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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溫瑞安]俠少[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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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7 20:25:04 |倒序瀏覽
【書籍簡介】

       “你要習武藝,必須要有名師指點,一定要按部就班,循規蹈矩,修心養性,聖人之道務要勤習,要听從師父的教導,方才有望。”

     小時候,關貧賤的老爹這般對他諄諄告誡。關貧賤本來不叫關貧賤,叫關福財,但因為他後來在一那群世家子弟出身的師兄弟里算是最貧寒的,所以人人都管他叫關貧賤。關貧賤的爹是個種煙草的老人,……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3-18 09:34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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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7 23:14:06
一 武林規矩

    “你要習武藝,必須要有名師指點,一定要按部就班,循規蹈矩,修心養性,聖人之道務要勤習,要听從師父的教導,方才有望。”

    小時候,關貧賤的老爹這般對他諄諄告誡。關貧賤本來不叫關貧賤,叫關福財,但因為他後來在一那群世家子弟出身的師兄弟里算是最貧寒的,所以人人都管他叫關貧賤。

    關貧賤的爹是個種煙草的老人,妻早喪,他自己抽著旱煙,煙桿子已老舊得鋪上了一層厚垢,是凡十年來拿在農大的手上的結果,關老爹的人,就像這煙桿子一樣。

    那時關貧賤才十歲。

    關貧賤少年時的第一個師父,也對他說過︰“要練武功,耽在這鄉下舞刀弄槍,是搞不出名堂來的!要嘛,就去跟當今十一大門派投師學藝、一出就來身價百倍。最好就是投身少林、武當,這兩大名門正派,弟子最多,聲譽最隆,凡自這兩家出來的,莫不教江湖中人最仰萬分……要不然,你自學成家,到“振眉師牆”去,打倒了今年的牆主,就可以名震天下,不過這O做夢啦,哈哈哈……”

    說到這里,關貧賤在鄉間的師父——敞開著毛茸茸的胸肌,還挺著大肚子——禁不住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聲音笑了起來。

    “振眉師牆”是當今武林人角逐的最高目標,一旦能得到了“牆主”之稱,是學武人一生最高的殊榮。別說他自己——就算他自己的師祖的曾太師祖,武功再好上百倍,只怕在那種天大的場面里也走不過三招就被轟下台來。所以對他這個鄉間教教農家子弟拳腳的‘師傅’看來,他剛才是說了一句笑話。

    那時候關貧賤才一十三歲。

    到了關貧賤“真正的”師父,也這般說著︰“所謂‘百日練刀,干日練槍,萬日練劍’,一定要按部就班的去勤加練習,刀快而利。一個練得不好,傷不了人反而傷了自己;槍長難熟,一個疏失,給敵人搶進,那就小命丟了不打緊,辱沒師門才真糟透!至于劍嘛……這是高手的神器。在我們青城劍派來說,以劍為名,便是以劍為榮,我們的劍法,可以說是獨步天下,練得精時,可以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嘿嘿嘿……”

    說到這里,青城派當今“吟哦五子”中的“禮樂一劍”楊滄鶭控o口舌有些干澀,怕如此說下去,不能動人,所以干笑了幾聲,拂了拂袖,遮臉呷了一口茶。

    這口山茶的清香直沁人腹腔去後,楊滄浪才非常暢快地舒了一口氣,他青城派中位居老四,“吟哦五子”在江湖上,可說是有頭有臉的大俠,他自己能身列期中,自然也是江湖上響當當的角色“嘿嘿嘿嘿……”他先把剛才的笑聲接下去,才不致于讓人以為他的笑聲曾經中斷過。憑他的內力那麼渾宏,笑聲又怎可能會中斷呢?嘿,嘿,不可能!楊滄浪在太師椅上將膝一升,背肩斜靠檀木椅背上,身形斜惻,自覺這姿勢甚有武學大宗師風味,心中也頗躊躇滿志,便道︰“……還有,沒有練刀之前,還得先練十年八載拳腳,幸腳未習之前,還要練他個五六年根基,根基夠了,再花兩三年練氣,然後再來練力,否則有氣無力,或有力沒氣,都是西貝貨,終究不行。”

    他的一干弟子听了,都臉有苦色。練武功那麼難,真還不如去算是入室子弟子,已是三生有幸。想外面不知還有多少人,渴望們身入青城而不得,你們因資質不錯,才算能拜到我這邊來受教,你們只要能練得個藝成下山,也算是名江湖中誰人不羨的俠少了——”

    這十一二位年輕弟子,都是千中挑十,百中挑一甄選出來的,的確大多資質聰悟,受人舉保而入青城。剛入青城,盡做些燒飯生火打雜的事兒,待了半年後,青城派較早入門的弟子負責調教他們,又教導了半年,才選出其中最有耐心,又勤快,而且底子好、資質高,加上家世厚的人,撥入“吟哦五子”門下。

    當然最好資質的弟子,都交給掌門人“春秋一劍”邵漢霄了。但其他弟子,也是精挑細選,吃不起苦頭的,繳不起課銀的,早已被逐出山門去了。誰也不願意浪費他們寶貴的時間,來調練一批又蠢又鈍既不听活又沒家聲的弟子。

    武林中各門各派,此消彼長,若不積極培養自己的實力,很容易就會被其他門派所並吞。

    若一個門派中,沒有新生一代的有力後嫡,在江湖上、武林中,都很容易受人忽略。

    吃不開去,而且也一定要將本派武功去陳出新的後起秀,來將本門武術發揚光大,方能在武林屹立不倒。

    ——只是弟子若咀咀駐啡有青出于藍之勢,卻又使老師傅們感到威脅。

    基于這點,武林中便都是門規森嚴,免得有叛師逆宗的丑事,而師兄弟之間也各懷異端,來討好師父的歡心,使師父能盡悉傳授。

    只是師父們也精得很,總不肯道出了竅門,對每個人至少留了一手。

    更重要的是,武林中對世家顯赫的子弟的加入門派,也十分重視,武林中人,愛惜名譽的,都不願與盜匪勾結,官府方面,礙于恐遭俠道中人不齒,也少往來,所以更喜收一般名門世家之弟子,來扎穩自己的基業。世家中人的子弟投入哪一門派,自然便支持那門派了,武林中人也一樣要有銀子才能過活,而且要發揚光大一派一系,門面、人手、宣傳,籠絡各界地頭,往往都非財不行,非要有官商大力支持不可。

    三年前青城派在賑濟黃河兩岸災難大出風頭,便是因為青城弟子中有個徐虛懷之故。

    徐虛懷是柳州大財主徐大善人的長子,徐善人登高一呼,所募集的銀子,都以青城派的名義捐了出去。青城一脈,因而被江湖中人捧上了天,徐虛懷也因而順理成章地成為青城派掌門人邵漢霄的入室首徒了。

    能夠晉身天下十一大門派中的青城劍派里,而且隸屬“吟哦五子”的門下,實在已是極其光采的事兒了。這次歸入“吟哦五子”之四“禮樂劍”楊滄浪的徒弟,總共有一十二人,大部分都是大富大貴之家的小弟,小部分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鏢局局主之了、山寨寨主之弟、知州事之表親……之類的關系,加上聰明好學、善于奉迎,才能進得這門來。

    其中當然也不例外。例外的只有兩個人,一個青城派家僕之子騰起義︰另一個是望子成龍、克勤克儉的農夫,將辛辛苦苦賺來的錢銀,送唯一的兒子入青城派,而他兒于也不負他所望︰聰明、勤勞上都守得穩,而且任勞任怨,所有的打點賂銀,也勉強應付得過去,青城職長的人見這人少年精乖伶俐,又清苦鯁亮,便也保他入“吟哦五子”的門下。本來以他競技考較的成績,應名列長門弟子,但因無顯赫家世,而被擠了下來,成了楊滄浪門下的十二徒弟。他就是關貧賤,其時一十七歲。

    “嘿嘿嘿嘿,”楊滄浪見弟子們臉有難色,便決意要嚇他們一嚇,故意說得繪影繪形。

    “要學上乘的武功,就得花一生心血,苦得緊哩,不是一門子愛搶拳使棍的急脾性就能一蹴即成的。若不痛下決心,流血汗,回去念古人書嘛,那也行……不過嘛……讀書也得要考試。貢|中的進士、九經、五經、開元禮,三史、三禮、三傳、明經、明法等科,有哪樣你在行?筆試,口試,州試,禮試、京試,殿試……憑你們這些料能通得過哪個試?到時候回過頭來易腸鍛骨,早老不中用了羅……”

    楊滄浪就這樣,一面挖著鼻孔,一面教訓他的徒弟們,關貧賤便在這種恐嚇和調教下,過了整整七年。

    七年之後的他,因為專心,跟四個師兄,已練到了青城派最難修習的劍術。

    十二個兄弟之中,因吃不下苦頭,或沒這個耐心,半途“另謀高就”去的,就有七人之多,恰巧等于是一年走掉一個。

    關貧賤自小就知道進取,勤奮用功,他沒有任何家世根底,擠在一群紈挎子弟中習武,自然是受盡欺凌,忍辱負重,卻學了不少武藝。他的聰明,在鄉間當然可以算是數一數二,但在這群聰明人中,他就顯得十分魯鈍,他之所以還能在青城學藝,完全靠他的專心、熱衷、勤勉而且也肯替師門跑腿、工作。逆來順受、任勞任怨。

    能夠在青城學藝,對關貧賤這等窮家子弟而言,當然是極大的幸運,關貧賤當然知道這點,也珍惜這點,所以他練得最是用心。

    師父和師叔伯等,本來對他的家世清寒,十分鄙夷,但見他虛心學習,舉止謙恭,事事誠心正意;也沒多為難他,最多遣他干點粗活兒罷了,授藝之時,除了對一些寵兒特別耐心眷顧外,還算一視同仁。

    至于同門師兄弟,只剩下了五人,這五人之中,除了下人後嫡滕起義,其余三人,全是有錢有勢人家的少爺。

    大師兄是“天獅鏢局”河南、河北、陝南、山東六十二家鏢局的總局主“吼天獅王”

    牛耕田的獨生子,叫做牛重山。二師兄是黑白二道都罩得住、吃得開的綠林“金龍堂”

    大堂主蓋霸天的二子蓋勝豪,三師兄是湖北大賈豪壽歸祖的三公子壽英。四師兄便是青城派家丁的兒子騰起義,關貧賤排行老麼。

    幾個師兄弟對他,開始甚是厭惡,動輒頤指氣使,少時關貧賤被欺負得實在受不了,躲在毛坑旁抽抽噎噎,幾個師兄便虛聲恫嚇他,不準他把事情讓師父知道。

    總算七年過下來,師兄弟間也有了感情,由于關貧賤勤奮精專,反而能悟別人所未悟的,幾個師兄武功竅門有不懂之處,他都詳加點撥,事後又不居功,不計煩勞,樂意為師父師兄們用些事兒,他們對他也因而大為改觀,有了結納之心。

    初來的時候,他們喚他作“小賤種”,而今已改口叫“小賤”。下面的一個“種”,總算已忍住了沒有叫。這對關貧賤來說,已是感激莫已的事了。

    七年練下來,總算練到了劍法,師兄弟五人盡心潛修劍法,而關貧賤跟那四個師兄,卻在心坎里埋下了一個極大的疑團,一直藏在心里,沒有問出來︰

    ——難道練武非要這樣不可嗎?——練武只有這一條路嗎?關貧賤心里,反反復復,這樣地自問著。

    他由小到大,除了熱衷武藝,也花了不少時間讀經史子集,其他的時間,也都在忙著,這樣才換得來別人容讓他待在這里——惟有這樣,他才能對得起年老了還要佝僂著身體,在種植煙葉的老父。

    由于他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學習上,所以他覺得他所學的不夠!不但不夠,而且太慢!——一定要百日才能練刀,千日才能練槍,萬日才能練劍嗎?——為什麼一定要練習那麼多龐雜的東西?專心一致,練熟一樣兵器,不是更有效嗎?——對敵時,難道每次都是將所有的兵器都攜帶在身上麼?練那麼多種武功,難道與人搏斗,每次都是將這數千招式一一使出,才能決定勝負嗎?——如果練劍,一定要練那麼多劍、對拆嗎?難道對敵對,雙方還是一樣一招一式在來嗎?就像搭配套拳招式時一樣?——青城派習武,每個月一小考,每三個月一大考,每一年全派較技,十年之後,方能下山闖江湖,而且一定要被“武學功術院”所認可。才能算是武林中的“俠少”。

    這過程究竟是真正在練武,還是把練武的目的行俠仗義變為追名求利?——這佯的話,為什麼還要習武?——如此下去,武藝不是非要人認定的才能算武藝?要是新創的招式,豈不是成了叛逆?這樣的武功,難道不拘泥死板?——成名真的只有這樣一條甬道嗚?通過一連串的考較,一大群的人認定,還有人緣、家世、樣貌……如果這樣就成了“俠少”,那“俠”字,豈不是並非看武者的行為品端、武功高低而定,反而是看他循不循規、蹈不蹈矩,听不听話、討不討人歡心而定了。

    如此的話,跟“俠”字意義的活潑、創意、神采淋灕、元氣充沛,不是大相徑庭嗎?關貧賤憑著他自己所讀來的一點I學識,一直在反復思索著這些問題。不過他一直不敢表達出來。

    有一次他向師父問過︰“為什麼要用‘踏雪尋梅’呢?我記得青城入門拳腳技法中有一招‘彎弓劈掛’,不是可以用來破這招‘落花飛雪’嗎?”

    那時大師兄牛重山和二師兄蓋勝豪正在對拆。大師兄以青城“雪雨劍法”第二十九式“落花飛雪”劍尖疾抖,飄刺蓋勝豪;這一招“落花飛雪”,使來要如飄逸有致,溫文靈動,牛重山牛高馬大,壯得如一頭枯牛一般,使來已十分尷尬,所幸他功夫扎得根深,所以還勉強可以成招。

    但是蓋勝豪可慘了。青城“雪雨劍法”第二十九式“落花飛雪”。原只有第三十式“踏雪尋梅”可以破之,只是”踏雪尋梅”這一武要使得溫良有致,足不陷雪,劍意瀟湘方可,蓋勝豪短小精悍,能將青城一十六路“九死一生”空手入白刃短打撲拿拳法使得如狂雨驟 ,但要使這一式“踏雪尋梅”,可謂左支右黜,幾次都摔了一身稀巴泥。

    于是關貧賤心中靈光一閃,青城派中初中入門有一招叫做“彎弓劈掛”,也沒有什麼花巧,只是彎弓步,一個倒沖天拳砸下去,如果拿著劍來使,這一劍劈下去,至少可以震開“落花飛雪”的主勢,只要震歪了劍勢。“落花飛雪”的余式便展不開去了。這樣失為一種“落花飛雪”的破法,既容易、也簡單,而且有效!誰知楊滄浪一听,劈手就在他腦勺子一擊,用煙桿子篤篤篤敲著他的額頭,罵道︰

    “你以為自創奇招,好了不起是不是?”楊滄浪震怒非常︰這小子以為他自己可以教訓起師父來了?!想當年我向師父也提過這類子話,連額頭都打腫了一個包!這小子好大的狗膽,不挫挫他的銳氣,不知道什麼是長幼有序、尊卑之分、武林規矩!“告訴你,渾小子,咱青城派的劍法名震天下,便是因為變巧繁復、巧變無窮,只要你勤練,便有至高的造詣,急不來的,你看我使這一招——”

    “刷”地一聲,楊滄浪使起“踏雪尋梅”,自有孤高傲霜,顧盼自豪之勢。一時弟子們都如雷般喝起彩來,楊滄浪自覺他使這一招,也足可睥睨萬物。氣定神閑,便得意洋洋他說︰“你看,由我使這一劍,便又不同了。我們青城派的武功不但要能破敵,而且要使得漂亮!”

    關貧賤心中還是在想︰您武功高,練了幾十年,這一招至少也浸淫過十年,自然中式中矩了,但是……但若是似自己的武功低微,使“彎弓劈掛”,不是更簡便直接、更有力有勁得多?關貧賤當時心里想著,自然不敢說將出來,楊滄浪見關貧賤默不作聲,以為他心悅誠服了,摸劍嘿嘿子笑了幾聲,道︰“武林有武林規矩,江湖有江湖道義,你什麼都不懂,就少出點子!”

    楊槍浪指著演武廳上所繪的人像,向關貧賤罵道︰“你曾太祖師爺爺,乃是當年大俠蕭秋水的生死之交,我們這一脈劍法,都自他劍術上傳下來,他的劍法,天下誰人不敬?誰敢不服?你少動沒出息的腦筋,多勤練勤練吧!”

    關貧賤知道曾太祖師爺爺,就是當日武林人稱“千手劍猿”藺俊龍,關貧賤對曾太祖師爺爺的武功,自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尤其對他的俠義胸襟,更是景仰無已,師父搬出曾太祖師爺爺來說,關貧賤立刻便折服了。

    ——是啊,這些粗淺道理,師父等武術出神入化,又怎會不知?既知又怎會騙自己?一定是怕自己誤入魔道,故此才苦口婆心地勸諭!關貧賤便打消了懷疑的念頭。直至數個月前,師兄弟較技時,他先與大師兄、二師兄、三師兄比斗過,僥幸都勝了下來,輪到和“吟哦五子”中二師伯“尚書一劍”魏消閑的大弟子徐鶴齡登場,徐鶴齡就是那使青城派聲威大振的柳州徐大善人之二子,他哥哥成了青城掌門人“春秋一劍”邵漢霄的入室弟子,徐大善人便要求他的次子徐鶴齡作“吟哦五子”中老二的門人,如此兩兄弟所學不同,他日才可以“雙虎霸門,光大徐家”。

    徐鶴齡習武,便遠不如他哥哥徐虛懷來得踏實,雖然身法靈動,出招歹狠,動輒如赴生死之決,但要擊敗關貧賤,誠非易事也。最後徐鶴齡發狠要戳關貧賤雙目,關貧賤一直忍讓,至此按捺不住,在那生死一發間,所有的武功,都不及應變。便將他自己平日蹲茅坑中,無事可作時,但見蒼蠅蚊子齊飛,他便創了一種“神手拍蚊”,又快又疾,輕易打死所有的蚊蠅。這一招在危急間使了出來,“啪”地摑了徐鶴齡一巴掌,然後一腳將他踹了出去。

    徐鶴齡哇哇大叫,徐虛懷見弟子落敗,也沉下了臉。“尚書一劍”魏消閑重重地哼了一聲,楊滄浪知道得罪了二師兄,這下可令他掛不住臉,當下一個箭步躍出去,打了關貧賤一個耳光,跺腳大罵道︰“你……你這個畜生……偷偷去學了什麼武功回來?!”

    關貧賤摸著熱辣辣的臉,當場被打,又不知自己錯在哪里,心里很不好受,囁嚅道︰

    “是……是我自己平日……在茅坑里沒事練著玩的……”

    青城派的年輕弟子听了,都忍不住,尤其是女弟子,少不更事,“撲哧”地笑出聲來更不在少數。

    楊滄浪見他這般說,一怔之下,也覺得好玩,哈哈笑了幾聲,卻見二師兄依舊板著臉孔,回心一想,這小子在茅坑中所自創的招式都能勝過青城武功,這還得了?當下勃然大怒,“批批啪啪”摑了他幾巴掌,罵道︰“死東西,不學好,天天去學不三不四的雕蟲小技,我摑醒你!”

    那二師兄魏消閑見門下大弟子居然給四師弟的小徒打得敗下陣來,心里很不是滋味,陰森森地加了一句︰“雕蟲小技?這自己創的武功能打敗青城正統武藝,這‘雕蟲小技’可了不起得很呀!”

    楊滄浪一听,手里更是勤快,一面打一面重復地在狠狠罵著︰“我劈面給你幾個大耳括子,打得你省省心!”心里是怕二師哥動了真怒,他對這徒兒其實也是愛惜,打敗了二師哥的得意門生,他算教導有方,臉上大大光彩︰這寶貝徒弟可是打得失不得的。

    關貧賤自是咬緊了牙關苦挨。那一次打得葷七八素,慘不堪言,幸好掌門師伯畢竟是個明事理的人,喝止了四師弟,邵漢霄心底里,對這個既無 赫家聲樣貌又不如何的弟子,有了深刻印象。

    所以這次下山,關貧賤才會有一道去的機會。

    這趟下山,在全部一百二十四新進門人中,只選出十三個人,關貧賤居然就是其中一個代表,不能不說是一種殊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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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7 23:16:10
二看竹何須問主人

    關貧賤之所以能參加這次一十三人下山“替青城派揚威立功”的行列,一般都認為是托那次關貧賤打敗徐鶴齡的福。這次下山的名單,是掌門人邵漢霄親訂的,邵漢霄曾目睹關貧賤三兩下手腳利落地擊敗徐鶴齡,邵漢霄打從心里覺得︰孺子可教。

    但是魏消閑當然對他大師兄的作法,很有些不滿。他在“吟哦五子”中可以說是功高震主,每次青城有事,他都不匱遺力,呼馳敵陣,邵漢霄一向念其功高。

    當一個掌門人,不是武功第一那麼簡單,還要上上下下都吃得開、支持者遍布,而且要有力,更要有班底才行,邵漢霄用人惟取其長,也不致求材若渴的去為一個小小關貧賤去得罪老二魏消閑,所以將關貧賤的名字圈出來時,一面故意他說道,“牡丹雖好,還需綠葉扶持。這次徐氏兄弟也都出馬,讓這渾小子去見識一下他這幾位師兄的神勇,也是好的……況且……”邵僅霄偷偷用眼梢斜你睨下臉色漸寬的二師弟,又道︰“這趟路遠,有小關在,茱水跑腿,倒是方便多了。”

    這句話不單使魏消閑心里舒服,連徐氏兄弟也好過多了,其實路上有關貧賤在,許多粗活兒,都不必自己親自動手,倒樂得開心。

    ——就讓這小子去吧,反正跟他又沒有深仇大恨,諒他也搞不出個啥名堂來!那時,關貧賤在青城門下,已練了十年了。

    整整十年了。

    在關貧賤在練武場中以自己的招式力挫徐鶴齡後,他心里的疑團就更大、更無法消磨了︰

    ——為什麼非這樣練不可呢?——為什麼一定要那麼多“無用的”花巧?——究竟是那些技法“無用”是因為自己不會用?他又想起昔日名震武林的曾太師祖︰“千手劍猿”藺俊龍。據悉他的劍法也以繁復的變化為主,曾太師祖的行俠故事,是他所向往已久的,只是,曾太師祖也是循規蹈矩來練劍的麼?——從他听來的故事中,大俠蕭秋水、少俠方歌吟以及白衣方振眉這三代俠者,他們的武功家數,以及學武的過程,自習勤練、加上廣識多才,武功自創一格——他們的武功也並非“武學功術院”中訓練出來的啊!關貧賤可想來想去想不透,只知道當時好像還沒有什麼“武學功術院”。

    “武學功術院”是後來武林十一大門所推舉出來的甄試學武人是不是夠格的盟會,由少林、武當主掌,其他九大門派年年輪流主辦。

    武林人物一旦有“武學功術院”認定,即授予幟錦,那就飛黃騰達,前途無量,就算被分發到囤域去當教頭,年傣也差不了,武林中人為求“武學功術院”一張幟錦,真是如痴如狂,不惜一生都為它耗上了。

    關貧賤打了徐鶴齡後,回來還當眾挨了師父一頓臭罵︰“你這兩下三腳貓的玩意,全憑好運道,才沒在死掉!你少胡來一套,成就當可更高,練武功,沒有‘武學功術院’的認定,就似讀書人考不上京試一般,白搭啦!”

    楊滄浪想想關貧賤打敗了二師兄的弟子,使三師兄、五師弟刮目相看,實功大于過,所以私下柔聲對他說︰“你自己創些新招,雖無傷大雅,但大庭廣眾下,用出來的一定要是師父教你的,知道哪?”

    關貧賤當然說知道。

    至少他知道師父用心良苦,而且也確有為難之處。

    于心而論,師父雖常打罵他,但他已覺得師父待自己確實很好的了,而且的確教給了他不少武藝。雖然他還是不滿足。

    這不滿足並非“人心不足”的魘望,而是求知欲的不足。是以他常常一個人在習武。

    久而久之,他練出了他自己的武功。

    他將一些招法,盡量簡化,面拳法就盡講求實用,他尤其覺得任何招式,不外乎三訣︰快、準、有力。至于好不好看,變化精不精妙,都不及打倒了敵人為要。

    尤其出劍。劍在手時已可算穩操勝券,所以拔劍尤難,拔劍在手,乃從無劍到有劍的過程,拔得要比人快,要人猝不及防,而且要搶先出手,劍勝招先——這又談何容易?——越是不容易,越是要勤學!所以關貧賤發奮學拔劍。如此過了一年。再次全派師兄比武時,他遇著了掌門大師兄弟徐虛懷,他們是比試競技,故劍早在手中,而關貧賤再也不敢令師父為難,所以不敢用自己所創的招式,所以三百招下來,雖未落敗,但已大汗淋灕,迭遇險招,終被邵漢霄喝止。

    關貧賤不能戰勝徐虛懷,而且落了下風——但這已是不得了的事兒,青城派第十六代大師兄徐虛懷居然沒打掉小師弟關貧賤的劍,使得作為師父的楊滄浪臉上也堆滿了笑意。

    ——好光彩!掌門師兄邵漢霄的氣度,可比二師弟魏消閑好多了,他也對關貧賤夸獎幾句。徐虛懷也覺得這小師弟不可小覷,更加警惕自己苦練青城武功。

    但關貧賤心里卻不高興。

    因為他感覺到痛苦。

    一,他發覺青城派的武功有很大的缺陷,但他不能說出來;二,他最擅長的武功都沒有用上,所以打得甚是不痛快。

    自從一年一度全派競技以來,“吟哦五子”的門人便各自門練習,潛修的多,交手的少,以免被人估量了虛實,所以青城派的武功,就越發神秘,但也越發狹隘了。

    每人都希望自己能留得一手,以待屆時揚威。

    關貧賤更加苦惱。

    ——這樣下去,對青城而言,豈不固步自封?但他人微言輕,說了又有何用?而且他自己的練法,究竟對是不對?私自練了一年拔劍之術後、他又開始練拼劍之術——搏劍之術,青城派都教了,只是拼命的劍法呢?他自己揣想,既要動刀動槍,但是拼命了,拼命的劍術,最好不要劍術,只要平時勤練,劍招便可隨機而生。

    他便練“不要劍術”的劍術。其快、準、狠,都講求實用,且一擊奏效——與對方交手愈少,愈能迅速制勝,而且免使自己陷于危境。只是他不知道他這樣練對不對,心中一直惴惴不安。

    平時他練這“舍身劍法”時,他蹲在茅坑上刺劍,劍快而準,竟能將蒼蠅飛空時刺著。但刺蚊子則不易。因蚊子體積細小,比蒼蠅更不著力,在半空刺戳,根本不可能貫穿,除非是用劍之尖鋒之鋒,方能刺著,這種練法,可以說是根本沒有希望,但關貧賤還是日日夜夜地練下去。

    這次他的“鋒劍”,竟刺中了一只蚊子,而不是以劍身拍擊撞斃蚊子,他好高興,一不小心,一腳滑進渠里去。那些茅坑下都是河渠,糞便是由魚類吃了,關貧賤掉了進去,自是惹得一身臭,所幸水也不太濁,他便自水渠沉潛過去,要在河塘那邊岸上冒上來。

    這時他發覺渠下映著隔著水的陽光,有一蹲怪模樣的石頭。

    這石頭上竟被人用劍鏤刻著幾個蟹眼泡沫般大,又極其任性的字,幾乎已被水草掩蓋。

    “嘻嘻,你是練劍得意志形時掉下來的吧,我也是,我刺中蚊子的翅翼,成功啦,好高興,呼地滑進屎塘里來。你不要告訴別人,我要相知者知,不要雜人來煩我。若問我練劍有問心得,大哥給我說了七個字︰‘看竹何須問主人’。”字寫至此止,下面劃刻了三柄劍交叉著。

    關貧賤看得一震,竟忘形張口,一股臭水,倒灌入口,他嘴鼻皆被嗆得苦不堪言,但他心中的奮悅與驚震,更無可言喻!他記得師父說過,青城派這里曾是“千手劍猿”藺俊龍教曾太師祖客凌雲練劍的地方,而三把交叉的代號,正是曾太師祖的表記!曾太師祖曾來過這里!——曾太師祖也曾掉落過這里!曾太師祖為什麼會掉落到屎塘里?莫非……也是為了練這刺蚊的武藝!?……若是,自己所練的武藝,竟與近二百年前曾太師祖所練的武功相同!關貧賤忖及此點,忍不住偷悅得要大叫起來,但一張口,一口臭水,又倒灌入口,真是辛苦難當,他忙不迭潛上岸來,全身濕淋淋的,卻無比振奮,正要跑去稟告師父,忽見劈面行來的不是師父又是誰!楊滄浪正與五師弟“楚辭一劍”文征常及一干弟子並行,見關貧賤這般狼狽相,恐又被人取笑自己有一個這等下賤的弟子,乍聞之下,又臭又腥,便惡狠狠地罵道︰“死家伙,傻不愣登地,武功沒練好,馬步扎不緊,準是掉到屎塘去了,還不趕快去更換衣服!”

    關貧賤見師父師叔來到,忙上前見札,眾人在嗤笑或嫌惡聲中閃讓一旁,五師叔文征常本性誠篤,出身也並不好,所以對關貧賤特別照顧,覺得他孤零零的好不可憐,所以向不為難他,而今也揮揮手,暗示他回房更衣算了。

    可是關貧賤卻有話要說,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他只得期期艾艾地道︰“稟告師父……我……我掉進了屎塘……我……我……”

    楊滄浪不耐煩地道︰“知道了!知道了!瞧你這一身糞臭,還會掉到哪里去!還稟報什麼?要師父再踢你到屎塘里去麼?!”

    眾人都哈哈笑了起來,關貧賤更是滿臉通紅,囁嚅他說不出話來。

    三師兄壽英調笑道︰“師父……關師弟是要告訴你他掉落糞唐的滋味哩……”

    眾人又捧腹大笑,關貧賤站又不是,走又不是,不知如何是好,二師兄蓋勝豪加了一句︰“怎樣啦?小關……嗒嗒嗒……好滋味吧?”

    大家呵呵笑了起來,大師兄牛重山比較厚道,笑著向關貧賤道︰“听師父話,快去換衣服吧?”

    那五師父的大徒弟,也是文征常的親生兒子文子祥笑加了一句︰“你不必吃午飯了吧?”

    大家又笑個不休,關貧賤狼狽不堪地行開去“文征常聲帶斥責地叫了一聲︰“子祥!”

    文于祥頓噤聲不語。楊滄浪怪不好意思地向文征常道︰“我這個徒弟,整日神經兮兮的……也難怪,他出身不好,腦筋不大清楚,有一搭沒一搭的……”

    文征常倒覺得這小子大合自己脾胃,便道︰“沒什麼,這小子倒憨直得很。”

    楊滄浪打從心里起一個突,暗忖︰莫非你看上了我這個徒兒的天真和勤奮,想收攬過去,好在每年一度徒弟較技中勝我?這可是說什麼也不肯的事!當下使用語言擠兌道︰“哦?可惜這小子雖出言無狀,但我也畢竟教了他多年,心里不舍得緊,否則早已逐他出門牆啦。”

    楊滄浪先用話封塞,文征常跟這四師哥近三十年相交,焉听不出來,心里一怔,知道楊滄浪不高興,便仰天打了個哈哈道︰“當然,當然,四師哥教出來的高徒,他日成就都是四師哥的。”

    楊滄浪這才滿意,文征常知道這四師哥和二師兄一樣,心胸奇狹,一個語言不當,真會疑竇叢生,便不敢再當面夸譽關貧賤了。

    然而關貧賤自從水里見了“看竹何須問主人”後,便越發肯定了自己。

    當日他有滿腹語言想告訴師父,結果卻給師父罵一頓斥喝,直罵得吞回去了。現在他終于把以前一直百恩不得其解,不知自己做得對不對的事,豁然而通了。

    ——看竹何須問主人!他听過大俠蕭秋水的故事,蕭秋水在當陽擂台之役中,以“唐方一劍”擊敗了年長他十歲的蕭易人,那冠絕天下的一劍,只是因為他遠眺天邊遠霞和思念唐方柔發而創的!“振眉師牆“為武林人的“寶牆”,能登上者便是一方英豪;但“振眉師牆”,顧名思義,乃為紀念昔日白衣方振眉勇退金兵所設的,想當年方振眉與拳掌變化多端的夏侯烈交手,無論復侯烈縱高伏竄,拳腳易招,方振眉始終以一只手指懾伏他。

    ——如果所練的是約定俗成的武功,方振眉能夠每一次出手都在瞬息千變的夏侯烈變化之先麼?這便是“看竹何須問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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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下山

    從此以後,關貧賤更加有信心地苦練,他從青城派武功中所參悟的招式,再以招創招。

    為了堅定他的信念,關貧賤時常潛下臭水塘去看那七個字。“看竹何須問主人”。

    一直到他直入青城派的第九個年頭,他所苦心修心的不是槍術,不是刀法,也不是劍法,更不是拳腳功夫或暗器,而是順手撿來,不管在當時是一根柔枝、一把泥沙、或是一張凳子、一支毛筆。他都當作非常武器來使,他便是要將任何事物,都能發揮它最大的功用——每一件事物︰都成為了他的劍。

    可是他的這一身武藝,卻不能為師門所容,所以他也沒敢使出來,而本門劍法,又疏于修習,故在第九個年頭的弟子較技大賽中,關貧賤只勝了一場。第二場便遇著了自己的大師兄牛重山,因招法不熟練,交戰之下,終于落敗。

    楊滄浪勃然大怒,心覺這渾小子越來越不學好,越練越回頭,但“春秋一劍”邵漢霄終記得關貧賤兩年前的大展神威,于是圈下了他的名字,他便成了坐U山”的“俠少”

    之一。

    這其中“吟哦五子”中的三師兄“詩經一劍”祝光明倒很是贊成。他稍通相理︰他一直有一種感覺,這貌不驚人、長得不高的小個子,雖然功力未足,便龍行虎步,已隱然有宗師之風。

    “下山”是青城派的大事。

    如果“十年寒窗苦讀”是為了“京試”的話,“下山”便是青城派弟子上山十年練武的“赴京應試”。

    惟有先“下山”,才有希望在“武學功術院”中得題名,惟有在“武學功術院”中獲人贊許,才有望在“振眉師牆”上露面。如果說人“武學功術院”是等于是中了“秀才”的話,能上“振眉師牆”,則是人了“御試”,一旦成為“牆主”,就等于是中了狀元了。

    這名利雙收,而且威震天下,名動八表的事,哪個學武的人不想,哪個習武的人不望!青城派之所以遣弟子下山,是要他們自己闖出一些好名,以獲得武林前輩的賞識,保薦他們能入“武學功術院”,總之,進入這“武學功術院”的子弟愈多,青城派的基業就越是穩實!別的門派,何嘗不是這樣。

    所以這一陣子,自各門各派出來的“俠少”也真不少,他們紛紛制造令人注目的事件,有時不惜相互火並了起來,引起武林中人或江湖人物的非頂P不齒。

    他們下山來,要做的事,當然是“行俠仗義。”

    “替天行道”——一直是這班少俠要成為“俠少”的職志。

    青城派這次精挑細選,挑出一十三人作為青城派第十三代弟子代表,實在是十分審慎的。

    青城一百二十四名弟子中,只選出一十三人,這是何等嚴苛的數字!“吟哦五子”

    之中,二師父“尚書一劍”魏消閑的弟子,經過選拔甄試後,只有兩名被選中,三師父“詩經一劍”祝光明,門下僅有三人選中,五師父“楚辭一劍”文征常,則只有他兒子和一名弟子被選入,大師兄“春秋一劍”為避嫌,也只選中他門下一人,便是徐虛懷。

    但這次四師父“禮樂一劍”楊滄浪卻光榮萬分,因他門下弟子中,被選中的居然足足有五人,便是牛重山、蓋勝豪、壽英、騰起義,還有便是關貧賤。

    “春秋一劍”邵漢霄曾說了一番義正辭嚴的話,來勉勵這一群即將闖蕩江湖去的未來“俠少”。

    “……你們這番出去,要作的是,不要忘了,‘江湖道義’四字。所作所為,好的也罷,壞的也罷,都是替‘青城派’作的,所以千萬不要折辱了‘青城’二字。……記住,不要貪玩,更不要貪功,把這番‘下山’,當作了體驗磨練,而不是求名求利……”

    事後,關貧賤等師兄弟五人回到了師父身邊,楊滄浪帶著三分酒氣七分興奮,叮嚀他們直到東方大白。

    “……你們不管如何,一定要為我爭一口氣回來!”

    天方破曉,這一十三人,便整裝待發。

    每一個人心中都是欣悅的,可心情是忐忑的,他們都想下山後有一番“驚天動地”

    的而且也是“行俠仗義”的行為,以揚名聲、顯父母、榮師門!十三個人,分作兩組。

    一組六人,一組七個人他們約定在六月六的炎夏,在淮北“振眉師牆”下相見。

    ——那時候再看誰上了牆,誰只是牆下的觀客。

    他們都雄心勃勃。分兩組是為了要使“青城派”的名望,不至局限于一隅,分兩組人來行事,看哪一級人博得武林人的稱譽!他們六人組是向北而去,七人組的則是赴東遠行;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楊滄浪的五個徒弟,便是跟二師父魏消閑的兩個徒弟結伴而行。

    這後來又有一個改動︰徐大善人愛子心切,既聞兩子皆被選人“俠少”行列中,自然大喜過望,但也希望小兒子能跟著大兒子,好有個照應。“吟哦五子”當然答允,所以魏消閑的另一個弟子,便發至“北英組”去,徐虛懷、徐鶴齡兩兄弟便到七人的“東豪組”去。

    “吟哦五子”,莫不對這兩組“俠少”,寄于殷望,而沒被挑中的弟子,在羨慕之余,也期望眾位師哥為“青城派”爭個好名聲回來。

    這些少俠的家人,紛紛過來送行,叮嚀小心,贈裘衣,奉金刀,而關貧賤遙望雲山,知道他爹爹殘弱不堪的身形,是再也無法上得山來送行了。

    時為初春,徐氏兄弟是柳州大善人的兒子,自是錦衣貂袍,他們兄弟更眉目如畫,腮含春風。

    至于牛重山,不愧為“吼天獅王”之子,滿綹虯髯,很有武林人的豪態,蓋勝豪卻短小精悍,走起路來,走一步像釘關一口釘子,在馬上像一頭豹子,說一句話像發了個誓般大聲有力。壽英是武林家世,不如大師兄二師兄,論有錢官勢,也不及徐氏兄弟,不過他貌似潘安,而且機警聰明,如簧妙舌,加上噱頭多,應變快,一行人中他和滕起義最會耍寶。滕起義相貌平庸,跟著幾位師兄,人說什麼他跟什麼,該贊的時候贊,該罵的時候罵,總之不會拂逆了他師兄們的意思。

    關貧賤呢?他相貌平平,雖說不丑,但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但他一雙眼楮,虎虎有神,像兩顆虎珠嵌在崢嶸的額下,寡言慎思,最特別的是他令人有一種篤定、安全的感覺。

    這個特點關貧賤自己當然不知曉。他們下了氓山,過了川中,一路上因初入江湖,對山下種種事物,都覺新奇,這一行七人中大都有花不完的金葉子,當然不愁沒得玩樂。

    滕起義也加進去一齊玩樂,反正幾個師兄們高興,他也不愁沒得銀子。關貧賤也不得不想玩,而是覺得這樣玩沒啥意思,便推說身體不舒服,獨個兒修習武功去了。

    這半月來的途中,關貧賤覺得他自個兒所揣習的,跟現世的情況很有些出入。譬如說在青城山里,內戰多有寬敞的場地,外戰則是高山崇嶺,延綿不絕,但在外遇敵,很可能就要在狹隘的室內、或滑不留足的屋檐上、抑或舟中水上作戰。由于環境的變遷,武功可能無法盡情發揮,這些反省都不斷地修正他對自己所習武功的進境。

    闖了十多天的江湖,一路上的鏢局、場子、鄉紳,听得是青城俠少,吃的喝的皆齊備,他們也希望以此使得有一日要請這干“身懷絕技”的人來撐場面,常言道︰“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誰知有一天要不要這樣會幾下子的少爺們來助陣?牛重山等學武功十年,沒什麼樂子,一旦下山,自然要盡情;但對關貧賤來說,這等于又多練了十幾天新奇的武藝︰這比他在山中自修一年余還有功效。他見人捧酒出來勸飲,便想到︰如果酒中有毒。則如何是好?師兄們都醉了,他要怎麼應付?如此下來,一定要想到豁然而通才可以,十幾天來,這方面進步真是一日千里。

    這日他們已過了洞庭,來到了長江與鄱陽湖相接的石鐘山附近的南昌一帶。

    石鐘山下臨深淵,微風鼓浪,聲音鐘嗚,而且景色奇勝,登上可長江與鄱陽湖水天相連,波濤滾滾,直奔三吳,在兵家上,也是險要必爭之地,但在武林中而言,“鄱陽湖”有一霸一君。“平一君”在百花洲,向得善名,而且在“武學功術院”中,是歷年蟬聯監察“洞正”之一,這“洞正”之稱,跟書院主持的一代大儒︰洞主、洞正、堂長、山主、山長,份位相近。

    平一君能位居“洞正”,可以說是武林耄宿了。而一霸則是石鐘山的“龐一霸”、這人脾氣極劣,不善交際,據說這人高興時自動派出衛隊,掩護江上船只,直護送至馬鞍山方休;不高興起來,銅官山利家寨一門之十四口,竟給他一夜間殺個干干淨淨!這就是江西一帶的“花洲平一君,石鐘龐一霸了”了。

    他們這一行七人,來到南昌,便到“福財客棧”去伎。那壽英一看如牌,即搖頭道︰

    “不行,不行,我們要住這種貨色的客棧,實在大沒意思了,你們瞧……那招牌的名字多俗氣!”

    牛重山望望“福財棧”三字,想想也以為然,便問︰“……那麼,我們該往在哪里?”

    壽英點子最多,同伴都稱他作“扭計潘安”,他即嬉笑臉皮道︰“唉呀,像我們這等俠少,住在什麼‘福財客棧’、‘悅來客棧’的,往來多失威啊!……江湖中的俠少,要住就該住在‘天下第一樓’、‘大白樓’、‘黃鶴樓’之類的客棧,試想想……萬一在其中發生武打毆斗,在“福財棧”中打一場,可多沒臉子呀……要是在‘紫禁之巔’打一場,真是不勝也名動江湖——嘻嘻嘻,我們再選選地方好了——”

    眾人都覺得有理,壽英年紀最小,但跟他做生意的父親出來混過,什麼事都較老馬識途。可惜這地方也沒有什麼雅號的住所,走了幾條街,才有一處,挑出來的招牌叫︰

    “燕子居”。

    牛重山等忙問壽英有何意見。壽英皺了半天眉頭,道︰“……昔日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畢竟詩家有雲,燕子,乃祥物也。好吧!將就將就,咱們這些俠少、今晚就在此打個尖兒了。”

    他們住進去才知道,原來“燕子居”是座妓院。

    住進了妓院,對這幾位“俠少”而言,卻是正中下懷的的事。

    他們嫖飲了兩天,覺得沒什麼意思。這日他們遣去了煙花女子,幾人在一塊兒愁眉不展。關貧賤覺得很是奇怪,便問︰“干嗎今個兒大家不喝酒尋樂了?”

    壽英早看這廝不順眼,劈口罵道︰“飲酒作樂又怎樣?你以為你很正經呀?!每次別人家尋樂去。你自個兒坐在那兒悶悶不樂,盡在那兒掃興!”

    關貧賤自知跟他們很不能一致行動,中心很是歉然,便解釋道︰“請三師兄釋怒……

    我,不敢掃大家的興……只是,只是小弟……天生蠢鈍,學不來……”

    蓋勝豪也沒好脾氣,在旁加了一句︰“那你不是潔身自愛,把我們給比下去了嗎?”

    他天天酗酒狂嫖,覺得一股志氣,無處宣泄,但這樣作下去,心里又暗罵自己不識自愛,所以看見五師弟把持得緊,自得其樂,心中很不是味道。

    大凡人若不知檢點,見旁人潔身自愛,乃是最無法忍受之事。關貧賤想想,自己確與眾不合,難免為眾所忌,便道︰“小弟確沒有妄自清高的意思……只是小弟覺得這趟下山來,很多該做的事都沒有做好,有虛此行,心里很不好過……所以才沒心情……”

    徐鶴齡瞪了他一眼,不耐煩地道︰“誰好心情了!”以前他曾被關貧賤擊敗過,心中早有不忿,但關貧賤對他謙恭始終如一,徐鶴齡雖是紈挎子弟,但為人心地還不壞,也就算了。說來說去,還是因為關貧賤不肯與他們同樂,他才瞧不順眼的。

    關貧賤听了,心里十分難過,牛重山重重一捶桌子,沒好氣地喝道︰“算了,算了,別難為了小賤了。他是古板腦袋瓜子,不是瞧不起咱們!”牛重山為人厚道,說話也較有分量。徐虛懷是長門大師兄,他心中卻想著另一回事,楸然不樂,便嘆了一聲。

    關貧賤期期艾艾道︰“……徐大哥,有什麼事,您罵小弟好了,別自個兒唉聲嘆氣……”

    徐虛懷拂袖道︰“這不關你事。”

    壽英卻擠眉弄眼道︰“我知道徐大哥想的是什麼事兒。”

    蓋勝豪奇道︰“哦?”

    壽英道︰“徐大哥想的是︰咱們這次下山來,說什麼行俠仗義,卻大功兒沒立一件,這樣去參加‘武學功術院’,成什麼體統!——這叫大志不得舒展,是不是呀?徐大哥。”

    壽英這一番話下來,眾人都靜了下來,臉色甚是難看。

    這時鴇母黃婆又帶了兩個女子前來,一面笑得齜牙不見眼地道︰“哎呀,諸位少爺,今個兒又來了兩位姑娘……”

    忽听“砰”地一聲,牛重山一拳擊在桌上,震得酒杯齊跳了起來,只听他喝道︰

    “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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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幫派堂院牆

    一時間,場中諸人都緘靜了下來,氣氛窒息到了頂點。那老鴇這時早嚇得退了出去。

    好一會,壽英又努力著要將氣氛搞好,強笑道︰“我們還有兩個月才期滿回山,還有些摘頭……”

    滕起義接下去說︰“其實我們一路上來,確也曾行俠仗義,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見義勇為了好些事呀。”

    牛重山怒道︰“住嘴!”

    滕起義噤聲不語。

    徐虛懷嘆了一口氣道︰“對別人也許可以吹吹大氣,但我們自己肚里明白,在牛鎮那樁干事,只是兩個地痞流氓偷了六姑兩只雞,我們七八個人,揍了兩個小潑皮一頓,就揚言是鋤強抉弱,這,這,唉……”

    “又豈止于此,李家村的那樁事,更是窩囊︰“蓋勝豪忿忿地道︰“我和大師哥、二師哥接了一單事情,以為是‘岳起鏢局’的人被劫了鏢,跟人打了半天,才知道交手的對方是‘岳起鏢局’的人,他K…他螞的王八笨瓜腦袋,敢情是石灰做的!——居然還以為我們來劫鏢的呢!你說嘛,這,這不是滑天下之大槽,荒天下之大謬嗎?真是!”

    “甭提了。”徐鶴齡也說︰“這趟下山,太平無事,我們本想作番大事,又怎奈偏偏……哎!”

    “卻也不是無事。”徐虛懷不同意他弟弟的話。”現下武林中有‘一幫一派一堂一院一牆’搞得天翻地覆的,你若想做些大事,盡可以挑上‘江湖派’、‘武林幫’、‘意思堂’。”

    大家住了口。

    好一會滕起義才干笑道︰“徐大哥言重了。那一幫一派一堂,哪里是我們惹得起的?就算傾盡咱們青城的五位師父齊出馬,只怕……只怕也……”“只怕”了半天,還是說不出來。牛重山用手重重在桌上一拍,喝道,“吞吞吐吐作甚?!咱們青城,不過是‘學術院’的十一大支柱之一,哪里惹得起這三大勢力!”

    原來所謂“一幫一派一堂一院一牆”並稱“天下五大”。這“五大”,便是“武林幫”、“江湖派”、“意思堂”和“武學功術院“與“振眉師牆”。“武學功術院”和“振眉師牆”是凡武林人都認可支持,但卻沒有真正的實力十一大門派名義上是鼎力支持,實質上還是先掃門前雪。只有“武林幫”、“江湖派”、“意思堂”橫行天下,有人說,“武林幫”,“江湖派”,“意思堂”三大勢力加起來,聲威已絕對不在當年的“權力幫”和“朱大天王”之下。

    這樣的幫派,就算是牛重山這行人吃了熊心豹子膽,又哪里敢去招惹。

    徐鶴齡仰脖子灌下一杯酒,道︰“我們別盡談這些不快的事了。……這趟下山,是行俠仗義,造福武林來的,總不能空手而回呀。”

    關貧賤禁不住說︰“其實我們出來旨在學點江湖經驗,掌門師伯也這樣說過……反正天下太平,是好事咧,咱們也不必太沮喪。”

    壽英橫了關貧賤一眼道︰“五師弟,你自己沒出息。別扯到你師哥頭上來。咱們這番干不了大事,要進‘武學功術院’麼?別妄想了!——咱們無論如何,都得要做幾件讓人刮目相看的大事!”

    滕起義槍著道︰“對,對,我贊成壽師兄的話,……這番下山,誰不想出人頭地!”

    蓋勝豪無精打采地道︰“那又如何出人頭地?”

    徐鶴齡睨了他一眼,道︰“我這里有個消息。”

    蓋勝豪、壽英一齊喜道︰“你說來听听!”

    徐鶴齡道︰“听說這南昌城里這幾天鬧偷竊,咱們晚上去大富人家那兒埋伏,說不定可以抓一兩個大盜回來……”徐鶴齡年紀較小,一雙眼珠游轉靈動,似小孩玩到精彩處,甚是興奮。

    蓋勝豪一听,卻索然無味。“這是什麼玩意嘛。……咱們幾個‘青城派’少俠,去捉幾個毛賊,沒意思得緊嘛!”

    他這番話說得極是大聲,因隔壁閣里,來了兒個闊客,在酣飲猜拳勸酒狎妓,吵得不亦樂乎。

    徐鶴齡給這一番搶白,覺得很是泄氣,他惱怒道,“什麼什麼玩意,抓賊也是行俠的事呀!”

    蓋勝豪沒好氣地道︰“是,是……徐家二少爺,富甲一方,去抓窮得沒飯吃的小毛賊,這是行俠的事兒嘛?嘿,嘿,哈,哈哈!”蓋勝豪因同門不同師,對這徐家兩兄弟,本就沒好感,何況他在去年的比試中,還在徐虛懷下落敗過。

    徐鶴齡漲紅了臉,跳起來怒道︰“別扯我們徐家!再扯我扭斷你的脖子!”

    蓋勝豪變了臉色,壽英也是富家之子,偏生排場役徐家兄弟的大,早已受了不少閑氣,而今見二師哥出面,便壯膽了起來,搶先作道︰“唷——扭斷二師哥的脖子?!——看你,人頭鴨頸,究竟誰扭斷誰的,你還得問過二師哥的‘九死一生’空手入白刃短打拿拳法哩!”

    徐鶴齡站起來大聲道︰“就算蓋老二真的有幾下子,也還不是我大哥的手下敗將!”

    徐虛懷輕叱了一聲︰“齡弟!”

    蓋勝豪已變了臉色,“砰”地一聲,他踏前一步,桌子便被他精壯的軀體撞了一下,竟撞飛出六八尺,桌上酒菜四濺,徐鶴齡卻也不怕,一挺胸道︰“也不過是一身牛力而已!”

    這個“牛”字,忒也激怒了牛重山。牛重山不但姓牛,而且自小便被孩童們譏為“大水牛”,而今乍听之下,以為徐鶴齡暗中故意損他一句,心中恙然大怒。他們同一派中,不同師承,在每年競技時,打得極不痛快,早想較量一番了,于是大步踏了出去,推了徐鶴齡一把,喝道︰“你說什麼?”

    徐虛懷本來正想喝止弟弟與四師叔門下起沖突︰“齡弟,不可無禮——”話才說到一半,徐鶴齡便被椎得往後一跌,徐虛懷引手一扶,只覺對方力道十分霸道,而這一扶之下,也被震了半步,弟弟的身子瘦弱。要不是自己扶一把,可能吃不消這一跌。

    徐虛懷首先電射過去,只見牛重山怒氣沖沖的看著自己兄弟,像要吃人一般,這下可謂佛都有火,徐虛懷一步擋住他弟弟,戳指道︰“怎麼,牛重山,你牛高馬大,我徐某可不怕你。”

    牛重山那一推本來在盛怒中出手,也盡可收了六成力,怎奈他力大如牛,而且沒料到徐鶴齡步樁如此不濟,這一推之下,心中倒有三分歉意,但徐虛懷這指名道姓的一喝,登時舊恨新仇,全涌上心頭。

    原來當日牛重山曾數次為徐虛懷所敗,他對徐虛懷的武功總和算服氣,但師兄弟之間發言既多,頗有為他不忿之意,他听多了,也心里有氣,而今徐虛懷這一喝,便壓根兒不把他給放在眼里了,牛重山的脾氣跟他老爸牛耕田,脾氣性子像了八分,當下虎吼一聲道︰

    “好,不怕,不怕便來試試看。”

    一面恨得牙嘶嘶地,忽聞“啪啪”連聲,原來身上所罩的錦初、竟給他運起氣功之下,生生漲破,他的身子,也全身肌肉繃緊,比平時還壯大半倍!徐虛懷知道此人一身牛力,在未進青城練武前,早跟他“天獅鏢局”的老爹得“老牛犁溝功”,不是可以小覷了的,當下打醒十二分精神來應付。

    這時他們鬧得席翻桌倒的,夾雜著伸長脖子來看熱鬧的妓女之驚叫聲。隔壁酣呼暢喝的那桌人,也靜了片刻,有一人大罵了一句︰“哪個娘沒生但兩人在對峙中,各一手按劍、誰也沒有先動。

    關貧賤一個箭步搶過去,情急地道︰“大師兄,徐大哥,請一言︰大家都是同一派的人,在外尚未好好對敵過,便同室操戈,卻是何苦?”

    牛重山沉聲道︰“沒你的事,滾開一邊。”他向來寡言,但每句話都說得重。

    徐虛懷曾敗在關貧賤之手,知道這小子很不好惹,但念及他也是四師叔門下,一旦斗將起來,定必打這邊的碴,所以言下就越發不肯示弱,叱道︰“你少管閑事!”

    滕起義伸手揪住關貧賤背後衣領,要將他抓回來,壽英叱喝道︰“大師兄,打,打呀!好讓他們徐家知道牛家的厲害!”

    牛重山一听,呼吸登時沉重了起來,這一戰關系到師門與家門二者的榮辱,徐虛懷也青了臉色,他臉色轉青時,煞氣極重,連牛重山心里也為之一震。

    關貧賤實不願見二人相斗,便大叫道︰“牛師兄,徐大哥,使不得,同門相殘,叫人笑話啦——”

    忽听轟隆一聲,那屏風隔間竟被推倒,有幾人大步搶出,一面粗聲喝罵道︰“什麼牛哥鼠弟的,竟敢打擾大爺們尋歡作樂的雅興,敢情是活得不耐煩了麼!”

    這一下子,牛重山和徐虛懷一齊霍然回頭,只見三個錦衣公子,衫服輕新,還有幾個大漢相擁了進來。

    只听在邊的左眉高右眉低的青年一眉高一眉低地漫聲道︰“哦——嘿嘿,看來是要真打起來了也,喂,咱們先看看這對活寶兒鬧些什麼虛玄好不好?”

    這人是對跟他並立的二人說話,那二人點頭示意,並未作聲。

    牛重山可光火了,喝道︰“何方小子!竟敢在這兒胡言妄語?!”

    那人倒是一笑,旋即打了個酒嗝,反唇相譏道︰“你又是什麼東西?看你像頭大水牛,莫不是那叫作牛哥豬哥的就是你?”

    牛重山拙于言辭,一時矯舌不下,但徐虛懷卻以口舌之利稱著師兄弟間,即道︰

    “這位兄台,我想買個枕頭。”

    那人一呆,要是徐虛懷罵他個七葷八素,他都不覺驚詫,倒是給徐虛懷這麼一說,有點摸不著頭腦,奇道︰“……枕頭?”

    徐虛懷淡談地點點頭,好整以暇。

    那人莫名其妙,往他旁邊兩人看了看,兩人中一人攤攤手,一人微笑不語,那一只眼眉高一只眼眉低的大漢只得問道︰“什麼枕頭?”

    徐虛懷笑了笑,這時大廳上都靜了下來,只听徐虛懷的聲音道︰“我要買繡花的枕頭,就像你這種一模一樣。”

    這頃刻間靜了半晌,然後是一陣爆笑,如煎沸的油鍋放進了肉般炸了起來,除了圍觀者的忍俊不住,青城派的師兄弟們笑得最大聲也最夸張,牛重山見徐虛懷為他出了口氣,對他的惡感頓消,笑得越發大聲,就像打雷一般。

    那青年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咬緊了牙齦,握緊了拳頭,全身氣得發抖,只听他咬牙切齒地在別人哄笑聲中道︰“我不把你打到趴在地上叫媽媽,就誓不為人!”

    徐虛懷還未答話,徐鶴齡的嘴可便提快利,笑截道︰“你本來不就是人,你是繡花枕頭。”

    那青年一步就跨前去,中間那穿紅衫的青年人忽一仰手,搭住了他的膊頭,叫道︰

    “三弟。”那人也不怎麼高大,但自有一股氣勢,那青年強自忍住,但另一邊那個人中有痣的漢子,已按捺不住,虎地跳了出去,冷森森地問道︰“誰說的?”

    大家笑聲一時為之遏住。

    這漢子臉色煞氣密布,他的手已按在雕花刀柄上。是用左手按刀的,他又問了一聲︰

    “是誰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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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燕子居風波

    這人殺氣十分之大,他按刀說話,場中一時為之沉寂,人人都向青城派這邊望來,而青城派師兄弟都想答應,卻都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時氣氛逼死在那兒,關貧賤忽然想起那七個字︰“看竹何須問主人,”便豁然而開了,一步踏出去,誠摯地道︰“話是我們說的……”正想開解幾句並致歉意,遽听刀風波空,那人的樸子刀,已迎頭斬至!關貧賤斷未料到對方會忽施殺手。——自己跟對方並無深仇大恨,對方一刀砍下來,竟是要取人性命的必殺之法。

    關貧賤一愕。青城派眾人不料到對方一出于便是殺著,都不及出手相救。關貧賤人雖震愕,意由心生,心有避意,身形便已動了。

    “砰”地一聲,跟著是“嘩啦啦!喀登喀可”等雜響,那原已翻倒的桌子,被一劈兩爿。

    見關貧賤早已閃過一旁。眾人才舒了一口氣,那人狂吼一聲,回身又一刀劈去。

    這次青城派有的人怎能容讓這人y次,牛重山“刷”地抽劍,那眼眉高低的青年“嗖”地搶了出去,想截關貧賤的後路,但徐鶴齡眼快,“睜”地拔劍攔住。

    那紅衫青年不慌不忙,喊了一聲,“老二,小心背後!”

    牛重山本來想繞過去前面替小師弟擋架的,但听人那麼一喊,自己豈不變成了背後偷襲,自己並無此意啊!就這一呆之間,那“二師弟”已狂吼回刀,一刀向牛重山那牯牛般的身體橫掃過來!這一刀簡直是拼命殺法,連牛重山這等殺性特強,好斗的人也為之心寒,但他畢竟是青城派的好手,沉劍一攔,一招“攔山截水”,出手穩實至極!“嗆”一聲,刀劍相交,兩人震得虎口發疼,各回刀劍,退開三步,重新枯量對方。

    那邊雙眉不平的青年,手拿金鞭,跟徐鶴齡已斗了起來,打了個十七八招,不分勝負,那紅衫青年始終在觀戰,並未動手。

    牛重山跟那人中有痔的青年,久久交手一招,兵器相接,立刻身退,對峙再戰。雙眉高低的青年跟徐鶴齡則死纏爛打,打得砰砰砰砰,好不燦爛,兩人頭上身上衫上,因在地上翻翻滾滾,沾了不少菜肴,兩人只顧得拼命,都無及抹拭。

    圍觀者的嫖客和妓女,自然對徐鶴齡這一邊大感興趣。但青城派和紅衣衫人的注意力,卻都在牛重山戰帠o邊,因為看來這兩人一招一式,一發即收,其實是最危險的高手相博,兩人不但衣衫盡為大汗所濕,而且一旦招架不住一招半式,立刻就要身首異處。

    壽英見對方雖然人多,但後面一群大漢,乃空心老倌、卻邊看邊往後退縮,生怕牽涉進去。如此說來、明明是自己這方人多勢眾,既然如此,何不佔個便宜?看來這班家伙必是什麼惡少劇盜,自己若能領功,說不定能引起武林前輩的注意,予以提攜未定?當下心意已決,悄悄地拔劍,就在掩至那使大刀的青年背後去扎他一劍。關貧賤見著,心里大急,一把拖住他衣袖道︰

    “三師兄,怎可如此!”

    壽英立時變了臉,罵道︰“你作死是不是!別人砍了你,你還當他作娘親哪?你看不見牛師兄殆嗎?想吃碗面翻碗底是不是?”

    關貧賤一听這連珠炮般的問話,哪里禁受得起,呆了一呆,壽英發力一扯,就扯開了關貧賤的手,正準備一劍刺去,忽聞“忽勒勒”一陣急風,頭上一暗,他仰頭一望,只見紅衫人已到了頭頂,此驚非同小可,忙一劍挑上,紅衫人一伸手,竟以手抓住劍身,壽英心慌意亂,一失手劍便被他奪了過來。

    紅衫人安然落地,叱道︰“怎可暗算傷人!”

    壽英蹌蹌踉踉退出幾步,關貧賤怕三師兄有險,連忙扶住,壽英的臉子可丟大了,臉上發燒,便反手“啪”地摑了關貧賤一掌,戳指罵道︰“一天都是你,害我失神,窩里反的家伙!”

    關貧賤著了一巴掌,臉上熱辣辣地發燒。眾人本全神貫注于場中四人搏斗,忽見紅衫人驀然出手,壽英棄劍暴退,關貧賤挨了一巴掌,都莫名其妙地笑出聲來。

    那人中有痣的青年,這才發覺有人自背後偷襲,回首向壽英瞪了一眼,盡是凶狠之色,壽英心里打了一個突。有痣青年大吼一聲︰揮刀就上,這時紅衫人和徐虛懷都不約而同地喝了一聲︰

    “住手!”

    兩人因同時,都有些錯愕,看了對方一眼。兩人都想待對方先開口,于是頓了一下,徐虛懷道︰“閣下可是……‘長春劍派’的什麼人?”

    那紅衫人抱拳笑道︰“若在下沒有看錯,兄台神風英朗,必然是‘青城派’首徒名俠徐虛懷徐兄了。”

    徐虛懷見這人居然識得他,心底里好生高興,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徐虛懷于是也還了一揖,間︰“閣下是……”

    那紅衫人點點頭笑道︰“我是‘長春派’第三代弟子……”

    徐虛懷倒抽了一口涼氣,截道︰“便是外號人稱‘紅辣椒干’劫飛劫?”徐虛懷為表示他對江湖上一般人名,也十分熟悉,便搶著道。

    紅衫人道︰“正是在下。”

    眾人闖江湖未深,面面相覷,不知是誰,徐虛懷更是得意,張手一引,故作豪態說道︰“他們都是我師弟。”

    紅衫人一一向他們抱拳為禮。眾人只得勉強還禮,牛重山重重哼了一聲,顯然十分不情願,“長春派”在武林中的名望,並不在“青城派”之上,眾人不知徐虛懷因何對這紅衫人這般尊敬,更不了解為何這劫飛劫外號“紅辣椒”三字後,又加一“干”字,詰屈聱牙,甚為難听。

    原來這劫飛劫的“長春派”,在武林中地位雖不如“青城派”,但這劫飛劫的武功,卻很不弱。他曾三度下山,爭取“武學功術院”之“俠少”名頭而不得,但也確在江湖上闖了一翻聲名出來,所以徐虛懷識得。他的外號之所以叫“紅辣椒”,是因為他的人出名的難惹,出手狠辣,是以名之。至于為什麼多加一個“干”字,乃是因為當年女俠“紅辣椒”鄭佩佩太出名之故,為識別起見,所以多加一“干”字。

    劫飛劫笑著引介那人中有痣的大漢道︰“這位是岱宗刀派高手秦焉橫,”又向那眉毛高低不平的青年介紹道︰“這是華山派掌門之子︰饒月半。”

    眾人一听,甚是震愕,原以為這三人是無賴之徒,卻不料竟是岱宗和華山的門人。

    這兩派是名門正派,單論華山,名聲要比青城還大得多了。

    只听劫飛劫笑道︰“這位秦焉橫,刀法犀利,在武林中有‘橫刀睥睨”之稱。饒老弟更了不起,他的‘ 叱鞭’,更是得華山精傳。”

    饒月半見劫飛劫夸大,有些不好意思,也道︰“他是我們的老大。我們三人早已結義為兄弟,我是老三,”並指著那人中有痣的秦焉橫道︰“他是老二。”

    秦焉橫橫了青城派的師兄弟一上,才道︰“我們三人,又稱為‘橫貫三俠’。”他頓了頓,反問︰“諸位怎麼稱呼?”

    這下人家可是有名有姓的,自己總不能連個字號都沒有啊!青城派諸人稍稍遲疑了一下,牛重山首先按捺不住,干咳一聲道︰“我姓牛,牛重山……”

    壽英最是機靈,目光一轉,隨即接道︰“牛師哥是‘天獅鏢局’‘吼天獅王’的令郎,外號‘天牛劍客’。武功,嘿嘿,可高強得很遂而又向徐氏兄弟嘻嘻地介紹道,“這徐虛懷徐大哥,人稱‘末天驕劍客’,這位徐二哥嘛——”他本來想想一個“無敵一劍”但隨心一想,這“無敵一劍”的名頭,冠在自己身上,豈不更好,給那瘦小子拿了,實在心有不甘,當下有些期艾,道︰“徐二哥嘛,他……他一……江湖人稱,人稱‘一劍……”

    徐鶴齡見壽英說不出來,自是大急,徐虛懷也有急才,即按道︰“咳,這個,我弟弟綽號‘一劍定江山’……這位壽師弟人稱‘扭計潘安’……”

    徐虛懷這麼一說,名字雖不壞,但總沒提到自己的武功多了不起,壽英心里有些不悅,但又不敢當面發作,只听徐虛懷又道︰“那是蓋勝豪師兄,外號‘九死一生’;”

    徐虛懷這般一說,眾人為之怔住,怎麼有”九死一生”的外號?徐虛懷自己也怔了一怔,正無法自圓其說;他本隨口說來,而“九死一生”只是蓋勝豪最擅長的一種拳法而已。

    這時,他弟弟機警不下于他,立即截道︰“這九死一生,便是武林中人,認為同蓋兄交手,只有‘九死一生’的份兒……”

    劫飛劫等人這才明白,青城派的人也松了一口氣。

    饒月半看看關貧賤和滕起義兩人,道︰“這兩位是……”

    滕起義知道自己乃是家僕之子,絕不可能與徐氏兄弟等並列,但又要面子,故道︰

    “我是徐公子的書童,常得徐公子教導,江湖上給了我個名號,叫‘春天劍客’”。

    這一來也等于捧了徐氏兄弟一下,並且也自高身份,徐氏兄弟听得心里高興,徐鶴齡道︰“對對對,他雖是我們的奴僕,我們待他,始終如兄弟一般,他在湘西一帶,可大是有名。”

    劫飛劫听著暗自心驚,原來他們以為對方只是一樣無賴之徒,在武林中卻大有名氣,只是自己孤陋寡聞,不知道而已。三人都暗自慶幸,將自己的名頭說得甚響亮,否則這番可真教人瞧扁了。原來這三人中、只有劫飛劫真有綽號外,其他兩人,根本還未闖出萬兒來。

    青城派的人,你給我“江湖人稱……”我給你”武林人謂……”的,輪到關貧賤,他覺得欺騙總是不太好,于是他道︰“我叫關貧賤,他們都叫我‘小賤’”。

    一時間,他們都怔住。壽英橫了關貧賤一眼,忙指了指他額頭部位道︰“這人腦袋有些……那個”

    劫飛劫等三人一齊明白地笑將起來。秦焉橫原來對關貧賤較好感,因為剛才曾反對壽英的暗狙,而今卻听他自道姓名,原來是愣小子,好生失望。

    劫飛劫這時笑道︰“看來剛才的事,的確是一場誤會。”

    徐虛懷也笑道︰“的確是誤會……”

    劫飛劫道︰“幸好大家都沒受傷。”

    這時圍觀的人見沒熱鬧可看,打斗的人已握手言和,便紛紛散去。

    徐虛懷、劫飛劫等便叫“燕子居”的僕婢過來打掃收拾,再重新整席飲酒。這些“燕子居”的奴僕們,對花大少爺的打打殺殺,早已司空見慣,所以剛才也沒報官。

    這下劫飛劫站起來敬酒道︰“剛才的事,多有誤會,來來來,我來敬大家一杯,算是賠罪。”眾人都說自己的不是,互相敬酒,關貧賤因不會喝酒,所以呆坐一旁。酒過三巡後,劫飛劫帶醉著問︰“咱們不打不相識,現在酒後吐真言︰敢問諸位兄台,可是‘下山’來的麼?”

    這“下山”二字,是當時的術語,指的便是在“武學功術院”里圖個功名,再設法擠上“振眉師牆”當“俠少”的意思。這些青城劍客們都懂,劫飛劫這一問,他們都是噎住,但又不能瞞,只得答“是”。

    只見劫飛劫三人臉上,都有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其實三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氣,心里暗忖︰原來對方,不論多大名氣,不過也跟自己一樣,還只是自封的“少俠”,還不是武林中公認的“俠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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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背叛師門

    壽英為人最是機靈,他眼珠一轉,當即反問了一句︰“不知三位,是否也為‘俠少’而來?”

    劫飛劫、秦焉橫,饒月半三人臉上都閃過了一絲尷尬之色。

    劫飛劫打了個于哈哈道︰“不錯。不錯。咱們原來是同一道上的人,真是!哈,哈哈,哈哈哈……”

    眾人心知肚明,但又心照不宣,一齊笑了起來。

    笑了一陣,劫飛劫又問道︰“剛才我們闖入諸位席中時,這兩位兄台好像正在爭執中,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青城派諸人知這“紅辣椒干”果然非同小可,確實難惹,一方面也想向這老江湖的人請教,于是將事情大略說了,徐鶴齡愁眉苦臉地道︰“咱們不怕打架,只怕沒架可打!這年頭……想出名真難。”

    劫飛劫听了,哈哈大笑,笑聲極為刺耳難听。他笑了一會幾,斟酒自飲,然後又笑,如此一飲一笑︰再飲再笑。青城派五人不禁心中羔怒A蓋勝豪“霍”地站起來,戳指道︰

    “姓劫的,你取笑咱們!”

    劫飛劫笑聲一歇,沉聲後道︰“如果諸位兄合不介意,能相信在下,在下保管教諸位在短期間大大有名;”劫飛劫目光凌厲,電一般圓掃全場,將手往後面一十幾個人一引,道︰“這些人都是來自各個不同的小門小派,但都是心甘情意,跟隨我的,卻是為何,你們可知道?”

    他這幾句話,無疑吸住了全場,眾人都等待他說下去。劫飛劫故意停頓了半晌,才道︰“實不相瞞,我劫某人跟大家一樣,都是未經‘武學功術院’認可的人。但我畢竟參加過三年‘俠少’,首先要在江湖上揚名,方才受人注意,如此才有望被選人‘武學功術院’的‘俠少’名餃去!’眾人都听得眼楮里充滿了希翼的神采。

    壽英不禁問︰“但是……我們該作些什麼事呢?”

    劫飛劫笑道︰“第一,我們先團結在一起,人多了,做事比較方便,做的事才比較大宗,所做的事才會惹人注意。”然後他又故意用那銳利的眼神掃視眾人,來顯出他那領袖群倫的儼然位置︰“第二,要做行俠仗義的事,而且要揀轟動偉烈的做……比如……

    不出一個月,即可名震八方。”

    眾人都不住點頭,覺得他所說有理,覺得前途充滿美景。劫飛劫心中也得意萬嚏A暗暗為自己叫絕,當日之時他游說那兩個入世未深的秦焉橫和饒月半投靠他,也是靠這三寸不爛之舌。只要越多少俠支持他,他自然就是“俠少”了。這次再入“武學功術院”,少說也要撈個“俠少”名餃,還有望角逐“俠少”之冠︰“牆主”,以償他這三年來落榜之辱。他想著想著,嘴里便有一絲得意的笑容,卻听徐鶴齡一聲嘆息,問︰“最近武林太平,哪里有什麼轟動天下的大事?”

    蓋勝豪也喃喃道︰“至于一幫一派一堂,又斷斷惹不來,江湖上還有什麼不得了的大事嘛?”

    牛重山“踫”地捶了一記桌子,粗聲粗氣地︰“若沒有事干,結合起來管個屁用!”

    秦焉橫怒道︰“我老大要你們在一起,是看得起你……”

    劫飛劫拍了拍他肩膀,秦焉橫便沒說下去︰劫飛劫也不生氣,嘿嘿笑了兩聲,道︰

    “我們三人,結義才一個月,在武林已有‘橫貫三俠’之稱,這比個人闖蕩江湖三個月,還要有成就——嘿嘿,至于做大事,這容易得很,若眼前沒有,只要你們听我的,就會有。”

    眾人都亮了眼楮,徐氏兄弟對視了一眼,都點了點頭,徐虛懷起身揖了一禮道,“打從今天起,我們既蒙劫兄不棄,就稱呼你為老大了。”當下連同徐鶴齡,向劫飛動揖了三揖。

    壽英也不落人之後,也起來道,“劫兄既不嫌隙,我們事事差劫兄這麼一大截,自是以劫兄馬首是瞻了。”他用“我們”是連同諸人之意,乃是怕師父罪責下來,因何胡亂交朋結友時,便可推委是大家的意思。

    牛重山魯鈍,蓋勝豪莽直,不知就里,滕起義可清楚得緊,趕緊加了一句︰“這杯酒我就先敬老大。”當下仰脖子干了一杯。

    劫飛劫哈哈一笑,外表不動聲色,心里卻直樂了出來。眼看這干傻小子都上鉤了,便大笑舉杯道︰“這一杯,是我敬諸位兄弟的。”

    眾人知道他的成名秘方,于是爽爽快快干了,關貧賤也跟著他們舉杯,卻沒飲灑。

    他實在不明白這“少俠”,難道求名真的是那麼重要麼?卻听壽英一飲完杯中酒,即詢,“劫老大,不知有何妙計?”

    劫飛劫放下酒杯,神秘地低聲道︰“咱們既是兄弟,為兄當不相瞞。”忽然臉色一沉道︰“這里說話,多有不便,咱們回房說去。”

    眾人在房間里又擺了一個宴,並將其他人遣散。大家紛紛向劫飛劫敬酒,劫飛劫酒過三巡,再也不喝了,用手絹抹揩襟前的酒漬笑道︰“再飲,就要胡言妄語了。”

    壽英笑道︰“大家兄弟自己人,說說瘋話又如何?”又待勸酒,劫飛劫正色道︰

    “至于適才談到的短期成名之法麼……”

    忽然住聲,舉杯喝了一口酒,不小心踫掉了一只杯子,“叮”地一聲,杯瓷四碎,但沒有去撿︰原來這時大家靜到了極點,劫飛劫眼角迅速地掃了全場一眼,笑了一笑道︰

    “為兄剛才把那些隨徒都一一遣去,實因他們的武功低微,不足與講。”

    徐虛懷道︰“我等有幸聆取劫老大高見。”

    劫飛劫笑了一笑,道︰“我的計劃是……”

    聲音拖長,忽又反問了一句,“你們想想看,最近作什麼事才能令武林轟動,又令人刮目相看,不得不承認諸位之地位的?”

    “挑戰意思堂?”劫飛劫搖頭,“自創一派、獨立一門?”劫飛劫也搖首。眾人猜了七八樣,劫飛動搖首道︰“不是。”

    “那太小家子氣了。這也算樁事兒?”猜到了十六八件時,牛重山忍耐不住,粗氣喝道︰“奶奶的,劫老大,你要說快說,不說拉倒,何必吊這個勁兒!”

    劫飛劫笑道︰“為兄確無意吊各位癮頭,只是諸位所想的,未免在江湖上叫人笑話了。”

    蓋勝豪道︰“我們都是蠢材!就因你聰明,所以才叫你做老大呀!”

    眾人七嘴八舌振奮,劫飛劫笑著用手制止,道︰“好,好,我說了。我說了。”

    眾人一時又鴉雀無聲,只听劫飛劫道︰“當今十一大門派,雖雲彼此衛護匡正武林正統,但誰不想作老大?這十一大門派中,自然是想互相吞並,但又找不到肇禍的借口;諸位再想想,當今十一大門派中,以何派實力最為薄弱?以何派處遠地偏,而與其他十大門派,又格格不入?”

    蓋勝豪和壽英、滕起義等心里忖思︰豈不是我們“青城派”?牛重山卻不明白,祖聲問道︰“是哪一派?”

    劫飛劫笑向其余諸人,一揚下頷道︰“你問你的師弟們吧?他們知道。”

    牛重山反首瞪目道︰“究竟是哪一派?他奶奶的,知道又不說出來,裝什麼蒜!”

    徐虛懷輕咳了一聲、反問道︰“劫老大這般說是什麼意思?”

    劫飛劫道︰“沒什麼意思,只不過要你們肯去滅青城派,就可以名動天下了!”

    一時間,在座除壽英之外,一齊霍然站起,蓋勝豪正要拔劍,秦焉橫、饒月半也立時立起,站在他們那義兄身旁。

    只見劫飛劫皮笑肉不笑地道︰“我甘冒大不韙,來跟諸位說這些,只是為了諸位早日成名。沒料到諸位不听忠人諫,那就算在下有眼無珠,識錯了人,說錯了話!”

    眾人一陣沉默、只聞牛重山粗重的呼吸聲。

    關貧賤道︰“你唆教我們大逆不道,這等朋友,不交也罷……”

    話來說完,壽英截道︰“劫老大請坐下,諸位師兄,也請坐下,我們且听動老大再說清楚如何?”

    徐氏兄弟互覷一眼,神色凝重地坐了下去,眾人只得也坐下再說。

    劫飛劫暗示兩位義弟也坐落,以緩劍拔弩張之局。然後雙手抱拳,團團一揖,道,“我不是唆教諸位弒師叛教,大逆不道。諸位都是江湖上的少俠,怎會作出這等事兒?只是諸位在派中,不知青城派近年來開罪了多少武林中人?諸位師尊‘吟哦五子’妄自尊大,將武壇變作了文壇,吟哦一番,多少武人早已看不順眼?只要諸位有大丈夫志氣,敢作敢為,不一定要弒師,只要將‘吟哦五子’逐出青城,青城一派,又以你們幾個人為長,當然是‘青城派’的首腦了。如此非但不是欺師滅祖,而是創派傳宗了。這一來,豈不正是‘俠少’名餃如探囊之物,並得各派歡心,要在‘振眉師牆’站住陣腳,也在所不難了。”

    劫飛劫看著一個個為之動容的神情,笑了一笑,忽然凝肅著臉,一字一句地道,“十大門派,恨不得有人替他們減少幾個平起平坐的門派,你們的作法,正合他們之意,要不要成為一位驚世駭俗的大俠,就要看諸位有沒有那份勇氣,敢不敢擔當大事了。”

    這時眾人都靜了下來,只有燭火舌細微的聲音,嗒嗒作響。關貧賤忽然想到一些事,靜悄悄地自袋里掏出一枚細針,蘸了蘸酒菜,瞧瞧沒有變色,才放下心來。原來他這枚銀針,是死去母親所留下來的惟一貴重之物,關貧賤一直貼身放著,而今听劫飛劫說這些,有恃無恐,怕他早在飯菜間下毒,所以便用銀針試了一試,知道並未下毒,心中覺得有些小人之心度人,便有些赧然。

    只听壽英干咳了一聲,燭火又晃了晃。

    然後徐鶴齡澀聲道︰“這……劫老大所提的,並非無理……不過,這……嘛……這……”

    忽“呼”地一聲,桌面竟被敲下一角崩裂。牛重山大聲叱道︰“徐鶴齡嗎,你想干!背叛師門的事,我牛重山可是殺頭也不干!”

    徐鶴齡想說的話被這一喝,可都吞了回去,說不出來。

    劫飛劫拍手笑道︰“好,好豪氣!就不知道有沒有更有勇氣的出來?”說罷目注徐虛懷。

    徐虛懷臉色時陰時晴,忽然一笑道︰“劫兄,這背祖忘家的事,現刻來談,似乎不當。咱們改個話題兒,另尋他法可好?”

    劫飛劫臉上有了一絲似笑非笑的表情,忽然垂下了頭,才一瞬間,便又抬起了頭,大笑道︰“好,好,是兄弟我說錯了話!罰!該罰!該罰!我先飲三大懷!”

    說著仰脖子一口氣干盡。眾人拍手喝彩,似又將適才的事忘記了。”

    吃喝了一會見,蓋勝豪忍不住問道︰“如果不干那……那事……咱們還有什麼可干?”

    這下大家又頓住了,劫飛劫隨即笑道︰“有,有的。只不過要論聳人听聞、受人注意,卻還不如適才那件……”瞥見關貧賤,牛重山兩人臉色又是一變,劫飛劫即道︰

    “這江西一帶,即有事可為,這幾天諸位到了南昌,不可能一無所知?”

    眾人猶疑了半晌,蓋勝豪道︰“莫非是青雲譜那兒全村被山上盜賊威脅的事兒?”

    劫飛劫大笑道︰“小毛賊事情,救這些鄉野村民,救一萬個也沒名沒姓!”

    秦焉橫、饒月半在一旁听了,也是大笑,仿佛表示對此事簡直不屑一顧。壽英、徐氏兄弟等也都賠笑。

    蓋勝豪懊惱道︰“那究竟是什麼事兒?”

    ——劫飛劫笑聲一斂,正色問道︰“諸位有否听過‘龐一霸’這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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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龐一霸

    “龐一霸是誰?”牛重山實在有點搞不清楚。

    “龐一霸你都不知道?”劫飛劫“嘖嘖”有聲,大搖其頭。

    壽英忙道︰“我曉得。龐一霸就是石鐘山的惡霸,與百花洲上的平一君齊名。”

    劫飛劫“嗯”了一聲,點了點頭,壓低聲音但夸張語氣地道︰“我們要鏟除的就是此人!”

    此語一出,大伙兒都著實吃了一驚。著實吃了大大的一驚。

    龐一霸在武林中,不只是個惡霸,也是個出名的好漢。他一生為人、最是護短,而且可以說是當地首富,賑濟窮人,動輒幾萬兩,眼楮都不眨一下,他有妻妾六十二之多,兒子卻只有一人,叫做龐鵬,據說是他這個唯一的孩子“呱呱”墜地時,是“砰砰”而哭,由于這哭聲等異,所以叫做“龐鵬”。;龐一霸在早年,曾獨挑“矮腳虎”王三八的山寨,是役他以一人之力,殺了四十八人,遍身浴血而返,全身傷口十九處,卻連哼都未多哼一聲,當地的名醫,都H為他已死定了,但不到三天,這龐一霸不僅能神奇地站起來,而且拎了他的虎頭獅面刀,出奇不意,砍了以為龐一霸已傷得不能動而在當地大肆作惡逞能的“聶家三惡”。

    自從龐一霸在五年前翦除了銅官山利家寨後,就沒有听說過有什麼人敢惹過龐一霸。

    ——連龐一霸這種人都敢惹?劫飛劫立即說︰“龐一霸武功確是不弱,但他已老了,他兒子自小恃寵,根本練不好武功。他的名頭大,怕他的人多,我們集數人之力,去殺他正好。”

    考慮了一陣,徐虛懷即問︰“我們有什麼理由要殺龐一霸?”

    劫飛劫嘻嘻一笑,道︰“龐一霸有個弱點,就是不給人面子。他認為什麼十一大門派,什麼‘武學功術院’,簡直是無聊,所以從來不跟他們打交道。上個月,‘功術院’的人派代表要龐一霸加入審核團,這龐一霸一口拒絕,武學功術院的代表便要他名譽上加入便可,龐一霸便大為光火,將使者攆了出去。一面破口罵道︰總有一天,我連‘功術院’也一把火給燒了!什麼撈什麼子玩意嘛!’”劫飛劫惟妙惟肖的學著龐一霸的神態,滔滔他說下去︰“龐一霸說了這種話,試問,江湖上還有誰人敢幫著他?武林中還有何人袒護他?他帶頭不服‘功術院’的人,他們心里也必定很含恨、只是找不到借口鏟除他而已——要知道‘功術院’的人做事,不能逾越一個‘理’字,便他們心里,卻巴不得這不識抬舉的家伙給刷下來。咱們只要知機地做了,不是正好討著‘功術院’中人的歡心嗎?如此,咱們就大有前程了。”

    眾人想想,覺得大是有理,劫飛劫知已打動諸人,便道︰“殺龐一霸,還有殺別人所沒有的好處。”

    徐鶴齡、蓋勝豪、壽英一齊問道︰“什麼好處?”

    劫飛劫笑了一笑,目游全場,慢條斯理他說道︰“他有錢。”

    關貧賤幾乎完全忍耐不下來了,他正要離席而起,只听徐鶴齡問道︰“有錢又怎樣?”

    在一旁的饒月半冷笑道︰“徐兄自己不會想麼?咱們殺了他,那些黃金白銀,不就是我們的了麼?”

    關貧戳一听,怫然大怒,牛重山卻問道,“那不是謀財害命麼?”

    劫飛劫嘴里牽了牽,徐虛懷截道︰“牛兄言重了,這是鋤強扶弱、替天行道。”

    牛重山喃喃道︰“……替天行道……”

    蓋勝豪卻一拍大腿,笑道︰“暖!這我听說過!所謂弱肉強食,我爹曾告訴過我︰

    我們‘金龍堂’,也是這樣。”

    劫飛劫似笑非笑地道︰“這不就是了……”語間一蹇,忽尖聲道,“這位兄弟,是否一直心中不服?”

    原來劫飛劫自從見秦焉橫一劈之下,關貧賤能輕易閃過,心底里一直留意著他,關貧賤不服氣、不苟同的表情,劫飛劫暗加留意、眼見座中大多數都已順從和服膺,便提了出來。

    關貧賤直認不諱道︰“是。”

    劫飛劫皮笑肉不笑地問︰“是什麼地方令關兄弟不服氣?”

    壽英見關貧賤居然站起來跟劫飛劫頂嘴,忙喝道,“五師弟,坐下來,別多事!”

    蓋勝豪也甚錯愕,道︰“小師弟,你瘋啦?”

    關貧賤凜道︰“我沒瘋。我們這種作為,跟打劫家舍、殺人放火的土匪強盜又有什麼區別?”

    徐虛懷低首一會兒,抬頭沉聲道︰“關師弟,現下闖蕩江湖,俗語道︰‘忠忠直直,終須乞食’,你這樣做不但是跟自己過不去,而且在江湖上也寸步難行。”

    關貧賤反問道︰“徐大哥,難道為了成名,就忘了師訓麼?”

    徐虛懷又低下頭了,徐鶴齡見他哥哥答不出,便叱道︰“小賤,你給我免開尊口,坐下!”

    劫飛劫見關貧賤凜然不俱,便向青城派諸人反問道︰“這人是什麼來路?他反對我們,我們要怎麼處置?這事可不能張揚出去,否則我們每人皆有殺身之禍,你們也甭想在武林中混,或再返師門了。”

    這時徐虛懷長身站了起來,徐鶴齡以為哥哥要動手,便冷笑道︰“小賤種,你真是不見棺材不流淚!”

    他們已沒叫關貧賤為“小賤種”多時,關貧賤本來心里感激,而今乍听之下,心中一寒,又激憤不已。

    滕起義見眾師兄就要光火,忙低聲向關貧賤道︰“小賤,你又何苦如此呢?幾位師兄,不過是要去對付個惡霸而已,又不是背叛師門,龐一霸這種人,死有余辜,何必為此忤逆諸位師兄,在這里來個穿麻衣道喜——瞎胡鬧呢!”

    關貧賤默然無言。壽英冷笑道︰“小賤種,我們話可說在前面,此事你若透露出些許風聲,可別怪作師兄的手下無情了。”

    關貧賤道︰“這個不會。”他說不會,是因為他根本不想告密。怕使師兄們受罰,眾人錯以為他在虛聲恫嚇下給唬仕了,壽英狠狠地罵了一句!“真是敬酒不吃!”

    劫飛劫開始見關貧賤頗有聲勢,現又見他竟然退縮,便冷笑道︰“我一進來時,便知你不服我,……可知道你若要成名,還須靠我。”

    關貧賤淡淡地道︰“我不想成名。”

    劫飛劫以為他是頂嘴,氣得變了臉色,徐虛懷忙道︰“算了,劫老大,這小子傻愣的,不要和他討較。”

    劫飛劫沒料到這小子這麼不識好歹,正要找個台階下,冷笑道︰“哩,我怎會和他計較……我怎麼會和這種人計較!”

    滕起義也不想讓事態糟下去,便問︰“劫老大,我們幾時向龐一霸下手?”

    劫飛劫的臉色,好一會才平復,他掃了關貧賤一眼,才緩緩地道︰“現在下手麼?還不行!”

    徐鶴齡和壽英一齊叫了起來。

    一個說︰“那要等到幾時?”

    一個說︰“‘功術院’都快要選拔‘俠少’了!”

    劫飛劫用手平空按了按,作平息狀,笑道︰“兩位稍安勿躁,不是不早日動手,而是時機未到。……咱們去鏟除龐一霸前,還需做兩件事。”

    眾人都問︰“什麼事。”

    劫飛劫道︰“第一,我們先去給平一君送札,不妨天天去請安。平一君和龐一霸是這里的兩大高手,只能開罪一個,不能同時惹兩人。而且平一君是‘功術院’的耄老之一,開罪不得。我們跟龐一霸斗,他是正中下懷,這江西一帶,就他們兩個人稱雄,少掉一人,便是獨尊了。我們殺龐一霸,定可使他歡心,說不定力薦我們成‘俠少’,而且……”說到這里,劫飛劫陰陰笑了起來。

    眾人都想听下去,劫飛劫卻問︰“諸位還要不要喝酒?”

    壽英最是知機,呆得一呆,即舉杯起立道︰“咱們敬劫老大一杯!”

    眾人都起哄齊飲。關貧賤依舊不理。劫飛劫大笑飲盡杯中酒,正躊躇滿志,也懶得理他,一口氣干完之後,劫飛劫用袖子擦了擦嘴邊的酒漬,才慢吞吞他說︰“平一君的女兒平婉兒,花容月貌,才藝雙絕,……萬一平一君鐘意將女兒這麼一嫁……”劫飛動作勢擁抱狀,眾人都嗚嘩調笑起來;劫飛劫待大家興奮稍平,才接下去道。“那時既是‘俠少’又是‘龐一霸’遺物的主人,更是平一君的乘龍快婿,角逐‘振眉師牆’豈是難事!”

    眾人都充滿憧憬地開懷大笑,徐虛懷微笑問了一句︰“劫老大剛才說的是兩件事︰

    還有一件事,未知……”

    徐虛懷這麼一問,劫飛劫心中一栗,覺得此人在歡樂中居然不忘正事,心中暗自警惕︰一旦事成後︰還是把他除去為妙。當下微笑道︰“徐兄好記性。確然還有一事……”

    眾人成名心切,都注意聆听,遠比青城習武時還專心一致,劫飛劫清了清喉嚨道︰

    “在未見平一君、未殺龐一霸前,我們必須要打好我們的名聲。在江湖上,名聲就是一切。否則縱殺得了龐一霸,別人又焉知誰對誰錯?巴結平一君的江湖人何許之多,平一君又怎會重視我們?”

    徐鶴齡見他哥哥追問,知道兄長已然動心,他更為高興,問道︰“我們該當如何做是好?”

    劫飛劫道︰“自來所謂英雄的除奸抗暴,都得讓人知道他是忠、別人是好,才不會反被人說他是橫行逞暴,賠了夫人又折兵。咱們——”

    劫飛劫故意頓了頓,道︰“必定還要先做些事兒……”

    “去青雲譜?”這次居然是關貧賤提議,他顯得十分關心,道︰“我跟隨劫老大去。”

    劫飛劫白了一眼,心里暗忖︰這小子真是神經病!“青雲譜有什麼好去。這里既然平靜無事,咱們可以制造一些事來。”

    關貧賤好生失望。徐鶴齡喃喃重復道︰“制造些事端……”

    壽英卻眼楮發著亮,道︰“我懂了。”

    牛重山一把揪住他,間︰“你懂什麼?快說!”

    壽英素來怕他這個大哥的牛脾氣,涎著臉道︰“劫老大是說,若沒有發生事,我們可以自己鬧事,然後……”

    徐鶴齡也恍然大悟,道︰“我也懂了……然後我們自己去仗義一番……如此百無一失,兩全其美……嘻……嘻……好計劃!劫老大,高︰妙!”徐鶴齡翹起大拇指贊道︰

    “不知……如何進行?”

    劫飛劫胸有成竹地道︰“這里重要的鏢局有三家,一是金重鏢局。一是川真鏢局,還有一個叫十八鏢局,最近他們三家聯營,保一趟官餉,價值不菲……”劫飛劫壓低聲音,將脖子仰至桌子中央,眾人都湊頭過去,只听劫飛劫放低聲音道︰“咱們去劫一趟鏢……三家鏢局一定急死了。咱們再仗義出頭,替他們“找’回來……只要作得似摸似佯,保準沒問題……三家鏢局自會替我們吹噓,那時,武林中人必對我們有深刻印象,殺龐一霸自然顧理成章,並可將劫鏢的事賴在他身上……至于平一君,對我們也必另眼相看了……”

    說罷,人人開懷大笑,舉杯互祝前程,獨有關貧賤,悶悶不樂,枯坐一隅,很是沮喪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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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藍巾賊

    次日一早,青城派徐虛懷、牛重山、蓋勝豪、壽英、滕起義等六人,就跟隨劫飛劫、饒月半和秦焉橫等人“行俠仗義”去了。

    關貧賤自是不肯去。

    無論壽英、徐鶴齡幾人怎麼揶揄、調侃他,他還是不去;徐虛懷、蓋勝豪好言相勸或虛聲恫嚇,關貧賤仍然不動容。劫飛劫殺心大起,但未成事前,先殺青城的人,易招眾忌,便要關貧賤作個“交待”。關貧賤脾性也甚倔強,不去理他。

    到了後來,牛重山耐不住性子,便罵道︰“他奶奶的熊,你既不去,便得要跟我們說好究竟想干什麼,否則大伙兒跟你干耗在這兒,難道光耗耗就能耗出名的麼?!”

    關貧賤本來就很听牛大哥的話,牛重山既然開口,他只好表明了態度︰“眾師兄去作的事,我未敢苟同,所以我不想去︰“他知道眾下心里狐疑便說︰“但我不會泄露出去讓眾師哥行事不便的。”

    徐虛懷冷笑道︰“你不說就好。”又問道︰“難道你@個人在燕子居里呆著嗎?”

    關貧賤只得說了出來,“愚弟的看法……是想……想去青雲譜救那一小村子的人。”

    眾人听他要去做吃力不討好的事,自是大喜過望。騷擾“青雲譜”村子的那股山賊原叫“藍巾賊”,卻又叫做“無命盜”,因為他們搶劫殺人,簡直都像拼命一樣,既拼人家的命,也拼他們自己的命,所以就叫他們做“無命盜”。連官府都不想去惹的一股人馬,劫飛劫等人當然不想惹。

    所以當他們听說關貧賤要去管那一檔子的事時,心里都不再粟栗畏俱關貧賤會去告密。

    ——這小賤種說不定沒有命回來,嘿!關貧賤真的到了“青雲譜”。

    “青雲譜”瀠徊如帶,山秀水麗,正是一處好地方,可惜卻教山賊所佔據。關貧賤見這兒是風光明媚的好地方,更生了要替地方除害之心。

    “青雲譜”的居民初見關貧賤過來,以為是衙役,嚇得趕快躲進屋里去。關貧賤大感奇怪,細詢之下,才知其因,便表明不是官府中人,村里的人又以為他是盜賊、都好奇地走出來觀看。

    關貧賤便問一戴姓老爹有關盜賊之事,戴老爹長嘆道︰“這還不是官逼民反麼……”

    關貧賤正待追問,忽見原來憩靜和煦的青雲譜,忽然熱鬧起來。原本浣紗的少女,洗衣的婦孺,以及下田歸來的農夫,和扎辮l嘻戲的小童,一齊圍攏過來,向大道上張望,不住有人道︰“大王來了,大王來了。”

    “大王親臨嗎?”

    “二王三王也一道來。”

    “也許是大豐收吧。”

    “那可大家都好了。”說著不少人歡呼不已。

    關貧賤听得莫名其妙,這時只見兩列士兵,操隊而入,步伐整齊,甚有軍威。關貧賤開始以為是軍隊,看清服飾原來是一般窮苦人民之粗布服,頭纏藍巾,關貧賤心中大起疑竇。

    這時沙塵滾滾,群眾哄然,只見三騎疾馳而來,難得的是在這擁擠人群中,竟未踫到任何一個圍觀的人,馳驅如故,單止這份騎術,就卓絕難得。

    只听眾下呼道,“大王來了,大王好!”真可謂歡聲雷動……

    只見馬上三人,風塵僕僕,中間一人,頭戴文士巾,三十上下,臉容十分清矍。關貧賤也瞧得十分景仰,便問旁邊的戴老爹問道︰“這人究竟是誰?”

    戴老爹詫異道,“你連耿大王都不知道嗎?”

    關貧賤奇道︰“正要請教老丈。”

    待得知來人是誰,瞬即變了臉色,稍為考慮了一下,長身而出,竟攔在百數十人前面,大喝一聲。

    “呔!給我站住!”

    這一聲斷喝,數百人一齊怔住。

    走在前面額系藍巾的壯漢,立刻抽出兵器,要拿關貧賤。

    關貧賤畢竟是青城高手,豈任由他們拿下?當即拳使六路,腳踢八方,將撲來的七八人,打得跌退回去。

    勒轡在那“耿大王”身邊的兩人,其中一人,是滿臉胡須,顴高眉粗的赤精大雙,虎吼一聲,揮舞馬刀,便要策馬過來,那“耿大王”喝了一聲︰“雲三弟!”那人立刻讓住,沒有再動。

    在那“耿大王”另一邊的一名白面書生則叫了一聲,“住手!”

    這時藍巾壯漢都停下了手,場中靜到了極點,關貧賤貿然沖出去,自己也覺不妥,所謂雙拳難敵四和,就算那三個馬上的人不出手,只要一聲號令之下,藍巾壯漢一齊沖來,自己也得被踐踏而死,不禁心下惴惴,但念及為解青雲譜居民之難,便凜然不懼。

    那“耿大王”揚鞭笑問,“閣下是元軍的把總還是彈壓?怎麼這地方蒙古人的探馬赤軍也有閣下這般膽色的人?”語下似大感詫異。

    關貧賤只覺一股豪氣上沖,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大聲罵道︰“見鬼的蒙古人!我是堂堂大漢男兒,不滿你們侵佔百姓、凌虐貧民才來的!”

    圍觀的民眾,听得此語,卻一齊起哄,有人笑道︰“見鬼啦!耿大王也會欺負窮人?”

    “耿大王是我們窮人的大恩人,快掌嘴吧!”

    “小娃兒真不懂事!”

    關貧賤頓如墜五里霧中,莫名其妙。

    那耿大王卻恍然笑道,“原來是俠士。在下姓耿名奔。請教俠士高姓大名?”

    關貧賤實在不明它局面因何會變得如此?他稍為怔了一怔之際,那彪形大漢已暴喝道︰“豎子!耿大王在問你話!”

    關貧賤被這一喝,反而怒氣勃發,什麼都豁了出去。大聲答道︰“我不管什麼大王、二王的。只要不魚肉百姓,我關某人就不擋你們財路!”

    那粗眉漢子罵道︰“你這小子,瞪著眼楮說瞎話!”騎馬便沖了過來,那耿奔耿大王想要阻止,另一馬上的文士搖了搖首,使了使眼色,耿奔也不再出聲,這時那雲姓大漢已騎馬沖近關貧賤,忽然勒馬。

    他真個要勒就勒,黑馬乍然而止,雙蹄高蹺,長嗥一聲。雲姓大漢忽地落下馬來,瞪目叱道︰“我有馬,你沒馬,不公平,我下馬跟你打過。”

    關貧賤心中一凜,覺得對方不失為好漢子,心里暗忖︰這種人若敗了給他,還不致受辱,自己若僥幸勝了,也不可折辱他才是。

    那雲姓大漢見他不答話,頗不耐煩。手中馬刀舞得“呼呼”作響,卻不出手,叱道︰

    “喂,姓關的,你想什麼鳥事?想完了我可要出手了!”

    關貧賤正在沉思之中,沒了被這一問,不禁隨口便答︰“……我在想,縱贏了你,也不會辱你,……”雲姓大漢一听,哪還得了,大喝一聲!“看刀!”一刀當頭削下!原來這雲姓漢子,是有名的“斬馬刀”好手,為人十分義烈,在長江一帶,沒人不知道“陣前第一刀”雲天功的。

    雲天功這一刀劈下,卻是粗中有細,攻中帶守,也不想殺這青年人,這看來開山裂石的一刀,不過是要把對方的左耳朵削下來而已。好教訓他不再胡吹大氣,以示儆戒。

    關貧賤覷出來勢。“刷”地拔劍,一招青城派的“篷草生輝”,“嗆”一聲,架住馬刀。

    雲天功一刀砍下來,見關貧賤居然接得下,心頭已是一驚,他自恃臂力奇大,至少可以將此人震飛,但關貧賤絲毫沒退,反倒自己被震得虎口發麻,心知對方不是天生神力,而是內力奇強,當下喝得一聲︰“好!”

    挺刀又上,一刀又一刀砍去,砍得十六八刀,關貧賤也回了十六八劍,刀風虎虎,劍風霍霍,斗得好不酣暢。

    兩人接近三十回合,雲天功恃力大無窮,但亦有用盡的時候,關貧賤的青城劍法輕靈見長,反倒不花氣力,兩人一個聲勢強,一個招法高,斗久了,聲勢便弱了下去,關貧賤“劍吼西風”、“青山疊翠”、“落花飛雪”“星河在天”,一招接一招,逼得雲天功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陣前第一刀”已屢見險勢,圍觀的人都替他喝彩打氣,雲夭功抖擻精神,關貪賤心中卻甚是納悶,自己為這干人出頭,這些人怎地不識好歹,反向對方喝彩?這一分神間,雲天功大喝一聲,一刀打橫掃來!關貧賤暗吃一驚,回劍一攔,但因倉促出劍,蓄力未足,雲天功又是全力以赴,這一刀竟震飛了他的劍!關貧賤此驚非同小可,雲天功張開血盆大口,“哈哈”一笑,關貧賤這時在心急之下,了無章法,平日自己練的武功,反倒涌現了出來,在這迅雷不及掩耳般的剎那,他不退反進,和身撲了過去,雙手閃電般扣住了雲天功的咽喉。

    雲天功忙使起硬勁,整個脖子都粗得像根柱子,幾百條頸筋凸虯一般,關貧賤竟扼不下去。

    雲天功回刀一格,向關貧賤手腕削去!這一下雲無功是急圖自救,眼看關貧賤的手便難保了,連耿奔也呼了一聲︰“不可!”

    但這時局勢驟變。“ 當”一聲,雲天功的刀墜下︰原來關貧賤及時捏住了他的喉嚨的“天突”、“璇璣”二穴,這二大穴道但是人身大穴︰縱令雲天功的硬功也禁受不起,當下眼翻白、舌伸長、手足無力,刀當然落地。耿奔的一聲“不可”,變成反向關貧賤而發。

    關貧賤這時也收手後躍,退後時一手抄起地上長劍,姿勢美妙至極,會武的人見了,都不禁脫口叫了一聲︰“好!”

    關貧賤首次出戰得勝,心中也著實有些得意,抱劍向摸著自己脖子的雲天功道︰

    “承讓,承讓。”

    “讓你個頭!”雲天功連聲都啞了︰“哪是我讓你,明明是你贏了,還在那兒說瞎話!”

    關貧賤見這人贏就贏,輸就輸,是一名好漢子,不禁生了結識之心,卻听一人拊掌慢條斯理地道︰“好武功!快就應變!不知是不是青城門下?”

    關貧賤正要搭腔,那人又加了一句,“听說‘吟哦五子’門下,都是一群好高騖遠,不著實際的膿包貨,不知是真是假。”

    關貧賤一听,可大為震怒,只見說話的人便是白無須的中年文士,只見他搖著折扇,翩然下馬,向下行來,微笑道︰“在下‘張良計’贊全篇,也來領教關兄神技。”

    只見那耿奔在遠處,微笑注視全場,似在看一出與自身無關的戲一般。

    關貧賤听此人狂言無忌,心中本已有氣,暗忖︰這干藍巾賊聚眾群集,並非盜窟邪教,所以才得人擁護,而今成為藏垢納污、打家劫舍之強盜,想必是這人咬教,當下心中主意既定,決意要讓這人吃吃苦頭,便道︰“請。”

    那文土贊全篇忽然已到了關貧賤面前。兩人相距本來極遠,而且話未說完,贊全篇卻說打就打,而且身法快到了簡直不可思議,這一躍近,關貧賤只來得及心里一凜,贊全篇已出了手。

    他的折扇一指,向關貧賤面門戳至!更可怕的是,折扇未到,戳至半途,“叮”地一聲,竟射出一枚飛針,打向關貧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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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無命盜

    關貧賤若只在青城學劍習武,一定逃不過這一針之危,但他在青城十年,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訓練自己有隨機應變,亦即自己和別人交手時的“反應”。

    他乍瞥見贊全篇掠來時,已有了警惕;待贊全篇出扇時,他更有了戒備︰這時針疾至,他不及拔劍,卻不慌不忙,張口一咬,咬住銀針。

    ——他只是用兩排牙齒咬住銀針,唇舌當然不敢觸及針身,因生怕針喂有劇毒。

    贊全篇一擊不中,滿臉堆歡︰“好,好,一試之下,兄合果爾……”話未說完,關貧賤已不管他三七二十一,再也不信他花言巧語,“噗”地一聲,運氣將銀針倒噴出去!贊全篇不防此著,折扇一張,“叮”地震落銀針,只見他雪白的扇紙上書有“庸人自擾”四字,他撥落銀針,還要說話,關貧賤卻防他有詐,如狂風驟雨般的攻勢,立時發了出來。

    贊全篇白扇翻飛,應付青城劍法,斯文淡定,一面撥開關貧賤的劍法,一面笑︰

    “關少俠……且慢……請听我一言……”

    關貧賤因恨他無恥,攻個不停,贊全篇呼道︰“哎呀……這一試……可糟了……”

    只听耿奔在遠遠的上馬笑罵道︰“是不是?誰叫你多此一舉試個什麼虛實的,——好呀,場子可是你自己挑的。”原來這贊全篇,看來文弱,武功卻要比雲天功遠高,他和雲天功二人,俱是耿奔大王的得力助手,一個是陣前猛將,一個是幕後軍師,一人運籌帷幄,一人決勝千里。他見關貧賤居然能戰勝雲天功,又見對方使的是青城武功,便起疑竇,想先經蘸有麻藥的銀針,制住關貧賤再說,他用意本也無他,關貧賤既在眾人面前指名叫陣,又勝了雲天功,就算是正道中人,也大大挫了“藍巾幫”的威風,就是忠義之士,也待擒住了再放他。這跟孔明七擒孟獲,沒有什麼不一樣,如果有不一樣的就是︰他那一針,未擒住關貧賤,反而弄巧反拙。

    關貧賤恨他暗算,哪里听他的,一劍快過一劍,贊全篇全身上下,都蓋滿了白,宛似一只大白蝴蝶,關貧賤就是奈何不了他。

    贊全篇笑道︰“小兄弟又何必動氣……”心里卻暗暗有氣︰小子好不識抬舉,不給些厲害你看看,真把老虎當作病貓!當下“刷刷刷”速響,關貧賤只見前也是扇,後也是扇︰左也是“庸人自擾”,右也是“庸人自擾”,上上下下,都如一張白色大網,向他罩來。

    這一套招法,是贊全篇自創的“庸人扇法”,關貧賤左沖右突,都闖不出白網包圍之中,贊全篇暗笑一聲︰饒似你精似鬼,還是喝老夫洗腳水!當下發動了他的“殺手 ”!就在這時“庸人自擾”四個字,忽然一變。

    變作了“杞人憂天”!大凡一個人被這白扇子所困,只見扇子東倏西忽,鋪天蓋地,只好全力以赴,全心突圍,全神戒備,這時白扇的字樣驟然一變,少說也會運目看去︰就在這剎那間,這“庸人扇”的暗藏絕招︰“掃葉腿”,立時就可以將敵人的一雙腿骨掃折。

    贊全篇不想掃斷關貧賤的腳骨,不過至少也得要他呼爹喊娘的叫好一會兒——這才可以讓這小子知道我的利害!所謂“庸人自擾”變作“杞人憂天”四字,只不過是將扇子正反兩面一調轉而已,贊全篇這人極富智計,跟他交手的人,就算武功高過他,也很少不為他所制的。

    當字倏變時,關貧賤一震。

    他也定楮看去,就在這時,他平素自我的訓練忽然使他自問了一句話。

    一一為什麼在打斗中在要扇上變字?他的心里立即有了答案︰是要我看,至于為什麼要我看,更為明顯的答案是要我分神。但這瞬間何等之俠,贊全篇的腿已無聲無息地掃倒。

    在這瞬間,關貧賤的思考也同時想到了︰他的扇在上部,他之所以要吸引我眼楮望上看,必定在下部施暗襲——這些如果在平時經思考過後想到,本來不難,只是在高手交手的電光石光間,還能想到就不易了。關貧賤及時想到時,贊全篇的腳也同時掃到!關貧賤的反應,也可謂快到極點,他提起了右腳,直踩下去!“噗”地一聲,贊全篇的左腳,正好掃中了關貧賤的右腳踝︰他心中大為滿意,他這一招“庸人扇法”中的“掃葉腿法”,可謂無往而不勝。屢試必中的。

    但是他那一掃,關貧賤已有心理準備,所以並未被掃倒。

    何況他在茅坑練了十幾年的馬步,步樁基礎扎得甚穩實,贊全篇確是掃著了他,可是未能將他掃跌。

    這時關貧賤的右腿已發狠踩了下來!“格勒”一聲,這一腳正踩在贊全篇左足腿彎處,贊全篇“哇”地叫了一聲,痛得跪地撫腿,漫天扇影,也全不見。

    關貧賤這時也吊起了左腿——他雖然打倒了贊全篇,但是一條左腿,也痛得入心入肺。

    眾人見這後生小子,在危急之下,居然戰勝了雲天功雲三王,現下又打倒了贊全篇二王,不禁眼珠直了起來,不能置信。

    耿奔眼見這小子變要傷在老二慣使的一式“掃葉腿”下,居然還能借勢反擊,以腿搏膽,反傷了贊全篇,可謂膽色過人。

    耿奔即馳馬行近,道︰“壯士好身手,剛才我的兩位兄弟,多有得罪,請壯士見諒。”

    關貧賤這時對雲天功、贊全篇的武功,也十分欽佩。雲天功的武功,自己單憑“青城劍法”,恐怕還真勝不了他。至于贊全篇雖詭計多端,掃自己的一腳,原來是十拿九穩,但分明沒有用全力,看來是不想令自己重傷,所以自己那一腳踩下去,也沒出盡全力,否則贊全篇的左腿,非得廢了不可。

    細察這幾人態度,絕不似盜匪打家劫舍那麼簡單,而青雲譜人們,對他們甚為擁戴,哪似是受歹人欺凌的樣子,關貧賤也不是蠢材,見耿奔禮下于他,便抱拳道︰“這位耿大王耿奔上前,握住他手,呵呵豪笑道︰“叫我耿奔,否則,喚我兄弟也可。”

    他仰天大笑之際,胸臆門戶大開,關貧賤若要在此時制他,可謂全然未防,關貧賤見對方如此信任自己,不禁不慚,道︰“我……”

    耿奔一手搭著他的肩膀道︰“我這兩位兄弟,一位本性多疑,一位凜性魯莽,卻都是真英雄、硬好漢,……他們以為你是喬裝來探的官兵,所以出手重了些,卻也都給你關兄弟破解了,這實在是一場誤會,還望關兄弟大人有大量,不要記在心上。”

    關貧賤赧然道︰“我一上來,就貿然出手,是小弟的不是。……我听人家說,這兒有股賊匪,欺壓百姓,所在這才……”

    耿奔卻笑了起來︰“盜賊?”

    眾人都起哄大笑,有個鄉民道︰“耿大王是咱們的救命恩人,天帝菩薩,你自己才是盜賊!”

    又有個說︰“耿大王若是盜賊,咱們都是賊的。”

    還有個鄉民說︰“府城里的話,哪能听得人耳?可笑啊可笑。”

    連那戴老爹也說︰“小伙子,你打抱不平,可打著了專替人抱不平的耿大王頭上啦。”

    眾人七口八舌,說得關貧賤很是不好意思。耿奔一場手,聲音都低了下去,鄉民看來對耿奔十分唯命是從,心服口服,耿奔笑道︰“看兄弟你也不是不明事理,數典忘祖的人,敢情是受人利用,方才因俠義心腸來此地……我們都是漢人,韃子侵佔我們的田隴,又殺我族人,奴役百姓,飽施淫虐,我們豈能就範。這青雲譜是京師邊陲,所以官兵凡征苛稅,都到這兒附近的幾條村落來壓榨,眼看田都裂了,河都干了,雨都不下了,這些穿獸皮的人還揚著鞭子來打百姓的主意……關兄弟,你想。我們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死,而不團結起來救他們呢?”

    耿奔說得一雙虎目,熱淚盈眶︰關貧賤也听得熱血奔騰,喃喃地道︰“我不知是這樣的︰我不知是這樣的……”

    耿奔點點頭道︰“我知道關兄弟不知道。這時候,雖出不了蕭秋水、方歌吟、方振眉這等不世人物;但是,我們也可以憑熱血一腔,不惜去闖,為天下百姓作點事呀……

    這里防備森嚴,是因為最近京里又要征復稅,外加甲箭稅,則是回回從中剝削的,這里的無告鄉民,如果交不出來,則只有在死一途,所以我們就在這幾個村子間糾合眾力,抗得一時,就是一時,所以我們這一股人,又叫做︰‘無命盜’,因為大家都不要命了,居然敢反抗蒙古人……今日你忽然出來,所以才教大家誤會……”

    關貧賤深信此言,失神地道︰“原來這傳聞中所謂一般流寇,挾持鄉民的事……是這麼回事?耿奔又恢復了豪態,道︰“管他怎麼說去!”

    關貧賤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跳起來道︰“耿大王何不借助‘功術院’和‘振眉師牆’的力量,來保護這幾座村落……”

    耿奔笑道,“‘功術院’麼?‘振眉師牆’麼?還有十一大門派麼……”他搖了搖頭,沒有再說,容色甚是疲倦。

    關貧賤追問道︰“怎麼啦?”

    耿奔搖搖頭,沒有說話。在旁的雲天功忍不住咕嚕道︰“這些所謂江湖上的名門正派,沽名釣譽的事,永遠跑第一;拼命匡義的事,永遠落人背後。”

    關貧賤不可置信地望向雲天功,雲天功眨了眨眼楮,聳了聳肩,擺了擺手,另一旁的贊全篇卻笑著解釋道︰“那些名門正派,才不願意做這吃力不討好,既開罪朝廷,又賣命的玩意,”

    關貧賤只覺一陣郁勃難舒,難以寧定,只听耿奔揚聲說話,真氣十分充沛,字字如雷貫耳︰各位鄉親父者,韃子既毀我田廬,又欲滅我漢族,據悉京城將大舉來犯,著耿某萬一真的一個有負各位所望,把守不好,請諸位有一技之長的,趕快改行當工匠去……”

    關貧賤听到這里,更不明白,側首問道︰“工匠?”

    贊全篇的腿彎問仍感疼,但已好多了。他也心里暗自感激關貧賤不下重手之恩。他道︰“蒙古人是不殺工匠的,他們起于草原,不知器具為何物,一旦得入中原,其起居玩好,以及武器甲箭,都得靠漢人制造,所以韃子古制,攻城不降者即屠之,卻是工匠除外。故韃子兵有‘匠軍’之稱。若我們一旦兵敗,靴子恚怒我們兵作反,我們死不打緊,但這一村子的人可慘了。所以大王勸他們務工,或可免得一死。”

    關貧賤听到這里、感動得已無以復加,抱拳伏拜,向贊全篇、雲天功恭聲道︰“兩位義薄雲天,教小弟能結識高賢,正是平生之望,但小弟魯莽胡涂,竟不知好歹,得罪之處,還望兩位重罰!”

    說著就要拜倒,贊全篇、雲天功一個憨直、一個機智,但都是好漢,怎肯接受此大禮,忙左右閃開,一面笑道︰“不知者不罪,關兄弟何必多札。”

    關貧賤低聲道︰“小弟知有這等大義勇之人,正要舍命來報效,……小弟這就去與師兄們說,一起過來大王效命。”

    贊全篇笑道︰“這正是最好不過。”

    雲天功“嘩”了一聲道︰“師弟的武功就如此了得,師兄一定更了不起。”

    只听一人笑道︰“青城派若能來,自是強助,實天幸之;不過,你剛才所說的‘得罪’之事,還要你多‘得罪’一次。”

    關貧賤听得甚是差愕。轉頭看去,說話的人正是耿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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