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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溫瑞安]俠少[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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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7 23:33:29
十 耿大王

    關貧賤不解地問︰“耿大王的意思,小弟不懂。”

    耿奔道︰“這里的規矩是,只要有心為民賣命的人,不管是誰,武功最高,就可以當這里的‘大王’……小兄弟,你武功很不賴,不妨來試試。”

    關貧賤的頭搖得似貨郎鼓一般,道︰“怎麼可以。我不想作大王。我……”

    耿奔笑著說︰“其實‘大王’也沒什麼,只是帶著一群義勇之士,率先去拼死罷了……

    這兒不是京城里的皇帝老子,三宮六院,六千粉黛,我在這里可是跟大伙兒一樣,有肉吃肉,沒肉吃菜,沒菜吃草,而吃的,都要親手養的,親手種的,不能坐享其成。兄弟,你放心,這可不是什麼皇賢院宣,徽院太常禮儀院勞什子玩意的喪志把戲!”

    關貧賤急著搖首道︰“不行。不行,我人何德何能,怎能……”

    耿奔道︰“這是規矩,叫你試試,又不是真的當上了……你不肯試,別人還以為痝o做哥哥的不行呢……”

    這下關貧賤可苦了臉色,贊全篇趨近一步,悄聲道︰“關兄弟,還是試試吧,耿大王的武功,可好得很呢,你不出手,反而壞了這兒的規矩,叫人笑話,大王難做呀!”

    關貧賤跟雲天功、贊全篇斗了兩場,對自己的武功大有信心起來,听到這里、暗自忖道,自己最多在比斗時故意不贏便了,心念既定,便向耿奔抱拳道︰“如此請大王指點了。”當下居下首。耿奔微微一笑,低聲道︰“兄弟,務請全力施為,切莫故意相讓,拳腳無眼,請不要客氣。”

    關貧賤一震,耿奔的話,似已覷出他的心中所思一般。這時二人擺好架式,圍觀的群眾聚精會神,看這青年人︰既擊敗了三王和贊二王,能不能敵得過耿大王?耿奔一笑道︰“小心了。”

    忽然一步踏來,這一步平平無奇,然而氣勢逼人,關貧賤從未跟如此氣魄凌雲的人交過手,只見這人,神定氣足,滿臉紅光,一道青筋,卻橫在額中央閃了閃,便在這時,耿奔已出了手。

    耿奔的出手,也不很快,但有一種迫人的氣勢,使得關貧賤不敢硬接,只有退避。

    關貧賤一退七尺,耿奔卻又跨了一步。

    這一跨步,又倏地到了關貧賤面前。

    關貧賤這時只好使出“青城派”的“九死一生”七十二路拳掌法,逼了過去“這時他已被耿奔逼入窒息、神為之奪的氣魄鎮住,出手再不敢有輕忽之處,可以說是全力施為。

    青城派這一套“九死一生”七十二路拳掌法,是從名聞天下的“青城九打”中變化出來的,關貧賤使來,雖不如二師兄蓋勝豪中規中矩,但論變化多端,因招生招,蓋勝豪又怎及得上關貧賤。

    關貧賤因被耿奔氣勢所逼,所以一上來就一連九招九式、擒拿扣鎖,閃電般連鎖住耿奔的手、腕、時、臂、膀、腋、肩、膀、膊共九處,但是就在鎖中的剎那間,耿奔只用力一甩,關貧賤但覺一股無匹的大力震來,手指捏拿不住,便被甩脫了。

    關貧賤著實大吃一驚,出手盤打扭跌,只是一沾上耿奔的身子,耿奔也沒怎樣,只一甩就甩脫了,並把關貧賤帶得蹌踉欲跌,耿奔的出手,實在不算快,但逼人的氣勢,使關貧賤招架無從,只有一味逃閃,耿奔應付裕如,低聲道︰“關兄弟不妨用劍。”

    這一句提醒了關貧賤,嗆然拔劍,耿奔便停了停,要待他拔劍來再打,這使得夫貧賤回心一想︰人家是空手的,自己怎好意思拔劍。“嗆”的一聲,他把已拔出一半的劍又按下。

    耿奔笑問,“怎麼?又不出劍了?”

    關貧賤道︰“耿兄也沒有兵器,”忽然躍起,倏地出手,這一下可謂快極,耿奔醒覺之際。“啪”地臉頰已中了一巴掌。

    原來這便是關貧賤自習的“神手拍蚊”,蚊子飛得極快中,仍然能一擊而中,不過這一招速度雖快得令人不及招架,但掌力難以運聚,所以出手不重。

    耿奔臉頰中“啪”地著了清脆的一巴掌,呆了一呆,耿奔中了一掌,卻哈哈一笑,道︰“好,好快的身手!”然後繼續進攻,不浮不躁,仍然進退有度,中規中矩,關貧賤至此,方才完全心悅誠服了。

    原來關貧賤這一掌,打在眾目睽睽耿奔的臉頰上,他是這里的“大王”,可是大大的失面子,少說也勃然大怒,就算不怒以顯大方也斷不再打了。何況關貧賤那一掌擊中他,根本是不及避而已,除了耳根子熱辣辣一陣,在武術上壓根兒起不了什麼效用,卻讓外人看來是他輸了一招似的。關貧賤一時技癢,使出了“神手拍蚊”,打著了他一巴掌,心里直暗道糟了。

    詎不料耿奔不但不恚怒,而且毫不在意︰繼續打下去;不但繼續打下去,仍然不卑不亢,既未因挨掌而氣餒,不因掌摑而氣盛。他既不故作大方,認輸不打,也不急復此仇,全力攻擊,仍然氣定神閑,按照規矩,一招一式地打下去。

    這次打下去,關貧賤見耿奔如此一絲不苟,也認真起來,拳來腳在,扭打相撲,莫不全力以赴︰此因耿奔如此篤誠交手,自己若故意相讓,反而沒的辱沒了對方的誠意。

    兩人交手近八十招,忽然人影倏止。兩人四手,交在一起。僵立為動。然後耿奔連退三步,“嗒”地一聲,四手松了開來,他哈哈一笑,道︰“關兄弟好武功!”

    關貧賤卻沒有說話,耿奔向他拱了拱手退去,向眾人歡笑道︰“大家都見到了,”

    他說著用手指著自己臉頰,笑道,“這位關兄弟打了我一掌,手下留了情。”

    關貧賤乃是沒答肌耿奔宣牲D︰“我敗了。”

    忽听一聲干澀的聲音竭力自喉管里逼出來嘶吼道︰“不!不!是我輸了。”

    叫的人正是關貧賤,眾人剛才還見他好好的,怎麼忽爾又如此不濟起來?這只有關貧賤心里啞子吃黃連,甘苦自知。他摑耿奔一掌,快是夠快了,但要快就運不上力,聚力就不夠快。打到後來,耿奔的出手雖不夠快,但一旦兩手相交,關貧賤只覺得有一股大力,排山倒海地涌來,關貧賤魂飛魄散,哪敢硬接,忙要甩開,但被耿奔雙手如蟹鉗一般夾實,哪里抽得開來!關貧賤這才知道,這耿奔的內力,可謂無對無匹.自己的內勁與之一比,簡直是螢火日月之別。他周身骨骸,卻不是內外交煎。摧心裂肺,只是舒舒服地,在他身上的穴道游了遍,有使不出的舒泰松散,這才墓然醒覺,耿奔要將他身上少許功力,授了給他,關貧賤只道自己無功不受祿,此驚非同小可,出盡吃奶之力,拼命才推開了耿奔。

    耿奔那一席話,不但替他圓了面子,甚至說是關貧賤贏了︰要知道關貧賤摑了耿奔一巴掌,是有目共睹的,這暗下的內功力遠勝關貧賤,眾下可瞧不出來,關貧賤正想開口否認,怎奈一股新的內息,未納入丹田,幾走忿了氣道,好不容易才說出聲來,但唇焦舌燥,語言不清起來。

    圍觀的人都大是差愕,獨是關貧賤,知道自己這一身微末功夫,實與耿奔相去太遠,而對方待自己仁厚義盡,心下百感交集。

    這時只听關貧賤要哭一般的聲音道︰“不……我……我……”

    耿奔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兄弟,你的武功,跟‘青城派’分別很大,獨創一格,實是難得。”

    關貧賤听著,卻掉下眼淚來了,眾人大感詫異,耿奔也不解此中原委。卻听關貧賤抽泣道︰“耿……耿大王……

    耿奔笑道︰“我算是虛長你幾歲,要叫,叫耿大哥便好。”

    關貧賤囁嚅地叫了一聲“耿大哥。”

    耿奔哈哈大笑,豪氣萬丈向眾人朗聲道︰“看!看……我又多了一位好兄弟!”攬住關貧賤肩膊,甚是親昵。

    關貧賤只覺一般豪氣上沖,大聲道︰“耿大哥;”目光游轉,又叫︰“贊二哥。”

    贊全篇朗應了一聲,關貧賤又喚了一聲︰“雲三哥。”雲天功又慌忙答應。只听關貧賤耿然道︰“三位哥哥,以及眾位兄弟,為國為民,乃雲天高義,大丈夫在世,就算斷首瀝血,也理當效死相隨,”

    說得凜然正氣,游目四顧後,向耿奪抱揖到地道︰“大哥,容小弟去將諸位師兄請來此地,多增強助。”

    耿奔直瞪著他好一會,然後雙手搭在他肩膀上,一字一句地道︰“兄弟,你去吧,我這兒是不受不明來歷的人的,但若是兄弟你引見的,則多多益善;還有,最重要的是,不管別人來不來,兄弟你一定要來。”

    “兄弟你一定要來。”

    這句話撼動了關貧賤的心。

    他再不感到孤獨,也再不感覺到那種將學武最終目標變得只為名利的難受。

    因為這世界上有青雲譜這一群,不是這樣子的。

    “兄弟,你一定要來。”

    關貧賤飛也似的奔回燕子居,他一入燕子居就探問他的師兄們回來了沒有?燕子居的老鴇、龜公等都很冷漠,因為他為早已認出,這人是那一群所謂“俠少”中出手最寒酸又不叫姑娘的唯一一人,所以都賴得理睬他。

    關貧賤回到房間,卻見師兄們果然都回來了,正與劫飛劫三人在杯酒高歌,恣意狂歡。

    關貧賤這一回來,眾人都停止了歡聲,神色間似大感訝異。

    只有牛重山站起來,板著的臉孔有一絲慰色,“你回來了?”

    壽英在旁邊故意大驚小怪地道︰“你可回來了——我們還以為你回不來呢?”

    眾皆呵呵大笑,敬酒豪吞。徐鶴齡也加上一句︰“這回關大俠沒變成死大俠,那青雲譜的案子敢情關少俠一見勢頭不好,拔腿就跑——”

    眾人又捧腹大笑,奚落卑視之意盡露︰關貧賤只能向滕起義問︰“諸問師哥的事怎麼樣了?”

    眾人見他詢問滕起義,都靜了下來,起義本來正要作答,感覺到眾師兄都是要瞧他耍寶,不欲令大家沒了興兒.便故意斜著眉毛,懶刁刁地道︰“哪樁事兒呀?”

    眾下又一陣爆笑,關貧賤為之語噎,只得說︰“那樁……三家鏢局的事……”

    滕起義倏地變了臉色,一舉捶在桌面上,震得杯筷齊飛,只听他鐵青著臉色喝道︰

    “三家鏢局的事,你竟敢在這大庭廣眾下抖出來!你要作死是不是?!要吃里扒外是不是!關貧賤一時被罵得心里好冤,所謂“大庭廣眾”,這里除眾師兄弟外,根本並無外人,怎算得上“泄露”?想說,是四師哥要我說的,但又不敢,只得道︰“是……是……”

    壽英早看這小子不順眼,一腳踹夾,“砰”地一聲,踢在關貧賤腿內側“白海穴”

    上罵道︰“咄!還敢說是!”

    關貧賤只覺右腿彎一麻,不禁“噗”地一足脆下,壽英等恨這小子不共同行動,有意脫離,存心整他,見他跪下,便大笑道︰“哈哈!跪地認錯?既要跪,便雙腿齊跪,叩個頭吧。”說著又一腳往他左腿膝後“委中穴”勾去。

    關貧賤這時只覺忍無可忍,正想格擋,忽聞卜一聲,大師兄牛重山一揮手,內膀往外交並,將壽英的腳震回,並扶起關貧賤。

    壽英向來懼怕這壯如牛的大師兄,當下也不敢造次。

    蓋勝豪卻問關貧賤道︰“我們這些人所作的事,哪有作不成的理,你這一問,豈不自取其辱?”

    那岱宗弟子秦焉橫,對關貧賤一直心存感激那天的道破暗襲,便道︰“鏢已給我們劫了,只待我們放出風聲,說是龐一霸盜的,我們再送鏢回去。然後搏殺龐一霸,就大功告成了。”

    徐鶴齡不知關貧賤去了一日,有什麼結果,便故意張大其辭,繪影圖聲他說︰“今日我們劫鏢殺人,有人來護鏢,喀嚓一聲,手起刀落,便殺一個,噗嗤一聲,白劍變紅,又殺一個……哇!哈哈……今兒個師兄弟們的寶劍,可都飲夠了血啦!……小賤師弟,你的單騎匹馬,大鬧青雲譜,熱鬧事兒,也說出來听听?”

    關貧賤听得十分難過。心中暗付︰師兄們怎會都變成劫匪了。情知徐鶴齡的話是譏刺、但心里頭希望師兄們作些有意義的事,便道︰“小弟在青雲譜,也增長不少見識……”

    劫飛動等人,本凱旋歸來,今日初試身手,便圖大捷,搶得的金銀珠寶,便想保留一些,把小部分送回去,都賴在龐一霸身上,如此為民除害,自然名聲大噪,正是躊躇滿志之際,關貧賤便進來大殺風景,心里很是不痛快,而今又聞關貧賤也有遇合,更是不忿,饒月半便搶先道︰“你是什麼東西?這里哪有你說話的份兒!”

    關貧賤對師兄尊重,對這三人可沒那麼好相與,回嘴道︰“我在跟師兄說話。”

    饒月半霍地站起,便待發作,劫飛劫抓住他的肩膀,按了下去,問︰“什麼事,且說來听听。”

    關貧賤不說。劫飛劫眉心煞氣一現,心里暗忖︰“你這小子。敬酒不吃吃罰酒,他日落到我手上,嘿嘿……”但他城府極深,知時機未至,便按捺了下去。

    徐虛懷見劫飛劫踫了一鼻子灰,怕他破臉,便道︰“小師弟,你且說來听听。”

    關貧賤便把在青雲譜所遇著的事情,一五一十他說了。

    說完了,更慷慨陳辭︰“……而今蒙古人踐踩中原,橫征暴斂,民罹俘戮,方當眾位師兄弟為天下人挺身挽瀾之際,才不在了師父教養一場……。所以小弟懇請諸位師哥,能加入‘藍巾軍’。匡正扶義,正是我輩在所當為之事……”

    說到這里,懇切地望向眾人,壽英、徐鶴齡等都忍不住,想來場噴飯捧腹狂笑,卻忽見劫飛劫、徐虛懷二人猛使眼色,壓住他們。

    劫飛劫和徐鶴齡又交換了一下眼色,徐虛懷便和藹地道︰“適才聞師弟所言,乃是極有意義的事,師弟所言,見識匪淺,我們明天就隨師弟一趟。”

    關貧賤听得登時笑逐顏開,喜道︰“徐大哥大仁大義,小弟原相隨效死。”

    眾人莫名其妙,因何徐虛懷轉了性似的,劫飛劫也翹著拇指道︰“沒料關師弟竟如此義勇雙全!我劫某人一句話,也信得過關師弟,願到青雲譜走一趟!”

    關貧賤喜出望外,他一直對這劫飛劫心存偏見,卻不料他也如此見義勇為,便道︰

    “能得劫兄強助,幸伺如之,咱們這就走吧!”

    劫飛劫笑著搖首道︰“小兄弟,何必急躁,也不差在這一日半日,咱們再點理一下,明日出發往青雲譜,一來可免晚上騷擾人家山寨,恐有不便,二來咱們也得準備一下,豈不更好?”

    徐虛懷等也表示贊成,關貧賤回心一想,亦不無道理,便欣然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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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青雲譜

    一宿無話。

    到了第二夭,徐虛懷等人出去一趟回來,買了一大堆干糧之類的東西,笑著解釋道︰

    “青雲譜已苦守多日.總得要為他們張羅點什麼吃的。”

    關貧賤听了,自是高興,捶著自己腦袋自罵為啥沒有想到。

    日正當中時他們一行十人。浩浩蕩蕩進入了青雲譜,哨子早已放報,只听號角吹響,黃沙彌漫,在這清秀山村中,馳來了一彪人馬,當先的正是耿奔,他一見關貧賤,即在急馳中棄馬落地。任由馬飛奔回去。

    耿奔敞開胸膛,哈哈大笑,抱住關貧賤,喜道︰“兄弟,你可來關貧賤被他摟著,只覺耿奔豪笑中一下下拍擊著自己的背心,這一股親切,也就如栓子一般釘進心坎里去。一忽兒,關貧賤才省起道︰“……大王……我的師兄,可都來了……”

    耿奔“哦”了一聲,抬頭望去,這時,徐虛懷、蓋勝豪、劫飛劫三人互望一暇,劫飛劫C聲道︰“徐兄,請。”

    徐虛懷疾道︰“劫老大先請。”

    兩人僵持了一下,耿奔已張開雙臂,表示歡迎,蓋勝豪在中央。左右狠狠盯了兩人一眼,突然道︰“有什麼好讓!”

    說著當先走去,也張開雙臂和耿奔攬個結實。耿奔微微有些錯愕。向關貧賤問︰

    “這位是?”

    關貧賤正想回答,蓋勝豪卻說︰“你的索命人,”耿奔一怔,突覺兩脅一陣劇痛,低首一看,原來蓋勝豪左右手各執牛耳尖刀,已刺入了他的身體內,直沒刀柄!耿奔嘶聲道︰“你——”

    蓋勝豪拔刀欲退,耿奔暴喝一聲,一出手,已抓住蓋勝豪門頂。睚眥欲裂,轉頭問關貧賤︰“為什麼?”

    這時蓋勝豪已將刀自耿奔胸內拔出,“哧哧”兩聲,兩股血泉迸噴而出。耿奔痛不可遏,發力一扭,“格”地一聲,蓋勝豪的脖子便被扭斷。

    這時徐虛懷和劫飛劫雙雙欺到,徐虛懷一劍斬斷了耿奔的手腕,扶起蓋勝豪,蓋勝豪四肢抽搐一下,眼見活不了。劫飛劫卻自後一劍,刺進了耿奔寬厚的背心之中,耿奔晃了晃,關貧賤乍逢此變,駭得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本來跟著耿奔馬後的一騎,嘶吼一聲︰“大王!”人飛身而降,正是雲天功,他一手扶住耿奔,大吼一聲,一眾人均為之震住,雲天功也嘴角崩裂,戳指關貧賤,撕心裂肺地嘶聲,“你——”

    關貧賤也失魂落魄,想趨身過去探視耿奔傷勢,雲天功以為這人還要來加害,匆忙間一拳擊了出去,關貧賤心中恐慌,不知閃躲,便被一拳擊個正中,“篷”地仰跌出去。

    就在這時,壽英和徐鶴齡,雙劍刺至,雲天功既失神于耿奔之死,又分神于應付關貧賤,“嚓嚓”兩劍,透心而過!雲天功慘呼倒地,關貧賤大吼了一聲︰“不——!”

    壽英、徐鶴齡二人已獰笑著將帶血的劍抽拔出來,濺起兩道血光。

    那邊的饒月半和秦焉橫,各自 哨一聲,登時殺聲四起,原來四周早已不知匿伏了多少蒙古官兵,殺將過來,這下變生肘腋,“藍巾軍”群龍元首,在埋伏四起,兵力懸殊下,被殺得尸橫遍地。

    關貧賤被打中了一掌,咯了一口血,他勉力站起,掙扎到耿奔那兒,卻見他已斷了氣。關貧賤的眼淚,便不住的流落下來,他看見耿奔沒有瞑目,他便用手給他合起了眼皮,卻覺觸手微溫,想起耿奔對自己情義之厚,以及適才那毫無戒備的擁抱,關貧賤用力抓住自己的衣服,全身由于內心的痛苦而抖了起來。

    這時場中的喊殺,驚天動地,人們淒呼,哭號聲,夫喚妻,母喚子,兒女喚父母的哀聲不絕,關貧賤胸中想著耿奔對自己的種種好處,而眼前所見蒙古兵大破“藍巾軍”,飽施淫擄,也只覺猶如置身炊甑之中,天愁地慘,恨不得一死了之。

    這當兒鐵騎奔馳,血腥沖天,卻未踏著關貧賤,直至“噗”地一聲,地上倒下一人,這人滿身帶著血,吃力地爬到關貧賤面前,顫抖著帶血的手指,咯血的口艱辛地逼出了幾個字︰“你……要不是你引狼入室。……殺死大王……我們也不會到這步田地……你……

    你這小人……萬……死不贖其辜!”言盡聲滅,這頭系藍中的大漢也咽了氣。

    關貧賤只覺轟然一醒,正想起來,但因胸膛中拳,又過度傷悲,久蹲未起,血路筋脈,為之堵滯,忽然起身,但覺天旋地轉。正在這時,一蒙古百夫長騎馬掠過,砰地撞中了他,他“叭”地跌在地上,那百夫長待補上一矛,別一個百夫長道︰“慢。這人是告密那一伙的,”

    原先的百夫長便收矛笑道︰“真不好意思,原來是有功之人,差點誤傷了。”

    另一百長夫冷哼一聲道︰“殺錯了個漢奴也不算什麼。”

    那些蒙古人說罷便疾馳而去,關貧賤倒在地上,只覺比死還難受,恨不得死了的好,他奮起精神,想替藍巾軍引一條出路,卻地上橫七豎八,大多是額系藍巾的勇士,其他都是無辜人們。

    走了幾步,聞淫笑聲和女子慘呼聲,關貧賤貼著窗口一望,只見一家農舍,一對夫婦,流血在地上,一個女子正被三個蒙古兵施暴,關貧賤看得怒火如焚,正待破門面入,卻有人在屋角加一邊哀救求道︰“大爺,大爺別殺小人……”

    只見一個百夫長獰笑道︰“咱們掠擄便得屠村,不屠可背了法制?”跪著這人瘸一條腿,發育不全的腦袋搗蒜似的磕頭,額上已腫起了一個大包,那百夫長看也下看,腰刀一揮,這殘缺不全的人便了了賬。

    關貧賤怒急攻心。押劍砍上,蒙古人以為他是報官那一伙的,自不去理他,關貧賤卻見自己的師兄們.正與劫飛劫追殺著“藍巾軍”,關貧賤只覺血氣翻騰,大叫了一聲︰

    “師兄——!!”

    這時一名韃子的長槍上,正挑著一腹破腸流的嬰兒尸身,疾馳而過,“砰”地撞中關貧賤。關貧賤跌撞在土牆上,一時怒恨、懊悔、懺痛齊作,仿佛看見耿奔披血而立,戳著道︰“我跟你枉相識了一場——”怒急攻心,一時再說不下去、關貧賤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待關貧賤再醒來時,他已在黝黑中。

    他霍然而起。胸口一陣劇痛,觸手之處,盡是軟被衾枕,知是床上。

    這時房中極其幽暗,關貧賤隱約可以感覺到房中桌子之旁,坐有一人。

    那人似也知關貧賤已甦醒過來了,卻也不言語。

    隔了好一陣子,關貧賤覺得自己唇干舌焦,全身發燙,知自己在病中,那人這時沉聲道︰“你在發燒,別亂動。”

    關貧賤听聲音才知是大師兄牛重山。在殺耿奔及雲天功時,牛重山一直沒有出手,卻听他道︰“蒙古兵踐蹂青雲譜的事,確實做得太過火,劫飛劫和徐師兄的決定,卻讓二師弟打頭陣,使他平白犧牲,未免太絕。”

    關貧賤失聲問︰“二師兄他……”當時變起驟然,饒是關貧賤平月自己訓練有素,但猝遇此事,傷心之余,卻比平常人還不如。

    牛重山沉聲道︰“死了。”

    這時隱隱傳來隔壁的飲酒猜拳聲,關貧賤這才知道自己乃在燕子居中,關貧賤跪在床上,哭道︰“感謝大師兄救我回來……”

    牛重山一揮手說道︰“小意思,師兄弟一場,我總不能見你死在村里。真正扶你回來是小滕,我背的是二師弟的尸體。”

    關貧賤“哦”了一聲,這時忽有燈光,自外面窗欞,透入房內,只听壽英的聲音嘻笑著問︰“大師兄,牛師兄,怎不去尋歡作樂?”

    牛重山鼻子重重地哼了一聲,不想理睬。又听一人溫和地問道︰“牛師兄,出去喝一杯,不要給那小賤種拖死了。你把他救出來,已是仁至義盡了,誰叫他去勾結賊匪呢!”

    那正是徐虛懷的聲音,只听劫飛劫也淡淡道︰“牛兄,請過來從詳計議。”

    牛重山知道三人齊出,已推辭不得,便向關貧賤道︰“你養病吧,我出去一起。”

    說罷也不待關貧賤答話,便已開門出去。

    關貧賤見大師兄高大碩壯的身軀在門口消失後,心頭一陣悵然。

    這時人影一晃,一人閃了進來,關貧賤大是警惕,喝道︰“是誰!”

    那人“噓”了一聲,道︰“是我。”

    關貧賤叫了一聲︰“四師兄。”原來進來的人是滕起義。只听他道,“你剛才有些發燒,現在好些麼?”

    關貧賤沒料到這四師兄平素喜與三師兄等混在一直,到有事時,卻護著他,心下很是感激,道︰“四師兄,多謝你授手……”

    滕起義在黑暗中,面對關貧賤坐下來,道︰“快別說這些。我到這里來,是有話跟你說。”

    關貧賤坐起問︰“回師兄,什麼事?”滕起義嘆道︰“小賤,你我的出身,皆不很好,我在青城時,就發誓要有一天,振作起來,在武林中享得盛名,好教人不要瞧不起我含辛茹苦的老父親。我想……你也是一樣。”

    關貧賤低首道︰“是。”

    滕起義道︰“就看著我倆出身類似的份上,我才告訴你這幾句話,學得好武藝不是一切,在江湖上,身不由己的事多得很,你武功高又怎樣,一山還比一山高呀——所以要在江湖上成名,什麼自創武功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別人肯不肯捧你,你的關系做得好不好,你對別人的武藝熟不熟……”

    最後一句話關貧賤听不懂,便問︰“別人的武功,跟我們有什麼關系?”

    滕起義冷笑道︰“你多知曉一些別人的武功,就可以談話間恭維他,這樣別人才能對你有印象。”

    關貧賤低低應了一聲︰“哦。”

    滕起義道︰“像你這種尊高自潔的態度,要想在武林中,撈出點名望來,可以說是難上加難……我就本著這點心意,來告訴你這些。你看我這等身份,跟那些富豪子弟,鬧在一起,欺壓貧窮,心里不難受麼?只不過這也是迫不得已的事呀!”

    關貧賤低首靜了一會,問︰“今天帶蒙古兵摧毀藍巾軍的事,是誰的主意?”

    滕起義嘆道︰“主意還不是劫老大和徐大哥的,壽英和徐鶴齡一力贊成,說實在的,這事也太作孽了。”

    在青雲譜一役搏殺耿奔、雲天功時,滕起義跟牛重山一樣,都沒有出手。這點關貧賤是知道的。

    滕起義又道,聲音帶著些微的奮悅,“你可知道這次我們因告密,以及剿平黨寇,有多麼出名!京師已貼出榜文,說我們平亂有功,已有成為‘功術院’中‘俠少’的資格,能不能真的成為‘俠少’,就看這幾天的表現了。江西行中書省、安撫司還大大褒揚我們一番,說江湖少年兄弟,應以我們為榜樣為民除害,除暴安良。徐大哥和劫老大都說,只要我們再整垮龐一霸,‘俠少’名頭就垂手可得了,劫老大還笑著問大家︰

    ‘怎樣,我的計劃是不錯吧?’大家都歡聲擁戴劫老大。……那場面真是熱鬧,可惜你沒見著。”

    關貧賤顫聲問︰“四師哥,為了‘俠少’……那青雲譜的血案,難道就此算了?那些無辜貧民,難道就此白死了?”

    滕起義語音一塞,即道︰“唉呀!那又有什麼?蒙古人慣于屠城。這次青雲譜還留工匠一百三十七名,已經不錯了,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你可不能食古不化!宋朝早就滅了,有宋一代,出過多少大英雄,大豪杰,都挽不回大勢,何況是現在想恢復,你有多大道行?簡直是荒唐奇談!識時務者為俊杰呀……關老弟,我瞧你就是勘不破這點,所以特地趕來勸你。否則,死也是白死啊!”

    關貧賤只想到耿奔在青雲譜教人們從事工藝的印象,此刻想來,仿佛一場血案只是一襲華衣中的蟻螻,原不該存在的。

    滕起義看他默然不語,又听隔愈漸歡濃的恣意笑聲,夾雜著女子的狎笑聲,滕起義皺了皺眉,搭一搭關貧賤的手,覺得好燙,心中一驚,縮了回來,心忖,敢情這小子被燒瘋了。便道︰“明天我們攻打龐一霸,是件大事,你最好一起去。”滕起義起身要走,關貧賤慌忙起來相送,滕起義按住他肩膀道︰“你有病,不必起來,睡下。”頓了一頓,又說︰“你看我的出身跟你差不多,可是錢有那些大少爺替我付,名又有那些世家子弟替我掙;你呢?”滕起義深深地也故意地嘆了一口氣,道︰“可就慘咯!”

    他臨行出房門時還加了一句︰“明天你最好也去。龐一霸是個惡霸,你也想鏟除這等人吧?何況……”說到這里,滕起義已走出房門,四周張望一下,隔壁仍傳來狎戲之聲,肯定附近沒有人,才湊近窗桐,傳回來這一句低聲語︰“你再不安……動者大這等人,也不是好惹的……蓋師兄就不是這樣死的嗎!”

    滕起義走出去後,關貧賤一個人在黑暗里,心里翻翻滾滾,胸中亂亂糟糟,也不知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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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石鐘山

    翌日。

    劫飛劫聚集大家,說了一番話︰“我們這就從鄱陽湖上石鐘山,徐兄等以‘青城派’之名,拜謁龐一霸,諒他也不敢不理,待接我們進了山寨,我們便猝然出手殺了他,余眾不足畏。”

    說罷,劫飛劫如豹一般冷毒的目光,掃視眾人,兩手按在桌上,問︰“諸位有什麼高見?”

    關貧殘忍不住道︰“這樣殺他,怎能令他心服?”

    劫飛劫似听了一個最好笑的笑話似的,哈哈大笑一陣,仿佛跟一個無知小兒說話一般地裝腔作態道︰“你是要去殺人,還是要去服人、當山大王的?”

    牛重山忽然道︰“如此恐不夠光明正大。”

    “你要光明正大?劫飛動眉毛一挑。斜睨著眼楮冷笑道︰“那你就先得把龐一霸布在鄱陽湖上‘十八驚帆’打沉,然後再上石鐘山把‘巍鬼九鐵衛’擊殺,再跟龐一霸決一死戰吧!”

    牛重山無言。壽英眼珠轉了轉,即道︰“我們听從劫老大的意思。”

    “當然,我們以劫老大馬首是瞻,”滕起義也道,並急忙向關貧賤擠了擠眼。關貧賤垂下了頭。沒有說話。

    劫飛劫問嘿干笑了幾聲,道︰“憑良心講,以一對一,我們都不是龐一霸的敵手,必要時,先殺他兒子老婆妾侍,亂他心神再說。”

    石鐘山的軍壘共有一十二處,都樹有“龐”字旗。長江挾鄱陽湖水,在石鐘山上,微風鼓浪,聲音鐘鳴。他們一行九人,自千仞山下登陸,只見山澗多石穴孔洞,那潮水拍打在岩洞內,便發出鐘鳴一般的聲音來。

    他們被一腰纏藍布的人帶到山上,那人道︰“稍候。”便欠身而丟。眾人眺望鄱陽湖與長江,水天相連,波濤浩渺,述漫連連,既形勢險要,又景色非凡。

    關貧賤迎著江風深吸一口氣,只見湖口舟船雲集,處處人家,和氣升平,傳說中的龐一霸暴虐百姓,看來與所見不符,心中大起疑團。

    這時一個文質彬彬的儒生走過來,開始時眾下都以為他是上山游覽的讀書人,關貧賤卻覺他有些眼熟,卻又不知在哪里見過,及至那人直向他們走近來,眾人才醒覺,那書生長揖抱拳道︰“九位來訪敝主人,主人十分高興,只是主人因有稀客,抽身不暇,請諸位他日再行駕蒞,定備水酒以侍。”

    這下可謂明擺著“請人走路”,徐虛懷等心頭恚然大怒,自己等乃投貼拜山,仗以“青城”之名,竟求不得一見!這下不但沒把這幾個人看在眼里,也沒把“青城”一派放在心上!壽英怒極,就要發作,牛重山搶先說了︰“我們九人,涉水跋山,來見龐前輩,居然拒見,難道瞧不起咱們麼!”

    那書生皮笑肉不笑地嘴角牽動了一下,道︰“這在下可沒說,是兄台說的。敝主確有貴客來訪,說什麼也不會見諸位的。”

    那饒半月冷笑一聲,加了一句︰“我是華山派饒家掌門的後嫡,龐前輩這一下,得罪的可不止武林一幫一派哦!”

    書生冷笑道︰“你是華山派的?”

    饒月半仗著自當年“華山神叟”饒瘦極一直傳下的威望,把胸一挺,道︰“失禮。”

    書生一曬道︰“好。”

    饒月半詫問︰“好什麼?”

    書生淡淡地道︰“那就一起得罪了。”

    秦焉橫上前一步,道︰“那貸宗刀派呢?”

    書生冷談一笑,道!“我主人不要見客時,就算你是天王老子,他也一樣不見!”

    饒月半、秦焉橫等正在待發作,那劫飛劫忽然走前一步。向書生一揖道︰“敢情閣下就是龐前輩的智囊‘如歸筆’王憾陽王兄是不是?”

    那書生微覺訝異,笑道︰“你眼光不賴,不過,知道在下賤名,但也無補干事。”

    劫飛劫卻低聲道︰“王兄,我們這趟來,不是青城的事,也不是岱宗的事,而是……”

    王憾陽怔了怔,皺眉道︰“什麼事?”

    劫飛劫湊近他身邊,悄聲道︰“是平一君的事。”

    那王憾陽震了一震。原來江西一帶,平一君、龐一霸齊名,但一正一邪,劫飛劫料到這二人定必斗得厲害,所以故說是平一君的事,果爾王憾陽微微變色,返身行去,一面拋下了一句話道︰“你們再等一等。”

    這一等終于有了結果。

    王憾陽回到山頂時,笑容可掬地向眾人道︰“既是有關平一君的消息,主人破例一見。”

    關貧賤本听得龐一霸不見他們,心中較為放心,後見劫飛劫用計騙王憾陽,心里又急又憂,而今一听,更是沒了主意,當下見劫飛劫與眾人交換了個眼色,那書生王憾陽領先行去,眾人便跟隨在後,關貧賤無奈,也只得跟去。

    行了幾個山丘,到了一堡壘處,四角都有腰系藍布的大漢戍守。徐虛懷低聲向大家道︰“入虎穴了。”

    徐鶴齡又嚇得臉色發青,猶強笑低聲道︰“要取虎膽呀!”

    大家想笑一笑,表示輕松,卻都笑不出來。原來這干人雖心狠手辣。但畢竟臨陣經驗大少,心中著實有些慌張,反倒不如劫飛劫冷靜。

    眾下來到了一處地方,四壁都砌有佛像,眾人心里納悶,怎麼似來到了佛廟?卻見兩旁的精致小巧的佛像漸漸成了巨大的雕像,有手執鐵傘、手揮琵琶的四大金剛等,到了後來,更有觀音大士,寶相莊嚴,香火氤氳,竟是一處佛堂。

    當下蒲團上,跌坐著一個非僧非道、似僧似道的枯瘦老人。

    這老人合十垂拜,枯坐不動。

    老人身後之旁,還站了一個青年人,華衣錦服,態度很是拘謹。

    王憾陽到了這老人背後七尺之遙,便停了下來,深潭一揖,站在一旁,垂手而立,就站在那華服青年身邊,樣貌也甚是恭敬。

    眾人都心下不無惴惴,瞠目不語,忽見那老人緩緩張目,雙眼湛然有神,直強烈如炬到今人都不迫視的逼人光采︰“諸位找我,有什麼事?”

    這下眾人皆驚,劫飛劫驚問︰“您是……”

    那枯瘦老人,“我就是龐一霸,”

    “龐一霸”不是巨無霸,原來他只是一個枯瘦、老邁而平庸的老人而已。

    名滿天下,曾單身挑“矮腳虎”山寨、砍殺聶氏三惡、勇殲銅官利家的“一霸一君”

    一的龐一霸,竟只是一個枯瘦老頭。

    這老頭雖不是巍然巨漢,可是目光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威武,掃視之下,猶如兩道冷電一般,就只這一掃,眾人都折了一半銳氣。

    劫飛劫顫聲道︰“您……您老就是……就是龐一霸?”

    那老人白眉一蹙,道,“龐一霸三個字。你究竟要說多少次?”

    這時在內殿走出兩個女子,臉日姣好,踱出來笑盈盈的,一為客人倒茶,一為龐一霸斟置雞湯。

    龐一霸道︰“她們都是我的妾侍,一;個叫星若,一個叫月若。”

    那兩個女子微微一福衽,又專心服侍龐一霸去了,心無旁騖。

    龐一霸道︰“平一君沒告訴你們我的長相麼?”

    劫飛劫、徐虛懷一齊答道︰“沒有……沒有……”

    龐一霸沒好氣地干瞪眼道︰“你們以為龐一霸是怎樣的人?嗯!三個頭、六只角的大怪物麼?嘿嗯嘿……”眾人又慌忙的搖首,龐一霸又冷笑道︰“其實又何必否認,江湖上的人確以為我是個慘無人道的異物……嘿嘿嘿,慘無人道,再殘酷也比不上那干狗腿子,屠戮青雲譜……”

    在旁的“如歸筆”王憾陽忽低喚了一聲︰“主人。”

    龐一霸立時打住,怔了一怔,打個哈哈道,“今早兒有人來告訴我一件慘事,所以脾氣極壞……嗯,你們這番來,平一君要告訴我什麼?”

    劫飛劫等面面相覷,終由徐虛懷道︰“平一君要我們告訴龐前輩……”住口不語。

    龐一霸不耐煩地道︰“快說,這里都是自己人。”徐虛懷本待裝做要告密,來引開王憾陽和那青年人,便沒料龐一霸卻單刀直入要他們說明來意,登時很是為難。劫飛劫見狀不妙,趨前一步,細聲道,“是這樣的,平一君要我們告訴您……”以下的聲小不清楚。

    龐一霸湊過去,問︰“嘎?”便在此時,劫飛劫說了一聲︰“九鬼婆婆。”

    龐一霸又“ ”了一聲,但眾人卻听得懂,這正是要下手的訊號。

    說時遲,那時快,劫飛劫雙掌沖出,左拍“百匯”,右鑿“將台”,龐一霸“喔”

    了一聲,鼻子陡然一縮!這一縮,躲過“百匯穴”上一擊,“將台穴”仍挨了一下,就這霎息問,徐虛懷、徐鶴齡兩劍已刺到!但是龐一霸的雙手也陡地揚了起來,說多快就有多快,在兩人劍尖上彈了一彈,說多輕就有多輕,“叮叮”兩聲,卻令徐氏兄弟的兩柄劍,彈得疾揚了起來,“檔檔”地架住了秦焉橫砍來的一刀!龐一霸也借這一阻之勢,疾翻了出去!但這時壽英、膝起義的兩柄劍也到了。

    這兩劍在龐一霸左右肋上,各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龐一霸悶哼一聲,兩股血泉,迸濺出來,但他也閃電般抓住雙劍,吐氣揚聲︰“開!”

    “啪登”、“啪登”二聲,兩劍劍身,應聲而斷!壽英、滕起義嚇得臉無人色︰往後退了幾步。這時王憾陽和那青年,一技判宮筆,一抽娥媚鋼錐,搶了過來。

    饒月半刷地拔劍,和牛重山一起,擋住兩人。王憾陽外號“如歸筆”,系因他的筆法犀利,專打人身三十六道死穴,故跟他交手的,都準備有去無回,不如早歸老家,所以外號人稱“如歸筆”。那青年的峨嵋鋼錐,看來斯文淡定,但一出手,招招式式都似和人拼命似的,跟他平時氣態大不相同!饒月半與王憾陽交手不到十招,便落于下風;牛重山力戰那青年,兩人一個勇猛一個悍辣,卻是旗鼓相當。這邊的龐一霸閃開七八劍,一面觀戰那邊情勢,一面沉聲道,“是來謀殺老夫的?”

    他生平歷盡凶險,這等刺殺的事,可謂屢見不鮮,所以他身負重傷,卻不慌亂,徐鶴齡等卻氣餒了,龐一霸走前一步,喝道︰“是誰指使你們來的!”

    劫飛劫咬了咬牙,暴喝一聲︰“上!”

    ——趁這老家伙受傷,趕快把他做了!——否則,自己一生九人,也難活出石鐘山!這當刻兒,劫飛劫、徐虛懷、壽英、徐鶴齡、秦焉橫、滕起義莫不全力以赴。關貧賤手心冒汗,加入戰團,又覺無恥;不加入戰團,又覺自己無義,真恨不得大哭出聲來!劫飛劫等六人兵刃之聲大作,圍著個受傷的老人,人影飛,刀劍之聲密集,叱喝之聲不綸于耳。

    那邊饒月半已屢遇險招,他仗侍祖蔭,劍法少鍛煉,一旦交手,怎及得上替龐一霸穩大局的王憾陽?牛重山和那青年,兩人以膽傅膽,以命拼命,一時未分勝負。

    這時局勢又大變,刀劍風聲,都變作了拳腳掌法,開始時是六人合擊龐一霸一人,而今是龐一霸以一人之力,圍困六人;六人在他的腿影掌風之下,險象環生,卻始終闖不出去。

    又戰了一陣,“砰!砰!砰1砰!砰!砰”六聲,人影倏分,劫飛劫、徐虛懷、徐鶴齡、秦焉橫、滕起義、壽英六人不住喘息,嘴角都滲出了血絲,要不是以兵器支撐著身體,早都僕跌下去了。

    龐一霸卻只在肩膊上,添了一抹血口,動飛劫的劍尖,也染了血漬。

    龐一霸冷笑道︰“要不是受傷在先,看你們誰活得了!”

    這時劫飛劫等六人,可謂震驚莫已,龐一霸的武功,高得遠超乎他們的想象,要不是受傷在先,剛才自己等人被他的一輪急攻,哪還有命活得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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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鄱陽湖

    關貧賤這時正徘徊在出手既不是、不出手也不是之間,他急得直想大叫出聲。他平時自我鍛煉極勤,卻沒想到真正遇到了這驚心動魄的事,自己卻這般舉棋不下,如此脆弱無能︰他恨透了自己!這時龐一霸卻一翻身,掠了出去,掠到牛重山和那青年的戰團處,十指第一節指骨迸屈,疾鑿而出,牛重山忙回劍反斬,這一招應變極快,是青城劍法中的“玉扣還風”,但龐一霸卻忽然縮手,一出腳。勾倒了牛重山!牛重山一倒,龐一霸掩護那青年往後退去,順便一足踩了下去,關貧賤關心大師哥安危,飛掠而上,“刷”地一劍,急刺龐一霸左足踝上三寸的“懸鐘穴”!這一劍可謂快到絕頂,龐一霸一縮腳,另一足已踹了出去,急蹴關貧賤的“丹田穴”!關貧賤情急自保,已渾忘了青城劍法,回劍急刺,刺戳龐一霸右足足踝上七寸的“中都穴”!這下變招奇快,關貧賤自習的正是不要劍術的劍術︰快、準、狠,招隨心生,劍隨意出,龐一霸“咦”了一聲,遽然收腳,身形突地一轉,已轉到關貧賤後,右手成豹拳,直取其第五椎節下的“神道穴”!這一招原是龐一霸得意的招式,配合了極利害的身法A方能運用,敵人眼前一花之際。背後己遭重擊,叫做“拆骨四式”,這是第一式。

    但這一招使出來,關貧賤忽不見敵人,以他平日自我的鍛煉。立知敵人已繞至背後,所以劍尖自旁後挑,竟準確無訛地刺向龐一霸右腕“會宗穴”!龐一霸可謂驚愕無已,實想不透這小子是什麼來路,他大喝一聲︰“好!”

    身形又是一轉,已到了關貧賤面前。這時關貧賤的劍已到了背後,龐一霸的“拆骨四式”之第二式,以第一式關節之四指內屈緊貼,“豹捶”敲擊關貧賤的牙腮!關貧賤再要回劍挑穴,已來不及,他的“舍身劍法”,正是無招創招,忽一劍刺去,反刺龐一霸的“言抗穴”!關貧賤這一招,已非拆招,而是圖救命,來個同歸于盡!龐一霸卻怎肯讓自己和這渾小子玉石俱焚?當下只得撤招一轉,又轉到了關貧賤背後,惡念陡生,出手已至十成十功力︰“拆骨四式”中第三式,急戳關貧賤背門“鳳尾穴”!龐一霸開始和關貧賤交手之際,正是功飛劫等錯愕當堂,心知不敵,要撤離之際,他們初以為這小賤種必萬難闖過,不料他竟能跟龐一霸翻翻滾滾地惡斗,這下差愕得瞠口結舌,實比六人聯乎尚不敵于龐一霸一人還要詫異!故眾人在無望中,又生了指望。

    這時關貧賤和龐一霸,已拆到“拆骨四式”中的第四式!關貧賤心里卻左右為難,不禁大呼道︰“前輩,手下留情!”

    龐一霸心里對這年輕人也十分激賞,但他此時,已罹重創,而巨心有顧礙,強敵衰視,自知絕不能心軟,所以哼道︰“容情什麼!空憑一身好武功,卻作些暗箭傷人的丑事!”

    當下,“拆骨”第四式左右捶打關貧賤的“掛膀”,“膏盲”二穴!這一招原是“拆骨四式”中,最陰毒的一式,龐一霸見關貧賤呼嚷之聲,極其真切,以為他自知接不下,卻不知關貧賤是不想再斗!這下若被擊實,關貧賤自是非死不可︰他的長劍也不及連救二處,就在這時,關貧賤急中生智,“神手拍蚊”,“啪”地刮了龐一霸一巴掌。

    龐一霸一愕,感覺到對方——一個少年人——已擊中自己了,而且是臉部,在這一剎那,他可謂斗志全消,心喪欲死,他出道以未,不怕拼死,但甚少遇到挫敗;要知道臉門是人身最重要的部分,對方擊中了他,又收了手,自己哪里還可以死賴著臉皮纏斗下去。

    龐一霸雖“霸”出了名,卻是勝就是勝,敗就是敗的人,他在這片刻間,可謂心如如死灰,竟分辨不出關貧賤的掌力,是徒具聲勢,夠快不夠力的!他見對方拍中了自己一掌,而又未下重手,覺得自己已經算是敗了,哪好意思再打下去,那兩記“拆骨手”,也未施展下去。

    ——這無疑是等于在閻王關口,讓關貧賤活了回來。

    關貧賤長吸了一口氣。冷汗涔涔而下;龐一霸嘆了一聲,見對方不取自己性命,可能無甚惡意,但慘笑道︰“青城派幾時出了這般人材,佩服,佩服……”語言甚是沉澀。

    關貧賤一念好勝,居然憑險擊敗了一方宗師龐一霸,心中悔恨交加,正想說些什麼時,劫飛劫已掩至,一劍斬了下來!劫飛劫是在龐一霸背後出劍的,而龐一霸此刻見關貧賤無加害之意,便散松了戒備,又因受挫敗,心中抑郁,一時疏失,劫飛劫一劍斬下來,陡聞風聲,向前翻跌出去!但這下已遲,劫飛劫一劍,已斬下他一條胳臂,龐一霸這時翻了出去,正面對關貧賤,龐一霸急怒攻心,恨忖︰你們這般折辱我,縱不敵也拼個你死我亡!僅剩下一只左手,一個飛擊,疾戳關貧賤“開空穴”!關貧賤此刻正痛自引過,見龐一霸傷重,便想過去扶持,心無斗志,哪避得過龐一霸拼命全力一擊?牛重山因為小師弟所救,而今見關貧賤目定口呆,不閃不躲,眼看要糟,他大喝一聲,雙手一抱︰將龐一霸攬抱個結實,想阻他一時的攻擊,讓關貧賤緩過手來。

    但龐一霸的武功,端的是厲害非凡,他身上數處重創,又斷一臂,被牛重山一抱之下,痛人心脾,他情急變招,豹拳反鑿牛重山“脊梁穴”!這下敲個正中,牛重山狂吼一聲,噴出一口鮮血,猛一發力,將龐一霸箍得全身骨骼,“喀喀”發響,劫飛劫因懼龐一霸之威,不敢上前。

    這時大殿後側,人聲沸騰,似知有格斗發生,趕過來援助。眾人知再不殺龐一霸,後患無窮,徐鶴齡心生一計,一手抓住一個驚惶中的妾侍,喝道︰“龐一霸,快投降,否則殺了你的愛妾!”

    龐一霸這時鼓氣發力,吐氣揚聲,“砰”地將牛重山偌大力氣的尸身,震飛出去,大聲慘笑道︰“殺吧,我龐某入活著的一天,定要跟你們這班狗徒算清這筆血債……”

    說著運目瞪去。徐鶴齡給他瞪得心中一慌,手中一震,已將那妾侍對穿而過,那妾恃哀呼一聲而歿。徐鶴齡怕龐一霸追來,又抓住另一妾恃,慌道︰‘你敢來……再來,我連她也殺了!”

    龐一霸渾身浴血,目睜裂眶,步步逼來,徐鶴齡幾自顫聲道︰“再來……我……殺了……殺了……”

    這時關貧賤正彎下身來,攙扶起牛重山,牛重山雖生得碩壯。卻已斷了氣。關貧賤這時悲悔之情,真不知怨誰是好!龐一霸仍然一步又一步地行去,已是恨得咬牙切齒,徐鶴齡愈是害怕,惡向膽邊生,又一劍殺了那女子,龐一霸狂嚎一聲,向他疾攫而來!而在這時,饒月半已險象環生,秦焉橫挽著大刀,兩人合戰王憾陽,情勢登時較為好轉。

    那眇年見龐一霸全身披血,雙目幾要裂眶而出,嘶聲叫︰“嗲!”

    龐一霸撲過去的身子為之一塞,劫飛劫、徐虛懷、壽英二人何等機靈,三人已閃電般搶到那少年身前、身側、身後去!那少年見龐一霸斷臂負傷,神危力產竭,心中大慟,竟不知三人襲來!龐一霸這時乍回身,發出一聲嘶心裂肺的大吼︰“小心!!”

    隨著一聲大吼,飛撲而來!可惜他已受重傷,將掠向徐鶴齡之勢硬生生收回,轉攫向劫飛劫等,便慢了一慢,這緩得一緩,劫飛劫已打落了那少年手上的峨嵋鋼錐,壽英一劍剁下了那少年一條腿,徐虛懷卻一劍抵住那少年的咽喉。

    這時龐一霸已擁至,關若瘋虎︰壽英等驚心動魄,徐虛懷喝道︰“站住!”

    大影一閃而落,龐一霸居然不動了,但他的雙眼,流的竟不是淚,而是血!徐虛懷知道果然捏著了一味霸悍的龐一霸的弱點,喜得互覷一眼,徐虛懷道︰“你……

    再過來,我就將他一劍殺了!”

    那少年雖斷一腿,血流得一地,痛得臉都青了,但卻不哼一聲,那龐一霸須鬢怒張、又痛又急,卻無法可施。

    劫飛劫知道他們抓的不是一個人而已,而抓著的也是龐一霸的死門.當下冷笑道︰

    “龐一霸,事發了,你作惡多,快自作了斷吧,你不自殺,我就殺了他!”

    那少年正是龐鵬。他因仗著父親戚名,武功便十分荒疏,但十分有骨氣,至今被傷到如此,卻不求饒。龐一霸這時卻沒了主意︰手足無措,情急關心,嘶聲喊︰“你們……

    天殺的!”

    劫飛劫目中凶光大現,回劍一戳龐鵬斷腿處,龐鵬痛得一咬牙,幾乎昏了過去,龐一霸怪叫了一聲,跳了起來,一面跳,一面叫︰“別、別動手……我死了,我死了就是,別殺我孩子!”

    他一面說著,一面揚起手掌,眼中淌著血淚,看著他的孩子,戾氣都化成了慈祥。

    關貧賤一直呆在大師兄之歿的傷悲里,乍听如此,才抬頭看清了情勢。

    這時龐一霸已一掌柏在他自己的“太陽穴”上,關貧賤嘶吼了一聲︰“老前輩,你不能死!”

    全力撲去,扶起他時,龐一霸已油盡燈枯,氣息奄奄,傷不可救,喃喃說了一聲︰

    “別殺我兒”……頭一撇,便咽了氣。關貧賤見他斷臂裕血,額頭稀爛,血肉模糊,宛似身處噩夢,全身感到一陣刺骨的寒冷。

    便在這時,听得劫飛劫道︰“留著沒用,殺了!”關貧賤猛然一醒,正待喝上。壽英已一劍刺人那少年的背心之中去了。

    關貧賤只覺內心如刀剜一般,木立不動;這時王憾陽已敵不過秦焉橫、滕起義兩人聯手,趁著莊丁擁進來之際,倏地竄出,轉眼逃是得影跡全無。

    莊丁雖然不斷擁進來,但龐一霸既死,徐虛懷等還應付得了,劫飛劫在大家打得好不燦爛時,躍上桌面,他高舉割下的龐一霸首級,大叫道︰“放下兵器,龐一霸已為我們所殺,我們乃奉‘功術院’和‘平一君’之命平此賊寇,過住不咎,降者無罪,如有逆者,格殺毋論!”

    這連番喊話,可說大大挫滅了龐一霸子弟兵的斗志,打了一陣,攻不下來,大部分都溜之大吉,部分也停止了格斗,小部分頑抗到底的,則很容易的便被秦焉橫等消滅了。

    關貧賤,卻仍是呆立當堂。劫飛劫見大勢已定,便走過來,含笑一拍關貧賤肩膊道︰

    “小兄弟,這次你居功不小哩!”

    關貧賤腦海里一團亂,也不知答些什麼是好。壽英、徐鶴齡。饒月半三人見關貧賤居然能以一人之力,擊敗龐一霸,紛紛都走過來阿諛恭維。

    劫飛劫在旁瞧了,滿心不是味道︰龐一霸雖敗在關貧賤之手,但實在死于自己的部署下。他剛才夸那一句,以為關貧賤謙遜幾句,“這都是劫老大帶領之功。還不是跟劫老大學的。”誰知這小子一言不發。

    劫飛劫心里有氣,卻滿臉堆歡,道︰“過兩天赴平一君處領功,我會大大夸你一番,你等著犒賞好了。”

    關貧賤仍是不答。劫飛劫心里暗罵一聲︰家狗上鍋合——不識抬舉!青筋在額上一現即逝。

    壽英瞥了一眼,默默退開,去勸降龐家堡的人︰“——你們跟著咱們,銀子大家花,樂子耍不完,不跟咱們的,凍死餓死給人打死,誰人來保障你們?還是乖乖跟咱們吧!”

    一時間,倒有不少人真的留下來。他們都是游手好閑的武林人,舊主人死了,再換一個,也沒什麼不同,反正忠心的部下都已戰死,知機的都開溜了,他們限誰,只要有飯吃,還不是一樣!滕起義問了一聲︰“這些尸首怎麼辦?”

    那劫飛劫在怒火上頭,大聲道︰“拋下鄱陽湖不就一了百了!”

    他一面說著,霍地轉身,紅衫掠起一陣飆風,徐虛懷在旁邊站著。也覺心頭一寒。

    劫飛劫和青城派的人佔領了龐家堡,其結果是金銀珠寶花不盡,名聲鵲起,實力大增,果爾不到兩天,連銅官山的流寇都來“拜山”了。

    他們來的時候,看見鄱陽湖上的浮尸,都掩住了鼻子,使得當那湖水擊拍石洞的聲音,越來越大聲時,他們騰不出雙手來塞蓋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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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百花洲

    過了三天,有人快馬遞來了一封信,那送信來的人縛藍色護手,英悍精壯,正是平一君的門人。

    平一君的門人,送來的當然是平一君的信。

    劫飛劫見是平一君的信,一顆心忐忑狂跳,拆閱後,又讀了一遍,謝了來使,送出門後,扶柱哈哈大笑不已。

    眾人都急于知悉書信內容,劫飛劫盡是大笑不語;此際牛重山、蓋勝豪已死,憑青城之力,已未必是劫飛劫等三人之敵,徐虛懷等心中恚怒,卻都不敢造次,只得耐心等候。

    終于劫飛劫笑說,“你道平一君來函作什麼?”

    眾人面面相覷,只待他說下去,若是蓋勝豪在,早已老實不客氣地催促,牛重山在,則非捶桌子不可。幸好才頓了片刻,劫飛劫便道出了原委︰“平一君來信說我們平青雲譜之寇,定龐一霸之亂,大大有功,所以會主推薦我們入‘功術院’至于‘俠少’之名餃嘛……”

    眾人一齊貜齯F頸,瞪大雙眼,劫飛劫笑罵道︰“瞧瞧瞧,小小一個俠名,你們就似引頸就宰一般德性兒!”

    眾人心里也暗罵︰若不是你先看了,還不是一樣猴急!幸好劫飛劫也過于興奮,無心訕罵下去,按道︰“平一君信上說︰‘俠少’名頭,保我們不難,然平一君有事相求……”

    壽英忍不住問道︰“什麼事?”

    劫飛劫游目一巡,滿臉春風地道︰“現在平一君家里,來了位惡客。”

    壽英等均莫名其妙。劫飛劫道︰“平一君有位客人,忽然發了狂,見色心起,抓住平一君的閨女,說什麼也不放;平一君也不讓他們走出平家莊一步,兩方僵持不下……

    嘿嘿嘿,往下的,就要靠我們了。”

    滕起義不禁喃喃地加問了一句︰“什麼要靠我們了?”

    劫飛劫趨勢喝了一聲︰“這都不懂,蠢材!”

    滕起義的臉色,變了一下,但立即垂手應道︰“是。”

    劫飛劫看在眼里,卻佯作不知,道︰“那是平一君門下熟客,所以平一君無法救他的寶貝女兒回來……我們去,比較不受懷疑,或許能一擊奏效。”

    秦焉橫問︰“是什麼人那般厲害,竟制得住平一君的女兒,連平一君都奈何不了他?”

    秦焉橫的話和他的刀一般有分量,劫飛劫不好不答,便道︰“舍長房。”

    眾人不敢置信地道︰“舍長房?!”

    饒月半詫問︰“‘神經刀’舍長房?!”

    劫飛劫點了點頭。

    徐虛懷皺眉道︰“舍長房不就是平家莊的二莊主麼……怎會——”

    劫飛劫一揚手中信柬,道︰“這是里面所寫的……我也是想不透。”

    “哥哥,”徐鶴齡不懷好意的笑了笑,向徐虛懷道,”其實這也不奇,二莊主暗戀大小姐已久,想染指又礙著老頭子,只好用強了,誰料平一君來真的……要不是‘家丑不可外揚’,平一君怎會用到我們一這些初出茅廬的‘小子’?”

    徐虛懷頷首道︰“說的有理。”

    壽英喜道︰“這樣的大好時機,不可放過。”

    秦焉橫卻道︰“看來這事也不簡單……連平一君都要請援手的事兒……還是小心點兒好。”

    徐鶴齡和饒月半都感無稽,一個道,“哎呀!連龐一霸都教咱們給掀翻了,還怕個什麼勁兒!”

    一個說︰“不干白不干!”

    但秦焉橫的話卻使劫飛劫心中一醒,他本來不想關貧賤去搶功、但回心一想,平一君武功絕不在龐一霸之下,也要請救兵,只怕,舍長房的武功決差不了哪里去,有關貧賤,可替自己打前鋒,當下便堆起笑臉,向關貧賤笑笑吟吟地道︰“這一趟,關分弟是非去不可了。”

    關貧賤心情很郁,不知答應是好,還是不答應,只瞥見滕起義不住向他猛頷首示意。

    徐虛懷見關貧賤猶豫不決,他和劫飛劫一般心思。便道︰“舍長房擄動人家閨女,罪大惡極,關師弟俠骨仁心,自沒理由見死不救……何況舍長房是個硬爪子,師弟不去,難道巴馬的由得師兄們去拼命麼?”

    關貧賤一听,便點了頭。劫飛劫︰徐虛懷二人對望一暇,皆臉有喜色,他們自龐家堡一役後,已確知關貧賤是他們里面武功最卓絕者,關貧賤若去,他們如吃了一顆定心丸。

    這時只饒月半笑嘻嘻地自言自語道︰“沒料到這番戰斗下來,哈!哈!!名利雙收……

    ‘功術院’有了地位,‘俠少’的名頭也坐穩了,連平一君都有事求咱,萬一……勇救美人,護花有功,嘿嘿,郎才女貌,達啦哩地達……”最後他唱的是婚禮時的嗩吶奏樂。

    平一君之女平婉兒,是武林中有數的美女之一,不少武林中的年輕俠士,趨之若騖,但都未受青睞,而今這大好時機,怎可放過?既在官方有功。又佔領龐家堡,再成為了平一君的乘龍快婿,天下尚有何事不可作?尚有何取不可為?……此刻劫飛劫、徐虛懷、秦焉橫,徐鶴齡,饒月半、滕起義等人所想的,竟都和壽英近乎一樣。

    百花洲在南昌大湖,是水澤之鄉。

    大湖又名東湖,廣十里二百二十步,湖水清澈,直連贛江,後來湖面淤塞,分成東、南、西、北四湖,湖中洲渚斷續,最大的就是百花洲。

    走了不久,只見前面有一輛裝飾得豪華的馬車,車後跟有隨從八人。四男四女,跟在車後,臉上露出疲態,滿身灰塵;那馬車足有房了般大,四個趕馬的家丁,也涎著臉並不忙于趕路,車中傳來盡是狎笑之聲。

    眾人一看,只見那些隨從、婢僕、家丁、都是漢人,而車內劇烈抖蕩著,隱約有嘻戲之聲,劫飛劫等听得那男聲是蒙古語音,便繞過去張望,一個漢人管家模樣的人呼吩道︰“賊頭賊腦的,看啥看的!”

    壽英忙走馬湊前,賠笑道︰“我說老丈啊,里面是哪個官家爺幾,忒也成風的。”

    那總管撇起嘴一副妄自尊大的模樣兒,不屑地道︰“車里是忽圖,是市舶司大人之第十九位干佷兒.豈是你識得!”

    “市舶司”是元人通商船舶的管理處,至于這第十九位的佷兒———而且還是干佷兒——還是有抖不完的威風花不完的財富。在當時︰最窮最賤的,還是在中原地區土生上長的中國人。壽英听了。微微一笑,勒馬讓開,這時里面了人胡嚷著探身出來,正正反反給了那總管七八個耳括子,用蒙古語罵道︰“你在外邊吵什麼?打擾了爺們的興頭,看我不斬了你全家!”

    那總管撫著被摑得腫起老大一塊的臉皮,苦著臉不敢聲張,只狠狠地瞪了壽英他們一眼,樣態卻恭順得像夾著尾巴的狗。

    這時只見一雙涂滿鳳仙花汁丹蔻的手,把蒙古人給拖回去,用生硬的漢語學著蒙語世︰“唔,你氣什麼嘛,讓奴家跟你消消——”狎笑之聲又不住傳來。

    然而就在那蒙古人探身出來的剎那,徐氏兄弟已看見那人未及中年,肚腩大大的。

    一身緞錦華服,喝得酒氣燻人,兩腮居然也撲得紅粉粉的,在蒙古人黝黑的臉上︰紅粉加上酒氣一沖,也真紅得發黑。

    徐鶴齡忍怪不住低聲笑道︰“涂得像馬騮的屁股……”

    徐虛懷卻低聲慨嘆道︰“這些韃子,一入京城,才幾十年光景,就被富貴榮華搓得像個軟面條似的,也忘了他們老子怎麼打江山來著……”

    徐鶴齡听及此,也臉色一整。這時背後忽響起一陣急遽已極的馬蹄聲,劫飛劫沉聲喝道︰“小心——”眾人耳際只聞蹄聲如風卷狂飆而至,宛似數十鐵馬,但實只有一騎,劫飛劫才叫了兩聲,蹄聲已奔近他們身後,眾人都不禁將手搭上了劍柄。

    關貧賤才翻身坐起,那一騎已越過眾人,只見白馬背上閃幾顆灰黑,如潑墨在一白緞子上,馬前掛著左右八個鈴鐺,走起來和著蹄聲一清一沉,很是好听,紅色皮鞍上竟是一個著蒙古婦女衣飾的老婦,約莫七旬左右,灰發散揚,目如鷹鼻,如隼身手十分敏捷。人貼在馬背上,不管馳得如何快速,她的身體始終不隨著抖動半下。眾人卻都不約而同,舒了一口氣︰這馬越過自己等人,顯然不是沖著他們來的。

    這時老婦人的馬長嗥一聲,停了下來,原來是截住前面的馬車,那婦人一探手,五指如箕,就將布簾內那大肚脯的蒙古青年揪了出來,用蒙古話罵道︰“你好學不學,學了玩女人,不好好騎馬,卻坐在這種軟綿綿的東西里,你爹爹當年在你這個年紀,可像你這般軟弱無能!他抓弓搭箭射漢人的本領,你還剩下哪樣!”

    那老婦人看樣子像是青年蒙古人的媽媽,他只敢點頭說是,不敢抗辯,那車里涂胭脂的女人探首出來看,老管家也圖相勸,老婦自後飛起一腳,踢倒了篷車,又一個反時,將那老管家撞得沒哼半響,便飛了出去,只听那婦人凶狠狠地罵道︰“你們漢人不是好東西,殺了我丈夫,還來迷我兒子,使他手軟腳軟的,不似人形。”說著以臂彎夾著胖子,飛上馬背,單手策馬,不管她兒子掙手撐腳的,嘴里吆喝一聲︰“喲!”馬起前蹄,疾馳而去!眾下見那蒙古老婦人這般好身手,直禁不住想高聲叫好,但回想她是蒙古人,年邁如此威風,自己等人的騎術,與她仍差上那麼老大的一截,心中也覺慚愧。再想深一層,蒙古人如此剽悍,大宋之所以斷送江山,以當時朝政日非,民不聊生的情形,也屬無可避免的︰只是那蒙古青年,活力身手,反面遠遠不及其母親,關貧賤瞧在眼里,心中暗忖。

    ——若是蒙古人個個都縱情聲色,荒功廢業,大宋江山未必不可恢復……

    想到這里,關貧賤又不禁暗罵自己一聲,沒志氣!男兒應自圖振作立業自強不息,而不是祈盼他人折墮靡頹,使自己有機可圖!這時篷車翻倒在路邊,車內那妓女哦哦哎哎的呻作一片,那些奴僕慌忙牽馬推車,有些過去攙助摔個半死的那老管家,眾人自不理會,繼續策馬前行,關貧賤對這些人卑屈媚敵,也不予理睬,心中只是記住這一段強烈對比的遭逢,百花洲縱風景再美,關貧賤也無心欣賞,只覺河山景色,腥腫污濁,一日不得以澄清,總是滿目瘡痍,滿目蒼涼而已。

    關貧賤想著,覺得這時候正是黃帝子孫好好苦學圖強,以圖日後掙回一席之地的時候。武林里“幫、派、堂。院、牆”中,“院”是“武學功術院”,“牆”是“振眉師牆”,但這二者但是各派推出代表甄選的,而各大派大實力多已由蒙古人控制,所以武林五大主流中,“派、院、牆”是公定的但也是對元朝最恭順伏帖的,倒是幫會中的“白蓮教”“紅巾軍”等徒眾。而堂口里也有“藍巾軍”、“意思堂”等徒眾,都是抵抗蒙古人的暴虐行為的組織。一直在山上的關貧賤,只能算是略有所聞而已,說細情形就不清楚了。

    ——只是,抗元的漢人人數既不夠眾,又貧乏無武器,加上在蒙古人嚴密惡毒監視下,消息也無從傳遞,又如何能予元軍迎頭痛擊呢!關貧賤想著時.劫飛劫、徐虛懷、徐鶴齡、滕起義、饒月半、秦焉橫等六人走在前面,其他十幾二十個武功較差、名頭不響的跟在後面,一行人策馬而行,滾滾沙塵飛揚,大日頭下很有一股剽悍豪氣。

    徐鶴齡不覺在馬上張開胸懷,哈哈笑道︰“咱們結在一起,也算威風。”

    劫飛劫斜掃了一眼︰“可不是嗎?”兩人意氣風發,在馬上抽了一鞭,當先越去。

    徐虛懷等也策馬跟上,忽見前面兩馬,去勢減慢,後蹄因急奔勒止而濺起塵沙,將後面的馬罩住,徐虛懷等一面暗罵︰“兔崽子,忽慢忽快,干什麼的!”當下打馬越過他們,忽听前面有喧鬧聲,也就勒馬漫行,看個究竟。

    原來前面。一大群鄉民,跪在地上,不住以頭叩地,雙手合拜,前面有一間茅屋,不住發出女子的驚呼哀號聲,夾帶者一種粗澀的淫笑聲來。

    眾人都是一呆,只見有十五六名蒙古兵,守在茅屋前,對那群鄉民不住大聲呼喝;鄉民連頭也不敢抬,連連叩頭。

    這時茅屋里的女子,發出一聲淒厲已極,比死還痛苦的尖呼聲來,這聲音蘊含著莫大的痛苦與屈辱,一個老人這時巍巍顫顫地站了起來,全身沾滿干硬的泥上,啞聲呼叫道︰“——阿蓮!”

    一個百夫長裝扮的蒙古人,長刀一揮,帶起一道血光,那老人人頭落地,眼珠沾了泥,還在瞪著,干枯的身子還抽搐了幾下!關貧賤這時,再也忍耐不住,上前一步,向膝起義道︰“四師兄——”滕起義臉色也寒了,點了點頭,和關貧賤一起站了出來。

    那老人身首異處,也沒人敢理,只是叩頭更加搗蒜泥般,全身發抖,只有一個老婆婆哭著跑出來,哀呼︰“阿蓮的爹——”

    那百夫長呼喝一聲,揮刀又斬,關貧賤大喝一聲︰“禽獸,住手!”

    那百夫長給他一喝,一失神間刀砍了個空,幾乎斬回了自己,其余十多名蒙古兵,都給喝退了半步。

    那百夫長原本見這群青年,趾高氣揚,鮮衣怒馬,怕不好惹,于是也沒有去理他們,如今卻惹上門來,可謂大膽至極,當下刷地將腰刀指著關貧賤,高聲大喊下來,那樣子就像一個主人在罵一個極其低賤的奴僕一樣!關貧賤大聲道︰“韃子如此殘殺良民,是大漢男兒的,便該挺身出來!”

    膝起義走出來,應了聲,“韃子可惡!”

    關貧賤喊了數聲,再也沒有人走出來,那百夫長用刀指著他,意思是要他下跪,滕起義本來一股豪氣,要支持關貧賤的,見沒有人附和,心中有了計劃,靜悄悄地退了回去,于是場中只剩下了關貧賤一人。

    那百夫長見漢人並不團結,有勇氣叫陣的似只有這小子一人,膽子也大了起來,怒氣沖沖地走過來,要將關貧賤一刀砍了。

    這時老婆婆正抱著老人的頭,抱在心口上大哭,又踉蹌著走到老人的尸身去,將頭駁到斷了的脖子上,嚎哭道︰“……阿蓮爹……你死了……死了干淨……阿蓮他還在受苦……還有我這個老孤憐仃啊——”

    關貧賤听得心頭火起,暗里打定主意,只要那百夫長一近來,他就動手,將這一群慘無人道的劊子手殺個精光。

    這時劫飛劫突地躍在兩人之間。關貧賤見劫飛劫出手,心中大感欣慰,那百夫長卻眼前一花,忽多了一人,那百夫長也是見過世面的,知對方人多勢眾又身手不凡,得要小心應付,于是戳指劫飛劫,大聲喝罵了起來。

    劫飛劫忽掏出了一面銅牌,在那百夫長面前晃了晃,那百夫長瞪著眼楮,退了一步,神情便不那麼囂張了,原來劫飛劫掏亮出來的.便是前破青雲譜立功的蒙古人賞牌,那百大長自然識貨,既然是長官賞識的漢人,便是自己人,借這個勢兒氣焰倒壓下來了。

    只見劫飛動用蒙古話問了幾句,那百夫長也咕嚕呼嚕地答了幾句,眾人都听不懂,壽英是湖北富家之子,早在生意場上已結蒙古人慣了,會听蒙古話,便笑說︰“原來是這樣。”

    徐鶴齡不禁問︰“怎樣?”

    壽英故作訝異道︰“也沒怎樣……啊,你不會蒙古話麼?”

    徐鶴齡被他一窒、登時出不了聲。饒月半笑道︰“問你老大去吧。”

    徐鶴齡望向徐虛懷,徐虛懷怕面子掛不下來,裝著听懂,假裝不耐煩地向弟弟搖手道︰“也沒怎樣……沒什麼好問的。”

    劫飛劫這時微笑看走回來,那百大長也威風凜凜地大步走回去了。

    關貧賤走上前去︰第一句就問︰“他們在干什麼?”

    劫飛劫一繃臉孔,道︰“你不要管。”他們只是借個農家女子樂一樂,這些農家人便呼天搶地的,所以便罰他們跪著,等玩完了,一開心,定必把他們都給放了,也沒什麼兒!”

    關貧賤听得好似有一盤燭水在心里滾滾燃燒,握拳怒道︰“這叫沒什麼事兒!……”

    下面的話,氣得一時說不出來,楞在那兒,那百夫長及蒙古兵以為這群漢人在互罵糾葛,都哈哈謔笑起來,齊往這邊看,耳邊听著屋內的哀號呻吟,看他們樣子都甚為快樂。

    這時跪地的人堆里,有一人呼道︰“嗚呼,狼無狽不立,狽無狼不好,豹狼當道,安問狐狸。”

    關貧賤循聲看去,兄見一人生得白淨,頜有長須,原來長相十分清秀,但遍身沾滿了泥污,也知他言詞中的意思是罵自己等人跟蒙古人狼狽為奸、心中大是慚愧。

    那班蒙古人大部分不諳漢語。就算懂得也是粗通而已,自然听不懂那人在說什麼,听那漢人跟這干青年說話,因對劫飛劫手中持有功銅牌顧忌,也不怕怎樣,只喝了一聲,踹了那人一腳,不準他說話。

    劫飛劫冷笑道︰“你們讀書人,蒙古兵來了之後,只排到第九,連娼妓都不如,只比乞丐好一些,而今放到這兒來耕田,還掉什麼書袋!”

    那白淨書生一臉悲憤之色,“呸”了一聲道︰“眼下劉大將軍義軍四起,看韃子還能橫行到幾時!”

    原來蒙古人以武功立國,對專門讀仍講道理的儒家、書生,認為如同廢物無疑,所以將人民分為十等︰即是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醫、六工、七匠、八娼,九儒、十丐。讀書人或道學家比娼妓都不知,地位僅在乞丐之上,可謂讀書人極大的蔑辱。

    那書生說到這里,劫飛劫臉色陡變、忽揚聲說了幾句蒙古語,那百夫長虎目一瞪,上前去又一刀將那儒生殺了。

    關貧賤初以為劫飛劫要百夫長釋放那書生。卻沒料到是這般下場,欲救無及,大吼一聲,就要掠出,劫飛劫作勢一攔,道︰“救不得!”

    關貧賤再也不信他的話,劫飛劫冷笑道︰“你可知屋里干那玩意的人是誰?”

    關貧賤一听更遏不住怒︰“我管他是誰!”

    劫飛劫向關貧賤背後點了點頭,道︰“是巴楞喇嘛,紅袍活佛,巴楞喇嘛。”

    關貧賤稍稍一怔,他也听過這些所謂以慈悲為懷的法王活佛,侵佔田農,逐殺農民,任田地荒蕪,長草畜牧,所過之處,僕從如雲。強佔屋宅婦女,甚至屠城,濫用私刑如割舌剜目,而且武功都相當不錯,其中一個叫巴楞的喇嘛,數十年前已有“紅袍老怪”

    之稱,後來在中原武林吃了虧,回去苦練一番,這次在蒙古統治下君臨,被尊稱為“國師”,對漢人更盡殘戾惡毒的手段,今人聞之毛骨悚然。

    這時屋內的女子呼叫聲,驟然全寂,關貧賤怒呼︰“巴楞喇嘛。滾出來!”忽然後腦“新建”、“環中”穴懼是一麻,一砰然倒地,知是遭了暗算,而站在他背後,便是滕起義,滕起義這樣下手暗算他,是他意料不到的,當下痛心疾首。

    只見劫飛劫向那百夫長咕嚕幾句,似是道歉,回來向關貧賤罵道︰“巴楞喇麻,武功蓋世,你得罪他,不想活了?我們這是救了你!”

    說著手一揚,滕起義將他放在馬背上,催馬便行,竟要繞道而去。劫飛劫揚起了手,向著茅屋揮動,徐氏兄弟也跟了樣,狀甚親密,好似茅屋內是他們爹娘一般地恭敬。那些蒙古武士見狀,都哈哈地笑了起來。

    忽听笑聲甫起,緊接著鼓也似的馬蹄聲,飛卷而來,只見三匹黑馬,馬上三個全身黑衣蒙面人,貼在馬背上,完全跟馬背連在一起,就像三支箭一艦,自水田處濺泥而近!蒙古人中閃出個頜有灰須的瘦漢子,大呼道︰“ !來看何人,還不下馬,巴楞活佛在這里!”這人敢情是漢奸走狗之類,是這些蒙古人中的通譯。

    只見馬上三人也不打話,說時遲,那時快,三騎越過匍伏的民眾。闖入蒙古軍中,刷地三人同時抽出一柄又彎又長腰刀,一刀一個,直如砍瓜切萊,轉眼間已干倒了八九個蒙古人。

    饒月半一晃身,趨上前去問︰“老大。咱們要不要……”

    劫飛劫神色疑重,搖首道︰“咱們先看看對方來路再說。”饒月半只有退下。

    這時茅屋里一人怪聲怪氣地道︰“哪里的小兔崽子,佛爺我正樂得成仙,你們來壞我的道行,真活不耐煩了?!”那陰陽怪氣,但在日頭下空蕩蕩地傳出去,教人心慌惶,渾是沒了著落兒。

    中間那匹雄健黑馬上的人,熊背蜂腰、雙目有神,揚聲道︰“紅袍老怪冒大飆,你充什麼法王活佛的,十八年前我門中原武林人物趕跑了你,而今你變了閻王的爺爺回來,咱們也一樣把你給擺平!”

    只听“哦呀”一聲,木門打開,一人笑道,“好!有種!只是十八年前多少武林高手圍攻我冒大飆,老夫還是照樣逍遙日在,現在來的是哪座山頭哪根蔥,乳臭未干的家伙沒頭蒼蠅似的亂撞來了?!”

    只見那“活佛”人甚枯瘦,臉貌慈祥,赤精上身,什麼也沒穿。下身只圍了塊黃巾,渾身肌肉軟垂,甚是難看。

    當中那黑衣蒙面人道︰“冒大飆,你惡貫滿盈,要不是當年七大高手饒你狗命,你早就死了二十年了,而今尚不知悔改!”

    巴愣活佛哈哈大笑道︰“你怎麼這般羅嗦!我冒大飆當了活佛,第一件事,便是要七個人死干死淨,雞犬不留!”

    三人齊聲大喝,怒馬齊嘶!左邊一人,當先策馬沖向茅屋,馬首直向已楞撞去,左足在馬上門電踢出,無論巴楞喇嘛左閃右避,這一腳居高臨下,算準了踢出去。

    他原本之意。系先向這喇嘛揣倒,再生擒回去處置。

    巴楞笑眯眯的,對馬首沖來稍稍一讓,然後“呼”地一聲,也不知怎的,馬上的人那一腳,竟然會踢中自己的後腦,“波”的一響,腦漿迸濺,如遭石砸,人也自馬背上晃跌了下來。

    這一招間死一名高手,而巴楞喇嘛看來只不過稍稍避讓了一下而已,不但馬上兩人大驚,連徐虛懷等都為之變色。

    巴楞喇嘛攤了攤手,笑道︰“年紀輕輕的,死了也真有點可惜。”

    馬上另一人虎吼一聲,一陣急蹄,沖至巴楞喇嘛身前,遽然彎身,一刀臂下,彎刀劃一個半弧型,發出一聲極銳厲的刀風,一道急極淬厲的刀芒!驟然之間,巴楞喇嘛的袖口似揚了揚,那馬下的人,咕哆一聲,摔下馬來,弩刀完全嵌進自己的腰腹間,幾乎將自己斬為兩戳。

    巴楞喇嘛攤攤手,笑道︰“沒辦法,你們是雕花匠的行頭兒,動手就錯。”

    剩下的大漢一呆,倏然一揚手,“嚓”地射出一道白光,直打巴楞喇嘛胸膛,他自己也不看是否命中,打馬轉身,狠命地逃!那漢子跟巴楞喇相隔甚遠,可是漢子腕力甚強,那白芒閃電般已到了巴愣喇嘛胸前,眾人眼前一花,驀見白芒一折,打入那漢子背後部!關貧賤雖穴遭受制,仍禁不住叫了一聲︰“小心!”

    劫飛劫臉色一變,喝道︰“別惹他,走!!”也打馬飛馳,往另一條路上撤走,怕給巴楞喇嘛找上自己似的,別的人自然也都限上。

    在調馬飛騁之際,關貧賤的馬是被滕起義牽著疾馳的,在這剎那間,關貧賤還及時看見那白芒仍追上那馬上的漢子,及時一低頭,白芒射空,但那漢子打馬急驅,伏在馬上,貼成一起,拼命打馬逸去。

    關貧賤因穴道受制,只能急卻無能為力。

    眾人策馬飛奔時還听見巴楞喇嘛那陰陽怪氣的聲音傳來︰“拿下青雲譜的‘俠少’是自家人,活佛爺我才不追。”

    這半死不活的聲音可把徐鶴齡等嚇得半死不活,更奔馳了好大一段路,才勉強歇會兒,這時劫飛劫才暗示滕起義把關貧賤的穴道給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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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青黑色的箭

    劫飛劫率大伙兒走了一段路,道︰“前邊不遠,有座‘孺子亭’,听說東漢時徐稚就隱居在那兒。”

    壽英讀過幾年書,便追問了一句︰“是那個以恭儉義讓聞名于世,稱南州高士的徐稚?”

    劫飛劫點了點頭。

    徐鶴齡哈哈笑道︰“恭儉義讓?那是老掉牙的玩意了,現時的人,所謂‘有殺錯,無放過’,有機會不抓住,說什麼謙恭讓賢,倒你個狂犬吠日,枉費心機!”

    眾人皆附和冷笑。滕起義緩緩策馬,貼近關貧賤身邊,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關貧賤不去理他。滕起義又道;“你正在計劃著要不要回去救人,是不是?”關貧賤仍是不作聲,但執轡韁的手背已泛起了青筋。

    滕起義道︰“我點你穴道,阻止你這樣做,是為了救你,我心中不難過麼?你要是貿然沖出去,難道敵得過巴楞喇嘛?如果萬一敵不過,你死了,算是壯P犧牲吧,那些莊稼漢豈不都為了你這行俠仗義的一救,全部變成了死尸,這冤枉往哪兒申訴去?”

    關貧賤怔了怔,不禁向滕起義望去。這時兩人策馬後行,已落在眾人之後,所以滕起義雖然說話聲音稍大,他們也難以听到。

    “好,你殺人,你以為我心中,不想像那些人一般英雄一般作為麼?當一個同心無愧,行俠仗義,救人民于水深火熱中的人,誰不想做?”滕起義單眼皮的雙目,如自淺薄的眼皮里凸露出來一般,沙啞著嗓子道︰“只是,我們出身低微,稍有異動,老父怎麼辦?”

    問到這里,關貧賤想到辛苦無依老爹爹佝僂的身影,心中忍不住一酸。

    滕起義又低聲道︰“你看看,這些人,要是你動手,他們會幫誰?幾個打一個,你又怎是他們的對手?你沒忘記牛大師兄、蓋二師兄的怎樣死的吧?”

    滕起義長嘆一聲又道︰“他們不殺你,也許是因為你還有可用之處;他們不殺我……

    只是因為我似乎很听話。”說到這里,滕起義笑了一下,那笑容就像吞了一只辣椒之後擠出來的笑容。

    關貧賤不禁沖口問出︰“那……可以離開他們呀!”

    滕起義冷笑一下,道,“離開他們?談何容易!我們苦練十載,為的是什麼?為的是功名、圖的是‘俠少’,什麼名兒ㄗS撈一個,天下偌大,哪有你立足之地?回到青城,怎容你立身?在老父面前,如何交代?何況……你也不是蠢人,該看得出來,姓劫的那些人,不會讓咱們說走就走的。總之一句活︰‘謀而後動’。”

    關貧賤听至最後一句話,變了臉色。這時忽听前面的“孺子亭”有人揚聲問道︰

    “來者可是近日武林後起之浚‘橫貫諸豪’”

    只見劫飛劫紛紛下馬拜見,持禮甚恭,“正是晚輩‘橫貫八杰’及各路朋友,前來百花洲拜會武林祭酒平老前輩。”

    只听一人哈哈笑著,語音和藹︰“客氣,客氣,兔禮,免禮。”

    原來真是平一君來接,待上到“平家莊”後,平一君的兒子也已備酒宴恭候,眾人在席上寒暄一會,平一君便直接切人話題︰“——這事說來教人笑話……不過也情非得已,要請諸位少俠相助。”說者臉有難色。

    徐虛懷說話最識大體,道︰“我們此番來闖蕩江湖,作的是替天行道,圖的是為民除害,只要義所當為,理之所趨的事,都萬死不辭,……但這些微末技倆,在前輩面前,實在不足一曬,若前輩覺得我等有幫得上忙之處,有什麼差遣,盡管吩咐下來就是、我們無不赴湯蹈火,就算兩肋插刀,也都全力以赴。”

    其實徐虛懷是富豪之家出身,一入平家莊,便知道不但氣派非凡,而且從屬如雲,高手甚眾,財力實力都十分宏厚,而今請到自己幫忙,是件功上添功的好事,但只怕也是難上加難的事情!平一君貌似婦人,眼角稍有魚尾紋,略為肥碩,十分慈和,說話陰聲細氣,毫無火氣但又有一種令人毫不敢稍有不敬之威嚴。

    “諸位一路上所作的事,老夫亦略有听聞……近日來“十八子’、‘金重’、‘川真’三大鏢局被劫的鏢銀,好像就是諸位取回來,保住了三大鏢局的聲譽顏面,真是了不起,英雄出少年……還有‘青雲譜’的盜匪猖獗,‘藍巾賊’橫行霸道,也給諸位少俠破了,替官府立了個不小的功勞,著實可喜可賀……”

    劫飛劫笑著道︰“這都不算得什麼,只是路見不平,鋤強扶弱,除暴安良,理所當然,不值得老前輩如此夸獎。”

    話題一轉,說︰“譬如石鐘山龐一霸之役,龐一霸人多勢眾,按理說我們幾個後生小子,是捋不過他的,但我們基于理義,明知不可為而為,雖死無怨,所以皇天有眼,教我們鏟平了勾結流寇,窮凶極惡的龐一霸,也算是‘任雪山高萬丈,太陽一出化長江’,僥幸,僥幸之至!”

    劫飛劫一番話,听似謙虛,實則惟恐平一君不知他們蕩平石鐘山一事,而且石鐘山之役,就與平一君獨霸兩湖武林來說,是功不可沒的,平一君既不便提起,劫飛劫就自己先提,領了這個功再說。

    果然平一君道︰“憑你們幾個,年紀輕輕,能把龐一霸加以搏殺︰實在不簡單……

    听說你們有位性關的朋友,還以一個之力,打敗了龐一霸,著實是武功卓絕,卻不知是哪一位?……”

    眾人向關貧賤望去,目光卻各有不同。

    關貧賤紅了臉,訥訥道︰“我……我不是……不是故意……”

    徐鶴齡搶著道︰“這位關兄弟是說,也不只是他一人之力,能打敗龐一霸的……是大家同心協力……”

    壽英緊接著道︰“是是,我們大家齊心協力,一齊將龐一霸消滅的。”

    滕起義、饒月半也笑道︰“是呀,齊心合力。”

    平一君恍然笑道︰“是你們同心齊力,將龐一霸打倒的?好,好,現下小女的事,也要麻煩諸位少俠通力相助。”

    劫飛劫知連平一君都要請人來幫忙的事,決不好辦,便問︰“坦白說,憑我們這幾手三腳貓功夫,跟前輩相比,還差得遠……我們能幫得上什麼忙,無不全力以赴,只不過怕是橋孔里插扁擔,擔不起來,丟了顏面還不七緊,只怕壞了平前輩的大事。”

    “唉,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平一君跺足嘆道︰“只是小女給舍長房這渾球擄了。

    真——他也逃不出去,困守在後院的供壁岩小閣里,要我們日日送飯進去,他……他神經有些兒……那個的,如果我們硬闖,他會對小女不利的……只有趁送飯的時候……”

    劫飛劫的眼楮亮了︰“前輩是說,咱們冒充送飯的,進去偷襲?”

    平一君點點頭,“那舍長房……對莊里的人,都認識,什麼人武功如何,都有戒心,……

    諸位去,比較便利一些。”

    壽英不禁問︰“若然還是教他看破了呢?”

    平一君嘆道︰“那家伙……他腦里的東西也真邪門,曾告訴我只要見老夫或老幾位在江湖上響當當的朋友前來一步,他就要立刻對小女下毒手……如果是年輕小伙子來喂他的箭,他就求之不得——”

    徐鶴齡蹙眉道︰“他的箭術很好麼?”

    劫飛劫即道︰“徐老弟,這你就有所不知了,‘神經刀’舍長房的箭術,猶在他刀法之上,他的綽號全名是‘神箭大保,神經刀客’舍長房,箭術大大有名,別人嫌他外號大煩長,所以只叫‘神經刀’。”

    徐鶴齡又向平一君間︰“前輩,舍長房原本不是前輩莊里的總管嗎?”

    平一君嘆了一聲,頗覺臉上無光,“何止總管,他還是我義弟。我平日待他也不錯,他武功蠻高,就是人神神經經的,隨時發作——諸位想想,他開口跟我言及對小女的意思,但,他這一把年紀了,居然看上小女,那,那叫我怎麼承得下啊?他就居然擄劫小女,來威嚇我,哼!”

    劫飛劫本想問到正題上來,好讓平一君感覺到他是真正關心平婉兒之安危,听礙平一君生氣,便待勸慰幾句,話中也順勢巴結幾句,但壽英搶先道︰“這人忘恩負義,簡直禽獸不如!叫我給逮著了,定必將之剮心剖肺,令他身魂俱灰,為前輩出這口氣!”

    平一君點點頭道︰“小女年已及弄,薄有姿色,正待物色如意郎君,沒料發生了這般事兒——唉!”

    眾人都隨著嘆息心中卻想︰平一君這樣胖,只怕女兒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了,老爸男人女相,怕女兒不女人男相?而且平婉兒被舍長房所擄,現下也不知是不是處子之身了?這般猜測時,只听平一君繼續說下去︰“……小女若平安,乃仗蒙諸位救她出虎口,老夫不但重重有賞,而且……”說到這里,有意無意地一頓,正似劫飛劫說話每到精彩處停了下來,讓人更焦切集神地听下去一般。

    “……平家汪也正需要一個年輕人來繼承大業……”眾人听到“繼承大業”,就算戴了綠帽子也不打緊,何況平婉兒還是武林中出了名的天姿國色,就算千只百只死貓,這一干人也照樣一口吞得下去,了無苦色。

    徐虛懷搶先說話︰“為平老前輩辦事,在所不辭,這等小事,是天經地義的,大凡英雄好漢,莫不龍潭虎穴也要一闖,怎談得上酬謝?前輩此言,真當是瞧不起後輩了……”

    平一君撫髯呵呵地笑。劫飛劫給徐虛懷搶了話頭,白了徐虛懷一眼,湊前道︰“這事情……我看嘛……”

    平一君見劫飛劫欲言又止,以為他不肯承擔,坦坦然道︰“這等賣命事兒,若這位劫少俠認為不得當,便千萬不要勉強。”

    劫飛劫假裝躊躇,今平一君對他注意起來,見計得逞,當下一拍胸膛,道︰“咱們江湖兒女,義字為先,俗語有道,臨財毋苟免,這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事,別說是前輩愛女,就算是普通人家平常人,我劫某人也一樣雖千萬人吾往矣……只是,我是在想,這事,事關于姑娘一生清譽,卻萬萬不能張揚出去……否則……”

    平一君听劫飛劫掉書袋,蠻有學問的樣子,又關心自己女兒名譽,自對他大是好感,除和道︰“是,是,此事宣揚不得。”

    劫飛劫凜然大義似的說︰“所以在場者為示清白起見,都應立下重誓,不可對江湖中人泄露一字。”

    平一君覺得未免太重,便道︰“這也不必……”但劫飛劫率先立誓,人人自是怕平一君相疑,也紛紛起而矢誓,慷慨激昂,真有壯士本色。另一方面,心中卻想,若能在此次立功,定心讓平一君瞧得起,以平一君在“振眉帥牆”和“武學功術院”的勢力,何愁不得平步青雲?眾人心中都暗自樂乎。

    關貧賤本就不願說人是非,也立了誓。

    劫飛劫見眾人起誓完畢,便加了一句說︰“既然如此,此趟凶險,交手難促沒有死傷……死傷的是自己,在下當無怨,但若不小心將對方給殺了,也不是諸位的錯,更不是平老前輩的意思!”

    這幾句話說得非常得體,諸人拯救行動時既可放手的干,同時也可以讓武林中人不說平一君唆使外人殺義弟的惡名。

    這句話自是大得平一君之心,平一君撫髯眯眯笑道︰“你是誰人的弟子!聰明能干,罕見之才。”

    劫飛劫一揖到地,笑道︰“前輩過獎。”卻把平一君相問師尊之事,避開不答,另外說︰“事不宜遲,如何相救令愛的事,煩請前輩指示。”

    平一君頷首︰“我叫犬子守碩來跟諸位說一說地點的大致情形。”

    平守碩偉岸俊秀,只是一只眼楮似尚未睡飽,睜不開來,他以冷靜堅定的聲音,一一詳盡地道明了舍長房困守之地。

    原來舍長房劫持平婉兒,殺了幾人,退到“琴心館”,那“琴心館”只是一間小閣,背後是山壁,峭峻陡直,就算猿猴蛀蟲,也無從攀爬。四周亦盡是山壁,惟有一條叫“一線天”的棧道,直通“琴心館”。可謂既無路可退,但又易守難攻,因為通道只是狹容一人而已,真是天險,舍長房退到該處,便固守起來,一個送飯過去的丫鬟小初,也給他截住了,不放出來。未到“一線天”前。有幾張石桌石椅,平守碩就在那兒停下來講解。

    劫飛劫冷笑道,“舍長房能退此處,也真夠走運;這地方天造地設,就似給他來死守城池一般。”館’在該處。”

    眾人都不禁想了一下︰人道是“石鐘龐一霸,百花平一君”,龐一霸的“豹鐘手”

    威力,眾人已見識過了,但不知平一君的成名武功是什麼?眾人心里想歸想,卻並不敢相詢。

    關貧賤對救人的興趣最大,間︰“既已知曉地點,此時不去,尚待何時?”

    平一君見關貧賤急人之難如同己難,不禁多看了他兩眼,劫飛劫嘴角牽動一下,算是笑了,道︰“待會兒正需要關老弟勇救佳人,大展身手。”

    眾人到了“一線天”棧道,只見兩塊巨岩,一自上而下傾斜,一自下而上凹落,剛好豁出二十來丈一地,供人直入,盡處便是鐵一般岩石凹隆處、有一座雕欄玉砌般的閣樓。

    徐鶴齡道︰“這就是‘琴心館’了?”

    徐虛懷道︰“真是鬼斧神工!”

    關貧賤問︰“舍長房就在里面?”

    平守碩用下巴揚了揚,“你看前邊地上。”

    眾人望去,只見前面地上有七八灘血跡,有的還鮮紅色,似染上來久,有些已成赤赭色,還有一灘已干涸成黑色塊了。平守碩道︰“這就是要沖過去的莊丁和武林朋友,都給他射殺在這里。”

    關貧賤听得勃然大怒,壽英等卻听得心頭一寒。

    平守碩淡淡地道︰“舍二叔的箭法,真是非同小可,刀法也有獨到之處,不是省油的燈。”

    劫飛劫忽然問道︰“這通逍上的尸首呢?”

    平守碩道︰“叫人給移走了。”

    劫飛劫眼楮閃亮一下︰“他叫人進去搬走遺骸麼?”

    平守碩搖首︰“到了半夜,他肯定外面沒有埋伏時,把中箭死的人都踢飛出來,說是怕尸體發臭,他受不了。”

    眾人都覺這平守碩年紀雖輕,但處事淡定有度,一副足可擔當大事模樣,如果平一君真將基業交于女婿之手,這平守碩難道不會有異議嗎?這時只听平一君反問劫飛劫︰“劫少俠是想乘他出來踢掉尸首時動手嗎?”

    劫飛劫點點頭,“或者裝成死尸也不妨。”

    平一君頷首表示嘉許,又搖頭道;“舍長房腦筋雖然亂了,但機警未失,這等伎倆,瞞不過他的,萬一給他瞧破了,那時小女就——”

    關貧賤毅然分開眾人道︰“我去試試!”話未說憲,兩條人影,已迅疾無倫地掠了出去!第一個掠出去的是秦焉橫,他哪里容得關貧賤屢建奇功︰便想獨自先去把平婉兒救出來,在平一君面前顯顯威風︰徐鶴齡卻是同他一般想法,怎容秦焉橫獨佔鰲頭,也緊躡而出!徐虛情叫了半聲︰“小心!”不敢再叫下去,怕驚動了閣樓中的兩人身法何等之快,一前一後,已掠出六八尺,偏西的太陽下靜悄悄無半絲聲息,兩人正在狹岩中央,互望一眼,待再竄身,就在這時,閣樓里卷出一陣鋪天蓋地的笑聲來。

    這一陣笑聲如大浪驚濤,一層層卷涌而來,在岩壁上發出極大的回響,震得各人心血賁動,劫飛劫沉聲喝道︰“快!”

    這一聲“快”字,可以說是“快進”,也可以說是“快退”因為人塞在岩縫中,是極險之地,一定要闖出去,不然寧可退回來。

    兩人稍稍一呆,遲疑一下子。

    這一下子也不過瞬間。

    這時“嘯”地一聲,一支青黑色的箭,破窗出!就在同時,秦焉橫已決定進,徐鶴齡已決定退!秦焉橫橫刀揮舞撲起,徐鶴齡單掌護體身返!說時遲,那時快,那一箭已射到,“當”地一聲,秦焉橫的刀,也格住了箭。

    徐鶴齡舒了一口氣,正要停止飛退之步時,忽“噗”地一聲,一物自秦焉橫背後,帶著血泉,飛射而至!徐鶴齡這時已離秦焉橫兩丈之遙,但那事物來得極快,徐鶴齡一呆之下,只來得及出手一捉!那是一支箭!他及捉住了箭身!只是那箭所挾帶的威力,確是不可思議,“哧”地一聲,竟震裂了他的虎口,余勁將他手腕帶得往內一插,箭鏃刺入左腹,深達三寸三分!隨著眾人的失聲驚叫,秦焉橫仰天而倒,他仍然橫刀在胸,但厚刀刀身上,崩裂了一個缺口,他胸前心口,多了一個血洞。

    秦焉橫瞪大了眼,已然氣絕。但他至死都不能相信,那一箭之力,竟能將他大刀震裂缺口,穿出刀身,射中了他,再自背門穿了出去,飛射第二人;正如徐鶴齡也不敢相信,自己明明已抓住了那箭,仍然被那一箭之力所傷。

    那青黑色的箭,自那閣樓中射來,竟有如斯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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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8 09:13:08
十六 閣樓中的人

    這時,只听又一陣令人心旌蕩擊的狂笑傳來,那人的厲狂的語音在岩石上激蕩回來,猶在耳際響起。

    “沖啊,沖進來呀!記住,一次最多來兩人,多一人,老子就不射你們,射她!”

    接下來是女子的一聲驚呼,听來令人心碎。

    劫飛劫沉聲道︰“不行,退回去,晚上再來。”

    這時徐鶴齡已氣急敗壞地跑了回來,徐虛懷忙上前去檢查他的傷勢。

    忽听那狂剽的語音又桀桀笑道;“半夜來也沒有用了,老子的耳朵,比狗還靈!”

    劫飛劫臉色變了變,平一君道︰“這里的岩壁是弧型的,直通去閣樓,在這里縱小聲說話,閣樓里都清晰可聞。”

    劫飛劫沒好氣地白了平一君一眼,心里嘀咕︰你這老糊涂,早又不說,帶我們在此密議,那豈不是雞孵鴨子——白忙乎!要不是瞧在平一君在武林中的地魽A真忍不住沖撞幾句,害得自己這邊白死了一個好手。

    關貧賤听得那一聲女子叫喚,緊繃著臉,忽冒出一句︰“不能等晚上,我去試試!”

    一彎腰,摘下兩塊石桌面!那石桌面粘涂著架子,稍有功力的人就能扳下,並不如何稀奇,桌面約莫牛車木輪那般闊,厚約四寸,關貧賤雙手掄了起來,呼呼兩聲,凜然生成,卻令壽英等心里直喊了兩聲︰“真笨!怎麼自己原先沒有想到!——這兩面大石舞起來,等于比盾牌更有用,自然能擋得住射來的箭!只是箭疾石重,是不是這般輕易招架得住?他們心里臆度著這點,同時也猜不透這傻愣愣的小子今個兒怎麼聰明了起來,想到用石桌去擋厲箭的襲擊。

    其實關貧賤絕不算笨,論做人處世,雖遠不及他那些自己在戲台上起年號,稱王稱霸的師兄們,但是他在任何時候,從走跑騎行,到吃喝睡坐,全都在練習對敵應戰之法,所以很快就我到了對策,這是他那些能言善道死馬能說成活馬的師兄弟們所不能比的。

    關貧賤掄起桌面,一矮身,竄了出去,只听一人道︰“我幫你!”

    也緊躡而上。

    那人正是平守碩。

    壽英見人多勢眾,便也要跟上,但平一君翻手搭住了他,壽英去勢就似一顆剛滾著的石子被人一腳踩死一般,半點也動不了,只听平一君道︰“不能超過兩個人!”

    快!這便是關貧賤的決策!要闖過這鬼門關,便只有快!最好能快到令舍長房不及彎弓搭箭——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但至少今對方射箭的機會越少越好!關貧賤夾在兩張大石桌面之間,已縱前六丈,就在這時,“波”的一聲,一箭穿窗而出!關貧賤若停下來閃躲,或招架,去勢必然受阻,就算接行下這一箭,也接不下下一箭,但如果不停下來,桌面只能遮及身體一半,若給這箭射著,地上又多一具尸體了。

    可是關貧賤絲毫不慢。

    他的桌面,交疊前後,擋在胸首間,身形繼續前沖,俯低得幾如蹲著疾沖一般!他這樣急竄,等于把身子當作一支箭,向著射來的箭沖去。

    觀看的眾人,不禁發出一聲慘呼!那箭果然是射向關貧賤喉部,“篤”地一聲,關貧賤只覺自己右手一震,知已擋著來箭,但同時時間,“啪”地一響,箭竟穿石而出!昔年李廣射虎,在天色將晚時射中岩石,亦沒及羽,而今這一箭之威力,竟猶在李廣那一箭之上!但關貧賤還有另一面石桌︰那箭穿出第一面石桌後,又“卜”地一聲,嵌入第二石桌上,這時箭力已盡,箭勁未消,猶入石七分,插在石內!說時遲、那時快,關貧賤趁著這剎那,又急奔了八丈距離,離閣樓已不到十丈!那閣樓中的人,似乎也怔了一怔,沒料到射不死關貧賤,關貧賤這時可謂豁出了性命,全力奔跑,一剎那間,舍長房已失去了較好的射箭距離。

    所謂較好的射距、是在遠時,有較大的角度,可以射關貧賤任何一處,但而今關貧賤已躍近,閣樓地勢們高,只有射關貧賤上身一途。

    關貧賤也看出了閣摟居高臨下,所發出來的箭,因射者極度自信,必自上而下,所以他行險只格上身,擋開一箭,待拉近了距離,閣樓中的人已除上身無處可射了。

    這時又“啪”地一聲,一箭破窗出!這俞卻可謂驚心動魄,在岩壁中的回音,更是淒厲迫人,連本不希望這小子出風頭的徐氏兄弟、壽英等,也禁不住為關貧賤打氣大呼,“跑!”“小心有箭!”

    關貧賤一扣听急嘯,知有箭來,沒命的跑,不料腳下一滑,偏生在這時候“砰”地摔了一交,這一交,本來控制不住,但關貧賤這一摔,干脆借勢急伏,捉拿得準到分毫不差,那箭“呼”地射了個空,竟射向後面來的平守碩身上去!這下,琴心館內外,一齊失聲驚呼!關貧賤見平守碩目定口呆,接不住那一箭,已成定局,他反應何等之快,大喝一聲,雙臂運力,一聲︰“起!”桌斜飛出去,半空夾住飛箭!這一掄飛定之力,何等之巨,箭自被擊落,但石桌也互撞成碎片,“轟隆”一灑得平守碩一頭碎石雨,但他這條命兒,算是撿回來的了。

    平守碩怔在當堂,作不得聲,猶如在閻王殿前打了個圈回來。

    關貧賤這邊,也可謂驚險至極,失了石桌面,可以說是沒有了屏障,他也不及起身,一路在前,滾了過去!他滾得極快,轉眼已滾了丈余,連跌帶爬起了身,又如一顆彈九般掠了出去。但當剩下的距離不到三丈時,“霍”地又一箭,破空尖嘯射來!這一下︰從上而下,垂直射落,要把關貧賤自腦門射穿釘入土中!但這時的情況,跟前面的情形,又大有不同。

    距離愈遠,射手所取的角度也愈大,被射的人也愈難閃躲;本來射程越遠,越不易射中,而且難以瞄準,但這在舍長房來說,卻是輕而易舉的事。

    第一箭是難閃躲的,舍長房大意中遠距離的一箭,給關貧賤擋去了,第二箭角度便沒那麼好把握,也讓關貧賤借力道趨勢一撲而躲開,到了這第三箭,陡直而下,射程只有一點,中則中,不中就無法了。

    關貧賤情知自己存心要避,也未必閃得開。

    所以他不避。

    他只做了一件事!全力往前沖!他甚至沒有遲疑一下、考慮一瞬、停步一剎那。

    任何人遇到這種驚神泣鬼的箭,也會為之心魄俱裂,至少會為思應對之策而稍作猶疑。

    但關貧賤沒有。

    所以他比舍長房估計中的速度更快。

    舍長房預算錯了。

    射路只有一點,自關貧賤頭頂射落,把他釘在地下!一毫之差,謬若千里。

    “啪勒勒”連響,關貧賤只覺一陣密密急急的爆裂之聲,響自身後,他腦勺子後也涼颯颯地,但他絲毫不停,依舊全力急奔!他一旦要做一件事,就全力地、專心地把它做好做完!背後的人,卻已禁不住驚呼出聲;在他身後不遠的少年平守碩,尤其看得清楚︰

    這一箭,直插下來,削去了關貧賤腦後一片毛發,關貧賤繼續往前奔,又拉了一些距離,箭鏃射入關貧賤後領里,割裂了衣衫直斷腰帶,關貧賤仍全力往前沖,再拉遠了距離,這箭便及不著臀部,“颯”地射入土中,直至沒羽。

    這一箭可謂險過剃頭,眾人噓聲甫發,“蓬”地一聲,關貧賤已側身撞開“琴心館”

    的木門,撲了進去!關貧賤一闖進去,只覺里面十分幽暗,同時一聲怒喝,夾帶兩聲女子的驚呼。

    關貧賤猛吸一口氣,全力穩住馬步,使身子地疾沖中陡然止住!他猛然止住,呼地一聲,一柄黃澄澄的刀,斫了下空,就斫在離他身前半寸之遙!如果他收勢不住,直往前沖,此刻就已在刀下身首異處了!對方一刀砍空,呆了一呆,道︰“年紀輕輕的,好一副身手,就是不學好!”

    關貧賤一怔,跳開一看,只見一個獅鼻厚唇,雙目眯成一線,但精光閃閃的人,橫著一把沉甸甸的刀,卷起了油子,盡是老樹盤虯一般賁起的肌肉。

    關貧賤忙道︰“老丈,你放了平姑娘,我不惹你!”

    那人用小眼楮瞪了他半晌,忽仰天如春雷般怪笑起來,聲浪真似要將關貧賤卷了進去似的︰“你來惹我,我就怕了麼!”

    關貧賤看了看,只見那人背後,有個女子,瓜子臉蛋兒,有點畏縮地藏在那人後面,懷忿忿地道︰“是好漢的,就放了那姑娘!”

    那人窒了一下,鼻子呼咱呼咯地用力吸了兩下,怪笑道︰“好小子,接得住我三箭,也真罕見!居然在我舍長房面前救起小姑娘來了!”

    關貧賤見這人雖說話張狂,舉止乖異,但頭腦清晰,不似瘋癲,便道︰“舍前輩……”

    忽“嚓“一聲,掠人了一人,正是平守碩。

    舍長房望了望在關貧賤背後的平守碩,忽大吼一聲,再不打話,一刀劈了過來!這一刀才揚起,勁風已撲面而至,關貧賤大喊道︰“有話好說,請住手!”

    但刀風已如天殛地雷,直削了下來,關貧賤見左閃又不是、右避也不是,只得“刷”

    抽劍一格,“當”地一響,虎口幾乎震裂,掌中劍也幾乎被震飛,退了兩步,才卸去巨勁。

    舍長房呼嚕地吸了一口氣,喝道︰“好!”

    又一刀砍來!這下關貧賤再也不敢硬接,退了一大步,刀勢劈空,但刀風所掠起之勁氣,催得他衣襟發梢散揚。

    關貧賤知此人膂力奇巨,刀法威猛,不可力敵,但一時也想不出對敵之法,這時舍長房又春雷乍響地喝一聲,一刀砍來!關貧賤只得又退了一步,險險避過這一刀!但舍長房的精力像用不完似的,一刀剛盡,又起一刀,絕不稍頓,這一刀斬下,關貧賤腳下舊力方盡,新力未生,只得又硬接一刀!這一次關貧賤可學聰明了,甫一刀劍相接,立即借力倒退,如此退了三步,穩往步樁,但也被震得血氣翻騰,卻免了劍折之危。

    關貧賤接了四刀,卻被逼退了七步,每一步,俱是險象環生,對方的聲勢威猛,令關貧賤連招架之能也沒有。

    舍長房鼻孔像兩扇大門一般呼咧呼咧地大聲呼吸著,張開血盆大口笑道︰“小伙子,避得了我的箭,要避我的刀,道行還不夠咧!”

    他的話剛說完,關貧賤忽沖上前,“刷”在刺出一劍!這一劍,快、準、狠,世上各門派,都沒有這一招,但也可以說世上各門派,都有這一招——一劍直刺的平凡招式!這一招雖平凡,但極實用,舍長房吃了一驚,揮刀要擋已來不及,只好仰身一避,“哨”地兩綹胡須,被一劍削下!舍長房怒吼道,“好小子……”

    關貧賤再不打話,一劍快過一劍,急起真攻,劍勢如長江大海,浪濤滾滾。一波接一波吞卷了過去!舍長房雖是力大無窮,刀勢凌厲,但若論“快”字,則不如關貧賤一柄如毒龍出洞的劍,打了一會,舍長房接了十八劍,被逼退了九步,這在長房一生來說,被一個後生小子逼成這樣,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的事。

    舍長房的大刀下,一生只有將人逼得緩不過氣來,哪有被人逼得如此手忙腳亂的時候?就在此時,“颼”地又掠入一人!那人一掠入,游顧一瞥,翻手抓住那驚慌中的女子,道︰“平姑娘,我們走!”

    關貧賤百忙中轉首一望,那掠入的人正是徐虛懷,心里正慶幸來了個好幫手,忽听徐虛懷道︰“我先帶平姑娘離開險地,你先應付著那老匹夫!”

    關貧賤應了一聲,稍一分心,舍長房借此機會,大刀一掣,立時反攻!這次反攻,舍長房可以說是盡了全力,大刀舞處,勁風過處,直似他所使的是一面丈八長的大旗,所卷起之勁風,連在旁的一名小姑娘和平守碩,也逼得往牆角退去。

    舍長房鼻孔朝天,似雷一般地呼氣吸氣,一刀緊過一刀,矢志要將關貧賤劈翻于刀下;平守碩自幼在平家莊長大,也未見過他叔父用過這等威猛的刀法。

    關貧賤如大海暴浪中一時孤舟,衣衫盡被刀風割裂,鼻孔,耳際也被刀氣逼出鮮血。

    但他決不後退一步。

    半步郁不退!關貧賤真正對敵經驗,也許不多,但由于他武功自創一格,十年苦練,無時無刻不揣摸著與人格斗的情景,所以他的作戰可以說是過百逾于也未為過分,他從被舍長房四刀逼退七步中悟出,舍長房刀法最大的秘訣竅門是——逼!這個“逼”字,大刀的聲勢,刀風的威猛,刀氣的壓力,刀法的嚴密,全造成一個“逼”字,譬如一頭怒獅撲來,你決無法一刀殺死它,又怕給它抓傷,所以只有退,退到頭來,先機盡失,被逼人死角,仍是一個“死”字。

    這就是舍長房瘋狂威盛的“神經刀法”精粹!雖然明知這刀法的威力,全在”逼”字,但不一定就有破解之法︰正如怒獅撲來,力大威猛,明明覷著它的致命處,卻仍然無法不被它逼住或所傷。

    但是關貧賤卻絕不退,他不退一步,只有一條路︰面對硬拼!他不退,刀風的威力反無法發揮;池反擊,使得舍長房反處處受制,就似獵人與怒獅,一個經驗豐富的獵人明知獅威難馴,但他仍把鋼叉往它肚里戳,因為惟有殺死了獅子,才能保存住性命!關貧賤在此情此景,不退反進,使舍長房刀法威力大打折扣,處處施展不靈便;舍長房雖勝在力大,但關貧賤也優在劍快,兩人以生平絕學互擊,一時斗得個旗鼓相當,難分軒輊。

    只是如此打下去,舍長房縱有過人氣力,也有用完的時候。

    打到後來,他的鼻孔呼嚕呼嚕地一吸一呼,快得似風箱般的。聲音卻似火爐,關貧賤的劍,意走輕靈,反而一劍密過一劍,初時他所使的劍式,仍不免為青城劍法所拘,自斗得酣時,劍法也熟練了,用的是青城劍法的招式,創的是自己新意,熟更生巧,舍長房只感覺到那一柄靈若游龍的劍,圍繞著自己的大刀,就是小刀,這樣割削下去,終究也會劈倒大樹!舍長房越發支持不住。驟然之間,眼前人影,頓失影蹤,舍長房收勢不住,還發虛了三刀,身子空打了個旋,耳際听到關貧賤說︰“前輩高明,在下承讓,我倆無怨無仇,何必苦苦相逼?”

    舍長房定了一定神,關貧賤抱拳又道︰“前輩一時胡涂的事,請出來自己和平老前輩說清楚去……我把姑娘帶走。”

    原來閣樓里還有一名婢女,眼楮一閃一亮,關貧賤听得平守碩說婢女名叫小初,也是舍長房強擄了來的,故此立意將之救出。

    當下左手輕托那婢女肘部,只覺那女子的衣袖袖綢質極柔軟,摸上去很舒服,關貧賤無暇多想,疾道︰“走!”

    舍長房吼道︰“想走,沒那麼容易!”

    關貧賤也不去理睬他,徑自扶托那婢女就走,驀然之間,手腕一麻,已遭人扣住。

    關貧賤此驚當真是非同小可,忙全力一掙,但背後又一縷陰風襲來,點中了他的“議喜”、“膈俞”二穴,當時全身一震,如遭電殛,心叫︰苦也……這時一股強風當頭斬下,知是舍長房大刀下劈,知無幸理,忽听一女聲急叫︰“慢……”只覺“浮白穴”

    給人重擊一下,一時間眼前盡黑,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當他再醒來的時候,腦門出奇的痛,臉上也腫起了個大包,他摸摸臉,再摸摸頭,再四周涼看看,黑沉沉的,他身上也颯颯的,也不知是人間,還是地獄?他閉上了眼楮,甩了甩頭,想要自己清醒過來︰這一甩首間,他卻憶起了田里辛苦耕作的老爹爹,那被風吹日曬下干皺斑點的背,心中一酸,不覺淌下淚來。

    睜開眼楮的時候,已經可以看見些微光輝,自那高高的窗欞上透進來,大概是星輝吧?那這里還是人間了,他想。忽然間,他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這問屋里,不只是他一個人!他立刻翻坐起來,厲聲問︰“誰?!”

    忽听“嗤”地一笑,一張小巧的臉,在星輝的微芒里出現,像靈狐一般,也美也神秘。

    “沒想到關少俠會哭。”

    關貧賤臉上一熱,只隱約看見,這女子兩眸像星子一般眨亮著,眉毛彎彎,似春水遠山,而在那麼黯的夜里,牙齒白得像兩排小小的貝。

    關貧賤失笑道︰“你……記起她便是閣樓里的婢女,好像叫做小初,那時全力在應戰,沒看清楚、原來是這麼一個女孩子,忽又想起自己上身赤膊,忙抓起了被子。

    那女子“嗤”地一笑︰“關少俠是江湖漢子,不必拘這些俗禮。”

    關貧賤只覺雙頰好像浸在湯里,快熱熟了,偏又找不到話來說,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句︰“這里是哪里?”

    那女子也一怔︰“什麼這里哪里?”

    關貧賤勉力清清喉嚨,道︰“哦,哦,敢問姑娘……這里是什麼地方?”

    那女子舉起袖,掩嘴笑了一下,忍俊道︰“你看你……少俠到了哪里,也不知道麼?”

    關貧賤只覺得這女子乍嗔乍顰。都好看極了,第一他從來沒有看見過這麼美的女子,第二他根本就沒有見過幾個女子,縱見著了也沒留心,卻不知道女子原來可以這般美法,當時痴痴看著,也忘了回答。

    那女子見他這般相望,神容一整,道︰“少俠。”

    關貧賤如夢初黨,猛想起自己如此失儀,心中所思又張狂無禮,反手一掌,摑在臉上,他臉上“浮白穴”本就受傷,他這一掌又拍得極重,這下直痛得他金星直冒,但咬緊牙根,不叫出聲來。

    那女子見他無緣無故打了自己一掌,大為詫異間︰“少俠,你這是干什麼!”

    關貧賤道︰“我見到姑娘這般……便禁不住要看,冒犯了你,所以罰自己耳光……”

    說看無限赧然,從耳根子直紅到脖子去,幸在黑色里微光中看不出來。

    那女子見關貧賤摑了自己一記耳光,連臉都漸漸腫了起來,知下手不輕,卻原來是為了這般事兒,便忍不住又“嘻”地一笑,笑時袖子掩看臉,其實心中卻也感動起來。

    半晌,關貧賤也不知說些什麼好,只好看著那袖子,只听女子幽幽地道,“其實……

    少俠不必如此……”

    關貧賤凝定心神,氣沉丹田,心中不斷警惕自己︰關貧賤,關貧賤,你是男子漢大大夫,心中就要光明磊落,不可以胡思,不可以亂想……如此反復地念著,心中倒坦蕩起來了,挪動了一下,問︰“剛才……我問了什麼”

    那女子媚然一笑︰“少俠問了什麼,自己記不住麼?卻來問我。”

    關貧賤“啊”了一聲,說︰“對了,剛才我請教姑娘︰我在何處?”

    那女子笑意盈盈︰“少俠闖進什麼地方來,便沒有從那地方離開過。”

    關貧賤听得一震,失聲道︰“我……現在還在琴心館!”

    那女子輕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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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8 09:14:46
十七 小初

    關貧賤又摸摸自己的頭,那女子笑道︰“你要救我,反被我救了你。”

    關貧賤更為詫異,那女子很嬌傲地將嘴一翹,得意地道︰“你不知道我是誰麼?”

    關貧賤這才想起,忙道︰“還沒請教……”

    那女子又忍不住要笑,好容易才正經八百的樣子,收斂了神氣,幽幽他說︰“我……

    也沒什麼,是平老爺婢女,叫小初……”

    關貧賤喃喃地跟著說︰“小初……”乍然一省,心道︰“小……姑娘高姓?……”

    那女子想了想,反問︰“你問來作甚?”

    關貧賤回心一想,如此貿然問人家的姓,未免無禮,怔在當堂,也不知如何是好。

    那小初見關貧賤系老實人,也不大介意,笑說︰“我也姓平……在平家莊,誰不處平?”

    關貧賤臉W又一陣熱,道︰“是我多問了。”

    小初見他傻愣愣的窘態,知他耿直,也不敢笑了,問︰“你餓不餓?”

    關貧賤搖搖頭︰心中疑團未解,又叫他如何吃得下東西?“那舍長房……”

    小初用眼楮稍稍白了他一下道︰“你暈倒後,我跟他廝斗了起來,後來……平莊主和平……少莊主趕來相助,就把‘神經刀客’制伏了。”

    關貧賤大是寬心,道,“那平姑娘呢?她沒有受到傷害吧?”

    小初臉色一變,反問︰“哪個平姑娘?”

    關貧賤卻沒注意,“莊主的女兒呀。”

    小初冷笑一聲,也不答話,關貧賤以為她不清楚那個“平姑娘”,便補充說︰“那個你家小姐呀?”

    小初“嗯”了一聲,也不說話。關貧賤這時卻摸著了衣服,心中暗喜,可有衣服穿了!但在小初面前,又不好穿上,便遲遲疑疑地叫︰“平姑娘。”

    小初也不知哪里生了一團火,大聲道︰“這個是平姑娘,那個又是平姑娘,你到底叫哪一個!要不要我把外面所有姓平的姑娘都給統統叫進來!”

    關貧賤也不知哪里惹火了她,愣在那里,只曉得說︰“不,不是的,——”心里卻想︰大姑娘脾氣忒真難侍候。

    小初忽低聲道︰“……那你叫小初好了。”聲音細得像蜻蜓說話一樣。

    關貧賤卻沒听清楚,又不敢亂問,只听他又說︰“人家救了你,你也沒問人家有沒有受傷,卻去問……平姑娘呀、平姑娘啊的!”

    關貧賤︰“人家?”

    小初背過了臉︰“暖。”

    關貧賤又問︰“人家是誰?”

    小初跺了跺腳,咬唇氣道,“人家是誰都不懂!呆子!”聲音快要哭了。

    關貧賤情急之下,倒是聰明了起來,想通了,扯扯小初袖子。問︰“你有沒有受傷?”

    卻覺得那袖子布質好生細柔,在夜黑里有一股淡淡幽香,卻不知是否那衣襟的香味?他本來不笨,甚至可說極其聰明、只是對男女間事所知大少,所以擰不過腦筋來。

    小初佯裝生氣,鼓起腮道︰“還說哪,要是受傷,早死了也沒人理!”

    關貧賤怒道︰“胡說,怎會沒人理!你不要亂說!”

    小初望了他一眼,露出貝齒一笑道︰“你其實不壞,跟他們不一樣。”

    關貧賤想問︰“誰是他們?”但已沒了勇氣問。換作平時,關貧賤倒是“不恥下問”,無論練武、做人、處世、作事,都會征詢他人指導,自己再探究出一條方法來,而今面對個女孩子、雖不為“下問”,但卻沒膽氣再開口,免又遭惹她生氣,想來女子畢竟還是有些東西問不得的,關貧賤好希望見他開心,不願看她生氣,更不敢亂問了。

    小初卻問︰“听說一路上,你殺龐一霸,毀石鐘山;又手刃耿奔。破藍巾軍,這般好本領,卻是怎麼做的?”

    關貧賤長嘆了一聲,卻不言語。

    他不說,小初更要問下去。

    “這幾件事,江湖上傳說得沸沸揚揚的,你也成了響當當的人物,有什麼好慨嘆的呢?”

    “耿奔的內功是西湖一絕,龐一霸的‘豹鐘手’更是武林稱雄……我看你雖年少但藝高,比‘神經刀客’還要臉一籌,不過要殺他們,也不那麼容易……卻不知你用什麼方法擊殺他們?”

    關貧賤沒有回答她。

    “你不肯說,我可不依。”

    小初噘著嘴,最後,又顯得不高興了。

    關貧賤自被窩里穿上衣衫,負手走到窗邊,仰首望夜空里的星星,想起耿奔一雙熱誠的眼楮,又不禁嘆息一聲。

    “平姑娘。”

    小初應了,又說,“我都說了,叫小初。”

    “小初。”

    “嗯?”

    “並不是我不肯說,而是那故事不好听。”關貧賤優傷他說。“因為,我根本打不贏他們,那是我平生最羞恥、最殘忍、也最痛不欲生、愧疚若死的事!”

    小初見他那麼難過,也震住了。眸子和睫毛對剪著,像剪出許多一截一截的亮晶晶的疑搳C

    “那是怎麼一回事,你告訴我,嗯?”她還是問。

    他當然告訴她了。

    他的哀愁;他的傷癰,和他親手殘害了兩個高手以及兩族人馬的悔恨……

    他本來就沒準備瞞她。

    他說著,小初听著。

    小初的眼楮亮著,如夜里的一盞燈;但她臉色卻越來越冰冷。終于說︰“……原來是這樣的……”

    關貧賤啞聲道︰“確是這樣的。”

    小初冷冷地道︰“也確是你做的。”

    關貧賤抓住頭發︰“是我做的。”

    小初再也沒有作聲。這時外面遠遠傳來了幾聲大嗥,其聲甚哀,叫得幾聲,也就完會寂滅了。

    關貧賤想起一事,間︰“小初,我的師兄們都到哪里去了?”

    小初道︰“你師兄門?”笑了笑,說︰“你師兄們,救了平大小姐,喝酒作樂擺慶功宴去了。”

    關貧賤知曉眾下平安,心中大慰,小初望望他,神色有幾分不理解,問︰“平大小姐是你救的,‘神經刀’是你斗的,現在救人擒凶的俠名,可全都由你師兄們攬上了,你……”

    關貧賤愣了愣,隨即笑道,“他們是我師兄嘛。”

    小初訝然問︰“你不介意?”

    關貧賤更愕然︰“這怎麼可以介意!”

    小初低首想了想,“那你又為什麼救我?”

    關貧賤更是不解︰“我當然要救你啊!”

    小初道︰“可是……你們要救的是——平大小姐呀!”

    關貧賤氣忿忿地道︰“小初,請你不要這般輕視自己;你也是人,救平大小姐和救你,都一樣重要。”

    小初更垂下了頭,半晌幽幽地問︰“如果,我教……那個‘神經刀客’給殺了呢?”

    關貧賤一楞,道︰“不會的。”

    小初抬頭說,“如果我真的給殺了,你會怎樣?”

    那眼眸晶亮得像兩顆頑皮的小星,關貧賤控制不住跳躍的心。便不敢去看她,只說”……

    你不會死的。你如果……”

    小初還是問︰“那你會怎樣?”

    關貧賤大聲道︰“我就殺了他給你報仇。”

    小初只覺一陣失望,又問︰“如果他武功高過你,你殺不了他呢?”

    關貧賤道︰“那我不要命了,我跟他拼命!”

    小初露出了貝齒,禁不住喜道︰“如果我死了,你就不要命了?”

    關貧賤忽正色道︰“不是的,小初,我還有老爹,你如果死了,我不會跟著去死,但……但我會傷心一輩子。”

    小初臉上稍現失望之色,說︰“那……那和你對‘耿大王’、‘龐一霸’的死,又有何分別?”

    “有的。”關貧賤說︰“耿大哥死,我像被卸了條膀子,龐前輩死,我像給人迎臉一拳……如果你……那我就會在心里被刺了一刀,沒有心了……”

    小初兩片白玉的耳朵,飛起了兩抹彤雲。

    關貧賤又期期艾艾地補充道︰“不過……那時我只知道救你。沒跟你談過話,也沒看清楚你——說不定,沒沒有那麼傷心,也——也不一定——”

    小初“噗嗤”地一笑,以袖遮臉,急步走出去,笑啐道︰“你把人家說得那麼不重要,還要說下去哩。”

    她咿呀一聲推開了門,原來外面除了星光、還有一彎眉月,月色下有一樹枝多時少的白花樹,孤高清寒地沐在月色里,發出醉人的香氣。

    關貧賤跟小初在說話,鼻際一直聞到一種清芬如犀的香氣,小初一走出去,那香氣在房里消失。在外傳了進來、關貧賤心頭里怕失去了這馥香、便起身跟出去,只見一樹白花,靜得像酣睡一般,樹下有小初、在搓弄袖角,遠處的掃落葉老婦,正在掃花掃葉,堆在一起,青夜里只听“沙沙”的掃落時聲,和遠處呼吆喝三的斗酒猜拳聲。

    小初忽道︰“關大哥。”

    關貧賤受寵若驚︰“啊?”

    小初緩緩說︰“你不說討我喜歡的話,都掏真心的說我……我很喜歡。”

    關貧賤不知怎麼答是好,那婦人將落花落葉,堆在一起,點了一束火,落葉堆冒起了一縷灰煙,直催得靜夜里的花樹不住輕顫,關貧賤看著,覺得很不應該,小初回首看見他眉宇間有些焦切的神色,說︰“你不要那煙燻著花樹麼?”

    關貧賤還沒有回答,小初就揚聲叫道︰“阿嬸,不要燒了。”她的聲音在夜色里听來,就像環佩擊在駝鈴上一般清脆。

    那阿嬸對小初似十分恭順,應道︰“是”關貧賤覺得有些詫異,小初在平家莊只是婢僕,怎會有如此地位,正要啟口相問,忽見樹上百點白花,點點飛起,如雨落下!那一彎天際的眉月,忽然也飛了起來!在黑夜的長空,弄了一個半弧型,帶同點點落花,一齊向關貧賤身上罩了下來!這不只落花!也不是眉月!而是一把彎刀,刀風掠起落花,飛斬關貧賤!炎貧賤呆了一呆,他向來應變苛快,但現在卻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軟情蜜意滿胸懷,乍遇奇襲,竟然忘了應變,甚至一時忘了自己會武功!就在這乍死一發間,小初輕輕飄起。

    她攔在關貧賤身前,月色下,凜然無懼。

    關貧賤驚喝︰“不可——”但已遲,那一刀雷霆之勢劈下,卻在小初發上硬硬止住、刀風逼得小初雲發向左右飛飄,卻未斷任何一根發絲。

    這一刀硬生生收住,比砍下去還要困難十倍!那人顯然也盡了全力!那人蒙面,一身黑衣,露出兩只精光熠熠的眼楮,正嘶聲道。‘你又……”

    小初仍然攔在關貧賤身前,卻緩緩地搖了搖頭。

    那人眼楮露出極之忿怒的厲芒,關貧賤認識這一雙眼楮︰便是在百花洲上,蒙古人凌辱漢人時,三騎卷至但被巴楞喇嘛連殺兩人中剩下的那名使彎刀的漢子!關貧賤喝道︰“你!”

    那人一擊不中,目中露出憤怒之色,見小初遮攔著,飛身上樹,夜空里似一只白色幽寂的鳥兒,飛掠不見。

    關貧賤心中有很多疑問,只見小初背向著自己,緩綴垂下了張開的手,她的衣衫透著月色一映,窈窕曼妙,直似一只蝴蝶幻作一個人兒。關貧賤不敢多看,只听小初悠悠問︰“關大哥,你常被人冤枉的麼?”

    關貧賤想適才那人無端端砍自己一刀,便是如此,不覺重重地點了點頭。

    小初又說︰“有一天,我也冤枉了你,你會怎樣?”

    關貧賤有無盡的悲苦,卻說不出來。小初看著他方正的臉孔。嘆道︰“那時,也許你會殺了我……”

    關貧賤覺得不是,正欲分辨,忽听那遠處燈火處傳來的聲音中,忽有一豪壯的聲音摻人︰“我說平兄,咱們可是整整一十六年沒拍過肩膊了!”

    關貧賤听得全身一震,他震驚的不是那句話,而是說那句話的聲音。

    那正是他師父的聲音!于是不禁眉骨一聳,喜道︰“我師父來了!”

    小初毫不訝異,說︰“不單止你師父,你師叔師伯,全都來了。”

    關貧賤道︰“那我現在就要過去拜見了。”

    小初幽幽地道︰“我帶你去,誰阻著你呢。”

    當下款移蓮步,向前行,穿過一線天,兩人在天然的石縫中就身而行,關貧賤聞到那淡若蘭馨的香味,如果不急著要見師父師怕,真想永遠這樣,再也不要走到任何地方去。

    大廳中燈火輝煌,一百二十六盞大宮燈,照得大堂通明透亮,平家莊的氣派,果然不凡。

    賓客雖不多,卻更不凡。

    關貧賤一走進去,就看見“春秋一劍”邵漢霄、“尚書一劍”魏消閑,“詩經一劍”

    祝光明、“禮樂一劍”楊滄浪、“楚辭一劍”文征常全在那兒,正在跟平一君飲酒暢談,他忙一大叫了下去,恭聲叫道︰“弟子關貧賤,不知師伯師父師叔們駕臨,有失遠迎,乞請垂察。”

    眾人都停下杯筷,楊槍浪鐵灰的臉色,更不好看,重重哼了一聲,道︰“給我丟臉的東西,現在才曉得我們來了!”

    邵漢霄卻揮手道︰“你也辛苦了,听說還受了點傷,好點沒有?”

    關貧賤听大師伯如此關心自己,心里感動,說︰“弟子慚愧,一時不慎,給打暈了過去,沒有事的。”

    邵漢霄笑道︰“那就好了,過去揀張位子坐下吧。”

    關貧賤企直後又躬身道︰“是。”

    邵漢霄是當今青城派掌門人,也這樣說了,當無人敢再責。揚滄浪來得了平客莊,知關貧賤率先沖入琴心館,但听說好似是為了救個平家莊的婢僕而遲遲不肯出來,反讓大師兄的得意弟子徐虛懷搶了平婉兒出來,他原來知道平一君在“武學功術院”極有實力,又是“振眉師牆”的裁定人之一,如由關貧賤或自己弟子救出平婉兒,自己弟子能獲“俠少”之名,角逐“牆主”也在所不難,可教自己大大威風一番。

    豈知事與願違,自己幾個得意弟子︰牛重山、蓋勝豪已先後喪生,本以為代表“下山”的門下,以自己這一派最多,滿可撈個顯赫名聲返來,誰知夢里拾元寶似的白高興一場,反而斬喪了兩名得意門徒,而關貧賤偏又不爭氣,人家爭先恐後,為的是救出平大小姐討好平一君,而他為了個丫鬟弄得個一塌胡涂!當下他重重地哼一聲,卻不說話。

    平一君呵呵笑道,“其實關少俠立的功也真不少,舍長房的三支箭,都是他一人接下來的。”

    楊滄浪心道︰“這才冤哩?”臉色更沉灰灰的。

    關貧賤知道師父生自己的氣,不敢看他,垂著頭眼珠子往上自旁溜去,只見徐鶴齡、壽英、滕起義都坐在他身邊,徐虛懷更是臉有得色,而劫飛劫、饒半月二人也在廳中,臉色深沉不定,其余還有五個人。

    關貧賤一見這五人,大吃一驚,不禁問滕起義低聲問︰“他們——不是往北去的?怎麼都來到了此地?”

    原來那五個人,便是同下青城行俠江湖“北英”、“東豪”兩組十三人中的”北英組元子祥等人。

    滕起義捎聲道︰“這次我們滅藍巾軍,殺龐一霸,又起回十八子金音川三大鏢局的鏢銀,再救了平一君的女兒,不但功大,而且威風,江湖上早有傳聞,他們‘北英組’似乎……不,不怎麼順利,便折回鄱陽猢,往東移來了——”

    關貧賤這才明白,又問︰“那……那師父怎麼來的呢?”

    滕起義壓低聲音道︰“師父師伯是平一君救回女兒,要開慶功宴。而師父五人也恰好在黃石一帶參加籌備今年度‘振眉師牆’的聚議,平一君先找著二師伯,再遣人請師父師伯到平家莊飲一杯謝酒來了。”

    關貧賤總算了解了大概,見元子祥五人垂頭喪氣,臉上無光的樣子,忍不住湊過去小聲問︰“元師兄你們怎樣啦?怎麼只剩下五人?還有一人呢?台洋南台師哥到哪兒去了?”台洋南是“詩經一劍”祝光明的弟子,武功相當不錯,平時跟關貧賤還算談得來。

    元子祥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道︰“你自己沒長眼楮看麼?我們哪有你們運氣好?台師哥出師不利,咱們去打‘連雲寨’的人沒打著,反而給對方什麼三寨主四寨主的殺得腳底抹油,台師兄一不小心,就——”說著用刀在喉管上,手作刀切狀,比一比。

    另外一個“北英組”的弟子也听見關貧賤的問話,便忿忿然低聲道︰“我本來就是‘東豪組’的,都是徐氏兄弟,換來換去的,搞到派去了‘北英’.要不然,我也跟你們一般,早就紅透半邊天羅!”原來這師弟姓年,是“尚書一劍”魏消閑的二大弟子之一,他本來是編排在“東豪組”的,卻因徐氏兄弟要在一起闖蕩江湖方便照料之故,給分發到“北英組”去,所以越發“猴吃梅甦丸”般的悶起心來。

    這時“吟哦五子”跟平一君正杯酒言歡,暢談舊事,平一君呵呵笑道︰“邵兄提起廬山之役那次我們合七人之力,搏殺‘三八婆婆’,可真棘手極了,那時我們才初出江湖,啥都不懂,後來……”

    “吟哦五子”听到這里,都一起哈哈笑了起來,尤其喝了幾杯酒後︰越發笑得臉上紅潮涌現,青筋畢露,眾弟子不明所以,只好陪笑。

    魏消閑一拍桌子。豪笑道︰“平兄那時能想出那種法子,也真……夠絕!”說著又笑得撲啦撲啦地,“咳吐”一聲,吐了一口濃痰出“吟哦五子”又笑得樂不可支的樣子,平一君眯眼笑道︰“也沒辦法,也沒辦法,三八婆可謂凶惡已極,專門下毒害人,武功好過她但被她用毒藥述藥毀掉的高手,真不計其數,咱們合七人之能,也還不是她對手……”

    文征常笑道︰“所以平兄一聲令下,咱們扒開褲子,有尿就撤,口水唾液,也往她身上吐去……”

    眾人這才明白,怨想這些正襟危坐的武林前輩,當年居然對一個婦人用了這種手段,都不禁啞然失笑,楊滄浪笑笑接道︰“那……婆娘兒一時手忙腳亂回避不及,凶悍不起來啦——給我們六個人,打得四腳朝天去了——”說到這里,又哈哈大笑。

    平一君笑笑道︰“重提這些也不怕這些後起之秀們笑話。”

    劫飛劫忙道︰“哪會,哪會,平老前輩言重了,重提這些事情,我們始知前輩們創業維艱,我們也自珍前程起來。”

    徐虛懷搶著道︰“是呀,還學到不少應付之法呢!”

    平一君笑吟吟說不說話。

    祝光明道︰“也不一定。三八婆在昔日武林,無惡不作,怙惡不悛,我們才出此下策,她恰好又是潔癖成性……否則,倒也有辱斯文哩。“說罷向平一君拱手道︰“因恐後輩有樣學樣,敗壞門風,所以把話說重了,望平兄海涵。”

    平一君微微笑道︰“哪里哪里,為育英才,正該如此。”

    關貧賤听到這里,一直有一事未解,便試著問︰“各位師尊和平老前輩話里所提七人,……卻不知除平老前輩和五位師尊外,還有一位是誰?”

    眾人緘默了一會,只有一百二十來盞宮燈的燭火燃燒的聲音,關貧賤以為自己問錯了,嚇得幾乎窒住了呼吸。

    半晌,才听文征常嘆了口氣道。

    “是龐一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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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今日天下事

    眾弟子都吃了一驚,徐氏兄弟更心里暗忖︰這次闖的禍子大了,原來龐一霸是師父師伯師叔的戰友!二人暗中計算好,到時責問起來,便推說是劫飛劫唆使的,關貧賤下的手,跟自己可無干系。兄弟兩人所想的居然是一般的心意。

    劫飛劫,饒月半二人也有打算︰今日兩人留下來這場慶功宴,看來是貼錯門神了,萬一追究下來,對方人多勢眾,可吃盡了眼前虧,到時候,認了個提議之罪,好漢不吃眼前虧,手刃龐一霸的事,就在關貧賤身上栽。

    各人心意都計好拿關貧賤來做替死鬼。

    卻听魏消閑忿忿地道︰“龐一霸功夫不錯,也跟咱們歷過生死,共過患難、但他一意孤行,剛愎自用,背叛朝廷,陰謀造反,卻是不該!”

    眾人听他如此說,心頭都為之一寬,但又詫異于龐一霸居然有那麼多罪名——比他們自撰加諸到龐一霸頭上來的還要大,還要多!只听楊滄浪也恚道︰“當今天下,莫不歸順于元,所蛂扒隊悗h昌,逆天則亡,,龐一霸執意不肯听我們勸告,才有今日,也算死有余辜了。”

    文征常“唉”了一聲,道︰“人也死了。再罵就不好了。”

    楊滄浪又重重哼了一聲道︰“當年他若肯听咱們的話也不致有今日了。”

    魏消閑大表同意︰“上朝早已亡國幾十年了,還參加什麼白蓮教的,復什麼宋,稱什麼漢?宋朝有什麼好?難道再要他們回來降敵求和,苛征暴政嗎?與其給自己人辱殺,不如給韃子殺……”

    邵漢霄喝道︰“二師弟!”

    魏消閑即刻住口,邵漢霄圓潤的額上黃光一現,又斂收了下去,道︰“當今是元朝的天下,咱們不要胡言妄語。”

    魏消閑素來敬服他掌門大師兄,也覺自己口沒遮攔,便恭聲應道︰“是。”

    平一君岔開話題說︰“龐一霸跟我們,也十多年沒見了,沒想到他竟喪命在五位高足手下。”

    祝光明點點頭道︰“差不多有二十年了,我們在‘武學功術院’密件中得知他串通白蓮教,里應外合,要殲滅‘武學功術院’,也大為錯愕——龐一霸富甲一方,財雄勢大,武功過人,卻因一念之差,竟如此下場……”

    平一君眯著眼楮道︰“卻教諸位少俠手刃當堂,也算L意。想十六年前咱們七人聯手的那一役……”他的頭身微仰著,酒杯沾在唇邊,卻不喝下去,似在追想往事。

    “那是咱們七人的最後一次聯手了。”邵漢霄也在回憶,“那時候是對紅袍老怪的一役……”

    關貧賤听得“紅袍老怪”四個字,心中一震,暗忖︰莫非是今晨遇到的所謂“紅袍活佛”巴楞喇嘛?只听平一君笑道︰“什麼最後一次?咱們寶刀未老,說不定,很快還有再聯手的機會哩!”

    邵漢霄笑道︰“你不同,老當益壯,勝似當年,我老了,老態龍鐘,還差一根拐杖,就等四塊板了,不中用啦!”

    平一君呵呵笑道︰“邵兄,你的話瞞得過我,但額上的黃光瞞不過我,這黃光閃現,便是‘春秋乾坤’內家心法練成的征兆,邵兄著說老了,那我早該釘蓋羅!”

    兩人相視,哈哈大笑。

    徐鶴齡心中跟關貧賤一樣,也想知道紅袍老怪的事,忍不住問︰“師父,紅袍老怪是不是現在的巴楞喇嘛呀?”

    徐虛懷心里也想知曉,卻故意表示懂事,斥責弟弟道︰“二弟,師父正在開心暢懷,沒來由你打什麼岔!”

    邵漢霄笑道︰“也沒那麼多規矩!”

    笑向文征常道︰“五師弟,你能言善道,由你說與小輩們听吧。”

    文征常道︰“從前的紅袍老怪確是現在巴楞喇嘛,但他以前也不叫巴楞,叫冒大飆。

    江湖人稱‘紅袍飛尸’,那時他臭名昭彰,吸血盜嬰,剖腹取心要統一種‘偷天換日功’,即是將別人來襲的功力反彈回去傷人,一旦練成,能敵之就寥寥可數了。這種功力,類似武林中失傳之秘‘移花接木功’,或慕容氏之‘以彼之道,還彼之身’的武功一……”

    他本來想說得明白些,讓後輩們能了解這種精深的功力,但在座中徐鶴齡等數人俱毛骨悚然起來,文征常見他們神魚不對,便問︰“什麼事?”

    壽英道︰“這種功力,我們見過了。”

    文征常等反是一愣。壽英便把路上所見的事說了,說到蒙古人如何要漢人跪在田陌畔受罰,巴楞喇嘛如何紋風不動連殺二刺客、義說出眾人如伺阻止關貧賤鹵莽行止,繪影圖聲,描敘得天花亂墜,也真有說故事天才。“楊滄浪听得關貧賤莽撞,又用鼻子哼了一聲。

    文征常听了,向壽英嘉許道︰“不讓小關去招惹巴楞,是替他撿回一條命,作得很好。”

    這句贊語,卻令劫飛劫,徐鶴齡听了很是後悔︰早知就不要攔阻,來個借東風殺曹更好!平一君和邵漢霄听了之後,一個喃喃道︰“練成了,他已練成了一個自語道︰“好厲害,確是厲害……”

    文征常道︰“那我還是說下去。听壽英所言,那巴楞的‘偷天換日功’,已經是練成了。這功力一旦練成,武林中能制得住他的人,就太少了。你們萬萬不能去惹他,何況他是朝廷紅人,招惹不得的。

    劫飛劫忽問︰“十六年前,六位前輩與巴楞活佛一戰,未知結局如何?”人都忙不迭點頭,心里也正想問這句話。

    文征常說︰“那時我們以七敵一,勉強算是勝了他。他負傷逃去,我們也殺他不了,第二次他帶了三名蒙古高手來尋釁,恰好遇上白衣方振眉,給打跑了,發誓永不履中原……

    沒想到他這次重回,還把武功練成了。”

    祝光明道︰“這次少了龐兄,我們六人,恐非其敵。”

    楊滄浪大不同意,“三師兄平日多愁善感,今日卻簡直杞人憂天了,他武功大進,難道這十六年來,咱們退步了不成!”

    平一君道︰“說的也是,紅袍老怪雖然挾藝而來,咱們也未必就怕了他。”

    邵漢霄額上又黃光一現,欲言又止。

    魏消閑卻道︰“不過,巴楞活佛現在是元朝國師,是咱們上司,不可以冒犯,忍讓著點就是了。”

    文征常也以為然︰“咱們跟這種人為敵,被人誤為反賊,當藍巾盜、白蓮教來辦,那才不值哩!”

    平一君忽整整衣襟趨前正色問道︰“文兄提起藍巾盜,白蓮教,使我倒想起了一件事,正要請教五位。”

    邵漢霄笑道︰“平兄客氣起來作什麼?”

    平一君微微一笑道︰“听說五位已掌握了叛賊謀反的消息傳遞方法和暗語,不知有沒有這回事?”

    五人臉色俱變了變。邵漢霄恢復得最快︰“平兄何處得悉此事?”

    平一君眯著眼楮,放松了腰,背靠了椅,雙手平放桌上,微微笑道︰“諸位忘了,我在‘武學功術院’中,是干什麼的?”

    五人靜了一下,魏消閑首先大笑道︰“是了,是了,無怪乎如此機密大事,平兄也了如指掌,嘿嘿,‘武學功術院’等于是唐宋的武科京試,閣下是‘武術院’的督導,自然是御史大人的親信了——這些小事,自然逃不過你的法眼。”

    平一君微微笑道︰“你們這次刺探情報有功,我也知道了,都會——上稟,到時五位定唇大功,而且,青城派也必在武林各門各派中脫穎而出,那時……可就不是在兄弟這兒喝酒了。”

    楊滄浪哈哈笑道,“該我們青城派請酒,該我們青城聲平兄大駕光臨,共謀一醉。

    哈哈,哈哈。”

    邵漢霄卻道,“平兄助我們青城聲威。多美言幾句,自是最好不過,我們青城一派,自曾太師祖‘千手劍猿’以來,不怕難听說句實話,也沒出過什麼人物來,六七十年下來,青城派從十九大門派中排行第五,掉到十一大門派之未,老夫實在……唉,這一挑擔子,重逾千鈞,真是重逾千鈞……”

    魏消閑安慰道︰“大師兄萬勿氣沮,這次有平兄鼎力相助,多加美言,不怕青城派不發揚光大……”魏消閑脾氣不好,但善于處理事務,青城一派大多數的財經庶務。行政部署,全由他一人掌理,也特別善于把握時機。

    平一君道︰“光大青城,有朝廷撐腰,指日可期;有關白蓮教暗號事……”

    邵漢霄、魏消閑均望向文征常。文征常當即會意,道︰“這次知道暗號的事,也是我們趕赴黃石聚議的目的,我們本打算在那時公布出來,讓朝廷先有了準備,再派大軍去鎮壓……”

    平一君訝然道︰“需出動到大軍麼,他們糾眾反了?”

    文征常緩緩地點了點頭,“這次的事,說起來是‘北英組’的弟子發現的。”

    這一句話說下來,眾弟子都大感震訝,“東豪組”徐虛懷等以為自己等人立了大功,卻不知“北英”也立了如此大功。

    “北英組”的人自己也同樣莫名其妙。

    文征常道︰“事情是這樣的,‘北英組’六個不成材的東西,去攻打‘連雲寨’,結果連寨影兒都沒看見,就給人沖散了一個,余下五人都逃了。”

    說到這里,青城人人俱感臉上無光,文征常嘆道︰“後來,我那個不成材的犬子,囑人將被殺的弟子台洋南尸首抬回來,我們把他殮葬時,偶然發現他手里扣著包東西。”

    文征常說看從衣袋里掏挖出一件事物來,眾人知道此物必是重要關鍵,都留神望去。

    只見那東西圓形,碗口兒大,呈褐魚,有花紋,那個平家千金,一直端坐在那兒,目不斜視的,現下卻叫了一聲︰“月餅?”

    文征常笑笑,加了一句︰“是蓮蓉五仁火腿燒肉,加雙蛋黃的。”

    眾人見是一塊月餅,更加不明所以。

    只有平一君默不作聲,若有所思,侍在他身側的平守碩一只惺松的眼,忽然亮了一下。

    他眼光猛地一亮,關貧賤的心,卻突地一跳,這時只听文征常說道︰“他手里抓的是這塊月餅。我已經撕開來看過了,現在我再剝一次。”

    他說著輕輕用兩只手指一拗,由于這月餅久經露風之故。“卜”地一聲裂開為二,里面真的有蓮蓉、杏仁、火腿還有蛋黃之類的東西,餡里卻還有一卷小紙,文征常用兩指將紙卷拎在手里,然後雙手奉上給平一君,顯得小心翼翼。

    平一君慢慢將紙卷打開,里面只有幾個字︰“八月十五殺韃子”,他依然微微笑著,如一尊詭奇的慈祥婦人相。”

    文征常道︰“于是我們五人推斷︰一、多年前‘連雲寨’自支持過‘絕滅王’楚相玉謀叛起,一直是叛軍強助,而且據悉也是‘白蓮教’的附逆;二,在‘連雲寨’所發現的這張條子,也等于是‘白蓮教’的命令︰三,因為這塊月餅,我們一路北上,到處留神,發現這種‘月餅,還真不少,大城小鎮。都曾發現,想必是‘白蓮教’起事而無法通知各地響應,只好借八月十五‘月餅’之名為大汗祈福,甲主才告批準的,也就是說,這塊月餅,等于告訴了我們︰白蓮教大舉叛亂、起事日期及傳遞方式。”

    眾人听得聚精會神,關貧賤卻覺背脊一陣寒冷︰這件事若泄露出去,不知又有多少中國人死在蒙古人手里了。

    只听平一君道︰“諸位發現這等大事,端的是萬世之功。”長嘆一口氣,又說︰

    “可喜,可賀!”

    他前面幾句話,說得似平靜無波的湖水一般平靜,一直到末段,才頓了一頓,再說時又恢復了微波不興的寧靜。這一方面可見出此事委實太令人震驚,是足以改朝換帝一等大事,另一面也可以見出平一君的沉著靜定,修為到家。

    楊滄浪、魏消閑等,以及徐鶴齡、壽英等人都為日後錦繡前程面容形于色。

    邵漢霄卻道︰“平兄如此為青城派出力,我們自是銘感五中;更難的是平兄定力,委實過人。……至于發現月餅秘密,主要首功,其實還是三師弟的門徒台洋南,他獨闖跡雲寨,能有那麼大的收獲。也不容易,可惜的是他無法說出來,卻仍能用這種方式告訴我們……也真難為他。至于我們,五師弟先發現台洋南千里的秘密,大家斟酌研究之後,算是五個臭皮囊齊推想出來的結果罷了,其實哪有什麼功可言。”

    邵漢霄這麼一說,平一君便點頭道︰“便是了。邵兄不愧為青城掌門,連一個微未弟子的功績。就算他已夭逝也不稍忘,這點兄弟很是佩服。”

    邵漢霄淡淡地道︰“平兄取笑了。”

    平一君接著道︰“這次我先見著魏二兄,與他攀談,知你們趕赴黃石,似有事宣布,我便建議先說予我知……其實黃石聚會中,也難保沒有‘白蓮教’的人摻了進來呢!”

    當時元朝內政腐靡,民不聊生,故民變不可遏止。方國珍在台州、劉福通在潁州,芝麻李二、徐壽輝、郭子興、張土誠等,紛紛在徐州、蘄水、濠州、高郵等地起義,其中劉福通乃白蓮教士,勢力甚眾。又得民眾歸心,朝廷對之極為頭痛。

    白蓮教原為佛教支派。因為反暴抗虐為旨,故流于神秘詭異,為韓山童所創,有口偈雲︰“白蓮花開。彌勒佛降世。”

    時遍地戰亂,赤地千里,黃河泛濫,以致民饑互相烹食,而元人又強征十七萬民夫堵塞銅瓦廂決口,使黃河更北流,入渤海。這些人受盡折磨,又離鄉背井,心懷怨恨。

    完工後更任其自生自滅四處流散。他們在黃河故道黃陵崗附近掘得一獨眼石人,上刻︰

    “石人一只眼,挑動黃河天下反”等字,人心震動,劉福通趁機組成紅巾軍,成為抗元暴力的中心和主力。

    “白蓮教”當時,也可謂無孔不入,所以下一君一番話也說得各人多了幾分憂慮。

    文征常道︰“本來巴楞活佛就在附近,以他那麼有實力的人,求助于他,最好不過,只是……”

    祝光明的頭立刻搖得像撥浪鼓一般,道︰“此人公報私仇,也不一定。”

    平一君忽然擲杯,“乓”地一聲,呵呵笑道︰“今日我等相見,乃一等盛事︰諸位能光臨敝莊,更是敝莊之幸!另外,在諳位而言,能立奇功一件,定大有前程,青城大振聲威;在我而言,諸位弟子救了小女,更是衷心感謝——我們還愁盾苦臉作甚!應該好好慶祝一番才是!”

    眾人都開懷大笑,平一君又笑說︰“你道我擲杯做什麼?這等劣酒,也敢來待客,實在該打!”

    祝光明可十分嗜酒,道︰“這是上等陳年女兒紅,怎能說是劣酒!”

    平一君呵呵笑︰“平家莊若只有幾罐百年女兒紅,就來款待諸位,也未免大小看平家莊的四問儲酒窟了。”

    各人听得酒蟲大作,魏消閑吞吞口水道︰“可惜我前幾年給龐一霸打了一掌,內傷時發,喝不得多。”說著又“哇”地吐了一口痰。

    平一君道︰“喝少點,嘗一點,不打緊。”便揚聲叫道︰“進來。”

    只見一個扎紅辮根、潔玉可愛的女子閃了進米,悄無聲息,平一君道︰“這是下人的女兒,名叫小初,寄居這兒,也學得幾手輕功作逃命時用。”

    平一君這隨意一說,眾人見她跳進來時的輕功十分高明、心中暗付︰一個丫鬟尚如此了得,看來這平一君真有過人之能。

    回見那平婉兒,倒是安閑守禮,叫了一聲“月餅”後,自知女兒家如此失札,便臉紅紅的,眼皮子盡往下垂,也不抬起來瞟人了。

    平一君笑道,“這丫頭片子也多虧了關少俠相救……平家莊的一流好酒,都是她封藏的,各位算有酒緣,哈哈!”

    關貧賤見小初進來、想到她剛才溫言軟語,仿佛還聞到那一股月下的淡香,不禁痴然看著小初。小初對他悄悄一笑,關貧賤沒想到她在眾目睽睽下如此大方,一時臉都漲紅了,才回笑了一下。

    楊滄浪看在眼里,可氣脹破了肚子,沒來由的火上加油起來,心里罵道︰“這傻小子,听說明明是他第一個沖入琴心館,卻為了個丫頭,放棄了平大小姐,讓師兄的門人獨佔了鰲頭,真是笨頭笨腦到心里去了,簡直是癩蛤螟想吃天鵝肉——是天鵝倒好,只惜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丫頭——懶老婆上雞窗,笨蛋一個!又想起自己今選“下山”去的徒弟雖不少、就沒有一個爭氣的,任費自己一番苦心教導,想到就喪氣!楊滄浪的鼻子,忍不住又重重地哼一聲,只見關貧賤還紅著個傻臉,不時用眼去瞧那丫鬢,心里更火,要不是眾人都在,真忍不住要痛罵厲責這愣小子一頓。

    魏消閑听他哼哼卿卿的,便說︰“我有內傷,你有鼻病,看來這酒你還是免喝了吧?”

    江湖人幾十年打熬下來,還不死不殘廢的,確十中無一了。”吟哦五子”中倒有一半以上是身有殘傷的,魏消閑這句話是好意,武林中人身杯內傷是最忌酒色的,但卻說錯了時地。

    楊滄浪冷哼道︰“大家都喝,我沒理由不喝!我的傷小事也,又不像二師哥你那麼嚴重!”

    魏消閑被這一番頂撞,也沉下了臉,道︰“隨你。”

    邵漢霄听楊滄浪脾氣不好,便說︰“二師弟也是一番好意,四師弟平常也是少沾酒的,今兒我和三師弟陪、五師弟平兄痛飲就是,四師弟還是自珍自重,少喝一些。”

    邵漢霄是一派掌門,素得人望,“吟哦五子”都比較服他,楊滄浪便說︰“我陪喝幾口就是了。”

    平一君呵呵笑道︰“也沒那麼難的事兒,符會兒我將這百年難逢的好酒端出來的時候,只怕你們酒癮大發,搶喝還嫌不夠哩!”

    祝光明微笑問︰“什麼酒?說得那麼寶貝兒?”

    平一君微笑道︰“這種酒,只有一罐,今個兒高興,端出來痛飲一番,喝完就沒了!”

    文征常“吐嚕”一聲吞了口水,瞠目道︰“倒要開開眼界。”

    平一君道︰“那我跟這丫頭拿去,你們就拭目以待吧!”說罷與小初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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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秋燒‧鰣魚‧阿媽酒

    待平一君和小初行去後,邵漢霄向平守碩、平婉兒道︰“難得令尊如此賞臉,以美酒款待我們,真是榮幸。”

    平婉兒目不抬、身不動、眼觀鼻、鼻觀心,似一座菩薩像般,很是端莊守禮。

    平守碩答︰“今晚能邀得青城派前輩高人蒞臨敝莊,可謂蓬壁生輝,爹爹一高興,自然珍藏美酒以助興了——這酒藏一十二年,爹自己也還沒喝過呢。”

    文征常倒是覺得奇怪︰“剛喝下去的幾壇女兒紅,埋在地底,該也有數十年百年,怎麼反倒是只封十二年的酒出名?”

    平守碩微微一笑道︰“這正如一個刺客,殺了一百名百夫長,也不及另一個刺客只刺殺了一名知院出名。”

    眾人一听,大都變了臉色,邵漢霄等心里想,少年人畢竟是少年人,毋論怎麼持重,還是不免口出狂言,招惹是非。

    文征常便笑說︰“今日我抾摯s暢敘,也不談什麼功名大業,俗語有道,寧可吃錯東西,不可說錯話兒。”

    這時徐氏兄弟慢慢向邵漢霄那兒湊過去,低聲說幾句話,臉上露出了央求之色,邵漢霄先是皺了皺眉,後笑罵道︰“回去吧,我會替你們作主的了!”

    兩兄弟慌忙謝過,眾人里有些已心知肚明,有些莫名其妙。魏消閑笑了笑,忽道︰

    “昔日龐一霸火躁脾氣,常在江溯上大罵‘武學功術院’,又瞧‘振眉師牆’不上眼,加上在人面前把平莊主從頭罵到腳,這也不是那也不是的,那時我知道,這叫光著身子騎老虎,光顧膽大不要臉,準沒好下場……”咳了兩聲,接下去又說,”這次教本派弟子收拾了他,算是遂了平莊主的心願,否則……就算賢佷也不會讓他招搖下去。”

    平守碩也知道自己說過了度,這回平心靜氣回答道︰“龐一霸心高氣傲,目空一切,到處罵辱我爹爹,自是天理不容。”

    關貧賤忍不住向平守碩問道︰“敢問少莊主,舍長房舍前輩他平守碩冷冷地道,“你給他擊暈後,我和婉兒,小初,一擁而上,把他格斃救回你一命。”

    關貧賤听得舍長房已死,心中一陣惘然;這寸知道干氏兄妹搭救自己,正要道謝,邢仵鬗w忍不住怒火︰“舍長房這種人,連自己義兄之女也敢動歪腦筋,簡直禽獸不如,死有余辜︰你還問來作甚!關貧賤垂首道,“是。”

    楊滄浪還要發作下去︰“你救人不成,反為個婢女失心喪魂的,倒反要人及時救了你,不然你賤命一條丟了不打緊,還有辱師門,問你今兒還有張啥臉來見我!”

    關貧賤惶愧地應,“是。”

    楊滄浪可越罵越火上頭︰“為師本以為人出身貧賤,尚知進取︰設想到——賤種就是賤種!”他是江湖人,說的話自是重了一些,楊滄浪自己也並非沒有感覺到,只是他內心深處,甚實對關貧賤甚具厚望,以為這次下山,關貧賤定會為他增光揚威,沒想到冤就冤在據那幾個弟子的稟報中,關貧賤竟如此不知自愛。

    他把活說重了,心里也未始無悔。

    “賤種”無疑是太重的字眼——它深深打入關貧賤心里,關貧賤禁不住說︰“師父︰

    您老人家教訓的是,但弟子不能見死不救,小初雖是婢僕,但她也是人……”

    楊滄浪听關貧賤公然頂撞自己,更是恚怒,“刷”地將劍拔離鞘中半尺,罵道︰

    “你還敢駁嘴,看我不一劍把你劈了!……

    祝光明,文征常一左一右,一搭一按在楊滄浪手肘之上,婉言相勸︰“四師弟,問必如此動氣?”

    “四師兄,小賤是牛脾氣,拗性子,他不敢不听您的話。”

    邵漢霄也道︰“四師弟。這兒可是平家莊,咱們要處理派務,也不必在這兒不賞平兄的面!”

    這句話最重,由青城派當代掌門人說來,楊滄浪自然不敢再說什麼了,徐虛杯、徐鶴齡、壽英三人各換了一個眼色,竟不約而同跪下地去。

    一個道,“求四師叔開恩。”

    一個說︰“關師弟此行也算盡力,只是徒勞無功,懇請四師父赦免他吧!”

    一個也接下去︰“師弟他年幼無知,沒見過場面,得罪了師父。就請師父降罪于我吧。”

    滕起義看這情形,也只好跪下,“關師弟是不會說話,也不會做人,師父請息怒。”

    這下人人跪求楊滄浪,听來倒是同門之情十分感動,楊滄浪這回面子也挽足了,便悻悻然說,“重山,勝豪都不幸犧牲了,要不然,這種徒弟我早逐之出門了!”

    徐鶴齡等臉上都擠出喜容,齊聲道︰“謝四師叔開恩!”

    徐虛懷回首向關貧賤吆喝道︰“小賤,我們在代你求情,你還不謝師父恩重如山!”

    關貧賤滿心淒苦,依然做了,楊滄浪鼻子又重重哼了一聲,不去理他;這時只听有人呵呵笑道︰“青城門規森嚴,這回兒倒是親見了,老夫也要向楊兄致謝,看在老夫薄面份上饒了徒兒,哈哈哈……這酒,該我先罰飲三大杯!”

    這酒一端上來,簡直醇香四溢,祝光明和文征常禁不住齊聲問︰“是什麼酒?”再用力一吸,仔細分辨,酒香中還有一種淡淡的腥味,摻和在芳醇酒里,一點都不覺其濃,反而特別誘人。

    平一君笑吟吟,並不說話,用意很明顯,是要大家猜。

    邵漢霄道︰“這酒嘛,是紅粉饒的味兒,但奇怪的是,怎會有這等淡淡的腥味,摻雜一起,真是醇極了,適才喝的女兒紅、也變得像水一般啦。”

    平一君將酒壇子置在桌上,後面的小初,雙手棒了一大堆玲瓏剔透的小碗小杯;平一君這才說道︰“邵掌門果然是此道高手!這酒是紅粉燒,沒什麼特別,但跟老夫泡制的絕活兒如此如此一摻,味道可……此酒只應天上有了!”

    文征常听得眼楮也發了直,道︰“有這麼神氣!”

    平一君叫小初把碗杯一一在各人面前擺好。魏消閑因內傷推說不喝,平一君也不勉強,楊滄浪見平一君興致勃勃,便說,淺嘗即止。至于平守碩、平婉兒,都不敢喝酒,平一君倒先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

    這酒傾將出來,其味醇得像玫瑰花開盛了的殘味,但卻教人想起在蒙古草原上篝火高歌痛飲狂舞的豪情。顏色琥珀,在宮燈下晶瑩欲滴,直似在酒杯里待不住一般地,諸人一看,真可謂酒蟲作祟,都不住吞口水,鼻子里長吸香醇之味。

    平一君在各人面前因了滿滿一杯,始拍手道︰“諸位定必要問,這酒經過什麼釀制?叫什麼來著?”

    文征常嘆道︰“平兄,您就別賣關子了。”

    平一君失笑道︰“不賣,不賣。諸位可听說過‘酒蟹’?”

    楊滄浪對酒雖無研究,對食可是知得多了,便說︰“‘酒蟹’這玩意,是江南菜色,不算特別。”

    平一君笑道︰“諸位跑遍大江南北,‘酒蟹’自然早就嘗過,不過這酒,便是用蟹浸的。”

    眾人“哦”了一聲,顯然大失所望。平一君說︰“但這蟹卻不平凡,就叫做阿媽蟹,形狀像只海蟑螂,在南海一帶的島上才有,而且是其中的精品,叫做‘椰殼阿媽’。殼作椰包,但卻透明而軟的,一千只中難尋一只,更旦要新鮮活脫地運來,醉死在上好紅粉燒里,用特殊的盛皿飲喝,才能算是一流的“阿媽醉蟹酒’,又叫‘蟛蜞媽酒’。”

    眾人听得嘖嘖稱奇,劫飛劫苦笑道,“這等奇酒,晚輩等還是第一次听過。”

    祝光明苦笑道︰“別說你們,我們也算是光棍子吃大半輩子的飯了,還是首遭听聞。”

    魏消閑咋舌道︰“听平兄這樣子說來,這種酒也算得來不易,既要知道配制秘方,又要到南海孤島去才找得到阿媽蟹,還要找特種的‘椰殼阿媽蟹’,更且在活跳活脫的運來浸酒,真是匪夷所思,可惜我……唉,嘗不得酒……”

    平一君笑道,“魏二兄別懊氣。”

    祝光明笑謔他說︰“你那份,我就代喝了。”

    平一君道︰“這酒特色是用‘阿媽蟹’浸的酒,使得酒味精醇,而羶腥之味變得恰到好處,不濃不淡……要不是你們來了,我才舍不得拿出來待客呢!”

    邵漢霄道︰“平莊主今番可謂賞盡了面子!”

    文征常卻迫不及待︰“光說不飲,倒也不是辦法。”

    平一君呵呵笑道︰“酒是拿來喝的,不是拿來說的,對對對,真該喝……”

    文征常望望大師兄,邵漢霄微微笑向平一君舉杯道︰“這是我們青城派敬平莊主的一杯……”

    平一君忙呵呵搖手笑道︰“不是我不接受您邵大掌門的美意,而是要喝此灑,還需一道工夫……”

    楊滄浪不禁咕嚕道︰“喝這酒兒可真麻煩。”

    祝光明卻笑道︰“心急的人吃不到壓軸好菜。”

    平一君說︰“我這酒是要點泡制的功夫。前面說過,這酒是南海荒島上,將阿媽蟹新鮮活脫的運來,浸死在陳年上好紅粉燒酒中。但飲它的器皿,也要特別不同,才見風味,諸位且看掌中杯……”

    眾人見那只杯浮面十分粗糙,但令人驚異的是十分單薄,拎在手里,跟一張宣紙的重量相若,瓷杯里卻非常光滑,像布一般平柔,作螺紋狀,瓷杯外觀,有一種浮沉的黛綠作襯,在杯子上天然凝結而成的水狀花紋,卻滲以瑪瑙色。

    眾人都失聲道︰“也會有這種杯子……”

    邵漢霄徐徐地道︰“芳我沒有弄錯,這種杯子輕如無物,外冷內熱,是東瀛‘秋燒’精作,不知是否老眼昏花,看走了眼,卻在這充滿天刷漿糊,胡雲!”

    平一君嘆道︰“邵掌門人好眼力,不錯,正是扶桑島國之‘秋燒’精制。

    平一君頓了一頓又說︰“諸位也許會說我平老頭兒,吃飯喝酒也要賣了褲子換鍋子,窮講究來著,只是喝這‘醉蟹酒’,忒也非講究不可。這酒盛到秋燒的瓷杯里去,再溫一溫,香味四溢。醇味加倍,而且秋饒的瓷皿外冷內熱,酒溫不散,酒勁加濃,如此喝來,方才是人生一大樂事也。”

    當下平一君便叫家丁生火燒酒,他自己卻先叫上菜,這時眾人才明白小初這一大堆杯呀碗呀的用途。

    這時酒給火一逼,各人雖未嘗酒,但酒意都濃屯起來,祝光明道︰“這世上的酒,能有多少是未嘗便知是好的?今個兒初聞‘醉蟹酒‘秋燒杯’,可謂未飲先醇了。”

    眾人哈哈一笑,這時菜已端上來,第一道上來是清蒸鰣魚,鰣魚古名魚,形秀略扁,色白如雪,肉嫩肥美,時宮中達官貴人賜宴時,復日以冰雪護船來系指魚鮮甜美,對筵者與請筵者而言,都是奢華的菜色。這鰣魚合作兩道菜肴,一蒸一炙,清香撲鼻、文征常食欲大開,道︰“醇酒,名菜,平家莊確實是人間天上。”

    楊滄浪也說︰“這蘆筍蒸鰣,我最愛吃。”

    祝光明微笑道︰“炙鰣也不差,甦東坡詩雲︰‘芽姜紫醋炙銀魚,雪碗擊來二尺余,尚有機花春氣在,此中風味勝鱸魚。’”

    平一君拊掌笑道︰“祝兄果不愧為‘詩經一劍’,這吟詩誦詞的味道,可誰都比不上。”

    祝光明道︰“見笑,見笑,可惜鰣魚肉細膩而多骨刺,這個遺憾不小。”

    平一君笑道︰“小心下咽,自不傷口。諸位,起筷吧。”

    于是眾人喝酒吃飯,可請酒醇菜香,十分酣暢。

    食至半途,平一君又說︰“適才祝三兄吟詠句,鏗鏘跌宕,好听極了,我們這日子喝灑猜拳也沒啥意思,不如就請諸位雅號‘春秋’、‘尚書’、‘詩經’、‘禮樂’、‘楚辭’來背誦名句,道明出處便算贏,不知來典便是輸如何?”

    平一君貌似婦人狀,這一番話自是說得十分開心。

    楊滄浪卻大大反對︰“這怎行?平莊主是考究咱們來著了。”

    魏消閑也道,“這些綽號,盡是江湖中人窮想的玩意兒,我們好端端的打拳掄刀兒,也沒念過啥書,除了大師哥、三師弟學有所長處,我們都是草包,卻給我們一些什麼四書五經的名詞,也太瞧得起咱們。”

    祝光明也笑道︰“所以說呀,平莊主要跟我作詩舞文的,那真算是勾我們一腳︰這個交是非摔不可了。”

    平一君听了,哈哈笑道︰“江湖人也真無聊。像什麼‘石鐘龐一霸,百花平一君’的外號,外人不知,一听之下,還以為老夫是采花大盜。”

    眾人都哈哈笑了起來。邵漢霄忽道︰“平兄,怎麼你光喝酒吃菜,不沾魚葷?”

    平一君一呆,即道,“邵兄好眼力,我腹部曾著紅袍槍,一吃魚蝦,便告癢痛,還是少吃是好︰“說著夾了幾筷。邵漢霄忙道︰“平兄,既然不便,萬萬不要吃好了。”

    平一君一笑,將魚肉夾到平守碩,平婉兒碗里,說︰“你們就代爹爹吃吧。”平氏兄妹都將魚肉下飯︰一時間,席間比較沉默了一些兒。

    原來大家都憶起了,昔日七人並肩與紅袍老怪冒大飆一戰,這一役委實打得驚天動地,鬼哭神號,最後冒大飆落荒而逃,但眾人都掛了彩,平一君尤其傷得不輕,紅櫻槍給冒大飆的“偷天換日功”倒迫回來,刺入腹腔,要不是龐一霸及時以“豹捶”斷槍,平一君只怕也活不到現在了。

    江湖中人,幾十年交戰下來,所謂英雄老矣,尚能飯否?就算像“吟哦五子”、平一君,能活了過來,享有高名,但也渾身傷痕累累,在每個陰雨天里泣痛著它的傷痕。

    ——然而江湖人更是善忘的︰活著時,尚且給他們錯取了綽號,逝去後,猶有人記得那些流血流汗的戰績麼?眾人心里,尤其年長一輩,殺過來活過來了,也跌下去也站起來了、亦不免有些唏噓,酒更一口一口地鯨吞,正是“愁人莫向愁人說,說向愁人愁煞人。”

    關貧賤、劫飛劫、饒月半三人都沒有喝酒。關貧賤是向不沾酒的,他自度出身貧寒之家,更無飲灑之福,喝酒對他而言,只是一種奢侈。

    劫飛劫、饒月半本來是吃喝慣了,但在平一君這等前輩面前,卻自制力極高。平守碩屢屢勸飲,徐虛懷、壽英、元子祥等人都盡興而干,徐鶴齡因傷無法奉陪,劫飛劫二人卻推說因秦焉橫之死,沒心情喝灑。滕起義稍沾一些,也不多喝,菜也吃得甚少,似乎跟關貧賤同樣沉落。

    關貧賤卻不光是沉落的。他也有極愉悅的心情,正在不斷的思念看小初,那菜香酒香,都幻作了小初那衣鬢情影里的余香。

    這時已交一更鼓,眾人吃得飽醉,便要去解手,楊滄浪酒雖喝不多,卻搖晃著先去了。茅廁離設宴處需走過一列向有小亭有青石板道,沿途水色皎潔,兩排寂樹,開著些不知名的小花。

    邵漢霄見楊滄浪搖晃著出去,生怕這毛躁性子的四師弟鬧笑話,便向關貧賤道︰

    “你去看看你師父去,”他的用意也無非是要關貧賤多在楊滄浪面前獻殷勤,以免常被四師弟當出氣筒。

    關貧賤應了,便輕身出去,祝光明為人心底光明,沒有什麼私己之見,剛才徐氏兄弟懇求掌門人說話的神色,他早已瞧在眼里,便先打開了話匣子,向平一君說︰“平莊主,這番敝派弟子,誤打誤撞,救了令愛,說起來是掌門師兄的得意愛徒徐虛懷居的首功,他私下對令愛又十分傾慕,所以——”

    平一君“啊哈哈“笑了兩聲,用手向徐虛懷遙指了指︰“他?”祝光明點了點頭。

    平一君又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平婉兒︰“她?”祝光明又頷了首,心中也有些尷尬。

    邵漢霄即笑道︰“那是劣徒睡夢吃仙挑,他自個兒想得甜,三師弟亂作的媒。”正想自我調笑幾句,找個台階下算了。

    誰知平一君笑咪眯地將左右兩個指頭一擺,道︰“我家的黃毛丫頭能配得上青城派的少年英俠,自是大喜,怕只怕小女高攀不起。”

    邵漢霄喜道︰“哪里,哪里,我這徒兒,是上次賑濟黃河災劫徐大善人長子,他今回見了玉皇太帝叫岳父,真娶了個仙女下凡了。”

    徐虛懷自是笑得見牙不見眼,他弟弟徐鶴齡雖痛得臉色慘白,也用肘部撞了他哥哥一下,兩人發出會心的微笑。

    只听平一君道︰“徐少俠武藝高超,膽色過人,今年的‘俠少’,諸位高徒,可以說是當仁不讓,至于徐少俠,我還希望他能在‘振眉師牆’上大顯身手……”

    徐虛懷大喜過望,拜道,“晚輩定不辜負前輩厚望。”

    魏消閑笑罵道︰“你這蠢家伙,還叫什麼前輩麼?”

    徐虛懷何等精乖,即刻順水推舟道︰“多謝岳丈大人提拔成全!”

    平一君呵呵長笑。魏消閑、祝光明、文征常都向平一君和邵漢霄敬酒,其余的小輩們如劫飛劫、壽英,則向徐虛懷與平婉兒敬酒。

    平婉兒似不勝嬌羞,始終低眉垂目,耳根都紅了,一直不抬起頭來。但如此看去,還是個美人胚子。

    平一君頗有感喟道︰“沒想到我們近二十年來相聚,一聚就勾出了一段喜事。”

    魏消閑善于應對,笑道︰“這叫良緣締結,早有天意安排。”

    平一君呵呵笑道,“我們這也叫︰‘不是冤家不聚頭’。”

    就在這一句話剛剛說完,忽黑夜中一聲似在地底又似在天上傳來的淒厲已極,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聲︰“大師兄——”聲音嘎然而絕!“砰、砰、砰”三聲遽響,五人掠了出去!原來在這一剎那間,邵漢霄和平一君自大門急掠而出,文征常、祝光明破窗而出,魏消閑卻自屋頂碎瓦沖起!關貧賤跟出去,劈面面聞到夜間的幽幽清香,他一路迎風到了花林前,想在那兒等師父,忽听花叢深處,有人輕聲喚他︰“關少俠。”

    關貧賤怔了一怔、月色下,花叢中出現了一張乍嗔乍喜的臉蛋,關貧賤道,“小初。”

    也不知怎的,仿佛他出來,就是為了要等到她,現在她來了,他有無限的喜歡。

    小初悄聲說︰“來,我們回琴心館去談。”琴心館一在線天之後,離這白花枯林有相當距離,距筵宴處就更遠了。”

    “不能呀。”關貧賤搖頭道︰“掌門師怕還在席上,我們怎能離開呢。我還要在這里等候師父呀!”他這樣說下來,心里雖是極端不願意,但叉不得不說出來。

    小初垂了長長睫毛,幽幽地道︰“我知道,你不想我。”

    關貧賤只覺熱血賁騰,禁不住上前一步,捂住小初的手,道︰“我……我恨不得日日能見你“”

    小初受驚似的抬起頭,那一張美臉,像在月芒下的一抹飛霜。關貧賤不敢與她的眼光接觸,又發覺自己抓住的是小初的皓腕,雪白冰涼,縴滑如綢,慌忙放了手,邊囁嚅道︰“對不起……”

    話未說完,小初的手腕,陡地反扣了他的手,咬了咬嘴唇,道︰“你一定要跟我來,”

    說著拉著關貧賤就走。這時已是子夜,涼風徐來,香風送來,關貧賤跟小初背後,疾風帶起的白色落花,飄在臉上,很是舒服,關貧賤心里卻一片迷茫。

    當然他很想永遠也不掙脫小初扣住的手;但他又不知為何,覺得很不妥當。

    兩人到了一線天那處,小初這才停下來,這時一線天的岩壁,剛好凸露出來,擋住了月芒,兩人都看不清對方的臉目,只聞對方細細呼吸,月光照得岩壁一片沉灰一片亮。

    小初說︰“關少俠,我有很多事,都瞞著你,日後你知道了,會恨死我……”

    關貧賤由小到大,幾曾給女人如此柔聲細語,當下心中感動,幾乎一腔熱血都禁下住沸溢了出來一般,道︰“小初。你對我真好——”

    小初沒有回答,關貧賤說,“不管你做了什麼,騙我什麼,我都不會恨你,不會恨你的……”

    由于這地方的岩壁折射,聲音微微蕩著,又隨對岩那兒傳了回來,沉回動听。

    他見小初沒有說話,真恨不得把心掏出來放到她面前︰“小初,你相不相信我……”

    只見黑影中的小初不住點頭,雙肩微微上下抖動著,也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在抽泣。

    關貧賤可慌了手腳。他不知該不該將大手搭在小初的秀肩上,哄她、安慰她、要她別哭。他一想到要不要把手搭過去,鼻際傳來令人心里蕩慰的函香,反而退了一步。他只知道小初在黑暗里輕泣、顫抖,但他不知該怎麼做是好。小初似在黑暗中等他,或想跟他說許多的話,而他一生中從來沒有接觸過女子的身體。這一刻,他比戰場上使出生死一發的一招更難決定。

    終于他說︰“小初,我師父大概……大概回宴了……我……我要走了……”

    小初還沒來得及說話,也許,她有很多話要告訴關貧賤。就在這時,慘叫聲不知從哪兒傳來了,似遠又近。那淒厲、恐懼、悲憤已極的慘叫聲,就似一個人逼著喉嚨用盡一切力量將之吶喊出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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