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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柳殘陽]大雪滿弓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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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5 23:40:41
第10章 再試鎬鋒邀寒月

  就在俞廣安暗懷鬼胎、且捏著一把汗的監視下,雍狷居然靠在椅子上消消停停的閉目打吨,模樣裡不帶一絲半點的憂惶。
  他的形態和俞廣安互為對比,姓俞的那股小家子氣便暴露無遺了。
  大廳內的氣氛顯得十分沉悶,沉悶中隱隱漾布著不安的幽潮。
  時間逐漸過去,屋外的陽光,業已稍微偏西了……
  於是,郎五又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大廳門外,表情詭異,如同妖魅。
  俞廣安一見頭兒來到,好像救星甫臨,得了大解脫也似。
  他正要向郎五說話,郎五已輕輕擺手,眉梢唇角間,不經意的顯現出一抹幸災樂禍之色。
  閉著兩眼的雍狷,彷彿生有第三隻隱匿著的眼睛。
  郎五始才跨過門檻,他已一曬啟目,笑容可掬的道:
  「五爺,你回來啦?事情約莫辦完了?」郎五板著面孔,故作平淡的道:
  「喂,辦完了。」雍狷觀顏察色,陪笑問道:
  「想已有了結論?」郎五額首道:
  「不錯,已經有了結論。」雍狷忙道:
  「請問結論如何?」腦袋一揚。
  郎五大聲道:
  「對你而言,可是個壞消息,雍朋友,孩子不能給你!」似乎並不十分意外。
  雍狷仍然露齒而笑:
  「五爺,根據什麼理由,我不能領回我自己親生的兒子?」兩眼猛翻。
  郎五火辣的道:
  「不須要什麼理由,老爺和湄夫人決定不把孩子給你,就可以不給你,怎麼著,你對這個回答不服氣,不滿意?!」雍猖搖頭道:
  「何止是不服氣、不滿意,五爺,我根本就拒絕接受!」郎五獰笑一聲;「你想怎麼樣?」雍狷緩緩起立。
  毫不激動的道:
  「我有我的打算,五爺,尋兒我一定要帶走,任何人都阻撓不了,你們的決定是你們的事,對我而言,並無牽制作用,我自有我的原則。」郎五凶狠的道:
  「姓雍的,我們早預料到你會有什麼反應,是以治你的法子已經擱在那裡了,對付你這種人,除開暴力,沒有其它選擇!」雍狷道:「這正合你的心意,是不是?」郎五盛氣凌人的道:
  「原先要教訓你,只是我個人的念頭,今番又不同了,老爺授權給我,讓我放手去做,任何能夠阻止你帶走孩子的方法,皆可嘗試!」雍狷道:
  「朱乃賢並不是你的護身符,郎五爺,他的話狗屁不如!」一指門外。
  郎五厲聲道:
  「出去,姓雍的,我等不及要收拾你!」伸手拎起支在椅旁的兵刃,雍捐大步跨廳門之外。
  郎五領著俞廣安隨後緊趨,在經過花棚來到天井的當口,郎五振吭大喝:
  「站住,就是這個地方!」雍狷轉過身來。
  閒閒的道:
  「不另姚個僻靜所在啦?」郎五粗著聲道:
  「姓雍的,這裡風水也不差,你就湊合著吧。」天井四周,已有二十來條漢子現身出來,二十多個個手執凶器,殺氣騰騰,將雍捐團團包圍,大有一擁而上、群毆群打之勢:
  郎五往前─站,腳下不丁不八,鬆肩塌腰,頗帶幾分功架,他右手微張,大馬金刀的道:
  「槍來!」一名漢子急步上前,雙手棒上一對燦亮炫目的紅纓短槍,郎五接過,分向左右下指。
  氣派十足的道:
  「亮傢伙吧,姓雍的。」雍狷左手握緊刀鞘,露齒微笑:
  「各人有各人的打法,五爺,你請便。」郎五倏然一躍丈高,身形驟翻,兩隻紅纓短槍纓展絲蓬,宛如兩朵盛開的大紅花,而寒芒晃掠,隨著他滾躍的動作飛刺雍猖。
  平心而論,郎五的功力相當精湛老辣,出手也利落快速,決不是等閒之輩。
  好在雍狷自始便未存輕敵之念,看他表面閒散,實則早就戒備,全神貫注。
  郎五的攻勢甫起,他已暴退五步,左手猛抖刀鞘,雙環大砍刀脫鞘拋起。
  他卻並不用手去接,右掌反揮撞擊刀柄,雙環震響的一剎,鏑鋒翻回,映現出一道碩大品瑩的刀輪,「霍」聲斜斬,去勢如電。
  這一招,實在大出郎五的意外。
  他雙槍連連戳空之下,刀輪猝而罩頂,急切中,只好挫腰運動,雙槍交叉,奮力上迎……
  「嗆啷」震盪聲裡,火星四濺,郎五身子一晃,倒退兩尺,大砍刀彈起回轉,正好被雍捐一手接住,時間位置,拿捏得分毫不差。
  頭一個回合下來,明著看是誰也不會佔到便宜,實際上,郎五已經吃了暗虧。
  由於他的雙槍類屬輕兵器,力架雍狷沉重的大砍刀,先天就已不利,且砍刀從上往下斬劈,勁道更猛,郎五不但十指骨節震的發麻,虎口部分尤其疼痛欲裂,他卻只能啞子吃黃蓮,還必須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來。
  雍狷的大砍刀斜扛在肩,表情似笑非笑的瞧著他的對手,無形中,便透現幾分汕嘲的意味。
  郎五看在眼裡,不由恨得牙根緊挫,巴不能啃下雍捐一塊肉!那「拐子手」俞廣安悄悄朝前湊近,選的是雍捐背後的角度,他─對鑌鐵拐倒貼手肘,光景是想抽冷子打突襲,舉止相當鬼祟。
  雍狷面對郎五,似乎沒有察覺俞廣安的行動。
  他仍然是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情,好像在明著告訴姓郎的……你也不過如此罷了。
  白果眼候翻,郎五大喝一聲,雙槍居中齊出,斗大的嬰絡揚飛。
  他整個人貼地躥進,槍尖閃掣,瞬息間又指向敵人小腹。
  雍狷左手的厚重刀鞘突兀向下揮起一個半圓,疾風起處,「嗖」聲磕開了刺來的雙槍,他的大砍刀同時流電般揮斬,冷焰一抹,激罩郎五。
  以單足拄地,郎五身形急旋外轉,雙槍猛撐,躍掠六步,而俞廣安便在此刻自側面掩入,長身揚臂,兩拐狠力砸向雍狷的後腦!
  環聲彷若喪鐘敲響,砍刀的走勢碎而在往下斬殺中倒彈回來,比雙拐的速度更快,鋒刃的光波湧激於空間,俞廣安雙拐硬生生拉回截攔,卻已慢了半步,但聞「呱」的一聲悶響,漫空血霧淒迷,兩條手臂旋拋而起,又帶著滴瀝的串串赤紅跌落在天並堅硬的磨石地上:
  俞廣安那一『聲慘號,簡直就能撕破人們的耳膜,他整個軀體猛然朝後翻仰,偏偏頭顱先行落地,更發生清脆的骨路碎裂聲,這個聲音顯示出不祥的訊號,光景八成是出人命了:
  郎五的一雙白果眼立即泛成血色,他形似瘋狂,懸虛三次斤斗飛滾向前,兩隻紅纓槍急似密雨晶芒,點點穿織交掠,銳嘯驟傳,冷電盈目,他這全力施為之下,聲勢果見凌厲驚人:
  雍捐峙立不動,只待郎五的攻勢一到,他的雙環大刀「霍」聲繞體流燦,一個渾厚明亮的大圓,便將他緊緊裡住,『叮噹』的金鐵撞擊聲急切串響,郎五的身形也跟著蹦彈不停,情景有些像猴子隨著鑼鼓點跳動,很可笑,亦未免可悲。
  猝然間,雍捐的大砍刀於大圓中破光倏出,刀走之快,無可言喻,郎五努力扭身躲避,倉促裡顧得了上面,卻顧不到下面,寒輝過處,他大腿部位連著屁股上的一塊皮肉,已血淋淋的隨著刀鋒揚空。
  悶啤聲雖被郎五硬卡在喉管之內,他一張蒼黃的面孔已頓時透青泛綠,人落地下,踉蹌搶出幾步,才算勉強站穩,兩條腿竟似彈琵琶般抖個不歇。
  四周的二十餘名漢子,這時紛紛鼓嗓叫囂,並作勢揮動兵器,可就是沒有一個人挺身而出往上迎戰;郎五人瘦肉少,經過這麼操刀一片,業已元氣大喪,後繼無力,他咬牙切齒的站在那裡,只剩擺架勢的份了。
  對於週遭嘩叫的人群,雍狷根本視同不見,他知道這種小角色的心態,無非是裝腔起哄,襯托場面罷了,真要拚命,還差得遠!
  雙槍交叉胸前,郎五死瞪著雍捐,一面吁吁喘氣,一面滿頭的冷汗。
  緩緩收刀入鞘。
  雍捐微笑道:「不必再打了吧,五爺?」艱澀的嚥了口唾沫。
  郎五憋著嗓音道:「姓雍的,這只算是開始,隔著結束還早得很,你的批漏可捅大了,大到用你的性命相抵都抵不足……」雍狷不以為然的道:
  「郎五爺,你知道你的毛病在哪裡麼?你的毛病在於愛說大話,且淨說些不著邊際、於事無益的大話,如今你已然自身難保,只要我高興,隨時可以取你腦袋,你則何以相脅?」郎五嘶啞道:
  「要殺我,沒這麼簡單,姓雍的,不信你就試試!」雍捐興味索落的道:
  「我不想殺你,因為沒有這個必要,我來此的目的,僅是想領回我的孩子,郎五爺,現在你該把尋兒交出來了吧?」慘怖的一笑。
  郎五大聲道:
  「雍狷,你在做夢,孩子早已不在這裡,我們已經把他遷移到一個你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了,不但孩子遷走,連我們老爺、湄夫人亦不一遭走啦!」雍猖的眼神忽然轉為僵硬,語調也變得冷森了:
  「五爺,你以為這樣就能阻止我領回我的孩子?你錯了,天下沒有任何人能以任何方式分離我們父子,如果你要試著做,你便會嘗到我的手段!」郎五惡狠狠的道:
  「你嚇不住我,姓雍的,你有什麼門道,儘管使出來,看看你是否得逐所願?!」刀鞘拄地。
  雍捐頷首道:
  「很好,我們就標一標,五爺,我要帶你走,拿你交換我的孩子!」往後退了一步。
  郎五咆哮起來:
  「老子是個活人,你當能夠隨意擺弄?想帶我走?你門都沒有2」雍捐道:
  「你又犯毛病了,五爺。」雙槍在郎五手上揮舞。
  他亢昂激動的吼叫:「好個張狂東西,大膽潑皮,你要明白我郎五爺乃是條鐵打的漢子,一點小挫折、一點小傷還拖不倒我,老子今天與你豁上了!」雍捐開始慢步往前逼近,邊沉沉的道:
  「你就認命吧,五爺……」任是鮮血順著大腿流淌,把褲管帶外衫下擺都浸透了,郎五也只有拚命一途,他狂嗥半聲,雙槍暴刺雍狷臉盤,沒有受傷的左腳同時賦飛,踢向對方腹襠,一招兩式,倒亦配合得頗為緊湊:
  雍狷雙臂齊翻,人已一個斤斗倒掠過郎五頭頂,刀鞘反砸,打的是姓郎的脊樑,郎五攻擊落空,就勢前撲,厚重的刀鞘擦著他的後領揮出,他猛然咬牙,短槍逆轉,穿自兩腋之下回戮,應變之快,果稱不凡。
  晶亮的槍尖,有若毒蛇的雙瞳,劃空而來的剎那,雍狷也滴溜溜滑出半個弧度,大砍刀便在此際突兀出鞘三分之一,堅硬的刀柄,堪堪撞上郎五的額頭,力道便運用得恰到好處,這一撞,剛巧是撞暈郎五的份量!郎五雙槍墜地,整個軀體彷若一灘爛泥般萎頓下來,雍狷伸手一攔。,順理成章的扛上肩膀,周圍的二十來條漢子又是一聲哄叫,卻潮水似的向後湧退。
  雍狷灑開大步、頭也不回的撂下幾句話來:
  「你們五爺我帶走了,想他活命,就拿我兒子來換!」二十餘員牛高馬大的漢子,便好像二十來個呆烏,全都僵立當地不敢做任何阻擋,眼睜睜的看著雍捐揚長而去,還多撈了他們一位「五爺」。
  一片枯木,滿地黃草,幾塊山巖豎立的夾縫裡,即為郎五不可突破的囚室。
  天上有月光,冷清慘白,幽森的光華映在郎五身上,景況越見淒惶……他兩手兩腳,都被那種細韌的油麻麻繩捆綁,麻繩韌纏的部位,皆在骨路關節,且繩端打的是「伸縮結」,你動得凶,它便韌的更緊,這還不說,他的雙手乃往後綁,腳踩並齊向前捆,連站起來都不容易,想要自行解捂,則提都甭提了。
  當然,這種捆的的方法,純係行家的傑作,雍捐已經很久不曾表演過了,但今番重溫舊技,卻仍十分熟練利落。
  郎五的傷口,雍狷已代他敷上金創藥,敷的過程自是不算仔細,主要為了先行止血,雍捐可不希望姓郎的因失血太多而翹了辮子。
  氣溫很低,寒風陣陣,這秋夜,實在不是露宿荒郊的好時令。
  現在,雍狷正盤坐於地,啃著乾糧……不是什麼好東西,硬面火燒夾滷牛肉而已,他配著小錫壺裡的高梁酒送食,細嚼慢咽,倒也另具風味,酒香肉香漾溢著,於此冷夜寂林之間,亦算是一種享受了。
  呻吟了一聲,郎五乾澀的吞了口唾沫,又不住伸舌頭舔著嘴唇:
  「我說……姓雍的,兩國交兵,都不殺來使,何況我還是你的俘虜?你這麼虐待我,不但罔顧江湖理義,尤其不合人道,就連囚犯押在大牢裡,尚有三餐可食,清水可飲,你如此對我,又算是哪樁?」咂了咂嘴。
  雍猖笑嘻嘻的道:
  「五爺,你要我怎麼待你,才稱允當?」郎五啞著嗓門道:
  「可憐我打早晨喝下一碗稀飯直到如今,連滴水都不曾沾過,人受了傷,又被你捆綁得四體僵麻,現下口乾腹饑,全身虛脫,我得要吃要喝啊,再耗下去,我─條命眼瞅著就叫你糟蹋啦……」雍狷慢條斯理的道:
  「五爺,你不是一向硬氣的很麼,更自詡是鐵打的漢子,我操,鐵訂的漢子就這麼不堪折騰?凌遲碎剮都不怕,怎生在在乎缺少幾頓?」郎五怒道:
  「人是鐵,飯是鋼,不吃不喝,怎樣的英雄好漢也挺不住,姓雍的,你他娘有仇報仇,有冤報冤,卻不該拿這種手段對付我!」吃吃一笑。
  雍狷道:「這麼說來,五爺,你一定是餓了、渴了?」郎五沒好氣的道:
  「只你知道飢渴,莫非我就不知?」雍捐點頭道:
  「五爺,要吃要喝,行,不過得有一個小小的條件。」白果眼連連上翻。
  郎五警惕的道:「吃點喝點還要條件?」雍捐─本正經的道:
  「本來呢,吃點喝點算不了什麼,平日裡哪個人不吃不喝?然而這卻指的是平日;現下情況特殊,決非尋常之時可比,五爺,在眼前的環境裡,你想吃想喝,就沒那麼方便啦……」郎五發狠道:
  「好,你說,你得要什麼條件?」雍狷不慌不忙的先啜丁口灑,又哈出一口氣,才笑吟吟的道:
  「很簡單,我的兒子。」郎五沉下臉來。
  硬梆梆的道:「你兒子不在我手上,我如何交得出你的兒子?再說,這檔事我也作不了主,全由我們老爺和湄夫人來決定,你把帽子扣在我頭上,實在沒有道理!」撕下一小片滷牛肉放進嘴裡咀嚼著,雍捐仍然和顏悅色:
  「或許你說的是真話,我也可以再讓一步,五爺,你不能親手交出我的兒子,至少能告訴我他被隱藏在什麼地方吧?」郎五悻悻的道:
  「我,我怎麼曉得他被藏在什麼地方?」雍狷頗為遺憾的道:
  「你要這麼不合作,事情就難辦了,我便有心給你吃喝,卻怕對不起我的兒子,五爺,如此一來,對我固然不利,對你,又何嘗有利?」郎五扭動了下身軀。
  僵著聲道:
  「兒子是你的親生骨血。找不到你兒子,難過的只是你,與我有什麼於系?」雍猖侵吞吞的道:
  「怎會與你沒有干係?五爺,你不說出藏匿我兒子的所在,我就不給你充飢解渴,是你說的話,人是鐵、飯是鋼,不吃不喝,再好的英雄豪傑也熬不住,你看你,單從早晨到現在,不過一天的辰光,業已挺不下去,假如這種情形持續數日,你還有命在麼?」郎五深深吸一口氣,憋著不出聲,但月光下的那張瘦臉,已越發蠟黃難看。
  又撕下小片滷牛肉塞入嘴裡,雍捐雙唇作響,吃得噴香:
  「五爺,你要知道,在一般狀況下若不吃東西,大概能挺上七八日,不喝水呢?三天左右就虛脫了,可是你如今的處境,又比不得平素,你受傷未癒,還被捆綁得難以動彈,再遇上冷的天氣,噴噴,若是一直不吃不喝,我看用不了多久,五爺你就要向閻羅王報到啦!」郎五臉孔上的肌肉連續痙攣,鼻孔急速翁合,卻仍咬著牙道:
  「我若死了,姓雍的,你就好像風箏斷線,更找不著你那寶貝兒子了!」搖搖頭。
  雍猖不以為然的道:
  「不如果你挺了屍,我自然還有其它的追索方法,我可以長住在此,楔而不捨的四處查詢朱乃賢的下落,姓朱的家大業大,一時半刻決挪不動,只要多下功夫,遲早能叫他現形,那辰光,姓朱的但求保命,還敢不吐實言?」郎五大聲道:
  「你想得容易……」雍狷極有信心的道:
  「這本來也不算一樁難事,我說得對,包準做得到,而可憐的只有你,當人家大財主的狗腿於,流血賣命、低三下四了好些年,未了只得落個曝屍荒野,死無葬身之地的結局;五爺,人是十分健忘的動物,再往後去,誰還記得你這個忠心耿耿的奴才?恐怕連你家主子朱乃賢都忘卻你的模樣嘍……」郎五色厲內茬的叱喝:
  「你少他娘在這裡危言聳聽,我可不是叫人嚇唬著長大的!」雍捐以略帶感慨的語氣道:
  「五爺,美夢可以成真,但要我狠下心來,你的惡運就臨頭了,我甚至不必動手殺你,僅須調頭一走,你便完了,當然,你會說你不怕死,其實死不一定可伯,可怕的卻是由生至死的歷程,有人死得爽快,有人偏死得痛苦,譬如說,一刀砍掉腦袋,咬咬牙就算過去,設若受盡饑寒、輾轉哀號而死,你想想,那種慘法,又豈堪形容?」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
  郎五面上變色的道:
  「我……我楞是不含糊!」雍狷微微一笑:
  「人說,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五爺,你這一死,又為了什麼?朱乃賢不會替你披麻戴孝、杜泥更不可能供你的牌位,連他娘。口薄棺都撈不著,如此窩囊的,貼上一命,你大老遠跑一趟人間世,也未免太冤了吧?」郎五忽然沉默了下來,身子極不舒服的左右扭動,白果眼裡,是一片陰暗。
  喝了口酒。
  雍猖接著道:
  「荒林僻野裡,我也沒帶什麼好東西,不過火燒夾醬滷牛肉,外加極醇烈的白干而已,清水自是不缺,有了這幾樣吃食,雖稱不上享受,填饑解渴、暖和身子卻足足有餘,五爺,想來上一口麼?」「咕」聲吞了口唾沫,郎五十分猶豫,又頗為矛盾的道:
  「你也不用拿這些話來引誘我,我可不是三歲孩子……
  姓雍的,你先讓我吃點喝點,再好好思量思量,現下我頭暈眼花,週身乏力,什麼精神都提不起來,茲事體大,總不能叫我貿然答應允……」雍狷笑道:
  「這是緩兵之計,五爺,我可不上這個當,等你吃飽喝足,身心獲得舒解,便又不是原樣了,其實事情非常簡單明顯,我要我的兒子,你保住一命,對彼此來說,都很公平,你硬要把內容弄複雜了,豈不是自己找難過?」郎五的神色陰暗不定,白多黑少的眼珠子骨碌碌直打轉,他遲疑了好半晌,始心不甘情不願的道:
  「雍狷,我要是說出隱藏你兒子的地方,你馬上就放人?」雍狷聳聳肩。
  道:
  「不行,萬一你打誑語,我就吃虧大了,你說出我兒子的下落,我去救他出來,如果你所言不虛,我自然回到此地放人,反之,五爺你就準備挺屍吧。」郎五咬咬牙道:
  「好,我便允了你,可是姓雍的,你斷斷不能說了不算雍捐道:
  「放心,我雍某人向來是一言九鼎,遵諾守信,只要我得回兒子,你便必定得命!」郎五這回的答覆倒相當之快,光景像是答慢了他自己就會後悔似的:
  「『老窩莊』你知道吧?對,就是我們員外府所在的那片莊子,順著『老窩莊』的道路一直往後走,約莫十二三里地,你便能看見橫臥著的『仙霞嶺』,嶺下靠東,在一片黑松林裡,有座正正方方的石砌房屋,外表挺像倉庫,你那寶貝兒子就被窩在裡頭……」雍捐仔細聽著,雙眉微皺:「石頭砌造的房子、外表又挺像倉庫?我說五爺,這地方原先是用來做什麼的?為啥又起在那麼僻靜的黑松林裡?」似是早料到有此一問,郎五侃侃而言:
  「那座石砌房屋,本來便是倉庫,我們老爺生意做得大,從客棧到醬園。
  由酒坊至布莊,買賣可多著啦,光是每年收租的糧谷就夠瞧,平日裡,多出來的生財雜物及部份米麥便堆放在倉屋內,地是自己的地嘛,蓋庫房即可少一筆支出,不過近幾年不大用了,因為究竟隔著城區太遠,有欠方便,我們老爺又在城裡另起了一座庫房,是而『仙霞嶺』下的舊庫大半都只空著……」「哦」了一聲。
  雍捐猶有疑問:
  「一般說來,老舊的庫房大多髒亂,杜湄那女人會把尋兒藏在這種地方?」郎五忙道:
  「以前是有些壅塞雜亂,不過在空置之後,業經清理出來;現在可淨爽得很,有時候,府裡的人去仙霞嶺郊遊踏青、或練馬狩獵,往往就便住在舊庫房裡,那地方尤其偏僻,亦正適宜暫避風頭……」雍捐道:
  「杜湄也會在麼?」郎五乾笑道:
  「這我就不敢說了,可是照常情判斷,她應該守在尋少爺身邊才對。」不再多說,雍狷站起身來,驟然拔刀,雪亮的鋒芒映著月光,閃起一溜冷焰,郎五倏覺雙腕鬆脫,血脈頓暢,那種陷骨符肌的梏梗一旦消失,說不出有多麼的痛快,只是捆久了,尚有些僵僵麻麻的感覺……
  這時,雍捐已遞過一皮囊清水,一小錫壺烈酒,外帶兩套油紙包著的夾肉火燒,他先幫郎五把吃食擺好,一邊猶還叮嚀:
  「五爺,不要急,記得細嚼慢咽,可別噎著了,你有的是時間……」郎五舉起羊皮囊,對著囊嘴狠狠灌了一頓清水,然後手取火燒,大口啃食,模樣真是狼吞虎嚥,彷彿餓鬼投胎。
  一手技著刀柄,雍捐一手模著下巴,他日注對方,不免有個想法……似郎五這樣瘦小的個子,吃相卻來得兇猛,光看架勢,足有生吞活牛之概,一個人只餓了一天,競也會如此饞像畢露?三口兩口,郎五已吞下一套火燒,跟著第二套,吃得一半,方才面帶疑惑之色的瞧向雍狷,邊嚼邊咽,含混不清的道:
  「噫?你怎麼還不走?」雍狷笑笑,道:
  「等你吃飽喝足了我再走。」擺擺手,郎五道:
  「不用不用,我自己會吃會喝,你不必等了,先去辦你的事吧。」雍狷道:「我只怕你沒有法子和我綁得一樣好,五爺。」差一點便把滿口的食物從鼻腔裡噴出來,郎五睜大兩眼,怪聲道:
  「姓雍的,你這是什麼意思?」雍狷心平氣和的道:
  「等你吃完了,我要再以原來的方式將五爺捆回去,就是這個意思。」郎五又急又怒的道:
  「你的條件我已履行過了,雍狷,你為什麼還要捆我?怎麼著,你打算過河拆橋?」雍狷道:
  「我們有言在先,五爺,你說出我兒子被藏匿的地方,我馬上供應你吃喝,不過若要放人,則須等到救回我兒子之後才行,現在我兒子尚未救回,所以便不能放人,而為了防止你私下脫逃,只有重加束縛一途;五爺,我答允你的,完全照做無餘,過河拆橋之說,又從何談起?」郎五軟了下來,狀近央求:
  「雍狷,我向你起誓,我決不會逃走,你可別再綁我了,直到如今,我兩臂兩腕還在木鈍鈍的發僵發麻,真不是人受的罪啊……」雍狷露齒而笑:
  「五爺,江湖詭詐,人心多變,相信你我都曾得過教訓,在眼前的情勢下,如果你換成我,也會接受這種要求麼?賭咒起誓,大都經不住現實考驗,五爺,我們還是如法炮製的好!」郎五忍不住囂叫起來:
  「姓雍的,你若是食言背信,得了兒子,卻不回來放我,我又到哪裡喊冤去?」雍猖道:
  「這可能是你的作風,我決不會如此,五爺,你要對我有信心。」就同一枚洩了氣的豬泡膽,郎五苦著臉孔,形色沮喪的道:
  「好吧,我也知道你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怎麼說都算白搭,只求你手下留情,捆輕一點,綁松一點,對我便是皇恩浩蕩了……」雍捐從腰帶中掏出一卷油亮亮的細麻繩,打著哈哈道:
  「你寬懷,五爺,我自有分寸,倒是趁著現下的辰光,你多吃多喝些,再弄幾口老酒暖暖身子才叫正經,人要是乏了,不妨歪下來困他一覺,等你好夢初醒,說不定我已經回頭啦!」郎五─口氣灌下半壺白干,嗆得他連連咳喘不止,滿嘴酒味熏人:
  「你得要憑良心,雍捐,天寒地凍的,這可是個要命的節令,到時候,你不能光顧著兒子,獨獨撇開了我不管雍捐道:
  「當然,五爺,你填補夠了麼?」再將錫壺內剩下的存酒飲盡,郎五噓著氣,邊匆匆吃完另半套夾肉火燒,雙手往前一伸,模樣竟顯得十分悲壯:
  「來,捆吧!」雍狷笑道:
  「請把兩手朝後反剪,五爺,我們老規矩,綁後面,不綁前面。」郎五嗒然無語,只順從的把手伸向背後……─他想玩花樣,雍捐卻不容他打馬虎眼,這捆前捆後,自有奧妙,差別查大著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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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5 23:41:02
第11章 豈知小澤有潛龍

  「仙霞嶺」地方很好找,嶺下那片黑松林亦一察即著,林中的石砌房屋便四平八穩、方方正正的矗立在那裡,有如蹲伏著一頭灰白色的巨獸。
  隔著石屋還有半里路光景,雍狷便下了馬,先將坐騎掩妥當,這才小心翼翼的朝目標逼近,如今約莫二更時分,冷月仍然高懸天際,幽幽寒光,映襯週遭一片寂靜,連聲狗叫都沒有。
  對郎五的說詞,雍狷並不完全相信,唯其並不完全相信,所以才這般謹慎戒惕,他固然極度思念兒子,但要自己活得健朗,始有發揮天舐犢之情的機會,如果在找回兒子之前先栽了斤斗,這天倫相敘,豈不又成畫餅!俏無聲息的摸近至石屋左側,雍狷半蹲在一叢野松後面,默默打量眼前的形勢。
  乖乖,這座石屋不僅是像倉庫,更有若堡壘般的堅牢……整幢庫房,俱由尺許長的灰白石塊堆砌,夾縫間糊著厚重的泥灰 ,石塊的表層未經琢磨,任其呈現著凸凹不平粗糙面相,石屋佔地極廣,且高闊恢宏,人站在屋角仰視,恍然間有一種置身於巨大殿堂前的感覺,只不過比傳統殿堂顯得簡陋些罷了。
  這座巨大的石屋前後兩側,都設有窗戶,但卻開得很高,現在所有窗口通通緊掩密閉,沒有一扇啟開,屋裡是個什麼情形,外頭根本就難以查探。
  雍猖考慮了一下,決定試用直接突破的方法入內,最好亦能速戰速決,領回孩子,姓朱的玩過一次「金蟬脫殼」的手段,他可不願再上這種老當。
  迅速接近大門,昭,門是松木製就,雖厚重,結實性卻差。
  他在貫力破門之前,要先試試門扉的構造及容易受力的位置何在,伸出手,剛剛按上門面懲寬懲大的一扇門,居然已「呀」的一聲滑開,同時,明明晃晃的燈光也自門內洩出,正好照得他絲毫畢現!我操,這扇大門竟是虛掩的……雍狷心裡喃咕,立時全神貫注,乾脆邁步推門而入。
  門內,迎面正像一座庫房,有高聳寬大的空間,並隱隱散發著一股微帶腐霉的怪味。
  青磚鋪設的地面相當乾淨,四周平敞,了無一物,庫房的中段,又用石塊砌封,留著一扇窄門,窄門後是個什麼情景,則因門扉合攏,又不得而知了。
  明亮的燈火,光源來自那二十六隻插在牆壁鐵座上的巨號火把、以及一張方桌上的兩對銀燭,桌後坐著一個人,桌子右邊坐著一個人,另外桌子左側站著一位,整整半片庫房裡,總共就是這三位仁兄,有點像,呢,三堂會審的味道。
  雍狷仔細端詳這三個人,坐在桌後的那一員,生了張細緻紅潤的娃娃臉,偏偏滿頭銀髮、滿額白髯,身穿─襲黑袍,越見黑白分明,神情氣爽;坐在桌子右邊的這位,競是位半老徐娘,套一身織錦衣裙,銀盆似的一張大臉,塗著厚厚的粉底、描以猩赤的服脂,唇上更染一抹婿紅,加以臃腫的身材,粗短的四肢,在在只給人一種想法……─真正是他娘的醜人多作怪啊:
  站在桌子右邊的一位,長相肥頭大耳,眉宇間頗有幾分朱乃賢的神韻,不消說,他必然就是榮福所言朱乃賢那個武功高強的胞弟朱乃魁了!拍了拍插在腰板上的厚革刀鞘,雍狷先回手把大門掩上,又向裡走近幾步,這才笑容可掬的向面前三位拱手為禮:
  「我姓雍,叫雍狷,看情形,三位早就在等著我啦?」站著的仁兄嗓音粗重的的首先答腔:
  「姓雍的,你大概還不知道,朱乃賢下面還有一個老弟朱乃魁吧?」雍狷陪笑道:
  「聽說過,看老兄你的這副尊範,想就是朱乃賢的今弟朱乃魁了?」那人胸膛一挺。
  大刺刺的道:「不錯,我就是朱乃魁,『飛熊』朱乃魁!」雍狷十分友善的道:
  「幸會、幸會,賢昆仲長得可真相像,看到了哥哥,便如同看到了弟弟,想是同父同母同胞生,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哩……」朱乃魁火辣的道:
  「你少在這裡耍貧嘴,姓雍的,我們在此候你多時了,這一次,你的漏子捅大啦!」雍狷笑道:
  「約莫各位知道我會來?」朱乃魁陰著臉道:
  「姓雍的,你好比孫猴子,任是如何狡詐善變,也逃不過我們如來佛的手掌心,你意念一動,我們就曉得你在打什麼算盤,我們早斷定你會模來此地,是以天羅地網全經布妥,只等你一頭撞進來受綁成擒!」雍狷十分容忍的道:
  「朱二兄,如果能夠不動手,我還是希望不動手,和氣生財嘛,兵戈相見,總歸不祥,大家何不都退讓─步,我的日的,只是要領回我的兒子,並無與賢昆仲為敵之意,還盼朱二兄你惠於體諒,化暴戾為祥和,豈不皆大歡喜?」朱乃魁聲聲冷笑:
  「講得好聽,化暴戾為祥和?那麼俞廣安一條命你怎生交待?郎五哥被你挾持而去又怎麼個說法?雍狷,事情是你挑起來的,殺戒亦由你開端,弄到現在的場面,你反到振振有詞,扮起他娘的好人來了?」雍狷耐著性子道:
  「俞廣安和郎五的事,你可不該怪我,原是他們咄咄相逼,再三脅迫,我在不得已的情形下才勉力應戰,朱二兄,他們排好陣勢,指名挑鬥,除非我引頸就戮,他們絕對不會罷休,那辰光,你說我能不求個自保麼?」朱乃魁憤怒的道:
  「真他娘人的嘴兩片皮,翻雲覆雨,道理全叫你─個人說淨了,你可以上門抖威風、耍蠻橫,強索人子,莫非就不准人家攔阻你?而試招較技,論的不過高下強弱,卻沒想到你競如此心狠手辣,居然愣朝絕處於,姓雍的,紕漏你捅得出,就當擔得下,強辯狡賴,不算是條漢子,我們也決計不受!」雍狷搖頭道:「朱二兄,你這全屬一面之詞,我看,耍蠻的不是我,應該是你才對!」雙眼驟瞪。
  朱乃魁咆哮:
  「他們說得不錯,果然是個張狂匹夫,大膽梟匪之流,姓雍的,今天不論為了哪一樁,全都饒你不得!」這時,坐在桌後,那位童顏白髮的人物清清朗朗雍容自如的開了口:
  「乃魁,不須動氣,你先問問他,郎五如今的下落何在、是死是活?」朱乃魁垂手躬身:
  「是,師叔。」一聽那人竟是朱乃魁的師叔,雍猖立刻提高了警覺,同時心腔子也不免發緊;多年的江湖經驗告訴他,今晚上的局面,只怕不易應付了:
  滿溢著煞氣的一張臉孔朝向雍狷,朱乃魁形容猙獰的Rt喝:
  「你聽到我師叔的話了?郎五哥現下人在何處?你又把他怎麼消磨了?」雍捐靜靜的道:
  「郎五很平安,我也沒有過份折騰他,到於他的下落,目前還不便奉告,朱二兄,只要你交出尋兒給我,我就會告訴你郎五的容身之處:」朱乃魁吊著眼珠子道:
  「你的意思,是要以郎大哥為人質,交換你的兒子?」雍捐道:
  「正是此意。」突兀裡,朱乃魁仰首大笑,更以充滿譏嘲的語氣道:
  「雍狷,你可是做得好夢,居然想拿郎五哥來交換你的兒子?真正一廂情願,自說白話,荒唐幼稚之極,你把我們全看成─群廢物啦?就這麼任你編排撥弄?姓雍的,你早早歇著吧!」雍狷毫不慍怒的道:
  「朱二兄。我看不出這件事有什麼好笑,更不覺得其中有任何荒唐幼稚之處,除非是,你們根本就不在乎郎五的死活!」朱乃魁惡狠狠的道:
  「明白給你說吧,姓雍的,既然郎五哥現在還沒有死,他就不會死了,我們不拿郎五哥來交換你的兒子,我們有方法做到兩全其美的結果又可救回郎五哥,又不必交出孩子!」雍狷「哦」了一聲。
  淡淡笑道:
  「你們自信有這樣的能耐?」朱乃魁張牙舞爪的道:
  「不錯,我還可以進─步告訴你,我們的方法很簡單,只要把你撂倒擺平,逼你說出郎五哥被拘押的所在就成!」雍狷道:
  「這法子的確很簡單,問題只在於一─你們撂不撂得倒我,以及,我會不會說。」嘿嘿一笑。
  朱乃魁道: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雍猖,在這人間世上,會有許多出乎預料的機變,而你又不是金剛羅漢,沒有那等扭轉乾坤的法力,妄想一夫稱尊,你還不夠格!」雍狷沉著的道:
  「我並不否認你的說法,不過,朱二兄,單憑你,恐怕力、不到:」朱乃魁悖然大怒:
  「娘的皮你敢輕視了我?」桌後童顏白髮的那一位又緩緩啟口:
  「何必跟他爭吵,乃魁,這類人我看多了,他們都是一個類型,只認實力,不輕信諫勸,不到黃河,他們是不死心的……」朱乃魁忍著氣道:
  「師叔之言甚是。」轉向雍狷。
  那人微笑道:
  「雍狷,其實你的看法也不算錯,當然,光憑乃魁一己之力,大概是不足以制勝,不過,假如再加上我及七娘,情形可能就不大一樣了……」雍狷審慎的道:
  「恕我眼拙,不知尊駕與七娘又是何人?」紅潤光澤的娃娃臉上綻露出─抹古怪的微笑,那人帶幾分矜持的道:
  「我姓賈,叫賈如謀,我的名字你可能陌生,但提到『不老金剛』,我想你或者有個耳聞。」雍捐嚥了口唾沫,忽然間感覺喉嚨裡好乾澀,面頰的肌肉也似是變得僵硬了:
  「不老金剛?你就是不老金剛?」賈如謀目光慈祥面柔和,這樣的眼神,襯托他童稚的外貌,看上去頗不調配:
  「我只是個武林末學,江湖莽夫,並非什麼身價不凡的人物,所以尚不會被頂名假冒;是的,『不老金剛』就是我賈如謀!」雍捐努力牽動唇角。
  算是在笑:
  「賈前輩,呢,不瞞你說,我實在是有點吃驚,我萬萬不曾想到,你和朱家這一夥人會有淵源,而且,看樣子還很親近……」賈如謀閒閒的道:
  「方纔乃魁已經點撥過你了,雍狷,這人間世上,會有許多出乎意表的機變,而眾生芸芸,綿延糾結,誰又敢說和誰沒有牽連?乃魁是我的師侄,他師父,也就是我的師兄,已於數年前仙逝,所以乃魁亦同我的徒弟沒有二致,這孩子為了克盡孝道,半個月前,才接我在此安養,事情倒巧,正好遇上這段瓜葛,我代他出面處置,大概還算順理成章吧?」雍狷苦笑道:
  「當然應該,賈前輩,當然應該……」指了指坐在桌子右邊的那位半老徐娘,賈如謀的神態就像在為兩個老友互相引介:
  「她是我的好友陰七娘,『邪狐』陰七娘,雍狷,所謂『好友』,有很多種解釋,我們乃是最親密的那─種,露骨點說,也可稱做我的『紅粉知已』吧。」陰七娘面帶嬌羞,向賈如謀投去深情款款的一瞥,她這副模樣看在雍捐眼裡,真叫哭笑不得,只是目前狀況下,連哭笑的滋味都來不及去咀嚼了。
  賈如謀泰山不動的接著道:
  「因此,七娘自則凡事助我─臂,這個亦屬人情之常吧?」雍狷搓著手道:
  「前輩怎麼說怎麼對,我還有什麼爭論的餘地?」於是,陰七娘插嘴了:
  「姓雍的,我看你也不必受些無謂的罪了,索性俯首就縛,乖乖認輸,把郎五的下落供出來,我可以代你說情。央求如謀從輕懲處……」雍狷歎著氣道:
  「我知道遇上兩位,是凶多吉少,但要我不戰而降,實在沒有這樣的習慣,雖然明知此乃不可為而為之。亦只有認命了。」猩紅肥厚的大嘴一撇。
  陰七娘提高了嗓調:「給你抬舉你不受,雍狷,這可是你自找苦吃、休怪我們手下無情!」賈如謀語聲溫和的道:
  「雍狷、你不再考量考量?你要清楚,你的希望並不很大。」雍捐搖頭道:
  「怕是要得罪各位了。」陰七娘冷淒淒的道:
  「如謀說得不錯,姓雍的,你還真是個不見棺材不落淚,不到黃河心不死!」雍狷伸手取下刀鞘,右掌輕撫刀柄,人也往後緩步退下:
  「人是一口氣,佛是一爐香,陰七娘,就算栽跟頭,也要栽得磊落豪壯,若是連這點傲骨都沒人,尚出來混什麼江湖?」大喝一聲,朱乃魁道:
  「大膽狂夫,陰七娘亦是你叫得的?」雍狷愕然道:
  「不叫陰七娘,卻叫什麼?」朱乃魁嗓門宏亮的道:
  「我稱呼七姨,你至少也該尊一聲前輩!」雍猖不想笑。
  卻忍不住笑了:
  「各般各論,一馬歸一馬,朱二兄,我們彼此間的淵承不一樣,稱謂便難統一了,賈前輩年高德邵,我沒有話說,至於陰七娘,在我面前,無論歲數資歷各方面,她要充我前輩,約莫還差上一截吧?」朱乃魁厲聲道:
  「雍狷,你囂張至此,我必要你付出代價!」擺擺手。
  賈如謀─笑道:
  「不氣不氣,這乃表示七娘年紀尚不夠老,正是花樣的年華,還留著一大段青春哩……」陰七娘只手掩唇,又嗔又喜:「你就是愛調侃人家……」兩個人公然調情於對陣之前,雖說舉止略顯輕佻,但又何嘗不是把握十足、泰山駕定的表示?他們看雍捐,似乎已經成為階下之囚了。
  輕揮袍袖。
  賈如謀道:
  「時間不早了,我們盡快辦完了事,郎五也可少吃些苦頭,這就開始吧。」踏上一步。
  朱乃魁哈腰道:
  「不勞師叔費神,且容弟子與姓雍的先過幾招─」貿如謀稍做沉吟。
  道:「你要小心,我們雖說不曾親見雍狷身手如何,可是據府裡人傳述,技藝應是不弱,郎五的失算,就是一個例子……」朱乃魁凝重的道:
  「弟子省得,郎五哥恃技輕敵,弟子不會。」賈如謀向陰七娘使廠個眼色。
  微微點頭道:
  「好,記得謹慎將事。」霍然轉身,朱乃魁只在這─轉之間,已亮出了他的兵器……兩枚拳頭大小的「流星錘」,正銀光閃閃的懸掛腕底,錘頭上的尖錐燦亮生寒,細刃的銀鏈連著桿柄,彷彿隨時都能夠彈飛襲敵。
  雍狷左手緊握皮鞘,右手五指平貼刀柄,大砍刀高舉齊眉,紋絲不動。
  慢慢往前接近,朱乃魁目注雍狷雙眼,肩胛微拱閉息如寂。
  忽然,雍捐垂下頭來,模樣似倦乏了,要先盹歇片刻,但是,他的起手式毫未變動,依舊橫率齊眉,執刀的手穩如盤石。
  朱乃魁貫注全神,不敢稍有大意,他當然明白雍狷不是在盹歇,進一步說,越有這種反應,形勢便越加凶險,宛若遙迢谷底,霧起煙生,茫茫然諱莫如深!
  火把的光輝泛映著青紅,而銀燭燦亮,那抹刀芒像是由這兩種隔合的光亮中淬分而出,銳利的勁道四溢迴旋,影搖焰晃,空蕩的庫房裡流波交疊,幻魅如真,朱乃魁怪叫半聲,人已蹦出老遠!
  雍狷大滑步,刀鋒斜挺,「錚」聲顫吟,十九刀化為一刀劈出,朱乃魁的流星錘急速反揚飛擊,倉促中卻只封住九刀,他忙亂之下,只好竭力貼地竄避,更差一點就當堂見彩掛紅。
  刀貼有肘,雍狷閃向對角位置,驟而揮臂朝後,去勢快比驚鴻,朱乃魁的流星錘倏彈暴砸,競雙雙截空,姓朱的猛然縮頸挫腰,抖錘再起,大砍刀聲震盈耳,鎬鋒炫豎,就那麼準確的將一對流星錘「噹」「噹」磕開!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上陣對招,往往不用簏戰多時便能看出高下,經常只須三兩回合,即可明辨強弱,眼前的場面,哪怕外行人也瞧得出來,朱乃魁的這齣戲,只怕唱不長久了。
  此刻,陰七娘已自圓橙上起身,不著痕跡的往外慢慢移動─
  被逼出幾步之外的朱乃魁不止是一頭的汗水,尤其目瞪如鈴,咬牙切齒,模樣是既憤怒、又狼狽,他手上的流星錘搖蕩轉晃,卻楞是不敢輕易出擊,生恐再次落空,就又不知會演就成個什麼光景了。
  雍狷的刀鞘不知何時已插回腰帶之中,現在,他雙手並握刀柄,刀尖穩定的指向一點不動,然而,怪異的是刀尖所指,並非朱乃魁身上的任何部位,謹乃稍偏左方的虛空角度。
  這樣的蓄勢,實則包涵著至極的信心與無比的藝業肯定,因為用刀的人已經能夠確知自己的刀法足以迴環自如、隨意揮灑,刀鋒的走向只是一種形式,方圓之內,俱為可達之處,指往哪裡,效果全部一樣。
  朱乃魁漸漸呼吸粗濁,豆粒大的汗珠子順著額頭流到眉梢,汗從眉梢滴淌面頰,他不停的眨著眼,終於忍不住用衣袖去拭抹一雙環震動是刀出以後的事,朱乃魁擦汗的手肘還不及放下,盈目的紫電精芒已捲罩全身,他覺得好像驀地裡被一波連一波的怒濤駭浪所淹沒,放眼看去,上下四周皆是流燦的刀花、掣掠的光焰,想要還擊招架,都不知該從何處著手了。
  一條長蛇似的黝黑皮索,便在這時「嗖」的一聲捲入,纏繞如電般攔腰扯起朱乃魁,眨眼裡已將他兜空摔出尋丈之外!
  救了朱乃魁一命的人是陰七娘,她仍然站立原來的位置,只是手中多出那條渾圓的、粗細約拇指般的黑色皮索……說真話,這婆娘的動作確實是快!
  朱乃魁這一跤跌得十分沉重,似滾地元寶,又若黃狗搶食,反正怎麼難看他就怎麼演弄,可謂洋相出足,但他卻毫無怨恚,到底摔上一記卻挽回了老命,這筆帳橫堅算都絕對划得來。並沒有跟著再行追殺,雍狷以刀拄地,靜靜的等待著另一個狀況接續。
  當然,另一個狀況是一定會接續的。
  桌後的賈如謀,一張童稚的面孔上並沒有什麼奇特的表情,然而這並不是說他內心裡也一樣無動於衷,正好相反,眼見形勢的逆轉,大出他的意料,失算之餘的震愕,已帶給他不小的沖激,不過他見多了世面,經多了陣仗,自恃的功夫尚能使他不將個人感受形諸於色罷了。
  陰七娘的修養就比不上賈如謀了,她的銀盆大臉漲得紫赤,兩眼圓睜,握著皮索的十指緊捏成拳,張開大嘴,活脫要一口吞下雍狷!
  從地上鼻青臉腫的爬起來,朱乃魁灰頭土臉的向陰七娘謝恩:
  「多謝七姨娘搭救,只差一步,我這條命就賣給姓雍的啦……」冷冷一哼,陰七娘沒有回答朱乃魁,卻衝著雍捐道:
  「姓雍的,你可叫真人不露相,看你外面,不怎麼的,沒想到一手刀法競練達這等化境,更厲害的是你那股狠勁,方始接招,你就待趕盡殺絕呀?」雍捐有些無奈的道:
  「不是我狠,這動手過招,原本就帶著三分凶險,即使我想刀下留情,卻不知人家是個什麼打算,稍有不慎,一片好心立將變做自己的催命符,你說,我豈能不緊著點?」陰七娘怒道:
  「好個毒辣東西,你血刀殺人,連眼都不眨,偏還有……
  套說詞狡辯?姓雍的,不要以為你有兩下子,就認定橫行無阻,朱乃魁吃不住你,我來!」雍捐道:
  「陰七娘,我不想傷害你,我只是要領回我的親生骨肉雙瞳中的神色轉為凌厲。
  陰七娘重重的道:
  「你可以領回你的親生骨肉,但不是你想像中的方式,雍狷,只要你能把我和賈如謀雙雙擺平,孩子自然交你帶走!」雍狷生澀的道:
  「陰七娘,這不是在逼人上梁山麼?」陰七娘幽沖的道:
  「在我們兩個眼皮子下,你如此挫辱朱乃魁,又將我們置於何處?姓雍的,不是我們逼你上梁山,而是你也太不給人留餘地!」吸─口氣。
  雍狷沉緩的道:
  「我的心意已經向你表明,陰七娘,假若你堅持動手,我也沒話說,不過刀槍無眼,當場不讓,誰栽了都得自己認命!」陰七娘扁平的鼻孔翕合。
  聲音進自齒縫:
  「不要自視太高,雍狷,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那幾手把式,我瞻仰過廠,挺不錯,但還不到舉世無敵的地步!」轉向賈如謀。
  雍捐道:
  「賈前輩,你也同意陰七娘的說法?」賈如謀輕輕額首:
  「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她的說法。亦即我的說法。」雍狷舔舔嘴唇。
  道:
  「那麼我就只好捨命奉陪了。」陰七娘腳步一動,賈如謀又跟著叮吁:
  「七娘,爭的是勝負,不是意氣,你要穩著點,你那條『九尾索』到時候只怕還不夠應付,。得拿出你的看家本領來才行!」白了賈如謀一眼。
  陰七娘低陣道:「我知道,用得著你囉嗦?到時候,到時候還有你呀!」賈如謀閉口不言,形態間卻洋溢著深摯的關注之情,把陰七娘比起朱乃魁來,這位還「不老金剛」顯然是要體恤多了……
  雍狷雙手執刀,刀身斜肩舉起,流芒閃焙中,垂掛的雙環絲毫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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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5 23:41:24
第12章 劍利爪毒齊脅命

  陰七娘手中那條黑色皮索軟軟垂搭晃動,她腳步緩慢游移,雙日定定的投注在雍狷身上,決不急躁、決不輕浮,舉止之細緻謹慎,和她粗線條的外貌完全不同,更明顯的意味是,她可不願重蹈朱乃魁的覆轍。
  雍涓卓立原地,仍舊保持著他一貫的姿勢,眼睛並未隨著敵人的身形瞬轉。
  這時,賈如謀已不自覺的從桌後站起,他兩手緊按桌沿,上身微微弓曲,竟是一副立可飛撲發難的架子,毫無前面那種從容自如之態了。
  尤其顯得緊張不安的朱乃魁,他已經拾回了散落地下的兵器、滿臉焦慮的守在一邊,他甚至有些懷疑,現下的場面是真是幻?因為他不能接受陰七娘居然也遭到挑戰的事實,在他的信念裡 ,「七姨」和帥叔一樣高高在上,法力無邊,如今競有人不信邪,偏敢挺身而試,這豈不是匪夷所思麼?庫房中的氣氛十分僵凝,還透著一股隱隱的寒瑟冷峭,大砍刀光華滯映不動,雍捐的模樣,幾如一尊雕像……
  陰七娘手裡的黑色皮索驟然激射而出,力猛勁銳。彷若怒矢脫弦!大砍刀的鋒刃微偏,斬向射來的皮索,就在兩件兵器沾觸的剎那,皮索突幾抖顫,並飛快扭曲纏絞,瞬息裡,已將刀身纏繞四五圈。
  雍狷往後挫腰,同時貫力於刀,迅速拖削,運動的須災,他才感覺到情況有異一─對方纏繞在刀身上的皮索,不知是什麼皮類泡製,其蹈韌性之強、彈性之佳,委實大出常態,他這拖刀回鋒的一削,平素裡足可生生斬落一隻牛頭,但此刻卻未能割裂皮索分毫,更甚者,索端借勢反揚,條指咽喉部位,那種精刁奇詭法,簡直就似一條活蛇!
  沒有仰首躲避,也沒有再度抽刀攔截,雍狷雙手直挺,搶在皮索的攻擊之前,連刀推向陰七娘 ,鏑鋒閃炫,疾似電掣:
  冷哼─聲,陰七娘大旋身,皮索鬆脫又倏忽形成─道烏虹,以半弧的角度長笛而落,索體破空,就橡帶起一陣嘯泣。
  於是,大砍刀便「霍」聲擴展為一圈碩大無朋的光環,光環在急速轉動,精芒冷焰四散進濺,頃刻間,皮索有如一條黑鰻闖進了逆流,頻頻跳躍躥彈,很顯然已經失去也了準頭。
  光環仍在旋回如故,─抹刀影卻自光環之中碎映斜閃,陰七娘躍身九尺,索尾在她躍升的─剎變為溜溜烏矢,「哧」「哧」有聲的密集射到。
  刀刃化做扇形,在虛空中鋒鋒相連,璀璨的寒光明確的凝布成那樣渾厚的瑩彩,有如將漫天的月華聚攏來又濃縮於一隅,因此漫飛的烏矢就紛紛反彈,點點激揚、難以穿越雷池分毫了。
  陰七娘身形沾地,收索,滑步,鬼魅般晃走飄動,當她的皮索方自旋舞上升,雍捐的大砍刀已在一揮之下分做十七個不同的角度劈來!
  盤升的皮索像極了一條張牙舞爪的怪蛇,它憤怒的縱騰捲掃,竭力衝突風起勁湧之餘,真有翻雲覆雨的威勢,而光芒熾閃,流電交映,陰七娘暴跳五步,一張銀盆大臉已泛透青紫!
  雍狷雙手執刀,刃口往上,刀尖微指向下,雙目平視,胸腹間的起伏度業已較先前為大。
  一聲驚呼,朱乃魁槍上幾步,駭然大叫:
  「七姨,七姨,姓雍的可傷著你了?陰七娘怒瞪朱乃魁,厲聲道:
  「你少煩!傷我?還沒有那麼容易2」朱乃魁連忙一縮腦袋,汕汕退下,桌後的賈如謀沉聲開口:
  「不必緊張,乃魁,你七姨不會有什麼風險,此間萬事有我!」陰七娘左腕翻轉,將兩丈多長的一根皮索捲纏起一丈五六,只剩數尺在外,看上去又像一條皮鞭了,她的右手伸向腰後,側肘之間已多出一樣怪異玩意來……那是一隻精鐵打造的獸爪,有四趾,爪端微微彎曲,俱是尖利無比,他握在手上,彷彿連她的指掌也頓時融幻變形了。
  雍狷沉默不語,他知道,另一場更要艱苦的搏殺即將展開,陰七娘不服輸,顯然是要施展她「壓箱,底」的本領,豁力一拼了。
  冷眼望著雍狷,陰七娘揚了揚她手中的傢伙:
  「姓雍的,你聽沒聽說過,這是什麼?」雍狷搖頭道:
  「尚請指教。」哼了哼,陰七娘寒著臉道:
  「這件兵器,叫做『邪狐爪』,我不妨明白告訴你,爪尖有奇毒,只要破膚沾血,除非服用我的獨門解藥,便謹有二十個時辰的活命,毒發時全身痙攣,喉頭內陷,由於呼吸窒息而迫至七孔噴血,連死後的屍體都是烏紫的,雍狷,你要不想有這個下場,就得加意防範著了。」雍猖道:
  「如此說來,萬一遭到破膚見血之災,你也毫無意思拿獨門解藥相救了?」陰七娘用力點頭:
  「不錯,如果有這種情形,我不會救你,雍狷,因為你活著,對我們就是─種潛在的威脅,人間世上,不須要這麼多武功高強的競爭者並存!」雍捐笑了笑:
  「倒也是實話,陰七娘。」陰七娘往前逼近,凜烈的道:
  「你留意了,雍狷,說不定我挨得起你一下,你卻挨不起我一下!」雍捐道:
  「彼此,反正誰挨上了都不會好受。」「邪狐爪」遞過來的角度非常怪異,它並不是對著雍狷的實體攻擊,而是劃過空間,指向雍捐右側尺半的部位,爪尖微揚,果似邪狐探爪。
  不論是這只狐爪上是否曾經淬毒、或者毒性如何?雍狷是寧可信其有,不敢信其無。
  因而應付起來就特別小心,無形中亦壓力倍增;他覷準狐爪的來勢,候朝有閃,原先扣攫左方的狐爪,在微微一跳之下,猝然以快逾石火的速度反彈,爪尖灑出溜溜冷芒,飛襲雍狷前胸!大砍刀橫起,「噹」的一響磕封來爪,幾乎在同一時間,陰七娘的皮索暴翻,摟頭蓋臉狠力抽搭下來,烏影一抹,有似驚鴻。
  雍狷右手刀忽的沿著手臂往上滾動,在滾到肘節部位的一剎,刀身猛朝外撅,於半個光圈的過程中急斬陰七娘,而他的左手伸縮如電,竟是硬生生抓撈由上揮落的皮索!
  這樣的反應,大出陰七娘的判斷,她全身後仰,「邪狐爪」急截刀鋒,但揮落的皮索卻已不及換式,照面間,被雍狷一手撈住!
  雙方的接觸迅捷無比,變化亦僅在瞬息之際「嗆哪」震擊聲中,陰七娘的「邪狐爪」固未墜脫,但虎口崩裂,血流滿掌,她的皮索握入雍猖手裡,在雍捐猛力帶扯下,整個臃腫的身子便往前艙撲,眼看著雍狷一腳飛起,正迎著她突凸多肉的小腹踢來,光景是險到了極處一一賈如謀使用的兵刃是一把形式奇古的長劍,劍鋒細窄,銳利無匹,尾芒隨著長劍的揮展閃炫吞吐,寒氣逼人,他只是一劍挺刺,森森光華已有如流波驟散,漫卷淹覆到每一寸的空間,「□」「□」劍氣,更則縱橫四溢,無隙不入,威力凌厲之至!雍捐飛起的一腳,只差寸許便可觸及陰七娘的肚腹,但他明白,僅這寸許之差,即為自己生死之分,節骨眼上的時間毫釐皆關存亡,就這等俄頃的距離,事實上已遙如天涯,他要自保,便無以制敵了!
  身形的倒退宛似豹躍,雍猖右手握住反激回來的刀柄,在退閃的剎那灑揚出大小飄掠的干百朵刀花,冷焰穿裡,他算是避開了賈如謀這突如其來的一擊!
  陰七娘咬牙切齒,不顧手上鮮血淋漓,就同一頭發狂的雌虎也似,張牙舞爪的再度衝撲,兩件兵器雙起雙落,豁命般招呼向雍猖身上。
  大砍刀在溜體旋繞的須臾,賈如謀人已升空,他掠飛的姿態極其優美流暢,像煞鷹隼振翼、又若巨鶴馭風,微見側轉,候向下方翔回,長劍顫指,星芒點點映輝,似是銀河崩散,瑞雪繽紛,出手裡已將雍狷逼退數步!
  陰七娘趁機夾攻,口中大叫:
  「如謀,你可要替我出這口氣,否則我就和你沒完沒了……」賈如謀身法輕靈,宛若行雲流水,長劍揮灑,鋒芒瑩燦掣閃,流光蓬飛所及,銳勢強不可擋,直有江河湧蕩、生生不息之勢,他一邊淡淡笑道:
  「這不正在為你出氣麼?七娘。」雍狷可謂吃足了苦頭,他現在才發覺,賈如謀功力之深厚精純,幾已達到深不可測的地步,尤其劍術之高妙,出招之老辣,更不在話下,加上他悠長的內勁,捷便的身手,相輔相成之下越發如虎添翼,難以抵禦,雍狷心裡有數,這─次是真個遇上能人了。
  面對賈如謀沉重的壓力,雍狷已覺得拍架支拙,偏偏陰七娘又像瘋婆子─樣,不依不饒的拚命在旁糾纏狠鬥,使他的苦惱益大,別的不說,單只陰七娘那只「邪狐爪」,就予人無比的威脅,看情形,今晚上恐怕是要應此一劫了。
  臃腫的身軀驀地側掠,陰七娘回手揮起皮索,而右臂淬揚倒彎,「邪狐爪」巳以極為陰魅的走向扣抓雍狷的下襠照力道的貫性來說,這─爪取的部位應是上盤,決不會滑落到兩跨間的位置才對,但是,它卻愣是直逼了過來。
  雍狷微微弓背,身形側閃,皮索擦著他的鼻尖飛空,「邪狐爪」也稍差一線的貼著襠下錯開。他以掌心猛壓刀脊,大砍刀去勢徒增,「嗖」聲銳響裡暴斬陰七娘頸項。
  陰七娘居然不退不讓,皮索反彈扭卷,宛如通靈似的再度於瞬間纏繞住劈來的刀鋒,原來錯開目標的「邪狐爪」也突的一跳,脫手回轉,彷彿─只來自虛無中的魔掌,焙漾著惡毒的冷芒,候往雍狷身上撞到。
  而劍氣立時大盛,光華凝聚成各種各式的形狀出現,有的是一片一片如雲如霧的氳氤,有的像一束一束傾瀉的寸絲,或若翻騰激湧的流波,或似垂掛下落的天瀑,整間庫房,馬上已被森寒透明的焰彩所籠罩,實則焦點指向,只在雍捐軀體的各處要害。
  大勢如此,不傾力一搏也不行了,雍狷在敵人攻擊甫起的剎那,心念轉動,血脈奮張,他嘯吼如虎,砍刀隨著後翻的雙腕旋回全身,層疊套連的光圈便在須臾間布展……─陰七娘受不了這突來的力道牽扯,人往前跌,皮索掙出手掌,尚連搭著腕際的大片表皮,但她至少也有一點收穫,便在往前撲的俄頃,她的「邪狐爪」已於光圈成形的剎那撞上了雍狷的右肩:
  長劍如虹,光波密集,跌倒的陰七娘一聲怪嚎,滾地葫蘆般肉團團的翻仰出去,一個滾,地下便印上一灘血,而雍狷根本沒有時間再看陰七娘一眼,他正卯足全力,迎戰以泰山壓頂之勢撲來的賈如謀。
  劍芒射入光圈,光圈也套住劍芒,金鐵交擊聲聲串響如百子花炮,森青與澄藍的寒電穿織流閃,兩條人影恍同幽靈,似乎是有形無實的在掠走掣旋,陡然間,雍捐左躍五尺,賈如謀有飛尋丈,二人於掠出的頃刻又倒翻回來,劍輝矯起如游龍舒捲,渾凝無瑕,大刀揮斬似匹練橫空,風雲俱湧,兩道流光瞬息間已做了二十一次分合觸散,殷紅的血點彷彿狂□中的雨滴斑斑灑落,當他們再次著地,乖乖,都已不大像原來的模樣了。
  賈如謀的臉孔上齊眉梢裂開一條寸許長的傷口,前胸,小腿也各自綻布四道血痕,雍狷的左腰血赤─團,大腿近胯骨處翻開的那片皮肉怕沒有半尺以上,此外,他的右肩頭還赫然嵌插著陰七娘的「邪狐爪」,爪身猶在顫巍巍的抖動著呢。
  ─旁觀戰,著實驚窒住了的朱乃魁,在好半晌之後始如夢初醒,他激靈靈的訂了個寒喋,猛的提起「流星錘」,就等衝向雍捐賈如謀長劍拄地,嗓音發沙:
  「住手!」急忙煞住去勢,朱乃魁不解的嚷道:
  「師叔,姓雍的如今已是強弩之末了,正宜加以擊殺,你老人家為什麼卻攔著我?」賈如謀嗆咳幾聲,低緩的道:
  「你要殺了雍捐,如何探知郎五的下落?再說,不管他是否強弩之末,憑你那兩下子,恐怕仍非他的對手……乃魁,趕緊先去照顧你七姨,看看她的傷勢輕重……」朱乃魁答應一聲,剛剛奔向陰七娘那邊,陰七娘已經自行從地下掙扎爬起,她胸脯間、肥臀上,前後裂綻開五條刀痕,白脂血肉層次分明,真個觸目驚心;人一爬起,這位「邪狐」已拉直嗓門嚎叫:
  「天殺的雍狷,好毒辣的手段啊,他把我傷成這等淒慘,乃是存心想要我的命哪……如謀,你可得替我作主……」賈如謀忙道:
  「你別叫,七娘,出力發聲也會牽動傷口,萬一掙破腹膜就麻煩了!」陰七娘面孔扭曲,張開血盆大口乾嗥:
  「賈如謀,你今天若是不為我報仇雪恨,我也不要活了,掙破腹膜就掙破算啦,便讓它腸臟進流,正好一了百了忙以劍尖敲地,賈如謀急切的道:
  「七娘、七娘,你亦是一把年紀的人,不可如此任性,自己的身子千萬要愛惜,我答應你,─定為你報仇就是,你可別再鬧了:」朱乃魁小心翼翼的參扶著陰七娘坐回凳子上,先將自己長袍前襟撕下兩條,粗手粗腳的替陰七娘包紮傷處,而任是七娘皮厚肉韌,沾肌觸膚之餘,亦不禁痛得連連虛氣,混身不停抽搐。
  另一邊,雍狷有氣無力的倚在牆角,拿大砍刀支撐身子,他的臉色很壞,白裡透青,腦門七汗水涔涔,似乎十分虛脫。
  朱乃魁在替陰七娘包紮,嘴巴也不閒著:
  「師叔,總不能像這樣─直耗下去,你老人家也受了傷,得趁早醫治才是,姓雍的要死不死,還在那裡撐著,該設法把他擺平了,以免另生枝節……」賈如謀胸有成竹的道:
  「你放心,乃魁,雍捐撐不多久了,你七姨的『邪狐爪』毒性極烈,破膚沾血之後二十個時辰內包準死人,如今他便尚能喘氣,亦無力再做掙抗,只要毒效散開,不必彈一指頭,他自己會躺下……」朱乃魁仍然不大落實的問:「等毒性散開。師叔,這得多久時間呀?」賈如謀陰譎的一笑:
  「不會超過半頓飯的功夫,乃魁,那雍猖表面上似乎頑強如敵,實際上是個什麼滋味,他心裡有數,你不想想,他若還有餘勇可賈,為何不設法反撲突圍,而只是僵立不動?」咧開厚嘴,朱乃魁幸災樂禍的道:
  「是了,並非他不想動,而是動不了啦!」點點頭,賈如謀道:
  「現在,你想通了吧?所以不必急躁,更無須輕舉,我們要做的謹是等待,我們有的是閒暇,時光的延耗,對我們有利無害,至於我的傷勢,不很在緊,再拖上一陣,亦沒什麼妨礙。」陰七娘惡狠狠的接口道:
  「我那『邪狐爪』上淬煉的毒藥,是當今天下二十七種最厲害的劇毒之一,說是二十個時辰裡死人,其實沾上身就先去了半條命,姓雍的哪伯是鐵打的金剛,也照樣要吃不完、兜著走,他眼下已和一頭瘟豬無啥差別了……」朱乃魁站直身子,磨拳搓掌的道:
  「七姨,待姓雍的動彈不得之後,我可要好生捆起他來拷問郎五哥的下落,只不知到了那時,他的神智是否會清明?」陰七娘摸著腹問傷處,咬牙道:
  『邪狐爪』上的毒性,只是他混身癱軟,體內痛苦,影響不了他的思路,你儘管放手去拷問,他要不答,便是裝佯,該怎麼辦,你自己琢磨著看吧!」這時的雍狷,但覺兩眼望出去一片模糊,霧濛濛的有若置身雲絮之中,他的四肢微微起著痙動,而血脈滯重,呼吸不順,胸膈間老像逆著一口氣,全身上下,軟綿綿的提不起勁,腦筋是很明白,不過官感功能卻不聽使喚了……
  庫房中,明亮的燈火競似逐漸暗淡下來,人聲語聲,彷彿遠遠近近不著邊際的在飄浮蕩,一切景象都顯得恁般空茫、恁般幻異,人站在那裡,也有一種恍惚失真的感應,宛若靈魂出竅……
  終於,「□啷」一聲清脆迴響,雍狷的雙環大砍刀墜跌地下,整個身軀也貼著石壁緩緩縮萎坐倒,他仍然圓睜兩眼,卻再也振作不得。
  暈沉悠晃裡,有人走了過來,相當粗魯的開始對雍狷大動手腳,他被橫扯豎翻,密密捆綁,過程間,連踢帶訂,就和衙門捕役對付江洋大盜─樣,充滿了那等勢不兩立的怨氣!雍狷知道是誰在凌虐他,但卻毫無反抗的餘地,他只有逆來順受,任由擺佈,然則,心底一股不認命的強烈意念,反倒拗執的浮升上來。
  像是有一雙看不見的大手在扼掏自己的脖頸,雍捐吃力的掙扎著,咻咻的呼吸著,沉重的窒息感使他從暈眩中驟然醒覺,而胸腔裡的逆氣越發擴展,喉頭間宛似燒著一把火,他忍住一聲呻吟,只本能的張嘴低呼:
  「水……水……」他被輕輕扶坐起來,一隻粗瓷碗湊到唇邊,當那口甘冽香甜的淳水吸入喉管,雍狷嗒然舒氣……這一生裡,他競從來沒有喝過如此清涼鮮美的水!
  大半碗冷水下肚,他才覺得略略好過了些,喘得稍緩,眼睛也比較看得清楚了,此刻,他發現自己置身於另一問狹隘更十分陰潮的石屋中,一盞油燈高高擱在石牆上端的凹格裡,燈光如豆,慘綠幽青,他自己則四肢加綁,揉捻了銅絲在內的六股繩將他捆得猶如一隻粽子,照眼前的情形看,他顯然已經淪為階下囚了。
  且慢,石屋中好像不止他一個人呢,否則,誰會看到了坐在角隅處的那個身影,在晦迷燈火下,那人像是正迎著他露齒乾笑。
  閉閉眼,雍捐再次凝眸望去,不錯,那人是在迎著他笑,笑得很友善、很真摯,不過,也很尷尬!石室裡的光度暗淡幽沉,可是雍捐直覺的感應到對方的模樣有些熟捻,似乎曾經相識,在哪兒見過,卻又一時記不起來……
  其實不必他去思索,那人已輕咳─聲,移著屁股湊近,嗓調低啞的開口道:
  「呢,老弟台,你不記得我啦?我是任非呀,『白首鷲』任非……」雍猖做夢也想不到會在這個地方遇上任非,他睜大雙眼,仔細瞧去,果不其然,這位老兄不是「白首鷲」任非是誰?他們分手的時間並不算長,但任非的外貌卻改變了不少,問題在於不是變得好,反而變差了,不僅瘦了一大圈,臉色也失去了原有的紅潤油光,如今,一層灰槁泛浮在他面孔上,人便灰澀澀的不見精神,就這麼一段日子,他活脫蒼老了十年!任非的手腳也一樣是上了綁,而且綁得決不比雍狷鬆快,他歎了口氣,磋吁的道:
  「老弟台,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我再怎麼想,也不會料到能在此處和你見面,當他們把你拾進來的辰光,我還以為自己老眼暈花,看錯了人哩,等我瞧真切了,簡直就傻住啦,嘖嘖,委實不可思議;老弟台,你和他們如何扯上瓜葛,又怎會落到這步田地?」雍捐調整著呼吸的節奏,緩慢又暗啞的道:
  「說來話長……任老大,並非我不願細談,實在是出聲困難,我喉頭的肌肉一陣緊似一陣,連喘氣都費好大的勁任非睜大兩眼,驚疑不定的道:
  「敢情你不只是身上這些外傷而已?他們……莫不成還傷了你的內腑?」喘了幾口,雍狷聲音低弱:
  「我沒有受什麼內傷……僅是受了毒,任老大,你可聽說過……陰七娘那只『邪狐爪』?」「咯登」一咬牙。任非痛恨的道:
  「老弟台,原來你也著了那潑婦的道?我操他個娘,我之所以落到這等境況,亦是遭她謀害。還有她那姘頭賈如謀,一對姦夫淫婦,聯起手來算計我,你不曉得,我被他們整慘了啊……」雍狷窒噎一聲,連連吸氣:
  「你……你沒中過陰七娘『邪狐爪』上的劇毒吧?」任非滿臉同情之色,頗有患難見真情的模樣:
  「我到還算僥倖,不曾被那老幫子的毒爪招呼上,其實也並不是那麼老幫於手下留情,只因為尚不須使用她的毒爪,在賈如謀暗裡協助下,光一條『九尾索』,已經把我擺平了!」頓了頓,他又沉吟著道:
  「可是,我雖然沒嘗試過那毒爪的滋味,卻多少知道這玩意的厲害,聽說乃是天下二十七種最霸道的劇毒之一,毒名叫『鳩籐』,但要被它沾血入體,不出二十個時辰,人就會呼吸衰竭,窒息而亡,可恨著呢……解這種毒,陰七娘那婆娘倒有現成的解藥,不過,怕她不肯拿出來……」雍狷吃力的道:
  「你說得不錯,她是不肯拿出來……」任非憂心仲仲的道:
  「從你被抬進來到如今,已有兩個多時辰了,算你中毒的辰光,大概還要早,也就是說,毒性業已潛入體內近三個時辰啦,老弟台,我們得趕緊想法子替你解毒,要不然,越拖下去,情況便越糟……」雍狷苦澀的一笑:
  「在這種困境下,能想到什麼法子?」任非忙道:
  「你別喪氣,老弟台,事在人為,人定勝天,講句現實點的話,我的指望也全在你身上了,你若能得救,我便跟著沾光,否則,你要完了蛋,我還圖許誰去?不用慌,好在時間尚有裕餘,讓我仔細尋思……
  舔舔乾裂的嘴唇,雍狷沙沙的道;「任老大,時間恐怕不似你想像中的寬裕……如果我猜得對,他們很快就會進來拷問我,要逼我說出一個連繫我生死的問題……」怔了怔,任非道:
  「什麼問題如此嚴重?」雍狷盡量長話短說:
  「郎五,你知不知道這個人?他被我擄了去,囚在一個只有我曉得的地方,他們就是要逼我吐出郎五的下落,我若不說,他們可能還不致立即要我的命……」任非又是「咯登」─咬牙,語氣裡充滿怨毒:
  「可是巧,老弟台,咱們的仇家全湊到一堆來了,那殺千刀、天打雷劈的郎五,我不但認得,更和他有一層親戚關係,他還是我的庶表兄弟,論起來,得稱呼我一聲表兄,這次我來『老窩莊』,原本是衝著他來的!」忽然想起這麼一回事來,雍狷低聲道:
  「對了,任老大你那『落雁三擊』的冊頁,最初不就是打算賣給他麼?我還記得刁不窮提過,你這位庶表兄弟姓郎,在替─個大財主當保鏢……想來正是郎大了?」任非又惱又恨的道:
  「可不正是這個畜牲!我把他當親戚,當自己人看,他卻將我視做白癡肉頭,先是誆我騙我,到後來,索性就要強取蒙奪,我不答應,他乾脆翻下臉來,唆使陰七娘同賈如謀擺平了我,進一步待謀財害命啦!」雍猖咳了─聲,道:
  「任老大,我還不太明白,以你的境況而言,並非富有……那郎五,要在你身上強取豪奪些什麼?又待謀你的何種財富?」任非氣咻咻的道:
  「老弟台,他就是窺視那本『落雁三擊』的冊頁呀,當初我向他要求拿一幢房子,二萬兩現銀及二萬兩儲本莊票做交換,這混帳卻推三阻四,哭窮裝蒜,老是給我折碼殺價,最多只答應給一幢破屋,兩萬銀子,我不肯,事情才拖延下來,這一次到『老窩莊』,我原打算和他砌底敲定,如果實在拿不到那樣的價錢,讓一讓我也認了,豈知這個黑心黑肝的畜牲早已昧了天良,設下圈套來算計我,他竟然起意要獨吞獨吃,分文不給,只要我不依從,他便蠻幹到底,連我一條老命也照單笑納一一」雍捐又喘了一陣,才順過氣來:
  「你把我弄迷湖了,任老大……那『落雁三擊』的冊責,你不是已將原本交給你的夥計刁不窮了麼?卻又何來第二本與郎五談斤兩?」任非不禁愣了愣,表情汕汕的有些窘態,他打著哈哈道:
  「呢,這其中另有玄妙,老弟台,我找機會再向你解釋雍狷正想說什麼,石室之外已傳來一陣雜沓的步履聲響。不─會,石室的沉重鐵門被由外啟開,幾條彪形大漢挺胸突肚的魚貫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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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5 23:41:44
第13章 同淪天涯惜惺惺

  進到石室的幾名彪形大漢,為首一個,正是朱乃魁;這頭「飛熊」,如今可大大的神氣起來,形色舉止,憫不同於先前「滾地元寶」時的窩囊狼狽,只見他右手握著一條粗長皮鞭,左手上是一根籐杖,氣勢洶洶,張牙舞爪,光景十足像是縣太爺要升堂問案了。
  任非看到這一群人,已從鼻孔哼了一聲,邊低促的遞過話來:
  「小心,帶頭進來的這個叫朱乃魁,就是那土財主朱乃賢的胞弟,他和郎五一樣,都不是好東西,老弟台,你要防著他對你施加手段……」此情此境,又待如何防範?雍捐心裡歎氣,到了這步田地,所能做的,也不過就是逆來順受罷了,還能怎生掙抗?朱乃魁右手的皮鞭用力一抖一拋,鞭子發出「劈啪」一聲暴響,他兩眼鼓瞪,獰聲狂笑:
  「姓雍的,人說十年風水輪流轉,其實那用得上十年?只眨個眼,風水就轉他娘的了,你沒想到 ,這麼快就栽了斤斗吧?」雍狷咽因了口唾沫,沒有吭聲。
  又是一抖皮鞭。
  朱乃魁惡聲惡氣的道:
  「說,雍狷,我郎五哥被你押在什麼地方?你是否還有其它同黨在看守著他?」雍狷微微仰臉。
  吁吁輕喘:
  「朱乃魁……叫陰七娘拿出解藥,我就會告訴你郎五的下廠落……」朱乃魁怒喝如雷,揚起─鞭抽答向雍狷頭面,獸嗥似的咆哮:
  「死到臨頭,你還敢和老子討價還價?休想要解藥?門都沒有,我不妨明白告訴你,雍狷,你能求的,只是死的痛快與不痛快而已,那還有其它條件可談?你若從實吐出郎五哥的拘留所在。我們必定給你一個爽快處斷,否則,你就要遭到十八層地獄都吃不盡的苦頭……」雍猖艱辛的道:
  「我要是死了,郎五亦必然無命!」雙頰的肌肉往上吊起,朱乃魁口沫四濺的吼叫:
  「好個硬嘴硬舌的免崽子,你想要威脅我?你不怕我活活打死你個王八蛋?」雍狷搖搖頭。
  道:
  「橫豎難免─死,又何必在乎是個什麼死法?再說,還有人替我墊背,至少也算撈了本回來,就更無須計較……」朱乃魁狂吼一聲,手上的皮鞭起落如雨,摟頭蓋臉的使力抽打不停,雍狷穩坐不動,任由皮鞭抽苔,不片刻,他的面孔、脖頸部位已是鞭痕纍纍,淤血處處,甚至連上身的衣袍都片片碎裂破散……
  一邊的任非看不過去,忍不住提高嗓音道:
  「朱乃魁,你要這麼一直打下去,把這雍狷打死了,還有郎五的命麼?」朱乃魁順手一鞭揮向任非,邊眩目叱喝:
  「老王八蛋,你少管閉事,惹毛了我,也給你來一頓鞭子!」說是這樣說,他到底暫且住下手來,又喘吁吁的叫罵:
  「姓雍的,挨鞭子只是第一步,我的名堂還多得很,是識相的,快快招來,接下去,我會叫你鬼哭神號,求天喊地,你自己琢磨,上算不上算?」雍捐平靜的道:
  「你看著辦吧,朱乃魁,解藥不拿給我,任什麼都別談。」眼皮子下的肌肉急速抽動,朱乃魁的額頭上青筋暴浮,凶性大發:
  「好,好,姓雍的,我今天倒要看看,你有多麼個硬氣法,我若是不能整得你服輸告饒,就不算人生父親養的!」雍捐不再出聲,態度擺明了決不妥協,生死由之;朱乃魁看在眼裡越發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他扭過頭去,霹雷般大喝:
  「來人呀,把這打不死的程咬金給我翻轉過來,我要叫他試試籐杖的滋味!」一直站在旁邊的幾名壯漢,立時齊聲轟嘮,如狼似虎般湧將上來,七手八腳便把雍狷身子翻轉,令他臉面貼地,背脊朝天,光景是待施以杖刑了。
  朱乃魁聲聲獰笑,手中籐杖高高舉起,模樣殘暴之極:
  「我好叫你得知,姓雍的這籐杖軟中帶硬,韌性特強,訂在肉上,痛在心底,而且表面不損肌膚,卻專傷筋骨,用不著多久,只要抽你個十下八下,我就包管你臀股糜爛,連爬都難爬半步!」雍捐索性閉上眼睛,充耳不聞,就好像根本無視於朱乃魁的存在,對姓朱的一番恫嚇,更是烏都不甩了。朱乃魁猛然咬牙,狂吼如雷,高舉的籐杖用力抽落,但聞一聲沉悶的擊肉聲悶響,地下的雍狷全身驟往上挺,喉頭發出一陣「咯」「咯」痰音,剎時間面龐漲得紅中透紫,口鼻間咻咻急喘,四肢抖顫,人已陷入暈迷。
  任非重重一哼。
  大聲道:
  「朱乃魁,人快被你折騰死了,你有本事,便叫郎五一齊到陰間索命去!」一見雍狷的情形不妙,朱乃魁也不禁慌了手腳,卻一時拉不下臉來,只好向幾個手下叱喝:
  「娘的皮你們還不趕緊施救,一個個愣在這裡看什麼把戲?」幾名漢子當然不敢頂駁,紛紛蹲下,搓揉胸口的搓揉胸口,渡氣的渡氣,一片忙亂之後,雍捐總算停止了喘哮,呼吸也慢慢轉趨平暢。
  任非悻悻的道:
  「早就告訴你不能下手太重,你偏不信邪,朱乃魁,雍猖人要死了,那郎五就得替他墊棺材,這麼一來,郎五變做厲鬼,也不會饒你!」朱乃魁眼睛瞪起粗暴的道:
  「老王八蛋,你還有完沒完?你他娘的以為你是誰,竟敢口口聲聲教訓起我來了?所謂壽星公吊頸,你是嫌命長啦?」任非不吃這一套。
  仍然嘮嘮叨叨的道:
  「你也啃不了我的鳥去,朱乃魁,我藏著的那本冊頁,你何嘗不在想入非非,打算分一杯羹?萬一弄死了我,你和郎五便好夢成空,白費─場心血,這種傻事,你不會幹,而你既有此等非份之念,我便有恃無恐,不怕你下毒手!」朱乃魁滿肚皮的惱火,卻又無奈何:
  「給我聽著,老小子,你可不要過份,人的耐性有限,若是你一而再三,不停替我增麻煩,總有一次我會按捺不住,把你活剝了!」任非嗤之以鼻:
  「我早就活膩味啦,這種日子,生不如死,活著有什麼趣味呢?你要超脫丁我,算足積德,我下輩子變牛變馬,都會來報答你!」狠狠跺了跺腳。
  朱乃魁一揮手道:
  「走,且等─歇再來收拾他們!」─行人匆匆遲去,門外傳來「鏗鏘」下鎖的聲音,任非急忙移過身子檢視雍捐,緩過這一刻,雍猖已能睜開眼睛,並衝著任非微笑丁。
  搖搖頭。
  任非埋怨的道:
  「老弟台,虧你還笑得出來,我這廂差點尿都急出來了,你要頂抗他,也該有個頂抗的方法,哪能像你這樣硬抗的?你身帶毒傷,最礙呼吸,如果弄不巧─時閉過氣去,性命可就堪慮了哇……」雍狷啞著聲道:「方纔我亦是半真半假……帶幾分做作,不過,那一杖下來,確實不大好受,任老大,多謝你仗義執言,還為我挨了一鞭。」任非歎廠口氣道:
  「這都不算什麼,用不著提嘍;只是你的情形叫人憂心,解藥不到手,一條命便繫在半天雲裡,什麼事都難做指望啦……」雍狷孱弱的一笑:
  「我也並不情願死,任老大,可是又有什麼法子好想呢?」任非喃喃的道:
  「說不定有法子,老弟台,說不定有法子,你讓我尋思尋思……」雍猖沉默下來,石室中,─燈如豆,暈茫淒黯,在微弱的光影搖曳裡,一片僵寂冷峭,還真有點生離死別,前程空渺的意味。
  過了長久一陣。
  任非悠然啟齒道:
  「老弟台,你相不相信,人性之間,總離不得─個『貪』字?」在這個時候,任非冒出這幾句話來,雍捐不免覺得奇怪。
  他忖量了片刻,頷首道:
  「不錯,只是有人貪性大,有人貪性小罷了,要說全然不貪,就是矯作了。」任非─笑道:
  「我也算是頗為徹悟此道理,老弟台,依你看,那朱乃魁的為人,貪是不貪?」雍狷道:
  「我不是說過麼?芸芸眾生,莫有不貪者,僅輕重之分而已,姓朱的那份德性,豈會不貪呢?」任非放低了聲音:
  「你看,他算大貪之屬抑或小貪之屬?」雍狷失笑道:
  「這倒難下斷語,假如單憑直覺,我認為姓朱的必然貪性不小。」臉孔上閃過─抹詭異的,有幾分惡作劇般的輕笑,任非道:
  「我們且來試試他,老弟台,能不能拿到解藥,便端在此一舉了!」雍狷迷惑的道:
  「任老大,我不懂你的意思……」任非得意的道「操他娘,我們便賭上─遭,賭贏了,你性命得保,我生出有望,賭輸了,不過仍舊維持原樣,對我們來說,也沒什麼損失,有利無害,何樂不為?」雍狷苦笑道:
  「真不知你葫蘆裡真的是什麼藥,任老大,我被你搞迷糊啦。」任非清廠清嗓門。
  賊兮兮的道:
  「等一歇你就明白了,老弟台,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我要看看朱乃魁那狗娘養的到底懷有幾分三貞九列!」不等雍狷表示什麼,任非已驀地拉開嗓門、令人毛髮驚然的狂叫起來:
  「來人呀:快來人呀:再不來人就出大事啦……」就這麼叫了幾聲,門外立時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室門啟開,三名大漢執刀衝入,其中一個大鼻闊嘴的仁兄猛一揮刀。
  破口怒罵:
  「閉上你的狗嘴,老不死的,你是吃撐了悶得慌?大清八早就嚎你娘的喪!」任非昂頭挺胸,夷然不懼:
  「去把朱乃魁那混帳東西給我叫來!」眉稍一豎。
  那人凶神惡煞般道:
  「你約莫是想吃生活了?如今天還沒亮,二爺也只是剛剛屋去歇口氣,這個時候你去攪合他,敢情是活得不耐煩了?」任非高聲道:
  「大膽奴才,我叫你去把朱乃魁找來,你就去把朱乃魁找來,我有極重要的事情同他商議,過此一刻,即做罷論,你如不願去找,我也決不勉強,可是一切後果,你須全部負責!」大鼻闊嘴的仁兄略一猶豫,馬上就氣焰大減,矮下半截,顯然他是不敢負這個「後果責任」,卻又揣揣難安的苦著臉道:
  「凡事好商量,你也用不著這麼吆吆喝喝,人五人六,呢,能不能先告訴我,大概是什麼事?我也好琢磨琢磨,看看是不是真有這麼個急法……」任非神色一沉。
  呵斥著道:
  「先告訴你?你他娘的以為你是誰呀?要是能說與你聽,還用得著叫朱乃魁來幹啥?怎麼著!莫非你自以為已經可以替朱乃魁做主啦?」那人怒罵一聲,轉頭便走,其它兩個跟在後面,卻並不關上室門,只分別站在門外兩側監守,看樣子,大鼻闊嘴的仁兄,是前去有請姓朱的了。
  任非轉過頭來,朝著雍狷眨眨眼,悄細的道:
  「朱乃魁一定會來,老弟台,他和你一樣,也待看看我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呢?」雍捐擠出─絲笑意,道:
  「但願你這─番心思沒有白費,任老大。」任頗有自信的道:
  「你放心,八九不離,姓朱的只是個見利忘義的雜碎,品格高不到裡去,但要有好處給他,便叫他衝著我們喊聲爹,他也不會遲疑!」雍捐道:
  「這卻要看你待給他什麼好處而定,小鼻子小眼的玩意,伯他看不上。」嘿嘿一笑,任非道:
  「當然能叫他砰然心動,這小子想要什麼,我明白的很,投之所好,他豈有不照計行事的道理,或許會裝模作樣一番,到頭來絕對是半依半就,我老漢閱人多了,姓朱的是武大郎玩夜貓子,什麼樣的角色就是什麼樣的搭配,錯不了!」雍狷又覺得呼吸有些不暢,一時沒有答話,任非也住了口,兩隻眼睛瞧著門外,形態十分篤定的在等候朱乃魁駕臨。
  沒多久,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迅速移近,站在門外的漢於隔著老遠就開始躬身哈腰,看這架勢,顯然是朱乃魁來了。
  任非向雍捐丟了個眼色,意思很明白一一怎麼樣,我的猜測沒有錯吧?又是好幾個彪形大漢,前呼後擁的隨著朱乃魁進入石室,這位朱二爺折騰了一晚上,更受了不少窩囊氣,加以尚無機會稍做休息,是而虛火上升,雙眼佈滿紅絲,一張面孔便益發板的難看了。
  幾員大漢分開兩邊環立,朱乃魁目瞪任非,油汪汪的臉頰顯得略呈浮腫,他用力在額鼻之間抹了一把,聲音由於疲倦而透著粗啞:
  「老王八蛋,你若是真有要事找我,倒還罷了,如果你因為閒極無聊故意調我的胃口,逗我的樂子,我就會給你好看一一你能把我從熱被窩里拉起來,我就能丟你進冷水池中叫你清醒清醒!」任非不緊不慢的道:
  「你是睡眠不足、勞累過甚,才導致清氣下降,濁氣上揚,所以也難怪你面目可憎、言詞粗暴,朱乃魁,且請稍安毋躁,我確有重大事情與你相商……」朱乃魁不耐煩的道:
  「少他娘的廢話,有什麼事,還不快說!」目光四游,任非神秘兮兮的道:
  「這裡人多口雜,不宜細談,還要情你摒退左右……。」朱乃魁狐疑的道:
  「娘的,你到底在搞什麼把戲?」任非低聲道:
  「照我的話做,決錯不了,朱乃魁,你得相信我,我的要求,自有道理。」稍稍猶豫了一下,朱乃魁側臉吩咐:
  「你們先出去,有事我會招呼。」幾名大漢響應一聲,紛紛退出門外,任非還在叮著屁股吆喝:
  「把門關上,可不准有人偷聽……」雙臂環抱胸前,朱乃魁毛躁的道:
  「得了得了,這又不是洩漏天機,哪來這麼嚴重法?你有話快講,我可沒有功夫陪你閒磨牙,一個整晚上下來,我連眼皮於還不曾合一合……」任非吸了口氣,神色一派肅穆莊重:
  「朱乃魁,聽著,我要和你做一票交易,一票互蒙其利的交易。」朱乃魁楞了一會才算想通了,卻不由怒火頓升:
  「和我做一票交易?老王八蛋,你這不是故意在吃我的豆腐?」任非愕然道:
  「吃你的豆腐?此話怎說?」朱乃魁暴烈的道:
  「什麼叫交易,交易就是買賣,換句話說,一方要有東西買,另一方要有東西賣,物物相換,這才叫做交易,我問你,你不過一個階下之囚,頭不頂片瓦,腳不踏寸土,家徒四壁,身無長物,連他娘的一日三餐,還要由我們供應,在這種情形之下,你卻是拿什麼和我談交易?」任非閒閒一笑,深藏不露的道:
  「好,我也問你,你大概知道我為什麼一下子就變成了階下囚吧?」朱乃魁脫口道:
  「當然知道…………。」點點頭,任非道:
  「這不結了?我就是憑我變成階下囚的那件玩意和你談交易,你說夠不夠?」晃了晃腦袋,朱乃魁以手扶額,是那種如夢初醒的表情:
  「這─夜下來,真把人整慘啦,暈暈沉沉,悠悠忽忽,怎麼就沒想到這樁事上?不錯,老小子是有本錢,本錢還大得很哩……」任非緊接著道:
  「怎麼樣?我可不是憑空捏造,無的放矢吧?你說,這算不算一件重要的大事?」朱乃魁自動壓低嗓門道:
  「你別他娘的得理不讓人,講講看,你的意思,待要怎麼個『交易法』?」任非面色凝重,正經八百的道:
  「朱乃魁,法子很簡單,我把那本『落雁三擊』的冊頁給你,你將陰七娘的解藥交給我,就是這麼直截了當、─
  錘子買賣!」朱乃魁的反應十分複雜,他怔仲丁好一陣子,才躊躇不定的道:
  「這個……呢,不似你想像中那麼容易,你知道,東西原是郎五哥的,他好歹費了一番心力,我若占為已有,道義上有點說不過去,另外,七姨的解藥,她是決對不肯給的,明著要,包準碰一鼻子灰回來……」任非冷冷的道:
  「誰叫你明著要?朱乃魁,有句話,稱做『殊途同歸』,你懂不懂?」嚥著唾沫,朱乃鬼忙道:
  「不行,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旦出了問題,我的麻煩就大了……」哼了哼,任非道:
  「就算出以問題,又有什麼大不了?陰七娘是你的七姨,賈如謀又是你的師叔,如今還正受著你的供奉,無論是看淵源,比現實,他們都不會為這點小事過份責備你,再說,只要事情做得隱密,大家守口如瓶,到時候你一推六二五,他們如果找不到證據,也不可能朝你頭上硬栽,朱乃魁,在員外府,你亦算得上當家的人物,何須含糊?」腦門上已經見汗,朱乃魁反覆思付,神情是忽喜忽憂,面孔是時陰時晴,他不自覺的來回蹬渡,口中唸唸有詞,似乎仍難有所決斷。
  任非加強語氣道:
  「你可要明白,朱乃魁,時機是稍縱即逝,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那片店了,人這─輩子,難得碰上幾次好運道呢?」朱乃魁吶吶的道:
  「這樣做,不但是郎五哥,對師叔和七姨,也好像不大合適……」任非咳之以鼻:
  「先說郎五,東西是我的,不是他的,我想給誰就給誰,他管得著麼?何況也不是你硬逼我的,乃是我自願和你交易,你有什麼說不過去呢?至於賈如謀同陰七娘,更是簡單,你對他們好到這等程度,又不是剝他們的皮,吃他們的肉,僅僅拿一點解藥,換你終身的造化,他們若待和你計較,還叫是人麼?朱乃魁,你要有主見,機運可是掌握在你自己手中,從今以後,你要窩窩囊囊的過一輩子,或是揚眉吐氣做一個武林強者,全看你此番如何抉擇了!」抹了一把汗,朱乃魁猶在遲疑:
  「呢,話是不錯,卻不知怎的,我老是覺得這樣做不大自在,好像哪裡有些不對勁……」任非重重的道:
  「你完全是多慮,朱乃魁,人不為已,天誅地滅,你也不想想,你這人生幾十寒暑,又有誰這麼顧慮到你,關切到你未來?你不替你自己打算,哪一個會替你打算?」朱乃魁像是自己在和自己掙扎,他不停的抹汗,臉上神情也不停的變化,─會揚眉掀日,─會齜牙咧嘴,真正是人天交戰,辛苦的可以。
  任非適時似吟似唱的再加補上幾句:
  「『落雁三擊』,千古絕學,懷技在身,所向披靡呦!」咬咬牙,朱乃魁將心─橫:
  「好,老不死的,我們成交!」任非─笑道:
  「君子─言。快馬一鞭?」用力點頭,朱乃魁道:
  「只要你不玩花樣就行,我朱某人向來說話算話!」頓了頓,他又謹慎的道:
  「你那本冊頁到底藏在何處?據我所知,你身上及兩件破行李卷都經搜過了,全沒有搜到,顯見你另有擺置的地方……」任非正色道:
  「我當然另有擺置東西的地方,俗話說的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訂我和郎五談這筆買賣開始,我就早防範著了,至於東西的藏匿何處,現在還不能告訴你,等你拿來解藥,並證實靈驗之後,我自會把冊頁交付。」朱乃魁小心的道:
  「萬一到時候你扯皮呢?」任非不悅的道:
  「你這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之腹麼2我人尚扣在你的手中還能扯什麼皮?」想想也是,朱乃魁道:
  「老不死的,我便相信你一次,然則醜話可要先說在前面,如果你敢耍什麼花招,或暗裡搞什麼鬼,休怪我翻臉無情。」任非不以為意的道:
  「我老人家自來言而有信,你大膽行事去吧。」朱乃魁又看了雍捐一眼,匆匆轉身離去,那模樣,彷彿唯恐走慢了便會改變心意似的。
  這時,任非才長長吁了一口氣,如釋重負般道:
  「老弟台,總算把事情談成了,娘的,這朱乃魁,果屬大貪之輩,幸好他是大貪,若屬小貪,只伯買賣還談不攏呢……」雍捐啞著聲笑:
  「你真是唱做俱佳,任老大。」任非有些感慨的道:
  「人要活到我這把年紀,自則世故達練,對人心人性亦洞察入微了,其實草長一秋,人活─世,丟不開的還不是『名利』二字?有了名就要爭利,既有利不忘求名,雖屬虛華,卻個個難以參透,而今天我在評論眾生,自己又何嘗掙脫於此等輪迴之外?所以說,天下烏鴉是一樣的黑。」雍捐笑道:
  「你已經算是不錯了,至少你還瞭解自己的缺失何在,大多數人,身陷求名求利,營碌不休的輪迴,卻仍懵然不知在奔忙些什麼呢:」任非目注室角─隅,若有所思,好像是正在回味自己方纔那一番感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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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還留一曲唱追魂

  約莫是半個時辰之後,朱乃魁轉了回來,這一次,只有他獨自個進了石室,而且,有些偷偷摸模、賊頭賊腦的味道。
  任非一見他,立即低促的問:
  「怎麼樣,解藥到手了吧?」朱乃魁先回手把門帶上,始吁一口氣,撫著前胸道:
  「老不死的,你挑著我去偷解藥,算是找對了人,七姨放置解藥的地方,除了師叔之外 ,就只我曉得,另有個好處,便是我出入他們的住處不受懷疑,但話是這麼講,真個動起手來。卻仍不免捏著一把冷汗,直到如今,心腔子還跳得不太正常,娘的,這到底不是一樁光明正大的事體……」任非也暗裡移去了心口上的一塊石頭,開始輕輕鬆鬆的笑了:
  「你沒有被賈如謀和姓陰的婆娘發覺吧?」朱乃魁小聲道:
  「當然是不能被他們發覺,要是露了形跡,場面就尷尬了,我行事的時候特別謹慎,真個連口大氣都不敢喘,幸虧師叔和七姨也累了一夜,又受了傷,敷藥之後中裡間睡得正酣,神不知鬼不覺,我就把東西拿到了手……」任非連連頷首,語帶嘉許:
  「朱乃魁呀,其實只要再練上幾次,你就可以改行去做竊賊了,那辰光,你也不用稱為『飛熊』 ,索性改叫『賽時遷』還更妥當。」沉下臉來,朱乃魁不快的道:
  「什麼意思?我就他娘如此出力賣命,到頭來還要吃你一頓譏諷?老不死的,你可得搞清楚,現在你仍然是我的擄囚,一個弄翻了面,我隨時隨地剝你一層皮下來!」任非忙道:
  「開開玩笑,開開玩笑嘛,又何必當真?」朱乃魁狠狠的道:
  「開玩笑?娘的皮,你有這個心情,我卻沒有這個興致,眼下是開玩笑的時候麼?」打了個哈哈,任非放低了姿態:
  「好好。算我混帳,算我失言就是,如今言歸正傳,朱乃魁,解藥拿出來吧2我們早早交割清楚,省得另生枝節。」朱乃魁伸手入懷,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個黃紙包來,打開紙包,裡面是六顆綠豆大小,色澤朱紅的藥丸,他拿給任非看了看,又仔細包好,一邊做著解釋:
  「嘮:這就是專治『鳩籐』劇毒的解藥了,共是六粒,第一次服四粒,第二次吞兩顆,吃藥的間隔要相距一個時辰,藥效發作的當口,會全身湧污汗,亦可能引起嘔吐,不過不要緊,這乃是毒性排出體外的必然現象,解毒以後,身子免不了有些虛脫,只要歇息個一天半日,就沒事了任非慎重的問:
  「一定有效麼?是不是服下這六顆藥丸,所中的毒性就會砌底排除乾淨?」朱乃魁板著面孔道:
  「這還用說?如果沒有效或不能排盡毒性,又叫什麼解藥?老不死的,我朱乃魁可是正人君子,說一算一,你不要疑神疑鬼的行不行?」任非陪笑道:
  「不是疑神疑鬼,更不是不相信你,凡事小心點總沒有錯……」朱乃魁抿著嘴唇沉思片刻,侵吞吞的道:
  「老不死的,你先別忙著要解藥,咱們之間,還有些細節得講明白……」任非生恐對方變卦,趕緊道:
  「你說,你說,交易是彼此有利的事,我當然會全力與你配合。」朱乃魁道:
  「姓雍的服下解藥,體力很快就會恢復,等他體力恢復之後,顯而易見的便將破門出困,我可要問仔細,他一且出困,都準備幹些什麼事?」任非猶豫了一下,轉頭問雍狷:
  「老弟台,朱乃魁的話你聽到了?我想,這個問題我不便越咀代□,得請你親自回答才行。」雍狷淡淡的道:
  「好,出困之後,我仍要設法索回我的兒子。」朱乃魁道:
  「但是,不可再次傷害我們的人,也不能和我師叔及七姨發生衝突。」雍狷坦白的道:
  「只要他們不阻攔我、不礙我的事,我就會盡量避免傷害他們。」指廠指任非,朱乃魁道:
  「想來你也要帶他─齊走嘍?」雍狷額首道:
  「不錯,任老大留在這裡,只是死路一條,郎五遲早不會放過他,而你,在他失去利用價值之後,恐怕亦是瞧著他大不窩心。」朱乃魁眼珠子─翻,悼然道:
  「別他娘把話說得這麼難聽,我可是個飲水思源,有情有義的人!」雍狷道:
  「咱們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朱乃魁,還是相見不如懷念的好。」朱乃魁冷冷的道:
  「我不和你扯這些閒淡了,最後一句話,這件事決不能洩漏出去,你們的逃走,也與我毫無干係,此外,姓雍的,在你服下解藥並證實藥效靈驗之餘,總可以告訴我郎五哥的下落了吧?」雍狷乾脆的道:
  「可以。」於是,朱乃魁拔出靴筒中的短刀,先替任非鬆了綁,將包交到任非手裡,邊叮吁著:
  「馬上就給姓雍的服藥,我到外面先去安排─下,在這期間,不會有人來打擾你們,可是你們也出不去,我將在適當的時間裡進來取冊頁以及聆聞郎五哥的消息,希望大家坦誠合作,不要玩花招,事成以前,我已有萬全的準備,誰想搞鬼,就注定倒霉!」任非笑道:
  「你寬念,不會有問題,一切都照你的吩咐去做就是。」朱乃魁大步離開,並將室門關上,有清晰的下鎖聲響起,看來,這位朱二爺嘴裡希望雙方「坦誠合作」,實則卻─點也不放心。
  任非略略搓揉手腳的關節部位,等活過血脈,他一躍而起,找著那只破瓷碗,在牆角的木桶裡舀了半碗清水,又打開紙包,找了四顆藥丸在掌心,合著清水叫雍捐吞下,然後,他開始為雍狷解綁,由於繩子捆得緊,又是密密麻麻交叉相纏,他用十根手指行事,就遠不如剛才朱乃魁使刀子那麼方便了。
  雍狷服下解藥,靠著壁腳閉上雙眼,默默等待藥性散開,任非─面雙手不停,一面顯得有些緊張的問:
  「怎麼樣?老兄台,有什麼感覺沒有?」雍狷均勻的呼吸著,微微笑道:
  「才吃下藥,藥效大概不會這麼快……」解開了雍狷雙臂雙腕上的束縛,任非已是一頭的汗,他接著動手去解雍猖足踩間的繩索,口中忍不住嘀咕:
  「朱乃魁那龜孫子口口聲聲提醒我們不要玩花樣,倒不知他自己有沒有使歪點子?如果這解藥有毛病,他就休想看那冊頁一眼……娘的,還有這身捆綁,怎的就緊密到和蛛網一樣?難解難分,累死人了……」雍狷七情不動的道:
  「用不著急,任老大,慢慢來,橫豎也捆了這一陣子,早點解綁,晚點解綁,都無所謂……」拿衣袖拭了拭額頭的汗水,任非吁著氣道:
  「有反應了麼?」雍捐靜靜的道:
  「你先別急著問我有沒有反應,任老大,我卻一直擔心著一樁心事。」任非道:
  「什麼心事?」雍狷低沈的道:
  「不管朱乃魁拿來的解藥是真是假,任老大,我們姑且當它是真的解藥,他就算履行了這筆交易的諾言,但是你呢?任老大,你到底有沒有第二本冊頁?」任非嘿嘿笑了:「我當然有,老弟台,否則怎麼敢和他談買賣?」雍捐不由納悶:
  「可是,我明明親眼看見你把那本『落雁三擊』的原冊交給你的伴當刁不窮了呀,卻又如何再變一本出來?」任非形色詭秘的道:
  「老弟台,我不是說過麼?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刁不窮那狗娘養的,仗著自己有幾分本領,便待欺壓於我,強取豪奪,咄咄相逼,哼哼,我打不贏他,卻耍得了他;不錯,『落雁三擊』的秘本原冊我是交給了他,但在交給之前,我早已私下抄驀了另一本收藏起來,換句話說,他有一本,我也有一本,而且,說不定我那一本,比他那本原冊更要精密翔實……」雍捐若有所悟的問:
  「莫不成你在原冊裡動了什麼手腳?」任非乾笑道:
  「這個,你就不必多問了,總而言之,想佔我的便宜,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這年頭兒,光靠硬吃楞搶是不行的,主要還得會動腦筋……」搖搖頭,雍猖道:「你真是隻老狐狸,任老大。」任非褪下雍猖足踩問的繩索,無所謂的聳聳肩膀:
  「人要活下去,就該想法子保護自己,老弟台,世道便是如此,弱內強食,適者生存,若不多花點心思,就連剩菜殘羹也沒有你的份!」雍捐正想說什麼,忽然呼吸粗濁起來,面孔泛赤,汗水涔涔,他坐直身子,雙手摀住胸口,頻頻乾嘔,模樣似乎十分痛苦。
  任非急忙為他輕拍背脊,邊焦切的問:
  「怎麼樣,是藥力行開了麼?」從雍狷額頭上,毛孔裡湧冒出來的汗水色呈污紫,頗有粘性,且隱隱發出一股腥臭氣息,汗水分泌的速度極快,不片刻已浸透了他的衣衫,跟著就嘔吐起來,吐出來的穢物,亦是黑糊灰雜─團,味道相當熏人。
  任非又拿起破碗去舀清水,邊送水給雍狷嗽口,他邊喜形於色的道:
  「好像是真有效驗了,老弟台,你還好吧?」雍狷含水嗽了幾口,這陣折騰下來,只覺內俯十分熨貼,呼吸也舒暢甚多,混身裡外輕快不少,就是四肢虛軟,骨節鬆散,有點提不起勁來。
  放回破碗,任非又道:
  「你且歇息一會,老弟台,運運氣看,能不能流走經脈,貫通穴眼?朱乃魁那王八羔子,這次還算是有誠意,不會耍弄我們……」後腦靠在牆上,雍捐有氣無力的道:
  「任老大,有樁事可別忘了,等一會交出冊頁的時候,猶得附帶一個條件,叫朱乃魁把我的弓箭砍刀交還給我:」任非笑道:
  「一定,傢伙便是我們習武之人的第二生命,當然不可隨意丟棄,你放心,我必然會叫朱乃魁把你的兵刃帶過來。」雍捐閉目調息了一陣,始經聲道:
  「我已經好得多了,任老大,這裡還要再向你說聲謝。」任非呵呵一笑,正待開口,室門外已響起啟鎖聲音,轉眼間,朱乃魁那胖大的身影已經出現於石室之中一真叫趕得早不如趕得巧,這小子簡直把時辰拿捏得準透了,竟然一步都不差:仍然先把室門關好,朱乃魁端詳著雍猖的氣色,似乎完全不覺得屋裡有股熏人的臭味;他搓著兩隻手,一副志得意滿的德性:
  「喂哼,我這解藥的效力可不是假的吧?所謂真金不怕火煉,靈不靈一試便知,任老鬼,我救了雍狷一命,該做的已經做了,現在,輪到你實踐諾言啦,『落雁三擊』的冊頁在哪裡?」任非笑道:
  「你倒是立馬追蹤,猴急得緊,莫非還伯我不給你?」朱75魁硬繃繃的道:
  「我們依約行事,其它一切少扯,我盡到我的本份,你就該盡到你的本份,老不死的,冊頁拿來,你再要囉嗦,可別怪我翻臉!」任非連連擺手,一疊聲道:
  「莫惱莫惱,朱乃魁,我惹不起你,冊頁拿去就是說著話,他伸出右腳,把那只又髒又破的干層底布鞋脫下,用手指模索鞋幫邊沿,然後撕開一條縫,拿兩指拈出一本薄薄皺皺的羊皮冊頁來,冊頁已呈淡褐色,且泛著陣陣異味,但朱乃魁卻毫不猶豫,一手接過,就著石室內微弱的燈光仔細翻閱,冊頁距離他的鼻尖很近,由任非站立的角度望去,就好像姓朱的正捧著冊頁在不停嗅聞似的。
  突然間,朱乃魁臉色變了,獸嗥般從喉底哮吼:
  「老不死的,冊頁裡怎麼只載了兩招的圖說及口訣?第三招呢?你分明撕下一頁隱藏起來,打算只拿這本殘缺不全的東西搪塞於我,我操你個親娘,你給我玩這種卑劣把戲,以為我就治不了你?」任非不慌不忙的道:
  「你急什麼?冊頁裡明明缺了第三張,我要想騙你,豈會如此大大方方的叫你檢視?這第三張也在我這裡,還沒有拿給你呢……」朱乃魁怒道:「這個老王八蛋,你在搞什麼鬼?我可是於乾脆脆,決不拖泥帶水,你這麼半隱半露,莫非是存心留一手吊我的胃口?」任非的表情誠懇,語氣平和:
  「我沒有這個意思,朱乃魁,談交易,做買賣,原就該遵諾守信,無詐無欺,你履行了你的條件,我當然也不會違背我的承諾,冊頁的第三張,我一定給你,只不過,呢,還有樁小小的要求,得請你周全……─」朱乃魁勢成騎虎,恨得牙癢癢的:「老不死,你若待節外生枝,藉故耍賴,我斷斷不會輕饒了你,你說,還有什麼要求?」任非道:
  「很簡單,朱乃魁,在你僅為舉手之勞,雍捐的兵器,包括他的雙環砍刀,長弓大箭,尚煩你一併賜交……」稍一考慮,朱乃魁爽快的道:
  「好,你們等著,我這就去拿,但是,可不能再出別的花樣,只要另加一端,咱們的交易就算拉倒:還有郎五哥的下落,姓雍的也不能打馬虎眼:」任非點頭道:
  「一句話,就這麼決定!」朱乃魁一陣風似的捲了出去,關門下鎖,動作連貫,而訪佛僅是眨眼的功夫,他人已轉了回來,好傢伙,兩手所提,可不正是的雍捐的雙環砍刀,長弓大箭?姓朱的果然挺罩得住!
  任非二話不說,伸手入鞋,又抽出一張皺巴巴的羊皮頁張來,異味隱隱中,他趕緊遞交給朱乃魁,朱乃魁迅速接過,就著燈光重新檢視。
  雍狷慢慢背起他的箭囊,將刀鞘掖進腰板帶裡,在抄扎之間,依舊覺得四肢乏力,提勁不易,尤其傷處抽痛有如火灸─一雖然已經過任非的包紮,但不曾上藥,只是止了血而已,創口卻仍是一樣的創口,未有半分癒合。
  任非討好的道:
  「怎麼樣,沒有錯吧?」「昭」了─聲,朱乃魁道:
  「應該沒有錯,老不死,難道你認為會有錯麼?」任非乾笑道:
  「不要開玩笑,這可是武林異人『大癡子』的真跡手本朱乃魁似笑非笑的道:
  「好,我們之間的交易已經圓滿完成,往後去,就全靠你們自己了,室門會照樣關上,但守衛我可撤走,如何出困,二他就多琢磨吧。」任非拱手道:
  「多謝成全。」朱乃魁不再多言,卻未忘趨前向雍狷問明了郎五的留置處,然後轉身離去,關門上鎖,步履聲極快便已消匿。
  靠牆坐著不動,雍狷沉沉開口:
  「任者大,你有沒有感覺到不對勁?」任非一楞,道:
  「不對勁,什麼地方不對勁?」雍狷思付著道:
  「一時我也說不上來,只不過朱乃魁的神色好橡透著幾分詭異,直覺裡,這傢伙似乎在進行某項陰謀一……」任慎重的道:
  「老實說,這也並非完全不可能,姓朱的是塊惡胚,歪點子說起就起,我們不得不防,我看,還是先出去為上策,老弟台,你的身子挺得住麼?」雍狷道:
  「勉強還行……」任非上前,扶著雍狷緩緩站起,卻不免憂形於色:
  「你看起來相當虛軟,要不要再歇息一會?」搖搖頭,雍捐沙著嗓門道:
  「不用,夜長夢多,遲則生變,任老大,我們且闖上一闖試試:」任非低聲道:
  「屋子是石砌的,門是鐵鑄的,朱乃魁那王八蛋在門外加了鎖,老弟台。我們卻如何出困?」雍狷道:
  「等我過去看看。」掙開任非攙扶,他獨自蹭蹬到鐵門之前,伸手一試,鐵門果已下鎖,推撐過去,紋絲不動。
  任非也來到一邊,跟著推推門沿,不禁歎了口氣:
  「這朱乃魁麻子不叫麻子,簡直就是坑人,他把門下了鎖,照樣等於甕中捉鱉,我們半步也走不出去,任憑他賠上幾顆解藥,對我們來說還不是白格?」雍狷鎮定的道:
  「稍安毋躁,任老大,讓我們慢慢想法子,姓朱的拿出解藥,實則幫忙不少,首先,我的性命得救,其次,束縛盡去。兵器在握,亦有利我們出困,這不叫百搭,但看我們的造化與手段了!」任非苦著臉道:
  「當時就應該再加上一條,不准他關門下鎖!」雍捐道:
  「他不會肯的,這樣做,豈不是擺明了他在徇私放水?朱乃魁固然貪心,可是更懂得如何保護他自己……」乾澀的嚥了口唾沫,任非道:
  「如今姓朱的把守衛也撤走了,我們現下的處境,真合了那兩句話─一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雍捐沒有吭聲,只管用手在鐵門四周輕輕摸索,當他摸到門例螺栓的部位,將手縮回來時候,指尖上沾滿了如屑的鐵銹。
  望著手指褐黑斑斑的銹痕,他的精神立時一振,雙瞳中亦透出了光亮:
  「大概有法子了,任老大,這鐵門的螺栓銹蝕的很厲害,弄斷它或許不難!」任非不大起勁的道:
  「問題是拿什麼把螺栓弄斷?單憑我們兩個的四隻肉掌?」雍狷慢慢抽出掖在腰板帶間的雙環大砍刀,淡淡的道:
  「我這口刀,乃是百煉精鋼所鑄造,幾乎接近斷金切玉,無堅不摧的地步,用這口刀來斬砍螺栓,你看臺宜不合宜?」拍了拍自己腦瓜,任非失笑道:
  「合宜、合宜,太合宜了,他娘,人的歲數一大,有時就免不了糊塗,我居然不記得你腰上還掖了這麼一把利器啦……」雍狷不再多話,他抽出大砍刀,覷準螺栓突出門框的位置,雙手握刀;猛力斬去,但見寒芒暴閃,「克啷」一聲,上頭的一隻已經應聲斷落,刀光再映,下端的另一隻螺栓亦折為兩半,任非適時搶前,兩手扯緊螺帽外緣,使勁往反方向拉開;哈,「吱」「吱」幾聲軋響,鐵門竟被扯開了尺許寬的一道空隙,剛好可容一個人側身擠過。
  略退一步,雍狷微笑道:
  「任老大,你先請。」任非也顧不得客氣,身子一偏,人已到了門外,雍猖跟著出來,才發覺鐵門之外原是一條甬道,囚人的石室,便是在原來的大庫房內特為加蓋隔出來的;甭道盡頭,又是一門,卻只是一扇木門了。
  招呼一聲,任非領先而行,來到木門旁邊,他試著用手去推,那扇木門居然沒有加鎖下栓,任非一推之下,便無聲無息的應勢啟開。
  走出這道木門,就算離開庫房了,外面,正是大白天,寂靜的大白天,空氣中,有清新的松香味隱隱傳來,曠野遼闊,輕風舒徐,快意的自由,彷彿已在向他們吶喊了!任非灑開大步走出門外;迎春藍天白雲,先長長伸了個懶腰,又活動了一下四肢,忍不住眉開眼笑的衝著身後隨至的雍捐道:
  「操他個二舅子,我被關進那鬼地方,少說也有十來天了,這十來天裡,真正是不見天日、吃盡苦頭,嘿嘿,不想我亦有脫困的日子!」雍狷淡淡的道:
  「人都是這樣,失去自由,才知道自由的可貴,而人就是人原不該受拘禁的。」任非挺挺胸膛,道:
  「走,老弟台,我們趕緊離開此地,待久了,別又著了那些王八蛋的道!」─邊挪動腳步,雍捐邊問:
  「去哪裡?」任非低聲道:
  「先找個地方歇腿,你身上的傷也要請個郎中仔細診治診治,我知道有個小鎮甸,離此不遠,就走路去,半個時辰足夠了……」雍狷稍稍遲疑的道:
  「但是,我要領回我的孩子……」拍拍他肩膀,任非道:
  「我明白你的想法,也體會得到你的心情,老弟台,兒子一定要找回來,不過,你現在的身子狀況卻該先行料理妥當,萬一傷口炎腫潰爛,麻煩就大了,等你調養鍵愈之後,不是─樣可以來找兒子麼?」想想也是,雍狷頷首道:
  「也好,任老大,我們且去看看,我的坐騎還在不在原處?」任非歡然道:
  「是了,我差點忘記你尚有一匹又驃又駿的高頭大馬,有馬騎,到底比勞動兩條人腿受用!」於是,兩人相偕尋到半里外隱蔽「乘黃」的所在,好馬就是好馬,靈駒便是靈駒,「乘黃」果然仍舊安詳自若的待在原處,見到雍捐,連連發出幾聲低嘶,還直拿馬頭朝主人胸前磨擦呢。
  任非笑道:
  「好馬,伯值不少銀子吧?」解開拴在軟枝上的韁繩,雍狷面無表情的道:
  「沒有賣過,所以不知道價錢。」任非打著哈哈道:
  「我他娘是習慣成自然了,看到什麼好東西,就直覺的想到價錢上,老弟台,你可莫見怪呀!」雍涓吃力的登上馬,邊道:
  「你也上來吧,任老大。」任非爬上馬背,緊靠在雍狷身後坐穩,他一手抓住鞍沿,一面道:
  「那片小鎮甸,就在這附近,大約只有十來里路,出了這片黑松林,順著來路去,前面有條叉道,往左拐,一直走就到了……」雍狷策馬前行,任非又好心好意的叮吁:
  「慢點走,老弟台,你身有傷,可經不得顛簸。」馬兒的步伐不快,用小碎步慢跑,馬上的人卻不知道,如此一來,競給了埋伏在黑松林的一於殺手莫大便宜……
  那干殺手約莫有十餘名,為首者,正是那眼露凶光,滿臉猙獰之色的朱乃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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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5 23:42:35
第15章 又見熱血染弓刀

  蹄聲清脆的在林間迴響;「乘黃」悠遊自如的往前奔弛,一邊輕輕噴鼻,空中的秋陽灑照下來,予人一種緩和溫馨的感覺,風吹的並不凜烈,柔柔的帶著那等反常的撫媚,看起來,這原該是美好的一天。
  忽然,雍狷把坐騎的速度放得更慢了,他目光警惕的向四周搜視,雙眉皺起。
  任非也戒慎的低問:
  「有什麼不對,老弟台?」雍狷沉聲道:
  「鳥鳴,任老大,剛才還有鳥兒的叨喳聲,現在完全沒有了。」任非側耳聆聽,果然發覺那並不經意而傳入耳中的鳥叫聲,此刻已一片沉寂,就好橡被什麼無形魔手,於突兀問一把攫盡了似的,他有些揣揣不安的道:
  「怎麼會有這種情況出現?老弟台,你看是怎麼回事?」雍狷道:
  「可能有危險逼近,禽獸大致比人們更能感應隱隱存在的脅懾性……─」任非吸了一口氣:
  「卻不知足哪一種危險?和我們有無干係?你這麼一說,我就禁不住心裡發毛!」雍狷道:
  「不管與我們有沒有干係,謹慎點總錯不了,任老大,這個徵兆不妙。」便在此時,幾隻白鳥忽的展翅自林間沖天飛。起,邊還發出尖銳急促的瞅叫聲,光景彷若受到了什麼驚嚇。任非心口撲通一跳,正待開口罵聲「扁毛畜牲」,斜刺裡,七八點寒閃閃的品芒已暴射而至:
  大喊一聲,任非身軀側滾,露了─手漂亮的「鐙裡藏身」,雍捐卻抽刀回翻,光練舒捲的剎那,「叮噹」數響,射來的暗器紛紛激盪崩散一全是大號的沒羽鋼鏢!
  停住馬,雍猖刀扛肩頭,注目向松林右方,於是,十餘條身影立時湧現,在朱乃魁帶頭之下,成半圓陣形包抄過來。
  任非已從鐙下落到地面,他打眼一看來人,不免心頭火起,破口大罵:
  「朱乃魁;你想幹什麼?我操你個血親,你是待殺人滅門、大小通吃!」七步外朱乃魁站定,陰惻惻的─笑道:
  「老不死,如果你以為我會這麼容易放你們逃命,你就未免太天真了。不錯,我是準備殺人滅口,大小通吃!」任非氣得臉孔漲赤,咻咻有聲:
  「我們不是說好的麼?。莫不成你的話全是放屁?」朱乃魁手上吊著的兩枚「流星錘」在不停晃動,熠熠生光:
  「兵不厭詐,老不死的,你懂不懂?為了要騙取你密藏的冊頁,我不能不使這一條『苫肉計』,事實上,卻萬萬放你們不得,我哥哥已再三囑咐,無論任何手段,都要阻止雍猖領回孩子,而你,亦必不甘白白奉獻冊頁,若不將你除去,日後包準糾纏不休,所以,不管從哪一端說,你兩個都非死不可!」雍狷在鞍上,慢慢的道: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在石屋裡面就對我們下手?你該知道,場地的移轉,對你而言,冒險性便增大了。」朱乃魁似乎胸有成竹,十分穩當的道:
  「姓雍的,我若是在石室裡就採取行動,任老鬼的冊頁怎能到手?郎五哥的下落又找誰去問?其實你們的心思我早就看穿了,任老鬼想攀附於你求活─命,你又可利用他的冊頁來收買我交換解藥借而超生,相輔相成,皆大歡喜,我呢?便將計就計,表面上讓你們達到目地,我也遂了我的心願,然後呢?嘿嘿,大家就得開誠相見了5」雍捐冷靜的道:
  「你已經給了我解藥,朱乃魁,這表示我體內劇毒已除,功力俱復,在這種情形下,你有把握制勝麼?」朱乃魁呵呵怪笑:
  「雍捐啊雍狷,你經為我是白癡?老實說,這就是我聰明過人,領先一著的地方了。不錯,解藥是真解藥,否則何來立竿見影的功效,關健在於份量不足,要去除你身上的毒性,須要十八顆藥丸方能砌底治癒,你只服下六顆,初期的反應固然明顯,卻僅乃治標而已,離著正本還差得遠,你如今餘毒尚存,且仍足以致命,不出一時三刻,你就會嘗到滋味了!」馬旁的任非又跳腳大罵起來:
  「天打雷劈的朱乃魁,殺干刀的朱乃魁,你這麼坑人害人,篤定不得好死,你要遭現世報啊……」朱乃魁「呸」了一聲:
  「放你娘的狗臭屁,任才老鬼,你給我閉上那張鳥嘴,現世報?我看要遭報的不是我,而是你們這兩個楞頭青!」鞍上,雍狷擺擺手,語聲平淡的道:
  「朱乃魁,那賈如謀和陰七娘,知不知道這其中的過程?」朱乃魁得意洋洋的道:
  「當然不知道。他們可是拚命,拿血拿肉才擒住了你,又怎肯容我冒這種險將你輕釋?此事從頭到尾,全是我的安排,你說,奧妙不奧妙?」雍捐忽然笑了:
  「很奧妙,不過,只能算奧妙了一半。」朱乃魁大聲道:
  「姓雍的,你乃是空言恫嚇,虛聲張揚,我不吃你那一套,我早已算無遺策,你們兩個是死定了!」雍狷道:
  「朱乃魁,我不得不說你極富野心,手段亦夠陰毒,但你的毛病在於不自量力,就憑你,以及你身邊這些蝦兵蟹將,恐怕不足以成事……」任非已體會出雍狷的意思,不由連連拍手:
  「有道理,老弟台,朱乃魁這王八蛋自作聰明,為了一己私慾,居然果真瞞著賈如謀和陰七娘蠻幹,他卻不知道,少了他那師叔和七姨,這齣戲就難唱啦!」朱乃魁寒森森的道:
  「事情決非你們想像中那麼如意,我既敢這麼做為,當然就有我萬全的打算,沒有三分三,還能上梁山麼,你們等著瞧吧!」眼珠子一吊,任非汕笑道:
  「我們等著啦,朱二爺,你有什麼本事,儘管使出來吧!」朱乃魁憋著嗓門道:
  「有請尤烈、尤剛二位昆仲……」圍立成半圓陣形的十餘人裡,有兩人應聲而出,這兩仁兄,都是一樣的五短身材,圓臉突肚,只是一個面頰上多了幾顆白麻點,另一個膚顏北較平滑些而已,他們全穿著同式的灰布短褂,罩土黃坎肩,看起來有點滑稽突梯的味道。
  朱乃魁對這兩個人的態度非常客氣,他拱拱手道:
  「火急請了賢昆種趕來相助,就是為了對付這個姓雍的殺才,此人心狠手辣,桀驁不馴,我那屬下俞廣安便是慘死在他的刀口,還望賢昆仲大展神威,替我們出這一口怨氣!」面頰上生有白麻點的這位咧嘴一笑,道:
  「老朱不必見外,我們兄弟趕來這裡,原就是要幫你出氣的,我們哥倆的功夫,可能比不上你師叔和七姨,但想也差不了多少,再說姓雍的身上帶傷,餘毒未淨,兩相沖抵,大概亦夠消磨他了:」朱乃魁忙道:
  「大空手,小空手名聞天下,技藝超群,憑你們二位來搏擊一個區區雍猖,自則輕鬆愉快,游刃有餘,我對二位信心十足!」摸了模臉上的麻點,這─位當仁不讓的道:
  「合著是這麼─回事……」說著話,他仰望馬上的雍狷,半瞇著眼道:
  「姓雍的,我是『大空手』尤烈,我旁邊的一個,呃,便是我兄弟尤剛,你的意思,是想桃我們兄弟當中哪─個給你送終?」雍狷僵硬的道:
  「尤烈,你也用不著多此一舉了,你們哥兒倆一齊上吧!」尤烈不慍不惱,面不改色:
  「你倒是看得開,知道我們兄弟倆遲早也會一齊上,很好,過門敲畢,接著就要見真章了。」一直沒有開過口的「小空手」尤剛,這時慢條斯理的出聲道:
  「老大,你且歇著,我先上去試試看,我如罩得住,便不須你動手,萬一罩不住,你下場子也不遲……─誰都不知道這姓雍的是個什麼火候,犯不著此刻就拾高了他!」尤烈點點頭道:
  「好,就這麼辦,你手把子要緊湊點!」尤剛道:
  「錯不了,老大。」雍狷一騙腿,人已從馬上著地,他的雙環大砍刀斜指向下,刀鋒映著陽光,宛若秋水─泓,銀霞燦亮。
  在「乘黃」的另─邊,任非壓低嗓門道:
  「老弟台,要不要我擋這一陣,你也好趁勢摸摸他們的把式路子?」雍狷搖頭道:
  「這『大空手』『小空手』兩兄弟,頗有來頭,名氣亦大,我聽說他們的凌空搏擊之術最是犀利猛辣,別具特色,我看你還是不要冒險的好。」任非並不堅持,卻有些窩囊的道:
  「我也知道這兩人,所以自覺把握不大,可是,總不能樣樣都要你去承當陶……」雍捐道:
  「擔得住,就朝下擔吧,等到擔不住的辰光,便須勞駕你老人家了。」這時,尤剛閒閒散散,不急不忙的往一邊側走幾步,模樣宛若提著鳥籠子在溜鳥。
  「姓雍的,你可要仔細防著啦,我的出於一向極?決,昭,快到你難以想像的地步,經常在老天爺還不曾發覺是怎麼回事之前,我記把我的對手撂翻在地……」雍狷道:
  「我也比你預料中稍微靈敏點,尤剛,你我都明白,遲鈍乃是習武者最大的致命傷。」尤剛嘻嘻一笑:
  「說得對。非常對。」「對」字甫出於他的口唇,這位「小空手」已突兀騰身而起,人在空中,「呼:的─聲翻旋,雙腳猛蹴向雍狷的腦門,又快又狠,果然不同凡響。
  大砍刀的鋒刃往上橫拖,冷電一抹,急似流芒,尤剛踢來的雙腳倏急倒曲,兩掌飛斬敵人頸項,其勁其銳,幾如鋼鍘併合。
  雍狷微微揚頭,刀刃─振,「嗡」聲的顫響中,光華賽雪,繽紛的刀花朵朵穿織交舞,反兜包捲,尤剛身形驟升,眨眼間已躍出九尺之外。掠陣的尤烈適時間道:
  「怎麼樣,兄弟?」尤剛一張胖敦敦的圓臉上略泛紅潮,他抽抽鼻子道,「這傢伙不簡單,他說的不錯,老大,他的反應的確比我預料中要快,而且。快了很多;;看情形我一個人怕收拾不下來!」尤烈道:
  「一個不行,咱們就兄弟兩個併肩子,上,我不信他還能挺得住!」磨拳擦掌的朱乃魁也大聲道:
  「二位昆仲,我們有的是人手,只要─聲招呼,俱為所用!」尤烈神情不大好看,他悻悻的道:
  「它朱,你真以為姓雍的是三頭六臂?我兄弟二人聯手,莫非尚制他不住,還用得著列位勞師動眾、下場子礙事?」朱乃魁吃了─記悶屁,卻能屈能仲,陪著笑臉道:
  「尤大兄誤會了,我決無稍有輕看二位的意思,我只是想盡─點本份而已,嘿嘿,我說過,對賢昆仲,我是信心十足。」尤烈哼了哼,道:
  「姓雍的不過是機運碰得巧,誤打誤撞搶了─步先棋,較技論招的場合,這種事情稀鬆平常,你要當他真個贏得了我兄弟,就未免看淺了!」朱乃魁趕忙道:
  「是,是,尤大兄的見地極是,這雍狷僅剩下半條命,光景要死不活,若不是碰得巧,他到哪裡去拔尤二兄的頭籌?」尤烈伸手進褂內襟,翻腕之間,一柄尺半長的窄鋒彎刀倒貼肘臂,他微微揚起面孔,連正眼亦不瞧向雍狷,嘴裡只在對他兄弟發話:
  「我們兩拿『雙回斬』的心法來收拾他,姓雍的已是強弩之未,這一次,便篤定叫他挺屍!」尤剛沉著的道:
  「你放心,老大,便宜不了姓雍的!」雍狗的大砍刀橫在胸前,經過方才─陣搏戰,雖然時間甚短,他的臉色已更見蒼黃,呼吸亦略顯粗濁,模樣看起來相當疲憊。
  任非揣揣不安的蹭近過來,低聲道:
  「老弟台,你沒有什麼不適吧??瞧你的氣色,好像不太對勁……」雍狷嚥著口水道:
  「還好,任老大,至少目前還好。」搓搓手,任非澀著聲道:
  「姓尤的兄弟倆,這一遭伯是要下辣手,老弟台你千萬小心!」面容上的表情在倦怠中卻漾起一股特異的柿厲神韻,雍狷凹陷的目瞳深處閃耀著赤漓漓的血光,他暗啞的,但殺氣盈溢的道:
  「正和我是同一個心意,任老大,世事變遷,總屬無奈,它逼你往哪步路上走,你不走都不行;我們就看看,是誰該遭劫吧!」任非吶吶的道:
  「你……老弟台,多保重啊……」雍狷默然不語,他自則明白,口頭上的保重,於事毫無補益,必須刀快手快,那才是活命的條件,求生的根本。
  尤烈開始慢慢的向前逼近;他的兄弟尤剛卻往反向繞走,兩個人的身形腳步非常輕靈。於是,:雍狷橫在胸前的砍刃慢慢下降……
  雪亮的鋒刃在下降的中途猝然飛起,同一時間分斬尤烈、尤烈兄弟二人,如霜的冷芒透著虛幻不定的光影,彷彿開叉的流泉。
  尤烈叱一聲,拔空而起,形體騰升的瞬息人已倒翻回來,臂肘揮掠,頃刻間十三刀化為一蓬奪目的銀華,暴瀉急捲,他的兄弟尤剛則斜穿九步,又貼地反竄,不知何時,手上已多出一對角柄寬刃短刀,短刀就像惡魔的詛咒、眨動著閃爍磷光似的鬼眼,如影隨形般緊緊盤繞著雍狷的軀體不放:
  「太空手」、「小空手」『果然功力不凡!雍捐鋼刀下插,用力扳拗,藉著刀鋒的回彈,一個斤斗旋仰出去,人在半空;刀落如電,尤烈曲背收腰,已翩若驚鴻也似閃出七步!
  幾乎不分先後,尤剛長身飛起,角柄短刀快不可言的急刺雍狷肚腹雙腿,其動作之緊湊,時空銜接之準確,兄弟兩可真算配合得天衣無縫了。
  一刀劈空,雍捐鋒刃候顫;身形跟著刀口顫揚的角度翻轉,匹練頓成,寒焰四溢,好比一道彎蒼中的流虹,對正撲來的尤剛長射迎沖。
  破碎的光華進濺散裂,如同驟然砸碎了一面明鏡、又似投石於平靜的水波,使原本清晰的倒影迷亂支離……還有濛濛的血霧浮沉,點點肉糜灑落,那淒厲的血霧,尚在蠕動的肉糜,便立即表達了;項滅寂的訊息。
  「小空手」尤剛的身體被剁斬成七八塊散佈週遭,花花綠綠的內腑五臟拖曳得遍地皆是,與腥赤的肌肉裡,森森的白骨相互映襯,哪裡還有一個人的形象?如何還稍帶龍剛的原狀?只聽得一聲長嚎,「大空手」尤烈猛撲過來,撲擊中,整個身軀旋轉如一隻螺陀,狂□銳勁摻合交融,空氣激盪,冷電掣射,他業已貫足全力,似待一擊之下,便為乃弟復此血仇。
  雍狷倒退丈許,刀插入士,沒有人看清他解開弓囊的動作,也沒人看清他搭箭張弦的過程,只見刀插在地,一抹白光已出,那抹白閃閃的光芒橫過人們的視線,宛如心念萌生的瞬間,尤烈的長嚎聲甚至餘音未消,人已被這抹白光頂出十多步遠、更像樁釘穿透一隻癩狗似的活活釘死地上!
  血霧仍然迷漫;銅臭似的血腥氣息隱隱飄漾,四周卻是一片死寂……
  朱乃魁目瞪口呆,臉孔的肌肉不由自主的變得僵凝麻硬,他不曾料想到會是這麼一個結果,這麼一個連夢魔中也不可能出現的結果。
  在朱乃魁四周的十餘名大漢,有幾個已經控制不住的哆嗦起來,亦有幾個開始不著著痕跡的、悄悄的移動腳步打算偷溜……
  於半晌的驚嚇之後,興奮莫名的任非驀地霹靂般─吼:
  「通通給老子站住,誰也不准擅離原地半步,否則一概立殺無赦!」十幾張面孔全泛著同樣的青白,像是塊塊染花了顏色的土布,朱乃魁尤其臉若死灰,握住「流星錘」的兩隻手,竟那麼不中用的簌簌抖個不停!
  任非雙手插腰,趾高氣揚的咆哮著:
  「娘的個皮,我一個個操你們的老娘,誰叫你們狗眼看人低,叫你們門縫裡張眼看扁了人,現在可知道厲害了吧?還無須我出手,你們─群酒囊飯袋已經弄得丟盔曳甲,屍橫遍野,若是我再上陣,只怕你們早已死絕了,且都給我肅立原處,依罪論罰!」轉過臉來瞧向雍狷,任非不禁嚇了一跳,因為雍狷的身子正在微微晃動,氣色非常難看,又黃又青,喘息急促,模樣竟不比朱乃魁那幫人強到哪裡。
  裝做若無其事的渡到雍狷身邊,任非壓低了嗓門道:
  「老弟台,你的情況不大妙,約莫是體內餘毒開始發作了,眼前可是個要命的關節,決不能叫他們看出來一點症候,那就為山九仍,功虧一簣了!」點點頭,雍狷吃力的道:
  「我想,我還能再撐一會兒……」任非急促的道:
  「擒賊先擒王,打蛇必打七寸上,朱乃魁萬萬肋他不得,更重要的是,你一條命便繫在這個龜孫王八蛋身上,抓住他,才有希望。」雍狷孱弱卻凜烈的一笑:
  「放心,任老大,他跑不了,我若活不成,他一定得替我墊棺材!」吸一口氣,任非轉過身去,衝著朱乃魁惡狠狠的叱喝:
  「那姓朱的,場面已經擺明是這個樣子,你裝孬扮熊也好,掙扎頑抗亦罷,都須面對現實,你說,你有什麼打算?」朱乃魁舔舔嘴唇,嗓音發沙:
  「任……呃,任老大,我,我認輸便是,我向二位陪罪,原不該起那樣的主意……」冷冷一停,任非道:
  「人也死了,陣也敗了,你們業已走到山窮水盡,束手無策的地步,走到這等地步,卻想拿幾句言語,就挽回生機,姓朱的,你不是太幼稚廠麼?」朱乃魁頰間的肥肉抽緊,低聲下氣的道:
  「任老大,我當然不敢妄想這麼容易就求得二位的寬諒,二位有什麼指示,儘管交待,我絕對聽令遵行,凡我辦得到的,斷不違命!」任非大刺刺的道:
  「娘的,這還像句人說的話,朱乃魁,你知不知道,你的紕漏捅大了?大得足足要你輪迴十遭也頂不濟?」朱乃魁白著臉道:
  「我願意補償,任老大,我知罪了……」任非重重的道:
  「姓朱的,你說的可真心話?」朱月魁將兩枚「流星錘」並握─掌,舉起右手道:
  「任老大,我向你發誓賭咒,要有半句虛言,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雙目瞪視著對方,任非厲聲道:
  「上有皇天,下有后土,冥冥中神鬼俱在,朱乃魁,起誓賭咒,必然靈驗,你若心生欺閣,報應就要臨頭了!」朱乃魁顫悸的道:
  「我明白,任老大,我明白……」任非嚴肅的道:
  「你想活命可以,但得依我們三個條件就成,其一,馬上把『塢籐』的足量解藥拿出來,其二,由你負責交還雍捐的孩子,其三,我那本冊頁也不能給你,亦一併完壁歸趙吧!」朱乃魁遲頓的腦子裡費力析解著任非提出的三個問題,等他搞通了,臉色更越發泛白,不由得齜牙咧嘴的道:
  「任老大,我的天爺,你提出的三個條件,不等於要我的命麼?我若一一履行,往後還怎麼朝下混,你多少也該顧慮到我的立場才是,總不能逼得我走頭無路,萬事成空任非神情陰寒,斬釘截鐵的道:
  「姓朱的,這不是買賣青菜蘿蔔,還作興討價還價的?你要答應,咱們就依約行事,反過來,你便屍橫當地,那時節,嘿嘿,你莫說朝下混,壓根就不用混了,娘的皮,死人還混什麼?砌砌底底的一了百了啦!」朱乃魁可憐今分的道:
  「任老大,求你高抬貴手,條件松他一鬆,解藥我可以拿出來,雍狷的兒子,我卻實在沒有辦法,萬一我照你的話辦了,杜湄那女人決對不會原諒我,她若翻下臉。便不啻我哥哥翻下臉,這碗飯就吃不成了。此外,那本冊頁原是我該得的,你別忘記、乃是我第一次出解藥及放你們脫困的代價啊……」任非大怒道:「姓朱的,你死在眼前,猶顧著往後的事,你要弄清楚,人一斷了氣,就無須吃喝了,更沒有練功逞強的必要,而衝著你種種端端的陰毒詭謀、卑鄙行為,原是死有餘辜,活該千刀萬刮,如今我們一念慈悲,予你生機,你尚有什麼可囉嗦的?我告訴你,若再推三阻四,則一切作罷,且宰了你,我們直搗賊窩,殺他一個滿堂血紅,我更不信達不到目的!」垂下頭來,朱乃魁似乎連頸骨都變軟了,他心口相商了好一陣,才形容沮喪的道:
  「好吧!任老大,看樣子不答應也不行……」任非狠巴巴的道:
  「用不著多說,任你說下個天來也行不通,姓朱的,要就照我們的方法,否則拉倒!」朱乃魁跺跺腳,咬牙道:
  「真正逼人太甚,好,我就照你的意思去辦,,不過話可要說在前頭,如果出了差錯,可怪不得我!」任非冷冷的道:
  「出了差錯全拿你抵命!」征仲片刻,朱乃魁轉回身去,將一邊的手下招呼過兩個來,嘀嘀咕咕不知嘟囔些什麼,磨蹭了好一會,但見那兩人連連點頭,擺一付心領神會的表情,他才吁了口氣,面對任非:
  「任老大,我全交待妥了,可以讓他們兩個走了吧?」任非慎重的道;「我可要警告你,朱乃魁,時限問題非常重要,他們必須分頭辦事,雍捐的兒子及我的冊頁,慢個一時三刻交出來還沒關係,但解藥卻遲不得,若是在雍狷毒發之前,解藥尚未送到,你就要陪著─塊上路,決不通融!」朱乃魁於澀的嚥了口唾液,朝著兩名手下用力揮手:
  「你們聽到了?還不快走!」兩人齊聲應諾,轉身狂奔而去,那份架勢,確有幾分「趕命」的味道。
  任非走到雍狷身側,打了個哈哈:
  「老弟台,我這麼發落,你還滿意吧?」雍猖的長弓在手,大箭搭弦,強自振作著悍首微笑:
  「很好,任老大,你處理得很好。」乾咳一聲,任非悄細的道:
  「現在覺得怎麼樣,能再撐一會麼?」雍狷仍在微笑,但喉管間的哮喘聲卻已隱隱可聞,他正努力控制著自己的音調:
  「應該可以,……任老大,不過要快……」任非望著那邊的朱乃魁;恨恨的道:
  「假如萬……老弟台,姓朱的就斷難饒恕!」雍狷的雙瞳在又漾起漓漓血光:
  「只要一箭,必然穿心……」站原地,不敢稍有移動的朱乃魁,這時節真叫惶惶不安,連手腳都沒有個放處,他不停偷覷著雍狷掌指間所緊執的紫檀弓與大竹箭,但覺頭皮陣陣發麻,─股股的涼氣沿著背脊漫升,他十分明白,只要雍捐張弦出箭,他就決無生理,「大空手」尤烈的能耐他深切瞭解,和尤烈相比,他差了不止一截,連尤烈都逃不過人家的一箭,則他自己又何來僥倖?任非的目光具有極大威脅性的逼視著朱乃魁,意思毫無掩飾……只待雍捐毒發,就要姓朱的先行上路!
  朱乃魁的額頭開始冒汗,雙手也不聽使喚的抖索起來,時間似乎過得很快,卻又相反的宛若蝸牛蠕爬;點點滴滴備受煎熬……
  此刻,雍狷的呼吸明顯的透出粗濁,還帶著「噓」「噓」的室喘聲,他的臉色慘白,同時,長弓慢慢平舉,大竹箭已指向朱乃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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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最是深摯舐犢緣  

  抹了─把腦門上的汗水,朱乃魁忍不住神經兮兮的叫嚷起來:
  「任老大,任老大,求你勸勸姓雍的,別把弓箭老朝我身上比劃,萬─他恍惚之餘失了手,我這條命豈不丟得冤?」任非愛理不理的道:
  「奇怪,他人好好的,怎麼會『恍惚』?」朱乃魁緊張的道:
  「就算三歲孩童也看得出來,雍狷體內的餘毒已經開始發作了,任老大,症候會越來越劇烈,用不了多久;他就喘不動氣啦……」任非淡淡的道:
  「如果他喘不動氣了,你便得先一步斷氣,朱乃魁,這原是我們事前說定當了的,現在,你應該多為你自己祈告,求老天爺幫忙,叫你手下盡快把解藥送到,要不然,遭殃的可不止雍狷─個!」鼻孔急速翕張著,朱乃魁怪嚎道:
  「人不在我眼前,任老大,你叫我有什麼法子?早說由我親自去辦事,你高低不允,如今解藥未到,責任卻要我來擔負,這話說得過去麼?」嗤了一聲,任非道:
  「少給我叫苦喊冤,咱們按規矩行事,只要雍捐一朝毒發,而解藥未至,你就第一個升天……不,你升不了天,十八層地獄有你的份!」朱乃魁又頻頻拭汗,邊央告著道:
  「這不公平,任老大,你總要講點道理……」任非斷然道:
  「我幫不上忙。」「咯蹬」一咬牙,朱乃魁直著嗓門干叫:
  「好,好,我認輸了,任老大,解藥在我這裡,你趕緊拿去給雍狷服用……」呆了呆,任非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大了眼,狐疑的道:
  「朱乃魁,你在說什麼?」朱乃魁苦著臉道:
  「我叫你過來拿解藥一一」任非大聲道:
  「莫不成解藥就在你身上?」朱乃魁垂頭喪氣的從懷裡摸出一隻三寸長短,精細的葫蘆形青瓷小瓶來,平攤在手掌心上:
  「解藥便在葫蘆瓶裡,不止十八顆,約莫有三十餘粒,足夠用了……」狠狠罵了一句粗口,任非快步槍上前去,一把奪過朱乃魁手上的葫蘆形瓷瓶,先拔開軟木瓶塞加以檢視,當確定無訛,他又急忙轉身奔回雍捐前邊,欣喜再加興奮,臉孔競漲得通紅:
  「有救了,老弟台,你有救了,萬想不到姓朱的鱉羔子還玩了這麼一出狡猾把戲,害得我們擔足心事,也叫你多吃不少苦頭,老弟台,來,快把解藥服下去,過一陣子再和這王八蛋算帳!」雍捐伸出手來,接過任非傾倒在掌中的十八顆朱紅藥丸,然後一口吞下,甚至連品味的過程都省略了……因為只有他自己知道,實在已撐持到最後關頭啦:
  任非在一旁注意著雍狷神色的變化,極其關注的問:
  「感覺好一點沒有?解藥沒有錯,和上次你服用的完全一樣……」緩緩吸了口氣,雍狷的長箭箭鏃毫不放鬆的依舊遙指著那邊的朱乃魁;他調均了呼吸的節奏,輕細的道:「藥效還不會那麼快,卻確實是真解藥。」任非十分慶幸的道:
  「也是蒼天有眼,好人得救,老弟台,你不知道,剛才差一點就沒把我急死!」雍狷低聲道:
  「也是姓朱的沉不住氣,過於寶貝他那條性命了……」頓了頓,他又道:
  「等一歇藥力行開的時候,或者我會偶而分神……任老大,你要小心朱乃魁的蠢動,這傢伙沒有做不出來的事任非連連點頭,卻免不了帶點惶恐:
  「我自當盡力防範,不過,就伯制他不住……─」雍狷牽動了一下唇角:
  「你只要全力施為就行,我另有制他的法子……」任非道:
  「老弟台,主戲要由你來演,我總歸跟著前後搭配,你務必僅記,就算唬,也得把姓朱的唬住……」雍狷眨眨眼,沒作聲,大弓長箭,仍然威力十足的脅迫著朱乃魁。
  雖說隔得不近。朱乃魁卻未敢有半點僥倖的想法,那三角形的銳利箭鏃,就好像實頂在他心窩上一樣,他甚至感覺得到那般冰硬尖削的痛楚,寒氣直貫腳底,說多難過,就有多難過。
  此刻,雍狷的身體狀況尚無反應。
  任非瞪著朱乃魁,驀然厲聲吆喝:
  「姓朱的,你又想打什麼鬼主意?你是活得不耐煩啦?」朱乃魁愣了一愣,不禁又氣又惱的叫起冤來:
  「這是怎麼個說法?我人在原地,龜孫似的半步不敢挪動,大氣不敢多喘,但求忍辱活命,任老大,我幾時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了?」任非原是打的心理戰,故意加以桐嚇,以防朱乃魁有蠢動之心,姓朱的一喊冤,他先是一聲冷笑,擺出『副「洞察入微」的表情:
  「不錯,現下你尚不敢輕舉妄動,因為有長弓大箭震懾於你,可是你內心卻不甘雌伏,隨時在找機會企圖反抗,你以為我不知道?朱乃魁,我就是明著點破你的計算,好叫你曉得,你的意念回轉,全在我的掌握之中!」朱乃魁悻悻的道:
  「任老大,你不要聰明過度,你又不是我肚皮裡的蛔蟲,怎麼知道我想什麼?」任非大馬金刀的道:
  「所謂,薑是老的辣,為人處事,我比你不知達練了多少倍,在我面前,你還有什麼狡辯的餘地,總而言之,你給我本份點,要不然,你就在和自己過不去了!」儘管恨不能一把掐死任非,朱乃魁卻是人到矮簷下,不得不低頭:
  「就算你對了,任老大,我一切都聽你的,行不行?」任非繃著臉道:
  「朱乃魁,你心裡有數,行也要行,不行也要行,好歹生受著吧!」就在這時,雍狷突兀「哇」的一聲嘔吐起來,不但連連嘔吐,更全身綢汗如漿,污紫沾膩,透衣滴落,他的面色越見青白,混身上下也開始不停抽搐,模樣似極痛苦。朱乃魁忙叫:
  「藥力引發了,任考大,這就是解藥行開的症候……」任非叱道:
  「我老人家不是白癡,莫非還看不出來,你少在那裡雞毛於喊叫,影響情緒!」雍猖吐出來的穢物,和他第一次在石室裡所吐的內容相同,黑糊灰雜,若涎似痰,且氣味腥臭難聞,份量尤其增加了許多。
  腳步稍稍挪移了一下,朱乃魁咧唇笑道:
  任老大,藥力行開的辰光,餘毒便由嘔吐及毛孔中雙重排出,這時候,中毒的人必定備覺難受』,如果能夠幫他推拿搓揉一番,他自會舒坦的多,我自告奮勇,來替雍捐略效微勞如何?任非雙眼一瞪,怒喝道:
  「你給我老實站原處;這裡有我,用不著你來獻慇勤!」朱乃魁試探著往前走,邊陪笑道:
  「任老大,你千萬可別誤會,我是一片好意呀,你就讓我盡點心吧……」任非大吼:
  「站住,你想死啦?」弓弦驀地彈響,雪亮的大竹箭頭突然上揚,寒光奪目中,彷彿隨時皆可脫弦飛射!
  正往前湊近的朱乃魁猛的打了個哆嗦,全身一縮;活脫真像個烏龜入樣又縮回了原地,他雙手亂搖,氣急敗壞的嚷:
  「小心你的箭,雍捐;我的親祖宗,小心你的箭哇雍捐面龐扭曲,口角垂涎,但兩眼大睜,一嘴牙咬得「咯」「咯」作響,人雖然彎腰哈背,半蹲在地,長弓大箭仍舊緊握於手,那股騰騰的殺氣絲毫不減,看上去,形態獰厲無匹!
  任非乘機恐嚇:
  「朱乃魁,你這王八羔子果然居心叵測,不是個東西,才說你圖謀不軌,你馬上就扮起來看,娘的皮,這一遭你還想活命不成?」朱乃魁驚恐交集,疊聲嚎叫:
  「我沒有惡意,任老大,我向天發誓,我連─點惡意也沒有,我完全是想幫雍狷的忙,我純是一片好心啊,你們不能冤柱我……」任非咆哮著:「叫你不准離開原地半步,你偏偏不聽,楞是藉詞擅動。
  涎著丫張厚臉朝前湊,你想幹什麼?你以為我們便收拾不了你?大膽狂妄,不知死活的混帳東西,若不給你一次教訓,你還道是我們無能……」朱乃魁心腔子劇烈收縮,額頭上冷汗直淌,差一點就要跪將下去:
  「任者大,你饒命,你饒命,求你饒命啊,我不敢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千萬高抬貴手,舌下超生,我拿人頭擔保,決不會再觸犯於你……」一句「舌下超生」不禁又引起任非老大的不快,娘的,這豈不是說他只能動口,只合慫恿雍狷出手,而他自己便治不了姓朱的麼?這等於暗喻他乃狐假虎威,低弱無能,簡直就是指桑罵槐嘛,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姓朱的,你的意思,指我只會用口把式,拿不出真功夫來對付你?」朱乃魁不停的打躬作揖:
  「不,不,任老大,我不是這個意思,便者天爺給我作膽,我對你也不敢稍有輕視之心……」任非陰著聲道:
  「可別狗眼看人低,不錯。雍狷能要你有命,我亦一樣不在乎你,我他娘在你手裡栽過一次斤頭,並不意味著還會再栽斤頭,你若是不信,我們現在就先試上一試:」朱乃魁急道;「任老大,不用試,不用試了,你包準贏,我絕對輸,這總成吧!」長長「昭」了一聲,任非這才覺得胸脯問憋著的一口氣舒散了些,他轉頭探試雍猖,心頭又立時輕鬆了許多……
  雍狷已經嘔吐完了,只是人尚顯得虛脫,白著─張臉孔半坐在地下,呼吸仍然沉重,不過,儘管如此,他手中的弓箭執握極穩,大有一箭足以開山的氣勢,光憑這服氣勢,任非就知道堪可鎮壓全場,所以說,他怎能不心情大好?過了片刻,雍狷低弱的開腔道:
  「任老大……我覺得舒坦多了,這一劫,約莫是挺過去啦……」任非笑逐顏開,樂呵阿的道:
  「吉人自有天相,老弟台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朝下去,你的好日子便無窮嘍。」緩緩站起身來,雍猖伸展著四肢,目光卻投注向朱乃魁身上:
  「姓朱的,你派出去的人,怎麼到如今還不見回轉?」朱乃魁哈了哈腰,誠惶誠恐的道:
  「大概也就快了,我已經囑咐過他們行事的方法,照我的法子做,八九不離十,但意外亦不能說一定沒有,你該知道,我比你還心急……」雍狷疲乏的笑笑:
  「我相信這句話一一你確實比我心急。」任非幸災樂禍的道:
  「因為道理很簡單,人的性命,僅有一條,姓朱的這條命,就正拴在咱們手裡,你說,他能不急?」朱乃魁抹了把汗,揣揣的道:
  「二位,交待的事若全辦妥了,二位可得信守承諾,不能留難於我……」雍狷道:
  「當然,你喜歡反覆,我們不喜歡。」任非粗著聲道:
  「姓朱的擺我們這一道擺得不輕,就此饒過,真叫大大便宜了他。」抱拳連拱,朱乃魁若著臉道:
  「任老大,你多包涵,少說兩句吧。」任非皮笑肉不動的道:
  「其實你心理在操我十八代祖宗,表面上卻偏偏扮成百依百順,忍辱求全的熊樣,姓朱的,你是個人物,能屈能伸的人物!」朱乃魁臉上硬擠出來的一絲笑容,競比哭還難看:
  「哪裡的話,任老大,你言重了,太也言重了……」忽然,雍狷雙瞳一閃,沉聲道:
  「好像有動靜了!」聞言之下,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趕忙把腦袋扭轉過去,望向來路,昭,可不是麼,在錯落的松蔭裡,果然有兩條身影正往這邊奔近。
  朱乃魁首先精神一振,興奮的叫:
  「沒有錯,是丁四和金大元兩個……」雍猖冷的道:
  「不應該只有兩個,朱乃魁,應該有三個才對。」只覺得心口一緊,朱乃魁急急於搭涼棚,再細朝來路張望,這一看,他才算如釋重負,立時笑得見牙不見眼:
  「你說得對,不是兩個,是三個,呵呵,金大元背上還背著一個啊……」雍狷也看到了,奔來的兩人中,那體形較魁梧的──個,背後的確背負著另一個小小的身子,另─一個仿若幼童般的身子,不知怎的,他陡然感到緊張起來,喉乾舌燥之外。握弓的雙手競亦不可抑止的在微微顫抖。
  瞇著眼的任非嘻嘻笑道:
  「是背著一個孩子,老弟台,八成錯不了,但還有二成,你得驗明正身才行。」雍狷點頭道:
  「我省得。」任非放低了聲調道:
  「也有好些年沒見你那命根子了,小娃娃的模樣越長越變,老弟台,你自信認得出你的孩子麼?」雍狷唇角噙著一抹深深的笑意,他信心卜足的道:
  「父子連心。而親情是傳自靈犀的,傳自本能的,除此之外,我還另有辯識的方法,你寬念,任老大,他們如果拿一個假的來謳我,那就不免過分愚蠢了!」任非笑道:
  「還是謹慎點好,以姓朱的狡詐個性來說,這也不是決無可能的事。」吁了口氣,雍猖頷首無語,不過,卻是─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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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乃魁面向雍猖,巴結的道:
  「幸不辱命,雍捐,你們父子團聚,重敘天論,可是一樁大大的喜事啊……」任非接口道:
  「是喜事或是喪事,姓朱的,端要看你的了!」臉上的肌肉一僵,朱乃魁強忍著火氣道:
  「任老大你這算說的什麼話?」任非慢條斯理的道:
  「我在點撥你,朱乃魁,那小孩要真的是雍猖骨肉,這當然就是一樁喜事,反過來說,若弄了個不知哪裡來的野種充數,你的霉頭可就觸到家了!」朱乃魁不禁一頭惱火,但他不敢發作,也來不及發作,前路上兩條漢子已經喘吁吁的奔了過來,兩個人全是滿身汗濕,神色間有著掩隱不住的倉惶,似乎都曾經歷了『番凶險。
  雍狷踏上幾步,注意力整個集中到那金大元背上所背的孩子,而從金大元肩後露出大半張面孔的那個孩子,也正目不轉睛的凝視著雍捐。
  孩子約莫有十歲左右,皮膚微黑,面貌輪廓酷肖雍猖,略呈國字的臉形,濃眉、稍長的鳳眼,只少了那一把絡腮鬍子,看了去,活脫就是雍猖縮小一號的翻版,甚至連神韻都透著那麼幾分近似。
  眼眶陡的一熟,雍猖競有些哽咽了:
  「小尋?」孩子童幼的聲音裡充滿了激奮,充滿了無比的喜悅,他掙扎著要從金大元背上滑落:
  「爹,爹,我知道是你老人家,我知道你就是我的親爹金大元兩手反攏著雍尋的下半身,一邊以詢問的目光望向朱乃魁……
  朱乃魁怒罵─聲,叱道:
  「還不把孩子給放下來!你在吊誰的胃口?是存心和我過不去麼?」於是,金大元趕緊蹲身放下雍尋,孩子腳一沾地,已張開兩隻小手,猛一頭撲進雍捐的懷裡,雍狷以左臂用力摟住兒子,不停的親吻,不停的吸嗅,更加上的呼喚,他聞著兒子身上嬌嫩的氣味,摩挲著兒子柔滑卻極富彈性的肌膚,呢喃著孩於的名姓,淚水忍不住泉湧而出,沾滿腮頰。
  不過,他的右於執弓捏箭,仍然搖晃不定的指向朱乃魁。
  任非站在一旁,目睹這父子重聚的場面,極為感動,不自覺的嗓音也變啞了:
  「老弟台,呢,要不要再對證、對證?」暫且鬆開兒子,雍涓含沼笑了:
  「原本不用,這絕對是我的小尋,錯不了,但亦無妨進一步加以證實,尋兒,來,脫下你的褲子,讓爹看看你的屁股蛋─一」雍尋並不問父親為什麼要這樣做,毫不忸怩解開腰帶,褪下那條黑緞滾著元寶邊的紮腳褲,呢,就在他圓鼓鼓的小屁股左邊,赫然有著一塊暗色的,形似半月的胎記,雍狷痛惜的伸手在胎記上輕輕撫摸,喃喃的道:
  「這塊胎斑也長大了,小的時候,我記得只有拇指那麼寬長,如今倒和張小巴掌相近啦,兒子穿上褲子吧,其實爹算多此一舉。」雍尋乖乖套回長褲,卻緊貼著名爹身邊,生像稍離一步,就會被眼前的人們再帶走似的。
  任非笑道:
  「都印合了吧?」雍狷點頭道:
  「如假包換,任老大。」任非嘻開嘴道:
  「恭喜你父子團聚,老弟台,姓朱的這次總算做了一樁好事。」雍狷滿足的笑了,多久以來,他沒有像現在這麼充實過、也漢有像現在這麼幸福過,香火的延綿,血緣的傳續,竟是如此重要。
  這時,任非又轉過頭去,手一伸,朱乃魁歎廠口氣,衝著那丁四道:
  「把冊頁還給他。」丁四從懷中摸出那本薄薄的,污皺不堪的冊頁,走過來遞交給任非,任非略一翻閱,又收回自已懷裡,然後嘿嘿─笑:
  「到底性命要緊,朱乃魁,咱們這遭交道,你可是老實得令人不敢置信,像換了一個人啦。」朱乃魁木然道:
  「任老大,該做的我都做了,可以放我和我的手下走人了吧?」任非望了望雍捐:
  「怎麼說,老弟台?」雍狷淡淡的道:
  「讓他們走。」朱乃魁一聽這話,也不再徵詢任非的意見,立刻向他的手下們招呼一聲,十來個人活像一群喪家之犬,狼狽不堪的匆匆離去。
  雍狷已經看見了地下的兩具屍體,不由驚恐的別過臉去,不敢瞧,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接受不了這等的血腥與殘酷,他卻不知道,這兩具屍體的形成,和他也有著不少的因果關係呢!
  拔回「太空手」尤烈屍身上的長箭,雍狷收拾妥當,讓兒於坐在「乘黃」的前面,他在中間,任非挨著鞍後,三人─騎,迅速奔向前程。
  小鎮甸,小客棧,任非請到的這位跌打醫生卻技藝不凡,經過十數天的悉心治理,雍捐身上的傷痕業已收口,唯因去毒不久,加以流血過多,人仍顯得有些虛弱,但精神極佳。
  情緒好的活源當然是小尋,兒子依便身邊,看在眼裡,樂在心頭,這對他創傷的痊癒很有幫助,心境一開朗,精氣神看著都不一。樣,天倫之歡,舔犢之情,竟比什麼靈丹妙藥都要來得有用呢!
  這大,天候甚好,一大早,金燦燦、明晃晃的陽光就灑進房裡,迎著深秋的晨陽,不但覺得格外溫暖,更有─
  股子爽落的感受,令人一睜眼,就滿懷欣喜。
  任非推門進來,拉開嗓子便嚷:
  「日頭曬屁股嘍,你們爺兩還不起床,起來起來,先吃點東西,再出去溜躂溜躂,秋高氣爽,大好的日了,憋在屋裡不悶煞人?」雍狷是父子同眠,任非這一吆喝,雍尋首先一骨碌爬起來,摟著父親脖頸親了─下,才溜落下床。邊向任非請安:
  「任大爺,你早啊……─」任非呵呵笑道:
  「小小於,個早啦,日頭曬屁股嘍……」雍尋穿上衣服,規規矩矩的自個去漱洗梳理,床上,雍狷看著兒子,不由十分感慨的道:
  「娘的,這幾年來,可真委屈了孩子,我原該踏破江山,早早把他接回來才是!」任非拖了張凳子坐下,半瞇著眼道:
  「怎麼能怪你?你又不是沒盡心盡力找過,天下這麼大,無線無索的,單尋一個人,何異大海撈針?要不是那榮福有情有義,只怕你父子還不知何時團聚呢?」雍狷感激由衷的道:
  「回去以後,榮福可得重重謝他。」任非端詳著雍狷,突然話鋒一轉:「老弟台,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聽聽你是個什麼說法?」掀被而起,雍捐坐到床旁,笑道:
  「什麼事你說吧,任老大,其實你的花招也不少。」乾咳─聲,任非搓著手道:
  「說真的,考弟台,經過這一段日子采的患難與共,朗夕相處,我發覺你確然是個挺不錯的人,憑良心,有血件,稱得上─條漢子,所以麼,我決定和你做這筆生意……─」雍狷迷惘的道:
  「和我做生意,任老大,你沒有搞岔了吧!我們之間,還有什麼生意可做?」任非正色道:
  「你忘了我那本冊頁,『落雁三擊』的冊頁?」雍捐道:
  「則又如何?」舔舔嘴唇,任非道:
  「這本冊頁,我決定賣給你,所謂『寶劍贈烈士,紅粉配佳人』,只有你,才是傳此絕學的最適當對像……」雍狷笑了:
  「多謝你的美意及高抬,任老大,不過我對這『落雁三擊』的功夫興趣不大,個人雖說藝業泛泛,但自信尚能僑列一席,份外的榮彩,就不敢奢想了……」任非連連搖頭道:
  「話不是這樣講,老弟台,人往高處爬,水向低處流,既有更上層樓的機會,為什麼不加把握?多一技在身,總是有益無害的事,再說,這門絕活兒如果所傳非人,就更賠患不淺了,你放心,價碼方面,我們好商量,我保證特廉優待!」沉吟了片刻,雍狷道:
  「任老大,咱們打開天竊說亮話,我窮是不窮,可也不能稱為富有,反正湊合著過日子就行,你的價錢假若太高,我恐怕便心餘力細了……。」任非打著哈哈道:
  「你寬念,老弟台,你一干一萬個寬念,我說過,價碼保證特廉……一」他正說到這裡,門外忽然傳來重重的敲門聲,叩門的聲響只急且密,透著相當的粗魯與不禮貌,而門扉原是虛掩著的,經過這─陣敲叩,業已敲開了─多半,那敲門的人,便老實不客氣的排閱直入!
  貿然而入的這個人,粗糧壯壯一副身架,平實憨厚的一張面孔,除背有點兒駝,走路的時候有點兒跛以外,並沒有什麼麼特殊的地方。
  但是,任非一見到這個人,兩隻眼珠子卻幾乎掉了出來,人也險些從圓凳上滑落,他像被猛踢─腳似的,整個身驅葛地彈跳而起。
  坐在床沿邊的雍捐,瞅著來人,不禁露齒微笑,昭,亦算是舊識了、這位不速之客,不正就是任非以前的老搭檔,「人面鵬」刁不窮麼?唯一使他覺得納悶的是,任非在甫見習不這窮的剎那,反應似乎有些反常,不錯,他們哥倆以前有過樑子,但梁子不是已經化解了麼:那本「落雁三擊」的冊頁,早就交給刁不窮了,既然如此,恩怨自消,可是,任非又怎麼會有這種近似心虛的驚窒模樣?
  刁不窮─進門,衝著雍捐先拱手,開口便道:
  「朋友,咱們又見面了,我這趟找上門來,只是和姓任的老不死算帳,與你無關,希望你少管閒事,莫趟這灣混水!」雍狷站起身來,欠欠身,笑容可掬的道:
  「真想不到在這裡會遇上老兄,來來來,刁老兄,不管有什麼事,也請先歇口氣,坐下來慢慢談,無論是好是歹,總有個商量……」刁不窮並沒有坐下來,而且也沒有「商量」的意思,他冷冷的道:
  「朋友,我不曾料到你會和任老鬼攪和到如今,你們僅乃萍水相逢的交情,怎麼能勾搭這麼久,實在令人迷惑,但我不想多問,冤有頭,債有主,誰欠了我我找誰,朋友你明哲保身最是上策,否則,我就要一併得罪了!」雍狷陪笑道:
  「你先別老是生氣,刁老兄,我還搞不清這到底是怎麼─碼事,看情形,你與任老大之間似乎仍有誤會存在,卻不知誤會何來?」吸吸鼻子,刁不窮陰沉的道:
  「那本折頁,朋友,你一定記得任老鬼交給我的那本招頁吧?」雍狷領首道:
  「當然記得,是我伴著二位前往任老大住處,由他親手交給你的,莫非其中,還有什麼蹊蹺?」刁不窮重重一哼,微揚起面孔:
  「你問他吧,問他在招頁裡搞的什麼鬼,動了什麼缺德帶冒煙的手腳?」雍狷轉向任非,輕聲道:
  「任老大,你有什麼解釋麼?」任非神情尷尬,卻仍硬著頭皮申辯:
  「解釋,我解釋什麼?冊頁我交給了他,你是親眼目睹的,貨物出門,概不負責,我還能在裡面搞什麼鬼,做什麼手腳?這不是存心找碴,無事生非麼?」雍猖心平氣和的道:
  「如果一切都沒問題,刁者兄為何又找上門來,大興問罪之師?任老大,你確定你沒有錯失麼?」挺挺胸膛,任非大聲道:
  「不要聽他胡說八道,他只是變著花樣想糟蹋我,娘的皮,欺負人不是這種欺負法,真當把我姓任的吃定啦?」雍猖相當瞭解任非的毛病,滑頭滑腦外加賴皮成性,是典型的不見棺材不掉淚的角色,刁不窮怒沖沖的上門問罪,必有其因,決不可能無的放矢,像任非所說的「變著花樣糟蹋人」,至於到底是個什麼樣原因,便得兩造雙方講明白了。
  這時,刁不窮瞪大眼睛,咬著牙道:
  「老不死的,你幹下那等卑鄙齷齪的勾當,害得我差點逆氣成殘,不但不知仟悔,毫無愧疚之心,居然還敢強詞狡辯,以非作是,今天我要不活活剝下你這一身人皮,天底下尚有公道在麼?!」任非退後一步,色厲內茬的咆哮:
  「我不知道你在瞎扯些什麼,我他娘自信行正立穩,仰不愧於天,俯不作於地,我幾時又害過你,坑過你來?姓刁的,你對我一直懷恨在心,看不得我過好日子,凡此種種般般,全是藉詞挑刺,目的只是發洩你心中的怨氣,觸我的霉頭……」刁不窮臉上殺氣頓現,大吼如雷:
  「老狗操的,事到如今,你還不認罪?」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任非又往後遲,嘴上卻仍不服輸:
  「你休要恃強凌人,發熊發狠,娘的,我認罪?我有什麼罪好認?」刁不窮雙頰往上驟吊,塌肩曲膝,人已向前欺近,雍狷一看再不阻止,就是個開打的局面了,他趕緊往中間一站,兩臂伸展,把這對老夥計隔離,邊苦口相勸:
  「有話好說,刁老兄,有話好說,事弄清楚了,分出是非之後再動手不遲,假如現在就先打成一團,豈不是一場糊塗仗麼?」收住勢子,刁不窮氣咻咻的道:
  「這個老王八旦,真正不是東西,朋友,你既然要我先把事情弄清楚,我就給你弄個清楚,你也正好替我做個見證!」雍狷忙道:
  「願聞其詳,刁老兄。」刁不窮握拳透掌,憤怒不已:
  「上一次,任老鬼不把那本『落雁三擊』的招頁交給我了麼?」雍狷點頭道:
  「不錯,是我親眼所見。」刁不窮恨聲道:
  「折頁裡一共享圖形與口訣繪寫了三招的招法,習練的方式,以及運氣的竅要,照著去練,個把月內便可有成二四個月以後,即能運展自如……」雍狷道:
  「這不是很好麼?」刁不窮滿口牙齒挫得「咯」「咯」生響:
  「原是很好,不好的地方卻是任老鬼竟將口訣中運氣貫勁、循徑走脈的一段暗裡以極巧妙的手法塗改過了,他將行功接力的經脈更改廠部位與名稱,我照著這種坑死人的口訣去練,結果你已看到,害得我幾乎走火入魔,岔氣逆血,不但直到如今背脊骨挺不起來,一條右腿也因為濁氣入穴而發僵發麻,現在走路還免不了瘸破,你說,這老王八且可恨不可恨,該殺不該殺?」雍狷透過回憶,馬上記起當初任非目送刁不窮離去時,那種怨意又惱恨的模樣,他還記得,任非曾經自言自語般的咒罵過,好像是說一。我且叫你得意去,到了時候,就知道誰比誰狠了……看情形任非顯然是做過手腳,早已埋下這一步又陰又損的暗棋!
  臉紅脖粗的任非猶在爭辯:
  「是你自己練功失慎,出了毛病,怎麼能把責任朝我身上推?這不叫『欲加其罪,何患無詞』麼?我可不背這口黑鍋……」刁不窮氣過了頭,反而變得陰沉起來:
  「你賴吧,老不死,我看你還能賴到幾時!」雍捐十分為難的道:
  「任老大,我們之間的交情近是不錯,但凡事總得講個道理,論個是非,那本冊頁,你到底做了手腳沒有?是不是真如刁老兄所言,你暗裡把口訣塗改啦?」任非急道:
  「唉,唉,老弟台,莫非連你也不相信我?你看看,我處任的是這種人麼?」雍猖苦笑道:
  「事實明擺在那裡,要不是口訣改了,照著圖說練功,又怎會逆血岔氣,走火入魔?『大癡子』為武林異人,學養精深,內外兩家的造詣俱皆不同凡響,該不可能是他搞錯了吧?」任非─時語窒,他支吾了俄頃,才惱羞成怒的叫嚷:
  「老弟台,我們倆可是同過生死,共過患難的,你怎合著胳膊肘子朝外拗?你也不想想,是誰在你受苦受罪的當口護著你?是誰要豁上老命幫著你?更別說給你出點子叫你們骨肉團圓了,就憑這等的情份,你便流血賣肉亦不為過,何況這點小小不言的瑕疵?」刁不窮罵道:
  「死不要臉的東西!」雍狷無可奈何的道:「刁老兄,是非黑白,已經一清二楚,任老大固然不對,想他也只是一進氣憤所致,二位到底誼屬手足,你就大人大度,恕丁他吧。」刁不窮寒著臉道:「說得簡單,他如此存心險惡,手段狠毒,整得我幾乎成了殘廢,這種喪天害理的雜碎,若不加以懲罰,世道伯要大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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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自來冤家偏路窄

  雍狷搓著手道:
  「刁老兄,請聽我一言,任老大是做錯了事,他亦不該陰著使那樣的手段,不過,他心性雖說差了點,卻亦不致於像你所形容的懲般十惡不赦,在某些方面,他還是有他的長處……」刁不窮大聲道:
  「他還會有長處?這老不死的是頭頂長瘡、腳底流膿,上下全壞透了,你分別是有意偏袒,徇私護短,和他是─
  丘之貉!」雍狷不惱不怒,平平靜靜的道:
  「刁老兄,如果按你的意思,你打算要把任老大怎麼辦?」刁不窮惡狠狠的道:
  「一報還一報,我要他卸下一條有腿來補償我!」搖搖頭,雍捐道:
  「這只怕不大妥當,刁老兄,就算任老大真個卸下─條有腿來,實際又能補償你什麼?對人有害,對已不利的事,你何苦去做?」刁不窮怒道;「人是一口氣,佛是一爐香,姓任的把我坑到這步田地,假若就此不痛不癢的─筆勾消,叫我如何嚥下這口鳥氣?他要不付出代價,我斷斷不會甘休!」雍狷忍耐的道:
  「刁老兄,代價的償付,有許多種方法,你為什麼不選擇比較具有實利的一種?光為出一口氣而損人損己,就欠缺意義了……」刁不窮繃著面孔道:
  「不行!」站在床邊的任非激動的大叫:
  「我操,這不是欺人太甚是什麼?我退一尺,他逼一丈,是可忍執不可忍,老弟台,我們同他拼了!」刁不窮厲聲道:
  「老不要臉的東西,我找的人是你,和我結怨的人也是你,楞拉著不相干的第三者來替你墊背,你還有沒有一點骨節,有沒有一點格調?」任非眩目吼叫:
  「你少在這裡分化離間,大家各有各的交情,各有各的淵源,我與雍老弟,是患難之誼,生死之緣,我若有事,他當然會拔刀相助,不容袖手,你要對我不利,便是對他不利,你想欺負我,即是欺負他,我們哥倆一體,不分彼此,刁不窮,我好吃,他可不好吃!」刁不窮吸一口氣,緩緩的道:
  「任老鬼,不要狐假虎威,天底下,沒有人我能嚇住我姓刁的─一─」任非捲袖握拳,大有豁力一拼的架勢:
  「你可以試試看!」雍狷先望了一眼站在牆角,模樣有些怔仲的兒子,然後移步於刁不窮和兒子當中,做好了萬一的準備,他才從容不迫的道:
  「刁老兄,我有個建議,不知老兄你是否能夠考慮接受?」刁不窮悻悻的道:
  「什麼建議?」雍狷道:
  「由任老大按照冊頁上原來記載的口訣,把句子改回來,讓閣下重新練功,續傳絕學,怎麼樣?」刁不窮笑得慘烈又凜厲:
  「打上次逆血岔氣的情形發生之後,我一口真力運轉起來已大感滯重,不復以前那般流暢自如,再練『落雁三擊』的功夫,只怕已不可能,朋友,你的好意,對我而言,並不切合實際!」頗為意外的怔了怔,雍狷的眉宇間不由浮上一抹陰影:
  「那麼,容我說句不敬的話……─拿金錢做賠償,你認為如何?」刁不窮略微猶豫,慢吞吞的道:
  「你打算賠我多少錢?」雍狷想了想,道:
  「紋銀─萬兩,我只出得起這個數。」冷嗤一聲,刁不窮不屑的道:
  「我一個身子差點成了殘廢,直到今天,還弄得背駝腿瘸,不似人形,就算這副臭皮囊再賤,也不該只值萬數兩銀子吧?朋友,你將我看做討飯的來打發啦?」雍狷心頭起火,卻不便發作,他強笑道:
  「刁老兄,一萬兩銀子是少了點,不過,這僅乃聊表心意,也算對你實質上稍做貼補,我很慚愧能力太薄,再要多加,我就負擔不起了……」刁不窮生硬的道:
  「那就一文不要,但叫任老鬼卸條狗腿下來!」任非聞言大怒:
  「這是幹什麼?這分明是敲詐勒索!刁不窮,你他娘自命清高,自詡不凡,拆穿了狗屁不值,你練功練得走火入魔,卻愣把責任朝人家身上推,好吧,我們也認了,你需索代價,我們亦忍痛答應,白花花的銀子奉上一萬兩,你竟還嫌少?你到底想怎麼樣?」刁不窮寒森森的道:
  「老不死,你若想保住你那條腿,就拿十萬兩銀子來換,否則,腿我替你活劈下來!」狂笑一聲,任非嘶吼著:
  「姓刁的,你未免太也高看我任某了,我算老幾?這條腿值得十萬兩銀子?你要看得上,給我五萬兩銀子,一半的價錢,用不著你來卸我的腿,我他娘自己砍下來雙手奉上!」刁不窮重重的道:
  「你是在找死!」任非口沫橫飛的叫道:
  「至少我沒有你那等厚皮,拿根雞毛當令箭,把你一付身子骨比做金枝玉葉了?娘的,一出價就是十萬兩銀子,你當我們家堆著金山銀礦?獅子大開口也不是這種開法1」招招手,刁不窮冷峻的道:
  「任老鬼,別賴在這裡,有種你給我出來!」任非勢成騎虎,再說也實在氣毛了,他胸膛一挺,火爆的道:
  「出去就出去,者子懲情拼上這條命,也不受你的訛!」雍狷伸手一攔,仍圖息事寧人,化干戈為玉帛:
  「大家且請稍安毋躁,事情應該有個商量餘地才是,刁老兄,你開口十萬兩銀子,委實離了譜,決非我個人力量所能及,能不能切合實際,再出個價?我盡量往上添一些就是……」刁不窮搖頭道:
  「無可商量,十萬兩銀子分文不能少,這又不是買青菜豆腐,還帶討價還價的?」雍狷道:
  「真的無可商量?」刁不窮斬釘截鐵的道:
  「不錯,要就這個價錢,要就任老鬼的一條腿,或者是他一條命!」忽然哧哧笑了,雍狷道,「你這等態度,使我想起一句俗語來,拿那句話比照眼前的情景,可真是再貼切也沒有了!」刁不窮怒道:
  「哪句話會使你覺得如此好笑?」雍捐抿抿嘴唇,道:
  「刁老兄,你正合這麼一句……給你臉,你不要臉!」刁不窮形色大變,滿臉煞氣:
  「我不管你是誰,也不論你的出身來歷,你敢當面侮辱我,足證你的狂妄自大,日中無人,這是我決難容忍的事,現在任老鬼的梁子暫且擱到一邊,我指名向你挑戰!」雍狷淡淡的道:
  「我叫雍狷。」額頭上青筋浮突,雙眼圓睜如鈴,刁不窮的模樣十分嚇人:
  「管你什麼人,給我出來對陣!」雍狷一笑道:
  「很好,我就是在等你這句話。」刁不窮猛的轉身走出門外,雍捐順手提起床腳邊的弓囊,卻不帶刀,慢條斯理的隨後跟上。
  任非急忙槍前兩步,低促的道:
  「老弟台,姓刁的脾氣我曉得,這一遭,他怕是要玩真的了!」雍狷笑笑:
  「拚殺鬥戰,我幾時又玩過假的?你放心,任老大,沒有把握的事,我從來不幹!」任非仍有些不落實的道:
  「可是,你身上的傷……」擺擺手,雍捐道:
  「不關緊,十成好了九成啦,就憑現在的情況,刁老兄便少不得大費用章,夠他忙活一陣,你的話沒有錯,我可不是你啦……」說著,他又吩咐楞在一邊的兒子:
  「小尋,你給我待在屋裡,不管外頭發生什麼事,都別出來張望,爹過一會就回來。」任非接口道:
  「我陪你去。」小客棧往左去,轉一個彎,便是一片空地,空地上堆著簇簇曬乾的高梁桿子,那種淡淡的枯草香便若有似無的浮散著,地方很清靜,也很冷僻,倒像刁不窮早就挑揀妥了這個所在。
  面前,刁不窮站那裡,殺氣騰騰,兩眼透紅,活脫一副「擇人而噬」的模樣,雍捐目睹之餘心裡不由十分感歎,只十萬兩銀子,居然就能把一個原本正常的人變得如此凶神惡煞、六親不認,刁不窮不似刁不窮了。
  任非亦禁不住搖頭歎道:
  「娘的,你瞧,姓刁的那副凶像……」雍狷面對刁不窮站定,雙方相距,約有七八步遠近,他巨大的弓囊斜支在地,右手輕輕搭在囊口之上,神情顯得相當悠閒平靜。
  刁不窮鼓目如鈴,厲聲喝叫:
  「你,你的刀呢?」雍狷淡淡的道:
  「我的刀放在客棧裡,我想,單這把弓已經足夠服侍刁老兄你了。」唇角的肌肉痙動了一下,刁不窮咬著牙道:
  「簡直目中無人,自大狂妄到了極處,你以為你是誰?又將我視做何物?」雍狷道:
  「刁老兄,臨陣之前,最忌心浮氣躁,妄動無名,否則一旦較手,就難免失算;老實說,我不用刀,決沒有輕慢老兄之意,如果老兄你勝得過我這把弓,躲得開那三支箭,即使我有刀在手,也一樣非你之敵,兩樁傢伙,老兄只要贏上一樁,便裡外通吃,予取予求啦。」刁不窮注視著雍捐的弓囊,好一陣,才狐疑的道:
  「我不信你有這麼玄妙的射術……」雍狷不以為意的道:
  「這要看事實,刁老兄,不是你信不信的問題,等有了結果,你再下斷語不遲。」任非乾笑一聲,插進來道:
  「刁不窮,雍老弟的箭法,我可是親眼目睹過,乖乖,真叫神乎其技登峰造極,咱們好歹搭檔一場,我勸你還是小心為上!」重重一哼,刁不窮道:
  「你從來就習慣誇大其詞,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老不死的,我不聽你這一套。」任非怒道:
  「一片好心,反被你當成了驢肝肺,行,你有威風你去使,你有本領你去贏,我倒要看看,你拿什麼手段來拔雍老弟的頭籌!
  刁不窮冷硬的道:
  「老不死,我有什麼手段,不關你的事,眼下的場合,並無你置喙之處,且旁邊站著風涼去!」任非大叫:
  「娘的皮,你竟敢小看於我?」雍狷向任非使了個眼色,沉聲道:
  「任老大,尚煩一例掠陣,我這就準備領教刁老兄的高招了。」任非惡狠狠的道:
  「給他點顏色看,老弟台,務必要切實教訓這廝一頓,也好叫他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待稱霸稱尊,他還差得遠哩!」雍狷平靜的道:
  「我自有分寸,任老大。」對面,刁不窮的右手擱向後腰,一反腕,那柄尺半長的雙刃短斧已亮了出來,別看這柄短斧尺寸小,份量卻似不輕,兩邊斧刃皆做月牙形,寒芒閃眨,藍光隱隱,顯見是一把好利器。
  任非趕忙叮吟:
  「老弟台,注意他這把短命的雙刃斧,刁才雜碎在這把斧頭上可著實下過功夫,浸淫了幾十年的火侯,尤其他身法快,運展起來越發狠捷無比,你千萬要謹慎,別著了他的道……」點點頭,雍狷道:
  「問題只有一個,任老大,我們的刁朋友得有時間夠上距離才行。」刁不窮面孔是的肌肉一緊,以刃斧「霍」聲豎板胸前,聲勢果然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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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振弦揚弓折鵬翼

  雍狷慢慢的扯開了囊口的繫帶,取出紫檀弓,又抽出一隻大竹長箭,然後搭上弦─動作的過程平緩而冷靜,而他的目光卻一直投注在刁不窮的面孔上。
  在雍狷取弓搭箭的當口,刁不窮並沒有趁機出擊,他似乎要等待對方完成備戰程序之後再行動手,或許,這也算是另一種雍容與自傳的表現吧。
  任非心裡暗笑,邊在幸實樂禍的想者……好個刁老雜碎,我便叫你故示英雄,你大概萬萬想不到,一朝長箭上弓,你姓刁的就包準劫數難逃啦。
  這時,雍狷淡淡的開口道:
  「刁老兄,在下候教。」冷哼了聲,刁不窮寒著臉道:
  「擺這種邪譜,你當唬得住我?用不著候教,有什麼本事,儘管先使出來,我倒要看看,你算是哪一流的神射?」雍狷笑了笑,道:
  「我不是客氣,刁老兄我只是給你一次出手的機會,閣下在道上亦算有頭面的人物,如果連招式都未及展開就栽了觔斗,豈非過於難看?」「你還沒有那等道行,我也決不相信天下任何人有那等道行,能在一箭之餘便令我姓刁的打橫!」一旁的任非,大聲吆喝:
  「娘的皮,真正是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東西,老弟台你亦不必心存慈悲,乾脆給這老雜碎來個一箭穿心,大家一了百了:」怒視任非,刁不窮雙眸透赤:
  「任非,我就讓你這老殺才吶喊助威,推波興瀾,且待我收拾了你這個打手,再將你剝皮抽筋,大碎八塊!」重重朝地下吐了一口唾沫,任非鄙夷的道:
  「只怕你這輩子沾不得我一根汗毛了,刁不窮,死人還能做什麼?」刁不窮深深吸上口氣,豎立胸前雙刃斧微微挺舉,神色間凝聚著強烈成形的殺氣,整張面龐黑裡泛青,彷彿一股積怨,已由心底直貫天靈。
  雍狷的紫檀弓倏忽平抬,叱聲冷峻:
  「箭來一一」刁不窮兩眼圓睜,全身緊繃,額頭筋脈浮突,鼻孔箕張,手上的雙刃斧也迅速由豎舉轉為斜立,而大竹箭的白芒掣映,芒彩僅若箭尾留存空間的一抹幻像,淒冷的光焰才現,箭鏃已抵達了它預定的目標。
  距離是時空的過程,這過程在大竹箭的流射來說,僅為芥子或一粟的兩端,幾乎箭矢尚未脫弦,業已跨越了其中的間距。
  雙刃斧的寒焰如閃電般施映,刁不窮身形同時暴翻在他感覺裡,他的反應不但疾速,而且非常適切,非當允當,令他大出意外的卻是,明明眼看著可以截避過去的長箭,不知為何竟在突兀裡穿進他的腋底,透衣裂帛,卻未曾傷及丁點皮肉,只那強勁的力道,將刁不窮猛然扯帶了一個踉蹌!
  暗藍色的刃光隨著刁不窮激盪的動作竄洩顫跳,待他臉紅脖粗的勉力站穩,雍狷的第二隻大竹箭早已好整以暇的對準了他。
  雪亮的箭骸宛似冷眼閃眨,有一種尖銳的壓力迫心而來,箭未發射,凝聚的脅迫意味卻凜烈無比。
  刁不窮牙關緊挫,眼皮子不停的『卜『卜』跳動,整張面孔漲赤如一付豬肝,他雙腳訪佛釘死在地下,連全身都變得懲般僵直了。
  雍狷沒有任何進一步的行動,他僅是靜靜的注視著對方,長弓大箭,在他手中穩重如山。
  首先出聲的人是任非,他驀而仰天狂笑,拍手跺足,活脫遇亡了一樁平生最感滑稽的把戲:「刁不窮啊刁不窮,你可知道如今你像個什麼玩意?你不是他娘的『人面鵬』,倒似十足十的一頭傻鳥,而且馬上就在變成一隻死鳥啦刁不窮唇角抽搐,臉色由紅轉青,他的胸膛急劇起伏著,一雙眼珠似欲鼓出眼眶般死瞪著任非,模樣恨不能一把姓任的生吞了。
  兩道眉毛往上豎起,任非磨拳擦掌,一派正可打落水狗的架勢:
  「操你個老娘親,刁不窮,眼下你業已是走頭元路、束手待死的境地,卻還扮出這副熊樣來唬你哪一個爹?一朝惹毛了我,用不著雍才老弟下手,我就先捏死你個王八蛋!」刁不窮慢慢轉過目光,正對雍捐,神情間明顯的表示出他對任非的厭惡與不屑,他不曾還罵任非一個字、一句話,但他的形態卻已說得夠清楚、夠強烈了。
  雍狷露齒微笑,道:
  「尚有興趣試試第二隻箭麼,刁老兄?」乾澀的嚥了口唾沫,刁不窮生硬道:
  「你這箭法……為我生平所僅見,我不得不承認,確實神妙玄奇,呃,你說過來著,你是誰?」雍捐道:
  「我叫雍狷。」刁不窮臉上的肌肉緊了緊,啞著聲道:
  「雍狷?『二大爺』雍狷?」點點頭,雍狷道:
  「小名小姓,有辱清聽;『二大爺』的匪號乃為江湖同道溢美之稱,愧不敢當,在下只不過是一把鐵刀、一付弓箭的草莽過客而已。」刁不窮艱辛的道:
  「我刁某人場面上也算廝混了半輩子,不想今天竟看走了眼,把你一個神箭手當做了尋常刀匠,這個斤頭,咳,實在栽得活該……」雍狷的反應十分平淡,一點都沒有一個勝利者慣見的得意或驕矜之態,他只低徐的道:
  「人總有疏失的時候,刁老兄,事實上我亦多少佔了點知敵的便宜,這一場,你算不上栽斤頭,充其量,不過自詡稍強罷了。」舔了舔唇,刁不窮形色尷尬:
  「你也用不著朝我臉上抹金,勝負早已分明,我姓刁的技不如人,可從不使賴耍不好,雍狷,你這一箭,既能透衣而過,該不會是失了準頭吧?」雍狷笑道:
  「這就要由你自己來判斷了。」刁不窮歎了一口氣:
  「真叫流年不利,自從和姓任的老鬼有所牽扯,我就從來沒有走過一步好運,今天原以為能向任老鬼討回公道,卻又叫你一箭給射豁了邊……」雍狷道:
  「我想,老兄你大概沒有興趣再繼續下去了吧?」刁不窮咬咬牙,道:
  「雍狷,我們是後會有期!」收回弓箭,雍捐從容的道:「為敵為友,但憑老兄決斷。」任非槍先一步,情急大叫:
  「老弟台,老弟台,什麼『後會有期』?你豈能讓這老王蛋有後會的日子?只在眼前,便要斬草除根,永絕余患,須知縱虎容易擒虎難,今天你放過他,異日他可會放過你?這等驢事,萬萬做不得哇……」刁不窮衝著任非怒罵:
  「任老鬼,你他娘黑心肝,枉披著一張人皮,所行所為,儘是畜牲勾當,你有種就和我單挑獨鬥,分個生死,拿這等借刀殺人的卑鄙手段來洩你欲私,算得上什麼英雄好漢?」任非口沫四濺,直著脖子吼:
  「和你這種貪夢惡毒的東西,還談得上什麼英雄好漢?還用得著充什麼英雄好漢?你待陰魂不散,步步相逼,老子便叫你神形俱滅,永世不能超生,你便是我的眼中釘,肉中刺,今番非將你連根拔除,決不甘休!」刁不窮厲聲道:
  「你來拔呀,任老鬼,且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望著這兩個曾經拍檔多年,而今反目成仇的老兄弟,又何嘗有其恆定的律數?為名為利,所謂情感道義,往往就變得如此脆弱了。
  他歎喟了一聲,和顏悅色的向任非擺擺手:
  「任老大,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你就退一步想吧,何苦呢?二位原是手足……」任非急切道:
  「不是我不顧情份,老弟台,是姓刁的太過心狠手辣呀,別忘了他獅子大開口,向你索取十萬銀兩時那等窮兇惡極的模樣,如今你手下留情,他卻懷恨在心,一筆帳早已牢牢記住,只待機會到來,必定連本帶利向你索討,老第台,你想想,這個好人能做麼?」雍狷笑道:
  「只是盡其在我罷了,刁老兄往後要怎麼打算,全憑他的意思,任老大,最重要的關鍵是,單為了這樁糾葛,我認為不值得鬧出人命。」任非窒噎片歇,不甘不願的道:
  「你人會後悔的,老弟台,你一定會後悔……」突然間,刁不窮插回他的雙刃斧,並從腋下拔出那隻大竹箭,他兩手平捧長箭,踏上幾步,滿臉肅誠之色:
  「雍狷,我敬你胸襟磊落,服你行為坦蕩,這分明便是君子之風,僅此一端,就足夠使我盡棄前嫌,屏絕宿怨,自今而後,我與你之間只有情誼,並無仇隙!」接過長箭,雍狷也懇切道:
  「多謝你的寬容及包涵,刁老兄冤家原來就是宜解不宜結呀……」情況在瞬息裡便這麼急轉直下,完全起了變異,不由把個任非看傻了眼,也翻騰了心,他兩手亂搖,火燒屁股似的又蹦又跳:
  「老兄台,老弟台,你你這是在搞什麼把戲?你莫不成得了失心瘋?我們兩個才是同一邊、穿一條褲子的呀,你怎的眨眼功夫竟相對方握手言歡,交起朋友來啦?你別忘了,就在須災之前,姓刁的還在與你拚命哪!」雍狷蕪爾道:
  「形勢總會有改善的,任老大,天下不是常有些化干戈為玉帛的美事麼?」不待任非回答,刁不窮已重重和道:
  「今日此刻,我同雍狷已因誤會冰釋,從對立變為朋友,至於你,任老鬼,我們兩人的舊帳仍須結清,眼前衝著雍狷在場,我且放你一馬,往後去,不論何時何地,只要被我碰上,你就小心你那身人皮!」任非稍稍愣了一下,立時哇哇怪叫:
  「變了變了,這天底下的事通通變了,這算什麼世道?猶有什麼公理?自己的生死之交倒過來幫著仇家,仇家攀住自己的生死之交猶在聲聲恫嚇、步步緊逼,我活到這把年紀,才知道人間世上,竟然一片混沌啊……。」刁不窮冷冷一哼:
  「嚎你娘的去吧,任老鬼,咱們走著瞧!」雍狷目注刁不窮,閒閒的道「刁老兄,有個問題,不知可否請教?」刁不窮面色一整,極為謙和的道:
  「且請明示。」一邊將弓箭收回皮囊,雍狷邊道:
  「你是怎麼找著我們的?」刁不窮顯得有些汕汕的道:
  「說起來只是湊巧,我偶然路經此地,在客棧門外看到你那匹馬,你知道,那是匹好馬,只見過一次,便令人印像深刻,我原來亦僅是想碰碰運氣,探一探任老鬼是否仍和你捻在一起,未料到這一碰還真叫碰巧了……」雍狷略微沉吟,道:
  「其實,巧不巧亦須看彼此的造化,刁老兄,我們也算有緣,那一萬兩銀子,我看你還是收下吧?」刁不窮老臉泛赤,忙搖頭道:
  「不,不成,我不能收你的錢一一」雍狷解釋道:
  「我沒有別的意思,刁老兄,只是對你練功遭到的意外替任老大做一點補嘗,也希望這段怨隙從此揭過,你們到底還算有金蘭之誼……」刁不窮神色凜然:
  「這是兩回事,雍狷,你的盛情,我心領了,山高水長,容圖後會。」雍狷欲言又止,正在遲疑之間,刁不窮已用力抱拳,轉身飛掠而去,身形之快之疾,直若鴻閃鷹騰,眨眨裡已自蹤跡全無。
  任非長歎……聲,不停跺腳:
  「你看看,你看看,老弟台,這都是你幹的好事,這一─
  下放虎歸山,可叫後患無窮了,你不瞭解他,姓刁的是個又奸又滑、心口不─的老雜碎,尤其陰狠歹毒,笑裡藏刀,說的和做的完全不一樣,今天你饒了他,他決計不會與你罷休的……」雍狷淡談的道:
  「我說過盡其在我,他有什麼想法,全憑他了,任老大,你該明白,我既有心放人,就不怕報復。」任非愁眉苦臉的道:
  「可是,可是你何必找這種麻煩?只要舉手之勞,呃,再發一箭,單單再發一箭,就一了百了,天下太平,至少,朝後去我也無須提心吊膽,過那種惶惶棲棲的日子啦!」最重要的,還在於後頭那兩句話,雍捐非常清楚任非的心態與顧忌,他微微一笑,安慰著對方:
  「任老大,問題的癥結在刁不窮過不致死,我不能為了這點小隙小怨便取他性命,而依我看,將來他也不見得會亦步亦趨,緊迫不捨的難為你,只要你自己多留意,遠著他,時間一長,過節便淡了……」任非仍在抱怨:
  「說得簡單,他不是你,你又不是我,我總不能一天到晚稜著你,萬一哪天走了背時運,恰巧冤家路窄的碰上頭,我豈不慘了?」拍拍任非的肩膀,雍狷道:
  「你放心,天下哪來這麼巧的事?江山廣著呢,任老大,盡有你容身的地方。」怔仲了一會,任非若有所思的道:
  「老弟台,先前在客棧裡談的事,我看咱們還得往下合計合計……」雍狷不覺略顯茫然:
  「在客棧裡談的事?談的什麼事?」任非有些情急的道:
  「不是說,呃,我那本『落雁三擊』的冊頁讓渡給你麼?我擔保價格低廉,折扣從優,你得替我想想,老弟台,不錯,江山廣闊,盡可容身,可也要住穿要吃才行啊,總不能窩在荒山野地裡過日子吧?這就牽扯到錢上面了,我他娘身無長物,僅只這本冊頁稱直幾文,你若不好心打個商量,我將來除了喝風,也只剩下喝風的份了……」雍狷笑道:
  「別急,任老大,我不會讓你落到這步境況的,誰叫我們是『生死之交』呢?」任非驚喜的道:
  「老弟台,你的意思是,你答應買了?」雍狷眨眨眼,道:
  「答應當然是答應,我可也得估量自家的荷包才行,任老大如果要的價碼太高,我就力不從心,只有忍痛割捨啦先伸過手來挽住雍狷的胳臂,任非拉著他往客棧的路上走去,邊笑呵呵的道:
  「不高不高,絕對不高,老弟台,我等於是賤價拋售,包有你想像不到的便宜,這可是武林碩彥『大癡子』的秘籍啊,多少人夢寐以求都求之不得,偏叫你輕輕鬆鬆,消消停停的就得了去……」雍狷咧嘴,道:
  「你越是這麼說,我心裡便越不踏實,任老大,你的花巧不少,三鼓兩不鼓,恐怕點子名堂就又出來了!」任非忙道:
  「老弟台,你干萬不要把我看成這種人,平時裡,面對一干牛鬼蛇神,我是不得不防,亦難免玩點小手段,對你,卻一片誠心,摯意巴結,斷斷沒有花巧可耍,你若不信,我他娘就在這裡起個毒誓你聽!」雍狷趕緊道:
  「沒有這麼嚴重,任老大,我們不過在談一樁買賣,你可別小題大做……」踢開路上的一塊小石頭,任非賊嘻嘻的道:
  「那麼,你是買定嘍?」雍狷低聲問:
  「多少錢?」任非忽然沉沉的歎了口氣,表情竟變得沉重了:
  「照理說,憑我們哥倆的交情,能談錢麼?但現實逼人,不談錢又怎麼往下活?所以,我也只有厚起臉開價了,然則老弟你盡可寬懷,我開這個價絕對低廉,我佔誰的便宜,亦不能佔你的便宜啊……」雍狷耐著性子道:
  「到底你是個什麼數目?」任非小心翼翼的道:
  「二萬兩銀子,不算多吧?」雍狷靜默下來,只管悶著頭往前走,任非不由心裡發急,有些忐忑不安的道:
  「喂,你怎麼不吭聲了?是不是嫌我要的價碼太高?老弟台,其實這已是最克己的價錢了,你想想,我一個七老八十的衰翁,在人間世上無親無故,孤零零的面對雲天蒼海,度此餘生,而餘生靠什麼?就靠這區區的二萬兩銀子,說起來,也真叫淒慘!」雍狷露齒一笑:
  「我並沒有表示付你二萬兩銀子,任老大。」任非愣了俄頃,才澳惱的道:
  「好,你說吧,你待給我多少?」雍狷清清楚楚的道:
  「我準備給你二萬五千兩紋銀,怎麼樣?」在剎那的驚愣之後,任非猛一把樓緊了雍狷,激動得笑聲裡透著哭腔:「老弟台,老弟台,我他娘就知道我沒有看錯人,你一直就是個慷慨豪俠、大度雍容的君子好漢,我恨不能抱著你重重親你一下:」趕忙將吊在身邊的任非撐開些許,雍狷執意保持著彼此間的距離:
  「你可別興奮過度,任老大,我伯消受不起……」任非樂得眉開眼笑,全身的肥肉都在抖動,那模樣,彷彿已經手捧著二萬五千兩零花錢,坐在華堂之上細細點數啦。
  雍狷看著有趣,卻不得不加補幾句:
  「任老大,二萬五子兩銀子我是如數付你,不過有話在先,我身上可沒帶這麼多,你要湊齊數目,得跟我回家去拿才行。」連連點頭,任非疊聲道:
  「成,成,這不算問題,我跟你跑一趟便是,有銀子拿,還伯多使喚兩條腿?再說也正好騰出時間來和老弟你親近親近……」雍捐道:
  「現在,任老大,你的手可以鬆開了吧?娘的,摟雌兒也不興這麼緊法。」任非嘿嘿汕笑,抽出自己的手臂,神色間帶幾分尷尬的道:
  「只是一時激情,老弟台,我決計沒有那種毛病……」雍捐笑笑,不再多說什麼,僅加快腳步朝前趕路,任非心頭明白,這位「二大爺」一定是在惦念兒子啦。回「南浦屯」的路上,─匹馬換成了兩匹馬,雍捐替任非添購了一乘坐騎,免得三個人擠在「乘黃」一隻鞍上,人也累,牲口也累。
  任非這匹新的坐騎,是灰白雜花的毛皮,高大駿偉,挺有幾分氣勢,人跨在馬背上朝下望,自有一股輕飄飄的感覺,比拿兩條腿踏地走,確乎舒泰多了。
  當然,雍尋仍跟他老子雍捐同乘一騎,小傢伙粘他爹可粘得緊,好像要把這些年灰欠缺的父愛盡量找補回來,至於他娘,似乎隔著孩子的世界已經十分遙遠了。
  深秋初冬的天候,有點冷瑟,但陽光卻頗為亮麗,晴空淨藍無雲,行在路上,遠山近水便越發清秀明爽,不禁令人心曠神怕,那邊廂,任非已自哼起小調來。
  蹄聲得得裡,雍捐側首向任非一笑:
  「任老大,你興致不錯哪,我還頭一遭看到你這裡開懷呢。」任非手握鞍前「判官頭」,笑呵呵的道:
  「人的境遇一順暢,心情自然就開朗哆,老弟台,這還多虧了你,在碰上你之前,我他娘就沒過過幾天好日子,真叫做時乖命蹩呀,但從和你有了交道,呵呵,眼瞅著有關過關、有難渡難,連殘年餘生都有指望啦……」雍捐笑道:
  「說得好,任老大,我也承你賜助不少,要不是有你幫忙,陰七娘『邪狐爪』上的劇毒,只怕早就要我的命了!」任非忙道:
  「你也用不著高拾我,老弟,我無非是搭配你跑跑龍套,搖旗吶喊而已,能制住朱乃魁,逼他拿出解藥r主要還靠你,姓朱的被你嚇破膽哆。……」坐在鞍前的雍尋仰起小臉,竟有悻悻之色:
  「爹,娘一直逼我叫那朱乃魁做二叔,我偏不肯開口,有幾次,他暗地裡對我好凶好凶,還罵我是小野種!」雍捐撫摸著兒子的後腦瓜,神態慈祥,語氣異常凜厲:
  「沒有關係,只要再有機會碰上,我必叫他一個字一個字連著泥巴石塊吞回肚裡,孩子,到時候你且看老爹怎麼去整治那雜碎!」雍尋天真的道:「朱乃魁一定打不過爹,爹,對不對?」嘿嘿一笑,雍猖道:
  「若是他能勝我,今天你又如何回得為父懷中?兒子,姓朱的和我比,多少是要差上一點。」任非在傍插口道:
  「小小於,你爹太謙虛了,別說一個朱乃魁,即便來上三五個,亦斷斷不是你爹的對手!」雍尋形態間充滿了崇敬與欽佩,把兒子對父親的仰慕之情表露無遺:
  「我就知道爹爹是天下的英雄,是專門懲治壞人的好漢,我偷偷告訴老榮福,說我爹的本事,好厲害好厲害,只要爹找了來,便能把我救走……」雍捐笑道:
  「榮福相信不相信呢?」眨眨眼……雍尋和他老子一樣有這種習慣動作:
  「起先,我想他不太相信,後來我講多了,他就完全相信啦,不但信,而且還答應幫著我去尋爹爹,臨走以前他悄悄對我說,尋少爺啊,你可千萬別搞錯,要不然,我老榮福這一走就叫走投無路啦……」雍捐頷首道:
  「榮福是我們父於團聚的大功臣,回去之後,一定要好好報答他,尋兒,你可知道他這麼做是冒了多大風險?萬一漏了形跡或者你所言有誤,他確實就走投無路,再也回不得朱家了!」雍尋乖巧的道:
  「我也是想了很久才敢跟老榮福提的,爹,平日裡我就留心娘的講話,只要是和爹有關連的,我都牢牢記住,有時候,也裝做不懂似的隨口問問,娘順口說了,我全暗裡背下,等我記夠了,再向老榮福央告,我想這就一定能找到爹了……」疼惜的摟緊兒子,雍捐感歎的道:
  「你們一個半大小子,一個老頭兒,真是都不知天高地厚,貿貿然就做了這麼後果難料的決定,膽量亦實在夠大,孩子,這其中有許多不測的變異,你們並未考慮到,譬如說,爹已經搬離老家,或者早已有了什麼三長兩短,或是爹並無奪回你的能力等等,如此一來,你和榮福又怎生善後?」雍尋無邪的道:
  「可是,爹,我總算做對了呀,不是嗎?」雍捐笑道:
  「這也是運氣,不過,幸虧你和榮福不知道天高地厚,亦幸虧你們考慮不到那麼周全,否則,我父子聚首,尚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呢……」任非接下來道:
  「父是英雄兒好漢,老弟台,有你這種敢擔當的爹,就有那等膽識壯的兒,龍生龍,鳳生鳳麼,雍尋小小年紀,卻是見地不凡,慧根獨俱,這孩子將來必成大器,老弟,你等著瞧吧!」雍猖眉開眼笑,十分受用的道:
  「托福托福,任老大,便討你這幾句好口彩啦。」不等任非回話,前頭路上忽然煙塵大起,蹄聲起若隱雷,似乎正有一行騎隊奔向這邊。而且放馬狂馳,來勢還相當急迫呢。
  雍猖不禁微微皺眉,把坐騎帶往道路側沿,任非也跟著讓向一邊,他們都有相同的經驗一─舉凡在大路上如此奔馳的騎隊,多半屬於凶悍蠻橫的一類,囂張跋扈,往往不可估以情理,最好的因應方法,是避之則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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