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次日清晨。
「掌櫃,結帳。」
「是。」
唐謙幸福無比,當他帶著嬌羞的谷蘭準備離去時,門外突然傳來婦孺的哭泣哀求聲--
「官老爺,求求您不要趕我們走,我們母子沒有染上疫病……真的,求求您!」
「這是怎麼一回事?」指著門外被官差拖著走的母子,唐謙不覺皺眉。
「這.....」聞言,掌櫃臉上笑容不再。「唐大夫,是您,我才說啊。那婦人八成是從大河水患災區一帶逃出來的災民。」
「災民?!即然只是受災災民,為何官差硬要把人趕走?」一旁,谷蘭插嘴。
「唉,這您就有所不知了,趕走的何止是這對母子,目前鎮外多的是災民呀!」輕歎一聲,掌櫃無奈搖頭。「如果只是災民也就罷了,不知為什麼,大水消退後居然?!發瘟疫,為了怕疫情傳佈開來,咱們柳林鎮的官爺下令嚴禁災民來此避難,凡經察查,不論是否有病,一律趕出鎮外!」
「可惡!難道沒有人為這些災民想辦法嗎?」谷蘭不由得怒斥。
唐謙輕拍她以示安撫,同時問道:「官府不曾設法安置難民,或延請大夫治療嗎?」
「怎會有?」掌櫃不屑的撇嘴。「這年頭朝廷裏小人當道,而地方上不是貪官就是汙吏。咱們的縣太爺更是只會要銀子奉承上司,災民死了關他什麼事?!」
三言兩語道盡當下父母官為官不仁,而朝廷不理的現況,輕歎聲中,掌櫃連連搖頭。
谷蘭簡直無法置信。什麼樣的心性會讓人為了自保而將同類趕出去等死?
唐謙越聽臉色越是陰沈。「民間呢?朝廷不理,難道民間就沒有人出面救助?」
「是有幾位大夫想救人,奈何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藥材,什麼都免談呀!」
「沒有藥材?!這麼大的一個鎮怎可能連間藥鋪都沒有?」谷蘭不信。
「別談了,有又如何,若無銀錢,縱使這柳林鎮有再多藥鋪也沒有用。」說到這兒,見又有一群客人前來結帳,掌櫃趕忙招呼去,不再多話。
*****
柳林鎮外。
目光所及之處,悲慘的情景呈現在兩人眼前--餓死、病死的屍骨遍地皆是,無人理會。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朝廷為百姓做了什麼?」眼前的慘狀讓唐謙不禁怒斥。「在上位者究竟做了什麼?!皇帝、大臣、州官、小吏究竟在幹什麼?!」
「唐謙……」谷蘭輕喚,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我們走吧。」深思半晌,唐謙突然道。
「去哪兒?你打算怎麼辦?」深知唐謙必定另有打算,谷蘭問道。
「先回柳林鎮,設法籌措藥材救人。」重整心情後,唐謙回答。
「怎麼籌?我們身上的銀兩根本不夠……」唐謙有多少身家她最清楚。依這狀況來看,想籌足藥材談何容易?
事實上,若柳林鎮中真有肯免費供應藥材的善心人士,眼前也不會是這般慘況了。
不待唐謙答復,一名富商驀然迎向兩人。
「您就是譽滿天下的聖手神醫--唐謙唐大夫嗎?」
金絲袍、刺錦繡、鑲珠玉,中年富商在此慘絕人寰的景象前卻穿得一身貴氣。
而那張圓胖的臉上雖然堆滿笑容,卻讓人一點也感受不到善意。
唐謙冷冷地望著這顯然別有用心的人。「敢問閣下特地找上唐某有何指教?」
「不敢,只是适才聽見兩位為了籌措大河災民的藥材而傷神,忍不住上前提供一點小小意見。」
「提供意見?!什麼意見?你有什麼好辦法?」明知對方來意不善,必另有圖謀,但唐謙仍忍不住追問。
「不敢,且容敝人先自我介紹一下,在下正是大河兩岸,方圓百里內唯一沒受到洪水影響的藥鋪--誠記的老闆林延年。」
「幸會。」唐謙拱手示意,「敢情林老闆善心大發,願提供藥材救助大河無數災民?」
「不敢,雖然敝人亦同樣為大河災民的苦難感到憂心,但憑敝人那小小藥鋪,自保都勉強了,哪有這份能耐救助那麼多災民呢?」林延年推卻道。
他極力裝出憂心忡忡的態度,卻怎麼也掩不住眸中算計。
「敝人的意思是,提供唐大夫您充分藥材救助災民,敝人還做得到,不過,您總不能讓敝人做虧本生意吧?」
聞言,唐謙的心又是一沈,「唐某一介布衣,雖不知您要價多少,但在能力範圍內,必盡力達到。」
「說什麼要價呢,談到錢字多麼傷感情呀,況且這點小錢,對唐大夫您而言根本不足道。」
「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是這樣的,聽說唐大夫手上有一株等同于千年靈芝、萬年參王的靈藥--百歲幽蘭,有它在還怕什麼?」
微楞半晌,唐謙一臉裝蒜,「這真是無稽之談呀!千年靈芝、萬年參王無一不是可遇不可求的稀珍,唐某何德何能,哪可能擁有?」
「是嗎?但卓佑可不是這麼說的哦!方才他上敝藥鋪抓藥時,還感激涕零地將您的恩情到處說給人聽呢,不知唐大夫對此事有何看法?」
對方一語道破唐謙的謊話,心知再也瞞不過的他心頭不覺一沈,「你想怎樣?」
「不怎樣,不過是想請唐大夫讓出手中靈藥--不是一葉,而是整株。」林延年獅子大開口。
眼看稀世靈藥即將到手,他的臉上不覺泛起一抹志得意滿的笑。
「您想救大河一帶的災民吧?或許您會覺得以稀世靈藥換敝鋪所有藥材不划算,但物以稀為貴呀!在這方圓百里之內,唯有我誠記能提供足夠分量的藥材救人。請您想想那些災民,您只需將手中靈藥讓出,敝人便會將鋪中藥材及人手全數交由您運用以做為達謝之意。」林延年不愧是名成功的商人,利誘威脅全都讓他用上了。
讓出百歲幽蘭,要他在數以千計的人命與蘭兒之間擇其一……
一時間,唐謙猶豫了,遲疑的眸光不覺望向谷蘭。
而她,正沈靜站立一旁,等候著他的決定。
*****
對坐房中,兩人相視無言。
整件事其實很簡單。
當話題轉到自己身上時,谷蘭便已知曉事情該怎麼辦。
她只要開口說一句話:「失去百歲幽蘭對我無傷。」唐謙便毋需傷神,但這時,心魔突然在她耳畔低語--
在她心目中,唐謙比什麼都重要。
所以,就算遲無涯真要她的命,為了唐謙,她亦甘之如飴。
但唐謙呢?他對她又是何打算?
唐謙會否接受林延年的條件?在唐謙心中,她究竟是何分量?
這疑問蠶蝕著她的理智,讓她吞下已至唇邊的話語。
她突然想聽聽唐謙的想法。
本來只是一點小小的任性,一個小小的為難。
她不過想瞭解唐謙對自己重視的程度,但隨著時間流逝,看著唐謙的猶豫與遲疑,她越來越難開口,最後甚至無法開口。
事情怎會變成這樣?
谷蘭不明白,她單純的腦袋真的一點也想不透。
她的理智十分清楚事情的解決之道。
只需簡單一句話,就能化解眼前的困境,但她卻怎麼也開不了口,亦不想開口!
為何自己一點小小的任性,居然會讓兩人從恩愛甜蜜演變成相對無言的局面?
在她千百年的歲月中,她首次嘗到心痛是什麼樣的滋味……而且,是越來越痛……
對唐謙而言,她算什麼?她究竟算什麼?
這樣的疑問一次又一次啃蝕著谷蘭初識情感的芳心,教她一瞬嘗遍感情所有的味道,讓她知曉原來兩人相戀除了甜蜜之外,還有酸、苦、辣……
她無言承受著這樣的滋味,直到唐謙開口。
「蘭兒……」唐謙輕喚一聲,卻不知該如何接續。熒熒燭光閃動,他臉上的表情亦曖昧不明。
「你要我怎麼做?」谷蘭的眼神澄澈,她直接望入唐謙猶豫的眸中反問。
「我……」唐謙的猶豫溢於言表。
一方是無數人命,而另一邊卻是他真心相戀的谷蘭,兩者只能取其一,不論選擇哪一方都是錯,他根本無法取捨!
「在眾多人命與我之間,你選擇誰?」谷蘭追問。
明知道不該比較,明知道這樣的問題只會為難唐謙,讓自己心痛,但她卻管不住自己發問的嘴,無法不問,不能不問。
唐謙無言以對。
但理智早已為情緒操控的谷蘭並未就此作罷,傷痛的眸光直視唐謙的為難,傳達無聲的疑惑。
她放不開呀!
現在的她無法放過唐謙,更不能放過自己!
唐謙痛苦地閉上眼睛。
在他看來,谷蘭的眼中充滿責難,仿佛正無聲訴說著她的心痛……
這樣的眸光,他再也無法承受更多。
他避開谷蘭直接的眼神,唯有如此,他才有勇氣開口。
「蘭兒……」
「不,別說!」在唐謙說出答案前,谷蘭先行一步制止。
唐謙訝然睜眼,擱在唇上的是他所熟悉的纖細小手,而映入眼中的是他陌生的心痛傷神。
「蘭兒……」
「不要說,至少,現在不要。」谷蘭連番搖頭。
今晚,她已嘗到情字太多的酸澀與苦楚……萬一,唐謙的答案不是她能夠接受的呢?
在這緊要關頭,她突然失去承受答案的勇氣。
「愛我。」凝視唐謙的眸,谷蘭第一次主動提起,「現在,立即。讓我感受你……實實在在地感受你!」
「蘭兒……」
「什麼都別說,只要好好的愛我,讓我感受你……求你。」
纖手輕輕解開身上衣帶,在唐謙訝異不解的目光下,谷蘭緩緩卸除身上的衣裳。
谷蘭哀求的紅唇顫顫。
唐謙看穿谷蘭的心,她雖無語,但那幽幽眸光早巳明白訴說著她想知道,又怕聽到答案的矛盾思緒。
所以,她退而求其次,自欺欺人。
在這一刻,她只想知道、感受兩人正相愛著的事實,不願理會外在的現實風雨……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身為男人,唐謙能說什麼?
他什麼都沒說,直接吻上谷蘭的唇,將她抱上床榻。
濃烈且激情的一吻,他的舌竄入她的檀口,與她的小舌緊緊交纏,漫天情火瞬間燃起,燎原似地燒遍兩人心頭的理智、傷痛、苦楚……
唐謙將谷蘭緊緊擁在懷中。
對谷蘭,他萬般不舍、憐惜,卻又無能以言語表達。
莫可奈何之下,他只能借由舉動傳遞自己的心。
情火在矛盾情結下燒得異常炙熟。
唐謙急切地需索谷蘭,而谷蘭亦是。
「啊!」一聲嬌吟逸出谷蘭的唇。
當急切碩大的欲望,毫無預警地貫穿谷蘭來不及準備好的幽谷時,她雖痛得眉心緊蹙,一雙玉臂卻反擁住唐謙。
「傷了你嗎?」察覺懷中佳人嬌軀一顫,唐謙關切問道。
「不,我很好。」眼角噙著淚水,谷蘭堅決搖頭。
「蘭兒……」
谷蘭不語,只是將一雙玉腿環上唐謙健碩的腰肢。
身體疼痛只是剎那,永遠比不上心頭的痛。
更何況,對現在的她而言,沒有什麼能比感受到唐謙充滿著她這份感覺深刻。
當下,她迫切地需要唐謙。需要感受他的存在填滿她心靈的空洞,需要感受他的激情掩去心頭的痛楚……
纖手攀著他厚實的肩頭,谷蘭獻媚求歡。
「啊啊……」她激情地迎合唐謙的深入,任憑唐謙在她身上狂野騁馳。
仿佛這麼做,便能讓各自獨立的兩人合而為一……仿佛這麼做,她便能抵去心頭的痛。
「蘭兒、蘭兒、蘭兒……我的蘭兒……」唐謙一聲聲深情呼喚。
「愛我嗎?」谷蘭的眸中閃動傷痛。她的身體沈浸在激情中,心卻仍逃不開痛楚。
「愛,你是我的人,只屬於我的蘭……」唐謙承諾,一遍又一遍訴說著他的承諾。
「我也愛你。」
唐謙的答案讓谷蘭緩緩合上眼睫。
夠了,只要有他這句話,她可以不再追問唐謙的抉擇是她,還是眾人。
對她,只要有他這句話,她便心滿意足。
這樣,就夠了。
*****
窗外明月高挂。
皎潔的月光透入窗襦,泄下滿地如水銀白,照得滿室生輝。
臥榻上,唐謙乍然驚醒,伸手探向身側卻撲了個空。
「蘭兒!」唐謙驚喚。
回應他的呼喚是一室清冷的月色。
桌上一株幽幽暗吐淡香的蘭草解釋了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