兩個酒窩、晶亮的大眼望著他。

  白衣男子手掌翻上,做了個請入坐的手勢。

  「我可不可以知道你的名字?」李紫華偏著頭問道。

  他盯著她無邪的真澄眼睛──這個小妮子追上來做什麼?

  「不能說嗎?」她洩氣地垂下肩。

  「江湖中有個不成文規定,在要求得知對方名號之前,得先報上自己的名號。」他食指一勾要店小二過來點菜。

  「我叫李紫華。」她學市集人的賣藝者,將右掌包於左掌之上對他嚴肅地做了揖,然則臉上淘氣的酒窩卻壞了效果。

  「客倌,要點菜了嗎?」店小二慇懃地詢問,這位少爺穿著富貴,希望待會能有些打賞。

  「妳點吧。」他昂起下巴朝她一抬,向後靠著椅背,欣賞她自然的天真神態。

  「我要──」她咬著拇指,想了一想。

  「小的可以幫妳介紹本店的名菜。」

  「不用了。我要芥辣蝦、淡菜膾、八焙雞、還有羊皮花絲。」

  她每說一道,店小二就只能乾瞪眼。這姑娘是吃遍長安城嗎?她幾乎把附近餐樓的著名小吃都說上了口。

  李紫華眨了眨眼,看著窗外的紅燈籠,忽然撫著掌。「還要一份含香粽子。」

  「那是西坊甘肅的名產,小店沒有。」店小二苦笑。

  「去買回來。」白衣男子頷了頷首,遞了錠銀子給店小二。

  見店小二連聲稱是地離開,她傾身面向對座的他。「我會不會點太多了?沒關係,待會由我付帳,你只要負責吃菜就好了。」

  「妳的食慾不錯。」家境應也是上等。穿的是平民布帛,耳間卻戴著指大的明珠,一出口點菜是富家女的口吻。

  「是啊。」她回望著他的眼睛,發現那雙眼眸深遠得彷若可以將人淹沒一般。她搖搖頭提醒自己不要看得太投入。「我娘老是說沒有姑娘像我吃這麼多,她每回吩咐廚子熬什麼釀豬肚,我都老早就坐到她房內等著吃。對了、對了,你還沒有告訴我名字呢?」

  「很重要嗎?」豪門之女,無怪乎對人一點防備之心都沒有。不過,這丫頭亦無分豪嬌氣便是。

  惹人憐愛,他撫著自己的唇忖道。

  李紫華盯著他的唇發起愣來。真是好看,唇型上揚、薄長適中,待他嘴角的笑意越益拉大時,她才回神乾笑了二聲。

  「你不想說嗎?那就算了。」她掩飾地拿起茶啜了一口。

  「龍沐勛。」

  「噗!」李紫華才入口的茶,一半梗住咽喉氣管,另一半自口中飛噴了出來。

  「咳──咳──咳咳──」她拍著自己的胸口,舉起衣袖擦拭自己被茶噴濕的臉龐,側著臉窺著他。

  她沒聽錯吧,他說他叫龍沐勛?!

  龍沐勛十分配合地偏彎了身子,讓她那雙轉動著眼看個仔細。「妳聽過我的名字?」

  「何止聽過,我是欹雲──」她警戒地收回說出的話,不能讓他知道她是李欹雲的妹妹。她輕咳了二聲。「我是欹──七雲仙姑的徒弟,仙姑今晨說過我會遇劫遭難,被一個叫龍沐勛的男子所救。」

  敵明我暗才能以奇招制勝,她從大哥那學來的。

  這樣才方便她從事破壞──破壞他和欹雲姊姊的婚事。男人不該有一雙太勾人的多情眼睛,而且這人這般直接地盯著人看,肯定不會是什麼好人!瞧,他現在不正和一個初識女子對坐交談嗎?

  李紫華防備地打量著他,忘記是她自己找上他的。

  「七雲仙姑。」虧她想得出來、說得出口。

  龍沐勛挑起一邊的眉,讓笑意肆意占據了他所有的表情。七雲?是李欹雲吧?他含笑以對,等著看她葫蘆裡還變得出什麼花樣。

  「沒錯、沒錯。」覺得自己扯得實在離譜,但為了不自打嘴巴,李紫華只能硬陪著笑臉,順著自己的話編下去。「剛才那兩個人是仙姑的左右護法,我是她的徒弟。」

  「既然仙姑如此精準,算出妳今日會遇見我,那麼她告訴過妳,我接下來會問什麼樣的問題?」龍沐勛睨著她,邪佞的神情浮動在眼中。

  「仙姑不做這種無意義的推算。」趕緊撇清,以免接不下話。

  「是嗎?」龍沐勛一攤手,狀似可惜。「我原打算問一下仙姑可曾算出我的姻緣?」

  「有有有。」她整個身子半趴在桌面之上,臉色出奇的紅潤。

  「怪了,妳不是說她不做無意義的推算。」

  「這個……這個……婚姻大事不是無意義的推算。」李紫華好不容易又編了個理由,拼命期望他會相信;雖然這個討厭的人笑得詭譎異常。「而且關於你的姻緣一事,不用勞動仙姑出馬,待我掐指算來即可。」

  李紫華裝模做樣地端坐起身子,眼觀鼻、八風不動地擺出她最嚴肅的臉色,圓澄的大眼努力地瞇起,蓄意地擠出幾條成熟的紋路。

  「是嗎?那就說來聽聽。」龍沐勛忍著笑,眉梢幾乎揚入髮際。

  「你未過門的妻子不適合你,你們倆八字不合、天生相剋,一定得趕快退婚。否則你將有……血光之災。」故意說得很嚴重。

  看出她對婚事的不滿,龍沐勛心情大好地繼續逗弄著她:「不會如此嚴重吧?不瞞小仙姑,我與我未過門的妻子──李欹雲是聖上指婚,怎會不適合?聽說她溫良恭順、知書達理、熟讀經書、精通醫術,這樣的妻子,我夫復何求呢?」

  欹雲姊姊,對不起了。李紫華閤了閤眼,在心裡說道。

  再張開眼時,她眼也不眨地開始扯謊:「那些都是胡說八道,我見過那個李──姑娘,模樣長得奇差無比,一張血盆大口,脾氣暴烈如火,性情像虎一樣兇猛,個子像熊一樣魁梧。」

  龍沐勛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天知道他有多久不曾這麼開心過了。

  李紫華瞪著他眉開眼笑的高興模樣,小嘴一撇,莫可奈何地把玩起自己鬢髮。不信就算了,幹嘛笑成那個樣子!

  「李家小姐──還算是個人嗎?既如虎,又似熊的。」他單手支著額,忍不住又笑了起來。她這算是自毀形象嗎?她與李欹雲絕對有十分密切的關係,也許……看著她的眼眸多了分打量的光亮神采。

  「當然是人,不過不大像人就是了。」一不做二不休,她豁出去了。李紫華故意神秘兮兮地湊近他。「而且聽說她已經有了愛慕之人,所以公子迎娶之前,最好三思,退婚最好。真的,退婚最好。」

  聞言,他唇邊的笑意仍在,眸瞳卻忽如冬日勁風一般冷厲。「已有愛慕之人,是怎麼回事?」

  李紫華才剛要開口說話,就被他臉上短暫的肅殺之氣嚇得不敢發言。然而,當她再度定住心神時,他又已然神情自若,眼中帶笑地喝著茶、望著她。

  眼花了嗎?李紫華顫抖了下。怎麼有人笑起來讓人直發冷的?不能讓欹雲姊姊嫁給這種男人。

  「就是有喜歡的人了,所以你們不會幸福的。」她嘴硬地堅持。

  「小仙姑殊不知對付一個不守婦道的女子,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她迎娶進門,再將她冷落到一旁,任其年華老去,永不得脫身嗎?」他唇邊的笑始終沒散過。

  「你怎麼可以這樣子對待你未過門的妻子!要共同度過一輩子的人,你竟然可以說得這麼毫不在乎。」李紫華冒火地站起身。

  除了傳言中的風流,龍沐勛還是個沒心沒肺的冷血渾!

  「為一個外人如此激動,大可不必吧。」龍沐勛拿起已半涼的香茗至唇邊,就著杯緣盯著她氣粉的雙頰。

  李紫華氣得說不出話來,用力地一拍桌子,努力想從有限的罵人辭彙中找出最惡毒的話:「你這個壞人、壞蛋、壞傢夥、壞東西、壞──」才罵了幾句,她就說不下去了。爹娘雖疼愛她,卻頗注重她的言行,從不許她口出惡言。以致現在氣怒攻心,卻還只能乾瞪著他,逞不了口舌之快。可惡!

  她手插腰,用最兇的姿態瞪著龍沐勛興致盎然的俊帥輪廓。

  「我討厭你!」她轉身離開。

  「慢走,不送。」龍沐勛勾起唇輕輕鬆鬆地說。

  他不意外地看著她又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再瞪他一眼。

  這個女孩──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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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5 00:01:52
第三章

  龍沐勛輕喝了聲,讓身下的黑馬順著風勢,奔馳在漫漫黃沙之間。

  放眼望去的土地,不似益州的繁華紛擾,幾座窯製的磚牆屋舍是這片寂寞土地的陪襯點綴。習慣了成都的人聲喧囂,此時的清淡氣氛倒別有番情調。

  他抬起頭,揮揮手讓身後的一群下屬們先行策馬而去。

  「我隨後到。」他交代了聲,飛快地勒起馬韁轉向另一個方向。

  此趟西行商旅,原不需要他親自前往。來這不過是想和張長揚見個面。上回一別之後又是一年,前些日子要人捎信給張長揚,告之他將於近日內走訪的消息,而張長揚的回信只畫了一壺酒。

  這回又得喝上一整夜了。龍沐勛勾起了一道爽朗的笑意。

  一陣風似的奔馳過一戶民宅,牆外一束風乾的紫色小花引起他的注意。

  李紫華……他心中滑過這三個字。

  那朵不同流俗的小紫花,現在好嗎?

  他不自覺地揚起嘴角,想起她臨走前橫眉豎目的模樣。那丫頭的拗直脾氣瞧她那兩道小山般的稜眉就知道了。若真是乖巧的名門閨秀,哪個不把眉修成毫無特色的柳眉。

  她是李欹雲嗎?三個月前酒樓一會之後,他如此猜想過。

  她不是李欹雲。

  年齡不符──皇上說過李欹雲今年已是十七歲。而當時那張未脫稚氣的臉,不過是十四、五歲的年紀。

  氣質不像──皇后稱說李欹雲溫婉過人、氣度風範都足以為閨秀之典範。而酒樓中活潑好動的她,只怕會是所有父兄的噩夢。

  然而,他卻希望她是李欹雲。

  對他而言,「成婚」不過只是一件名之為責任而無關緊要的事。他要一個繼承人,也希望把事業擴展至京城。聯婚,是個一箭雙鵰的最佳主意。皇上許婚是主榮譽,更證明瞭「鷹堡」的成功。

  妻子,只是個名詞。

  父母親之間的深情,是人間少數的美好,並不代表一切的世間夫妻亦是如此。當然,他不曾見過李欹雲,也無法對其下任何評斷。不過,如果那個有一雙

  水靈大眼的女孩真是李欹雲,那麼這樁婚事就足夠引起他的注意了。

  龍沐勛不經心地動了動嘴角,為著心頭那抹幾可名之為「在意」的情感而覺得好笑。家中無妹妹之人,都希望有一個逗人的妹子吧。

  「老伯,你要不要緊啊?」

  四望無人之曠野中,何來女子的大聲呼叫?!

  龍沐勛右手輕扯了下馬韁,讓身下的「雷風」緩下腳步,不再踏起黃沙滾塵,悄然地接近聲音的來源處。

  「老伯,你先把這顆天心丸吞下去。」

  天心丸?那是紀綾特製的救命丹藥,龍沐勛沉吟道。這女子認識紀綾?

  「哎呀!你別咬我啊!你這樣瞪著我做什麼!快點吞下去啊!如果我真的存心要害你,現在用一根小指頭就可把你揉死了。」女子的聲音一如歌唱。

  女子無奈地抬起了頭,俏麗的容顏恰好側向龍沐勛。

  是李紫華!龍沐勛仰起頭,唇邊的幅度拉大了數分。從長安到沙州,也算有緣。而這個丫頭說起話來還是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樣子──一根小指頭把人揉死,憑她!他倒想看看她如何折騰那個躺在地上的白髮老者。

  在幾步外勒住了馬,他在一處枯木叢邊靜觀著。

  「你說什麼?」李紫華把臉盡量湊近了老人的耳朵,還是只感覺到他斷斷續續的說話「氣息」,聽不見聲音。

  忘了不是她聲音大,別人聲音就會跟著大。她著急地又把聲音放大了幾倍:「你說什麼?」

  「我──生平──威赫,沒想到最後──竟是被一個不認識──的女子所救──我告訴妳──我是我是──」老者吐納著微弱的氣息。

  李紫華拿出手絹為老者拭汗,打斷了他的話:「不用跟我道謝啦,我娘說助人是應該的。你好好休息,待會兒若有人經過,我們就可以替你找大夫了。你一定很痛吧?你的臉色愈來愈難看了,是內傷嗎?我沒見著你流血──」

  「妳閉嘴!」老者脖子青筋一浮,用了最大力氣朝她吼。

  她不解地微低著頭,圓亮的晶眸看著老者泛紅絲的眼珠,很努力地想分辨老者那一聲暴喊是說了什麼。

  「你剛剛說什麼?」李紫華小心翼翼地問。

  不遠處的龍沐勛忍不住撫著額,藉著內力調勻自己呼息,壓抑自己狂笑出聲的念頭。

  她與老者之間的低聲交談,他在如此遠的距離外自是聽不到。但是李紫華方才的加大音量及老人大聲要她閉嘴的那一段對話,他卻聽得一清二楚。結果呢?當事人的她竟然還傻愣愣地不懂。

  她是個什麼樣的女子啊,真迷糊?還是裝天真?

  遇見她二回,她身邊總跟隨著一些不期然的意外笑料。與事件無幹,與她的性格卻絕對有關。

  「我是青風幫的幫主張長揚。」老人瞪著她說道。

  青風幫!李紫華倒抽口氣,想起那個大光頭,連忙搖頭。「你們裡面有個大光頭,他兇得不得了!」

  「吳法齊?!」張長揚吐出一口血,氣彷若順暢了些,說話音量也大聲了起來。他這回若能走得平靜,都虧了那顆天心丸。「待會兒我拿青風令給妳──妳就算叫他磕頭,他也得磕。」

  「你別說話了。」見老者又嘔了口血,她嚇得臉色發白。

  「不許發抖,反正妳拿著權杖告訴我那些不肖的徒子徒孫,就說他們一群全是廢物!練功至今,沒有一個有成!」張長揚眼睛緩緩翻白。「有了青風令,妳的下半輩子就吃喝不盡。」

  「說別人壞話,也能讓我後半輩子吃喝不盡嗎?」她拉住老者的手,想給他一些溫暖;也想讓他藉著說話來支撐精神,以期有人救援。

  「笨蛋。」老者有氣無力的罵人話語卻讓人聽了心酸。「我還沒說完。妳到青風幫之前,先拿著這只權杖到沙州綢布莊找『鷹堡』的龍沐勛。千萬、千萬要找到他;還有,切記一事──萬萬不可告訴青風幫弟子,青風令在妳身上,妳就告訴他們青風令在龍沐勛身上。」

  「青風令?龍沐勛?」她碰上了什麼樣的事?!為什麼得和那個傢夥有關!

  「妳可以用青風令向他要求妳想得到的一切。」

  「哇!」李紫華睜著眼,沒想到自己竟然得到一項利器。那叫什麼青風令的東西是寶,欹雲姊姊的將來就靠那塊東西了。

  「老伯,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她誠誠懇懇地說。

  張長揚拉了下臉上的肌肉想笑,無奈肌肉早已麻痺。「救命恩人?這話該反過來說吧。」

  「手伸出來。」一陣劇痛襲來,張長揚的臉色由白反青。

  李紫華合作地把手掌伸了出來。

  「青風令現在交予妳。」張長揚在拿出權杖之時,精神稍為好轉。他自胸口掏出一把青黑色的長形權杖,放到她手間,灰長的指甲劃過她的手掌。「妳找到龍沐勛時,記得先讓她看妳的手掌,告訴他妳從我手中得到青風令,否則妳性命不保。」

  「性命不保?這麼嚴重?不會吧?」她聳聳肩,認為老伯神智不甚清醒,一逕低頭看自己的手──手掌被老伯的手指刮得有點痛。

  「一定要去找他,聽到沒有!」張長揚指著她的臉大叫出聲,驚得她往後倒坐在地上。

  「好冰喔!」她乾脆坐在地上拿著權杖在手中玩著。「這很貴重嗎?」

  李紫華舉高權杖在空中細看著,而後吐土舌頭把權杖收到衣襟間。

  青風令!龍沐勛繃緊肌肉,看著李紫華手中那只在陽光下反射白光的權杖。

  是張長揚嗎?

  若真是張長揚,怎麼會落得如此下場?張長揚的功力和他不相上下!

  龍沐勛跨下馬,輕功飛迅地來到離他們稍近的後頭。附近沒有人,他沒有感受到其他人的氣息──傷害張長揚的人已經逃離。

  他悄悄站在他們身後,看著張長揚的生命逐步消損。

  「誰做的!」龍沐勛發出聲音,瀟灑的容顏中有著置人於死的殺氣。

  「嚇!」李紫華被嚇出了一身雞皮疙瘩、寒毛直立。她緩緩地回過頭,立刻又嚇了一大跳。怎麼是他?!她酡紅的臉瞪著龍沐勛。你沒事站在這做什麼?站在人家後面專門嚇人嗎?」

  龍沐勛沉著臉與張長揚努力張開的眼睛相望。他彎下身握住了張長揚的脈門──毒氣已漫入五臟六腑!

  「是誰做的!」龍沐勛重複地問,彎下身扶起張長揚的背,想讓他癱軟的身子坐直。

  「不要浪費你的功力了,我的身子能捱多久,我很清楚。這丫頭給我吃了一顆天心丸,毒發時沒有那麼痛苦了。」張長揚搖著頭苦笑,唇瓣開始泛黑。

  「我不許你死。」不顧張長揚的反對,龍沐勛仍將他扶起,坐於他身後,以掌緩緩地輸送自己的真氣入他體內。

  李紫華驚訝地站在一旁,看著這一老一少。他們認識?

  「沒有用的,我中毒太深了。那藥直接下到我喝的茶裡頭。是熟人做的,否則不會知道我練青風掌不能碰到滲水之毒。我中毒後,有個黑衣身影自窗外窺探,我當時已中毒,只來得及給了他一掌。」

  「我會找出那個人,你不要說話。」龍沐勛一抬掌,在張長揚的背後又點了幾個穴。張長揚微弱的氣息讓他不安。

  要他眼睜睜地看著好友死去,他辦不到!

  「小老弟,不需運功了。到我前面來,讓老哥哥瞧瞧你。」

  龍沐勛扶著張長揚,讓他靠在自己的胸口,聲音雖極力保持平穩,手上的青筋卻已明顯浮現。「有沒有線索知道是誰幹的?」

  「近來幫內分了二派,大弟子林成勇主張保持幫內的原狀,不贊同青風幫內接手西域商旅的保鑣工作。二弟子侯一功則大力主張接受保鑣工作,打響青風幫名氣。我若死,繼位者一定是其中一人,幫內也只有他們二人會使青風毒。」一段短短的話,張長揚卻花了許久的時間才說出口。

  「你贊成林成勇的看法,不是嗎?」

  「沒錯,不過大部分的弟子都傾向侯一功那邊,要不是還敬著我的武功強幾分,早就反了。我只是沒想到,他們竟然會對我下手。」

  李紫華打了個冷顫,為著他們話語間隱約所透露出的訊息──殺人者是自己身旁的人,那種被背叛的感受該是另一種更大的折磨吧。

  「你怎麼來到這?」

  「我中毒之後,就騎上馬離開幫內,否則謀殺我的人很容易從我身上得到權杖。對了,這姑娘的手,你待會記得幫她──」

  遠方達達的馬蹄聲筆直朝著他們而來。

  「老伯,有人來了!我們有救了!」李紫華開心地叫著。

  她快速地站起身,對著遠方飛捲而起的風沙,高高舉起雙手。「這裡有人啊!」

  笨女人一個!龍沐勛止住罵人的衝動。

  她難道不曉得塞外地方弱肉強食,竟膽敢於敵我不非、善惡還不明之際,就貿然舉起手求救。他懷疑她腦子裡全裝了泥!這幫人若是前來追殺張長揚的叛徒,而他又不在這,她一個不會武功的女子和中毒的張長揚,豈不任人宰割?

  「是青風幫弟子,我看到林成勇、侯一功了。」龍沐勛遠眺說道。

  「你避開,暗中幫我觀察他們每一個人。小老弟,我的後事就拜託你了。」張長揚發抖的手與龍沐勛緊緊交握。

  龍沐勛看了看張長揚最後一眼,向李紫華做了個噤口的手勢後,飛身隱沒在一隅的樹叢之後。

  下一瞬間,一行人馬在李紫華眼前停駐。

  「停。」李紫華舉起手遮住這些人馬所帶來的狂亂風沙,努力不讓自己的眼光求救地瞟向龍沐勛。

  「幫主!」馬上的青衣人全數跳下馬,單膝跪於白髮老者身前。

  「幫主,是誰把你弄成這樣的,弟子為您報仇。」

  白髮老者甚至沒有再睜開眼看任何一名徒弟,平靜地嘔了一口血之後,以交代後事的口吻慢慢地說:「眾弟子聽令。」

  「是。」

  李紫華看著所有青衣人都低垂著頭,單膝著地。她左右張望著那顆曾與她有過節的光頭。哈!他站在最後頭。

  「誰把我弄成這樣自個兒心裡有數。只是那人中了我的青風掌,不出三十日也會斃命而亡。所以,你們給我聽好了──凡我青風幫弟子,三十日後斃命者,你們每人鞭笞他的屍體一百下,讓他死後亦無全屍。」

  李紫華與所有青風幫弟子皆驚叫出聲。

  青風幫弟子不置信的是殺害師父的兇手出自同門;李紫華不敢相信的原因,則是為著老者口氣的狠毒──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在一個月後選出新掌門前,這位姑娘就是青風幫的掌門。」

  什麼?!拿了青風令就要當掌門,老伯方才沒說啊!李紫華大睜著眼看著老伯,直覺脫口而出:「我不要當掌門。」

  老者睜開眼,嚥下最後一口氣息。

  「送師父。」一聲長嘯自青風幫弟子中發出,所有青衣弟子皆雙膝著地,垂頭默哀。

  李紫華站在原地,看著數十個人跪地為老者送行,鼻頭心間亦覺得有些酸楚。與老者雖是素昧平生,但也算陪他走完了人生的最後一程。他對自己也有恩啊,他給了她青風令,不是嗎?

  慢著,她吸了吸氣,把一顆淚水眨回眼中。她得趕快偷溜,免得真被捉去當那個什麼長門。好不容易從姑媽家逃跑出來,她才不要又被困在一個地方哩。踮著腳尖,她悄悄轉身──

  「拜見新掌門。」青風幫全數起身向李紫華作揖。

  「我不是掌門。」她拼命地搖著手,尷尬地看著一排男人恭敬地站在她面前,只得偏過臉龐朝著她唯一認識的人苦笑。

  「大光頭,你告訴他們,我怎麼可能會是掌門嘛。」

  「妳是那個亂說話的死丫頭!」吳法齊跳起身來大叫。

  「吳法齊,對掌門不得無禮。」一名圓臉男子喝了一聲。

  「是。」吳法齊咬牙切齒地又曲下身。

  「大弟子林成勇拜見掌門。」方才出聲的弟子向她作揖,訝異於她的年輕。「請掌門和我們一同回青風。」

  「我不能和你們回去。我什麼都不會,怎麼做掌門人啊!」她急得直扯衣裳,整個人緊張地團團轉。

  「青風令在妳手上,妳就是掌門人,除非交出青風令。」一名臉色白皙、頭戴方巾的男子陰沉地盯著她瞧。「二弟子侯一功拜見掌門。」

  「可是我不能交出青風令啊!」她向後退了一步,生怕別人搶了她的東西。

  「師父老糊塗了嗎?把東西交給這種女人!」吳法齊忍不住地大喊,吆喝著同門。「把青風令交出來。」

  「吳法齊,閉嘴。」林成勇十分威嚴地瞪了吳法齊一眼。

  「是啊,剛才老伯說只要權杖在我手上,就算叫你磕頭,你也得磕。」李紫華挺直背,朝吳法齊哼了一聲。

  「但是──若權杖不在妳手上?」侯一功突然出手,撂住她的肩頭。

  「誰敢動她!」

  一條長鞭在下一刻撥開侯一功的手,將李紫華的身形向後挪移了數步。而在這片刻間,竟無人看出那擁住李紫華的白衣男子來自何方。

  「好對姦夫淫婦!竟然打情罵俏到塞外。」再遇舊仇人,吳法齊的拳頭早已握緊。

  「說話難聽,該打。」龍沐勛隨手拔起一片樹葉往吳法齊射出,強勁的力道讓他閃避不及,臉上硬是被樹葉劃了一口子。

  龍沐勛回過頭看了張長揚最後一眼,俊俏的面容中看不出絲毫的悲傷。

  他要替張長揚報仇!

  「若吳法齊先前有所得罪,在下願為其致歉。懇請這個朋友放了我們青風幫的幫主。」林成勇上前一步。

  「道歉,我可以接受。不過,『朋友』二字倒是未必;而且這位姑娘與我是舊識,心甘情願待在我身旁,何來釋放之說。留下她在青風幫,才是置她於死路。」龍沐勛冷笑,感覺身邊的她身子一抖。「妳要跟他們走嗎?」

  李紫華看著前方虎視眈眈的臉。雖然龍沐勛也不是什麼好人,不過好歹也算是她將來的親戚吧。方才若不是他及時出現,她大概被這些人一掌、一拳給……她的臉色愈來愈蒼白。龍沐勛剛才說什麼她留在青風幫,只是死路一條,聽了更讓人發毛。怎麼身子愈來愈冷?

  她低著頭,不發一語,身子不自覺地往龍沐勛靠去。

  「她不願跟你們走。看到了嗎?」龍沐勛低頭注視她蒼白的小臉,握住她的手。她沒有掙脫。

  「留下青風令,隨她去留。」二弟子半陰半陽的聲調吐著話。

  龍沐勛陰沉地注視著侯一功──青風令關係著青風門內的寶物,人人想得,當然處處是危機。

  「那個東西不在我身上。」李紫華吶吶地說。

  「青風令在掌門身上,除非──妳不是掌門。」侯一功以尖細的嗓音說著。

  「老伯說我不會武功,所以先把青風令──」她欲言又止地瞅著龍沐勛,水眸不安地眨動著。「所以先把東西交給了龍沐勛保管。等一個月後,你們選出新掌門時,再交給下一任掌門。」

  李紫華的話引起了一陣喧嘩。

  但懼於她身旁的龍沐勛,一群人始終沒人敢上前叫陣──鷹堡少主強勢的武功向來為江湖所盛傳;況且方才他那一出手,即是高手氣派。

  龍沐勛沒開口,鬆開了握住李紫華的手掌,盯住她緊張的眼眸。她還太嫩,根本就不習慣撒謊。揚起下顎,他冷笑。

  「怎麼?有人心慌意亂了嗎?因為拿不到青風令,就拿不到青風門內的解藥本子,因此註定要毒發身亡,不是嗎?」

  「青風令不需交由外人保管。」侯一功的眼神中有著狠毒。

  「算了,只要這位姑娘在一個月後青風幫選出新掌門之時交回青風令,在下就感激不盡。」林成勇說著話,雙眼卻直盯著她身旁的龍沐勛。「這些日子就煩請龍少幫主費心了。」

  龍沐勛回視著林成勇眼中的算計。「不愧是張長揚的大弟子,見識氣度過然多了幾分。那麼這位姑娘,龍某帶走了。」

  「人帶走,青風令留下。」二弟子侯一功抽出腰間匕首,在說話之間已蠻橫地揮動向前。

  龍沐勛摟過了李紫華,在旋身之間,不讓劍身沾到她一絲半縷。將她抱在自己身側,在侯一功再度出襲時,龍沐勛俐落地將手中的長鞭一揮,鞭風在咻然一聲中立即將對方的功勢完全化去。侯一功手中的匕首被硬生生地抽出,持匕首的右手虎口血流如注。

  不過是一招之間。

  「還有人要試嗎?」龍沐勛睥睨地掃過所有人一眼,視線尤其在光頭身上嘲笑似的多停留了會。

  「雷風。」

  龍沐勛吹了聲口哨,一匹通體黑亮的馬跳躍而至他面前。在眾人的注視下,他抱起李紫華,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        ※※※※※

  「你以為你是誰啊,敢這樣看我!」李紫華瞪著眼前那對不屑的黑潤眼珠。「還把我丟到荷花池裡頭,裡面很臭的,你知不知道!」

  纖纖十指上下飛舞著,黑黃的泥土混合著污水從她指尖滴落。

  「救了我就很了不起嗎?就可以這樣對待人嗎?」

  音量愈拉愈高,她不馴地抬起下巴,知道對方一雙眼圓睜,鼻翼賁張,即將發火。

  「有本事就反駁我啊!」

  她雙手插腰,卻不敢用力呼吸。她的身子還真臭啊!

  「牠如果有本事反駁妳,那麼妳現在早就被罵到十裏城外了。」龍沐勛倚著馬房的木門,瞧著李紫華對著「雷風」又叫又罵。

          她這模樣,小泥人似的。

  除了那雙大眼還是清澈的之外,她由頭至腳都裹上了一層泥,而且──其臭無比。他站在門口瞅著她瞧,距離並未離她太近。

  「你進來多久了?」她一轉身,把所有的怒氣全發到「人」身上。「你來得正好,你的馬把我摔到荷花池中是什麼意思?我看起來是落魄了點沒錯,它也沒必要馬眼看人低。好歹我自己一人也在外頭待了五、六日,被人欺負也就算了,竟然連馬都欺負我!」

  說完,她彎下了身子,坐在地上,覺得委曲。

  第一次成功脫逃了五日,卻開始想念起家裡的人。出遊的爹娘好嗎?她想念他們。伯瞵大哥會在附近嗎?去年十二月他就出門帶兵迎戰了,她很想他。仲麾二哥好嗎?這一年多來,他總是不快樂的,她想他。欹雲姊姊好嗎?如果她在自己身邊,她一定會溫柔地摟住她。

  想著想著,李紫華把頭埋進了屈起的雙膝間。她想回家!

  「妳一人在外頭待了五、六天,是什麼意思?」龍沐勛直起身子,聲調變得嚴厲。

  她不吭聲,因為不聽話的眼淚掉了一顆又一顆。

  「說啊!」他跨步走向她臉色不悅。

  他方才讓「雷風」先載了她回來。莊內之人皆知道「雷風」載回之人即是他要救助之人,他則前往青風幫探親他們的後續動作。

  目前的正事是為張長揚報仇,他為她擔什麼心!

  「我想回家。」她悶著聲說。所有的快樂與活潑的外表褪去後,只是一個十五歲的普通女孩。

  「為什麼一個人到這種地方?其他人呢?你那兩個保鑣呢?」龍沐勛走到她身前,俯看她蜷起的身影。

  「沒人跟我在一起。」她的聲音愈來愈低。

  「說實話,否則我就把妳丟回青風幫。」

  她猛地抬起頭,骯髒的小臉上被淚水清出了二道雪白痕跡,像隻小花貓一樣地張牙舞爪──

  「你們這些人都是騙子!老伯說什麼把青風令給光頭看,光頭會向我磕頭,結果他們卻動手想打我!老伯說把青風令給你看,你會答應我所有的要求,結果你一副恨不得把我踢出去的臉孔!」

  「沒錯,生存就是如此。」龍沐勛勾起一道事不關己的笑,低下身來與她平視,深幽的眼有著不見底的譏諷。「最大的騙子是妳。青風令在我身上……見鬼!」

  「我……我……老伯要我這麼說的。」

  他冷笑的臉孔湊近她。「東西呢?」

  李紫華傻傻地盯著他的眼,為著其中的黝亮而著迷。以前怎麼沒發現他有這麼感人心弦的一雙眼。

  「青風令呢?妳不會要我自己動手搜吧?」

  「不可以。」她即刻雙手抱胸。

  「妳緊張個什麼勁,我對妳這種發育不全的澀果子沒有興趣。」龍沐勛伸出指尖在她臉上劃過一道痕跡,將沾了汙的手指讓她瞧。「何況,現在的妳比一頭豬還髒、還臭,妳根本不需要擔心。」

  她扁起嘴,雙手氣得發抖。用力握緊拳頭,卻發現自己右邊的拳頭沒有感覺。她不信地把手掌張開又閤起,張開又閤起,反反覆覆握了好幾回。她知道她的右手在動,但卻沒有一點「手」的感覺。李紫華舉起左手用力地掐右手,怎麼可能!

  「怎麼一點感覺都沒有!」她一向最怕痛啊。猛然抬起頭,想起老伯說的話,她直接把手伸到龍沐勛面前。「你看。」

  「看什麼?」龍沐勛對著她的右手上臂倏地按點了好幾個穴道。「妳中毒了!妳知不知道!」

  「中毒?!」她開始冒冷汗,臉色蒼白,手掌開閤著,只感到麻。「難怪老伯說……」

  「他說什麼?」

  「老伯說我找到你的時候,一定要讓你看我的手掌,告訴你我從他手中得到青風令,否則我會性命不保。」她仍不敢置信地瞪著自己的手。「怎麼可能會中毒!」

  龍沐勛拿起腰間的長鞭,將她的手擺到自己手心之中,在她兀自發愣之際,以烏鐵鞭身的銳角在她的指尖劃了道口子。

  「好痛……」她伸出右手拍開他,大聲喊了一聲痛後,就瞧見自己指尖汨汨而出的黑色鮮血。

  「不是沒感覺嗎?喊什麼痛?」他按著她右臂上方的脈門,再逼出她指尖的幾滴毒血。

  「我習慣要喊一喊。」她看著自己的血竟然看呆了。「我第一次流血不會痛哩!」

  「是啊!再繼續沒有感覺下去,妳就直接去見閻王爺了。」他以皮鞭把手敲她的頭。

  「我怎麼中毒的?」

  「妳從張長揚手中接過青風令時,有沒有碰到他的指甲?」看她大力的點頭,他說道:「張長揚方才不是說青風幫下毒暗殺他的人中了青風掌,不出三十日即會死亡嗎?青風掌之所以令人致命,張長揚指尖所餵的劇毒是一大癥結。」

  李紫華嚥了一口口水,完全沒預期會得到這樣的答案。開始有些相信為什麼二哥總是說麻煩事跟著她跑。「那──我不是死定了?」

  「妳體內所中的毒沒有施上內力,所以毒發時限是二十日。」

  「老伯幹嘛害我?我與他又無冤無仇!」她又淚眼汪汪。「我不想死啊!我從姑媽家跑出來,只是想一個人出來走走。怎麼會遇到這種事?我才剛滿十五歲,我會不會就這樣死翹翹?」

  「有我在。」

  龍沐勛挑起她髮梢的乾涸泥塊。短短三個字,卻是磐石般的承諾。

  他的話卻惹起她更多的淚水。「我一直把你當壞人,所以不願意欹雲姊姊嫁給你,原來我才是真正的壞人。」

  「妳跟李欹雲究竟是什麼關係?」他瞇起眼盯著她的淚眼。

  她眼珠不安地轉了轉,怕他一狀把她現在的情況告回長安。她最後決定說謊:「她是我結拜的姊姊。」

  龍沐勛精亮的眼神直接地盯住她,她說得很肯定,不過身子卻抖了一下。

  「是嗎?」

  「是。」她回答得果決,眼睛卻飄了開來。「你告訴我,老伯為什麼要對我下毒好不好?我覺得好可怕,我是看他痛苦地在地上打滾,所以才好心地把天心丸給他吃。他怎麼還要害我?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只是因為在他將死之際,妳恰好就在他身邊,正巧能幫他解決後事。妳一旦中毒,就不得不來找我,如此一來,青風令不至於淪於那些弟子的爭奪之中。張長揚知道我定會查出真相,而他的徒子徒孫們的功夫沒人能勝過我。因此,那個中了青風掌的人,拿不到青風令、拿不到解藥,一定得死。」

  李紫華揉著自己的頭,覺得這些江湖中人行事還真是複雜。「難怪老伯不讓他的徒弟知道青風令在我身上。我沒有武功,他那些弟子如果要從我身上得到青風令,取得解藥是件再容易不過的事了。」

  「青風令若在妳身上,妳就算有十條命也不夠青風幫的弟子追殺。兇手怎麼可能不對妳下手?相對於兇手的生存,毀了妳只是件牛毛小事;何況青風令是開啟青風幫內室──青風門的權杖,青風門內的珍寶無數。」

  「謝謝你。」她認真地說。他在危難時救過她兩次小命,也許她該對他改觀,試著把他當成自己的姊夫。李紫華看著指尖已乾涸的血漬。

  「唔……那個……龍……龍大哥,那麼我們什麼時候,去調查這件事?」

  他從衣襟中拿出一隻黑漆鑲金的木盒,自其中一個格子裡拿了顆約莫三倍珍珠大的黑色藥丸,放到她唇邊。「張開口。」

  李紫華皺了皺眉,不過仍聽話地把嘴巴打開,把那顆看起來不容易嚥下的藥丸含進嘴裡。她苦著臉跑到「雷風」身邊拿起水壺,拼命地喝水,很用力地吞著藥丸。

  經歷一番掙紮後,她總算是嚥了下去,吐了吐舌頭。「苦苦、臭臭的。」

  說完,她瞪了「雷風」一眼,這討厭的馬看起來像是在嘲笑她。

  龍沐勛拿起木盒敲了下她的頭,唇邊漾起了一個詭異的笑。「有沒有覺得喉間熱熱的?」

  她摸摸喉嚨。「嗯。本來沒什麼感覺,你一說好像就有了。」

  「有沒有覺得一股熱氣從腹部往上衝?」

  李紫華又摸摸肚子,摸了半天,她很緊張地看著他。「好像沒有耶,剛剛那顆解藥吃下去,肚子要熱熱的才有效嗎?怎麼辦?」

  龍沐勛挑起眉,撥開她臉上的髮絲。「剛才妳吞下去的是顆毒藥。」

  「什麼!」她在一瞬間按住自己的喉嚨,跑到一旁乾嘔。

  「妳對人一點戒心都沒有,真該打。」他走到她身後,突然用力勒住她的腰,讓她喘不過氣來地用力呼吸。

  「我以為你要救我,我怎麼知道你這麼壞!」她拼命地打著他的手,小嘴一扁,眼看就要哭出來了。「我相信你啊!」

  他對著她轉過頭來的汙黑小臉,告誡地說:「那的確是解藥,我騙妳是要讓妳知道──妳太該死的沒有戒心了。」

  李紫華呆愣在原地,臉上卻慢慢地開出一朵燦爛的笑花。「我就知道你不太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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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5 00:02:14
第四章

  好想睡覺。

  李紫華頭枕著浴桶邊緣,在氤氳的熱水蒸氣中垂下眼瞼,意識逐漸進入半昏沉狀態。

  在這域外的乾燥地區,能夠如此奢侈地浸泡於一大盆的熱水中,是種莫大的享受。

  為什麼從肅州姑媽家逃走?她問過自己。

  相對於多數人而言,她的日子安逸而舒適,家有雙親兄姊的寵愛,生活衣食無虞。她可以預料到她的明年、後年,甚至一輩子的將來。

  不是不滿意,只是有些驚慌與想改變吧。常聽大哥說戰場上的四處征伐;聽二哥談各地行走的見聞;也愛膩著欹雲姊姊說她未回到李家前的點滴。她的心裡總覺得外頭的世界

有許多新奇、等待著她去冒險的旅程。

  所以,她到了肅州,美其名是探視姑媽,然而卻早在一路的行程中,心頭就鼓動著逃離的想法了。

  「小姐,要起身了嗎?」洪明月站在一旁,望著李紫華的頭愈來愈低,呼息也愈來愈平穩。

  李紫華被叫聲驚了一下,猛然張開了眼。她晃了晃頭,眼皮依然沉重。半仰著頸,她對著洪明月傻笑。「我洗很久了嗎?」

  「有一段時間了。」瞧著李紫華粉粉的雙頰上那微笑的酒窩,洪明月也跟著微笑。「怕您的皮膚洗皺了。」

  李紫華舉起自己的指尖端詳著,指尖果然已有些過度浸泡的皺摺。「明月姊姊,妳轉過身去好不好?我要穿衣服。」

  「少爺交代過要我在這伺候著,您別客氣了。」洪明月拿起一旁乾淨的布巾,等著她起身。

  「真的不用。我會不好意思,真的。」明月姊不是奶媽,她不習慣讓別人盯著她的身子瞧,亂不自在的。

  「那請小姐自己拭乾身子,然後我再替您更衣。」洪明月將布巾交到她手中,背對著她。

  李紫華接過布巾,在起身時打了個冷顫,連忙用布巾包住自己,迅速地擦乾身子,套上底衣。

  絲綢的料子冰涼地貼上皮膚,她才發覺了怪異之處。

  「妳們府中怎麼剛好有這些衣物?」李紫華問道,把未乾的頭髮撥到右肩。

  「我可以轉身了嗎?」聽見李紫華’應允以後,洪明月回過身為她繫上腰間的帶子。「這是殷姑娘訂製的。不過,這些都是尚未穿戴過的。」

  「殷姑娘是誰?」龍沐勛在這種地方還有女人,未免太過份了。李紫華的臉色鐵青。

  洪明月咬了下唇,為李紫華著裝的手停頓了會。這個年輕的甜蜜姑娘不會剛好是少爺的新歡吧?「您就當明月什麼也沒說吧。」

  這樣不等於都說了嗎?李紫華渾沌的意識突然清明了起來。對於龍沐勛救命之恩,像風一般倏地消失。好色的男人!

  她清了清喉嚨,低頭看了看自己被勒緊的胸口,吐了吐舌尖。她並不豐腴,娘老說她不長肉似的;然而這衣衫穿在身上,卻仍顯得緊。

  「殷姑娘很瘦吧?」李紫華食指捲著自己潮溼的髮梢,偏著頭向洪明月問道。

  「殷姑娘身子不好。」洪明月含蓄地回答,另外拿了塊乾淨的布巾讓李紫華拭乾頭髮。「姑娘放心吧,少爺既然帶了妳回來,就會好好照顧妳的。少爺不會因為殷姑娘而虧待您的。」

  李紫華接過布巾胡亂往頭上一蓋,遮住了大半個額頭,只露出一對大眼睛骨碌碌地盯著眼前侷促的人。

  「明月姊,妳該不會以為我喜歡那個男人吧?他年齡和我二哥一樣老,足足多了我八歲,和我不搭稱的;我也不是吃那個什麼殷姑娘的醋,我只是覺得那個男人的品行實在不足取,連這麼遠的地方都有女人。」

  「您不是少爺的──」

  「我不是他的任何人。」她雙手做祈禱狀上舉。「感謝天啊!我與他沒有關係。」

  洪明月輕笑出聲,因為李紫華批著巾子比手劃腳的動作好玩的緊。「小姐快將頭髮擦乾吧,否則待會要頭痛的。」

  李紫華用布巾包住及腰長髮的下擺輕拍著。「那個殷姑娘長什麼樣?為什麼住在這?她身體哪裡不好?她和龍沐勛是什麼關係?是不是我想像的關係啊?妳似乎很習慣他帶陌生女人回來了,他經常這樣?你們難道不會覺得他這種行為很要不得嗎?」

  一連串發問聽得洪明月傻眼。真和少爺沒有關係,為什麼有這麼多問題?但是瞧李姑娘問話的態度又不像喜歡少爺。

  「我開始呱呱亂叫了,對不對?」李紫華不好意思地聳聳肩,上前拉住了洪明月的衣袖,半撒嬌地說:「明月姊,我這是老毛病了,妳可以不用理我。可是,妳如果聽得懂的話,可不可以理理我啦,心裡有事不弄清,我會很難受的。」

  「我原先還以為妳和宮姑娘一樣,打算盤問少爺的每一件事呢。」洪明月拍拍李紫華的手。

  「宮姑娘?!她又是誰?」李紫華張大了嘴,突然發現自己身負重任。她好歹得清楚龍沐勛身旁都是些什麼女人,免得欹雲姊姊嫁過去受委曲。

  「瞧我這張嘴。」洪明月拉著她到梳妝鏡前,為她梳髮。「先讓頭髮披著吧,還濕著呢?」

  「明月姊,說說宮姑娘和殷姑娘的事讓我聽,好不好?」李紫華不安分地動著身子。

  「做下人的,不能對客人亂說話。」洪明月拿起一把小扇輕輕為李紫華搧著風。

  「那我幫妳搧風,妳不要把我當成客人,不就成了。」李紫華伸手接過洪明月手中的扇子,朝著她的臉猛搧一通。

  「妳和我妹子一樣,是個磨人精。」洪明月笑著搖搖頭。

  「是,我娘也這麼說。」她同意地用力點頭,嘴邊又露出小酒窩。「殷姑娘和宮姑娘都是龍沐勛的侍妾嗎?他出門都帶著侍妾嗎?從益州帶到這?」

  「殷姑娘和宮姑娘都是少爺的侍妾,不過宮姑娘還待在『鷹堡』裡頭,殷姑娘則住在這裡的別業。她身子不好,大夫說這裡乾燥的氣候反倒適合她,所以少爺不定時會到這來探望殷姑娘,我也是這個月才從成都到這來的,因為殷姑娘說想念我做的綠豆丸子,少爺便要我來了。」洪明月挺開心地笑著。「殷姑娘個性好、樣子又美,比宮姑娘好多了。」

  「是嗎?」反正她一次要擺平這二個女人就是了,否則她那個不與人爭的欹雲姊姊定會在「鷹堡」被欺負的。那還得了!

  「丫頭,妳好了嗎?」門上被敲了二下,隨即被推了開來。龍沐勛走了進來。

  「哼。」李紫華回眸瞪了他一眼。

  「妳先出去。」龍沐勛朝婢女揮了揮手,走到李紫華身旁。「怎麼了?那些泥全吞到妳嘴巴、肚子裡頭?這麼難看的臉。」

  他捉起一綹她肩上漾著花香的髮在指尖把玩著,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也放下了長髮,穿上了衣衫的起伏身段──不會讓人誤會為小女孩的纖柔身段。

  「你幹嘛色咪咪地瞧著我。」她不客氣地扯回自己的頭髮,捉起了一件鬥蓬蓋住自己發涼的胸口。

  「欣賞美女,是件樂事。」龍沐勛伸指滑過她粉紅的頰邊。

  李紫華打掉他的手,用手使勁地擦拭著自己的臉。「你不要亂碰人啦。」

  「怎麼?小女孩開始有男女之防了?」他揚起一抹調侃的笑,走到房角一隅的軟榻,自顧自地落了座,斟了一杯茶。

  李紫華從梳妝鏡前起身,雙手插腰,追在他身後,也爬上了軟榻,十分不客氣地呼喝著他:「你打算把你那些女人怎麼辦?皇上把欹雲姊姊許給你了,不是嗎?你要趕快把那些女人弄走。」

  龍沐勛一抬眼,將手中的杯子往地上摔去,瓷片破裂的聲音在室內迴響著。

  她愣在原地,沒預料到他的反應。

  他眼間的笑意已然收起,方才仍有些暖意的炯亮眼眸一轉為荏厲。「妳以為妳是誰,可以這樣對我說話?我有多少女人是我的事,需要勞動妳費心嗎?李欹雲都不管了,妳這個外人有何立場幹預!」

  此刻的心情還不夠糟嗎?張長揚的死仍是心頭的痛,他為什麼還要忍受一個小女孩對他發脾氣!

  還探望她是想讓心情好轉,而不是變得更糟!

  「你不要臉!」李紫華揚起手心,朝他冷笑的臉龐掃去。

  「欠人教訓的小鬼。」龍沐勛一把捉住她想打人的手,扣住她張牙舞爪的雙手。

  「你放開我!不要臉的男人!」她拼命仰起頭不馴地瞪著他,雙唇卻止不住微微顫抖。「而且我不是小鬼!就算我是,也輪不到你教訓我!」

  「輪不到我教訓,就由著妳對我說話放肆嗎!」他陰沉沉的雙眸盯緊她不服輸的眼睛。

  「你欺負一個女人,不覺得丟臉嗎?」李紫華握住拳頭,其實有些害怕他眼中闃闇的光亮。

  「女人,是嗎?」

  在李紫華的驚呼聲中,龍沐勛飛快地扣住她的腰、壓住她的肩,讓她背靠著軟榻,躺在他的身下。

  「你放開我!」一口氣才剛被壓出胸口,她的兩隻手就失去了自由──被他鐵一般的手掌箝制住,於是,她舉起腳朝他亂踢一通。

  龍沐勛索性把整個身子覆在她身上,感受那柔軟胸脯上急促的呼吸。他邪佞地笑著,把唇蓄意地拂過她的唇。「再動啊!」

  李紫華屏住呼吸,偏過頭去不看他一眼,卻不能推開他籠罩在她鼻間的男人氣息。

  「怎麼?舌頭被咬了嗎?」他伸出空閒的左手,扳正她的臉龐,舌尖蛇般的盤上她柔軟的下唇。

  她雙眼大睜,胸膛間的怒氣使得她面泛桃紅。「你有沒有道德觀念、有沒有廉恥心啊!你怎麼可以親我!」

  「我管那鬼道德、勞什子了廉恥做什麼?」他抵著她的唇瓣說話,在她下一刻忿怒地張口時,直接吻入她的柔軟。「還有,這才叫做親吻。」

  他靈動的舌尖在她兀自驚訝時,已侵入她的口中。灼熱的唇需索著她的甜美,放肆地糾纏著她嫩如細芯的唇舌,直至身下的她已明顯地無法喘過氣時,才放開了她。

  「你在做什麼?」膝蓋無力的她只有聲音仍是洪亮的。

  「要我再做一次嗎?」

  他支起一肘,側看著她的喘息未定與生澀不安。他突然直起身,臉色黧黑地掀了桌幾,碎了一地的磁瓷。他從不強迫女人!「該死的!」

  「你為什麼罵人!你老是對女人做這種事嗎?」李紫華向後撐起自己的身體,臉上的不滿大過於羞澀。

  「怎麼?又要再指責我一次嗎?」他忿怒的臉直湊到她臉前與她對視,全身漾著一股暴戾之氣。

  李紫華看著他形於色的怒火,卻在他眼底、眉尖發現了苦惱的痛苦。震驚的領悟在霎時間刺入她的胸口。

  她才是個渾蛋!

  老伯死了,而他甚至不能在老伯死的時候陪在老伯的身邊。他和老伯的感情一定不差,否則不會稱兄道弟的;而在他喪失了一個好朋友之際,她竟然還坐在這裡無禮取鬧。

  如果是她的家人、朋友過世的話,那她……

  李紫華安安靜靜地從軟榻上起身,微紅著眼眶,彎下身收拾著被他打碎的杯子。「我叫明月姊再倒一壺茶來。」

  「不哭也不鬧,是代表妳默許我的舉動嗎?妳被人輕薄了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嗎?」他傾身向前扯住她的手,卻望見她的淚眼婆娑。

  抽回了手,龍沐勛沒有表情的臉孔注視著她。

  「對不起。」她掉了一滴眼淚,黑白分明的眼眸澄淨且盈著水光。「我忘記──」

  「忘記什麼?忘記張長揚今天剛死、忘記他今天剛好到另一個世界,為了這些不相關妳的事,妳可以忘記被妳乾姊姊的未婚夫婿奪去了吻?」他不用她多餘的同情。

  龍沐勛當著她脹紅的臉頰,以舌尖蓄意舔過自己的唇。

  她拭去了那顆掛在頰上的淚珠,張著仍然痠澀的眼看他,只覺得心頭彷若被什麼東西壓住一般難受。發不了脾氣,因為知道他現在只是強撐著不讓自己痛苦。二哥告訴過她:男人的怒氣,有時是為了掩飾他們的難受。

  所以,龍沐勛吻她,只是一種──情緒表達吧。

  李紫華不自覺地摸住了自己的唇,彷若唇間還留著他翻騰過的奇怪感受。

  「默認了嗎?女人果然缺乏思考的能力,只會憑感覺行事。」他臉龐上的似笑非笑,此時全成了傷人的尖銳。

  她咬了下唇,不開心的感覺開始湧上來。一直以為她第一次的親吻會屬於她未來的夫婿,為什麼會是這傢夥!她嘟起唇,偏過了頭。

  「就當被小狗舔了一樣不就得了!你扯了半天,都在說這個,該不會你才是那個在乎的人吧!而且如果……如果只有女人會用感覺來思考,那男人就不會傷心、難受嗎?你少騙人了!承認你現在很難過,是件那麼難的事嗎?傷心就傷心啊,沒有人會笑你的。」

  「妳說什麼!」龍沐勛滿藏風暴的眼眸,如利箭地射向那不知死活的單純臉孔。

  沒人敢在他發火的時候,還反駁他。

  李紫華看著他惡鬼一樣的兇狠模樣,身子不禁顫抖了下,然而跪在軟榻上的身子卻毫不遲疑地向他移動。她碰了碰他的肩。

  「我不知道你難受時,會怎麼樣;不過我難受時都抱著枕頭哭。如果我惹了你生氣,那你直接發脾氣好了。爹還有大哥、二哥罵完我以後,心情通常會比較好。」

  「妳滾開。」一揮手把她的手打掉,卻沒有移開她的注視。

  睜著水靈的大眼,嬌小不及他肩頭的身子,半跪在軟榻上,沒有委曲求全,只有據理力爭的堅持;然而,這樣固執的神情卻比方才的女性嬌軀更加……吸引人。

  龍沐勛注視著她,目光流連在她仍稚氣的柔腴雙頰上。

  十五歲是為人妻的年齡了,他心底的聲音說道。

  「我出去好了。」李紫華吶吶地說。他那樣盯著人,讓她喘不過氣。

  在她起身離開前,龍沐勛握住她的下巴。「和我說話。」

  她點點頭,給了他一個笑,知道自己可以幫人,這種感覺不錯。

  「說說妳怎麼會遇見張長揚?」他說。

  「你不會告密吧?」

  李紫華拉住他的手掌,像拉著大哥說話一樣地邊說邊晃著。見他勾起一個笑對她點點頭,她才繼續說道:「我到肅州找姑媽,因為姑媽生病了,又沒有孩子在身邊照顧。她很喜歡我,說我很有趣,是她的開心果。我也喜歡姑媽,可是在那裡的日子實在很無趣,在家還可以跑來跑去,或者找欹雲姊姊說說話,可是在姑媽家,整天好像都在繡花、逛花園。呼!」她偏著頭吐了一口長長的氣,模樣可愛。「姑媽病好了,結果我得快生病了。所以我就告訴姑媽,大哥要我回長安,便溜了出來。」

  她不可能讓妳一個人回長安,妳那兩個侍衛呢?

  看這丫頭紅潤小巧的嘴巴吐出朗朗音調,竟是種安心的感受。

  「呵呵……」我在他們的茶裡下了迷藥──這句話她不敢說。李紫華裝迷糊地玩著自己的手指頭,頭慢慢地低下來,準備……挨罵。

  「妳偷偷溜走。」肯定是這樣沒錯,否則何必一臉心虛。

  他的眉頭皺了起來,想到她一個人在塞外可能遇到的種種危險。

  她的模樣、個性都是惹人喜愛的甜姊兒沒錯;但正因如此,她更不該獨自一人在沒人保護的狀態下出門。

  「哎呀,我現在不是沒事,好好的嗎?」她用手指捲著自己快乾的髮絲。

  「那是妳遇到了我。」他瞪了她一眼。「還發生了什麼事?妳一個人如何能從肅州跑到沙州?妳又怎麼會一個人待在沙漠中?」

  「我……我從姑媽家跑出來,剛好碰到一隊商旅要回長安,我看他們沿途做生,很好玩啊,就跟著他們走啊。他們人是很好,我還吃了一種很好吃的烤繞哦!」

  李紫華雙眼發亮,卻被他瞪了一眼,只有莫可奈何地裝出了一副懺悔的樣子。

  「後來走了幾天就碰到老伯,他們不願意留下來陪老伯,因為老伯亂射箭、射傷了人,他們嚇得都逃跑了。」

  「妳真是傻人有傻福。」沒被捉去賣,又吃得好睡得好。沒遇過壞人,難怪天不怕地不怕的。

  「對啊,老伯丟出來的箭都射到別人了。」她很高興地附和著。

  「是啊,所以妳連別人是好是壞,都分不清了!」他火大地朝她一吼。「青風令拿來!」

  她已經夠不會保護自己了,不需要再帶個致命的麻醉在身上。

  李紫華聞言,立即從軟榻上跳起身,跑到剛才沐洗的屏風後面,隔著一段距離外看著他,大聲地說:「喂!我可以把青風令給你,可是你得先答應我一件事。」

  他懶洋洋地起身朝她走去,直到鼻尖傳來她自然而乾淨的馨香後,才停住了步伐。望著她年輕的容顏,他道:「我拿到青風令有什麼好處?」

  「你不是要替老伯報仇嗎?」

  「報仇並不一定需要這個東西,我只要不讓那個兇手拿到青風令即可。那個權杖放在我這兒,反而是保護妳的安全」

  「你這人怎麼這樣!老伯說的話,你應該要聽啊,老伯說我可以向你要求任何事。」

  「原來妳是為了一個『貪』字才救張長揚的,我還真是太高估妳的仁愛之心──」

  「才不是。」她氣得在原地直跺腳,一抿嘴不打算理他,唇邊的酒窩卻因唇部用力而若隱若現的。

  「妳這是生氣還是發嗲?」他伸出手指輕彈了下她的酒窩。

  「生氣啦!氣壞了!」她兇巴巴地打掉他的手。不知道情勢為什麼有這麼大的逆轉,她原本以為可以用這個權杖來逼他解除婚約的。

  龍沐勛捉住她中毒的右手,牢牢地握在掌中,不許她掙脫。「妳這麼對待妳的救命恩人嗎?不是應該要以身相許嗎?」

  「不要臉、不要臉!」她火辣了一張臉,朝他啐了一口。

  「翻臉不認人了?虧我還把張長揚給我的解藥餵了妳吃。」

  「我反正已經解毒完畢了,我不要理你啦!」她抖著自己的手,想甩開他的手。

  龍沐勛怎麼老是喜歡用那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瞳盯著人瞧?而她的心跳又怎麼會因為他的注視而加快?

  反正,怪怪的。她伸手摸摸自己發熱的臉龐。

  「誰說妳解毒完畢?解毒方式是一次一顆藥丸、三日服一次,三次後才能完全把體內的毒完全趨逐。」他放開她的手,逗弄地摸摸她的頰。

  「你又騙我?!」她鼓起頰。

  「沒有。」她可愛透了,他淺笑著。

  「你有!」李紫華一手指到他的鼻尖,哇哇地大聲叫著。「你怎麼老是騙我?」

  「七雲仙姑不是很會神算嗎?妳身為她的大弟子,怎麼會被騙呢?」龍沐勛的話讓她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我保證我以後做事一定會很小心。」老老實實地認錯,方是上策。這是她豐富的經驗談。

  「解藥是要吃三次,沒錯。好了,妳早點休息吧,青風令拿來。」龍沐勛頭一抬,命令地說。

  「不要,除非你先答應我一件事。」她搖搖頭,十分堅持。

  「說吧。」

  「把你那些侍妾遣走,或者──」她垂下了眸,小心翼翼地壓低了聲音:「或者取消你和欹雲姊姊的婚姻。」

  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他氣昏了嗎?

  李紫華低垂的眼眸偷覷著龍沐勛。

  「你在笑!」她抬起頭控訴地說。

  「第二個提議,當然沒問題。」龍沐勛向前跨一步,一伸手直接攬過她的腰肢,把她嬌小的身子全攬到他胸膛上。

  「沒問題?」這麼容易?他答應得太爽快了吧?還有,他幹嘛這麼抱她?

  「當然沒問題,只要妳願意把身子給我,我就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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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5 00:02:36
第五章

  「越州青瓷的運程交給胡老闆,邢窯白瓷交給王記辦。」

  「長安西市櫃坊的帳冊有問題,要張掌櫃立即向我報告。」

  龍沐勛快速地交代著商務之事。「我那日要你們查的事呢?」

  「青風幫內部近來二派對立十分明顯,大弟子林成勇和張長揚幫主的看法相同,皆以為幫內不需擴張。二弟子侯一功則不然,以為張幫主過分守舊,此派極力贊成接下護鑣的工作。」劉管事報告著。

  「那兩人的個性?」

  「大弟子貧苦出身、處事圓融。相較之下,二弟子則顯得詭怪,然則言語對屬下頗具搧動性。若張幫主過世,一般認為林成勇接位的機率大,但是侯一功的勢力在近來有擴張的趨勢。兩人也都曾經與西口幫的人有所來往。」

  「西口幫是西域最大的護鑣局。林成勇、侯一功這兩個立場相反的人卻同時與他們有所往來?」龍沐勛撫著自己的唇自語著,抬頭看向劉管事。「去查查林成勇和侯一功跟西口幫之間的往來如何;還有,關於他們財物方面的往來,都要搜齊。」

  「是。」

  「你先退下吧。」龍沐勛朝他點點頭。

  收起桌上商旅的路徑圖,他喝了一口茶。是殷雪泡的吧?也只有她能細心地把他慣喝的茶葉泡得如此溫潤。

  他放下手中的杯,起身朝門口走去。

  推開紅木雕門,龍沐勛直接右轉走上迴廊,沿著那一林青柳漫步著。

  「拉高點!……哇!飛好高哦!」

  龍沐勛沒朝人聲鼎沸的方向望去,根本不去想是誰在破壞早晨的寧靜。答案十分清楚──李紫華「又」在嬉鬧了。

  只有她膽敢在他的屋子內又吼又叫的,也只有她專門耽誤別人的工作。

  劉管事的妻子前幾天跑來跑去忙著找廚娘、找僕傭,因為她們全被那個小妮子拉去玩紙鳶了。

  他抿起唇,想起那天她被他嚇傻的臉。那句話要她代替李欹雲的真實性有幾分,他心裡最清楚,所以這些日來他一直極力將她當作年幼的妹妹。

  她,確實是個孩子,比他小了近十歲的孩子。

  龍沐勛走下迴廊,在步入「清水軒」時,已聽見殷雪的琴聲。

  晴日碧空下,高山流水的錚錚樂曲讓人心怡。

  「少爺。」服侍著殷雪的茜兒,溫婉而和悅地站在門旁。「您好些天沒來了,小姐掛念著您呢。」

  他點點頭,跨入屬於殷雪的室內。一色的簡單裝潢,正如她輕簡不煩人的個性。來到殷雪這兒,外頭世界的爭鬧雜事,似乎都平緩了些。

  琴音未停,檀香仍裊裊於空氣之中。

  龍沐勛走上軟榻,坐到殷雪的身邊,半臥躺著看她彈琴的模樣,也聆聽她向來能平靜人心的樂聲。

  殷雪結束了最後一個音階,回眸對他一笑,秀氣的面貌沒有太多的脂粉修飾,只是輕抹了到胭脂,掩飾臉色的蒼白。

  「用過早膳了嗎?」她取過茜兒手中的濕步擦了擦手,含笑地問龍沐勛。

  「用過了。」龍沐勛一伸臂,把她拉到自己懷中。

  殷雪甚少過問什麼,每每守在一旁,等候他主動來臨。因為她的不忮不求,是故讓她跟了自己一年;不過也正因為她如此的態度,二人之間一直彷若缺乏了什麼。龍沐勛輕撫著她的長髮,沉思著。

  看過弟弟因失去心愛之人的痛不欲生,所以對於情感之事,他一向保留。然而細想他這二十多年來的情場生涯,竟也未曾對女人產生慾念之外的衝動──是自私抑或自我保護,他不曾煩心過此類問題,直到遇見了紫華……

  「你見到張幫主了嗎?」還有你帶回來的女孩子是誰?殷雪聽著龍沐勛的心跳聲,悄悄地隱去另一個疑問。怕他厭煩自己,所以不敢開口詢問。

  「他過世了。」他挑起她的下巴,望入她眼中的震驚;腦中浮起的卻是李紫華那含淚說「對不起」的水亮眸子。

  「江湖多風險,張幫主這樣的好功夫,竟也──」

  「妳為何認為張長揚是被人謀害?」他揚起一眉問道。

  「如果他是病逝,你不會不知道。那麼你一到沙州,也不會先來找我,你會先去看他,不是嗎?」她一逕是平淡的,自己以外的人,她只在乎龍沐勛。

  「聰明。」他輕吻了她的唇,算是稱讚。「身子好些了嗎?怎麼最近都沒見妳到外頭走走。」

  他近日無心到「清水軒」。

          青風幫與那丫頭就占去了他大部份的時間。殷雪非常被動──他知道;殷雪不會對不相干的人有過分逾舉的情感──他知道。可是,他不免將她與另一個不知民間疾苦,卻坦率、主動得讓他心動的李紫華比較。

  「在裡頭彈琴,日子也是愜意的。」

  「我帶了一個女孩子回來,她救了張長揚。」龍沐勛狀若漫不經心地說。殷雪是真的不在乎還是特意不去在乎?

  「我知道,所以這幾天外頭熱鬧得緊。茜兒告訴過我那位李姑娘長得可人極了,個性討人喜愛、嘴巴又甜……」和我全然不同,這就是你如此打量我的原因嗎?

  龍沐勛望入她勉強維持著笑意的眼眸,猛然低下頭,親吻她的五官,終至深吻入她的唇,攫取她柔弱的氣息。

  女子的芬香沁入鼻端,他不想否認殷雪的女體在他身上所引起的激情。

  「現在是白天。」她細瘦的腕無助地攀著他的肩頭。

  「茜兒早退了出去,只有我們兩個人,妳何必在乎是白天或黑夜?」他褪下她肩頭上的衣衫,雙手撫上她胸前的柔軟。

  他想要的東西,向來不容得他人的拒絕。

  殷雪輕喘著氣息,在他的唇舔吻至她的胸口時不住地輕顫著。也只有這時,她才感覺他的整個心思都放在她的身上。不想太在乎他,因為知道終是要落得「無望」二字,留不住他的。

  龍沐勛的愛會像燎原野火一樣地將人席捲,她渴望死在這樣激狂的愛之中,然而他卻不曾對她說過一句重話,除了床弟之間外,她不覺得自己屬於他。

  將殷雪的衣裳整個卸下,龍沐勛攬住她細弱的腰,讓她的臀抵住他火熱的悸動。「我要妳。」

  她緊閉著眼,用力地摟住他的後背。

  「怎麼了?」殷雪不是宮芳蓉,她從未主動過。

  殷雪心思細膩,她聰慧地知道他的喜好。迎合著他的喜好;而他習慣她這樣的付出。她是自己的女人,不是嗎?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如此心甘情願地守著一個我永遠得不到心的男人。」她睜開眼眸,第一次坦然以告。

  「妳想離開嗎?」他仍然扣住她的身子,把自己灼熱的體溫印在她冰涼的身子上。

  「如果真的在乎我,不會如此冷靜。」

  「冷靜?」

  他解開自己衣衫的下擺,在她悶聲的驚呼中佔有她;在反覆的律動中,釋放著他這些日子來的煩躁。由著自己的身子淩駕殷雪,他輕易地讓她陷於一場情愛的高潮之中。許多事,即使不在乎,也可以是種習慣。

  和殷雪的相處是如此,和她的交歡亦是。

  結束之後‧他支起肘望著她蜷在一旁的身子。

  「我不過是你專屬的妓女。而我一直傻得以為自己的不吵不鬧和宮芳蓉相較之下,是比較合於你心意的。我太傻了,你根本就不在意我們;你溫柔的話語也只是表面功夫罷了。」她抱著自己的雙臂,在經歷他帶給她的狂喜情潮後,他的無心更讓人覺得寒冷。

  「妳在我身旁一年,卻一直到今天才說這些?」他站起身整理衣著,飛扯過錦被蓋住她。

  「因為我愛你,所以不敢開口。你會留我在身邊一年,不正是因為我的沉靜、無需求嗎?你若是真對我有一分的愛,你就不會讓我一個人到沙州來養身體。你保護所有你羽翼下的人事物──鷹堡、雷風或者還有外頭那個李姑娘吧。」

  殷雪任兩行淚滑下,哽咽地說出這些刺痛她心的話語。

  龍沐勛交插著雙臂,看著榻上的她,不想否認些什麼。

  與女人的溫存,他向來只當成一種身軀鬆弛的方法。身軀的歡愉是彼此共用,他不認為自己該對這些女子負什麼責任,更不曾去在意過身下女子在事後的感受。

  殷雪瞭解他,卻不是他想呵疼在掌心中的女子。

  自私?他承認。他只在乎他想在意的,只在乎能進入他心扉的人。這又如何?

  「少爺!少爺!」門外急促的呼喊聲打破室內的沉靜。

  「真要離開,我不會虧待妳的。」龍沐勛起身離開了她。

  沒有回頭對殷雪的低聲啜泣多加安慰,他推開門離去。

  「什麼事?」他不悅地問道,皺起眉看著劉管事的妻子氣喘吁吁地帶著兩個僕人邊跑邊喊著。

  「有人闖入紫華姑娘的房間,刺了她一刀!」劉管事的妻子不安地喊著。

  沒等待她說完話,龍沐勛即已消失在迴欄邊,朝著李紫華的房間飛步而去。

  定是青風幫的那個兇手!

  在靠近李紫華房門之際,李紫華的哭泣聲已經傳入了他的耳間。能哭,代表還不至於傷重不治。

  龍沐勛踢開半閤著的門扉,走過幾個蒼白著臉的僕人,撂下了話:「去請鍾大夫過來。」

  「龍大哥……」他才走到軟榻上,趴著的李紫華立刻一臉淚水地抱住了他。

  他瞪著她背部粉色衣衫上的鮮紅血色,心頭火燒熾。

  「要鍾大夫立刻到!你們站在那光發呆嗎!去燒熱水!拿乾淨的衣服來!動作快,否則待會挨刀子的就是你們!」

  幾句令下,屋內的僕人全都消失,只剩下洪明月不吭聲地再遞上了條乾淨布巾到李紫華身旁。

  「妳也出去。」龍沐勛說道,極輕地將李紫華摟靠在他的胸膛上。

  「很痛、很痛。」李紫華淨往他身上靠,把眼淚全揉到他的前襟。

  龍沐勛看著她被利刃劃破的絲質衣裳,望著她雪白背脊一道由左上方至右下處的血色痕印。他拿出了腰間的小刀,割開她背部的衣裳、底衣。

  「該死的。」一如他所預料。她背上的傷口泛著淡淡的青紫──她又中了青風毒!

  「你想做什麼?」

  李紫華掙紮著想遮住自己乍然間赤裸的背,然而一動身子,背後的痛卻讓她更痛苦。

  「做什麼,當然是治療妳的傷!我對黃毛丫頭沒興趣!」

  無暇理會手下滑膩的女性肌膚,他邊朝她怒吼,邊從衣襟的木盒間拿出解毒的藥丸放在掌中。以內力將藥丸捏成碎粉,將黑色的粉末均分地撒在她的傷口間。兇手施力極深,該是使用短刀或是匕首所為。

  「痛啊痛──」

  她趴在他的胸口,在藥粉撒上傷口的瞬間痛喊出聲。原是被劃破肌理的痛楚,現在卻成為蟻囓針紮般的置死折磨。

  「痛──」李紫華的聲音已至嘶啞無力。

  「待會會更痛。」他扶起她淚潸潸的小臉,口氣放輕了些:「我可以點住妳一些穴道,卻不能止住所有的痛,因為妳中了毒。方才刺妳的短刀上頭有青風毒。青風毒一旦沁入膚骨,就必須把毒血先清出,否則將來那一部分的皮膚會有腐蝕的危險。」

  李紫華緊緊地攀著他的臂膀,哭至紅腫的眸看入龍沐勛深邃的眼。「我很怕痛。」

  「看得出來。」他輕輕撫著她的髮,在她耳畔輕聲地說:「待會咬住我的肩頭,別傷了自己,也別傻傻地咬到自己的舌頭。」

  她深吸了一口氣,忍住衝出口的一聲哽咽。「龍大哥,你是個好人──」

  「我不是好人,也不想當好人。閉上妳的嘴!」

  「要我閉嘴,那──你乾脆把我打昏好了。」她眨著眼,帶著哭聲看他。

  龍沐勛捏了一下她的鼻尖,哭得兩眼紅腫的她,模樣像隻小兔子。他搖搖頭,撫著她的臉頰。「我要是打昏了妳,妳的血路運轉會緩慢,毒血反而會不易排出。」

  他運氣至指尖,點住了她肩上幾處穴,沒有一點預警,他直接拿起置於一旁的刀子,在順著她逐漸瘀黑的傷口上又劃下一刀,刀法迅速而俐落。

  「啊!」

  李紫華閉上眼,彷若那刺耳的叫聲不是出自於她的嘴間。她搖晃著身子,全身的血液彷若被抽光似的頭昏目眩。肩背上火辣的痛,已遠超過她所能負荷的程度。

  「忍著些,別昏倒了。」手指順著傷口兩側輕按出泛黑的血。

  「你──」李紫華忍不住張口咬住他的肩,再無法忍耐皮肉被翻剝開來的陣陣痙攣。

  「沒事了,快好了。」

  龍沐勛在她耳邊低喃著安慰,加速了手上逼出毒血的速度。果然,在流出一段紫黑色毒水之後,她的血液開始回復成正常的鮮紅。

  「還要再灑一次藥,忍著些。」他再拿出一顆藥丸,同樣捏碎灑在她的傷口上。

  當痛楚的波浪再一次襲來,李紫華早已無力喊痛。咬著他肩頭的唇口也已然鬆開,整個人虛弱地掛在他身上。

  「龍大哥──我會死──嗎?」被擁在他的胸前,她斷斷續續地吐著氣息。

  「有我在。」

  為她拭去額上的冷汗,殺人的慾望再度漫上心頭。

  對她動手的人絕對是殺害張長揚的兇手!

  兇手沒有解藥,是故將毒施在李紫華身上,如此她必然得入青風門,才能取得解藥。

  能使青風毒,代表這人學習張長揚的武功有一定的程度;而青風幫內,用短刀或匕首的人不多,二弟子侯一功是一個──

  龍沐勛低頭凝視著閉上眼、臉色蒼白如雪的她。

  「把藥吃了。」他拿出最後一顆藥丸,放到她的唇邊。

  她偏過頭,拒絕張開口。

  「張開口。」藥丸都抵在她的唇上了,這丫頭還是不肯開口。「張開口,否則我就灑一次藥粉在傷口上。」

  李紫華嚇得張開眼,輕啟著唇,委曲地把藥丸含入口中。

  「水……」苦味在口中漫了開來,她卻沒有力氣讓藥丸滑入喉間。

  龍沐勛伸長了右臂,在不震動她傷口的狀況之下,拿起幾上的水杯,遞到她的手上。

  她伸手扶住水杯,無力的手卻將水杯弄翻,潑濕了自己一身。當然,也沾濕了懷抱著她的那個胸膛。

  「別動。」取回她手間的水杯,他皺眉看著自己被水弄濕的一身衣裳。該死的!他合該來服侍她嗎?

  在倒一杯水,直接將水杯送到她的唇邊。

  李紫華就著水杯啜了一小口水,又啜了一小口,虛弱地無法將水一飲而入,所以那顆對她的喉嚨而言太過龐大的藥丸,還是掙紮著不肯進入她的喉間。

  「很苦……」她委曲地側著臉偎在他的肩頭上,悄悄睨著他。藥丸就圓圓地在左頰上鼓成一團。「可以──吐出來嗎?吞不下去。」

  龍沐勛兩道眉毛一皺,雙眼瞪著她。「都什麼時候,還發孩子脾氣!」

  「我……就是孩子,所以不要……吃。」她任性地吐著虛弱的氣,身體的痛讓她連說話都冒著冷汗。

  這藥苦死人了,盯著他固執帶兇氣的眼瞳,她打開嘴巴任性地想把藥丸吐出來。

  龍沐勛快手伸出大掌蓋住她的唇,阻止她的舉動。

  「如果不要命的話,剛才就該說了!我不必浪費先前那二顆藥丸救妳!現在妳給我把藥丸全部吞進去妳的肚子裡,聽到沒有!如果真那麼不想活的話,我拿把匕首給妳,一刀斃命更乾淨俐落。」

  李紫華的淚水在眼眶轉啊轉。他好兇,如果二哥在,起碼會哄哄她。

  她含著淚水,可憐兮兮地閉起眼,很努力地想把藥丸塞進喉嚨裡,然則一次又一次嚥氣吞服,藥丸還是下不了喉,而藥丸融化的部分就化成了更苦的藥水。

  龍沐勛瞪著眼前的小臉努力地吞藥丸,嘗試一次、兩次、三次……。這丫頭還沒被青風毒害死前,可能先把自己噎死。

  他不耐煩地拿起方才置於一邊的水杯直接喝了一大口,伸手勾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張開眼的那一刻,將他的唇印上了她微啟的柔軟小口。他將口中的水徐徐地輸入她的口中,也感受到她口中藥味的苦澀。他眼也不眨地把她的小臉又向上抬起些,好讓自己的唇更直接地將水送入她的口中。

  李紫華原就昏沉的頭腦,在雙唇被他開啟之後,仍是愣愣地轉不過來。被動地接收著由他唇間哺餵清水,她覺得自己的頭更昏了。

  她一定是快要死掉了,否則怎會覺得心跳愈跳愈快呢?

  不自覺地,她將所有的水全吞入了喉嚨之間,順利地將藥丸嚥入喉嚨之間。

  「吞下去了嗎?」他的唇抵著她低語。

  她深吸了口氣,吸入的空氣卻是全屬於他的男人氣息。

  「吞下……」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唇碰觸著他溫熱的唇瓣蠕動。

  龍沐勛微抬起了唇,讓她有喘息的空間。

  他深沉的眸,目光近乎子夜的黑,望著她蒼白的臉龐,看入她微帶慌亂的眸,想起殷雪方才的話語──

  他何必如此關心李紫華?

  因為你要她!

  一個簡單的答案讓他的眼中的神色更加地複雜。

  李紫華撐持著早已不支的體力,勉強抬起遠離的身子,卻又不聽使喚地倒向他的肩頭。在腦中的一片渾沌之中,她依然知道他所做的事是逾舉男女禮儀的界限。因為她老是傻呼呼得讓他想作弄嗎?還是他獵豔的對像是每一個在他身旁的女人?

  根本沒有力氣去細想這個問題,可是好奇又壓得她難受,所以她喘著氣開口發問;「為什麼那樣對我?」

  他的胸膛好舒服哦!李紫華垂著眼皮,全然不知自己直覺朝他偎近的舉動。不過,龍沐勛注意到了。

  「替你療傷?還是餵妳吃藥?」第一次見到活潑好動的她,如此荏弱地安靜躺靠著,那兩道個性化的眉、那眼瞼下的烏黑睫毛、那小巧秀氣的鼻、那柔軟卻有些蒼白的唇──她是美麗的。

  他撫著她光滑細緻的年輕肌膚。

  「親……我……」藥力讓人昏沉。

  「不是說像小狗舔小狗嗎?」藥效開始發作了,他揉著她蹙起的眉間。

  「熱熱的……」她呢喃著,意識逐漸飄開。「熱熱的……胸口不……舒服……可是大哥抱我時……不會這樣……熱熱的。」

  李紫華打了個冷顫。

  「大哥?」他輕柔地挪動她的身子,發現她整個綢衫已被方才的茶水侵得半濕,無怪乎她打冷顫。

  龍沐勛熟練地褪下她肩上的粉黃綢衫,一併卸下她所有裡襯──稚嫩的雪白胴體,嬌柔得令人心旌移。放縱自己的手滑過她胸前的凝脂及粉紅蓓蕾,卻見她胸口泛起了一層紅暈。

  她非常敏感!龍沐勛抿起嘴角一笑。

  「大哥……看起來很兇……不過你跟他一樣兇。二哥比較不兇……好冷……」她翻個身,打了個噴嚏。對自己的赤裸完全無知覺。

  龍沐勛泯起唇角,拉起床上的錦被覆住她的身子,盡量不去碰觸到她背後的傷口。輕輕將她挪移開他的肩,讓她背朝上地靠在軟榻。

  「龍大哥,青風令在軟榻底下……你拿去吧。還有,如果……我……死了……你可以對……欹雲姊姊……好一點嗎?」她以氣若浮絲的微弱音量問著。語畢,氣息就完全進入睡眠狀況之中。

  看著她陷入沉睡之中的側臉,龍沐勛用指尖撫過她的鼻尖,俊俏的輪廓閃過一道霸氣。「妳不會死,而且我要的是妳,不是李欹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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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5 00:02:59
第六章

  「妳當真可認出那天對妳動手的人?」在洪明月張大眼的驚異注視下,龍沐勛遞了塊甜瓜到李紫華唇邊,彷若照顧她是件自然不過的事。

  李紫華高高興興地張開口,咬著甜香入口的多肉果肉。塞外的瓜果好吃得令人咋舌。「我一看到他,應該會認得嘛,而且就算我不認得他,他看到我忽然出現,也會嚇得口吐白沫、四肢發抖吧?所以你一定要帶我去青風幫。」

  「天真。」他嗤之以鼻。「對方的目的就是要妳現身到青風幫拿解藥。既是如此,乍看到妳又豈會驚惶失措。他唯一料錯的是,他不知道我手上竟然有解藥,還可以讓妳多撐個幾日。」

  「可是我是青風幫的幫主哩,哎喲!」李紫華不服氣地直起靠在枕上的身子,卻又扯動了身上的傷口。

  「幫主?一幫之主豈會幼稚得在傷口未好之際,就偷溜出去玩秋千?不但晃得半天高,而且還把好不容易癒合的傷口又扯開了?」龍沐勛諷刺地看了眼她齜牙咧嘴的模樣,轉頭對洪明月說:「先把燈點上,然後把藥拿來。」

  天色已微暗。

  洪明月點燃青碧蓮花燈座上的數十根蠟燭,在芯心全點著後,她拿起桌上的藥膏走到少爺身旁。

  「不要你擦,明月姊會幫我。」李紫華脹紅臉大喊,不懂他為什麼總堅持幫她換藥。她力氣敵不過他,而僕人又怕他怕得要命,根本不敢違逆他。天曉得他這種行為會讓別人產生什麼樣的聯想。

  「是嗎?」他接過洪明月手中的藥膏,冷眼瞄了那戰戰兢兢的女人一眼。

  「你那樣瞪人,會把人瞪昏的,誰敢說真話啊!」李紫華抗議,伸長了手想從他手中拿回藥膏。

  龍沐勛握緊手掌,肩膀一側,讓她向前的動作撲了個空,卻又在她即將滑落軟榻之前,將她攬在胸口。

  「放開啦!」她把手撐在他的胸膛上,不安地左右張望著,不想洪明月看到這樣的情景。

  「她走了。妳以為所有人都像妳這麼不知死活,這麼敢惹怒我發火嗎?」

  摟住她的腰,龍沐勛輕鬆地用單手制住她所有的反抗,將她壓在他的肩頭,毫不在乎地開始解開她腰間的繫帶。他會讓她習慣他的注視、他的撫摸。

  「你不可以對我這樣!」這是她數天來屢次抗議、卻屢次失效的話。「你這個壞蛋、壞人、壞東西、壞得不得了!」

  「對妳的救命恩人是這種態度嗎?」敞開了她的衣裳,讓她整個雪背裸露在眼前。

  李紫華倒抽一口氣,被他壓住的身子在肩頭一涼時,隨即知道他又占了優勢。把她衣服都解開,她唯一敢動的就剩下她的嘴了。

  「我又沒有要你救我!我也沒有說要以身相許!」她大叫著。他的手長又摩挲上了她的後背。「所以你不可以亂碰我!」

  「我徵求過妳的同意嗎?」想得到就動手爭取是他一貫的原則。放開她亂動的雙手,他只丟了句話:「再動一下,我就把妳身上的衣裳全仍出去。」

  她掄至他肩上的雙拳僵在半空中。可惡!

  龍沐勛觸摸著傷口上的結痂,手指撫過她泛起了小疙瘩的肌膚,感受著水滑的觸感。

  趴在他肩頭的李紫華,連大氣都不敢喘,咬著牙努力不讓自己對他的碰觸打哆嗦。她不明白為什麼每次當他為她換藥時,她的一顆心就好像節慶的鼓聲一樣,咚咚地響個不停;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老會不自覺地盯著他的唇……

  「怎麼這麼安靜?」他扭開白玉盒,拿出藥膏,在大夫為她縫合的傷口抹上一層水綠的膏藥。傷口好得差不多了。

  「我在想……呃……」李紫華突然警覺地閉起嘴。這些話可以問他嗎?

  她回過頭,用一雙黑白分明的圓潤大眼覷著他。

  「不明白什麼?」將藥膏在肌膚間推勻,不許她身子留下疤痕。他盯著她背上那道傷疤,突然微瞇起眼,眼中閃過一道光。

  她咬住唇,身體竄過一絲陌生的快感。

  「龍大哥,你不要碰我,好不好?」帶著點祈求。

  龍沐勛慢條斯理地關上白玉盒,手指撫過她裸露的肩頭,漫遊過她的頸問:

  「為什麼不要我碰妳?」

  一絲邪氣跳上龍沐勛的黑眸,他乍然舉臂推開趴靠在他肩頭上、衣服被褪至腰間,露出雪臂、玉肩的李紫華。

  「不要!」李紫華忙著拉住下滑的衣服蓋住自己的胸部,一張小臉氣得腮幫子鼓鼓。「你怎麼可以這樣推開我,萬一我衣服掉下來,怎麼辦?」

  「妳身上還有我沒見過的地方嗎?」伸手挑起她的下顎,頗欣賞她的精神奕奕。

  李紫華面頰上泛起一道粉紅,顯得眼睛更加晶瑩。中毒的第一天,就是龍沐勛為她更換衣服。她皺皺眉,瞪瞪他,一手把衣服抱緊在胸前,一手則伸手到身子後頭,試圖把腰帶繫起、衣服拉上肩頭。

  他盯著她扁起的嘴,笑得狡猾。「妳會習慣的。」

  「會習慣,這什麼意思?你打算一直摸我嗎?你……你……你又不是我的夫婿,不可以亂碰人。」說出口,心卻莫名地發疼,她伸手摀住胸口。

  「妳的意思是只要成了妳的夫婿,就可以隨意放肆地佔有妳?」他傾身向前,將她垂落臉頰的髮絲塞到她的耳後,唇邊的笑狂浪非常。

  李紫華愕然地張開口,臉紅到耳根。「我不是那個意思?」他說話非得這麼露骨?

  「聽在我耳中就是這種意思。」

  趁她雙手緊捉住衣服時,龍沐勛扣住她的後頸迫她朝他移動。低下頭,他吻住那兩片擾惑了他的柔軟唇瓣。他矯健的舌尖輾轉地吮過她緊閉的唇,在她抗拒地推著他的胸口時,他只是一笑,抽緊了左手在她頸部的壓迫,讓她的模糊呻吟全擠在他的唇上。

  右手摟住她的腰間,他誘哄著:「張開嘴。」

  李紫華乍張開的清眸,卻在他懾人的注視下,又垂下了眼瞼,然後拼命地搖著她的頭。

  這是沉淪嗎?她左右挪動著臉龐,卻仍是逃離不開他的唇。

  龍沐勛微使勁地咬住她的唇,在她吃痛地鬆開唇時,舌尖即已逡入她不解情事的唇齒之間。蝴蝶般抖動的舌尖挑動著她退縮的柔軟香津,置於她腰間的雙手滑過細軟的柳腰,撫握住她胸前的腴脂。

  她置於身側的雙手,在他強烈的索吻之下,無力地扣上他的肩頭,任著自己由他帶入另一個感官世界。在他的指尖揉弄起她胸前的敏感時,李紫華溢出一聲低吟:「啊……」

  這就是母親私下所告訴她的夫妻親密舉動嗎?

  夫妻!她猛然張開眼,用力推開他,拉起自己被褪至腰臀間的衣裳,她反身就想跳下軟榻。

  「不許離開。」龍沐勛扯拉過她上身的絲綢短襦在手中把玩,好整似暇地屈起膝坐在軟榻上。「過來。」

  李紫華一跺腳,雙臂環抱著完全無所遮蔽的上半身,背對著他,氣得雙肩發抖。

  「你太過份了!誰給你權利這樣欺負人!我不是你的妻妾,不是你的傭僕,我們之間甚至連朋友都稱不上,就因為我是個女人,你就可以這樣對我嗎?」

  「過來。」他放柔了音量,看著眼前發怒的小傢夥。

  「不要。」她斷然拒絕。「反正我的身子你都看過了,那當然不介意別人也瞧瞧,不是嗎?」

  話聲未落地,李紫華跨出腳步往門口走去。閉了閉眼,她堅毅地一咬牙,伸手向門扉。

  「哎喲!會痛。」她的手被身後無聲無息的他用力反握住。

  「我只碰觸我感興趣的女人。」把她的背抵向他的胸口,他低頭吻住她的頸。她如此嬌小!

  她顫抖了下身子,但閃躲不開他在耳畔的親密私語。「是啊,鷹堡的宮芳蓉、這兒的殷雪,都是你感興趣的女人。」

  「吃醋嗎?」無預警地將她冰冷的身子一旋,他讓她緊貼著他,用手指劃過她蹙起的眉。她和別的女人相同嗎?

  「你和多少女人在一起,是你的事。不過,既然你將來會是欹雲姊姊的夫婿,我就要管這些事。欹雲姊姊值得任何人好好照顧,她那麼地溫柔、那麼賢慧、那麼地充滿愛心。」看他勾起一眉的狂妄模樣,就想踢他三、五腳。

  「那麼好的女人,配我還真是蹧蹋了。」

  「對!」李紫華毫不猶豫地用力點頭。「你知道就好,所以快把那些女人送走啊。」

  「送走了殷雪、遣走了宮芳蓉,我不能再找其他女子嗎?殷雪柔情似水、宮芳蓉媚態萬千,我可以享有的軟玉溫香,為何要為一樁婚事而全拋卻?」

  「因為欹雲姊姊是最好的。」

  「你呢?妳不是最好的嗎?」他看著她倔氣地抬起下顎。

  「我當然不是。我既任性、又愛說話、不會女紅、不懂醫術,還傻呼呼地對著壞人叫大哥。」李紫華圓睜的眼瞪向他。

  她舉起腳洩憤地踢向他的腳脛,卻被他側擁抱起。

  「登徒子!放我下來!把衣服還我!」

  「衣服在這。」抱著極力掙紮的她到軟榻上,才將她的短襦還給她,卻沒有讓她離開他的懷抱。「怎麼哭了?」擦去她臉上的一顆淚珠,令他驚愕的卻是心頭上的在乎。

  「我不要去青風幫了。」她把所有的衣服全抱在胸口,淚眼汪汪地瞅著他。「我死掉好了!你這樣子,我以後怎麼有臉見欹雲姊姊?」

  「為什麼沒臉見她?一切並非出於妳的自願,不是嗎?除非……」

  「除非什麼?」她望著他詭譎難測的眼神。

  蟄猛的眼深深地望入她的眸中。「除非妳比妳所願意承認的……在乎我。」

  「我……」李紫華偏過臉,不敢與他相望。

  她該說些什麼呢?說自己這些日子的相處下,她早已對他有了兄長外的情懷;說她如果真的討厭他,就不會任由他一再逾矩;說她這些日子中總作夢,夢中欹雲姊姊譴責……

  「我不會讓妳走的,我要妳,」扳過她的下顎,直接地說:「更甚於李欹雲。」

  「那是因為你不曾見過欹雲姊姊。」他只是哄她吧?她垂下眼瞼,不再說話。

  「我的感覺從不出錯,妳就是我要的!」

  「殷雪跟了你多久?」

  「一年。」

  「宮芳蓉呢?」

  「兩、三個月。」他瞇起眼,臉上的表情嚴厲。她想做什麼?

  「她們才跟了你多久,你就可以對我說:我才是你要的。那麼你會要我多久呢?一個月?三個月?半年?也許不到這些期限,就會有另外的女孩子從你口中聽到方才你告訴我的話。」她漾起一弧美麗而寂靜的笑。「我想我是喜歡你的,可我明年就該許婆家了,我會和別人組成一個家,我不會是你的人。」

  「我不會讓妳成為別人的妻子。」他暴戾地盯住她又飄開的眼眸。

  「就因為你要我,所以你可以不顧你和欹雲姊姊的婚約?所以我不可以和別人成親,因為你要我?你是個好自私的人。」

  推離不開他的箝制,又無法讓自己在他的注視下將衣服一件件穿上身。李紫華略側過身子,拿起床上的錦被包住自己,止不住自己的顫抖。心涼了,如何暖和?

  「成親不過是為了我在長安的事業需要擴展,李欹雲的政商家庭背景適合我。」他的口氣越發越寒,為著她一臉的鄙夷態度而發怒。

  對她,他還不夠容忍嗎?

  「鷹堡的實力不需要靠聯姻,欹雲姊姊也不該成為一隻棋。你放過她,好不好?你有那麼多的女子陪在你身旁,已經夠了。你的這裡……」她攤平掌心自他跳動的心上。「沒有感覺嗎?不曾對這些女子有過一絲的歉意嗎?」

  看著龍沐勛的眸閃入風暴的訊息,李紫華揪著一顆心等待他的回應。

  龍沐勛的聲調森冷。「我有多少女人,妳無權過問。至於和李欹雲婚約一事,我說過條件──把妳的身子給我,我就同意。妳忘了這些話嗎?」

  她倒抽一口氣,那句她以為是戲言的話竟是真的。二哥說過龍沐勛個性詭秘,所以才能在商場上不斷擊敗敵手。她今日真正體會到他的陰晴南測。

  「不願意嗎?那就閃一邊去,別管我和李欹雲的婚約。」

  李紫華把自己往錦被中縮去。將身子給他,讓自己陷入一輩子無望的相思?不將身子給他,讓欹雲姊姊活在絕望的婚姻之中?她的力量很薄弱,而他的要求又太多!

  「我寧願自己不曾見過你。」

  「涉世未深的閨秀,體會得了人心險惡嗎?」他尖銳的話刺向她。

  「也算是吧。一路從姑媽家出來,碰到的事就不是我能夠預料的。相處了幾天的商旅們,不願留一個危險的人在身邊,我可以理解。生命攸關啊。張老伯呢?我也算出於好心,才把紀綾姊給我──咳……」李紫華輕咳了聲,沒發現他的眼神閃動了幾分。她繼續道:「才把紀綾姊給我的天心丸給老伯吃。我也只有二、三顆啊,他卻可以在病危之際,對我施毒。如果我沒找到你呢?或者強行被青風幫的人帶回呢?全都是死路一條,正好上陰間陪老伯吧,全是混蛋。」

  「說完了嗎?」龍沐勛交插著雙臂,看著她方才被他吻得紅潤的菱唇不斷地蠕動著。

  「還沒!更混蛋的就是你。知道我是欹雲的……乾妹妹,還對我做出逾禮的事?我說完了。」她眨著眼,愈說愈委屈。

  「不愧是未涉世的黃毛丫,所有的錯都可以推到別人身上。一句『人心險惡』就把自己的責成撇得一乾二淨。」他冷笑。「危險的事端發源自何時呢?源自妳從妳姑媽家逃跑不是嗎?一個女孩子家,既不會武功,身旁又沒人跟著,妳還能活到現在,保有妳的處子之身,沒淪落到哪個妓院送往迎來,妳該慶幸了。這裡不是妳家,沒有人有義務保護妳、呵護妳。妳只想到妳自己,妳想過那兩個被妳甩掉的護衛,現在是如何苛責自己、如何焦急嗎?沒有!妳只想到妳自己。」

  「我、我也想過的!」李紫華吞吞吐吐地紅了眼眶。

  她的確是沒想到出外後一切的混亂,她無暇去想。

  「哭能解決什麼事嗎?」龍沐勛挑起她的臉龐,鄙視著那顆在她眼中打轉的水珠。

  「你走開,不要管我!」他為什麼如此咄咄逼人?難道這些天來對她的愛憐都只是一種手段嗎?

  「紀綾跟妳是什麼關係?」他突然問。

  李紫華坐在軟榻上,抱著雙膝擁著被。惱悶的狀況下,她根本不曾細想他突如其來的問題。

  「回答我的話!」她以為一臉孤單落莫地坐在那,可以博取同情?女人都一樣。

  無辜地又被吼了二聲,她的心情極度不佳,反吼回去:「你說什麼啦!」

  「紀綾跟妳是什麼關係?」他耐著性子又問一次。

  「你認識紀綾姊姊?」

  「回答我的話。」若不拉回正題,這丫頭可以在不相關的問題中繞上三日三夜。

  「你要我回答,我就要回答嗎?」她倔強地瞪他一眼。

  「如果妳有本事,一個人去青風幫拿回解藥,妳可以從現在開始當個啞巴。我建議妳可以拿把刀自刎或者拿塊長巾自盡,這兩樣都比青風毒發作時死得快活些。」他站起身,睨了她一眼後往門口走去。

  「毒發後會怎麼樣?」在他的手碰觸到門扉時,李紫華咬著唇皺著眉問。

  「全身肌肉逐漸腐爛,視力逐漸模糊終至看不見、臉上會因毒氣無法排出而長出紅色的囊瘤,黃白色膿包會破裂流出。」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她懷疑地看著他。

  「我用過這種毒。」

  他神色漠然地回過頭,看著她瑟縮了下的身子。她太單純,根本無法理解何以會有惡毒心腸的人。

  李紫華搖搖頭,在他的臉上逡巡著,卻尋不出一絲一毫的後悔。心頭上彷若被狠狠地捶了一拳──他怎能對這樣殘忍的事漫不經心,那是人命啊!龍沐勛多情風流的面龐下有著如此黑暗魔魅的心。

  死心吧──他是個十惡不赦的人,笨蛋才會為他心痛!

  她輕輕地開口,拳頭握得死緊。「紀綾姊是欹雲姊姊的師父。」聲調平板。

  「她是李欹雲的師父?」他回身朝李紫華走去,若有所思地沉思著。

  紀綾是母親結拜姊姊的女兒,當初皇上要他選擇長安城內貴族之女時,紀綾為李欹雲說了不少好話,但卻不曾提及她與李欹雲相識一事。

  這其中必有古怪!紀鈴豔若桃李的外貌下,向來思想古怪。

  「你可以出去嗎?我想休息了,我明天還是會和你去青風幫的。起碼他們認為我是幫主,比較不會阻撓你。」她偏側過頭,不想看他的臉龐、他的眼,怕自己的心又開始紛亂了。「等我毒解了以後,我會去找顧春明、顧夏明,我會回長安的。」

  「我說過要讓妳走嗎?」他再度踏上軟榻,不容拒絕地攬住她。

  「我並沒有答應用自己換取什麼──不要!」

  她轉動著臉頰,不讓他俯近的唇再次占據,卻不知道自己在抗拒中掉落了覆著身子的錦被,露出水般柔美的肩臂。

  龍沐勛輕易地控制住她的掙紮,大掌固定住她小巧的下顎,緩緩地低下頭吻住她倔強的唇,輾轉吸吮著她的甜美。他想得到她陽光般的燦爛笑靨,還有她的一切。將她抗拒的手反扣於身後,攻佔的唇肆無忌憚地溜下她的頸,滑向胸口的玉膚──

  「妳這個不要臉的狐狸精!給我出來。」尖銳嬌氣的女聲在門口揚起,門扉隨即被無禮地推了開來

  李紫華才抬眼看著門口那一臉兇氣的美麗女子一眼,就立即意識到自己身軀的赤裸,直覺得縮起了身子。

  龍沐勛掀起被,風般的覆住她的身子,將那嬌小的身軀擁入懷間。手指刮過她發紅的耳間,低頭道:「第一次見到妳不敢抬起頭。」

  「叫那個人走啦!你也一塊走!」李紫華用力地咬住他撫著她雙唇的手指,白了他一眼。

  被她用力地一咬,他沒有皺眉,反而盯住她亮瑩的眼,蓄意以舌尖舔滑過她咬過的手指,他仰首大笑起來。第一次見到她說不出話來,只是紅著臉。

  「沐勛,這個不要臉的女人是誰?要她出去!」走進門的女子用力地甩上門,怒氣沖沖地看著龍沐勛摟著那個嬌小的女孩。

  「誰許妳進來的?」龍沐勛慢慢地轉過頭,臉上再無一絲溫柔。他可以對女人溫柔,卻不許她們逾矩。

  李紫華打了下冷顫,為他乍然轉變的森冷口氣。

  「人家特地從益州到這來找你,你怎麼這麼冷淡?怎麼,就許殷雪一個人霸著你?我會想你啊!」合身的丹碧紗裙包裹著性感的身軀,宮芳蓉搖曳生姿地走到軟榻,對龍沐勛嫵媚地笑著。

  「滾回去。」他簡短地吐出話,讓兩個女人僵在原地。

  「為什麼要我回去?為了這個青澀的丫頭嗎?」宮芳蓉踏上軟榻,伸手想拉開李紫華身上的錦被。他不曾用過這種口氣吼她啊!

  「聽不懂嗎!」在宮芳蓉的手尚未碰觸到李紫華時,龍沐勛已反掌握住她攻擊的手。

  「我只是想看看她的樣子。」宮芳蓉委屈地揉著自己的手腕,放柔了眼波,杏眼款款瞟向龍沐勛。

  李紫華偎在龍沐勛的懷中,驚訝地微吐了下舌尖,把身子更往他懷裡鑽。這個兇巴巴的女人是宮芳蓉吧?她不是在益州嗎?看她一副想找人興師問罪的樣子,自己還是離龍沐勛近一些好了。他起碼不會傷害她。

  這就是欹雲姊姊將來要面對的場面嗎?妻妾間的爭風吃醋?

  偎在龍沐勛胸膛上的臉龐微微挪動了下,她好奇地想再看宮芳蓉一眼。

  「看就光明正大地看,躲躲藏藏地算什麼?」宮芳蓉瞪著那張小小臉蛋慢慢地抬起。

  李紫華搧了搧長睫毛,揚起眸光先看了龍沐勛一眼。

  「你不高興啊?」根本忘了自己剛剛還在和他發脾氣,李紫華脫口問道。他的眼神看來火氣騰騰。

  「沒錯。不過,不是對妳。」他親吻了下她的前額,完全無視於宮芳蓉的存在。「待會記得把送來的藥全喝完,一點都不許剩。」

  「喔。」她隨便敷衍一聲,目光瞟到宮芳蓉身上。

  宮芳蓉很美,如果再去掉眉宇間的兇狠,就像牡丹一樣的豔麗。

  「只敢躲在他懷中,不敢單獨面對我?騷狐狸。」宮芳蓉昂起下巴。

  龍沐勛從不曾那樣愛憐地看著她,在他為她贖身前不曾,之後更不曾,憑什麼這個女孩可以得到龍沐勛的恩寵。

  李紫華鼓起頰,惱火於宮芳蓉侮辱人的話。這個女人以後一定會欺負欹雲姊姊!自己又豈能任由她撒野!

  「妳有什麼資格罵我,妳也不過是個侍妾!一個侍妾有這種資格對著別人隨意指罵嗎?在真實情況沒弄清楚前,妳那麼兇想做什麼?要比誰的聲音大嗎?」李紫華愈說愈火,一直藏在被窩裡的手,也激動地伸出來對著宮芳蓉的鼻子。

  「真實情況就是妳這騷蹄子誘惑沐勛。一身光溜溜地被男人抱在懷中,不是不要臉是什麼?」宮芳蓉伸手地擰掐住李紫華的手臂。

  「住手!」龍沐勛一巴掌甩向宮芳蓉,將她甩向軟榻的邊緣。

  「你怎麼打她!」不下於宮芳蓉的震驚,一陣毛骨悚然攀爬上李紫華的手臂。

  他都是如此無情地對待女人嗎?李紫華咬住唇,不能置信地看著他毫無表情的臉龐。他的眼眸好冷啊!

  龍沐勛沒有回答李紫華的話,冷冷地望向宮芳蓉。「不要再讓我動手。」

  「為什麼?就為了一個生嫩的女人,她哪點比我強?我才跟了你兩個月,你竟然狠得下心來打我。在你心中,我算什麼!」撫住自己發紅的右頰,宮芳蓉大喊,姣好的容顏因氣憤而扭曲。

  「算什麼!」他傾身向前勾起宮芳蓉的下巴。「妳養的一條狗,無故朝人亂吠一通時,妳會怎麼做?」

  李紫華倒抽一口氣,連忙伸手摀住了龍沐勛的口,根本不忍心看宮芳蓉的表情。何其殘忍無情的對待!

  「你狠。」宮芳蓉一咬牙,從軟榻上支起一肘緩緩爬起,尖聲朝李紫華狂笑。「看到他的真面目了嗎?這個男人沒有心的!今日我的遭遇就是明天妳的下場!」

  「話說完了,就快走。」龍沐勛不再看宮芳蓉一眼,逕自舉起李紫華的手臂,瞧著她手上被宮芳蓉掐出的瘀痕。

  宮芳蓉挺直背,驕傲地維持她最優雅的儀態向門口走去。

  李紫華盯著她離去的背影,抽回自己的手臂,抱住發寒的身子。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啊!

  心慌意亂間,李紫華聽見他對著門外交代道:「劉管事,送她到她想去的地方,其餘的事你該知道怎麼辦。還有,江南行的那一批貨中午會到,辦桌宴請黃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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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5 00:03:24
第七章

  「昨夜沒睡好嗎?」龍沐勛撫摸著李紫華眼下的浮腫。

  李紫華縮了縮身子,搖搖頭看著前方。

  昨夜真的沒睡好。腦中不斷地浮起他對宮芳蓉的殘忍言行時,如何能安穩入眠?

  與他共乘「雷風」驅策在風中,本該是愜意之事;然則此時的她,卻因著心頭上的陰影,著實快樂不起來,就連身子都不敢離他太近。只是……被安置在他的身前,又不諳馬性的她,實在很難不去碰觸到他的胸膛。

  唉,為什麼每每在他的氣息飄過鼻間,在他的體溫隔著衣裳沁入她的後背時,心就彷若被撕碎一樣地抽痛呢?

  「還在想昨天的事?」她的臉龐單純得藏不住心事。

  「嗯。」她應了聲,不想開口。愛上這樣的男人,可怕又可悲呵!

  「沒有什麼話要說嗎?」龍沐勛扳過她的臉,直勾勾地望入她眼中的灰心與畏懼。「別怕我。」

  李紫華注視著他那雙彷若要將人淹沒的深邃眼眸,牙齒咬住了下唇。「我怕不怕你,沒什麼重要關係。你救了我,我會記在心底的,一切就是這樣了。解完毒以後,我會找顧春明、顧夏明,或者直接傳信回家。」

  「這麼急著撇清關係?」他瞇起眼看著她閉起了眸。他不會放她走!他不介意待她成熟些時再讓她成為他的女人,不過前提是她必須待在他身邊。

  「本來就該撇清。要不然,我一見到欹雲姊姊可能就先心虛地哭出來了。」

  「何來心虛?李欹雲並不在意我,正如我不在乎她一般。」他口氣生硬。

  「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她睜開眼大叫,一臉倔強。「欹雲姊姊是你未來的妻子,你不曾見過她,怎麼可以用這種話去否定她呢?」

  「下回別閉著眼說話,我喜歡看妳的眼睛──清澈又靈活的漂亮眼眸。」他深深凝視著她,俯首親吻她的眼瞼。

  李紫華發愣地看著龍沐勛溫柔地待著自己,掄起拳頭捶向他的肩頭。「你不可以碰我!」她的意志已經夠薄弱了。

  「我不接受『不』,尤其當這個字出自妳口中時。」指尖拂過她微張的唇,撫摩上小巧的細緻鼻樑,龍沐勛的手勁輕柔,眼神卻是不容執拗的堅定。

  「你待宮芳蓉一開始也是這般嗎?」她打了個冷顫,發現她完全無法理解他的想法。「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或許下一刻的你又變回昨日那個我不認識的你。」

  「妳不需要瞭解我,只需要接受。」在『雷風』高躍過一隻低柵時,他扶住她的身子。

  「宮芳蓉就是因為這樣而莫名其妙被你遣走的嗎?她若不是很重視你,何必從益州一路到這來找你呢?這個地方風沙多,太陽又常曬得人頭昏,一點也比不得益州舒適,對不對?如果不是很喜歡你,何必對我大吼大叫的呢?她是害怕失去你吧,因為太在乎所以才會有那些失常的舉動,你又何必對她那麼不客氣,真的一點情分都沒有嗎?當真沒有,那又何必迎她入你家呢?」李紫華猜測地喃喃自語著。

  「當著我的面,談我對女人的殘忍,不怕我將妳推下馬。」

  李紫華聞言立刻伸手抱住馬頸,把整個身子都貼緊到馬身上。他的確有可能做這種事!

  看她突然抱緊馬頸,他放聲大笑,扣住她的腰把她不肯妥協的身子硬拉離了馬頸,讓她仍然倚靠著他。「放心,我不會讓妳掉下馬!」

  她僵著身子,卻無法阻止背後神經敏感地感受來自龍沐勛胸膛的震動。「你為什麼不回答我的問題?」

  對龍沐勛,她有愈來愈多的好奇,並不全為了欹雲姊姊。她伸手扭著髮辮,煩惱而內疚。

  「接宮芳蓉入門,因為她在床第之間是個令男人心神蕩漾的女人。」龍沐勛俯低了身子,濕熱的氣息在她耳畔吞吐著誘惑。「所以即使她個性不如殷雪溫婉,也沒殷雪的依順,脾氣也過份嬌縱任性了些,男人還是會想碰觸她的。」

  李紫華的臉由兩頰脹紅至耳根,卻又好奇地止不住自己的問話:「那你為什麼迎殷雪進門?」

  「殷雪的氣質令人安心,個性輕柔無爭,這樣的女人會讓男人平靜。」

  「為什麼不直接說你,而說男人?」她側過肩頭,不解地眨著長長睫毛。

  「我軀體內男人的感官部分,會為她們動心。走看於情場之間,圖的不正是一分靨足嗎?她們兩人正可滿足男人這方面的需求。」為她拂去頰上的一抹塵土,他穩住她太過於偏側的身子。

  她扯住他的衣袖,清澈的眼眸凝視著他,咬了下自己的唇。

  「男人都是這般嗎?男女之間不是要因為喜歡才會接近嗎?為什麼你將一切解釋成滿足呢?如果真的是如此的話,那麼娶一個侍妾與吃一頓美食、養一匹好馬又有什麼不同呢?都是一種滿足的程度啊。如果只為滿足,那麼人與動物又有什麼不同呢?」

  「沒錯。我說得再冠冕堂皇,我迎娶她們入門的目的還是只有一個──滿足我身體上的慾望,妳想聽的是這個嗎?我對她們根本一點都不在乎,她們從未進駐我心裡的一部分;我從來就不曾在乎過她們其中一個!這樣說,清楚了嗎?」

  龍沐勛的低吼聲飄散在風中,那雙淒黑的眸瞳抽去了魔幻,只剩餘張狂的怒不可遏。

  誰給了她資格指責他!

  「但──你不是個沒有心的人啊。」李紫華伸手碰觸他的臉龐。

  「哦?誰告訴妳的?還是妳單純的腦袋自己這麼想的?」他緊扣住她的下顎,雙眼直瞪著她。「覺得我對妳比其他人特別,所以才認為我有心?男人追求狩獵的快感,也搜集各種不同的獵物,妳不懂嗎?對待一頭名貴的貂,怎能用獵狸的方法捕取呢?」

  龍沐勛低下頭,刻意在她的唇上摩蹭著。「大家閨秀比青樓女子更容易上手,幾個溫柔的注視、幾次耳鬢廝摩,就會自以為自己的地位和別人不同了。」

  她沉默了,不反抗也不呼喊,俏麗可人的臉龐上只有認真的思考神情。

  不懂他方才何以惱怒,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如此安靜地坐在這裡任他侮辱?在他鄙夷的言詞之間,她覺得自己一文不值。所有女人在他心中的評價就是如此吧,逗弄她,圖的也是一時新鮮吧?

  李紫華與他黑亮的眼相望。她要離開!

  她想他此時是在乎她的,否則何必對她說上這麼多。在趨走宮芳蓉時,他什麼也不曾解釋,不是嗎?

  因此,她要離開。在他尚未真正擁有她之前、在她尚未失去真正的自我以前、在他仍有些在意她時離開,就讓一切的回憶都是完美無缺吧。

  對龍沐勛混亂的情感此時完全澄清了起來。現在的她,會因為他對其他女人的不留情而寒心,那麼有朝一日當她變成與殷雪、宮芳蓉一樣的劣勢地位時,那又會是個什麼樣的她呢?她不願意見到那樣的自己!

  早該撇清關係了,況且龍沐勛與她還有欹雲姊姊之間,有著即將面臨的親屬關係。

  李紫華深吸了一口氣,舉起手掌捧住了他的臉頰,在他唇上結結實實地印下了一吻,在感受到他唇上的熱力後,立即抽回了手。算是最後的眷戀吧。

  「我們走吧。」她說,目光不再放在他的臉孔之上。「你是龍大哥,欹雲姊姊的夫婿,我們之間……」

  話來不及說完,唇瓣即已被他霸氣地攫取住,沒有柔情的勾引,只有直接的熱情肆虐,龍沐勛的唇舌不留情地侵佔她口中每一處的溫暖,翻絞撥動著她的感官。

  「妳以為我會放妳走嗎?我要的東西絕不放手。」他的大掌勒在她的脖頸之間,帶著分危險的色彩。

  「人不是東西,你沒有資格控制每一個人的情感與想法。」她悶著聲說道。

  「我需要在乎妳的情感與想法嗎?這一刻的我要妳,並不代表未來的每一天,我都要妳,別把自己評得太高。」

  龍沐勛勾起了笑,那笑意未曾進入他的眼中。

  李紫華嘆了口氣,不再與他爭辯。她終是要離開,何苦再與一個不會付出感情的人爭論呢?

  「去。」在龍沐勛的趨策聲中,「雷風」如風一般的飛馳,穿過乾涸的土地,跑過黃泥的屋舍,讓漫天的風沙在疾速前進中撲迎而來,讓空氣中的細塵不經意地飛入李紫華的眼。

  頰邊滑落的水珠不是不捨,只是被沙塵入了眼。

  真的只是如此。李紫華這樣告訴自己,捉緊了雷風的馬頸,不再靠向龍沐勛。

  無言之間,黃沙之中,目的地終是抵達了。

  龍沐勛在一座掛懸著「青風幫」的莊落前翻身躍下馬,伸出手臂攬住了她的腰,讓她安穩地踏在地面之上。

  「小姐!」

  李紫華才站穩腳步,街頭另一端就傳來了呼喚的聲音。

  「顧夏明!」她回過頭大叫,欣喜異常。她腳步一跨,即想往對街走去。

  「不許。」龍沐勛的手鎖在她的腰間。

  「放開我。」李紫華望著龍沐勛,卻在他的眼中看不到一絲放鬆的意味。鼓起頰瞪了他一眼,她轉過頭將關心的焦點轉向顧夏明。「你怎麼了,看起來好糟糕。顧春明呢?」

  顧春明、顧夏明向來整齊俐落,然而此時的顧夏明卻一身的衣衫襤褸,鬍渣滿面。

  顧夏明被陽光曬黑的臉龐上夾雜著興奮與焦慮。

  他望著小姐背後的男人,認出他即是於長安城救過小姐的人。顧夏明將目光放在他懷中小姐腰間的佔有姿態上,不安泛上心頭。

  「你說話啊!趁現在沒有車、馬,快過街來啊!」李紫華大喊著,雙肘同時向後撞向龍沐勛。

  龍沐勛反制住她的手腕,她只能咬住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他少了一顆心,一顆愛人的心。

  「小姐,妳還好嗎?我和春明找了妳好久,妳這樣逃走是要我們兄弟倆捧著頭去看老爺還有大少爺他們嗎?」顧夏明才穿過街,立刻單膝跪在她的面前。難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然則他的眼中卻堆滿了水氣。

  「你不要這樣。我知道是我不對,我下回再也不會逃跑了,你別這樣啊。顧春明呢?他好不好?」好不容易龍沐勛放鬆了箝制,李紫華著急地彎下身,扶住顧夏明的肩頭,刻意忽視身後龍沐勛如芒刺一般的監視目光。

  「他受了重傷,現在躺在土地廟裡。」顧夏明握緊了拳,怕自己眼中的淚水奪眶而出。

  「土地廟裡,怎麼會躺在土地廟裡?他怎麼受傷了?傷勢要不要緊?」李紫華捉住顧夏明的臂膀,急促地問著。

  龍沐勛瞇起眼注視著她。

  「我們找尋小姐的第一天,精神仍不甚清醒,所以遭人洗劫了財物。春明被人從背後砍了一刀。我們身上所有的東西都被搶光,沒有錢請大夫,他的傷口也就一直無法復原,他現在整個人還高燒不醒。我到街上是想找個願意免費幫忙我們的大夫,沒想到卻遇見了小姐。」

  李紫華緊咬著自己的唇,眼淚在眼眶中打轉。都是她害的,要不是她任性地在他們的茶水中下了迷藥,他們兩個人也不會中了別人的攻擊,落魄至此。如果顧春明有個三長兩短,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她再也不敢任性地逃走了!

  「為什麼不先到二哥的櫃坊周轉呢?」二哥的櫃坊遍及全國,是商旅們寄提財物的有名店家。

  「我們身上那塊刻有李記的信物早被竊走。我們甚至無法請人傳令回長安幫忙搜索小姐。」

  「這給你。」李紫華二話不說,拔下了手腕間的玉鐲,玉鐲裏側刻印著李家櫃坊的圓形標記。「你先找個地方安置顧春民。不,我和你一起去好了。」

  她拉起顧夏明,轉身就想走。

  「妳身上的毒不須解了嗎?」龍沐勛面無表情地丟下話,看著跪在地上的那個男人變了臉色。

  「小姐中了什麼毒?」顧夏明詢問著。那人明明有一張俊逸的臉,卻有著如此強的肅殺之氣。

  「青風毒。」龍沐勛眼也不眨地看著李紫華開始扭轉著自己的髮辮。

  「青風毒……」那是致命的毒啊!顧夏明腿一軟,癱跪在自己的腳踝上。

  「我不會有事,我們現在就是要進去拿解藥。青風令在我身上,你別擔心。」她開朗地朝他露出一個笑。「你別告訴大哥他們我中了毒,否則我們會被罵慘的,我也不想害你們被解聘。你就說你們在沙州的商隊找到我就可以了。你先安頓好顧春明,我一拿到解藥,就到二哥的櫃坊去看你們。」

  「我怕春明挨不到那時候了,他已經三天沒睜開眼了。」顧夏明眼中的淚終於掉落。

  「我去看他。」她拉起顧夏明,直想往前走。

  「妳去能做什麼?見他最後一面?」龍沐勛單手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扯回自己懷中,口氣沒有一絲憐憫。

  「我一定要去見顧春明!他是因為我才受傷的。」她掙紮著想扯回自己的手腕,卻敵不過龍沐勛的力氣。「你讓我走啦,我現在怎麼有心情去青風幫呢?顧春明還昏迷不醒,況且我的毒不急這一時啊,你讓我吃過解藥,不是嗎?」

  「把這顆天心丸先給那個傢夥吃。」龍沐勛自身上的玉盒中拿出一顆天心丸。「我讓『雷風』載你去土地廟。你餵他吃完藥後,直接扶他上馬,『雷風』會載你們回到我的宅第。僕人會照應你們。」

  對於別人的死,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傷感,只是不願意李紫華焦急的神態是為了別人。她的喜怒哀樂應該只為他而發,如同殷雪、如同宮芳蓉一般。

  「謝謝。」李紫華停住反抗,興奮得一臉通紅。她直捉著龍沐勛的手臂猛搖晃著,不知如何表示她的感謝。「需不需要寫個字條要他們照顧顧春明?」

  「雷風只聽我的命令,載回去的人自然是我命令搭救之人,僕人不敢怠慢。」龍沐勛吹了聲口哨,對著雷風說話:「載他去他要去的地方,然後回家。」

  雷風長鳴了一聲,黑色鬃毛在陽光下閃亮著,牠兩顆黑亮的眼球傲慢地瞥過顧夏明,自鼻端吐出一口氣。

  龍沐勛摟住李紫華,轉身就往青風幫大門走去。

  「我要跟顧夏明一起走。」李紫華倔了起來。

  她感謝龍沐勛在危難時挺身解決了問題,卻不愛他一副置身事外的漠不關心;況且,她還是不放心顧春明的傷勢。

  「小姐還是留在這裡吧,妳身上的毒也未解。」顧夏明跨上了馬,對於馬身不馴服的猛喘鼻息,不甚適應。若不是那個男人交代,這馬定會使盡全力拋丟下他。這馬像主人──超難駕馭。

  一聲口哨,雷風仰起長腿,跨步跑去。精健的身子閃雷般的朝前方衝去,讓馬背上的人刷白了臉。

  「小心啊!」李紫華朝遠方顧夏明的背影喊著。

  龍沐勛一語不發地攬住她的腰往青風幫內走去,極快的步伐讓她嬌小的身子幾度踉蹌了腳步。

  「慢一點啊,我們兩個人的腿長度不相同啊!」她雙手抱住龍沐勛的右臂,想阻住他的腳步。他今天怎麼老是陰陽怪氣?

  他未應聲,逕自朝門口守護的弟子說道:「叫林成勇、侯一功出來,就說幫主在門口。」

  守門弟子張大了嘴,看著李紫華一臉的嬌美與稚氣。當真如大師兄所言,幫主是由一個女子接任?

  「嘴巴閉起來啦,這裡風沙那麼大,沙子跑進去怎麼辦?」李紫華漾起笑,唇邊的酒窩若隱若現。

  她好心地提醒,讓守門弟子紅了臉。

  「我立刻去找大師兄。」守門弟子往裡頭衝去。

  守門弟子一路飛奔而去,引起幫內不少弟子探頭觀望李紫華。龍沐勛眉毛一沉,掃了所有人一圈,讓那些欣賞的目光紛紛轉向。

  「喂。」李紫華天真地拉拉龍沐勛的手掌,示意他低下頭來。

  他大掌撫著她的臉頰,面龐與她幾乎相貼。「什麼事?」

  李紫華像個孩子,對每個人都沒有防備心、對每個人都泛著笑意。對她而言,他是特別的嗎?

  她踮起腳尖,手扶在他的頸間,對著他咬耳朵:「如果我們當真拿到瞭解藥,你想那個兇手會用什麼方法再從我們這裡拿走解藥?你今天早上要我吃的那顆東西,又是什麼?」

  「臨出門前,我讓妳服了顆天心丸,誰知道會發生什麼狀況。」一道殘忍的笑在他唇上。「我如果是兇手,你今天就別想活著走出青風幫的大門。」

  抱住自己直冒疙瘩的雙臂,她睜著大眼看著他。「你現在看起來好可怕。」

  「是嗎?這才是人真實的面貌,每個人皆可以用正派的話來掩飾邪惡的用心。若我今日偽善,妳會覺得比較好過嗎?沒有防備被笑面虎捅一刀的預感,才是最可怕的事。」龍沐勛挑起她的下顎,看入她的雙眼深處。

  「你把事情說得好嚇人。」她咬著唇,發現自己正努力習慣他陰沉的另一面。「你怎麼不乾脆在一開始的時候兇狠嚇人一點。」這樣我就不會一下讓自己陷得太深。

  「男人很難對一張美麗的容顏兇狠。」

  「騙人。」她似捉到小辮子一樣地插腰。「宮芳蓉很美麗,但你也打她。」

  龍沐勛用手輕彈她的額頭,長臂一伸,將她牢牢困在懷中,凝視她嫩若春花的小臉。

  李紫華是特別的,他不想再否認些什麼。她的一顰一笑、皺眉耍賴的表情都吸引他的注意。

  「這裡好多人,你放開我啦!我不能呼吸了!」

  「幫主。」

  一聲呼喚讓李紫華閉上了嘴,有些尷尬地被龍沐勛擁在胸前。

  「嗯呃……啊……你好、你好。」她朝眼前和善微笑的林成勇點點頭,身子則蠕動著想推開龍沐勛的擁抱。

  「無怪乎張幫主要將位置傳給妳,原來妳的後台如此強硬。」緩緩走近的侯一功以尖細的聲音說道。

  李紫華皺皺鼻子看著侯一功,對他瘦削而長細的眼睛,實在很難產生好感,於是只胡亂地點點頭。這人長得就像壞人,不像大弟子林成勇的圓臉,看來還好相處一點。

  不過啊──老伯的這兩個弟子身材都和當日刺殺她的人相仿。

  她悄悄地伸手握住龍沐勛的手,在他厚實的大掌中才有些安全的感受。她抬眸對龍沐勛一笑,笑出兩個動人的小梨窩。

  「龍少堡主可是陪幫主來視察幫務的嗎?」林成勇恭敬地迎著龍沐勛和李紫華入大廳。「來人,奉茶。」他朝一名弟子說道。

  「我們呃……這個……今天是來看看……那個……」她吞吞吐吐地說著。

  「要進青風幫看寶物就明說,假仁假義。」侯一功冷嘲熱諷地說。

  「我進青風幫做什麼事,幹你何事啊,你幹嘛說起話來夾槍帶棒的!」她不高興地伸手指著侯一功大叫。

  「幫主,侯一功是無心的。」林成勇自弟子手中接下茶盤,親自拿了兩杯茶遞到李紫華與龍沐勛面前。「這二杯茶就算我向幫主還有龍少堡住賠罪。」

  「好說。」龍沐勛舉起杯喝了一口,銳利的眼眸看過林成勇與侯一功,同時安撫地碰了碰李紫華的肩,這丫頭把茶全喝完了,兩隻圓滾滾的眼睛還一逕瞪著侯一功。「聽說貴幫近來為西域商旅護鑣一事爭執不下,不知此事是否與張幫主被殺有關?」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侯一功手放至腰間的匕首。

  「你本來就有嫌疑,你不是一直和老伯持相反意見嗎?老伯一過世,你的計畫就可以推行了,不是嗎?」李紫華朝侯一功吐吐舌頭。關於青風幫的這些事,龍沐勛告訴過她一些。

  「小小丫頭,說話口氣如此狂妄!」侯一功右手抽出匕首,一記跨步,目標直劃向李紫華的手臂。

  龍沐勛眼也不眨地抽出腰間長鞭,刷地掃掉匕首,在侯一功臉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李紫華臉色發白,未曾考慮地投入龍沐勛的懷中,渾身顫抖地回想起那一天的刺客。「那天那個人……也是這樣……」

  「明人不說暗話。十來天前,她遭到刺客的攻擊。」龍沐勛擁著李紫華,冷笑地看著眼前皆十分震驚的兩人。「刺客在兇器上抹了青風毒。她被刺了一刀,所以我們要進青風幫拿解藥。張長揚曾說毒害他的兇手也中了這種毒,而對李紫華下手就是要逼她入青風幫拿解藥。」

  侯一功冷哼了聲。「誰知道你們是否只是虛晃幾招,目的就是為了進去青風幫拿寶物。」

  「最可能是你啦!」李紫華從龍沐勛胸前抬起頭來,不過手仍緊緊地捉住他的前襟。

  「這是誤會吧,師弟不會做這種事的。」林成勇連忙上前打圓場。「刺殺妳的兇手可能是任何覬覦青風門寶物的人。」

  「是嗎?」龍沐勛斂去了臉上所有的表情,雙眼森冷地發亮。「張長揚告訴過我,青風幫目前會使青風毒的人只有兩個人──一是林成勇、一是侯一功。沒想到我和張長揚是結拜的好兄弟吧?」

  他盯著他們二人變了臉色。

  「我沒有害死師父。」侯一功指著林成勇叫罵:「是你,對不對!」

  「我怎麼可能害死師父,害死師父對我一點好處都沒有!」林成勇慘白了臉色,一逕搖著左手向後退。「我和師父立場一樣,不希望青風幫淪為替西域商旅護行的鑣局。」

  李紫華幫腔,也朝侯一功叫著:「是啊!張老伯過世,你就可以實行自己的計畫,鼓吹大夥接受鑣局工作,再也沒有人能阻止你了。你真可怕!」

  「胡說八道。」侯一功右手一揮把一列椅子全推翻倒地。「妳再說話,我毀了妳!」

  「毀了我,你也拿不到解藥了。」李紫華看著地上那把被打落的匕首,大聲驚叫道:「龍大哥,你不是說我的傷口是匕首所傷嗎?」

  「沒錯。」龍沐勛動了動嘴角,冷靜的模樣讓人無法猜測他的心思。

  「師弟,沒想到你竟然……」林成勇舉起顫抖的左手指著侯一功,一臉的冷汗潸潸。「師父對我們如此好,你怎麼狠得下心!」

  「不是我!」侯一功砸壞了所有裝飾的盆瓶,火紅著眼睛朝門口圍來的弟子大吼:「全滾開,否則我把你們全砍光!滾!」話音未落,他整個人突然竄到先前師父所住的西廂房門。

  「師弟,你冷靜點。」林成勇勸導著,同時朝著門外弟子喊道:「沒聽見你二師兄說的話嗎?趕緊把廳內的大門全關上,聽見了嗎?」

  門被靜靜地關閤,偌大的廳堂中只剩下他們四人相望。

  「青風門在師父房內的地下石窟,我現在就守在這道門外,等到師父說的三十日一到,看誰毒發身亡,就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兇手。讓所有青風幫的弟子做見證!」侯一功青白的臉脹成鐵青。

  「可否請龍少堡主說出兇手,好讓我等前去緝拿。」林成勇朝龍沐勛做了個揖。

  「客氣。」龍沐勛輕描淡寫地揚起眼,看著林成勇。「兇手不就是你嗎?」

  龍沐勛的話讓室內一陣寂然。

  「龍少堡主這個玩笑,開得未免過火。」林成勇變了臉色看著他。

  李紫華咬住唇,身子有些暈眩。扶住龍沐勛的手臂,她搖了搖頭想讓自己清醒些,只是才勉強抬起頭來,身子一晃又倒入龍沐勛的懷中。

  「我的頭很暈、很暈。」她趴在龍沐勛失身上呢喃著。身體的那股無力感來得匆促,但卻在片刻間即癱軟了全身。

  「茶水是林成勇特別精心調制的,妳該慢慢品嘗。」龍沐勛將她挪置在他的肘彎,二道冷箭射向林成勇。

  「林成勇下毒?可是……」她的眼漸漸失去焦距。

  「匕首只是一個障眼法,想以此嫁禍給侯一功。侯一功善使匕首,再加上與師父信念不合,所有人都會以為他是兇手。林成勇……或者我該稱你『錢』幫主!」龍沐勛銳利的眼神盯住林成勇發白的唇。「你從西口幫那收了不少好處與毒藥吧?青風幫一日不成為鑣局,西口幫就可以獨攬西域商旅的運程,是不是這樣呢?」

  龍沐勛冷笑。

  「在下不懂少堡主說的話。」林成勇的圓臉閃過一絲狡猾,左手已防備地放在腰間的長劍上。

  「師兄,他說的話是真的嗎?」侯一功向前跨了一步,雙手握成拳。

  「現在何必承認呢?橫豎我和紫華都已倒下時,他大可能輕鬆地殺人滅口,再毀了功力不如他的侯一功,造成一種其他三人互相殘殺的假像;反正只要我們全死,他就可以拿到青風令、拿到解藥、穩坐幫主之位。」龍沐勛撫著李紫華的頰,輕按著她臉上的幾處穴道,讓她清醒。「訝異我為何還未倒下嗎?我和她不都喝了茶?」

  「茶是別人端來的。」林成勇辯說著,額間開始冒汗。

  「茶是別人拿來的,卻是你端給我們的。你當然可以趁機將藥抹在杯口。」龍沐勛不屑地看著林成勇。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還能說什麼呢?龍少堡主不愧是功力高深,中毒後一如平常。不過此毒可非一般尋常毒藥,聰明點就交出青風令來,或者我還願意換解藥給你們。」

林成勇抽去臉上的和善,小眼中盡是猙獰的殺意。「你挺得住刺心毒,那位嬌滴滴的小姑娘可撐不住。」

  「解毒丸與毒性遇上時,會有一陣子的昏迷期,你不知道嗎?」龍沐勛態度自若地看著李紫華慢慢清醒的眼眸。「張長揚會被你的毒害死,是因為沒有預防,加上他練青風掌碰不得滲水之毒。而我們不是他,你的如意算盤白打了!」

  林成勇抖著手,向後退了一步。

  「還好你先讓我吃了天心丸。」李紫華眨眨眼,神智清醒了些。她抱著龍沐勛的腰,仰眸看他。「你好聰明喔,你怎麼知道兇手是林成勇?你怎知道要先吃天心丸?」

  「吃天心丸是為了預防。至於如何知道兇手是林成勇嗎?我在調查時原本只是懷疑,到了這裡我才真正地確定,妳背上的傷口一定是林成勇所為。」

  「傷口?為什麼?不是匕首所傷嗎?」

  「妳的傷口由左上至右下,只有用左手的人才會劃出這樣方向的傷口。慣用右手者,一刀劃下的傷口,該是由右上至左下。」

  林成勇大驚,躍過窗即想逃走。

  侯一功一吼:「留下命來,替師父償命!」擋住林成勇的路。

  龍沐勛見兩人拳腳相向,他轉頭向李紫華說:「給妳一個任務,到外頭去向大家說明事情真相。」

  「說故事,我最會了。」她一溜煙跑到外頭。

  龍沐勛拿出腰間的長鞭掃向林成勇,殘酷的笑泛上臉龐。

  「我不會殺了你。我會把你綁在木樁上,讓你因受青風毒而被折磨至死,以祭青風幫主在天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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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5 00:03:49
第八章

  「再說一次!」

  威嚇的聲音如冰雹,凍傷前來稟報的劉管事之妻。

  「……紫華小姐說她有很要緊的事,不得不離開……她交代我們不得向您帶回來的客人說出她的名字,然後就留了一張紙條,人就跑不見了。」

  龍沐勛接過紙條,繃緊的臉龐彷若即將爆出層層怒火。她竟敢逃走!

  刷地一聲攤開紙條:我有事先離開。

  他瞪著宣紙上不十分端正的楷書,立刻撕破了紙。

  這是什麼留言!既無前因又未交代去向,寫與不寫基本上沒有太大的差別。

  「她交代你們別告訴李伯瞵她的名字?」龍沐勛眉頭皺起。他不過離開一會,她就有新狀況。

  「是。」劉管事之妻戰戰兢兢地立在一旁。少爺一連逐走了殷雪和宮芳蓉姑娘,祈求少爺這回發怒的對象可別是她。「我們攔不住李姑娘。她跑得很快,像看到貓的小老鼠一樣。」她連忙解釋著,誰都看得出少爺特別偏愛李姑娘。

  「是嗎?顧春明還在莊內鍾大夫那頭嗎?」見她點點頭,龍沐勛一揮手。「妳下去吧。」

  顧春明的身體尚未恢復,那妮子不會跑遠。

  幾個時辰前他在青風幫見證幫主繼位一事,回程卻遇上了李欹雲的大哥──李伯瞵被一群蒙面人圍攻。李伯瞵的武功原不需要他人出手,然則他的身邊卻帶著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男子」;一個穿著男裝卻有著傾城容姿的人兒。而李伯瞵對「他」有著明顯的保護慾。

  片刻間,他先讓「雷風」載了那名絕色「男人」回宅,只是才進宅院,聽到的即是李紫華離開的消息。她還千萬交代不讓李伯瞵聽到她的名字。李伯瞵與李紫華之間有何牽扯?是李欹雲之妹嗎?然而皇上稱李欹雲的妹妹為娃娃,那個妹妹的年紀該是七、八歲吧,他否定掉這個想法。

  那丫頭八成怕被罵。淺笑浮上龍沐勛的頰邊俊逸的眼泛出一道光采。

  一個逃家的丫頭,十足十不敢見到任何跟她家族有關的人。乾姊姊的嚴肅大哥,看來足夠把李紫華教訓一頓。

  她真是該教訓!

  一個女孩子家,又想一人遁逃回長安嗎?她體內的毒才剛清解完,本身又是個招引禍事的能手。沒人護著能撐多久,能保持清白回到長安就是奇蹟了。

  龍沐勛走出廂房,嘴愈益抿緊。他繞到書房的腳步,轉而走向馬廄,沉思的臉龐下有顆煩躁的心──在乎她的程度早已遠超過他的預期。

  一陣寒風吹過,幾片乾枯的葉隨著在空中翻騰著。龍沐勛抬起眸看著欄外的樹林,冬令時節的園中顯得寥落寂靜。

  少了殷雪的琴聲吧。他直視著前方,卻無法讓自己的心因為這個名字而勾起一點的憐憫。

  無情嗎?遇見李紫華前,他對女人的確只有身體的激情而無精神上的悸動。而此種生活態度,正是他和李紫華最大的差異點。她對生命的事事物物都充滿熱情,而他卻甚少對生活有所感受。她的熱情純真,讓她敢肆意地對他嬉笑怒罵,不怕自己被他凍得寒心徹骨,她很認真地想敲下他心上的那層冰。

  她做到了嗎?

  停在馬廄外的龍沐勛,在聽見門後傳來的嘟噥聲時,唇邊勾起一道笑。

  「你是有一點點了不起沒有錯,你也算救了一些人也沒錯,可是你怎麼老臭著一張臉,一副不屑理人的樣子。」嬌滴滴的嗓音抑揚頓挫地指控著。「更過份的是──你怎麼可以每次都把人丟到一些奇怪的地方──把我和剛才那個漂亮得不像男人的柳子容丟到蓮花池,把顧春明和顧夏明丟到臭水溝裡。顧春明是病人哩,而那個柳子容是大哥的貼身隨從,你完蛋了──伯瞵大哥很兇的,啊!」

  一聲馬鳴伴隨著李紫華的尖叫。她邊罵邊苦著眉。

  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大哥怎麼會在這裡呢?他不是領兵去攻打高昌嗎?

  難道他們兄妹有心電感應,她一做壞事,就會被大哥逮到?

  她方才在園裡玩耍,見到「雷風」又載了個人丟到蓮花池中。

  好奇地上前一看,她對池中人那張絕色的面貌驚豔萬分;一查詢之下,又被池中人──柳子容所透露的訊息驚嚇得半死──那麼美麗的人竟是口不能言的「男子」;而且柳子容竟然是大哥的貼身小廝──那代表的是──大哥即將在此出現。

  李紫華鼓起頰,把不滿都發洩到「雷風」身上,反正它又不能回嘴。

  「你以為突然把前腳舉起,我就會怕你嗎?我也有腿,你以為我不敢踢你啊!我告訴你,你下回再嚇人,我就叫廚師把你做成馬肉包子。嘿嘿!怕了吧。」笑聲中得意揚揚。

  龍沐勛一推門,見到的就是她插著腰,站在雷風五步遠的地方喧嚷著。

  「哇!」李紫華一見到他,往後跳了二步,卻意外地踩到了一堆乾稻草。為了保持平衡,她的雙手像鳥類一樣地上下拍動著,然而卻還是整個人不穩地倒入乾鬆的草堆之中。

  「莽撞的丫頭。」龍沐勛隨手栓上了門,朝她走去。

  「很舒服、很軟哩,這些草拿給雷風吃太可惜了,拿來睡覺不是很好嗎?」她雙手一開,整個人倒在草堆中打滾。「好香喔!」

  「敢情妳留書出走,是從正房出走到馬廄?」他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李紫華吐吐舌頭,一副全忘了的模樣。「我忘了。」

  她不知道要躲到哪去,而且顧春明還受著傷,她怎麼能先行離開呢?想來想去,也只好先躲到馬廄。

  「妳寫那幾個字是什麼意思?」

  「沒有什麼意思啊,我不知道留書出走要寫些什麼嘛;而且我的字又歪歪斜斜的。寫多了也是自曝其短啊,而且你那麼厲害,一定可以找到我的。」她伸出一隻手臂,要他拉她起來。

  龍沐勛握住她柔軟的小掌,微一使力便將她的身子拉起攬向了胸口。「你認識李伯瞵?」不悅地回想她方才口中的「伯瞵大哥」。

  聽到大哥的名字,李紫華直覺震動了下。

  天!如果讓伯瞵大哥知道這些日子發生的事,他不把她狠狠地臭罵一頓,外加一頓好打、一年半載的禁足,才怪。一想到這,她又是蹙眉又是皺鼻的。

  顧夏明八成也已傳訊回長安家中,說已經找到逃跑的她吧,幾天後她就會被押上路回家了,唉!

  自己沒事幹嘛從姑媽家偷跑呢?幹嘛惹出這麼一堆事呢?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又長長地呻吟一聲:「完蛋了啦……」

  「回答我剛才的話。妳認識李伯瞵?」她臉上的表情未免太多。

  「非常熟。」他是我大哥。她拿掉臉上一根搔得頰邊發癢的稻草,咬著唇考慮是否該向龍沐勛吐實。

  「熟到什麼樣的地步?」

  「要是被大……他逮到我從肅州溜到這,他會揍得我三天無法坐穩椅子。」

  龍沐勛抬起她的下顎,口氣中明顯不悅。「他有資格碰妳?」

  李紫華仰頭看他醞釀著不悅的雙眼,脫口而出:「你生氣啦?」

  「一個男人隨便碰觸女人,代表了什麼意思,妳不知道嗎?」

  他扣住她的腰,將她舉高貼至牆面上,深吻住她。李紫華攬住他的頸間,在幾次的親密接觸後,早已習慣讓他狂妄的親密奪去心神。

  「你碰我又是什麼意思?」額對著額,她喘吁吁地問。

  「妳是我的人。」他伸出舌尖舔過她甜美的雙唇。

  「你是欹雲姊姊的人。」她黯下臉色,眼眶開始發熱。「我最最最討厭你了,你離我遠一點啦!你沒事還招惹我做什麼?」

  「與李欹雲成婚只是一種商業上的手段。」他哄著她,抱著她在稻草上坐了下來。

  李紫華抓住自己胸口的衣襟,發覺心正片片地碎裂。他只是在敷衍她,對她,他根本就不是真心以對。他只想過擁有,卻不曾想過付出。

  龍沐勛根本不曾想過解除婚約這個念頭吧。

  她偏過頭,根本不看他,因為想哭。

  「看著我」才扳正她倔強的小臉,她卻又閉上眼睛沉默地對抗。「妳要我解除婚約嗎?張開眼睛。」

  「我不要。」她死命地閉上眼。

  「好。我要人把李伯瞵帶到這來,讓他看看逃家的妳如何把侍從弄成重傷,讓他聽聽你自肅州出走的精采事蹟!」他看著她的眼眸在瞬間張開,怒視著他。

  「你……」為什麼他總是如此不留情地運用他的每一分優勢!李紫華伸出拳頭捶向他的胸口。「你從來都不想想別人的感受嗎?你這個沒有心的壞男人!」

  「妳有什麼資格罵我,妳逕自出走,就顧及別人的感受了嗎?妳明知道家人會為妳擔心受怕,卻依然任性地自行其道,這種行為難道不自私?」他握住她瘋狂捶打的雙手。

  她感受不到他的在乎嗎?

  「我是很衝動,但我從不故意傷害別人。你才真的是個卑鄙的人,皇上已為你許了妻室,你為什麼還要來逗弄我,在你心中,我算什麼?一個供你玩樂的小女孩!」他的氣焰太過,他只想佔有她,如同佔有一件物品一樣。

  她一低頭,用力地咬住他的手臂。

  「該死的!」他大掌一揮,把她的身子甩到一邊。

  怒氣讓他再度舉起手,然而抬高的掌卻始終不曾落到她白皙的頰上。他充滿戾氣地瞪著她,在見到她浸著淚水的雙眸,怎麼樣也打不下手。

  「你打啊!反正我什麼也不是。」她淒淒然地說。

  「為什麼要惹惱我?」挑起她難受的小臉,卻徒然讓自己的心揪成一團。

  同時擁有她與李欹雲,對他而言,並不是件相互違背的事。他想要的反正只有李紫華一個。她仍稚嫩,他可以允許她好奇地四處飛舞,卻不能接受分享她笑靨的人不是他。不曾想過被一個女子栓鎖住,卻不願讓她栓鎖住其他男人。

  這是什麼樣的情感?

  「讓我走吧,在更大的傷害還未形成以前。」她仰起頭,淚水朦朧了眼。「你瞧,你又讓我哭了,如果跟著你,我會變成一個好愛哭的小鬼,我會變成一個好猜忌、愛疑神疑鬼的討厭鬼。」

  龍沐勛伸出醜拭去她頰邊的淚珠,輕喟一聲,再度擁她入懷,將她安置在最靠近他胸口的位置。

  她的這些情緒反應,他都能理解,因為對他投以眷戀目光的女子太多;然而如此直接坦率地說出口,她卻是第一個。而也因為是她,所以他才沒有變了臉色。

  解除婚姻,他當然仍有把握在長安城佔有一席之地。

  然而,解除婚姻,所代表的卻是另一層意味──他的認真。

  過度在意一個人,就是一種束縛,而他還不願意放棄自由。

  李紫華擦乾了自己臉上的淚水,勉強地擠出甜美的笑容。

  及早撇清關係吧,明知皇上做主的婚姻,絕計無法更改;然而他的態度更令她心寒。她不要求他解除婚姻,因為她絕不想傷害欹雲姊姊。但是……如果龍沐勛曾經有過這樣的想法,只要是曾經有過,她就滿足了。那也是一種在乎她的情緒啊!

  和殷雪、宮芳蓉一樣,她只是想知道他也在乎她。

  傻啊!她又有何特殊之處值得他留戀呢?

  「我有夫婿了。」她開口扯謊。

  「不可能。」深黑眸瞳一轉為冷傲與不置信。

  「如果不是這樣,我何必要明月姊他們不要告訴李伯瞵我的名字?」她貪看他此時皺起的眉梢,他不是全然沒有反應的。「他是我的未來夫婿。」

  「你們同姓李。」他瞇起眼,雙瞳偵測著她。

  「我姓裏,鄉裏的裏。我跟他並不同姓。」

  龍沐勛瞪著她清麗小臉上的認真與眸中淡淡的傷心,怒火漫天倒來地梗住胸口。她竟然欺騙他!

  「得意嗎?把男人玩弄在股掌之間。」他跨前一步,不容拒絕地攬住她的腰,緊貼著她。「我還一直把妳當成未開花的青澀蓓蕾,沒想到妳扯謊的技巧竟高超地令人咋舌。這張天真無暇的面孔騙了多少人?」

  他殘酷地扳住她的臉孔向上仰,捏緊手間看似易碎的光潔下巴,渾身的暴氣全射向她。俊逸多情的笑容,在加入了幾分蓄意的殘忍後,有著詭魅的陰森。

  「我沒有騙人。」因為他的舉動而被迫踮著腳尖,李紫華伸出手拼命想拉開他惡意的掌握。

  「沒有騙人這句話,不正在騙人嗎?這樣純潔的一雙眼、這樣天真的臉孔原來都是裝出來的。」龍沐勛握住她的手腕,低頭淩辱著她的雙唇。「張開啊!妳想來是經驗豐富了,何必裝出一副不解男女之事的樣子呢?或許妳還可教我一、二招也說不定,大家玩玩嘛!」

  「不要這樣。」她左右偏側著臉龐,不想與如此殘暴的他有所接觸。此時的龍沐勛像隻嗜血的野獸。

  「想躲!妳挑弄我也算好一段時間了,今兒個就趁妳那個夫婿正在外頭與他那個女扮男裝的侍從打得火熱時,妳就用妳的身子來償還欠我的那些人情。」他一把抱起她,丟到稻草堆中,用他健壯的身軀覆住她所有的反抗。

  思及懷中這具柔軟馨香的身子即將屬於李伯瞵,龍沐勛的臉色更加鐵青。

  「你放開我!放開!」被丟到草堆中而吐出的一口長氣還梗在胸口,龍沐勛整個人挾帶著身軀的優勢,將她整個人制伏在他的身下。

  李紫華伸出手擋住他的胸口,阻止二人的身子有進一步的接觸。手掌下龍沐勛火熱的體溫傳到掌中,卻惹她一陣心悸。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手不是用來反抗的。」他勾起一道笑,笑意卻絲毫未進入眼中。反握住她的手腕,他以自己的右掌執起她的右手來到她的胸口,用她的指尖滑過自己雪滑的肌膚。

  「放開我!」李紫華大叫,努力地將自己的手圈握成拳,對於他這種蓄意侮蔑的觸摸感到羞恥。

  「這是欲拒還迎嗎?」在放開她雙手的一瞬間,撕開了她衣服的前幅,將那整片粉色的衣料直扯至腰間,露出她雪白的雙肩、軟腴的雙峰。

  「你不要臉!放開我!否則我要喊人了!」才舉起的手腕,又被他箝制住。李紫華翻動身子,卻無能為力地看著那個她不認識的龍沐勛低下頭侵犯著她。

  「多美的身子!」他在她粉紅的蓓蕾上呢喃著,以情場老手的姿態挑弄著她的肌膚。「就不知我是不是第一個得到妳身子的人。」

  她偏過頭,再也不看他一眼。「別讓我恨你……」

  龍沐勛停住了動作,盯著她閉起眼的臉龐。他的眼中閃過痛苦與憐惜。

  「妳恨不恨我,於我何干?」

  「是無關,從來就是我一廂情願。我會傻傻地因為你的微笑而心跳;會笨笨地因為你的接近而屏住呼吸;會因為你看我的方式而歡喜。如果……如果你還曾經對我有過那麼一丁點的感情,那麼放了我。」她張開眼睛,不再閃躲地看入他的眼眸深處。「如果你有過那麼一點點在意的話……」

  龍沐勛不言語,俯身攬住李紫華的腰讓她依著他的手勁,直起身子來。他的手指逐一撫過她的眉、她澄澈的眼。

  低頭吻住她的唇,所有的輕柔都是種告別,所有他無以名之的情感都投入其中。

  這一吻道盡了他全部的不捨,這一吻吻入了他道別的心情。

  對於情感,他向來只是選擇性體會,而他不願讓她的眼底、眉梢染上不屬於花般年華的愁緒。

  他會放手,因為想要她、因為不知曉自己會在乎她多久。

  龍沐勛抬起頭,熾熱的眸與她含淚的目光交會。抽回在她頰上的手,他撫著自己有些疼痛的雙鬢,笑得無奈。

  高瘦的身影起身走向門外。

  天空正飄起早冬的第一場細雪。

  ※        ※※※※※

  「喂!看到兒時友伴是這種表情嗎?」紀綾明豔的大眼望著龍沐勛冷凝的臉龐打轉。

  少了什麼?在他依舊出色的五官中,不再有風流的神態。

  多了什麼?在他眉宇之間,彷彿覆了層淡淡的霜。不是忿怒的冰冷面孔,而是有幾分飄忽不快?沉穩的面貌不似她所認識的龍沐勛。

  「怎麼有空到這來?」龍沐勛未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來看看你啊。前些天幫一個莫名其妙的人治傷,聽他說了一堆青風幫的事,知道你人也在這,順道就來找你嘍。」紀綾盤起腿坐在軟榻上,隨性地拿起幾上的青銅直接就著壺口飲啜。「你這人大白天喝什麼酒?」

  「半年沒見,妳還是一樣浪跡江湖,近來可好?」上回見到紀綾,他正在成都和雙親討論皇上所給的成婚名冊,紀綾當時曾極力稱許李欹雲。

  李欹雲和他未見到面,和李紫華的情緣倒先牽繫了起來。龍沐勛拿起自己那杯未飲盡的酒,一舉飲盡。

  她走了幾天,他沒去計算。少了她的喧笑聲,他依然冷靜地處理商行間的繁忙事務;只是,園內冷清了不少,閒暇之際突然較以往來得更加靜謐就是了。除此之外,也沒什麼。

  「喂!龍沐勛,」紀綾伸手用力地擊向他的肩頭,挑起眉打量地看著他。「跟我就別來這一套推諉之詞了。我近來好不好,看我一臉的笑容就知道了。而你看起來就不好,跟那個青風幫的小姑娘有關吧?聽說她長得挺俏可人,殷雪移居出清水軒,與那個小姑娘脫不了關係吧。」

  「妳不當探子還真是可惜了。神醫不是專研藥理即可嗎?」龍沐勛唇畔浮起笑意。

  「答案呢?」紀綾明媚晶亮的杏眼直逼到他眼前。

  「妳這神情倒和她頗相像。」思念,原來是這種反覆折騰的心情。

  「和誰?那個小姑娘嗎?你當真為了她把殷雪趕走?我原本想聽她彈些曲子的,好可惜。」

  「妳認為呢?」他抿起唇,憶起李紫華那雙圓潤的眼眸。

  「你好冷淡喔,殷雪走了也好,省得每天忍受你漠不關心。至於那個宮什麼的,我根本懶得理她了。」

  「我從沒給她們期待。」

  「你收了她們當侍妾,對她們而言是一種期待。」她不以為然地看龍沐勛仍舊不為所動的臉孔。

  「期待什麼?期待我會因為日久生情、突發憐憫之心。當初若真動了念,她們入門的名份就不會只是侍妾。清楚我的個性,就不該存有期待之心;摸不清我的個性,趁早離去也可省去猜忌終身,苦惱一世。」

  龍沐勛將目光投向窗外──高立的樹木,在一陣寒風的吹拂下,又落下了幾片枯葉,地面上上殘餘著昨夜未融的雪,在白日更顯得刺目。

  「愛上你,卻又不為你所愛,還真悲哀。」紀綾傾身支肘於幾上。「不過,我想那個小姑娘該是例外吧,你挺在意她的,不是嗎?」

  「在意?!或許吧,現在說這些都是徒然。她已經回家,而且早已許人了。」

  紀綾聽他的話語,卻無法在其中發現遺憾的成份。可是他明明在乎那個小姑娘嘛,否則他不會提到她們二人的神情相似。龍沐勛向來對身旁侍妾的神情不甚在意。

  「因為你和欹雲訂親,所以你才讓她走嗎?」這是她所能想到的合理解釋。

  「為了一個素未謀面的李欹雲?未免可笑。」他哼了聲,並未多置評語。

  「我宣佈放棄猜測,省得把我腦袋給弄糊塗了。你沒有提出解除婚約,代表了你這次感情還是沒有到想廝守一生的地步,這總沒錯了吧?」

  「一生是太長遠的時間,與其在一生中看著感情漸漸淡去,倒不如在轟轟烈烈時讓它結束。」

  「我的老天!」她若有所悟地指著他的臉。「難道你是因太重視兩人之間的情感,不想破壞回憶,所以才讓她離去?」

  「也對也不對。我只是未正視過婚姻。與李欹雲的婚姻,我視為一場商業契約,而非什麼生生世世的承諾。所以在與那丫頭相處的時光中,我不曾想過解除婚約,也許是這樣傷了她的心;而我亦無法保證我是否會在兩個月後厭倦她,所以……我讓她走了。」龍沐勛一仰首,竟有些無奈的悲傷。

  「難怪她要走,你這種行為如何讓人感受到真誠呢?承諾自然不代表一切,但承諾卻是最直接傳達心意的徒徑。因為在意,所以才願意許下承諾。」紀綾直起身子,很嚴肅地對他說:「和你認識十多年,還差一點被我們兩個結拜姊妹的娘湊成夫妻。我沒有聽過你寵愛地稱呼過誰為丫頭,更不曾看你困惑於情。如果她真的改變了你,挑起你心中的那份深情,為什麼不去把握住?美麗的花朵或許沒有辦法永久,但感情卻是可以無限芳香啊。龍伯父與龍伯母如此,我父母也是如此。」

  「沐剛也是如此,所以才會在失去沈雅以後,心如槁木。」他臉色凝重。

  「你是因為……」她好像捉住癥結了。

  「說夠了吧。」龍沐勛伸手止住她的話。知道她是一番好意,但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後,他不想再聽見其他勸說的話語。

  「我當然還沒說夠,不過你看起來卻像聽夠了。」固執!

  「我有事要問妳。」龍沐勛轉移話題。

  「問吧。」

  「李欹雲是妳的徒弟,妳當初為何不曾提到?」他黑夜一樣的眼盯著她突然瞟向別處的視線。

  「反正都已經訂親了,你還題那舊事做什麼?」紀綾打哈哈地回答著,紅色身影自在地未見一絲不安。「你什麼時候迎娶欹雲入門?訂親至今,也好長一段時間了。」

  「別扯開話題。」龍沐勛瞪著紀綾臉上的笑。

  「肥水不落外人田嘛。」她理直氣壯地回了一句。「欹雲既賢慧又溫婉,跟著我學醫兩年,卻不曾見她發過脾氣,這麼好的女孩打哪找啊。」

  「何以當時妳不明說她是妳的徒弟,而要繞著彎稱讚?」其中必有詭怪。

  「這個嘛,讓我想想……」她頗認真地背著手,在屋內走來走去。

  「還需要想就是另有隱情了?」紀綾自小即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搗亂個性。

  「你這人的疑心病這麼重,要是我直接說欹雲是我徒弟,你一定怕我把她帶壞,又或者你不喜歡我在她面前扯你後腿,那你怎麼可能會選擇她嘛;但是欹雲實在是個不錯的妻子人選,所以我才隱埋部分實情。唉!」她長長嘆了口氣。「好人難為啊。」

  「都是妳有理。」雖然從她的口中問不出答案,不過從小到大的相處,起碼讓他肯定一件事──紀綾沒有說出真相。

  「對了,你到底打算何時到李家提親?」她索性追問起來。「既然你心愛的小丫頭已有婚配了,你看來又似乎沒有搶奪的意思,那怎麼還不快點迎娶欹雲啊?趁你現在周遭無侍妾之時,一切也好打點嘛。」

  龍沐勛沉著臉,看向窗外。搶奪李紫華?

  他的確不曾有過搶奪的念頭──他只想毀了那個即將擁有她的李伯瞵。

  他皺了下眉頭,明白自己的不滿其實來自自己,來自他無法出口的承諾。「承諾」二字對他已習慣的自由生活而言,是種束縛。

  「那丫頭是李欹雲的乾妹妹,李伯瞵未過門的妻子。為了大家的表面和平,我想我和李欹雲婚事先擱置為宜。」

  「欹雲的乾妹妹?李伯瞵未過門的妻子?怪怪。」紀綾跑到他面前,睜大了眼,一臉的吃驚。「李伯瞵訂親了沒有,我是不知情。不過沒聽欹雲說她收過乾妹妹,她有個妹妹倒是真的。」

  龍沐勛眼神一轉為銳利。紫華騙他?「李欹雲有個妹妹……」

  「是啊。」此次上門即是為了鼓吹龍沐勛盡快迎娶欹雲,她怎能不趕快把握機會。「你不趕快迎娶欹雲,她那個可愛的妹妹就不能婚配嫁人。姊姊總得先出嫁嘛。」

  「她妹妹不是才十歲出頭。」皇上口中的那名娃娃,不是十分年幼嗎?

  「拜託,紫華就快滿十六歲了。」

  紫華!龍沐勛抿起唇,臉上的線條繃緊一如弓弦。「紫色的花──李紫華,是嗎?」

  「沒錯。」怪不嚨咚,龍沐勛的臉色好像聽到自己中了無藥可解的劇毒一樣。紀綾眉頭一揚,打量著他。

  「好個『裏』紫華,好個與李伯瞵定親的『裏』紫華!」龍沐勛笑了,危險而狂妄。

  一個不到十六歲的小丫頭,竟把他玩弄在指掌中。縱橫沙場、情關,向來無礙的他,竟因她可愛的笑容而栽了跟頭。該為自己的情感掙紮嗎?能夠再度見到她的喜悅,竟泛上心頭。他想見她!

  明知該惱火於她,然而此時的他卻沒有怒不可抑的情緒。

  也許是因為她已不在身邊,也許是因為知道她已動情於他。

  也許是因為他找到了見她的理由──李紫華該為她的欺騙付出代價。

  李紫華十分在乎她姊姊,一而再、再而三地要他好好對待李欹雲。親情與愛情之間,她會選擇哪一種?他漾起一道玩味的笑意,俊氣的臉有幾分邪佞的耍弄意味。

  「天啊,你喜歡的那個小姑娘不會就是紫華吧?」紀綾的眼張得更大。初生之犢不畏虎,紫華活潑可人,的確有可能直接闖過龍沐勛高傲的心防。

  「少爺,長安李欹雲姑娘有信交予您。」劉管事在敲門之後,於門外稟報著。

  「拿進來。」龍沐勛說道。

  劉管事朝紀綾點了點頭恭敬地將信件交到龍沐勛手中。

  龍沐勛攤開了信,唇上的笑意隨著信件的內容而加深──李欹雲要他幫忙尋找她在沙州的遊玩「妹妹」,幫忙這個「妹妹」平安回到長安,殊不知那個「妹妹」早在幾天前就上路了!

  「欹雲說些什麼?」紀綾問道。

  「要我幫她找妹妹……」他咒語一般的低唸那個在心頭纏繞的名字:

  「李紫華。」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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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5 00:04:12
第九章

  「仲麾哥哥,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要不要欹雲姊姊幫你看看。」李紫華拉著鄰座二哥的手臂,有點擔心地看著他。

  「我沒事。」李仲麾清烱的眼注視著對座的李欹雲,在護送她們的這一路上從沒笑過,和他一貫含笑的表情完全不同。

  李欹雲避開他的視線,只專心地和李紫華說話:「你待會可得記得向龍伯父、龍伯母道謝。謝謝龍沐勛救了妳一命。」

  「知道了。」李紫華咕噥了聲,對於那次離家的經歷從來也不肯多談。

  兩個多月前回到家,被大哥、二哥大罵一頓後,整整被關了四十來天,每天被鎖在房間內抄寫詩經、歌行。要不是大哥忙著迎娶那個女扮男裝的柳子容,家裡頭也忙著辦喜事,她大概要被關上五、六十天。

  唉!家中辦喜事,偏偏她這輩子最不快樂的日子就是這時,因為心裡有個人……

  她當然沒有把她和龍沐勛之間的情愫說出口,只道說他救了她一命,她在沙州的別院療傷。十多日前,大哥成親,她神經一度繃得死緊,就怕龍沐勛前來賀喜──他大概已經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了,欹雲姊姊曾寫過信要他幫忙協尋。幸好,龍家只派人送了珍貴的珠玉做賀禮而未親自到達。

  他不生她的氣嗎?他可能早就把她這個小丫頭拋到腦後了。

  瞧,這回他的父母來長安,他不就沒有來嗎?信函上頭邀請的是欹雲姊姊──龍家未過門的媳婦,不過是禮貌地請她一併到龍家位在長安的別業參觀。

  她實在是不想去的,可是父母、兄姊都認為她該登門道謝。所以她還是被押上了車,只能祈求龍沐勛千萬不要突發異想,到長安的別業住上一住。

  「發什麼愣?」李欹雲為李紫華整理衣襟。

  「唉。」李紫華不覺地又歎了口氣,打從回家後,歎氣就成了常事,尤其是到欹雲姊姊時──她覺得自己背叛了欹雲姊姊對她的愛與信任。

  如果欹雲姊姊知道她曾經依偎於龍沐勛懷中,還會對她這麼好嗎?

  「姊,妳不要對我這麼好。」李紫華烏亮的眼睛濛上了一層薄薄的水氣。

  「怎麼了?」李欹雲安撫地輕拍著李紫華的手。歷劫回來的李紫華多了分女子的柔媚,也多了幾分淡淡的愁。依舊黏著全家人撒嬌,但卻不再開口爽朗地大笑。

  她在沙州發生了什麼事?又或者她與龍沐勛有什麼過節嗎?龍沐勛是如此邪逸風流……

  李欹雲沉吟地望著她,發現她又習慣性地閃開視線。

  「妳真的不要對我這麼好,我是個壞孩子。」李紫華自我厭惡地咬著唇,轉頭向二哥。「我很壞,對不對?又頑皮又愛讓人擔心,沒有一點長處。」

  「妳啊,孩子好玩的習性還是很重,不過不至於壞到無可救藥。」

  李仲麾摸摸李紫華的頭,奔馳的車子卻正好在此時顛簸了起來。左右搖晃動的車廂,讓車內的兩個女子都偏斜了身子。李紫華往旁邊一側,額頭撞向窗櫺;而李欹雲則向前傾跌,恰好落入了李仲麾的懷中。

  「好痛。」李紫華揉著自己發疼的額頭,淚眼汪汪地抬起頭來,卻又飛快地低下了頭。

  是錯覺吧,哥哥怎會用那麼愛憐的纏綿目光看著姊姊呢?可是……她好奇地又瞄一眼,只見欹雲姊姊早已慌亂地蒼白了頰,推開了仲麾哥哥。

  真奇怪!

  李紫華揉著自己的額頭,卻仍拂不去心中詭異的感覺。欹雲姊姊初次見到二哥時,卻突然臉色發白的情景猛然跳回她的腦海之中──他們兩人也許早就認識。念及此,她的眼光更是左右徘徊在這兩人之間。

  「少爺,你們不要緊吧?前方有個小孩衝過街頭,驚嚇了馬。」車伕拉著車門忙不迭地解釋著。「龍府就在前頭了。」

  「沒事的,可以繼續上路了。」李仲麾低聲說道,回頭看著李紫華發紅的額頭。「撞疼了嗎?」

  「你偏心,只關心欹雲姊姊。」李紫華耍賴地把身子全靠到二哥肩頭,卻發現他的肩頭竟是一緊,而欹雲姊姊的臉色也有些不自然。

  「妳一向好動,卻從沒捅過什麼大樓子,娘不老說妳是迷糊福星一個嗎?這種馬車的晃動,哪傷得了妳。」李仲麾伸出手為李紫華揉著額上的紅腫。

  「我幫妳上藥。」見李仲麾放下了手,李欹雲才拿出隨身攜帶的雕花小盒,為她上藥。

  李紫華滴溜溜的眼睛轉在那兩人之間。欹雲姊姊很少直視著二哥的眼睛說話。自己以前怎麼從沒發現過這一點?

  「姊,妳很想嫁到龍家嗎?」李紫華突如其來地一問,卻是讓李仲麾鐵青了臉。

  李欹雲淡淡地一笑。「該說我並不排斥吧,我終是要嫁出李家的。」

  「那如果他身邊……馬車停下來了,我們到了。」李紫華的聲音卡在喉嚨之間,手腳開始發冷。

  她幹嘛啊!見公婆的又不是她。

  「少爺,龍府到了。」車伕拉開車門。

  李仲麾率先下車,看著李紫華心不在焉地跳下馬車,踩到石子小小地滑了一跤;凝視著李欹雲緩緩地步下馬車後,他交代著:「我兩個時辰來接你們。」

  他不願她們在此停留太久,即使知道她終是要嫁入龍家。他望著那秀麗的側臉,皺了眉逕自轉身上了車。

  「一個時辰就可以了。」李紫華拉的自己的髮辮呢喃著。

  「小聲些。」李欹雲對她搖搖頭。

  「李姑娘。」劉管事站在門口迎接著。「老爺和夫人等待二位許久了。」

  「劉管事好。」李紫華笑嘻嘻地亮出唇邊兩個笑窩。「龍大哥……不在吧?」

  「少爺人在成都。」

  劉管事的回答讓李紫華安心了不少,只是心頭卻飄上了那麼一絲的惆悵。

  「兩位姑娘請跟我來。」劉管事領著她們走過白石子舖面的門徑,走向大廳。

  李紫華張望著兩旁的建築,亭台樓閣、小橋流水,全是一色的竹瓦綠柱,沒有豪門貴氣,只是幾分淺淺的雅緻。

  途徑一處垂著楊柳的池塘,只見水邊的幾株梅樹正綻放了芳華,似雪的白色花朵清清雅雅地掛在枝梢。而池塘邊步行的小道,以白色細沙鋪滿了地面,在陽光下閃亮得讓人移不開目光。

  「這裡好漂亮,好想脫鞋下去踩它一踩。」李紫華拉著姊姊的手,渴望地瞧著那綿密的白沙。

  「這也是我最喜歡的地方。」溫柔的女性聲音讓姊妹倆回過了頭。

  「哇!」李紫華睜大了眼看著眼前的中年婦人──雖已步入中年,然則如畫般美麗的眉眼卻依然讓人驚豔不已。歲月不曾帶走美麗,只是增添了迷人的風韻。「伯母,妳好漂亮喔。」

  「謝謝妳。」柳映湖看著李紫華不造作的天真模樣,臉上的表情更加地溫柔了。

  「這是我們家夫人。」劉管事介紹著。

  「龍伯母。」李欹雲禮貌地輕喚了聲,拎起裙擺微微曲了膝。

  「妳是欹雲?」這女孩有股空靈的氣質。柳映湖微笑著轉向另一個帶有陽光燦爛笑容的人兒,端詳著她。「妳是紫華吧?」

  「是。」李欹雲輕撞了一下她的手肘後,李紫華才回過神,有些不好意思地閤上大張的嘴巴。「對不起,龍伯母。因為妳實在是太美了,就跟我大嫂一樣好看。我根本沒想到龍大哥的母親會這麼好看──對不起,我好像又說錯話了。」

  李紫華苦著臉,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她今天是怎麼了,淨說錯話。

  「沒關係的。妳身上的毒全解了嗎?」柳映湖關心地細問著。

  「沒事了,而且很健康。最近欹雲姊姊要廚房煨補很多東西讓我調理身子。」李紫華拉著姊姊的手與龍伯母一同走入正廳。

  「聽沐勛說,欹雲是紀綾的徒弟?」

  「是的。兩年多前師父收我為徒,教了我不少東西。伯母認識師父?」李欹雲禮貌地回答。

  「紀綾是我結拜姊妹的女兒,差點就做了我媳婦。」柳映湖親熱地拉著兩個女孩的手。「不過,那兩人個性都衝、都太愛自由了,真結了婚,肯定鬧得……」

  「雞犬不寧。」李紫華直覺地介面,才說完就立即皺起了眉,緊緊握住柳映湖的手一連地道歉:「伯母,對不起,我今天還是不要開口說話好了。不過,欹雲姊姊和我一點也不像,妳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

  「你這樣很好啊。」柳映湖朝她直點著頭,走上了廳內的軟榻。

  三人才在軟榻上弓膝坐好,門口就又走進一個人。

  「她們來了嗎?」來人的身影高大,說話聲音渾厚威嚴。

  哇!李紫華這回記得把聲音吞回喉嚨。這個人長得就像二、三十年後的龍沐勛。

  「龍伯父好。」和姊姊一同起身,李紫華朗身問候。

  龍騰江走上榻,盤腿坐在妻子身邊,看著這個一身粉紅衣裳,晶亮的圓眸漾著可人光澤的女孩。「」妳是李紫華吧?果然和沐勛說得一樣,很活潑。妳如何知道我是沐勛的父親?

  李紫華的心揪了一下,因為聽到龍沐勛曾提過自己。「伯父長得和龍大哥太像了。」

  「而欹雲果如皇上所言的清麗出眾。」這女孩五官清秀,有種飄然的遺世獨立感。

  「謝謝伯父。」李欹雲微笑以對。

  李紫華仍看著龍騰江,訝異於他們父子同樣高峻的分明輪廓,不同的是──龍沐勛眉宇間少了那分正氣。

  「找出我和沐勛不像的地方了嗎?」

  「伯父比較像好人。」又忘了自己該謹言慎行,她脫口而出。

  龍騰江與妻子相視一笑。難怪龍沐勛掛著她,這種直來直往又沒心機的性子,和龍沐勛的個性是種互補。

  龍騰江握著妻子的手向李紫華說道:「沐勛十二歲那年,益州有大水患。原是志氣滿滿的他,因為最好的朋友葬身在水患之中,於是開始有了不安感。他不是憤世嫉俗,但他的心裡隱約會有不安全感。但,他的驕傲不允許他表現出這種不安的感受。因此妳可能會覺得他像壞人,因為他常常是過份冷漠的。」

  「他那陣子總愛守在我倆身旁,像是怕我們消失了一樣。」柳映湖靠在龍騰江身旁,絕美的容顏有著對兒子的心疼。

  「龍沐勛是老成的。商場上的爾虞我詐,讓他直接跳過了少年的青澀階段。我一直很後悔讓他太早接觸世俗。」龍騰江繼續說道:「他希望有人陪伴,所以他身邊向來有著來來去去的女人。然而,他又自私地不願多給她們一些注意,因為那不是他真心喜愛的。他一直沒法子定下來,因為他只在意他願意在乎的人。」

  李紫華不自覺地往前傾,專心地聆聽著龍騰江的談話。「他知道失去的痛苦,那又為什麼還要給那些女人希望呢?他可以不必接她們回來啊?你們這麼相愛,他應該不會那麼很心啊,他難道沒受到你們的影響嗎?」

  「我和龍騰江十多年的感情在他眼中只是特例。而接那些女人回來,他也不認為對她們是種傷害──」柳映湖說著。

  「因為他不在乎別人。」李紫華接著她的話。

  「是的。」柳映湖點點頭,並未否認。「再加上沐剛的事情,更讓他不敢太過於付出。」

  「沐剛是誰?」李紫華偏著頭,張著水瑩瑩的眼有些不解。

  「是我們的小兒子。」

  「他有弟弟?」李紫華目瞪口呆。他怎麼從不曾提過?

  「這些等待沐勛自己告訴妳吧,沐剛的事對他的影響很大。」柳映湖與丈夫對望一眼後,才又回頭看向李紫華。

  李欹雲坐在一旁,總覺此時的對話有些異常──李紫華的神情看來太在意龍沐勛,而龍沐勛的父母則是明顯地希望李紫華就是那個改變龍沐勛的人。她的第六感向來敏銳──龍沐勛與李紫華之間定然有著牽繫,而龍沐勛把這種感覺告訴了他的父母。

  龍沐勛想退婚嗎?

  李欹雲突然覺得有些心寒,腦中想起的卻是李仲麾過分俊美的眼,她能抵擋他多久?她不能讓龍沐勛毀婚。

  「是嗎?」李紫華回頭看到姊姊眼中的不安,她侷促地拉起自己的髮辮把玩著。欹雲姊姊才是他的妻子啊!深吸了一口氣,她努力地微笑著。「我相信龍大哥會改變的,欹雲姊姊會是個好妻子。」

  「我也許不會是他最在意的人,但我不會阻止他尋找他在意的人。」李欹雲氣度沉穩地說著,雲淡風清的語氣中卻有著掩不住的認真。

  此話一出,室內寂然。

  「不行的!不行……」李紫華從座位上跳起了身,抱住欹雲。「妳不可以說這樣的話。妳那麼好,妳值得擁有一個對妳全心全意的丈夫啊。」

  「傻丫頭,不必這麼激動。」李欹雲安撫地拍拍她的肩。

  「我怎麼能不激動,一個是我姊姊,一個是我的……」珍珠般的淚水滑出了李紫華的眼眶,對龍沐勛所有的思念全化成了淚水。她什麼也不是啊!

  李紫華站起身哽咽地跑下軟榻,突如其來的難受狠狠地把她的心扯成一團。狼狽地無法止住自己哭泣的慾望,因為是欹雲姊姊,所以她放棄了;因為龍沐勛的不肯表態,所以她放棄了。

  既然放棄了,又何必給她希望!何必讓她知道龍沐勛原本就不是個主動付出的人;既然放棄了,何必要讓她聽到欹雲姊姊那些話。她希望他們兩個人彼此接受、攜手走過一生,但……這個念頭又逼得她胸口難受。她不要他愛上其他女人,即使是欹雲姊姊也不要。

  她一定是邪惡的,否則怎麼會有這麼過份的想法。

  不想讓別人看到她的痛苦,李紫華選擇了跑出廳門。

  讓自己狂亂的腳步踏在昨夜的積雪上,讓自己沒有目的地一路狂奔。起碼在身子跑得喘不過氣時,她的腦袋會停止思考。

  在雙腿無力支撐她向前時,李紫華身子一偏,倒在地面上。

  沒有急著起身,她把整個臉頰全偎向了雪地,立即打了個冷顫。她咬著牙,硬是不讓自己起身,這是她該受的責罰。

  欹雲姊姊在外流落了十年,回到家人的懷抱,卻還有她這麼一個壞心眼的妹妹!

  「妳壞!妳壞!壞壞壞……」她用力地伸手捶著地面,一向怕疼的手此時卻如同沒有感覺一般。

  「夠了吧!」

  熟悉的聲音讓她愕然地停止了動作。

  龍沐勛彎腰擁起李紫華已被冰雪沁濕的身子,深奧的黑眸貪看她嬌美的容顏。

  「是你。」仍處於驚嚇狀況之下的李紫華,怯怯地伸手摸著他的唇。「是溫熱的。」

  他低呼了聲,撫住她顫抖的頰,逕自攫取了她冰涼的唇,深深長長地親吻進她的柔軟。思念爆發成火熱的慾望,他擁緊她靠近自己,唇舌逗弄著她的芳唇之後,更沿著她頸項向下索取著。

  「我……」迷濛的眼眸才張開,就又被他呼在頸間的灼熱氣息分了心神。

  她壓抑不住唇邊那聲溢出了呻吟,也管不住那顆流出眼眸的淚水。

  「為什麼哭?不願意見到我嗎?」龍沐勛吻去那顆淚珠,以指尖劃過她瘦削的下顎。她如此憔悴!

  「我不應該見你的。」話是如此,雙手卻緊緊地攬上他的頸間,不肯鬆放。

  「何來不應該之有,妳現在還想告訴我妳是李伯瞵未過門的妻子嗎?」

  「我的確不是大哥的妻子,然而……你卻是我姊姊未來的夫婿啊。」

  李紫華放開了手,想推開他。

  龍沐勛用他的大掌牢牢地箝制她的腰,不許她逃開。兩個多月來的相思,他終究是有所體認,才會要父母親邀了她和李欹雲前來。

  「別想推開我。」

  她睜著脆弱的明眸與他相望。「我們之間還能怎麼樣呢?」

  不是閉上眼,所有不完美的真實就會轉變成夢境一樣的美滿啊。她打著哆嗦,因為寒冷、因為心寒。

  「你做什麼?」李紫華驚呼,想阻止他動手除下她毛裘披風的舉動。

  「不脫下這件披風,妳會先凍死!」扯開她胸口所繫的結,刷地一聲把她外罩的皮裘丟到雪地上。在她還來不及被寒風襲身時,龍沐勛在瞬間已卸下他的黑色鬥蓬將她整個人密密地包住。

  「你最好不要碰我,人言可畏。你和欹雲姊姊……」披覆著有他氣息的鬥蓬,她卻一再地後退。

  「住口!」強硬地打橫側抱起她,往他所住的廂房走去。她不斷地掙紮,在他眼中只是無關痛癢的反抗。

  「放我下來。」她捉著他的長衫,不敢讓自己放縱於他特有的男人氣息之中,於是拼命地踢著雙腿,想離開他的懷抱。

  「不愛我這麼抱妳嗎?那我換另一個方式好了。」原本置於她雙膝下的右手,倏地扣住她的臀,將她原本側臥的身子打直,讓她嬌小的身子完完全全地正面與他相貼。

  而他行走的步伐甚至不曾停止過。

  「你不可以這樣抱我。」她臉上的潮紅一再蔓延至耳根子處,身子卻再也不敢隨意妄動。抵著他結實胸口的柔軟蓓蕾,敏感地受不住他在走動間所引起的摩擦。她咬住唇,怕自己忍不住全盤投降。,任由他擺佈。

  他低頭舔著她的唇,變本加厲地將她的身子更壓近他結實的胸口及腰下的火熱悸動。「我是不想這樣抱妳,我想在溫暖的毛毯、柔軟的錦被間徹徹底底地愛妳。」

  被龍沐勛的話惹出一身的焚熱,她索性閉上眼睛,不讓自己看到近在咫尺的他,以免心思又被弄亂。深呼吸、深呼吸……

  該死的空氣全被他的氣息所占滿,愈呼吸愈是難安穩啊!

  「想我嗎?」在一株梅樹下停了下來,讓她背靠著樹身。

  「不想。」腳一踩到地,她立即向後緊貼著樹,固執地閉著雙眼。「你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你答應放過我的,君子一言九鼎、一諾千金、言而有信。」

  「我不是君子。」身子貼住了她,附在她的耳畔,他低沉的笑有絲挑釁的意味。

  「你最好趕快讓我走,我二哥說他馬上會回來。」受不住他在耳朵旁呵癢的呼氣,她伸手摀住耳朵。

  撥開她的手,他吮上她小巧的耳垂。「我懂妳的意思,我會把握這短暫的時間和妳纏綿,如果時間不夠,也只有麻煩妳二哥在外頭稍後了。」

  「你這個無賴!」她急忙張開了眼,瞪著他一臉的笑。他是故意的!「我怎麼從來不知道你是一個登徒子?!」

  「對妳,我從不需要用什麼哄騙手法,小傻蛋。」看到她氣鼓鼓的雙頰,龍沐勛的眼睛卻明亮異常。就是這種不掩飾情緒的直率讓人不自覺地沉陷。

  他勾起了唇邊的一道笑,拇指撫過她的臉頰。她早已深入他的心坎!

  「反正我就是傻傻地很好騙。」她打掉他的手,委屈地偏過頭。

  「回答我一個問題,一個我解決不了的問題,我就再不稱妳小傻蛋。」

  「什麼問題?」李紫華很快地回過頭,專注地看著他,精神全回了來。

  把她的手放到他的心窩,龍沐勛微低下額與她的額間相觸,以一種無比憐愛的姿態擁住她的腰肢。

  「為什麼我總掛念著妳?」

  她震驚地微張了唇,不敢置信耳中所聽見的話語。

  「回答我為什麼。」他以唇輕觸著她的唇。

  「為什麼要這樣傷害我?」她低低地呢喃著,眼中有著認識他之後才出現的情愛煩憂。「我或許天真了些,但起碼知道我們倆是無法在一起的。喜歡上你,已經是對姊姊的一種背叛。你不會知道當我對著姊姊撒嬌,但是心中卻又懷著內疚的那種痛苦;你不會知道我有多努力讓自己不要想到你,因為知道你不會對誰付出真心。就因為我是你得不到的女人,所以你又來挑撥我嗎?還是因為瞧我這般痛苦地喜歡你,是件趣事?你要我怎麼回答你的問題,你告訴我,告訴我……」

  李紫華雙手交握,低頭望著地面上的餘雪,不再開口。

  如果龍沐勛不再出現,他會是她生命中一輩子的珍貴回憶。然而,龍沐勛卻再度出現了。硬生生地把她的珍貴回憶,轉變成一場笑鬧劇。所有腦海中他的守護、他的深情,都全成了嘲弄的表情。

  他不過是想戲弄她!

  「看著我。」龍沐勛抬起她的下顎,要她注視著他。調笑的邪佞自他的眼中完全斂去,只剩下無比的認真。「這些話,我不會在說第二次。」

  李紫華不由自主地與他的視線交會,靜靜地凝望。

  「對我鍾情的女人,我不見得會回報以同等的深情;身旁的女人不論如何競爭、如何地討好我,我都可以無動於衷。這對她們而言,或許殘酷,但卻是一視同仁的公平。正確來說,我對所有人的相處皆是如此。我不想分心去做太多無謂的寒暄,那根本浪費我的時間。又或許我是個膽怯的人,我也恐懼失去,所以我索性不去付出。但人是會改變的,我遇到了妳。所以,妳聽好了……」龍沐勛把玩著她的髮梢於指尖,舉動雖輕鬆、眼神卻銳利得驚人。

  「你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讓我知道感情對你而言只是種多餘?我原本就不該對你抱著希望嗎?」她咬著唇說道,心中卻升起了另一種期待──他不曾對誰說過這些話吧。

  一扯到情,她所有的直率全成了退縮。

  「妳真的這麼認為嗎?」龍沐勛親吻著她的髮,眼眸卻不曾離開過她。

  「其實……其實我……」從他的手中抽回自己的頭髮,圓澄的大眼泛起光芒。

  她期待著啊!伸出小手拉住他的手臂,她晃著他的手臂。見他沒有開口的意思,李紫華皺了皺鼻子,微吐舌尖。

  「你喜歡我嗎?」

  「這樣足夠說明嗎?」他吻住她的唇,綿密的吻幾乎讓兩人喘不過氣來。

  一瓣梅花輕飄飄地落在她的睫毛之上,她眨著眼揮開了它。

  「下雪了。」她看著天空中緩緩飄下的白雪,伸出手去碰觸那些冰涼。

  龍沐勛輕握住她方才捶打地面而發紅的小手,在掌心印下了一吻,繼續著剛才未完的話語:「對於我所鍾情的女人,我會用我的一生來守護她。」

  李紫華望著他此時專注的凝睇,突然狠狠地咬住自己的舌頭。

  「哎喲!」她摀住自己的唇,疼得眼淚在眼眶打轉。

  「妳做什麼!」龍沐勛惱火地拉開她壓在唇上的手。「打開嘴,讓我看看要不要緊。」

  她搖搖頭,笑了,頰邊的小酒窩越發地俏皮逗人。「我愛你,好愛、好愛。」

  龍沐勛瞪著她美麗的笑容,攬緊了她的腰。

  她環住了他的腰,又悲哀地一笑。「我不會再單獨見你了,這樣的狂喜已經足夠我一輩子快樂。謝謝你給我一個最好的結局。」

  「妳說的是什麼鬼話。」他扳起她的臉,發現她的認真。

  「你是欹雲姊姊的夫婿。」這句話就足夠代表一切。

  「我會讓皇上收回成命。同樣是李家的女兒,他不會在意我娶的是妳姊姊或者是妳。」

  李紫華果決地搖頭,小臉上的神情有著悽然,更帶著堅毅。

  「你改而娶我,欹雲姊姊的名聲將置於何地?一個女子被退婚,搶走她夫婿的竟然是她的妹妹,會有多少流言,你知道嗎?你保護你在乎的人,我也一樣。我絕不傷害欹雲姊姊,該離開的人是我!」

  「離開!」怒火飛上他的眉梢,手掌如鐵圈一樣地鎖住她的臂腕。「妳以為我還會讓妳走嗎?妳這輩子都是我的人,我不會放手的。妳聽懂了嗎?絕不!」

  「你不可以老是自行其事啊,我不要你毀掉你和欹雲姊姊之間的婚約。」她提高了音量,對著他大吼。「如果你真的如此退了婚,我也絕對不會和你在一起的,絕對!」

  李紫華喘息著,痛苦難當地揪住胸口的衣服。他以為她做出這個決定會好受嗎?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心愛的男人迎娶自己的姊姊,那是種生不如死的酷刑啊!

  「妳閉上嘴!」他眉頭擰了起來,再度一把側抱起她向前走去。「我說過我鍾情的女人,我會用我的一生來守護,而這樣的女人只會有一個。」

  「就是欹雲姊姊。」李紫華捶打著他的肩頭。「放開我啦!」

  龍沐勛眼神執拗而霸氣,完全不顧她的掙紮、也不開口,只是逕自往前走。

  直到他的房門前,他才止住了腳步,低下頭在她的唇上說道:「那個女人是妳,而我要讓妳從這一刻開始變成我的人──妳的心、妳的人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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