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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雷恩那]巧緣天注定[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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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31 23:37:41 |倒序瀏覽
人人都說她是優質大美女,
  美女總要配帥哥,更何況她的眼光不是普通高,
  男人沒有九十九?九分的長相,
  她根本不會將他列入男友的名單,
  可美女多不幸,讓她總是遇上只想「炒飯」,
  不想娶她回家做飯的風流種,
  她只能含怨數著片片的白雲,
  目送一任任男友無情離去,
  直到遇見這個長相普通無比的中等帥哥,
  本來兩人是美女不犯俗男,各走各的路,
  可他養的一○一忠狗卻叼走她的皮包,
  害她追到一家神秘咖啡館,
  莫名其妙的得到一塊餅乾,餅乾裡還有夾心,
  裡頭一張紙條寫著——
  巧緣天注定!
  巧緣天注定?跟她玩對聯啊?
  我還倒霉被狗耍咧!
  誰曉得從這天開始,她和這個中等帥哥
  就開始糾纏不清……
楔子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3-31 23:56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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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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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31 23:38:48

楔子

首善之都……台北城,一如多變的神秘女郎。

  繁華大街上有著熱鬧蓬勃的人氣,小巷窄弄內亦有一份怡然自得的清幽,只消腳跟一轉,從大街彎進小巷,自可發現坐落在塵囂當中的一方淨土,偷得浮生半日閒。

  cluck〔德文譯:幸福〕咖啡館,就位於台北東區一條小巷內,主打「生活忙碌也要為自己偷閒度日」的理念,店內裝潢擺飾居家卻不頹靡,隨性自由但不失個人風格,音響全天候播放著爵士樂,時而輕鬆詼諧、時而慵懶低回,只消拉開和式的玻璃大門,便能感受到一股忙裡偷閒的輕鬆氣息,成為東區上班族午間休閒的最佳去處之一,小有名氣。

  年輕俊逸的老闆煮得一手好咖啡、泡一手好茶,更能做出一手好點心,凡在  裡能看的能吃的能喝的,無不經過他一雙巧手。

  很難想像那是一雙男人的手,但事實的確如此。

  這些都是的特色……香醇咖啡、精緻茶品、別出心裁的點心、絕不賣餐點的堅持,與擁有一雙巧手的老闆,以及……

  些許的神秘感。

  沒有人知道這位俊逸老闆的來歷,只知道他叫巫奇,有一個不定時出現在咖啡館的妹妹巫筱曉。

  如果俊逸出眾的老闆是吸引顧客上門的特色之一,那麼不定時露面的占卜師妹妹就是特色之二。

  熟客皆知,想算命卜卦,找巫筱曉;想預知人生,找巫筱曉;想占卜戀情,找巫筱曉……覺得人生不順遂、事業不成功、戀情觸了礁、學業有障礙……舉凡各種疑難雜症,若有緣遇見巫筱曉,自能尋得解答。

  咖啡館,有俊逸識趣的老闆,有撲朔迷離的占卜師,加上令人讚不絕口的飲品茶點,調和出讓人再三流連的吸引力。

  噹的一聲,大門被來客拉開,晃動懸掛於門頂的鈴鐺,今日Gluck  午後的生意依然熱絡,沉浸在Ella  Fitzrerald所唱的〈Like  Someone  In  Love〉中,客人或閱讀或細語交談,誰也不願破壞這悠閒的氣氛。

  「歡迎光臨。」

  「咦?」熟客看見微笑迎人的俏麗女子,訝異之情寫在臉上。「老闆呢?」

  「我哥啊……」巫筱曉眼珠子一溜,嘿嘿笑道:「我哥有事外出,我在不好嗎?」

  「當然好。」熟識的妙齡女客忙解釋,「其實我也想找妳……待會兒再說,今天推薦什麼點心?」

  推薦的自家茶點也是著名的招牌之一,口味樣式天天不同,相同的是限量供應且令人期待,經常在開店後就被顧客內用、外帶買光,四個小時內售完是常有的事。

  「  Cookie。」黑白分明的眼眨了眨,巫筱曉表情俏皮。「這一份是特地為妳留的。」

  女客開心地頷首,再加點一杯愛爾蘭咖啡後,走到最角落的桌位坐下。

  就在同時,鈴鐺再度響起,正在吧檯內煮咖啡的巫筱曉抬頭看見來人,不禁吐出粉紅小舌尖。

  「哥,你回來了。」

  無視妹妹的示好,巫奇一雙眼瞇起不悅的細縫。「如果我沒記錯,今天店門外應該掛上『今日公休』的牌子吧?還有,這段時間妳跑哪兒去了?」

  「我到中東流浪去了。」巫筱曉莊嚴道,同時用湯匙將白糖與威士忌混合燃燒,再與煮好的咖啡一起倒入溫熱的酒杯,加上發泡鮮奶油、灑些彩色糖,動作俐落。「與古老的神靈做心神上的交流與對談,幾天前才帶著神諭回來要與有緣人分享。」將咖啡和點心一併推向哥哥。「麻煩你了,老哥。」

  將咖啡和點心送到客人桌上,巫奇去而復返,一張俊臉在自家妹妹面前惱怒的猙獰起來。「神諭是怎麼回事?」

  「所有的答案都在那裡。」

  巫奇的視線順著妹妹手指的方向移至糕點架,除了常見的蛋糕外,最顯眼的莫過於巴掌大小、呈五芒星形的手工餅乾。

  他內心頓生一股不好的預感。

  就在這時……

  「咦?」

  「這是什麼?」

  「……」

  迥然不同的反應來自各方桌位,客人手上都捻著一張細長的便條紙。

  瞬霎間,巫奇明白了,手掌冒汗,聲音直顫:「妳把妳那子虛烏有的神諭寫在……放進……」

  「什麼子虛烏有,那是我花好幾個月的時間,在麥加與神靈交談的心得耶。」真沒禮貌!「放心,做法比照Lucky  Cookie,絕對沒問題。」

  深呼吸、深呼吸,再一次深呼吸。巫奇咬牙問:「妳烤了幾份?」

  「不多不少剛好一百份,完全符合你規定的限定數量。」

  「賣出去幾份?」千萬不要是他想的那樣。

  「目前只剩這一個。」巫筱曉一臉得意。「看樣子我做的甜點一點也不輸給你呢……啊!哥,你怎麼說睡著就睡著,哥!」

  他是昏倒啊,笨小妹!

  天,他的會不會就這麼被小妹給玩完了?

  老天……賣出九十九份哪!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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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31 23:40:52

第一章

程家欣是大美女。

  不管是與她擦身而過,或者因緣際會相識了,凡是見過她的人都明白,程家欣是個標準得不能再標準的大美女。

  她美得艷麗。

  白皙的瓜子臉,下巴巧而潔,每回豐潤的瑰唇一抿,就有楚楚可憐的味道;眉是濃了些,不過已被她的巧手修出兩道柔和的細弧;鼻樑鋌而秀,鼻尖兒微翹微翹的,冷艷中流露出幾分俏皮。

  最美的是她的眼睛。

  眼睫既長又密,真的就像小扇般,你沒法形容那對眼是黑白分明,因她發亮的黑瞳似乎連眼白的地方也佔據了,直視你的時候,讓人聯想到少女漫畫裡的漂亮女生,眼睛像鑽石般閃耀;微垂頸項時,那耀眼的光芒收斂是收斂了,卻又是另一番神秘風情。

  總之,管你前看後看、左觀右觀、上瞧下瞧,美女就是美女,當然,除了臉蛋美、氣質高尚,身材更是火辣一極棒。

  一六三公分的身長不算高,但她天生就愛帶跟的鞋,三吋高跟加在腳下,原就勻稱的美腿顯得更修長,然後是俏臀、蜂腰,唯一讓她傷腦筋的地方就是上圍部分了,32D罩杯或者是其它女人的夢想,但程家欣實在因此吃了不少苦頭……

  她發育得比同齡孩子早,國二時,雙峰已小有渾圓之形,讀的雖然是女校,艷名卻遠播到不少外校男生耳中,很多人都知道,XX女中有個「腰束、捏澎、卡稱定叩叩」的小尤物,一到放學時,女校門口三不五時就有成群的「蒼蠅」要來「黏」她,害她常因「過分招搖」這莫須有的罪名被廣播到訓導處一遊。

  上了大學,交過四任男友,每任任期皆撐不過一整個學年。

  剛開始,她著實搞不懂問題到底出在哪裡,別人的戀情總是甜甜蜜蜜、長長久久,她的戀情甜是甜了,不過是先甜後苦,當抵達一壘、二壘,跟著要進階三壘,男人常在此處遭到「大封殺」,接著一場爭執是避免不了的,因為那是程大小姐堅持到底的原則……堅決反對婚前性行為。

  為了防止「擦槍走火」,男女交往可以牽牽小手、親親小嘴、溫馨抱抱,至於耐力大考驗的激情愛撫就敬謝不敏啦。

  對於性,她其實很保守的。從身體發育、散發出蜜桃般的甜香以來,就不斷接收到來自異性奇特的眼光,以前年紀小,總窘得不知如何應對,只會冷著一張臉,可越冷越艷,男生天生賤骨,偏越愛纏她。

  有時,她不得不懷疑,那些追求她的男人,最終目的僅有一個……

  只想抱著她在大床上滾來滾去,把「飯」給「炒」好。

  嗚……她也好想來場「靈肉合一」的愛情,可那些男人們,為什麼在得知她的絕對堅持後,一發現溝通無效,馬上翻臉比翻書還快?為什麼?為什麼?她要的不多呀,若兩情能長長久久,開花結果,她絕對心甘情願、滿心歡喜地奉上最純潔的身軀。

  然而,他們追求的不是這樣深邃的純潔,而是單純又狂野的性愛交歡。

  「為什麼?」她微仰小臉輕嚷,淚珠已在眼眶裡打轉。儘管同樣的狀況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她還是忍不住要問為什麼。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長得十分體面,合身剪裁的鐵灰色西裝強調出挺俊的身形,一頭日式飄燙的髮帶著幾分木村拓哉的味道,修長五指輕撥,眼神漂亮而慵懶。「感覺淡了。」

  「張士泰,你、你少騙了啦……」壓下喉間的硬塊,程家欣不自覺地武裝自己,「我知道的,是因為……因為前天晚上我拒絕你,所以你生氣了,心裡不爽,你、你……你們男人都是一樣啦!」

  「妳不要這麼激動。」張士泰迅速瞟了眼四周。

  這裡是台北東區巷中的一塊三角形公園地,恰巧位在三條巷子交會處,面積實在小得可憐,沒有鞦韆、單槓、溜滑梯,連涼亭也擺不進去,只設了幾張情人椅,種了七、八棵樹,及腰高的七里香雖然將公園和巷道分隔開來,卻阻擋不了聲音傳送,更何況,離他們幾步之距,不知何時來了一個穿著休閒服的男人,跟在他身邊的哈士奇不停地東嗅西嗅,似乎正努力尋找「撒黃金」的最佳地點。

  「還有其它人在,妳……妳不要太激動。」張士泰調回視線,語氣不禁放柔。

  「我沒激動。」她還不夠冷靜嗎?感情來來去去,理由就只有一個,她不想遷就、不願妥協,卻被譏笑成像長不大的女孩?她還不夠冷靜嗎?瞪著他,浪漫的大鬈發如波浪般晃動,精緻五官顯得冷艷。

  「阿泰……你愛過我嗎?」

  張士泰挑眉,還沒想好該怎麼回答,又聽見她問……

  「你曾經想過要跟我結婚嗎?」

  「呃!」俊臉明顯一白,迅速閃過驚懼。他假咳了咳,薄唇終於逼出話來:「莉莉安……」他喚著她的英文名字,雙手舉在胸前,笑得有點僵,「妳是個乖女孩,妳很好、很善良、很漂亮,沒大小姐脾氣,對家事一把罩,相信我,妳絕對是每個男人心目中最佳的妻子人選,如果我想結婚,第一個一定想到妳。」

  「可是你從沒有結婚的打算。」她幽幽地替他作出結論,淚順著頰無聲無息滑下。難過是必然的,儘管她外表美艷亮麗,常給人「閱男無數」的錯覺,沒個「五十人斬」,少說也有「十人斬」、「二十人斬」,可偏偏不是這麼一回事。在內心深處,她還是十分的小女人,同樣渴望長久的廝守、愛情的綿延。

  張士泰聳聳肩,帥氣地撥了撥飛發,眼神卻開始有些不自在。「我不會是個好老公啦。唉,莉莉安,我是個標準的浪子,我這麼壞、這麼沒定性,是我配不上妳,妳、妳……我想我們真的不太合適。」

  這一次,程家欣沒有說話,只拚命吸著鼻子,淚還是不爭氣地掉。

  「呃……我約了朋友,妳一個人沒問題吧?要不要我先送妳回去?」張士泰痞雖痞,還算有一點點良心。

  她搖了搖頭,慢吞吞踱到情人椅旁,抱著手提包一屁股坐了下來。

  「既然這樣,那我先走了。」他暗暗吁出口氣,挺直身軀。說實話,他並非不喜歡她,而是如此純情的交往,能看不能「吃」,「素」到最高點,能撐過半年對他來說已屬奇跡。

  「莉莉安,相信我,妳一定找得到比我好一百倍、一千倍的男人。」他瀟灑一笑,揮了揮手,「就這樣了,有事可以Call我,我們還是朋友嘛。妳自己保重,掰掰。」隨即,那挺俊的身影穿過七里香,離開這小小綠地。

  週遭也吵也靜,十分矛盾的氛圍,程家欣垮著肩,感覺力氣都被抽光殆盡了。好累呵……這感受並不陌生,還是會傷心,還是會難過,但總會調適過來的,讓她靜靜地坐會兒吧,等恢復氣力,一切重新來過,下個男人會更好,這是一定要的。

  只是現在,誰也別來吵她。

  別、來、吵、她!

  「哈弟,別鬧了!快回來!小姐小心……」

  「汪!」

  「哇啊……」聽見男人和狗的叫聲,程家欣擰著眉心,下意識抬起眼眸,忽見龐然大物飛撲過來,還看不清楚,一股力量已分別壓在雙肩,跟著臉蛋被類似抹布的東西席捲,精緻的容妝一下子全毀了。

  「哈弟!」男人聲音明顯拔高,「該死的,快給我下來!」

  「汪、汪!」不理會主人氣急敗壞的叫嚷,狗兒興奮地喘息,兩隻前腳從美女巧肩順勢滑到胸前,甩著濕熱的狗舌繼續荼毒人家。

  「哇啊……」程家欣再次尖叫。

  她很難不叫,因為那張情人椅八成是餐風露宿太久,再加上年久失修,生銹的椅腳竟然選在這時候功成身退,啪啪啪啪連四響,斷得乾淨俐落。她先是一屁股跌坐在地,又被大狗往後推倒,後腦勺直接又紮實地親吻地面,痛得她金星亂冒。

  「哈弟!坐下!」

  「汪!」

  「不想吃我煮的東西就給我坐下!」男人口氣陡然間變得嚴峻,終於成功阻止大狗再度進擊。

  「嗚嗚……」

  有好幾秒鐘,程家欣緊閉眼眸、皺擰五官,躺在草地上動也不動,全身上下沒一個地方舒坦,又昏又亂的腦中只剩一個想法……

  她又要開始交厄運了。

  似乎是不可破解的魔咒,每次戀情結束,總要發生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不是錢包不見、住的公寓遭小偷光顧、莫名其妙出車禍,要不就是拉肚子、感冒、上班連續遲到等等,長一個禮拜,短則三天,厄運不招自來,似乎在懲罰她為什麼總喜歡上錯的人。

  嗚……她也不想呀,可對的那個人又在何方?

  「小姐?」

  聲音好近,音質略微渾厚,她心弦彷彿顫動了一下,跟著幽幽地掀動長睫。

  她看見那男人了,他正單膝跪在自己身畔,麥色臉龐懸宕在上方,雙目專注地俯視著她。

  男人的外表不屬於俊帥之列,五官端正是端正,但眉太粗,需要小修一下;眼睛很日本味,細細長長的,割了雙眼皮或許更好;人中明顯,唇則太厚了些,嘴也過寬,鼻子算是長得最好的地方,又挺又直,鼻頭豐圓,耳垂也豐圓,下巴方正,瞧起來頗有幾分福相。

  「妳、妳還好嗎?」他問,眼睛直勾勾的,闃黑眼底迅速掠過兩道光。

  她懂得那樣的光芒,也習慣了那樣的光芒,混合著驚艷、傾慕和興味,男人們常這樣看她,而眼前這個……就算長得誠懇樸實、中規中矩,也一樣是只「黑烏鴉」吧?

  為什麼男人看重的、在乎的、樂此不疲的,就只是肉慾享樂?她要一份細水長流的繾綣感情,彼此真心呵護,難道也過分了嗎?她玩不起他們的遊戲呵。

  葉甘慶不禁懷疑,這美得過火的女郎是不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再加上遭受哈弟突如其來的「攻擊」,神志已呈模糊狀態?

  她適才和那位英俊男士的對話,他大致明白了,並非存心偷聽,而是哈弟習慣在這小小三角綠地上「灌溉」兼「撒黃金」,他總不能沒人性地硬將牠拖走吧。

  被甩的經驗足夠他寫一本心路歷程,他很能瞭解箇中滋味,只是……像她長得這麼漂亮、精緻、光彩奪目的人兒,竟也會陣前失利?是不好相處?太驕縱自傲、任性跋扈?

  假使他有像她這樣的女朋友,他狠得下心來說斷就斷嗎?唉,連哭都這麼美,美得讓他胸口跟著緊縮發痛……

  Stop!Stop!

  他是有女朋友的人,不能再亂亂想。

  從小,他就立志要追個美女當老婆,雖然他長得不頂帥、不頂俊,感情路上受過不少挫折,但志向從未改變。如今,他現任女友嬌美可愛,屬中上等的美女,兩人正熱烈交往中,他應該專心一致,怎麼能隨便就精神出軌呢?這是不道德的。

  用力甩頭,他捉回神志,略寬的嘴有些保守地揚起……

  「我扶妳起來好嗎?別再哭了,我怕哈弟會控制不住,牠從小就怪怪的,超愛舔眼淚,逮到機會就替人『洗臉』,特別是年輕美眉和小孩子的,妳……妳的妝全花了。」不是哭花,而是被大量的口水洗禮。

  程家欣怔了怔,還來不及出聲,男人的一雙大掌已分別放在她的背和手臂上,將她扶起。

  「汪!」

  循聲垂下臉,那只漂亮的哈士奇正仰著狗臉,衝著她拚命搖尾巴,嘴裡叼著她的手提包,笑得挺諂媚……呃,笑?狗也會笑嗎?她不確定,但真的就是這樣的感覺,彷彿還想撲過來盡情盡性地舔她的臉……

  驀然間,像是想到什麼,她兩手捧住臉蛋,美眸瞪著他……

  「我、我是不是很醜?我現在是不是很醜?」

  葉甘慶挑挑眉,不小心被美女的麗眸電了一下。「呃……不會啊,妳很漂亮,一點也不醜。」兩人站得極近,他一隻手還托著她的手肘,自然而然聞到她身上的香水味,淡雅清新,像梔子花的香氣,害他心臟漏跳好幾拍。

  「你別騙了,你們男人都愛騙人啦。」她一竿子打翻整艘船,傷心事又被觸動,不禁委屈地抗議:「嗚嗚嗚……天下烏鴉一般黑,男人都一樣啦,剛開始說得多好聽,為愛兩肋插刀,在所不惜,死了都要愛……可是根本不是那樣,你們、你們只想玩愛情遊戲,不想負責任,不願意承受壓力,最好來場『體液交換』,然後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各過各的最開心,嗚嗚嗚……」

  她生氣,氣前幾任那些豬頭男,更氣自己,為什麼明白這樣的道理,卻還是不肯放棄地尋覓,然後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傷失意?

  見她這模樣,葉甘慶抓抓耳朵又搔搔下巴,有些無奈。

  他承認他只愛美女,這或許是他天性中的缺陷,沒辦法扭轉,但每談一段戀情,他必定全心投入,而「分手」二字,通常都是女方先開的口,因美女們總仗著自己條件好,選擇機會多,坐了這山猶望那山。

  他長相不算難看,樸實歸璞實,也有可取之處,只是別人比他帥氣一百倍、瀟灑一百倍、英俊一百倍,馬上將他踢到外層空間去。

  他也算得上事業有成,是國際間知名的連鎖飯店企畫部經理,房子、車子、銀子一樣也沒少,可偏偏人比人氣死人,比他多金豪氣的大老闆、企業家小開比比皆是,美女們將他當跳板踩、當驢子騎,沒誰希罕他的真情相待,但他依舊堅持到底……只娶美女當老婆。

  挺起胸膛,他據理力爭,不願蒙受不白之冤……

  「小姐,我不玩愛情遊戲,我會負責到底,也願意承受壓力,我如果和誰『體液交換』了,絕不會拍拍屁股走人……哈弟,坐下!」見大狗呼呼噴氣,八成又想撲到美女身上,他連忙沉聲喝阻。

  聽他這麼一喊,程家欣忽地一跳,神志有些清醒了。

  她定定望著那張麥色臉龐,男人神情好專注,也定定回視著她。跟著,微沉的腦子終於意識到自己方才說出的話,臉頰不由得湧起一陣燥熱。

  老天,她有這麼愛張士泰嗎?他一提分手,她頭都昏了。在男人面前,她向來優雅自信、美麗大方,怎會做出如此失態的事情來?

  丟臉哪……

  「我、我……我走了。」胡亂抹了把臉,她避開他的目光,一手揉著後腦勺,邊彎下腰想從狗嘴裡把自個兒的手提包拿回,可那隻大狗不知在興奮個什麼勁兒,眨了眨圓溜溜的眼,喉中還發出呼嚕嚕的聲響,竟叼著包包掉頭就跑。

  「耶?」她一怔,呆呆地目送大狗助跑加跳躍,帥氣地飛躍七里香。

  「哈弟!」葉甘慶簡直不敢置信,「給我滾回來!」

  哼哼,狗才不理咧。  

  原想飛腿去追自己的愛犬,但身旁女子踩著三吋高跟鞋,後腦勺剛才還受過撞擊,走路都不太穩了,更何況是跑?葉甘慶心裡歎了口氣,只好托著她的手臂,沿著巷弄慢慢走來。

  「別擔心,哈弟只可能去一個地方。」他安撫著,不由得苦笑,「那是我朋友開的一家咖啡館,哈弟要是撿到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全往那個地方送去,我常懷疑,牠八成被咖啡館裡的某人下了魔咒。」

  程家欣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反正她認命了,注定戀情結束便要大交厄運,在心裡,她倒很阿Q地安慰自己……至少這證明,張士泰不是她的Mr.  Right。

  再休養生息個幾天,她相信,自信心就會全數回籠的,屆時,她又是那個美美的莉莉安,又會有一拖拉庫的男人圍在她身邊打轉,她能找到那個真命天子的,她都這麼、這麼努力了,一定可以的。

  忽然,葉甘慶轉過健康的麥色臉龐,豐唇勾勒,細長眼中熠熠生光……

  「真的很對不起,妳的包包要是壞了、髒了,我會賠償的,妳不要擔心,也不要生哈弟的氣,我想……牠應該很喜歡妳,嗯……」他聳聳肩,眉心擰了又放,坦率地說:「可能感覺得出妳是好人,還有,哈弟超喜歡大美女。」

  「呃……」

  稱讚她漂亮美麗的話,程家欣從小到大不知聽多少人說過,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假狗之名,拐著彎說她是美女。

  她感覺得出這男人對她有好感,卻不咄咄逼人,很紳士、很自然,不太像她曾經交往過的那些……迎向他的視線,她心中突然一熱,連忙壓下那古怪的想法。

  他的確不像她歷任的男朋友。她喜歡「奶」一點的男人,就是皮膚要白些,五官英俊,唇紅齒白,眼神懂得放電,最好笑起來要帶點邪氣,懂得哄女孩子開心……反觀他,除頎長身形外,長相沒一點符合她的既定條件,她不可能對他產生異樣感覺,絕、不、可、能。

  深吸口氣,她假裝要撥弄頭髮,藉以避開他的扶持,聲音持平:「待會兒找到包包,我就離開……謝謝你。」

  美女不笑時,比冰山還冷。葉甘慶深深凝視她姣好的側臉,有些自嘲,原打算跟她自我介紹的,看樣子也省了。

  「已經到啦。」他下巴一努,雙手改插在口袋裡。

  程家欣順著望去,那小小的招牌十分精緻,雖不特別顯眼,卻很有自我風格。

  葉甘慶率先爬上圓木階梯,邊說:「這家店取的是德文名字『cluck』,跟英文的『Luck』是一樣意思,代表幸福、幸運。進來吧,這裡的咖啡和點心很不錯,可以嘗嘗。」

  鼻間漫開奇異的氣味,她一時間分辨不出是何味道,只覺得有股無形的力量正悄悄拉扯著她的心,彷彿在夢中的夢中的夢中,她來過相似的地方。

  不由自主地,她腳步跟隨著他,當懸掛於門頂的鈴鐺輕顫響起,她走進了那扇玻璃大門。

  就在此時……

  「汪、汪!」悠閒的爵士樂中混進兩聲狗叫,程家欣發現自己立即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因那只破壞一屋子安寧氛圍的哈士奇已從裡邊衝了出來,要不是走在前方的男人替她擋著,那壯碩的狗八成又要壓在她身上。

  「汪、汪!」

  「哈弟,冷靜下來!安靜!」葉甘慶彎下身半跪著,兩手小惡劣地扯著大狗的頰,不住地搖晃。

  「汪、汪!汪……」牠玩心重,動不動就竄上竄下,加上有美女在場,要牠安靜實在是天方夜譚。

  程家欣沒養過狗,但這一次她確定牠的確在笑,咧著大嘴,笑得傻愣愣的,衝著她拚命搖擺尾巴,眼珠子還興奮地變換顏色。唉,牠真的很喜歡她。

  「你別虐待牠,牠會痛的……快放手啦。」她忍不住扯了扯他的手臂。

  冷艷美女竟然替狗求情?葉甘慶微微一怔,有些不是滋味。

  「這是家教問題,狗也要有家教,不教會越來越野,這不是虐待。」

  「唬汪……」這聲吠叫抗議意味濃厚。

  程家欣蛾眉一挑,探出纖手摸了摸狗頭,那毛茸茸的身軀馬上靠過來,諂媚地貼著她的大腿磨蹭。「既然是家教問題,那你爸爸媽媽教你時,也會狠心地扯著你兩邊臉頰拚命搖晃嗎?」

  「呃?」這是何意?她拐著彎罵他是狗嗎?或者只是單純質問?葉甘慶沒辦法從那張略微冷淡的美顏得到解答。

  他們兩人一狗的對話,早引起咖啡館裡許多人的注意,有人忍不住笑了出來,而其中笑得最響、最亮的一位,正從櫃檯後方走出,朝他們迎了過來。

  「小葉大哥,你這一任女朋友很不賴喔,有Face、有身段,反應也快,真好。」巫筱曉嘿嘿笑著,麗容鑲上蜜似的,甜孜孜的。

  左胸悄悄浮動,葉甘慶瞪了她一眼。「別亂說,我和這位小姐今天才第一次見面。」萍水相逢,連名字都還不知道,更何況,他還有個現任女友,感情蜜裡調油,他專一得很。

  巫筱曉眨眨水眸,瞧了眼臉容淡紅的程家欣一眼,菱唇微抿,似笑非笑的又說:「唉唉,人和人之間,總是由第一次接觸開始呀,不是嗎?」

  葉甘慶就怕這古怪的小妮子說些玄之又玄的話,忙轉移話題:「巫奇呢?怎麼不在這兒?」他喝慣老闆巫奇煮的咖啡,雖知道店裡的點心口碑極佳,但他向來不愛甜食,很少嘗試。

  巫筱曉又笑,「怎麼大家都想找我哥呀?他貴人事忙,早出去啦,我在不好嗎?」

  葉甘慶眉心微乎其微地皺折,想直接詢問那隻手提袋在哪裡,然後掉頭走人,可是巫筱曉快上一步,親親熱熱地挽住程家欣的手臂,拉著她往裡邊走去,邊走邊說:「妳終於來啦,我準備了一份點心給妳,是我自己做的,味道很不錯喔,妳一定喜歡。」

  程家欣愣了愣,搞不太清楚狀況,不由得問:「小姐,請問……我們認識嗎?」奇異的店、奇異的場景、奇異的俏麗女子,她似乎闖進一個用常理無法解釋的空間。

  「我們不認識嗎?嗯……」巫筱曉步伐一頓,歪著小臉,食指輕敲著下巴,忽然,疑惑一掃而空,笑得亮麗。「重點是妳會吃我做的點心,至於咱們認不認識……呵呵,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啦。」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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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31 23:42:43

第二章

望著小圓桌上放在白瓷盤裡的那個金黃顏色、五芒星形的可愛手工餅乾,程家欣除了微感愕然,還有些啼笑皆非。

  從走進這家咖啡館到現在已過去半個鐘頭,她借用店裡的化妝室清理了臉上和衣裙上的髒污,卸完妝當然要重新上妝,但隨身攜帶的化妝包塞在手提袋內,她尚未取回,然而思緒剛轉,一側眸,適才被哈弟叼走的手提包竟好端端擱在洗手台邊,彷彿它一直在那裡。

  她瞇起眼怔了好半響,最後決定不理會心中的疑惑,俐落地為自己化了一個精緻優雅的淡妝,攏了攏蓬鬆亮眼的波浪鬈發,左邊角度OK,右邊角度OK,前後上下都很OK,幾分鐘前的狼狽、淒惶、蒼白,譬如昨日死。

  用手機打了通電話給某家上市電子公司的小開,和張士泰的這段戀情雖已結東,等著候補的人多得是,她想找個臨時司機簡直易如反掌。

  心情稍稍平復,她的優雅自信也一點一滴回籠了,深吸口氣,對著鏡中的自己揚眉微笑,她提著手提包走出化妝室,等候她的卻是一杯冒著苦甜香氣的熱焦糖瑪奇朵,和一塊巴掌大的立體造型餅乾。

  「這餅乾是特別留給妳的。」巫筱曉對她招招手,「還有,我替妳煮了一杯焦糖瑪奇朵,妳喜歡吧?」

  不僅是喜歡,那是她的最愛。程家欣再次感受到某種神秘的氛圍,心臟輕輕鼓動,眸光不自覺瞄向同樣坐在小圓桌邊、舉杯啜著咖啡的男子一眼。

  他正皺著濃眉,將杯盤放回桌面,淡淡吐了句:「不喜歡,太甜了。」還是巫奇的手藝合他口味。

  巫筱曉軟軟哼了一聲。「小葉大哥,沒人問你意見哩。」

  葉甘慶不置可否,望見程家欣立在三步之外,美麗瞳底藏著戒備和淡淡冷漠。他是喜歡美女沒錯,眼前這一個也的確有驕傲的條件,但他欣賞她的外表,卻還不至於拿著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

  「既然小姐的手提包找到了,那妳們慢慢聊吧。」他站起身,轉向巫筱曉,「我先帶哈弟回家,晚一點再過來找巫奇。」他和巫奇是高中死黨、是Body  Body,年輕氣盛的歲月裡,什麼狗屁倒灶的事都幹過。

  「汪、汪、汪--」哈弟大抗議,不走就是不走,見葉甘慶從口袋中取出繩子,牠不讓他繫上,一溜煙躲到程家欣腳邊,可憐地瞪大眼睛。

  「哈弟?」程家欣有些於心不忍,放下手提包,人已蹲了下來,小手溫柔地撫著牠的頭和背脊。她還是頭一次看這麼大、這麼壯的狗拘扮憂鬱,又呆又愣,無辜得不得了,實在好可愛。

  「嗚……」憂鬱到底,徹兒乾脆將大頭趴在兩隻前腳上,發出可憐兮兮的呻吟。

  巫筱曉裝作沒瞧見,偷抿著笑,自顧自地喝起咖啡。

  葉甘慶雙目細瞇了起來,愛犬重色輕主,實在很削他的面子。另一點教他不是滋味的是,她都已經叫出哈弟的名字了,對他的姓名倒一點也不在意。唉,這年頭,狗竟比人還吃香。

  「過來,哈弟,我們回去了。」他往前跨近。

  程家欣美眸一揚。「你口氣不要這麼壞嘛,養狗跟養小孩一樣,都要用愛的教育,你不知道嗎?」她兩種都沒養過,倒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的。

  「小姐,妳這樣是溺愛,過度溺愛會造成可怕的結果,狗也好,小孩也好,妳這樣是害他們,不是愛他們。」此話一出,葉甘慶忽覺得好笑,也不明白幹什麼要跟她抬槓,是心理不平衡吧?肯定是這樣。

  程家欣微微紅了臉,更添三分艷麗,漂亮眼眸定定瞪著他,頓時找不到話反駁。

  這男人跟這家咖啡館一樣,都透著古怪。

  直覺告訴她,他對她是有好感的,男人對女人有了好感,通常會順著她的意思走,慇勤應對,甚至是百般討好,可他什麼舉動也沒有,靜靜的,似乎在距離外打量就已足夠,再進一步都嫌麻煩。

  唔……等等,她在想些什麼?難道潛意識裡,她隱約在期待什麼嗎?

  不可能的,他完全不是她的Style,肯定是自己的虛榮心作祟。

  她長得雖美,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不勝枚舉,但總會有例外吧?唉,她不該這樣虛榮,越美要越謙虛,這是媽媽從小到大對她的教誨,切記、切記。

  此時,放在一旁的手提包忽然唱起歌,是她的手機。

  「喂……你到了呀,好,我馬上出去。」是小開先生來了。她掛掉手機站起身,哈弟也跟著立起,低嗚了一聲。

  「哈弟乖。」她溫柔抓了抓大狗濃密的金毛,心想,或者有緣還能在路上偶遇呢。「要聽話喔,不然會被人捏臉頰,到時就沒人救你了。」說著,她偷覷了葉甘慶一眼,恰巧迎向他挑起濃眉的注視,胸口像爬上螞蟻似的,微微發癢。

  「有人來接我,我、我走了。」也不知這話是說給誰聽,她輕嚅著,抓著手提包就要走人。

  「唉,別急嘛,請妳那位朋友也進來喝杯咖啡呀。」巫筱曉笑得心無城府、牲畜無害。

  程家欣搖搖頭,波浪大鬈發浪漫地輕晃,腳步已往門口移動。「謝謝妳,下次我一定帶他來,掰掰。」

  「掰掰、掰掰,呵呵……妳和他也沒什麼下次啦……」收回輕揮的手,巫筱曉後面的話說得含糊不清,只有她自己聽見,捧著咖啡又啜了起來。

  一旁,葉甘慶不自覺地踱往門邊,從玻璃大門望出,那窈窕身影像蝴蝶般翩翩飛向那輛停在咖啡館前的銀灰色積架,一名高大挺拔、穿著入時的男人走出駕駛座,繞了過來替她開車門。

  男人傾身在她耳邊說了什麼,逗得那張美顏綻出嬌艷笑花,美不勝收。

  看來,她的愛情不乏人灌溉……望著反映在玻璃門上的自己,葉甘慶先是一怔,忽地咧開嘴扮了一個大鬼臉。見鬼了,有沒有搞錯?!他在感慨個什麼勁兒啊?!莫名其妙!

  另一方,程家欣坐進跑車裡,車內有股過濃的古龍水味刺激著嗅覺,她皺皺鼻頭,秀氣地打了個噴嚏。

  「冷氣太強了嗎?」小開先生剛坐回駕駛座,俊臉上寫滿關切。

  「有一點……」她有些敷衍。

  「那關小一些。來,妳先披著我的外套,等沒那麼冷再脫下來。」

  「嗯。」自然地接受了對方的慇勤,程家欣攏攏波浪鬈發,明眸卻忍不住瞄向咖啡館的大門。那男人就立在那裡,正透過玻璃門看向這邊,距離有些遠,她不大能分辨他此時的表情。

  「妳想去哪裡玩?桃園那邊的俱樂部好嗎?最近新設了跑馬場,想不想去試試?我可以致妳騎馬。聽俱樂部的經理說,那邊的餐廳還特地從紐奧良和法國請來名廚,專門研究龍蝦和田螺的菜單,喔,對了,還從意大利梅迪尼酒窖購得夏塔莎紅酒,全台目前只進一百瓶,很贊喔,一定要去品嚐……」

  任由小開先生哇啦哇啦說個不停,程家欣眸光瞬也不瞬,仍注視著玻璃門裡那個頎長身形,直到車子緩緩駛出巷弄,完全看不見為止。

  詭異的矛盾,一方面是如釋重負,一方面卻覺那無形的力量仍將她牽扯著。

  她收回視線,坐正身軀,下意識揉了揉兩邊的太陽穴,小開先生還在一旁繼續長舌,那音浪忽高忽低飄過她耳際,她沒在心思理會,打開膝上的手提包想取出隨身攜帶的茶樹精油醒腦一下,卻看見一個不該出現的東西--

  Gluck  Cookie?!

  她一怔,弄不懂這塊餅乾何時跑到她包包裡?是那位神秘又奇特的女孩偷偷放進來的嗎?

  「哈,誰給妳的?挺可愛的。」小開先生瞄了眼,英眉一挑。「女生就愛玩這種遊戲,占卜啦、預言啦、塔羅牌啦、星座分析、血型分析什麼的。」他聳聳肩,似乎很不以為然。

  程家欣沒理他,掌心有些熱,彷彿餅乾還留有剛出爐的溫度。她握著五芒星形餅乾的其中兩端,啵一聲清脆地從中間掰開,裡頭捲著一張紙。

  她小心翼翼地攤開,字不多,寫著--

  巧緣天注定。

  黛眉微攏。這太籠統啦,哪段巧緣不是天注定?

  她沒特別留意,小紙條隨便一塞,下意識咬了口餅乾,味道還真不錯。

終於--

  撐完一個禮拜了。

  哈利路亞!程家欣在胸前比畫十字架,感動得都快落淚了。

  這個禮拜,她住的公寓浴室漏水、馬桶壞掉、冰箱突然漏電,曬在陽台外的三套內在美不翼而飛,還不小心弄丟了護照,除此之外,還有些零零星星的小狀況,不過都過去了,一個禮拜已然結束,厄運遠離,否極泰來,重新面對新人生。

  香港國際機場的空橋上,部分機組人員忙著交接飛行工作,該下機的下機,換上幾名昨天就在香港Stay的空服員。

  「莉莉安,妳護照辦好啦?」身高一米七三,腳下還踩著高跟制服鞋的維娜斯,拖著小行李箱上飛機,見到程家欣和一名地動人員確認著文件,開心地扯開嗓子問。

  她們都是隸屬意大利「環球幸福」航空的華籍空服員,還是同期受訓的同事,革命情感牢不可破,自然比其它Base和不同期的空服員來得親近。

  聞聲,程家欣掉過頭來。她一個半小時前才從桃園機場加入,今天得連續飛兩趟,因此等會兒還要隨機繼續飛往印尼峇裡島,不在香港下機,

  化著淡淡煙熏妝的臉容,瞧起來比實際年齡還小,她眼眸彎彎地笑了,長鬈髮梳成略微蓬鬆的法國卷,卻是慵懶而成熟的韻致。

  「人家親自送件,兩天就到手,沒護照怎麼出動啊?那少賺很多『摳摳』耶。」空服員雖然進出國際機場有特別的窗口,但除了空勤識別證外,護照也得隨身攜帶,以防臨時抽檢。

  維娜斯把小行李塞進衣櫥裡,巴掌大的臉笑嘻嘻的。「太好啦,我還擔心妳沒護照,張哥或是小孟姊會把妳的班拉下來請別人飛哩。」

  程家欣微笑聽著,邊迅速核對搭載的餐點和物品,按例在文件上簽名確認。送走地勤人員後,機艙裡響起座艙長的廣播,要全體空服員十分鐘後到前艙聚集,和三名機頭開行前會議。

  瞄了眼腕表,算算時間,等開完會後再做準備工作還來得及,她俐落地替自己和維娜斯做了兩杯檸檬紅茶,坐在乘客位子上稍作休息。

  「妳……還OK吧?」維娜斯端著茶,斜倚在廚房牆邊。「別告訴我,妳還在傷心難過。那個張士泰從頭到腳沒一個地方順我的眼,都不知道妳喜歡他什麼!」油頭粉面的,打一開始,她們十五期全體姊妹就一致投反對票。

  這時,兩名義籍空服員正好迎面而來,程家欣頷首打著招呼,一會兒才答:「阿泰其實對我很好的……」

  一聲冷哼高高落下。「他對妳好,對我們很不好,一點也不懂得愛屋及烏,說到底不就想拐妳上床!You  know  that?Fuck,then  run。」

  「喂,很難聽耶!」程家欣瞠目。

  「忠言逆耳,還有更難聽的。」維娜斯手指習慣性地湊向嘴邊,才發覺手上根本沒煙,秀致眉心不覺皺起。「妳啊,明明是一副聰明相,為什麼就是不明白越英俊的男人越危險,沒幾個挖得出真心,如果再加上口袋麥克麥克,他不作怪,我頭剁下來讓妳當球踢。」

  「唔……」她無辜地咬咬唇,「人家就是……就是喜歡長得好看的嘛。」她真的很膚淺嗎?可是看不對眼,戀愛要怎麼談下去?

  「情人眼裡出西施,巧緣天注定咩。要真愛上,鐘樓怪人都可以看作布萊德彼特。妳清醒一點,別那麼夢幻行不行?」

  心陡地一促,程家欣手中的檸檬紅茶差些潑出來。

  耳根有些發熱,似乎捕捉到某句話語,挺熟悉的……巧緣天注定?唔……是那個Gluck  Cookie裡頭包的紙條就是這麼一句模稜兩可的話。

  這幾日,她一直記得那男人立在玻璃大門後的身影,他在看些什麼?他是……怎麼想她?剛跟一個男人分開,馬上來了另外一個,他覺得她很隨便嗎?

  唉唉唉,怎麼回事?她沒事發什麼神經?想這些做什麼?

  甩了甩頭,她把那個距離英俊、帥氣尚有一段努力空間的男人丟開,不願多想,衝著維娜斯笑--

  「明天在峇裡島停留一天耶,妳有沒有特別的計畫?」

  提到玩樂,維娜斯臉整個發亮,忘了還在對她進行訓誡。

  「當然有啦,呵呵,同期一起飛峇裡島最贊啦。告訴妳,我比基尼、防曬油都帶了,明天One  Day  Off,我們一塊兒當沙灘女郎,痛快玩水,耶耶耶--好期待喔。」

  「環航」空服員在峇裡島下榻的五星級飯店就位在一處懸崖上,緊臨寬長的海岸,有一大片美麗的私人沙灘。

  只可惜,程家欣慢條斯理地撥撥劉海,噘起紅唇--

  「可是……人家『好朋友』來了,不能下水。」

  「嗄?!」好大的一桶冷水啊。

  「不過我可以陪妳穿泳裝,嗯……我們可以互相在背上擦防曬油。」

  維娜斯忍不住翻白眼。兩個女人彼此擦過來、擦過去,能有什麼搞頭?


登機時間,程家欣被座艙長安排在機門口協助旅客登機。

  根據地動人員聯絡,有一位頭等艙旅客末登機,外頭候機樓正在做最後的廣播。

  放在門邊推車上的各家報紙只剩零星幾份,程家欣收拾著,聽見空橋傳來腳步聲,連忙挺直身軀,優雅回首--

  「您好,歡迎登機……咦?」竟然是他?

  葉甘慶同樣一怔,但一邊還講著行動電話,他臉迅速撇向旁邊,壓低嗓音:「見面再談好嗎?妳這樣……到底要我怎麼做?」

  「先生,機艙內不准使用手機,請您關機。」空服員有告知的義務和禁止的權利,沒多想,程家欣靠了過去。

  「嗯……」他點點頭,臉不自在地二度轉向,避無可避,還是讓人發現他微腫的眼睛,似乎……剛剛哭過?

  程家欣嚇了一跳,定定看著他關起手機,下意識問出:「你、你需要報紙嗎?」

  撇了眼那疊報紙,他吸吸鼻子,瘖啞地說:「不用,謝謝……」

  「那你……需要我幫你看座位號碼嗎?」瞧他眼白處泛出好幾條紅絲,神情落寞,卻還強撐著。程家欣絞著手,觀察著他,猜想到底是什麼慘絕人寰的事,竟教一個大男人悲痛至此?

  葉甘慶搖頭,眨眨眼。「不用,謝謝……」

  「需要幫你拉行李嗎?」

  他又是怔然,低頭瞧了瞧自己。「不用,我只帶一個公文包,其它都Check  in了。謝謝。」

  她秀逗啦?!問出那樣的蠢問題,程家欣真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了算了。臉頰發燙,耳根也發燙,她努力自持,仰起漂亮的下巴。

  「那你需要--」

  「都不用,謝謝。」他看起來心情超Down的模樣,五指爬了爬濃密的黑髮,越過她逕自跨進機艙。

  此時,地勤人員急匆匆跑來確認,準備關機門、撤空橋,縱然程家欣有大大小小的疑惑,也只能暫時擱在心裡了。

  忙了一陣,飛機終於準時起飛,安全帶燈號熄滅的同時,機艙內響起廣播,要旅客們小心突然的氣流變化,跟著是機長在駕駛艙裡向所有乘客問好。

  今天,程家欣是Floate的Duty,意思是哪邊忙碌哪邊去,在前中後的機艙四處支持。不過,適才在地面上時,座艙長已要求她起飛後直接到頭等艙報到。

  換上圍裙,她從後頭一路走到前面。

  頭等艙旅客不多,滿一半左右,可以挺輕鬆的Service。

  她先和同艙的兩名空眼員打聲招呼,把熱呼呼的毛巾排進漂亮的籃子裡,撥開廚房的布簾走出,眸光不自覺瞄向最後一排--

  那男人正孤獨地坐在那兒,唇角輕抿,靜望著窗外白雲,頭髮稍嫌凌亂,麥色臉龐在光線照射下鑲著薄薄金光,有些孩子氣,卻也憂鬱而頹廢。

  為什麼這麼難過?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嗎?

  唔……這實在不像她的個性,太好奇、大雞婆了,基本上,她和他連朋友都談不上,他要哭要笑,還輪不到她操心吧。

  捧著一籃熱毛巾,她展開優雅笑容,按照服務流程一位一位親切詢問--

  「趙先生您好,請用熱毛巾。」

  「沈先生、沈太太,歡迎搭乘『環航』班機,需要熱毛巾嗎?」

  「Mr.  Anderson,Here  is  hot  towel  service。」

  頭等艙一向講究對旅客By  Name的服務方式,因此空服員們都會有一張座位對照表。

  來到最後面,整排位子只坐了他一個,程家欣不知自己在緊張什麼,她明白自己是個標準的「麵食者」,想當她男朋友,甚至是未來老公,必要條件就是要有張開麥拉Face?帥帥的、笑起來壞壞的,斯文中帶點性格,清俊且具吸引力。

  她只會對這樣的男人感興趣,可眼前這個男人明明不夠帥也不夠俊,她幹嘛一直注意人家?

  哇啊,Stop!Stop!都是那個Gluck  Cookie啦,害她越想越不對勁,神經兮兮的,硬把跟自己沒半點關係的人兜在一塊兒。

  不想了啦!

  暗暗深吸了口氣,她勾勃出專業的笑,紅唇逸出最甜美的聲音:「葉先生--」她對照著座位上的姓氏稱呼著,「需要熱毛巾嗎?」

  葉甘慶像被震動了,遠揚的神志緩緩飄回,他收回視線轉過頭來,一張嬌美的臉就在那兒,眼眸彎彎、秀眉彎彎、唇也彎彎,多親切的角度啊!他冰冷的心彷彿被注入一股暖流,終於有誰安慰著他。

  「熱毛巾……你、你擦擦臉吧?」程家欣又說。近距離看他,才發覺莫名的失意佈滿他眼底,這麼失魂落魄的,像失去最最珍貴的東西似的。她再怎麼鐵石心腸,也很難視若無睹,幾乎想為他歎息了。

  「你要不要喝杯熱咖啡?還是……我幫你做一杯Herbal  Tea?可以安定情緒,有助睡眠喔。」

  他仍定定看著她,盯著她的眼,瞬也不瞬。

  「葉先生,你聽見我說話嗎?」不要嚇她呀。

  還好,他點了點頭,唇瓣掀動著。

  程家欣以為他就要開口說話,沒想到,他豐唇癟了癟,兩行清淚先行而下,跟著竟嗚哇地哭出聲來。

  「葉先生?!」程家欣驚呼著。

  一時間,整個機艙大騷動,所有旅客全轉過頭來。

  「你、你別哭啊,你怎麼了?別激動、別激動……」她輕拍他的肩膀安慰著,聲音很柔軟,肢體卻有些僵硬。

  突然間,毫無預警的,一股力量猛地勃緊她的腰身。

  「哇啊--」她嚇得一籃毛巾全掉到地板上。

  那哭泣的男人竟像攀住大海中的浮木般,死命地抱住她,還把一張麥色臉龐壓在她肚腹上,嗚嗚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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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31 23:44:07

第三章

峇裡島有不少渡假休閒的五星級飯店,「環航」空服員下榻的「皇家風尚」飯店--「Royal  Style」就位在努沙都哇一區,離市中心不遠,佔地又廣,巳擁有好美的私人沙灘,是聲譽極佳的渡假飯店之一。

  雖是盛夏時節,這兒的陽光飽含海洋的清爽,不毒不辣,不黏不膩,溫暖地親吻肌膚,空氣中夾雜著多種花香、草香,熏人欲醉。

  「喂,莉莉安,快看,是昨天在飛機上抱著妳痛哭的先生耶。」沙灘棕櫚葉搭成的傘下,錯落地安置著三大長排的涼椅。維娜斯-太早就換上彩虹圖樣的比基尼,雖然骨感了些,也算得上玲瓏有致,此時,她正趴在涼椅上,透過椅子的細縫「偵察」不遠處的前方。

  程家欣雙手忙著替她擦防曬油,自己雖然是「有朋自遠方來」,沒辦法下水游泳,還是很夠義氣地換上漂亮泳裝,不過是連身式的。她胸前太偉大、個性又不夠前衛開放,就算有一身「好料」,也只會留給未來老公大塊朵頤。

  聽到維娜斯興味十足地這麼說,她抬頭瞄去,恰好那張小麥健康膚色的男性臉龐也側轉過來,四道視線瞬間在溫暖的空氣中相接,她心跳微促,感覺他似乎也頓了一下,但隔了些距離,她沒能讀出他眼底的意味。

  維娜斯沒察覺到她有些扭捏的神情,輕咦一聲又說:「跟在他身邊胖胖的那個不是飯店經理嗎?上回飯店泳池舉辦水中有氧舞蹈,結果沒人肯『下海』,我和雀莉、雷歐娜說跳就跳,幫他帶動不少人氣,胖胖經理還請我們吃一大盤水果,唔……連經理都得親自相陪,看來這位愛哭先生來頭也不小。」

  程家欣收回眸光,垂下頸項低喃:「不關我們的事啦。」

  「耶?莉莉安,他、他往這裡來啦,他想幹嘛呀?」維娜斯不知在興奮什麼,連忙撐起身體坐了起來。

  程家欣卻是一語不發,愣坐著,被動地等待那男人靠近。

  高大的陰影忽然罩在頭頂上,她看見他挺有休閒味道的夾腳涼鞋,跟著,聽見他略微低啞地開口--

  「程小姐,可不可以邀妳一塊兒散步?我有些話想跟妳說。」他知道她的名字,包括中文和英文,事情……其實就是這樣--當你抱住一個空眼員大哭後,神志漸漸恢復,自然很容易就注意到她別在左胸前的名牌了。

  「我……」程家欣倏地仰起小臉,在男人面前,她向來落落大方,小女人的模樣只會對男朋友展露,而眼前這位,她壓根兒沒想將他列入男友候選名單內,做什麼扭扭捏捏的?

  葉甘慶以為她要拒絕,又說:「只要十分鐘就好。」

  「去、去,莉莉安當然去。」還以為是人家的經紀人哩,維娜斯衝著他猛點頭,用手肘不住地輕撞著程家欣,「十分鐘若不夠,一個小時也行。」哇啊!很少見到男人說話口氣這麼誠懇、五官神情也這麼誠懇,眼神很正最重要,長得雖然不太帥,但也挺有自我風格,如果再加上比黃金還珍貴的誠意,絕對能補先天上的不足。

  眉兒淘氣一挑,她嘿嘿笑:「如果你想抱著她痛哭,我想莉莉安心腸這麼好,一定願意再次提供肩膀,嗯……或是肚子的。」

  「維娜斯!」程家欣瞪了她一眼。

  葉甘慶兩頰驀地湧起熱潮,喉結蠕動,他清清聲音,語氣鄭重:「謝謝。」

  不道謝還能說什麼?可這兩個字一出口,就聽那高個子的美女噗哧一笑,他臉更紅,在心裡把自己罵到臭頭。

  程家欣忽然站起。「你不是有話要說嗎?」說完,掉頭沿著沙灘走去。

  「還不去?」維娜斯用誇張的唇語提點葉甘慶,偷偷往程家欣指了指。

  他受教地頷首,幾個大步跟上,落後她右手邊一步半左右。

  風很暖,沙沙吹動棕櫚葉。

  蔚藍天空飄著許多棉絮般的雲朵,拖曳傘優雅揚過,歡笑的身影追逐著浪花,遠處還飄著小風帆,幾輛水上摩托車來回奔馳,這悠閒的天堂有著不少好玩的節目。

  葉甘慶視線低垂,望著前方的人影。她的腳型很秀氣,每一步輕盈踏著,在沙灘上踩下一行柔軟的淺印。

  「你說話啊。」走在前面的身影忽然一頓。

  他終於回過神,接觸到那對明亮又疑惑的眼眸,他頭用力一甩--

  「嗯,呃……飛機上,我是說昨天,我很失態,對妳……我、我很抱歉。」總之是丟臉丟到太平洋去了。他會控制不住地抱著她痛哭,可能跟她當時的微笑和輕柔的語氣有關,若換作其它女人在那當口對他這麼溫柔,他或者也會撲過去抱住人家,尋求一點點的安慰。

  沒料到他會這麼單刀直入,程家欣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好。

  回想昨天尷尬的場面,他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頭濃髮在她肚腹上亂蹭,眼淚、鼻涕把她的制服都給弄髒了,哭得好淒涼,要不是他最後自動放開她,她還真束手無策。

  可是,她能感受到,他是真的很傷心。

  若不是她主動說明,座艙長艾蓮達八成會以「機上性騷擾事件」為由,請求機長聯絡塔台,然後在飛機抵達峇裡島後,警察真會直接來機門口逮人。

  「你下機時已經道過歉了。」她盤起藕臂,臉容隨意一揚,蓬鬆的大鬈髮帶著自然的嫵媚風情。「我也說過沒關係,只是……下次別再這樣嚇人。」

  瞧那櫻唇好似在笑,葉甘慶點頭輕應,嘴角也跟著微揚,沒三秒卻又扯平,似乎仍有心事未解。

  沉默了幾秒--

  「你也住『Royal  Style』?」程家欣下意識踢踢細沙,對他落淚的因由實在有些好奇,但畢竟還沒熟到可以分享更深感情的程度,只能壓抑著。

  葉甘慶又點頭,一樣也踢起沙來,輕描淡寫地說:「『Royal  Style』是英隆國際集團底下的飯店之一,總公司在新加坡,台北的辦公大樓則負責全球兩百零六家的飯店和渡假中心所有企畫案,我替他們工作,這一次來,主要是看看飯店在香港和峇裡島兩地的狀況,順便評估一下,說不定可以再擴充其它的點,找些有趣的Sales  Points打廣告等等……」

  他聳聳肩,雙目放遠,追逐著那些活力十足的水上摩托車。

  那側面輪廓似乎有些憂鬱……程家欣抿抿紅唇,決定將過盛的好奇心壓下。

  「我覺得這裡做得滿好的,給人賓至如歸的感覺,很能讓人放鬆身心,是渡假的好地方。最好的是,如果出示空服員證,吃飯啦、Shopping啦、做SPA按摩等等還可以享折扣,我最喜歡這一點。」

  他唇角牽動,點了點頭。

  見他不出聲,她繼續說:「對了,我之前看過報導,那個……英隆國際集團在馬來西亞買了一個離島,也是要蓋渡假飯店用的,雜誌上有照片,碧綠色的海灣、雪白的沙灘,海上落日也美得不可思議……那也是你們企畫的嗎?」他道過歉,她也接受了,兩人大可以結束對話,她卻不僅自己為什麼還想找些安全話題閒扯下去。

  葉甘慶終於正視她,笑了。

  「那是標準的一島一飯店,建築設計大量使用柚木和綠竹,是傳統的馬來式建築,強烈向妳推薦,如果有機會一定得去。」當初為了買下整座小島,貫徹真正的「島嶼渡假」理念,他的企畫部和集團股東們硬槓了一年,如今成果展現,證明他的眼光獨到。

  談到專業的東西,他臉上的憂鬱淡化許多,忽又開口:「那裡也設計了蜜月套房,有浪漫的木屋、緊臨海灣的渡假小屋,還有錯落在雨林中的精緻樹屋,價格不算昂貴,但高級、隱密,而且氣氛絕佳,哪天要是結婚,我一定帶著老婆去住個十天半個月……」

  「聽起來很不錯。」忽然,她記起初次見面那天,他強而有力的辯駁。

  他說,他?玩愛情遊戲,會負責到底,也願意承受壓力,如果和誰有了親密關係,絕不會拍拍屁股走人……

  那麼,他也渴望婚姻嗎?

  葉甘慶略方的下顎繃了繃,再次放遠視線,眼神變得迷濛。「嗯……是很不錯。」

  程家欣一凜,見他闐黑的眸底閃啊閃的,宛如淚光。

  呃,他……他不是又要落淚吧?是她說了什麼刺激到他嗎?

  男人的眼淚應該挺值錢的,可他動不動就掉淚,未免太奢侈了吧?

  就在她還想不明白的時候,海面上一陣騷動,高分貝的尖叫吸引了眾人注意。

  有人溺水了,似乎不只一個,而飯店安排的救生員在遠遠的另一端,雖奮力往這邊趕來,仍要花不少時間。

  這千鈞一髮之際,時間就是生命,分秒不能浪費。

  葉甘慶踢開夾腳涼鞋,扯掉襯衫,掏出口袋裡的手機、皮夾,迅雷不及掩耳地跳上岸邊一輛水上摩托車,跟著馬達大響,他急催油門,來了一個漂亮的回轉,往發生意外的地點直馳。

  兩、三名正在水中游泳、且靠得較近的旅客也見義勇為地游了過去,此時,負責海上巡視的救生員已將水上摩托車駛近。

  沙灘上,原在享受陽光、享受海風的旅客們全睜大眼睛張望著,程家欣亦瞬也不瞬地盯著,緊張得一顆心都快跳出喉嚨,連維娜斯何時跑來她身旁都沒察覺。

  「哇啊,這位葉先生反應不錯,藝高人膽大,了不起。」維娜斯將手擱在眉毛上。「看來得轉換一下對他的印象了。」

  遠遠地,就見葉甘慶從水上摩托車縱身一跳,躍進海裡,似乎還有一名溺水的遊客沒找著。

  果然是「翻臉」比翻書還快。程家欣模糊想著。

  適才在岸上,他憂傷得幾要落淚,嗓音越說越沉,透著落寞,誰知下一刻竟然變得這麼有男子氣概,落差實在大呵。

  海面上不斷傳來高聲叫喊,三名昏迷的旅客先是被救生員帶回沙灘,正在進行心肺復甦術。程家欣感覺胸脯發痛,竟緊張得忘記呼吸,直到葉甘慶猛地從海面探出頭,右臂還勾住一名旅客,有人過去接應,她才啊地一聲,終於重重地吐出一口氣來。

  「努卡,打電話叫救護車了嗎?」葉甘慶快速趕回岸邊,抱著昏迷的小男孩奔到沙灘上,一面大聲問著Beach  Bar的服務生。

  那名叫努卡的青年用力點頭,匆忙遞來兩條大浴巾。

  救生員共有六名,此時分成三組正努力搶救那三名先救上岸的男女,葉甘慶抓過努卡手裡的浴巾蓋在男孩身上,迅速檢視他的狀況,沒呼吸、沒心跳,頸動脈感覺不到動靜……

  「誰會CPR?!」他頭抬也沒抬,托高男孩的後頸,讓他保持呼吸道暢通。

  「莉莉安會。」突然,維娜斯將程家欣推出人群。

  「我、我我……」她根本沒心理準備,雖然最近剛通過「環航」空服員標準CPR的資格確認,但施行的對象一直是那具假人「安妮」。

  葉甘慶瞄了她一眼,迅速且不容質疑地說:「過來幫我,快!」

  被他嚴肅的眼神震懾住,程家欣一凜,趕忙衝到男孩身邊。

  末再多說,見她就定位,他捏住男孩的鼻,俯身口對口施行人工呼吸。

  男孩的胸因氣體進入而脹起,程家欣雙膝跪挺,手時保持筆直,雙掌在男孩左胸上交疊著--

  「一、二、三、四、五。」配合每一下按壓,她清楚喊著。

  葉甘慶傾身連續灌進兩口氣,男孩的胸脹起,她又數了五聲,動作相同。

  醒來!拜託你醒來!求求你……望著男孩微青的臉色,程家欣眼眶紅了,兩頰早掛滿淚水,卻還不知道自己正在哭泣。

  紙上談兵容易,對著假人實習也容易,真正面對生死時:心理壓力沉重得教人承受不起。她可以救他的,她可以的,一定、一定來得及……

  醒來啊!

  驀然間,男孩劇烈咳嗽,一口水噴湧出來,而葉甘慶首當其衝,沾了滿臉又酸又鹹的腹水。

  圍觀的人興奮叫著,響起一陣掌聲。

  程家欣跟著笑了,原本跪直的雙腿癱軟下來,眸中淚花閃動。

  看著葉甘慶好無辜地皺眉,抹了把臉,還往旁邊沙地吐了口口水,她笑得更樂,邊笑邊擦臉,手背全濕了,而那麥色臉龐忽然調向她,四目交接,她笑聲略歇,胸口卻湧上奇異的溫暖。

  這感覺很難釐清,似乎跟某人為了同一個目標努力奮鬥過,即使沒有言語也能體會那股默契;心在無形間曾經靠得極近,信念相依,然後,成功了,所獲得的喜悅卻是雙倍。

  「你救活他了。」拍撫著男孩胸口,將他身上的大浴巾蓋得緊實些,她艷容宛如盛放的玫瑰,輕聲喃著:「你救活他了……」

  葉甘慶有片刻失神,半跪的單膝整個放鬆,一屁股坐在沙地上。

  他若有深意地看著她,深吸了口氣。「是妳和我一起救了他。沒有妳,我肯定要手忙腳亂,所以……合作力量大。」

  玫瑰粉頰渲染出迷人的紅色,程家欣抿抿唇,握成小拳頭的雙手擱在大腿上,頭用力一點。「嗯,一根筷子容易斷,兩個總比一個強。」

  唔……葉甘慶濃眉微挑,忽覺好笑,可又說不出哪邊不對。

  另一邊,其它三名溺水的旅客在救生員急救下,都已陸續恢復意識,經其中一位女士說明,才知道他們是一家人。在戲水時,男孩先是大腿抽筋,掙扎呼救,離得最近的哥哥游過去想拉住他,卻反倒被拖下水,跟著父母兩個同樣低估溺水者垂死掙扎的驚人力氣,也遭受到同樣命運。

  男孩的情況嚴重許多,呼吸雖已恢復,但臉色仍十分蒼白,眼珠茫然轉動,似乎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

  此時,醫院的救護人員抬著擔架趕來,忙亂一陣後,終於將四名溺水遊客妥善安排,飯店方面還讓兩位人員隨行至醫院,擔任翻譯並進一步瞭解狀況,也協助他們處理一些事務。

  一早的悠閒氣氛被這突發意外攪得七零八落,此時太陽快要爬到天頂,溫度悄哨升高,已快到中午用餐時刻,海灘上的遊客走了大半。

  飯店的胖經理過來和葉甘慶低聲交談著,後者抓著自己的衣物,雙臂抱胸,裸露的上半身肌理明顯,同樣泛著小麥色的健康光澤,雖比不上那些大塊肌肉的健美先生,也挺有看頭了。

  「怎麼?新目標確立啦?」維娜斯已回到棕櫚傘下收拾好東西,肩上還披著兩人的花浴巾,走到正發著怔的程家欣身邊。

  麗眸斜睨,程家欣雙手跟著盤在胸前。「說什麼哪?」

  維娜斯笑咪瞇的。「我說,妳『宏偉』的胸口是不是突然冒出一個又一個的心形泡泡,每個都長著翅膀,往這位愛哭又勇敢的葉先生飛去啦?」

  「飛個大頭鬼啦!」她臉一熱,長密的黑睫顫動,斜睨改成狠瞪,但怎麼看都有些扭捏。「我、我才不會那麼……那麼飢不擇食!」她也有她的堅持啊,一個男人長得不對自己的口味,教她怎麼浪漫得起來?

  她皺著眉心端詳著葉甘慶,他微濕的黑髮亂糟糟的,神情專注嚴肅,再加上精壯的胸肌、臂膀和寬肩,給人一種有擔當、負責任的安全感。說到底……他也不是難看啦,雖然一條百慕達及膝褲半濕半干地黏在大腿上,露出兩隻粗壯、黝黑、毛茸茸的小腿是有點矬,但不算難看。

  唉唉,好煩,她幹嘛認真評估起他的外表來了?

  「是喔?」維娜斯若無其事地哼了聲,忽然把一條花浴巾擱在她唇下。

  「幹嘛?」她一臉莫名其妙。

  「給妳擦口水啊。唉,妳不愛他的Face,垂涎他的Body,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維娜斯!」程家欣生氣了,眼眸更亮,瑰頰更紅,重重跺了一腳。

  唉,再怎麼看,仍是大美女一個。

  葉甘慶被她揚高的叫聲引走注意力,抬頭望了過來,隨即,他和飯店胖經理又說了幾句,結束交談,往這兒走了過來。

  見兩人兩兩相望,似乎打算沉默到天荒地老,維娜斯假咳了咳,笑嘻嘻地說:「葉先生,看來你也是『Royal  Style』的員工,而且是超高階的那一種哩。呵呵,雖然助人為快樂之本,不應該要求回報,可做人但憑良心,你要是想請我們吃大餐,我們也很樂意賞光的。」

  程家欣悄悄翻了個白眼,用手肘撞了她一下,可惜沒什麼嚇阻的功效。

  葉甘慶有趣地看著她們倆,嚴肅的神色淡淡融化。「我自認還頗有良心。」

  意思是他打算請她們吃飯囉?見他目光最後停駐在她臉上,程家欣胸口再次騷動,她不太喜歡那樣的感覺,特別是對他,一個不夠俊美帥氣的男人,那不是她要的。

  維娜斯率先發出一聲歡呼,大浴巾往肩上一甩。「那好,你等我們一下下,二十分鐘後在Lobby集合?」

  「我要待在飯店,我……我不想出去。」程家欣不太爭氣地避開他的注視。她的態度是消極的,選擇不接觸、不多談,努力撲殺怪異的心理反應。

  在維娜斯提出嚴重抗議之前,葉甘慶已搶先開口:「不出去也行,飯店十七樓有中式餐廳『江南春』,十八樓也有義式、法式和南洋風三家主題餐廳,要不,地下一樓也提供新鮮的日本料理,還是妳們想上二十一層的頂樓酒吧也行,那裡的咖啡和總匯三明治很不錯。」他微微一笑,嗓音溫厚略啞,「隨妳選擇。」

  「我……」程家欣欲言無語,這一刻竟討厭起自己。

  她程家欣向來落落大方、進退得宜,現在幹嘛一副小媳婦的樣子,畏畏縮縮的?咬咬軟唇,她下巴揚起美麗的弧度,五官驕傲而冷艷--這是她想和人保持距離時慣用的伎倆。

  她故作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那就去啊。有人請客,當然非去不可。」

  「耶--就知道妳上道。」維娜斯一手搭在她巧肩上,衝著葉甘慶直笑。

  他似乎很難控制自己上揚的嘴角,淡褐臉龐在陽光下閃動光輝,目光緩緩地、自然而然地又停在程家欣身上。

  她偏過臉,正舉步要往飯店裡走去,葉甘慶握在掌中的手機突然來電,那鈴聲應該是設定給很特別的人,只見他身體一震,連忙接起--

  「妳回台灣了?」

  聽聞他的語氣,低柔中帶著明顯的渴望和憂心,程家欣忽又駐足,視線忍不住飄向他。她百分之一千可以斷定,對方是他喜歡的女生。

  討厭、討厭!她幹嘛要覺得煩啊?!人家既然有對象,當然不可能來騷擾她了,就算感覺得出他對她有好感,他這人……應該還懂得愛情道德觀,不會背著女朋友當什麼劈腿族才是。

  唉唉,她幹嘛覺得煩啊?討厭!

  心裡想歸想,她的注意力仍沒法從他身上撤開,豎起耳朵,聽見他近乎低聲下氣地又問--

  「妳一定要這樣嗎?我明天就回去,妳別急著走,我們見見面好不好?」

  對方似乎給了否定的答案,他眉心收攏,目中的光彩漸漸轉淡。

  「琳達,不要這麼任性,我們把話說清楚,妳--喂?喂?」他定定望著手機,僵在原地動也不動。

  「葉先生,不是要去吃飯嗎?」維娜斯忍不住開口,「太陽越來越大了,要不要先進去?」

  葉甘慶並末馬上響應,彷彿還沉浸在自己的憂鬱中。

  程家欣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的側臉,他眉睫低垂,遮掩了瞳底的感情,教她不禁猜想,他是否又紅了眼眶?

  這位琳達到底是何方神聖,他真那麼愛她嗎?

  隱隱約約,有股酸意在胸中流轉,是嫉妒、是羨慕,也是女人的虛榮心作祟,她悄悄歎了聲,也渴望有個讓她心動的男子為她憂傷落淚。

  「葉先生?!」維娜斯又喚了聲,提高音量。

  他微微一震,終於回過神來,不過頭卻抬也沒抬,還故意偏向另一邊,聲音沙啞:「我……嗯……我臨時想起了還有事情要處理,妳們自己去用餐吧,把帳單掛在我名下,有什麼需要就告訴飯店經理,他會幫妳們處理,我就不去了。」丟下話,他步伐-邁,竟撇下她們倆逕自離開。

  「咦?」維娜斯疑惑地搓著下巴,望著他的背影擠眉弄眼,「唔,古怪、古怪,那通電話很耐人尋味喔……喂,莉莉安,有何見解?」肩膀頂了過去。

  程家欣深吸了口氣,硬是從他的背影收回視線,波浪般的鬈發甩向一邊。

  「我的見解是--我、肚、子、餓、啦。」

  他要憂鬱就隨他去吧,反正與她不相干,她……她要管也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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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31 23:45:54

第四章

在峇裡島停留一天後,程家欣隨著團隊繼續飛往雅加達,在那裡接了部分旅客,然後直飛台北。

  下了飛機,她拉著小拖車回到機場辦公室,負責華籍Base排班的大哥已經將下個月班表影印出來,她幫維娜斯拿了一份,兩人相互對照,發現下個香港班還是一塊兒飛。

  「耶--等飛到那邊,我們去蘭桂坊喝小酒。」維娜斯快樂地揮著班表,噘起嘴,偷襲了她的香頰。「『北鼻』,記得帶件露肩又貼身的洋裝。」呵呵呵,最「黑皮」的事莫過於跟同期一塊兒飛了。

  程家欣好氣也好笑,推了她一把。「妳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在蘭桂坊的小Pub裡尋找One  Night  Stand,那是再容易不過了。

  維娜斯笑瞇咪地對她拋了個媚眼。

  於是乎,兩天休假結束,兩人又一同飛香港班,在班機大滿席、機上免稅品大賣,連飛機降落跑道時,程家欣系安安全帶坐在空服員座位上,手裡卻還抱著刷卡用的OA  Machine猛刷的情況下,兩人下機時都快累翻了。

  上了專用的接駁巴士,時間已是午後四點,座艙長一樣累得懶得說話,整組人員在巴士上妳挨著我、我抵著妳,睡得七零八落,害得司機大哥頻頻從後視鏡偷窺,嘴角拚命抽搐。

  在香港,「環航」空服員下榻的飯店一樣是「皇家風尚」,位在熱鬧的尖沙咀,這裡當然不像峇裡島的渡假風格,而是充滿明亮的時街感,國際會議廳、高規格的宴會廳,以及現代化的視聽設備等等,一應俱全,其它如健身房、溫水泳池、SPA等更是標準配備。

  向飯店櫃檯拿了磁卡,大家相互確認明天Check  Out的時間後,維娜斯像老太婆似的拖著行李和腳步,晃進電梯--

  「唔……不行了,還是很想睡……」說著,兩眼變成加菲貓的模樣。

  「想睡回房再睡啦,妳別倒在這裡,這麼大只,我絕對拖不動的。」程家欣好笑地搖頭,適才一上巴士,她已經將法國卷解開,浪漫的大鬈發正柔媚地蕩在肩上。

  電梯的鏡牆映出她美麗的輪廓,她側眸一覽,習慣性地撥動劉海,潔美的下巴揚到最滿意的角度。唉……只要是美女,都愛照鏡子。

  「不行,我要出去喝小酒,釣……釣帥哥……」維娜斯還企圖做最後的掙扎。

  「等妳睡醒,不用跑到蘭桂坊,到頂樓的Lounge去,我想會有不少帥哥願意請妳喝酒。」叮一聲,電梯抵達樓層,程家欣拉著行李率先步出,伸出一手壓住電梯門,免得夾住昏昏欲睡的維娜斯。

  兩人的房間就在隔壁,見她幽魂似的晃進房裡,程家欣歎了口氣,依自己對她的瞭解,維娜斯這一睡,至少也要到晚上八點才起得來。

  也好,她並不太想出去,有些外站飛多了,來來去去都是相同的地方,新奇感也漸漸消失,她現在只想好好泡個澡休息一下,等維娜斯醒來,再一塊兒吃晚飯去。

  插進磁卡開了門,她剛將行李拖進房內,走廊另一邊忽然傳出騷動,剛開始細細碎碎的,再加上飯店的走廊並非筆直暢通,而是有些迂迴,因此聲音並不十分清楚。

  說她好奇心旺盛,也不是這麼回事,而是那模糊的男性嗓音有些似曾相識,她眉心微擰,將行李丟下後,悄悄往聲音來源走去。

  沿著走廊轉了兩個彎,她挨著牆,小心翼翼探出半張臉,終於在溫馨的鵝黃燈光下瞧見不太溫馨的一幕--

  「真的無法挽回嗎?」葉甘慶右臂抵在牆上,黑髮微亂,雙目炯炯地瞅著倚在門邊的妙齡女郎。

  那女子身段極好,五官深邃美麗,挺有混血兒的味道,一頭瀑布般的棕髮垂至腰間。

  程家欣瞠大美眸,瞬間認出女子的身份,她是台灣近來廣告界的寵兒,手機、家電、洗髮精、沐浴乳,甚至家庭房車,幾乎都有她代言的產品。

  心臟劇烈跳動,她往回一縮,躊躇了幾秒,還是捺不住好奇又偷窺起來。

  「葉,我說得很明白,請你不要再纏著我。」女郎紅唇撇了撇,-臉冷漠,「現在我的事業正往上衝,行情看俏,我覺得……我們還是不要再聯絡比較好。」

  葉甘慶沉吟著,忽地站直身軀,雙手改而插在西裝褲口袋裡,點點頭說:「我明白了。妳會有更好的選擇,不該讓我阻礙到妳。」演藝圈中五光十色,他畢竟握不牢一朵戀飛的花。

  女郎似乎不太自在,雙腿動了動。「你別這樣……我知道你對我好,以前我沒沒無聞,在工作上遇到數不清的挫折,都是你一直鼓勵我,要我不可以放棄。葉,我聽了你的話,我沒有放棄,我成功了,而且還要追求更高的目標,這些全是你教我的……你是個好男人,適合家庭的好好先生,但我沒辦法安心當一名家庭主婦,葉,你別再來找我了。」

  葉甘慶面無表情,像一尊塑像般死死站著。

  女郎沒再說話,連看也不多看一眼,轉身進入房中,當著他的面將門關上。

  鵝黃燈光投射在葉甘慶身上,將他的身影在地毯上斜斜拉開,他依舊動也不動。

  他還要站多久?這個大傻瓜!程家欣咬著唇,忍不住想罵人。

  女人一旦狠下心來,比大理石還硬,特別是美麗且有自己想法的女人,她太清楚這一點了,畢竟她自己就是這樣的「狠角色」,很能體會的。

  對於喜歡的男人,這樣的女人通常會柔順得像只小綿羊,願意釋放機會,至於那些狂蜂浪蝶,外加打不死的蟑螂們,美女向來採取三不政策--不心軟、不同情、不給好臉色。

  所以,他這大傻瓜就算站到天荒地老,人家也不會回心轉意的,他還不明白嗎?

  猶如聽到她悶在心裡的質問,葉甘慶高大、落寞的身影緩緩轉身,離開那扇門前。

  程家欣一時沒想到要閃避,等回過神時,他已出現在轉角處,與她打了照面。

  乍見到她,葉甘慶微微一震,但那樣的震撼劃過心田,一下子便消逝無蹤。

  「葉先生……我其實我、我……」粉頰尷尬地燒紅,程家欣稍退一步,想說些話粉飾太平,他卻沉著五官,面無表情地從她身邊走過。

  她一怔,咬了咬唇,一股衝動讓她拔腿追上,亦步亦趨跟在他身邊。

  「你還好嗎?葉先生……你、你怎麼動不動就掉眼淚?」他的淚水斯文沉靜,默默悼念著什麼似的,唉,害她不禁也想歎息。

  他頓下步伐,仰起臉作了一個深呼吸,試圖控制自己。「我傷心,當然流淚。」那並不是弱者的表現,只是他用在感情上的習慣性發洩,痛快哭過,一切就能放下。

  程家欣忽地跳到他面前,直勾勾盯著他泛出紅絲的雙眼。

  「男子漢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人家都明明白白拒絕了,你再不懂得放手,那就是……就是沒品!」

  他抹了把臉。「我會放手,琳達她……以她的條件,想再找一個比我更好、更帥的男人其實太容易了,我不能絆住她,我會祝她幸福的。」

  他是被下了什麼黑魔法嗎?每段戀曲到最後都是無疾而終,還是老天懲罰他標準訂得太過膚淺,硬要討個美女當老婆?

  這樣的想望,終其一生都沒辦法圓夢嗎?

  程家欣呼吸一緊,酸澀的氣味再次漫上咽喉。

  是,她坦承,她又嫉妒又羨慕,不知哪個時候會有一個男人能如此對她?不是愛她美艷的臉,不會成天只想抱著她在床上翻滾,那些男人到底有誰能真心相待?

  「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你……你拋開這枝花,說不定會找到一枝更美、更嬌艷的,不是嗎?」她絞著十指,有些拙於安慰,卻很努力嘗試。

  「我……」葉甘慶雙唇掀動,失意地低語:「我已經不敢多想。」和琳達這段感情也走了三年有餘,以為一切都穩定了,不料卻是變量的開端。

  就算在感情上,他屢敗屢戰、越挫越勇,這一次卻受創最深。或者,是他年紀到了,渴望安定下來,面對感情時,也就越來越嚴肅認真。

  程家欣雙手忽然緊握成拳,波浪鬈發輕輕搖晃。「不會的、不會的,你要有信心,這世界值得愛的人還是很多,我們一定找得到,一定可以!」他和她也算同病相憐吧?

  一瞬間,葉甘慶懵了,緊盯著面前那張美麗的臉容。有人安慰的感覺真好……他雙目黑幽幽的,兩股淚泉莫名其妙湧得更凶。

  「葉先生?!」這男人未免也太善感了吧?

  電梯開門聲叮地輕響,有人正往這邊走來,聽聲音還不只一個。

  要是遇上「環航」的同事就槽了,她和一個流淚的大男人杵在走道上,說有多曖昧就有多曖昧,跳到黃河也洗不清。程家欣四下張望,自己的房間就在前面,趕緊抓住他的手臂拖著便跑,迅速地開門閃入。

  她拍拍胸脯吁出一口氣,轉過身對他微笑。「你先坐一會兒,等外面沒人再離開……要不要喝杯茶?我、我泡給你喝……」她被他的眼神嚇著了,光澤透亮的黑瞳意味深沉,像在評估著什麼。

  「我不想喝茶。」他嗓子還是很啞。

  「那、那要喝咖啡嗎?」唉,空姐職業病,總習慣性地詢問人家要喝些什麼。

  葉甘慶搖搖頭,五官沉凝。「我可以再哭一會兒嗎?」痛哭一場,海闊天空,他的心也就清朗了。

  「啊?呃……可以啊……」

  「謝謝……」他雙唇淡揚,以為要笑了,半途卻癟了癟。

  下一秒,程家欣完全搞不清楚怎麼回事,只覺胸腔裡的空氣彷彿在瞬間被擠迫出來,她輕呼一聲,全身動彈不得,才驚覺他強壯的臂膀正緊緊箍住她,結實地擁抱著。

  她的小臉被迫擱在他寬肩上,而他的臉則順勢埋進她豐厚的長鬈發中,她張開紅唇努力吸進更多的空氣,雙手正試圖掙扎著想推開他,卻聽見男人的啜泣在耳畔響起。

  「你……葉先生,你、你……」

  「嗚嗚嗚……嗚嗚嗚……」悶聲啜泣忽然轉成痛哭。

  程家欣一頭,如同機上那一次,他這回又抱著她哭了,這男人,傷心落淚時都得抱著東西嗎?唉唉……

  原定要推開他的,可想起他的事和自己的遭遇,她心不禁軟了,眼眶也跟著泛熱,雖被他合身擁緊,她雙手仍勉強抬起,輕輕拍著他的背脊。

  算了,抱就抱吧。

  至少,他的氣味夾冽並不難聞,而且他的頸窩十分溫暖,他的胸懷又寬又大……內心深處,程家欣其實不想承認,這樣的相擁竟也同時慰藉了她。

八月底,台灣的暑假已接近尾聲,旅行團雖然比假期剛開始時減少,仍比平常時候多了兩、三成。

  程家欣剛由日本東京飛回來,今天的飛行,她被座艙長指定負責機上免稅品販售,雖然今天旅客並未大爆滿,但台灣旅遊團消費能力向來驚人,各樣商品銷售狀況絕佳,很多限量搭載的東西還賣到缺貨。

  領了行李,通過海關檢查,她拖著大小行李跟著團隊魚貫走進入境大廳。

  大廳裡一片吵嚷,放眼望去都是等候接機的人,寫著名字和飯店的牌子高低錯落,還有捧著大把花束的……咦?

  「希望妳喜歡。」高大身影忽然敗近,堵住程家欣的去路。

  「葉先生?!」她先是嚇退了一小步,看清來人,又瞠眸盯著遞到面前的紫邊香水百合。花共十二朵,包裝極為簡單,裝飾用的緞帶還採用復古蕾絲,整體感覺清新素雅。

  可……無緣無故的幹嘛送花?她嗅到不尋常的氣味。「你怎麼在這裡?」

  葉甘慶咧嘴一笑,撥開幾縷不聽話的劉海。「我來接機。」

  「嗄?」她麗容佈滿疑惑,「你為什麼要來接機?還有,你怎會知道我今天飛回來?」

  葉甘慶還沒回話,同隊飛行的幾位空服員姊姊拖著行李經過他們身旁,笑嘻嘻地調侃--

  「莉莉安,男朋友來接妳啦?很幸福喔。」

  「還送花耶,唉唉,真讓人羨慕,我家那只實在需要再教育。」

  「等一下再情話綿綿啦,要回機場辦公室開檢討會,相信我,等待讓愛情變得更甜蜜,別怕他會走掉啦。」

  「不是,他不是……」程家欣百口莫辯,因為一票空服員已拉著行李瀟灑離去。嗚……他明明不是她男朋友好不好?他、他外表根本不合格嘛!

  她轉過臉容瞪人,但葉甘慶完全不痛不癢,接著她剛才的問題回答--

  「那一天,妳的同期同事維娜斯留了手機號碼給我,我打電話跟她詢問,所以才知道妳的班表。」

  提到那一天,程家欣當然明白指的是哪一天,熱潮由心口翻湧而上,還真慶幸適才下機前徹底補過妝,桃藕色的腮紅多少可以掩飾臉紅。

  他在香港的飯店房裡抱著她嗚嗚地痛哭發洩,不知過去多久,房裡的內線電話響了,她沒接,也沒辦法去接,過不到一分鐘,門鈴響起,維娜斯已站在門外。

  她尚在躊躇著要不要去開門,男人的哭聲模模糊糊地傳出門外,跟著電鈴一陣猛響,夾雜著劇烈的拍門聲,維娜斯還以為那哭聲是她的。

  怕事情會越鬧越大,她趕緊騰出一隻手勉強將門打開。

  見到房內的情形,維娜斯那一刻的表情實在經典,集錯愕、驚駭、困惑、震撼於瞬間。

  後來,她曾嘗試著說明,可維娜斯還是半信半疑,最後她也懶得再說了,反正……反正她和這男人之間完全清白,所謂清者自清嘛,不管了啦。

  「我不用你接,『環航』有公司車可以搭,還有,你不要再這樣做,會……會被別人誤會。」她沒接受他的花,心有些慌亂,感覺一些事正慢慢變調中,而她不喜歡這樣。

  葉甘慶溫和笑著。「妳現在又沒有交往的對象,為什麼會怕引起誤會?」

  她精緻勾勒的柳眉一挑。「誰說我沒有男朋友?」

  他還是微笑,炯眸深深看著她。

  瞬地,程家欣明白了,真想馬上殺到維娜斯家,掐住她的脖子狂搖一陣。還說同期好姊妹呢,竟然「青青菜菜」就把她給「賣」了?

  她下巴習慣性地揚起,清清喉嚨驕傲地說:「要找男朋友還不簡單?我伸手隨便一招就一大堆,你……你走啦,我要回辦公室開會了。」

  她掉頭就走,沒想到他卻捧著花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一些等待接機的人目光飄啊飄的,偷偷地、興味十足地瞟著他們,女的美艷動人,男的嗯……身材夠高夠壯,也還算過得去啦,真像在演台灣偶像劇。

  「你別跟來啦!」她回眸瞪了他一眼,見他無辜地舉起那束香水百合,好似只要她收了花,他就不再打擾她。

  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關愛」眼神,程家欣深吸了口氣,決定快刀斬亂麻,有些粗魯地搶過那把清新百合,隨手丟在小拖車上,冷著聲說:「花我收了,你可以走了。」

  葉甘慶點點頭,溫聲言語:「妳先上去開會,我等妳一起走。」

  厚--
花了十五分鐘開完檢討會,將免稅品的金額交回當職人員鎖入保險箱,程家欣上了一趟化妝室,將制服和鞋子換下,把大行李箱直接留在置物室裡,因三天休假後,她還要飛一趟歐洲大長班,大行李直接放在機場,省得扛來扛去。

  她在辦公室裡又賴了十幾分鐘,等那些要搭公司車的同事們都下了樓,她才拉著小拖車跟著衝下去,心想,等會兒一坐上公司車,就請司機先生馬上開車,可以減少被那男人堵到的可能性。他想等,那就讓他呆呆地等個夠吧。

  心裡打著如意算盤,可等她走出機場候車站,卻只來得及看見「環航」公司小巴的車尾,瀟灑地揚長而去。

  「耶?」空服員姊姊們不知道她也要搭車嗎?嗚……怎麼放她鴿子?

  「我請她們先走了。咦?妳的行李只有這些嗎?」高大身影籠罩過來,一下子便搶過她手裡的拖車。

  「葉先生?!」她不敢置信地用眼神指控他,「你憑什麼這麼做?你、你太過分了!」她用力跺腳,向來引以為傲的淑女風範正面臨最大考驗。

  葉甘慶動作十分迅速,將她小拖車的手把收納起來,直接塞進一輛霧金色CR,V家庭房車的後車廂。接著又過來替她打開前座車門,好脾氣地說--

  「先上車吧?」

  她鼓著俏臉瞪人,動也沒動。

  他歎了一聲。「我明白今天的舉動是突兀了點,但我沒有惡意,只是心裡有些事,覺得可以告訴妳,另外,我還想請妳吃頓飯,唉……妳幫了我兩次,我一直記在心裡。」

  男人的語氣真實而誠懇,程家欣望進他黝深的眼底,胸口微微發熱,美顏上的冷霜不知不覺間消融許多,沉吟了幾秒才開口--

  「那也……那也沒什麼。」兩次都是他突襲般的抱住她,然而,在香港飯店裡的那一次,她心中某塊角落被觸動了,放鬆身軀回抱著,隱約體會到,人與人之間的擁抱所產生的能量,真能在無形中治癒某些東西。

  「對妳或者沒什麼,對我意義卻大不同。」他淡笑,比了一個動作,「先上車好嗎?後頭的人在抗議了,還是妳想看我被圍毆?」

  後面是一長串機場排班的出租車,他的家庭房車久久不開走,運將大哥們已經很不耐煩了,機場管制範圍內雖然不能狂鳴喇叭,但不少運將們把頭探出車窗,「干譙」聲浪漸漸湧來。

  程家欣想笑又趕忙抿住,怒氣已消了大半,她提著米色裙紗,終於坐進車裡。

  替她關上車門,葉甘慶回到駕駛座,發動引擎順著車道駛離。

  車內流瀉著溫柔藍調,她記得這首曲子,是艾拉費茲潔蘿的Like  someone  in  love。和他初次見面的那個午後,那家神秘咖啡館裡也是放著同樣的歌曲。

  唔……她下意識甩甩頭,不太明白怎會記起這種瑣碎的事。

  「我比較喜歡路易士阿姆斯特朗。」沒頭沒腦地,她突然迸出一句,搬出藍調之王來堵藍調之後,有些故意挑剔。

  葉甘慶挑眉,雙手穩健地放在方向盤上,平靜地說:「妳喜歡路易士,我鍾情艾拉,異性相吸,這很正常。」

  咦?竟然沒跟著附和?程家欣有些輕訝。

  以往追求她的男人,總是把她捧得高高的,什麼都順著她的意,就算她來個現代版的指鹿為馬,恐怕那些人也會全由著她去,不敢吭聲。

  瞄見他嘴角的淡笑,她咬咬唇,故意驕傲地抬起下巴。

  「我把你的花轉送出去了,給我們當職的小孟姊姊。」刻意要他知道,強迫她收下的花,她一點也不眷戀。

  他迅速瞥了她一眼,神情帶著點高深莫測。「花本來就要送人的,借花獻佛,也算功德一件。」

  厚--這男人!

  程家欣瞇起美眸,摸不清他在想些什麼。

  「我告訴你,我今天很累,你要請我吃飯可以,可是我不想去任何大飯店、大餐廳喔。」那種地方連用餐也要講究一大堆禮儀,用刀用叉都得按順序來,煩都煩死了。

  葉甘慶這次笑出聲來,眉眼透出濃烈的愉悅,語氣卻低:「我瞭解。我先送妳回家,然後再出來找地方吃飯。」

  她心一促,忍不住追問:「那……那是要去哪裡啊?」

  夕陽餘暉照進車窗內,親吻著那健康的麥色臉龐,他露出整潔的白牙--

  「當然是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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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31 23:47:11

第五章

夜色輕籠的淡水河畔,沿著河岸的店面招牌熱鬧閃爍,又恰巧遇上周休二日,往來人潮從一早就沒停過。近幾年,河堤漸漸規畫出十分寬廣的空間,雖然假日一到,大家一窩蜂往淡水湧進,河岸一帶比以往熱鬧,卻也不覺得擁擠。

  還真是「好地方」呢。

  坐在緊臨河堤、七層樓高建築的頂樓,四周圍著及人腰高的鏤空鐵欄杆,程家欣側眸往下瞄去,心裡覺得好笑。店家鑲掛在樓牆上的直立貳招牌霓虹燈閃耀,「好地方」三個大字立即吸引她的目光,下頭紅綠兩色的燈炮還排出四個較小的字--海鮮碳烤。

  頂樓佈置得很有香港大排檔的感覺,掛了不少閃亮的燈泡串,十幾桌的位子幾乎全滿,客源挺廣的,有結伴聚餐的大學生、看來意氣風發的精英人士,甚至也有全家老小一塊兒出遊的。

  氣氛活絡熱烈,服務生來往穿梭,又上生鮮蔬菜,又上清涼冷飲,食物已泌出油脂,在烤網上發出滋滋聲響,聽起來教人食指大動,而風徐徐吹來,竟絲毫末感燥意。

  忽然--

  「小葉,媽的!很不夠意思喔,連我結婚你也敢不來,真他媽的欠K!」一個拳頭揮來,直直打中葉甘慶肩頭,跟著,一名四十多歲、蓄著短短落腮鬍的黝黑男人跳了出來,雙目亮晶晶的。

  葉甘慶揉著肩膀苦笑。「海哥,我發誓,我真的很想來參加你和瑛姊的婚禮,但我人被丟到國外去,飛機又因霧太大沒辦法起飛,你們大家喝喜酒慶祝時,我一個人可憐兮兮地在倫敦機場閒晃。唉唉,人沒到,至少大禮到了,你饒了我吧。」

  鍾海咧嘴笑。「幸好你這小子還懂得一點點義理,要是連紅包也沒到,我臉皮厚,殺都要殺到你家去討!」

  程家欣靜坐一旁,美眸透著好奇打量他們。

  此時,落腮鬍男人也注意到她,黝黑的大臉轉向,粗擴的眉微微挑起。「小葉,這位是……」

  「你好。我姓程,程度的程,程家欣。」她大方頷首,神態輕鬆。

  「妳好。我是鍾海,大家都叫我海哥。」他大手揮了揮,「雖然我看起來差不多可以當妳叔叔,但妳千萬別叫我海叔,拜託!」

  她被他卡通式的驚恐表情逗笑。「我知道了。」

  葉甘慶進一步為她介紹,「海哥是這家店的老闆啦。我剛進大學就一直在這裡打工,那時『好地方』才剛開始營業。」

  「嘿!」提及當年,鍾海拉開椅子一屁股坐了下來,「我告訴妳,那時真的很慘,年輕時不懂事,耍酷耍狠樣樣來,等年紀大些,想得多了,打算做些生意,安定下來從頭來過,就把所有積蓄全砸在這家店,可是根本不懂要怎麼經營……」他將棉質短袖拉到肩頭,裸露的上臂有一大片刺青,接著又說--

  「店開張三個月,每天都在賠錢,每天都有工讀生被我嚇走,呵呵呵,還好最後來了一個小葉,媽的!我一見到他,就知道這小子有料、腦筋好。」

  程家欣下意識瞥向葉甘慶,後者但笑不語,灌著麥茶,雙目調向對岸朦朧的觀音山。

  鍾海嘿嘿笑,拉回程家欣的注意力。「他這小子膽子特別大,有天我關在店裡喝悶酒,他竟然把一疊厚厚的經營方案放在我面前,堅定的對我說,要成功、要賺錢,一切就只能聽他的。靠!我那時八成真喝醉了,醉到沒力,竟然能容忍一個小毛頭在我面前耀武揚威!」

  說著,他又一拳打向葉甘慶,笑歎:「不過幸好有他,『好地方』的分店都開到基隆、蘇澳、台中、高雄去啦,我現在也勉強算得上是大老闆,呵呵小葉……」

  葉甘慶警覺地瞇起眼。「海哥……你不要這樣看我,我會害怕。」彷彿隨時要撲來抱他,那勁道他嘗過,勒得他全身骨頭都快斷了。

  果不其然--

  「小葉,來,海哥親一個。」

  「別想!」雙掌一前一後擋在胸前,麥色臉容明顯泛紅。

  程家欣有趣地瞧著他們,忍不住格格輕笑,一手還抓著烤成金黃色的魷魚,越嚼越香,菱唇沾上甜辣的醬汁,外帶幾粒芝麻,她伸出舌頭舔得乾乾淨淨,根本不在乎吃相。

  鍾海抗議,「大方一點嘛,女朋友在看,扭扭捏捏的幹嘛?!」

  女朋友?說誰?她嗎?

  程家欣一怔,見葉甘慶也同時望了過來,她不太明白那樣的神情,雙目很深,唇角弧度很模糊,似有若無,彷彿期待某些承諾的言語從她唇瓣流瀉而出?

  「我不是他女朋友……你誤會了,海哥,我們是普通朋友啦。」她試著輕鬆帶過,聳了聳巧肩,「唔……其實,我連他叫什麼名字也不知道,所以每次都喊他葉先生哩。」頭等艙打印出來的旅客名單僅會顯示姓氏,寫著MR.  Yeh,後來兩人進一步接觸,他也不曾主動介紹自己,弄到最後,她就只知道他是「葉先生2。

  「對啦,你到底叫什麼名字?」她若無其事地笑,問得隨性。

  葉甘慶靜默了幾秒,淡淡出聲,「葉甘慶。葉子的葉,阿甘正傳的甘,王永慶的慶。」

  氣氛有些詭異,鍾海沒出聲,只疑惑地挑挑粗眉。

  這時,一名高瘦的服務生站在樓梯處,扯嗓叫著:「海哥,瑛姊打電話來,你要不要下來接?還是讓瑛姊打你的手機?」

  「這就來!」鍾海揮揮手,站起來,大掌分別拍拍葉甘慶和程家欣兩人的肩膀,咧嘴笑:「盡量點、盡量吃,這ㄊㄨㄚ我請啦!這小子有一大堆好笑的事,妳叫他講給妳聽,我嗯……待會兒有空再過來,你們嗯……加油!」丟下話,他頭也不回,大步往樓下去了。

  人聲笑語此起彼落,在耳邊喧嘩作響,程家欣仍繼續嚼著手裡的香烤魷魚串,心有些浮躁。她深吸口氣,藉著撥弄髮絲的動作,偷偷覷向對面的男子。

  葉甘慶臉容微垂,眉眼沉靜,拿起夾子好專注地對付烤網上的食物,油脂滴到木炭上所冒出的白煙一下子熏進眼底,他微皺眉心,不舒服地眨了眨。忽然,他手背上挨了一記,夾子就被搶走了--

  「你技術很不高明耶,葉甘慶。」程家欣接手翻動烤網上的食物。

  「啊?」他一怔,一是因為她的舉動,二是因為她叫他的全名。

  程家欣瞪了他一眼。「啊什麼啊?你把青椒烤成黑椒、把紅蕃薯烤成黑蕃薯、把筊白筍也烤成筊黑筍,要怎麼吃啊?」

  「呃……」他是有些心不在焉,有些說不出的失意,有些連自己都覺得可笑的意念。

  他才剛結束一段戀情不久,是因為心中空虛,才對她特別、特別地感興趣嗎?

  還是,他根本就是報復和虛榮心作祟,因為被前任女朋友利用完後無情甩開,現在的他,一心只想再找一個更美、更嬌艷、氣質更動人的女人在一塊兒,來證明自己的價值,而她,完全符合他的需求。

  又或者……是那兩次的緊擁,兩次在她懷中發洩,讓他不知不覺間產生奇怪的依賴,以為她看過他最無助的模樣,兩顆心已相互貼近?

  莫名的,左胸隱隱泛起憂鬱,挺無奈的。她對他似乎沒什麼感覺,而他對她卻是感覺滿滿,豐富到連自己也感到訝異,又要如何在一個普通朋友的定位上安分守己?

  他若觀望不前,是否就錯過彼此?若放手去追,她肯給這個機會嗎?

  甩甩頭,暫時不想那麼多,他重新振作起來,瞧瞧烤網上的食物,又瞧瞧那張熏得紅通通的美顏,吐出兩個字:「還好……」

  程家欣忙著幫他收拾善後,一邊小心翼翼地顧著幾顆大蛤蜊和兩根雞翅。「還好什麼啊?」

  「還好妳技術很高明。」他說得一本正經。「我就不會餓肚子了。」

  這話……好似有弦外之音。

  程家欣將那份異樣的燥意歸咎於燒烤的炭火,沒響應他,卻把精心照料過的金黃雞翅、美味海鮮全堆到他面前的碟子裡。

  葉甘慶簡直是受寵若驚,心跳飛快加速中,嘴角不自覺往上揚,卻見大美女淘氣地皺起鼻子,接著又涼涼地哼了聲--

  「吃吧、吃吧,撐死你!」

  唉……是他想太多了嗎?

晚餐後,兩人沿著河堤散步,淡水夜色猶然未歇。

  渡船頭的小舞台今晚安排了表演節目,是現代爵士樂演奏,十八人的團體有三分之一左右是外國人,表演的曲目偏向輕快小拍,小喇叭顯得十分出色,整體感覺很舒服,讓圍觀傾聽的群眾忍不住想隨著音樂扭動身軀。

  「再走走?」在聽完一曲膾炙人口的〈Only  you〉後,葉甘慶側首低問。

  程家欣不置可否,緩緩移動步伐離開人群,她沿著河堤逕自漫步,知道他就跟在身後。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一小段,葉甘慶趁她側身避開兩個迎面跑來的孩子時,巧妙地趨上前來,和她肩並著肩同行。

  「你都不用上班嗎?」她忽然迸出一句。

  葉甘慶微怔。「我?」

  「不然你以為我在問誰?」她皺起巧鼻,美麗臉容有幾分孩子氣。「之前在峇裡島,就算你出差好了,可是怎麼一下子又出現在香港,而今天下午還可以守在桃園中正機場?你不用工作啊?」

  臉龐因光線的關係分割出明暗,他下意識摸摸右耳垂,微笑--

  「上回去香港一樣是出差,和新加坡總公司派來的兩名經理人員見面,談了一些事,剛好……琳達也接了一支廣告Case到香港出外景,經紀公司安排她住進尖沙咀的『Royal  Style』,只是沒想到會遇見妳,讓妳看見那一幕。」

  他的語氣坦然平靜,和那一日放懷痛哭落差好大。程家欣覷著他的側面輪廓,見他濃眉鬆弛,釋懷中猶見淡淡感慨。

  「你和那個琳達……嗯……你還難過嗎?」她不禁問了,明知道想保持距離以策安全的話,就該聰明點兒,別涉入太深的感情,可懊惱的是,她似乎越來越難控制自己。

  葉甘慶聳了聳肩,地上有一粒小石頭,他拾起腳輕踢出去,片刻才自嘲地答:

  「反正我也被拋棄慣了,難過一陣,傷口就自動復原了。其實琳達是個很不錯的女孩,交往這三年,還是有許多美好的回憶,只是誰也不能保證愛情這種東西,它要來便來、想走就走,到最後滋味全淡了。她有自己的目標,我就成了她的拖累,救也救不了,再死纏著她也沒有意義。」說著,他雙臂撐高過頭,往後拉筋,深深呼吸著。

  越往前走,光線越暗,人也越少。程家欣乾脆頓下腳步,拍拍河堤上的石椅,一屁股坐了下來。

  回頭望去,關渡大橋在黑暗中佇立,車燈流動而過,渡輪正噗噗噗地從對岸駛回,隱約間,那爵士樂未歇,仍順著清風傳送而來。

  她也作了個深呼吸,不知怎地,他一句「被拋棄慣了」,莫名觸動她某根心弦,那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再次延伸,模糊覺得,這樣的夜、這樣的氛圍,有些心裡的事也能與一個男人分享。

  「為什麼你要這麼說?」美顏微仰。

  他拉筋的動作一頓,不明白地望向她。

  「為什麼你會被拋棄慣了?」她清楚點明,「如果按照現實一點的看法,你有個很棒的工作,你們集團這麼龐大,你又是高階主管,還專搞企畫,我想你的年薪再加紅利應該很可觀,所以經濟上很OK啊,而且你還有車子,嗯……也有房子吧?」

  見他眨了眨眼,愣愣點頭,她繼續分析:「瞧,有錢有車有房子,這還不是金龜婿嗎?她們為什麼每個都要拋棄你?難不成……」雙眼細瞇,她慢吞吞地說:「寡人有疾?」

  他雙臂忽然放鬆,啪一響打在大腿上,竟朗笑起來。

  「有什麼好笑的?這問題很嚴肅好不好?」她臉頰微熱,故意提高聲音。

  葉甘慶邊笑邊搖頭,一手還摀著肚子,清咳了咳才接話:「這問題的確很嚴肅,但我保證,本人正值黃金時期,各部位的功能運作順暢,正常得不得了。」

  話題是她先引起的,自己卻臉紅心跳了。側過上半身讓河面上的風吹涼臉蛋,她噘起紅唇,吶吶地又問:「唔,那總有個理由吧?」

  「嗯……」他雙手改插在褲子口袋,望著銀波蕩漾的河面,坦然牽唇,「從高中開始到現在,我真心交往過五個女朋友,提分手的永遠是女方,她們最後都愛上別人,最大的原因是……我長得不夠英俊帥氣吧。」

  「嗄?!」她瞪大眼眸,眼珠子溜溜地打轉,驀地,兩隻手在胸前交叉比出暫停動作,「Stop!你、我……嗯,我是說這個理由也太不合邏輯了。她們和你都已經在交往,一開始就清楚知道你長什麼模樣,就算、就算你外表不夠帥氣、不夠英俊,也一定有其它吸引人的地方,才會讓她們想進一步接觸呀,不是嗎?她們……她們怎麼可以這樣?」

  在愛情裡,她承認自己也注重男人外貌,若對一個男人沒感覺,五官輪廓和氣質都不是她想要的,她絕不會主動招惹或響應。因此,她不能理解,那些和他交往過的女孩,為什麼最後會拿那樣的說辭來搪塞?這太沒戀愛道德啦!

  見她反應激烈,葉甘慶挑起一邊濃眉,抿了抿唇。

  「或者,她們從沒有真正愛過我,不夠英俊帥氣只是一個借口吧。反觀自己,我對她們好,認真對待每一段感情,或者不自覺間自我催眠了,以為那樣的付出就是真愛……」略頓,他視線移動,緩緩和她相接,瞳底彷彿映上河面的銀光,他淺笑,「經過琳達這一段,我好像可以體會了。唉唉,總歸是年紀到了,真的想找個好女人結婚,然後生幾個小孩,就這樣安定下來。」

  「你會是好爸爸。」程家欣直覺反應。

  他的笑容加深。「我也會是個標準的好老公。」

  「喔?」被他的語氣輕輕蠱惑,她沉靜地回望,剎那間,竟覺他的眉眼唇鼻在光與陰影的分割下,有種獨特的感性。

  心似乎跳得太快了,她假咳了咳,看向別處,抬手將飄揚的髮絲塞進耳後。

  「所以,你才會開那麼大的車,對不對?」

  「我的車怎麼了?」葉甘慶居高臨下欣賞著美女的各種角度、各個小動作,內心不由得再次讚歎她得天獨厚的外在條件。

  程家欣又說:「你一個人幹嘛開家庭房車?這麼大一台,很難停車耶。我想,那應該是反映出你的潛意識吧,真是想結婚了,有老婆、有小孩,遇到假日就載著一家大小上山下海去玩,看得出來你很嚮往家庭生活。」

  他瞳底的小火焰再次閃耀,聲音微啞,有點半開玩笑--

  「哇,我心裡想什麼,妳都猜出來啦。原本也想時髦一點,買輛跑車開開,可是一到展示現場,我眼睛就被那種講究什麼……人體工學、人性科技、配備完善的家庭房車給拉了去,然後,腦子裡不斷冒出泡泡,想像自己開著車,載著一家子到處去--妳為什麼這樣看我?」

  「啊?」程家欣反射性地眨眨眼,「我、我怎麼了?」

  「眼睛水霧水霧的,好像快哭了。」

  「哪有?!」手指趕緊壓壓眼角,果然微微溫熱濕潤,她有些心虛地垂下臉,心裡翻騰著,嘴上卻嚷:「你才眼睛水霧水霧的,又要哭啦。」

  被糗了回來,葉甘慶哈哈笑。「我完啦,被妳看過最孬的樣子,哭得那麼淒慘,注定一輩子都要被妳嘲笑。」

  程家欣臉更赭紅。「我心眼才沒那麼壞。」

  「是--妳不壞,」他點點頭,「妳人美心又好。」

  「你、你……」這算是甜言蜜語嗎?短短幾個字,她的心卻震盪得厲害。

  她一樣嚮往家庭生活,嫁個帥帥又好好的老公,生兩個孩子--他為自己勾勃出來的夢,也曾在她腦中展現。

  他是喜歡她的,她感覺得出來,可她從未打算和他發展出更深刻的感情。一開始,他便在自己選擇的條件之外,如今卻發現想堅持自己的三不政策,似乎越來越難……

  奇異的沉默在彼此間盪開,靜靜品味著,連風都帶著奇異的柔軟。

  像她這樣的上等美女,對他來說實在是空前的挑戰。葉甘慶忍不住悄歎。兩人認識的時間並不長,但每一次的接觸,都因緣巧合地將自己對她的感覺推向不同境界。

  如今結束三年戀情,痛過、哭過;心變得更清朗,以為該沉寂一陣好好放空,卻還是沒能放下她,多說幾句話、多看她幾眼,那柔軟的情愫也跟著發酵。

  「要喝酸梅湯嗎?」他忽然問。

  程家欣仰起小臉,怔了三秒才明白他的話,隨即抿出笑花,有些靦腆。「我要喝正宗的『阿媽的酸梅湯』。唔……其實我還想吃鐵蛋和魚酥。」難得來淡水一趟,不吃名產怎麼對得起自己。

  葉甘慶被她臉上小女孩般的神情逗笑。「我去買。」

  他跨著大步,往不遠處攤販聚集和名產店舖林立的地方跑去。

  程家欣望著他寬闊的背影,髮絲搔著臉頰,她覺得癢,抬起手撥弄著,也摸到自己往上輕揚的唇角。

  眸光調向河面,對岸的觀音山在夜霧中淡淡模糊了,蒙嚨而美麗,她偏著小臉,好自然地哼著歌,是她隨意編出的曲調。

  「小姐:心情很好喔?」

  這聲音十二萬分的殺風景,程家欣聞聲回頭,瞥見五個平均年齡不到二十歲的少年阿飛,在她身後站著三七步,笑得超欠扁。

  她一回眸,三、四聲口哨跟著響起:「金正有水喔,小姐。」

  廢話!還用他們說嗎?!她沒好氣地看著這群死小孩,緩緩站了起來,一手還扠在腰間。「念哪所學校的?」

  五個人先是一怔,互望了望,中間那個個子較高、右嘴角有一小塊青色胎記的阿飛抬抬鴨舌帽帽沿,哈地笑了一聲。「小姐--妳嘛幫幫忙,我們看起來像學生嗎?我們幾個都是在江湖上跟人家混兄弟的,妳要問,應該問我們是混哪裡,不是念哪裡啦。」

  「是啊是啊!小姐,」另一個阿飛?在地上,邊甩著手裡的蝴蝶刀,流里流氣地說:「妳要不要當我們老大的『七啊』?我們老大要是看到妳,保證心花朵朵開,一定會對妳唱『阿我的一顆心,嗯嘛嗯嘛,阿獻給一個人,嗯嘛嗯嘛……』呵呵呵,聽別人唱情歌,妳就不用孤孤單單在這裡吹風,唱歌給鬼聽。」

  忍住想翻白眼的衝動,她藕臂盤在胸前。

  被騷擾的經驗多到她用頭髮都數不完,心裡並不特別害怕,只是被那把蝴蝶刀閃動的銀光搞得有一點點緊張。

  「你們老大哪位啊?不認識。」

  「我們老大就是海、海海……」忽然,幾道警告的眼神射來,說話的阿飛聲音陡頓,硬給他拗了過來,「……海上有名聲、陸上有出名的『流浪淡水一條龍』。」

  哇哩咧!這會兒,程家欣真的翻白眼了。

  「不好意思,沒聽過他的大名,還有,順便提一下,我不是孤孤單單,我男朋友去幫我買飲料,一下子就會回來,他在國安局工作,電話一打,隨便可以調十幾二十個刑警過來,你們覺得怎麼樣?」她問得平靜,下巴抬得高高的,好驕傲地環視他們。

  聞言,五個人你看我、我看你,跟著竟哈哈大笑。

  「小姐,別騙啦,妳以為我們是小孩子喔?呵呵呵,不想跟我們走也可以啦,我們幾個吃虧一點,讓妳輪流親一下,不過咩,親什麼地方就由我們來決定啦,妳說好不好?」

  越扯越糾纏不清,她拿起手機準備打電話報警,腳步也同時往人較多的方向移動。

  「別這樣啦,小姐--」忽然,高個子阿飛有些緊張地逼近,想拉下她的手,她反射性地尖叫,高跟鞋踩中他的腳板。

  「靠!」好痛!

  「嘿!你們幹什麼?!」葉甘慶手裡捧著東西,終於回來了,聽見叫聲,他高喝著,腳步邁得更大。

  「你們到底想--」他板起嚴厲的表情正要質問,那五張年輕臉孔一致回過頭來,一打照面,葉甘慶濃眉糾結,兩顆眼珠都快瞪出來了。「你們幾個?!」

  「歐吉桑,你誰啊?!」要蝴蝶刀的阿飛猛地站起身來大嚷,硬是蓋過他的聲音,「哪邊涼快哪邊去啦!」

  葉甘慶瞇起眼。「去你的大頭鬼!」這群欠K的死孩子!

  見到他回來,程家欣心裡安定許多,正想靠過去,那高個子阿飛忽然雙手一扯,搶走她懷中的小包包。

  「撤!」五個人動作迅雷不及掩耳,俐落得不得了,分成五路逃竄。

  「給我站住!」葉甘慶氣得大叫,把手裡的食物全堆到只顧著發怔的程家欣懷裡,「妳吃,我去抓那群臭小子!」

  「啊?」她下意識接住東西,見他選了一個方向拔腿直追,才慢半拍地大叫:「你別去!葉甘慶,你回來!他們有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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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31 23:48:46

第六章

腳步越追越近,高個子阿飛放慢速度,正想靠在河堤旁一棵大榕樹上喘喘氣,準備開口說話,男人大掌已猛地抓住他後肩,用力扳了過來,將他整個人抵在樹幹上。

  「媽的,耗子!你們到底搞什麼鬼?!好不容易走回正途,什麼時候又滾回去重操舊業?!」葉甘慶兩眼都快冒出火來,揪緊對方衣領。

  高個子阿飛本名張浩志,朋友都習慣叫他的綽號「耗子」。

  見葉甘慶怒氣勃發的臉放大再放大,他緊張地咧開嘴,手裡抓著搶來的小包包做出投降動作--

  「小葉大哥,你、你你別激動、別衝動,聽我說,我、我有話要說。」

  「那就快說!為什麼又結伙搶劫?!該死的,你們不是在『好地方』工作?為什麼今晚沒上工?你別告訴我,你們幾個連技術學院的課也沒去上!」

  「我說、我說,你別再掐啦。」嗚嗚嗚……他肋骨快斷啦。「我們有乖乖上課,我發誓,真的很乖,連煙也戒了。今晚是……是休假,我、蟋蟀、胖威、小強和老駱輪休啦,所以不用上工,閒聞沒事,就窩在『好地方』的休閒室哈拉打屁兼打撞球,後來海哥下來找我們,說、說你帶一個大美女來吃燒烤,想追人家,可是找不到機會下手,他、他他……」

  葉甘慶越聽,濃眉挑得越高。「他怎麼樣?!快說!」

  「他、他他……海哥他……」張浩志牙一咬,全盤托出:「他是主謀啦!他說你需要幫忙,要不然追不到大美女啦。所以我們就決定了,讓你來一個英雄救美,在她眼中變成一個有擔當、有勇氣、有頭腦的男子漢。」

  哇哩咧--

  愣了五秒,葉甘慶鼻翼翕張,終於咆哮出來:「去你的!這樣更糟,這可是有預謀的結伙搶劫,要是真被警察逮到怎麼辦?!想被送去少年監獄嗎?!」

  他們幾個都是曾徘徊在人生歧路的孩子,輟學、飆車,逞兇鬥狠樣樣來,壞的一學就會,好的沒一樣值得拿來說嘴,後來遇上鍾海和他,種種因緣際會下,才有了不同的轉變。

  張浩志撇撇嘴,低嚅了聲:「我們幾個早就滿十八,就算被關,也不會進少年監獄好不好……」

  「你說什麼?!」厲眼一瞪。

  「呃?沒、沒有,我沒說話,呵……」

  葉甘慶還想繼續發飆,此時,身後傳來腳步聲,跟著是程家欣焦急的叫嚷--

  「喂--葉甘慶?!你在哪裡?!喂--你回答我呀,葉甘慶?!」

  張浩志眼珠子轉了轉,壓低音量:「小葉大哥,為了你的幸福著想,我看你就暫時委屈一下下吧。」

  還沒想通這小子在打啥主意,葉甘慶腹部忽然挨了一拳,女用包包當面砸來,他反射性叫了一聲,整個人被張浩志猛力往後推倒。

  「機會來了就要抓住,耗子溜也。」他是在這裡混大的,所有地理位置瞭若指掌,低聲拋下話,高瘦身影已迅雷不及掩耳地閃進大榕樹後的一排矮房子後。

  媽的!死小孩兼臭小子!葉甘慶摀著肚子,還在想要殺回「好地方」把這幾個孩子揪出,好好揍一頭以洩心頭之恨,程家欣已循著他方才發出的那聲哀叫快跑過來。

  「葉甘慶?!」

  噠噠噠噠的,程家欣穿著高跟鞋依然健步如飛,不一會兒,她已蹲在他身邊,緊張地打量著。

  「老天,你、你受傷了嗎?哪裡不對勁?是肚子流血了?」見他倒在地上摀住腹部,她腦中自動串連一切,以為他真被蝴蝶刀捅中,視線幽暗下,她一張臉白得嚇人。

  「葉甘慶你、你撐著點,不要暈倒,用力壓住、用力壓住啦……」擔心他力氣不夠,她小手覆蓋在他手背上,柔軟掌心好溫暖,微滲著汗,正施力加壓著,就怕鮮血會像泉水般噴湧出來。

  麥色男性臉容浮上紅暈,眼底閃著不解的光彩。他吶吶地說:「妳的包包在這裡,他、他……那些人沒有搶去,在這裡。,」有種想反握住她柔荑的衝動。

  程家欣一怔,忽地記起--

  「包包……對,我的包包,我手機在包包裡,你撐著點,我馬上打電話叫救護車。」抓來自己的小提包,她七手八腳地翻找著,幾縷長鬈發散到額前來,臉顯得好小。

  「在哪裡、在哪裡?」越急越找不到手機,她挫敗地咬牙,「嗚嗚嗚……Shit!巴格耶魯!該死的!到底在哪裡……」

  美女也會罵髒話?!

  葉甘慶眼睛瞪得圓圓的,見她一古腦兒把小提包裡的東西全嘩啦嘩啦倒出來,化妝包、吸油面紙、面紙、濕紙巾包、皮包、護手霜、迷你瓶精油等等散了一地,終於找到手機。

  「呃……我很好,沒怎樣,不用叫救護車。程、程小姐,妳不要哭啦,別緊張。」瞧見她眼中淚花蕩漾著,如同黑夜中的瀲艷波光,他悄悄歎息,剛想坐直,又被她推回去平躺。

  「葉甘慶,你不要亂動啦!」她鼻音好重,「你幹嘛那麼愛逞能?包包被搶就算了,打電話報警處理就好,你想以一敵五,你、你不是太笨、太傻,就是太自大!嗚……你壓好肚子不要鬆開,腸子會跟著血流出來啦!」見他動作,她不由得尖叫。

  這是什麼怪論調?葉甘慶眉峰皺起,出現淡淡的幾道抬頭紋。

  「誰說腸子會跟著血流出來?」

  「電影都這樣演啊。」她吸吸鼻子,正經八百地說:「黑社會的老大從酒樓或夜總會尋歡作樂出來,突然衝來一個不怕死的古惑仔,大家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黑社會老大就被尖刀刺中,然後古惑仔打帶跑,咻一下不見人影,而老大肚破腸流倒在地上……」

  老天……他簡直哭笑不得。

  「那是電影,演戲騙人的妳也相信?更何況我好好的,根本沒受傷。」他揉揉肚子放開來,上衣當然毫無血跡,只是皺巴巴的。

  「耶?」程家欣一頓,一屁股坐在地上,重重吁出口氣。

  「瞧,我肚子沒洞。」

  還說笑?!「那你幹嘛叫得那麼淒厲,還抱著肚子?」害她緊張個半死,到現在指尖都還在顫抖。

  「那個人……嗯,本來被我揪住了,我、我想問清楚,不小心肚子就挨了一拳。」臉越來越熱,他避重就輕,「……然後他就跑掉了。」

  四周沒有路燈,月光淡淡灑下,在河面搖曳,在樹梢輕移。

  他的輪廓有些模糊,頭髮亂糟糟,上衣還被扯出褲頭,挺狼狽的。她望著,心暖暖地滑過什麼,聽得他悶悶又說--

  「我只是哼一聲而已,沒有叫得很淒厲。」

  莫名其妙的,竟有股想笑的衝動,她抹抹頰,無辜地說:「我被你嚇到了嘛,你叫那一聲,我心都快跳出喉嚨了,耳朵跟著嗡嗡亂響。」深吸了口氣,柔嗓略啞:「可是不管怎樣,你還是把我的包包搶回來了,你、你……我該跟你說謝謝。」

  葉甘慶怔了怔,唇微掀,一些話在嘴裡打轉,「不是……我其實、其實是因為……」驀然間,耗子的話在耳邊清楚響起--

  機會來了要抓住、機會來了要抓住……

  是。機會來了要抓住。

  是。他要追求她,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面對像她這樣內外兼修的頂級美女,他的心早已經蠢蠢欲動,如果自認高攀下上、未戰先走、退卻了,白白任她從身邊溜走,要娶美女當老婆的夢想,還能找誰來幫他圓?

  「我不該把妳單獨留在原地的。」頭一甩,他接著說:「妳不要謝我啦,其實剛才是……是因為對方心虛害怕,不敢再糾纏下去,所以嚇得把包包丟下,拔腿就跑。」這算不上謊言吧?

  程家欣點點頭,把東西一樣樣收回小提袋裡,微微笑著。

  「總之有驚無險,你沒受傷,我、我已經很高興、很感恩了。」

  抽出一張濕紙巾,她沒多想,已伸手過去幫他擦臉。

  唔……應該是紙巾上的人工香水,沒什麼特別之處,他卻覺得好香、好迷人、好好聞。神志輕飄飄的,他沒喝酒,不該會覺得醉了,但目前的狀況似乎也不太適合開車。

  片刻,程家欣才意識到男人過於專注的凝視,她心臟咚咚兩響,收回手,水漾的肌膚透著熱。「……你自己擦啦。」又抽出一張紙巾,啪地直接黏在他寬額上,那模樣有些滑稽,她連忙忍住笑。

  倏地回過神來,葉甘慶拿下紙巾,兩眼沒離開過那張美麗容顏。

  「妳不擦嗎?淚珠還沒幹。」抬起手,粗糙指腹幾要碰觸到她殘留在香頰上的濕潤。

  程家欣掩飾什麼似的瞪了他一眼,麗容微側。「不能用濕紙巾擦啦,你們男人一點都不懂耶。」

  果然,他挑眉,真的很不明白,聽她又說--

  「臉上有妝,一擦全都毀了,後果很可怕的。」俏皮地皺皺鼻子,她打開「配備精良」的化妝包,在昏暗光線中依然能迅速補妝,撲蜜粉、上眼影、刷睫毛、擦口紅,一氣呵成,實在了不起。

  「有沒有美美的?」她眨眨眼,小女孩似的笑了。

  葉甘慶凝視著,豐唇勾勃,沉靜地答:「妳本來就美,化了妝很美,不化妝會更美。」

  男人奉承的話,程家欣聽多了,但這些話從他嘴中說出,眼神如此深邃,連淺薄的話也變得好有深度。她心一蕩,竟不爭氣地感到難以呼吸。

  抿抿唇,她故意輕哼一聲。「甜言蜜語,言不由衷。」

  他不急不躁。「我是說真的。事實便是事實,難道妳偏要我說妳不美、長得很醜嗎?這樣未免太虛偽。」

  她粉頰更燙,嘟了嘟唇沒出聲,眸底跳動的光輝是愉悅的、教人心動的。

  這一刻的凝望能不能天長地久?葉甘慶腦中模糊掠過這樣的念頭,嘴邊漾出笑來,明白自己又想談戀愛了,談一場永久廝守的戀愛,他想待她好。

  「我想,我們算是朋友了吧?」他忽然問。

  程家欣小臉微偏,不明就裡。「嗯哼,當然是朋友啊。」

  「那我以後都喊妳家欣,不叫程小姐,可以嗎?」

  她略頓,隨即大方地聳聳肩。「隨便你,不過很多朋友都喜歡叫我莉莉安,那是我的英文名字。」

  「我比較喜歡叫妳家欣。」

  被男人的低沉嗓音撩動心弦,她心一促,故意揮揮手,粗聲粗氣地說:「好啦好啦!都可以啦,隨便你怎麼叫。」

  他笑,終於站起身來,還探出手臂拉了她一把,兩人各自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今天晚上還真特別呢。」她攏攏頭髮,歎了一聲,「葉甘慶,我們等會兒是不是該到警局報警,請他們加強這一帶的巡邏,不然的話,說不定還會有其它遊客被搶。」

  「呃……應該不會,他們、他們不敢的。」

  「你怎麼知道?」

  糟糕、糟糕!他動著腦筋,不想說謊,就只好避重就輕--

  「他們這次沒搶成,暫時不敢亂來,還有,這一帶算是海哥的地盤,他比警察還猛,人面很廣的,說不定認識這幾個臭小子,妳如果跑去報警,那就……就打草驚蛇了。」

  她麗眸一亮,拉著他的手腕。「好,那我們回去找海哥。」

  「唔……」忽然,他皺眉,手又摀住腹部。

  「怎麼了?」腳步停頓,她反射性地扶住他,以為他挨那一拳真受傷了。

  「沒事……只是,我肚子好像又餓了。」他努力分散她的注意力。

  「嗄?」程家欣怔了怔,「可是你晚餐吃很多耶。」他吃燒烤還配了一大碗白飯,這麼快就餓了?

  「八成消耗光了,肚子就是會餓,我也沒辦法。」麥色臉龐無辜得很。

  沉吟了幾秒,她咬咬唇,吶吶地說:「可是你剛才買的酸梅湯、鐵蛋和魚酥全被我丟在河堤的石墩上,說不定被風吹進河裡了。」當時情況紊亂,她一急,哪裡管得了這麼多?

  葉甘慶咧嘴一笑。「沒關係,等會兒再買給妳,我們去吃阿給和魚丸湯。」

  「咦?」來不及反應,人已被他拉動,往熱鬧的老街方向走去。

  唔……她肚子又不餓。

時序進入秋天。

  日本、加拿大等地早已掀起賞楓熱潮,氣溫與夏季有了明顯的落差,然而,回到台灣,海島型氣候雖然標榜著四季如春,可說穿了,台灣感覺起來只有夏、冬兩個季節,而夏季還特別長,都九月底了,樹葉綠油油,單地也綠油油,一點也沒有枯黃的打算。

  午後,機場入境大廳熱鬧喧騰,比平常多出三、四倍的人來,一圈又一圈圍在鐵欄杆外。

  程家欣和團隊拖著行李走出,立刻被眼前人山人海的陣仗嚇了一跳,仔細瞧瞧那些大小牌子,才知道今天又有某位國際巨星造訪台灣。

  「是韓國那個師奶殺手耶。」程家欣有趣地看著前來接機的「粉絲」們,其中以一群辣媽團特別搶眼。「海倫姊最愛他了啦。」

  和她並肩而行的一位空服員瑪姬挑了挑眉,笑歎:「可憐的海倫姊,她這幾天剛好帶隊飛歐洲大長班,注定跟帥哥無緣囉。如果她看到報導,肯定在遙遠的那一方哀怨地咬手帕。」

  程家欣笑著搖頭,正煩惱要如何從大批圍觀的群眾、影迷、媒體記者、數不清的攝影機,和一大排腳架中殺出一條路,一個高大的熟悉身影陡地出現在面前,大手已按住她的大行李箱。

  「我來啦。」葉甘慶咧嘴笑,見她微怔,跟著抿住菱唇邊疑似愉悅的弧度,他的心飛揚起來,知道她並不討厭他的舉動。

  「你怎麼又來啦?」程家欣沒說話,瑪姬倒是戲謔地開口了,「小葉先生,你還真是有心人,三不五時就來送機、接機,莉莉安飛到外站,你一天至少一通電話問候,噓寒問暖的,簡直可以當管家啦。唉,你這麼努力追,我們家莉莉安大美女到底答應了沒?」

  「瑪姬姊?!」程家欣臉紅了。

  這陣子,他越來越常出現在她週遭,漸漸侵入她的生活圈,如今,「環航」不少空服員和地勤都知道她有個小葉先生。

  他是在追求她嗎?

  嗯……似乎是如此,可她心中卻感到前所未有的矛盾……唉,或者時機成熱了,她就知道該如何取捨。

  葉甘慶不以為意地笑開,對著瑪姬點點頭。「我做得還不夠好。」

  瑪姬嘖嘖稱奇。「哇啊--小葉,你也太Swee了吧?」好傢伙,狗腿得真技巧。「贊,有出息,我投你一票。」

  葉甘慶嘴咧得更開,揮揮手,大聲嚷著:「來,妳們跟在我身後,我帶大家出去。」對著程家欣頑童般的眨眨眼,他搶過她的大小行李,當開路先鋒去了。

  一行人擠出人群,受惠的還不只程家欣和瑪姬,後頭入境的其它空服員和旅客也總算有條淨空的小走道可供行走。

  「妳們上去開檢討會吧,行李可以留下來,我幫大家搬到『環航』的小巴上。」跟著轉向程家欣,理所當然地說:「妳的放我車裡。」

  「小葉,你人真好、真體貼耶。」已經結婚五年、育有一對雙胞胎的曼蒂,雙眼亮晶晶地看著面前的新新好男人。「我要嫁給你啦。」

  瑪姬哼了一聲。「嫁個頭啦!前陣子想嫁凱薩琳家的傑哥,後來又想嫁瑟西家的費斯,跟著是吉兒家的歐陽,妳到底要嫁幾次?」

  「妳管我?」

  兩人開玩笑地鬥嘴,當真大大方方地把行李丟下給葉甘慶處理,反正有壯丁出力,不用白不用,省得搬上搬下的。而其它幾名空服員也照做,十來個大行李箱整齊地排在他面前。

  「還不上去?」瞥見程家欣還站在原地,他濃眉飛揚,低笑:「別擔心,我知道『環航』的小巴是哪一台,不會弄丟這些行李的。」實際上,他和負責開小巴士的司機大哥還挺熟絡的,聊過好幾次天,他請司機大哥喝飲料,人家就回請他香煙,挺合得來的。

  程家欣抓著肩包的帶子,手指下意識樞著,彷彿想說什麼,紅唇掀了掀,掙扎了幾秒,終於擠出話來:「葉甘慶,你……你等我下班啦。」

  他一怔,深深凝視著她,笑容變得好燦爛。「我當然等妳。」

  「嗯。」努力讓心別太失控,她背著肩包,小跑步追上團隊。

  「莉莉安,很甜蜜喔。」某個資深空服員在她耳邊笑話著?

  她沒回答,眉眼卻不受控制的彎成小橋。

  很甜蜜嗎?唉,她已經搞不懂自己了。

半小時後,程家欣已繫好安全帶坐在葉甘慶的家庭房車裡。

  今晚,同期的幾個姊妹又要約在一塊兒唱歌、吃飯,她不知道葉甘慶從哪邊得到消息,原以為是維娜斯透露的,想想不太可能,因為她請了十幾天年休,跑到埃及騎駱駝去了。

  上次同期聚會,他曾厚著臉皮跟去,一邊圓滑地周旋在同期姊妹之間,一邊還忙著和其它姊妹的男朋友變成好朋友,他打下那麼多基礎,鋪了那麼多管道,想要摸清她的生活作息,有得是人替他提供訊息吧?

  該生氣嗎?

  剛開始,心裡是有點不太平衡,氣她那些同期幹嘛隨隨便便就被收攏人心,馬上把他當作自己人,可現在……她直視著前方,景物一幕幕迅速往後退,心有些迷惘。

  「大家約五點半在敦南店,我先載妳回住的地方,放下行李,然後看妳要不要梳洗一下,我再載妳過去?」葉甘慶平穩地駕駛著,瞥了她一眼,不太明白那張美顏流露出的神情代表什麼意思。

  為什麼要對她那麼好?程家欣咬唇。

  不僅如此,他大獻慇勤,親近她身邊所有的朋友,像是在追求她,可是卻從未宣之於口,更未對她做出特別親密的舉動,連牽牽小手都沒嘗試過,害她都糊塗?

  「你載我去,會一塊兒留在那裡嗎?」她輕聲問,跟著聽到意料中的答覆--

  「晚上要加班,晚一點我再去接妳回家。」

  「你要是工作忙,就不用來接我,我、我又不是沒有車可以搭。」

  他迅速瞄了她一眼,神情有些奇怪。

  「我是說,我有公司車可以搭……」她竟然在解釋,竟然……怕他誤解?

  聞言,葉甘慶沉吟了幾秒,沉靜地說:「我想來接妳。」

  心彷彿被揉成一團。唉,他到底想怎樣?為什麼只做不說?他到底要她如何響應?程家欣噘起紅唇,好多話憋在心頭,想問,又覺得那些問題笨到不行。

  「很累嗎?」他分神瞧她,關懷之情自然湧現,「把椅子往後調低,睡一下,到了我再叫醒妳。」

  「葉甘慶?」她忽然喚他。

  濃眉一挑。「什麼事?」

  「你、你你--」你是不是要我當你女朋友?是不是真心喜歡我?是不是打算追我當老婆?是不是?!

  以上的話,她沒一句問出口,矛盾的感受緊緊攫住她,瞬間讓她喘不過氣來。

  若她問了,得到的回答全是肯定,那她的抉擇又是什麼?

  不知不覺間,她好像越來越習慣他的存在、依賴他的存在,也享受他的存在,如果她最後的答案傷害了他,兩人還能維持最基本的朋友關係嗎?

  她越來越不像自己了。

  「家欣?」

  「啊?」她如夢初醒,心嘗試寧定下來。

  「妳想說什麼?」他問,眉眼透著疑惑。

  她搖搖頭,重斬坐直身軀,故作輕快地說:「沒什麼啦,我不累,也不想睡,我精神好得很。葉甘慶,人家想順道去超市買東西。」

  他自然而然地揚唇。「那有什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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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31 23:50:30

第七章

超級市場前,程家欣站在那裡已等了將近十分鐘。

  適才結完帳,她忽然記起要買保鮮膜,又跑進去找,葉甘慶要她出來後直接在門口等,他先將她採購的蔬菜水果和日常用品提到後面的停車場,再開車過來接她。

  「奇怪了……」她嘟囔著,決定化被動為主動,繞到停車場去。

  他那台霧金色的家庭房車挺顯眼的,一下子就抓住她的視線,可是更教她移不開目光的,是立在車旁的一對男女。

  「小葉,對不起、對不起……嗚嗚嗚……我那時不應該那樣對你,我錯了,我不應該聽爸媽的安排,他是個大變態,以為有錢、長得帥就了不起,他根本是個渾蛋,徹頭徹尾的渾蛋!」那女人長得很有味道,瓜子臉、丹鳳眼,中分的長髮鳥溜溜的,美得有個性,可惜妝全花了,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兩手緊緊抓住葉甘慶的左掌,楚楚可憐地控訴兼懺悔著。

  「玲,他打妳了嗎?妳說,那個姓周的是不是動手打妳?!」葉甘慶口氣嚴厲,右手掏出手帕幫她擦臉。

  女人老實不客氣地讓他服務,吸吸鼻子。「他動手打過我一巴掌,那天晚上,我故意在他床邊磨刀,他就再也不敢了,可是……可是他根本沒把我放在心上,他在外面亂搞,女人一個換過一個,現在還要跟我離婚。」忽然,秀氣五官變得猙獰,「作他的白日夢啦,我不離婚,我絕對不會離婚,我不會讓他稱心如意!大家走著瞧!」

  「玲?!」葉甘慶嚇了一跳,搖搖她的手。

  女人陡地回過神,看見他眼底的憐憫和溫柔,癟癟嘴,心-陣痛--

  「小葉,嗚嗚嗚……我常常夢見你,夢見我們以前的事,你總是那麼好、那麼溫柔體貼,你愛我,你說過你愛我,是不是?我記得,一直都記得,嗚嗚嗚……我為什麼那麼傻?嗚嗚嗚……我為什麼要離開你?我後悔死了、後悔死了、後悔死了……」她摀著臉痛哭,順勢靠入他的胸膛,纖細身軀不斷發顫。

  葉甘慶剛開始很僵硬,見她哭得可憐,雙手終於慢慢有了反應,抬起來輕拍著她的背脊,低語:「都過去了,我沒有怪過妳,噓……不要傷心了,玲,不要傷心……」

  他抬起眼睫,不經意和站在幾步外的程家欣四目相接,後者臉上除了明顯的困惑外,街有許多他辨識不出的情緒。

  他微微一怔,並未放開懷裡哭泣的女子,只是納悶,不知她站在那裡多久?聽到多少內容?

  「玲,別哭了,我打電話給妳家的司機,請他載妳回去好下好?」見她這模樣,他實在放心不下,就算她曾經對不起他、傷害過他,也都是過眼雲煙了,沒必要放在心上。

  女人在他胸前亂蹭,竟歇斯底里大叫:「不要、不要!我就要你、就要你!嗚嗚嗚……你別走,我不要你走--」

  葉甘慶無奈地攏眉,正捺下性子想好好勸她,那抹嬌麗的身影已跺著三吋高跟鞋,緩緩的、堅定的、挾著不容忽略的氣勢踱到他面前。

  程家欣實在是忍無可忍,一手扠起腰,一手拍拍女人的肩膀,口氣是前所未有的寒冷,一字字像冰珠,狠得很--

  「這位什麼玲的小姐,哭夠了沒?要是沒哭夠,建議妳打電話給張老師咨詢專線,還是花錢替自己買個心理醫生,隨便怎樣都行,就是別再巴著這個男人,把他還給我!」

家庭房車內播放著輕音樂,以豎琴為主的演奏中夾有海浪和海鷗的聲音,氣氛應該是舒暢柔雅的,可惜不是這麼一回事。

  程家欣鼓著頰,氣嘟嘟地望著車窗外,外頭有些什麼景物,自己也不知道。

  忽然,她轉過頭,耐性似乎已經到達臨界點,再不把話全部吐出來,真要憋到內傷--

  「你幹嘛要當濫好人?她根本……根本只想利用你而已,把一大堆苦水往別人身上倒,見有人憐憫她、同情她,就開始自怨自艾,她如果有決心,真想給那個男人好看,就該堅強起來,而不是哭得像個小可憐。你懂不懂?」

  葉甘慶雙目直視前方,握住方向盤的指關節微凸,沉緩地說--

  「玲是我大學時代的同班同學,算是老朋友了,剛巧在超市的停車場遇見,我原想和她打聲招呼而已,沒想到她會情緒失控。」車子平順地轉了個彎,他聲音更低:「她目前嗯……婚姻狀況並不理想,心裡鬱悶,想找個人傾吐一下也很正常。」

  喉嚨漫起一股酸意,程家欣下意識咽嚥唾液,想沖淡那股怪滋味,一聽到他的回答,真想把包包砸到他臉上。

  「你說清楚,你、你和她交往過多久?你們在大學時就是班對,對不對?」什麼老朋友!以為她猜不出來嗎?是太錯愕,也太煩躁,她一時間忘記自己其實並沒有資格這樣質問他。

  他和自己曖曖昧昧的,似乎是朋友以上、戀人未滿,但一見到停車場那一幕,莫名的危機感兜頭罩來,她幾乎是馬上進入「備戰狀態」,想捍衛屬於自己的領地,任憑「入侵者」再如何可憐柔弱,她也絕不心慈手軟,因為同情敵人就是對自己殘忍。

  略方的下顎緊了緊,葉甘慶並末立即回答,一會兒才出聲--

  「我們大二開始交往,大四下學期,她家裡幫她安排相親,後來她就嫁人了,是家里長輩的意思。」

  還真輕描淡寫!這下程家欣不只想砸包包,連三吋高跟鞋都想脫下來敲他的頭。「為什麼還要替她說話?她明明就是背叛你們之間的感情,她見錢眼開,她用情不專,現在還有什麼臉對你哭訴?!」

  音樂中的海浪聲層層疊疊,忽然猛擊石壁似的,啪一響,片刻,又漸漸平和下來,緩緩來去。

  他語氣依然平靜:「大家還是朋友,更何況,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她情緒不穩定……妳剛才實在不應該那樣對她。」

  車子駛近程家欣所住的公寓,停在大門前。

  該下車了,她卻動也沒動,雙手緊抓著包包。

  她對那個叫什麼玲的女人做了過分的事嗎?沒有……沒有啊,她只是語氣冷了些、態度凶了些,克制不住想戳破那女人柔弱的、楚楚可憐的、想博取同情的假相罷了,這一切,還不是因為他?!

  葉甘慶如墜五里迷霧,不懂她反應為什麼這麼激烈。

  適才,他原想先送玲回去的,可是程家欣臉色難看到極點,見他沒放開懷裡的女人,白著一張臉掉頭就走,害他顧著這邊,又要顧著那邊,最後只好打電話請住在附近的一位朋友過來幫忙。

  他一直是個重感情的人,對男女間的事向來秉持好聚好散的原則,就算彼此問有過爭吵、不快,人生不斷向前邁進,過去就讓它過去,沒必要放在心上。

  「家欣,我只當她是朋友,很普通、很普通的那種……妳怎麼了?」他低下頭想瞧清她,她卻賭氣地撇開臉,他有些無奈又有些著急,忽然伸出手覆在她細緻手背上。

  她彷彿觸電般一震,試圖甩開,他卻握得更緊,溫厚的大掌滿滿包攏著,不讓她逃開。

  跟著,兩顆淚珠毫無預警滴在他麥色手背上,微麻微癢,卻在他心湖掀起動盪。

  「家欣?!」他聲量不小,顯然嚇得不輕。「妳怎麼了?妳……妳不要哭啊,我不是故意惹妳生氣,我錯了,我跟妳說對不起,我、我讓妳打、讓妳罵、讓妳出氣,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她突然抬起臉容,哭得梨花帶雨,眼珠迷濛,教人一陣心疼。「葉甘慶,你、你自己說,你是哪裡惹我生氣?哪裡做錯?你為什麼要跟我說對不起?」

  「嗄?」他微怔,定定望著她。「我呃……」

  「你根本就不覺得自己有錯!」她嚷著,淚珠又擠出眼眶。

  他苦惱地皺眉,一手拭掉她頰上的濕潤,憂鬱地問:「家欣,別讓我猜謎語,妳到底氣我什麼?到底要我怎麼樣?」

  「是你到底要我怎麼樣?!」她瞪他,胸脯高低起伏,咬咬唇,壓在心底的疑問傾洩而出:「你幹嘛三不五時就出現在我身邊?幹嘛大獻慇勤對我這麼好,還入侵我的生活領域,籠絡所有親朋好友,讓大家習慣你的存在、歡迎你的存在?你到底想怎樣嘛?」

  他怔住了,沉靜了好幾秒,忽然低語--

  「我以為已經做得夠明顯,以為妳早就心知肚明……我、我很喜歡妳,喜歡到一定要去為妳做些什麼才開心……我正努力在追求妳,妳不知道嗎?」

  程家欣感覺一股力量緊掐住心臟,又瞬間鬆弛,大量空氣衝進肺裡,每個細胞鼓脹起來,她心痛,痛感中卻泌著快意,讓人想哭又想笑。

  「你……你、你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不說,我怎麼知道嘛!」她和淚輕嚷,未被緊握的手掄起拳頭搥著男人寬肩,發洩了幾下,她整個人撞進他懷裡,主動勾住他的頸項,學那個叫作玲的女人霸住他的胸膛嗚嗚啜泣。

  這轉變來得好快,葉甘慶簡直受寵若驚,心都快跳出喉嚨。

  「家欣?」他身子蠕了蠕。

  「嗚嗚嗚……不要亂動啦!」她凶了一句,固執地不願抬頭。

  葉甘慶不敢再嘗試推開她的肩膀,輕嗅她髮絲的香氣,感受著她異常柔軟的身軀,腦中亂烘烘,體溫熱烘烘。

  他手撫摸著她的波浪鬈發,緩慢地、眷戀地順著弧度而下,在她纖細的背脊上游移,連呼吸都不敢太放縱,怕驚動到這一切。

  光一個擁抱,他都快醉了,好像當年那個情竇初開的少年,有種奇妙的深刻悸動,不可言喻。

  程家欣在他胸前亂繒,把眼淚和鼻涕盡情揮灑,哽咽說著:「……你追我就追我,要是再敢當著人家的面,去……去抱別的女人,任由別人抱著你哭,我、我就不理你,永遠也不理你,我……嗚……我說真的,你聽見沒有?我說真的……」

  她的話嗆著濃酸,這下子,葉甘慶終於聽出來了,管他五里迷霧還是十里迷霧,一下子全散個精光,他的心飛揚,暢遊在甜蜜雲朵裡。

  「家欣,妳在吃醋嗎?」他問得好輕,在她耳畔哼歌似的。

  程家欣沒理睬他,巧肩卻縮了縮,埋在他胸口的俏臉早巳通紅。

  她在吃醋嗎?是,她程家欣也有這麼一天,怕他在意著別人,沒把她放在心裡。

  她是中了愛情的魔咒呵,無理可解的,要不,怎會顛覆自己向來堅持的條件,喜愛上這樣的他?而那張不頂帥又不頂俊的麥色臉龐,又為何越看越順眼,在她眼底,竟也有了自己獨特的魅力?

  毋需言語,葉甘慶已猜中她的心情,寬唇靜靜地泌出歡愉,繼續在她秀氣的耳邊喃著--

  「我不抱別的女人,就算是男人也不抱了,好不好?妳不要不理我,妳不理我,我會很悶的,整個人像消了氣的氣球,皺巴巴的。我皮膚已經這麼黑了,再皺巴巴的還能看嗎?」

  懷中蕩出幾聲悶笑,她心情轉好,卻依然不肯抬頭,雙手緊扯著他的上衣,不自覺地向他撒嬌。

  垂下雙眼,葉甘慶察覺到她腮邊可愛的霞紅,忍不住湊上嘴香了下,低沉且清晰地宣佈--

  「家欣,我們正式交往吧。」

車內流瀉的音樂,都是溫柔的音符……

美好的早晨,程家欣拎著一盒手工自製的乳酪蛋糕,搭捷運到坐落在台北東區黃金地段的「Royal  Style」。這棟飯店建築地下加地面總共二十八層,全部採用流線造型,很有現代感。

  門口的服務人員親切地對她微笑招呼,同樣是服務業,她回給對方一個亮麗笑容,電力十足,電得人家面紅耳赤。

  踏進中庭挑高的明亮大廳,還沒走到櫃檯,飯店經理已迎了過來,笑嘻嘻的。「程小姐,怎麼一個人?妳的護花使者跑哪裡去啦?」

  程家欣可愛地歎了聲。「還在睡覺吧。我的班機臨時取消,今天就變成休假啦,他還不知道。」

  飯店經理挑眉。「他這幾天連續出差,昨天半夜才回來,都快累翻了,還為了一個邦喀島的企畫案相大老闆吵得不可開交,好像關係到當地環保的一些問題。唉,有些大集團只要有錢賺,哪管那麼多……」彷彿意識到自己太多嘴,他正了正神色,露出適宜的笑--

  「我讓人拿備用磁卡給妳,他說不定睡死了,沒辦法爬起來開門。等一下再請服務生幫你們送早餐過去,我想他看到妳來,肯定很高興。」

  輕應了聲,拿到磁卡,程家欣搭著電梯到達十九樓。

  這裡的等級屬於景隅套房,固定兩房一廳,有獨立陽台,衛浴設備精緻,可以一邊泡澡一邊欣賞大台北的夜景。

  熱門熟路地繞過一個小交誼廳,她踩著地毯繼續住裡邊去,嘴角悄悄漾出笑來,記起第一次毫無預警被帶到這裡,她還發了火,氣得都流淚了,以為他跟其它男人一樣,才決定正式交往沒幾個禮拜,就露出本性,最終的目的只想抱著她在床上滾來滾去……

  誰會想到他明明在北部有房子,卻在飯店里長期寄居,理由是三餐有人打點,天天有客房打掃,又因為是飯店的員工,住房、用餐都有折扣可享,還能節省交通時間,因「Royal  Style」台灣分部就設在這棟飯店大樓頂樓,他上下班搭電梯,一切搞定。

  另外一項好處是,就算他出門在外,一、兩個禮拜沒回來,和他混得超熟的幾名服務人員還會輪流幫他照顧大狗哈弟,保證無後顧之憂。

  這男人呵……有時成熟穩重,有時又挺孩子氣的,不過她不能否認,他對她真的很好,雖然有點黏人,好愛管她,可她嘴上罵他煩,心裡卻甜孜孜的很受用。

  她不知道兩人是不是陷入熱戀,因為並未摩擦出激烈的愛情火花,只是彼此的態度明朗了、確定了,有時,她會忍不住偷偷期盼,至於期盼什麼?她也說不清楚,好像不該只是這樣,應該是--是--

  甩甩浪漫長鬈發,她歎了口氣,有點搞不懂自己。

  她沒按門鈴,直接插入備用磁卡,慶幸地發現他沒有上門煉。她無將乳酪蛋糕放進吧檯旁的冰箱裡,往主臥房走去,瞥見大床上的人,臉頰自然渲開紅暈。

  男人趴睡著,被子早被踹到地毯上,他幾乎全裸,只穿著一件黑色三角褲,臀部削瘦有型,隆起的弧度引人遐思,往上延伸是一大片寬廣的背肌,往下瞧去是兩條強而有力、毛茸茸的大腿……儘管害羞,她仍側著俏臉打量著,小心翼翼地在床邊坐下。

  他睡覺原來會打呼,不過還住她可以忍受的範圍內。

  她緩緩牽唇,指尖發癢,忍不住撥弄他一頭亂髮。男人的睡相天真無辜,嘴角還泌出一絲口水,她挑挑眉,摸出自己具照相功能的手機,悄悄將鏡頭對準他的臉……

  「哇啊--」男人突然驚醒。

  「哇啊--」程家欣被他嚇了一跳,胡亂按下快門,拍了一張超矬的照片。

  「妳妳、妳……家欣?!」葉甘慶翻身坐起,腦筋還不太輪轉,「妳飛出去了,妳、妳說要飛三天班。」

  她拍拍胸脯,笑歎了聲。「飛機引擎出問題,正在維修,所以就被迫取消航班,人家今天改成休假啦。」她搥了他一記粉拳,「你很討厭耶,幹嘛叫那麼大聲故意嚇人家?」

  「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努力消化眼前狀況,他搔搔頭又眨眨眼,望著近在咫尺的俏美臉龐,漸漸有了真實感,忽然咧嘴笑了,「家欣……家欣……家欣……」

  「幹嘛啦?一直叫人家名字?」她臉紅紅。

  「就只是想叫叫而已。」這陣子真不是普通的紊亂,一會兒他出差,一會兒換她飛國外,見面機會寥寥可數,雖然天天電話聯絡外加傳簡訊、電子郵件,心裡還是不踏實。

  原以為還得等她飛完三天短班才能見面,沒想到一早就有驚喜出現。他定定看著她,有點傻呼呼的,那模樣挺值得收藏,程家欣頑皮地抿抿唇,拿起照相手機喀嚓、喀嚓猛拍。

  葉甘慶一怔,滿臉疑惑。「幹什麼啊?」

  「拍照留念呀。」她若無其事地回答。

  他眼睛瞠大,驀然間反應過來,叫了一聲,反射性抓起枕頭壓在兩腿間的重點部位,不知結巴個啥勁--

  「妳、妳妳……我、我我剛才有沒有、有沒有變得很、很……大?」

  她雅致的眉心微蹙。「什麼很大?」

  葉甘慶面泛潮紅,眼神不自覺往下瞄了瞄。

  他剛才似乎夢到她了,現在回想,好幾幕都是在床上嗯……滾來滾去,真要說出來,九成九會嚇得她拔腿就跑。

  瞧見他的反應,程家欣頓時會意過來,拿著照相手機的手有些不穩,心裡害羞,卻又覺得好笑,想想,眼前的情況還真特殊。

  「怕什麼?我又不會拿你的照片貼在網絡上。」他越緊張,她越愛逗弄,作勢要搶他的枕頭,「來嘛,讓人家多拍幾張,呵呵呵,原來你穿黑色內褲滿性感的耶,以後我幫你多買幾件,還是你想試試豹紋的?」

  「家欣?喂?別這樣--」

  「你別躲來躲去,不要那麼小氣嘛。」

  「等一下,住手--」

  「不要。」

  「唔……」

  事情演變到最後,程家欣為了拉扯枕頭,整個人壓在他身上,忍不住呵呵笑。

  她第一次這樣作弄男人,第一次知道男人也會因裸露而害羞,他身材很有看頭,卻不懂得如何賣弄,窘迫得漲紅臉。她無聲地歎了口氣,沒辦法,就是覺得這樣的他實在可愛。

  忽然,兩條鐵臂將她合身摟抱,伴隨著她的輕呼,葉甘慶登時扭轉局勢,翻身一滾,強壯胸肌已緊密地壓住她。

  四目相接,他的眼瞳黑幽幽的,最深處卻激耀著火花,而她的眸光霧濛濛,如水一般柔軟。兩人的氣息都不太穩定,一呼一吸間,挾著體內灼熱噴在彼此臉上,兩顆心同時亂了拍子。

  葉甘慶端詳著,視線不由自主瞄向她的軟唇,近在咫尺,透著無形的強力誘惑,那玫瑰色澤微微輕顫,似乎等著人攫取……

  在那注視下,程家欣覺得心臟都快跳出嘴巴了,熱得難受,她不由自主扭動身軀,聽見他喉中滾出古怪的悶哼,某種硬物正頂在自己柔軟腿間,她一怔,大把、大把的熱火轟燒上來,動也不敢動了。

  「你、你你……葉甘慶,我、我之前說過的,我……我反對婚前性、性行為……」她囁嚅著,表情看起來該死的無辜。

  一個男人的忍耐力到底能達到如何的境界?他喘著氣,忽然低下頭吻住她,僅是抵住那兩片嬌唇,沒有更深的探索。

  懷中的嬌軀明顯一顫,她雙手擱在他光滑的寬胸上,慢慢縮成小拳頭,卻沒試圖推拒。

  這就是她期盼的「東西」嗎?愛情光是精神上的分享、心靈上的慰藉已經不夠,她需要更激狂、更親密的關係嗎?

  可為什麼獨獨對他產生這樣的心思?

  她一直有昕堅持,為的是保護好自己,儘管外表成熟艷麗,她內心仍像個小女孩,好害怕受傷。

  是因為這男人讓她有了莫大的安全感,讓她感受到真誠的關懷,她心中那道防衛對他起不了作用,反倒隱約渴望著、期盼著,所以才願意放任他為所欲為嗎?是嗎?是嗎?

  她暈暈然,紅唇自有意識,竟輕輕吸吮起來……

  霍然間,男人兩片溫唇毅然決然地從她的甜美中拔離,健壯身軀也由她身上彈開,跳得遠遠的,彷彿她全身上下都通了電。

  赤著腳在地毯上踱方步,葉甘慶十根手指插入一頭濃髮中,揉得亂糟糟,嘴裡還唸唸有辭--

  「冷靜、冷靜……深呼吸,對,深呼吸,不要亂想,不要亂想……」

  「葉甘慶?」程家欣訝異地坐了起來,胸口仍微促,下床想走近他,下一秒竟見他拔腿衝向浴室。

  「我、找還沒刷牙洗臉!」

  「啊?」

  跟著,浴室裡響起蓮蓬頭嘩啦嘩啦的沖水聲。

  他在洗冷水澡嗎?程家欣小手捧著紅得像熟透西紅柿的臉頰,悄悄歎了聲,不由自主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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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31 23:51:55

第八章

葉甘慶足足沖了半小時的冷水澡,腰間圍著大毛巾走出浴室,打算隨便抓一套休閒衣褲閃回浴室裡換上,而程家欣早已幫他準備好,一條乾淨內褲還大剌剌放在衣褲上面。

  他迅速瞥了她一眼,見她表情好無辜,自己卻有夠不爭氣地臉紅,心裡好氣也好笑,搞不懂她是不是故意戲弄他?

  「以後不可以再這麼頑皮,太危險了,妳知不知道?」換上休閒服從浴室出來,他用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髮,語重心長地說。

  程家欣把一瓶打開的礦泉水塞進他手裡,拉著他坐在沙發上,自己則輕盈地跳到他身後,搶下毛巾幫他擦拭濕發。

  「有什麼危險?我覺得很安全啊。」她唱著反調,心裡卻甜甜的,發覺逗人還真是有趣。

  「家欣,別裝傻,妳明明知道我在說什麼。」

  「唔……」擦拭的動作微頓,她嘟起嘴,「可是你說了,你會尊重我的。」

  葉甘慶不禁歎息。「是,我當然不會傷害妳,當然會尊重妳,但妳……唉唉……」他忍人之所不能忍,很傷身耶。「妳也要乖一點,別來逗我。」

  他超哀怨的語氣惹得她想笑,趕緊抿住。

  丟開毛巾,她忽然俯下身,兩隻藕臂在他胸前交疊,嫩頰貼近他的,輕輕在他耳旁呵氣。「像這樣嗎?」

  葉甘慶手一顫,礦泉水隨即溢出來,懊惱又無奈。「家欣?!」

  忍不住咯咯笑,原來她心底也住著一個惡魔,知道他可以欺負,就開始作怪啦。

  他乾脆把礦泉水往旁邊一擺,喉中悶哼,兩隻大掌壓住在胸前亂摸亂動的小手,側過臉想親吻她,門鈴偏在這時候響起。

  「一定是送早餐來了。」程家欣笑瞇瞇的,臉蛋可口得讓人心癢。「放開啦,你還想幹嘛?」

  他還想幹嘛?他想幹的事可多著呢。葉甘慶可憐兮兮地皺眉,還是放開了。

  她實在挺惡劣的,她自己承認啦。見他那麼聽話,說到做到,她心裡冒出一個個柔軟泡泡,有著數不清的感動,噘起水嫩紅唇,她在他嘴上啵了一記響吻。「賞你的。」

  麥色臉龐泛起紅暈,還來不及反應,就見她踩著輕盈腳步往門口方向而去。

  門開了,果然是送早餐上來的服務生,因為之前也見過程家欣幾回,兩人在門口小聊了幾句。

  葉甘慶起身走近。

  那服務生將小餐車推進房裡,走到門邊又說--

  「小葉經理,順便跟你說一聲,你的哈弟這幾天在宜蘭旅行,你出差去,老趙剛好休假,就開著車把哈弟也帶回老家啦。」老趙是餐飲部主任,也是愛狗成癡。

  他笑說:「我知道,我收到老趙的簡訊了。」

  「你不要太想牠。」服務生半開玩笑。平常大家都混得挺熟,再加上葉甘慶沒什麼高階主管的架子,底下的人對他印象一直很好。

  「是你不要太想牠吧?」

  「呵呵呵……」服務生抓抓耳朵。「沒事我下去啦。喔,對啦,那杯蘆薈椰汁是經理特別吩咐要給程小姐的,可以養顏美容,只有一杯而已。」

  見他進了電梯,程家欣縮回身軀,回眸一瞥,倚在門邊的葉甘慶正衝著她笑。

  「你笑什麼?」她下巴揚起俏麗的弧度。

  「沒有啊,羨慕妳人緣好。唉,只有一杯,唉唉……」他雙臂抱胸,故作哀怨地搖頭:心裡其實很喜歡這種感覺。她在不知覺間走進他的生活圈,熟悉他週遭的朋友,然後越來越習慣彼此,或者,他能讓她離不開自己。

  程家欣抿著笑,用大赦天下的語氣說:「好嘛,別沮喪,大不了分你三口。」

  「三口?」濃眉挑高。

  「你嘴巴比較大呀。」她伸出手指頑皮地輕戳他唇角。

  他一把抓住她的柔荑,壓在胸口,兩人相視而笑,葉甘慶掀動唇瓣才要說話,對面房門在這時打開,一名男子走了出來。

  那男人長得十分高大體面,西裝筆挺,他撥撥飄燙過的飛翹髮絲,俊眼一瞟,終於注意到對門的男女。

  「莉莉安?」英俊面容浮現明顯的驚疑,張士泰用力眨眨眼,還以為視力出了問題。「妳……妳、妳怎麼在這裡?」

  「我為什麼不可以在這裡?」程家欣反問,帶著挑釁。

  葉甘慶目光略沉,在兩人臉上游移。「家欣,這位先生是……」對那男人,他隱約有些印象。

  程家欣坦率地回答:「我前任男朋友,張士泰。」略頓了一秒,又說:「上次跟他分手,你和哈弟也在。」

  一經提醒,他完全記起了。

  想起那天她為這個男人哭的模樣,葉甘慶左胸緊繃,呼吸有些不順暢。

  雖然現在極想將她直接拉進房裡,再緊緊關上房門,阻止任何舊情復燃的可能,他卻還是極有風度地往前跨出幾步,縮短了與張士泰的距離,臉上掛著微笑。

  「原來你是家欣的前男友。唔,你長得很帥。」

  張士泰和他近距離對視,眼中充滿戒備,從頭到腳打量著,很不客氣地問:「你誰啊?」

  葉甘慶維持風度。「我是家欣的現任男友。」

  張士泰嘴角微微抽搐,雙眼瞇起,忽然,一個嬌嗲嗲的女聲從他身後傳來,女人嫩白的手臂佔有性地擠進他的臂彎勾著。

  「好討厭喔,要你等人家一下下,你就這麼沒耐性?」話剛說完,她媚眼輕眨,同時注意到其它人。「阿泰,他們是你的朋友嗎?」

  程家欣看著這位標準的肉彈型美女,又看看張士泰的嘴臉,心中閃過極度的荒謬感。

  她當初到底喜歡上他哪一點?

  就因為他帥、英俊、有張特別令女人心動的臉?

  還是因為男人不壞、女人不愛,他夠邪氣、夠吸引人,渾身都是性感魅力,所以讓她迷失自己?

  老天,她竟然還為他狠狠掉過淚?!如今回憶起,真想把那個時候的自己抓到面前來,甩個兩巴掌清醒、清醒。

  「阿泰,你說話啊?你們認識對不對?」肉彈美女搖了搖張士泰的手臂,瞟向程家欣的眸光充滿敵意。

  「蘇珊娜,妳別這樣。」被「黏」得挺不耐煩似的,張士泰眉心皺起。

  程家欣清了清喉嚨,表情冷淡。「這位小姐,妳想太多了,我們是認識,但算不上朋友。」她拉住葉甘慶的手,「早餐要冷掉了啦,快進來。」

  葉甘慶朝那對男女微微頡首,轉身就想進去。

  「等一下。」張士泰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勁,或者,得不到的總是最珍貴,原以為沒人能摘下程家欣這朵艷麗玫瑰,沒人能對她越雷池一步,除非有婚姻的束縛,但眼見為憑,她不肯和他上床,卻把自己交給這個其貌不揚的男人?她不是非帥哥不愛嗎?

  程家欣沒理會他,正要關上房門,他忽然衝過來,一手頂住。

  「阿泰?」蘇珊娜跺著腳。

  張士泰滿臉不服氣,兩眼細瞇盯著程家欣。「妳找這個男人上床?哼,莉莉安,妳的品味未免太差了吧?還是他夠強?搞得妳很爽?」妒嫉心和自尊受創讓他口不擇言。

  程家欣倒抽口涼氣,不可思議地瞪大眼,尚未反應過來,張士泰的肚子已挨了結實的一舉,他悶哼一聲,痛得彎腰,站不住地跪倒在走道地毯上。

  「哇啊--阿泰,你怎麼樣?打人啊!你怎麼打人了?!阿泰、阿泰--」蘇珊娜高分貝地尖叫,蹲下來扶著面容發白、不堪一擊的張士泰,亮眸還不忘惡狠狠地瞪向出拳的葉甘慶,但後者凌目一掃,嚇得她臉色發白,雙肩縮了縮,什麼話也吐不出來。

  完全沒科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程家欣心臟哆咚亂跳,第一次見識到葉甘慶的怒氣。

  他總是待她好、任她玩鬧、耍耍小姐脾氣,上回有人搶她皮包,也沒見他氣成這模樣,一張麥色臉龐陰晴不定,濃眉壓得好低,深幽幽的眼底冒著火,嘴角和下顎繃得超緊。

  「葉甘慶……」她想拉住他,他卻甩開她的手,往前跨出一步,在蘇珊娜的抽噎聲中,抓住張士泰上衣前襟,用力提起,把他整個人壓在牆上,兩人鼻尖幾要相觸。

  「葉甘慶?你放手,不要這樣啦。」程家欣急了,徒勞無功地想扳動他強壯的臂膀。

  他根本不為所動,近距離望進張士泰強掩驚恐的瞳底,沉聲警告--

  「我這樣的男人沒辦法維持多久的紳士風度,你不爽,可以直接找我發洩,就是不要再傷害家欣,你傷她,我會很生氣,一生氣,就忍不住想揍人,要是揍歪你這張帥臉,我會很過意不去的,你懂了沒?」

  張士泰拚命喘氣,被對方掐得快暈了,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頭。

  「滾!」葉甘慶將他重重甩開。

  蘇珊娜扶著腳步踉蹌的張士泰,戒備地張望著,電梯一上來,兩人迅速閃進去,門關起的那一刻,她揚聲嚷著--

  「你打人,我要告你!這飯店走廊到處都有監視器,一定拍到了你打人,你、你等著被告吧!」

  聲音鬧得實在太大,甚至有三、四間景隅套房的旅客偷偷拉開門縫觀望。

  程家欣一把將葉甘慶拉進房裡,關上門,背對著他走到陽台邊。

  氣氛好沉悶,葉甘慶望了眼擺滿食物的小餐車,又調過視線瞧著程家欣纖細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這美好的早晨似乎被破壞殆盡,他喉嚨像梗著什麼,吞吐不出,悶得胸臆都快爆炸。他錯了嗎?不該動手揍人?她到底在氣些什麼?是因為張士泰說的那些屁話?還是她依然心疼那個男人?

  狠狠灌了口冰水,動作太猛,水溢得他下巴和胸前都濕了。再不出點聲,他肯定會瘋掉。

  放下杯子,他筆直朝陽台邊的身影走去,一把扳過她的雙肩。

  他不讓她躲避,硬是扣住她小巧的下巴,高高抬起,這一瞧,心又擰了。她的臉浸在無聲無息的淚海裡,哭得那麼傷心,像他把她欺負得多慘。

  「家欣?」他低低喊著,夾帶著痛苦。「不要生氣,不要哭了……我、我不打那個張士泰了,他如果真來找我打架,我也不打他了。」

  程家欣掙扎了會兒,仍是被他牢牢困在懷裡,她抿著軟唇不說話,微喘著氣,腮邊和鼻頭都紅通通的,清泉般的眼淚還直冒著。

  「妳說說話,告訴我妳在想什麼,家欣……妳到底要我怎麼做?」他真是六神無主了,心泛麻,意識也有些泛麻,不得不去面對那個可能的問題--

  「妳還是放不開他嗎?家欣……」他呼出一口氣,胸腔卻還是悶得難受,低啞地又說:「那個張士泰他……他配不上妳,妳明知道他配不上妳的。」

  那他呢?他就配得上她嗎?沒錯,在外表上,他絕對沒有張士泰英俊帥氣,但他是真心對她,他想疼她、寵她,想她快快樂樂:水遠笑口常開,他給得起她要的幸福。

  「你這個大傻瓜!」忽然,她罵了一句。

  「家欣……」

  「你大傻瓜、笨蛋加三級!你豬頭啦你!」她小手抹著淚,忍不住搥了他幾下,「我幹嘛放不開那個王八蛋?他有什麼好?我幹嘛放不開他?!嗚嗚嗚……」

  「家欣?」聽見她加大的哭聲,他嚇了一跳,「妳、妳不要這樣……」

  「偏要、偏要,我偏要!」她在他懷中跺腳,想掐人,無奈他肌肉太硬,掐不下去。「還不都是你!嗚……你幹嘛為了我打人?值得嗎?要真吃上官司怎麼辦?你、你何必呢?」

  「誰教他嘴巴不乾不淨!他惹妳傷心,我當然要揍他。」

  「葉甘慶!」她嚷著,一雙雪白臂膀忽然勾住他頸項,緊緊抱住。「他愛講就講,我才不是因為他而傷心。」

  適才張士泰的言語或許傷人,但她已不在乎那樣的人,自然容易釋懷,就算心裡還有委屈,能靠在葉甘慶懷裡盡情傾洩,一切都變得不重要了。

  「家欣,別哭了,妳、妳哭得我心好亂。」收攏臂膀,他低歎,臉埋進她的香發間。

  「你這個傻瓜……葉甘慶,我只在乎你、我只在乎你,你還不懂嗎?你這個大傻瓜……」

  噢--

  所以,她的淚全是為他而流。

  所以,兩顆心交互激盪,撞擊出美麗的音韻。

  所以,他是個大傻瓜,徹底的大傻瓜,最最幸福的大傻瓜。

  一股溫潮在胸臆中猛爆開來,熱烈的情感充斥著每根神經、每個細胞,他暈了、醉了,無比浪漫,無比動心,思緒卻是再清楚不過,他貼著她柔軟的髮絲,在她耳畔喃喃說了什麼。

  忽然間,程家欣輕輕顫抖,美麗臉龐終於離開他的頸窩,她凝視著男人的五官,黑瞳猶如浸在清水中的寶石,熠熠生光。

  葉甘慶微微笑,眉心卻隱約透出緊張,以為她沒聽懂剛才在她耳邊所說的話,深吸了口氣,他唇瓣再掀--

  「家欣,妳願意嫁給我嗎?我想娶妳當老婆,很想、很想,所以,請妳嫁給我。」

  這應該不算求婚的好時機,太突兀,讓人措手不及,但這個想望不斷地發酵、不斷地長大,沉沉壓在胸口,再不說出,他會瘋掉的。

  他緊緊盯著那張美艷的臉容,在她清澈的眼底望見兩個神情緊繃到極點的自己。

  等待的時間似乎好長,長到他開始數起自己的心跳,一聲一聲,如此清楚,跟著,耳中聽到嗡嗡嗡的回音,他緊張得耳鳴了。

  「妳說什麼?」見她張嘴說話,他卻聽得好模糊。

  俏臉上剛止住的淚又開始氾濫,程家欣尖叫一聲,跳了起來,再次抱緊他的頸項,修長雙腿毫不淑女地圈在他的腰間,牢牢依附著。

  這一次,換她貼在他耳朵旁,邊笑邊嚷著--

  「我說好!我說我願意!葉甘慶、葉甘慶……我要嫁給你呵!你這個大傻瓜,我要嫁給你,你聽見沒有?!」

  他聽見了,咧開好大、好大的笑容,心一下子飛竄到雲端。

  她要嫁給他。

  管不了這許多,他情緒激盪到最高點,像咕嚕咕嚕冒著滾泡的熱油,就算等會--得衝上一個小時的冷水澡降溫,他依然俯下臉,深深的、熱情的、不顧一切的吻住那兩片可愛柔軟的唇。

台北冬雨,濕冷的天氣已持續好些天。

  兩手提著滿滿的東西,程家欣在自家路口招了出租車,交代了目的地,包包裡的手機正好發出和弦鈴聲,聽聲辨人,已知道是誰的來電。

  「喂--」

  「是我。」

  她甜甜笑了。「我知道是你,葉甘慶。」

  對方歎了口氣。「妳一定要連名帶姓的叫嗎?」

  「習慣了嘛。唔……好啦好啦,人家會改,以後都叫你兩個字,叫你……叫你阿慶。」她自然地撒起嬌來,嗓音軟啞,沒注意到運將大哥粗眉顫了顫,從後視鏡瞟了她好幾眼。

  葉甘慶低笑,跟著問:「妳現在已經回到香港飯店了嗎?」

  她狡黠地眨眨眼。「是啊,這次是香港兩天班,我明天就回去了。」她撒謊,不過是為了想給他一個驚喜。

  今天其實是她的休假日,之前就跟公司特別請了年休,卻故意讓葉甘慶以為她做臨時調班,飛到香港。她壓低音量,忽然變得很沮喪似的--

  「人家本來想幫你慶生的,可是有同事生病,公司臨時抓飛,唔……阿慶,你今年生日我沒辦法幫你過了,你不生氣吧?」

  「沒關係,明天回來,我去機場接妳,妳再幫我過,好不好?」

  「嗯。」她偏著臉容,手指輕畫著車窗,窗外蜿蜒著一條條雨痕,這陰鬱的天氣裡,她的心情卻甜孜孜又軟呼呼的。

  葉甘慶又說:「我爸媽下個月會和我二弟回台灣,他們等不及要看妳了。到時候,我們安排兩家人一塊兒吃頓飯,我想,他們大人肯定聊得來。」因為都有共同興趣--喜歡戲曲,對各家唱腔瞭如指掌。

  他成功求婚之後的第三天,曾正式登門拜訪程家父母,為博岳父、岳母大人的歡心,還下海拉嗓子,陪程爸和程媽唱了一個早上。果然誠心有好報,不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連泰山大人都對他讚譽有佳。

  程家欣雙頰發熱,輕嚅著:「他們……我是說你爸爸媽媽啦,他們要是不喜歡我怎麼辦?」

  「他們會喜歡妳的。唉,醜媳婦總要見公婆,更何況妳一點也不醜,妳長得這麼漂亮,站出去馬上搶走所有人的眼光,害我都想把妳藏起來,還暴力得想挖出那些亂瞄妳的男人眼睛。」他不懂她到底在緊張什麼,自從得知他父母要回台看她,她動不動就唉聲歎氣,小腦袋瓜裡自編自導著許多悲慘的結局。

  「你不懂啦,我也明白自己長得漂亮啊,可……可就是太艷了,不是長輩們中意的那一款嘛。」

  葉甘慶在另一端拍著額頭,苦笑著--

  「老天,妳想太多啦。妳要嫁的人是我,我喜歡妳長這個樣子,妳恰巧是我最喜歡的那一款,這還不夠嗎?」略頓,他嘿嘿地笑,嗓音微沉:「更何況,妳腰好小,肉肉的臀部,我媽一定一看就喜歡,她常說這樣的屁股-定很會生,生十幾個沒問題。」

  「葉、葉甘慶!」程家欣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他哈哈大笑。「我說真的。」

  「我臀部哪裡肉肉的?你亂講。」這是嚴重誣陷,對大美女的侮辱。

  他趕緊更正,笑意仍不斷透出。「好、好,不是肉肉的,是又翹又圓,這樣高興了沒?」

  他尊重她「婚前不愛愛」的堅持,但不知還能撐多久,因為她有時好故意,兩人獨處時,她常會晃著俏臀,彈性十足的小屁屁直接賴在他大腿上,把他當沙發使用。唉,再不快些把她娶回家,他遲早會腦溢血。

  程家欣哼了聲,咬咬唇又說:「還有啊,我、我最多生三個啦。」

  他咧嘴,只可惜她看不見。「好,不過如果前面三個都是男的,妳要一直生、一直生,生出一個女孩給我。」

  她瞪大眼,沒想到也可以這樣談判。

  「今天我是壽星,好歹給點面子嘛。」他耍賴。

  「唔……這個要求太難啦,請給我五年的時間考慮。」程家欣好氣又好笑,對他真是莫可奈何。跟著,她轉換話題:「你先說你想吃什麼?我明天回來幫你做。」

  他想也沒想,立刻回答:「妳親手做的乳酪蛋糕。」他本來不愛甜食,可她做的手工乳酪蛋糕不甜不膩,香氣濃烈,他一口氣竟可以吞掉三大塊。

  收回畫著車窗玻璃的手,程家欣拍拍旁邊袋子內的六吋蛋糕盒,那是她昨晚的美味傑作,全是為了他。「好啊,我要放重乳酪,肥死你。」

  手機那端傳出愉悅笑聲。「如果妳不嫌我肥,那就肥吧。」

  「哼,你太肥,我就不要你啦。」

  「妳要我的。因為我也會把妳養得白白胖胖,全世界只有我們兩個最登對。」

  「喂?!」她臉蛋嫣紅。

  情人間的話語總帶著傻氣,就算沉默著,聽著彼此的呼吸,也能體會出一種無言的幸福。

  「家欣……我真希望妳現在就在這裡、在我身邊。」他沉靜地說,幽幽然的,觸動了她的心扉。

  她臉紅心跳。「你、你……我們明天就能見面啦。」

  「唉,那要等好久。」

  「啊?」

  「因為我現在就想吻妳。」

  「葉甘慶,你、你你……討厭啦!」

  是假討厭,不是真討厭,前座的運將大哥無端端打了個冷顫,呼--冷氣真的開太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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