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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蔓林]墜心鵲橋[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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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 14:29:02 |倒序瀏覽
作者:蔓林
她這一生八成就這麼讓他給玩完了!
當時年紀小不懂事,他隨口胡謅取的名字,竟然就這麼應驗了人如其「名」的命運——
小草小草,從小到大風刮魚澆命不好;
都還沒來得及跟他算算舊帳呢!這會兒她又成了他家的小丫鬟,
唉!還不要都是為了餬口飯吃……
當個丫鬟她是很認命了啦!可也別這麼看她不順眼嘛!
一會兒又是要她挨餓受凍,一會兒有要她嫁只剩半邊臉的有錢人……
就連他這個處處找她麻煩的大少爺,也來湊熱鬧似的,
有事沒事就拐著她回房,三更半夜要人家陪他密集訓練他的「種子」兵團,
每次都搞得人家渾身像火燒,快死了又還死不掉……
不行了!不行了!她能有幾條命讓他這麼玩……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4-1 14:4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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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 14:30:08

第一章

內外強權,幾度縱橫,這塊歷經顛沛流離的土地,染遍了滄桑;一切,是茫然,也是未知……

  這是個衰敗封閉、貧富不均的年代。

  當溫飽成了生活重心,慾望便會降至最低;將諸事歸於天命者,易知足。

  在這樣的年代,逆來順受也是種美德……

  又聾又啞的陳氏,在無聲世界中蹄冊獨行了五十個年頭,拾荒歲月一如其天生聾啞般,皆是命裡注定,陳氏沒有絲毫怨尤。

  村民管她叫啞婆婆。

  啞婆婆有輛殘破的板車,她每天總是吃力的拖著它,緩慢地邁步前進,滾動的雙輪早已老舊不堪,一路上不時發出的嘎啦嘎啦聲響,像是為一日的拾荒工作揭開序幕.

  從春暖到夏艷、從深秋到冷冬,漫漫寒暑就在啞婆婆的嘎啦聲中,靜悄悄的穿過每一條街道、小徑、田園、溪邊……

  這是座天然小鎮,東方面山,銜接僻壤;西方通往城中,楓樹林綿延,林中有橋,稱作「楓林橋」。

  這天正午,啞婆婆照例在楓樹林裡休息。

  取下繫在褲頭上的小包中,緩緩打開,裡面平躺著兩條皺巴巴的地瓜。

  啞婆婆小心翼翼的剝去地瓜皮,很珍惜的一小口、一小口吃著,絲毫不因長年食用而覺得咀嚼無味,因為啞婆婆明白,不挨餓就是福氣了。

  「哇……哇……哇……」突地冒出一陣嬰兒的哭聲。

  啞婆婆著實一愣,塞滿地瓜的嘴因錯愕而微微張開。

  為什麼會……她竟聽得見聲音!?

  啞婆婆不敢相信,下意識摸摸自己耳朵。啞婆甚至不敢斷定「那東西」是不是就叫所謂的聲音,—一因為她從來就不曾體會過,「聽」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感覺……

  「哇……哇……」

  但它是……它是這麼的清晰有力啊!

  啞婆婆在倉皇無措下將剩餘的地瓜包好,慌張站起,一顆腦袋就這麼忙碌的四處轉動。

  連她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想做什麼。尋找聲音來源嗎?這舉動對於一個長年失聰的人士而言,實在是太荒謬了。

  竹子林的一隅,不知是誰遺落了一件衣服——它是陳舊而骯髒的,說它是件衣服倒不如說它是塊破布,啞婆婆慢慢走過去,不時輕蹩眉心。走近那塊破布定睛一看,那髒兮兮的衣服裡竟包裹著一名嬰兒!

  啞婆婆大吃一驚,趕緊將嚎啕大哭的嬰兒抱起來——是個女娃娃,一個才剛斷了臍帶的女娃娃。

  眼角瞥見衣服裡頭塞著一張字條——啞婆婆不識字,拿著字條瞧了半天也是徒然,這可急死啞婆婆了呀!

  赤裸裸的女娃兒渾身發青,啞婆婆見情況不對,連忙將女娃兒往板車一放,拉起板車拚命往產婆劉嬸家跑去。

  劉嬸常幫人接生,她一定有辦法救這女娃兒的……

  啞婆婆心急如焚、埋頭直往前奔跑。女娃兒的哭聲末歇,然而,啞婆婆卻再也聽不見那稚嫩的啼哭聲了。

  也許是神跡吧!女娃兒命不該絕。

  遇人不淑,但求一死解脫,願以自身薄壽換賜大善人一生福祿。

  那張塞在女娃兒腋下的字條,只留有一行娟秀的筆跡。

  可憐的女娃兒,一生下就注定了失去親娘的命運。

  光陰匆匆,八年的流逝,像是僅在彈指間。

  在歲月的浸蝕下,啞婆婆變得更老了:而昔日的襁褓女娃兒,如今已經是個會跑會跳的小女孩了。

  雖然喝的是法濁澀澀的豆渣汁、吃的是菜根,就連住的地方也是破瓦殘磚。抬荒生活雖然清苦,但吸婆婆對於小女孩的疼愛卻不貧瘠。同樣的,小女孩也視婆婆如自己親娘一般,總是孝順而貼心的。

  每當啞婆婆拖著板車去抬荒時,小女孩也從不讓自己的小手閒著,總是很使勁兒、很賣力地幫著啞婆婆拖車,而啞婆婆每每瞧她認真的一張小臉兒都漲紅了,總會忍不住笑著示意小女孩上車坐好,但小女孩總是不依。

  小女孩雖小,卻也知道婆婆已經老了,老的就快拖不動板車了……

  自從啞婆婆孤獨的無聲世界多了小女孩為伴,這才明白什麼叫作相依為命、心滿意足……

  但小女孩不聾不啞,她的世界豈能無聲?

  小女孩一直到五歲都還不會說話,因為從來沒人教她說話。

  再加上附近的孩子都不喜歡和她玩耍,小女孩也就更缺乏交談的管道了。

  諷刺的是,小女孩卻拜這些孩子所賜,才學會生平的第一句話——撿破爛的,又髒又臭,快滾開!

  小女孩不懂什麼叫作撿破爛的。「撿破爛」是她的名字嗎?為何那些孩子一見著她就直嚷著「撿破爛的」

  小女孩不只不會說話,她甚至沒有名字。

  在啞婆婆的鼓勵下,小女孩從六歲開始,自己試著學發音,但畢竟無人與她對話,小女孩到了八歲還是連話都說不好。

  啞婆婆不想因自己的缺陷而誤了小女孩一生,便起了送小女孩去上學的念頭。

  但啞婆婆積蓄少的可憐,就算全掏空了也不夠繳交註冊費啊!

  為此,啞婆婆只好去乞討,希望哪個善心人士能施捨她一點錢,好讓小女孩能夠順利去上學。

  小女孩的求學夢就這麼在拼拼湊湊下,一點一滴築構而成。

  新的書包、新的鉛筆、新的簿本——小女孩終於能去上學了!

  摟著新穎的書包,小女孩興奮的連續幾夜都睡不好,每每想起附近的孩子穿著制服、背著書包去上學那副神氣模樣,真教她羨慕不已!

  但,興奮過後,小女孩可開始發愁了。

  她沒有名字,怎麼辦呢?小女孩一面走著一面煩惱著。這天,因啞婆婆身子微恙,小女孩依約定前往賣菜的張大叔家拿剩菜。

  爛了的青菜雖不具賣相,但挑挑洗洗總還能煮來吃,張大叔見她們可憐,常叫啞婆婆上他那兒去撿菜。

  一袋的青菜其實不算沉重,但提在小女孩那只乾乾瘦瘦的手中,似乎顯得格外吃力。走上了楓林橋,小女孩已氣喘吁吁了。

  反正過了橋,離家就不遠了。小女孩在橋上放下麻袋,坐著休息。

  然而腦子卻不肯休息。小女孩一心掛念著自己沒名字的事。

  她連話都說不好,更甭提幫自己取名字了!小女孩曲著膝、支著下巴,一臉沮喪的發呆。

  懶懶散散的視線正好落在橋頭。「楓……楓林橋……」她用生澀而平板的發音喃喃低語。

  「這是你的名字?」小女孩問不會說話的橋。

  連橋都有名字,為什麼她沒有……鼻一酸,小女孩哭了。

  轟隆隆的引擎聲由模糊逐漸清晰,像是朝橋面而來——小女孩下意識抬頭,原本迷濛的淚眼中多了一絲驚奇的光彩。

  好……氣派的一部汽車啊!

  像這樣的大房車對附近的孩子們而言,它簡直就像是不該存在的一樣東西,因為它對他們而言,距離太遙遠了,遠的不可思議。

  車子在小女孩面前停下,車門打開,走下來一名面帶同情的中年婦人。

  「你……你就是啞婆婆的那個孩子吧?」

  小女孩並未立刻回答,怔怔的臉蛋像嚇呆了。

  「啞婆婆呢?怎麼今天只有你一人?」

  「婆婆……婆婆累了……睡……睡……」她比個睡覺的姿勢。

  她猜到啞婆婆應該是病了。「唉,可憐…原來婆婆病倒了。」她掏出一點錢。「乖,自己去買點東西吃,記得也給婆婆買一份呀!」

  她以為小女孩坐在橋邊行乞,而小女孩拿著錢,不知該如何回應。

  「乖,可憐,餓的都哭了。別哭,快去吃點東西吧!」

  「哭……哭……沒有名字……」小女孩用力搖頭,希望這位看起來很好心的大嬸能幫幫她。

  「沒有名字,想……想不出來,哭……哭……」

  好心的大嬸聞言一愣。「什麼?你說你哭是因為想不出名字?」

  氣派的大房車這時走下了一名少年。

  「是……是啊……」小女孩猛點頭。

  「對耶,你這一說我才發現,你好像連個名字也沒有。」好心的大嬸一面自言自語、一面東張西望。

  「大家都叫你啞婆婆那孩子,叫慣了,倒也沒人幫你起個名。唉!我也沒念過什麼書,就盡量了。

  當她一看見橋頭野生的花朵,眼睛倏地一亮。

  「就用花的名字好了,撿現成的用用。玫瑰花好不好?這玫瑰花可漂亮了,你就叫玫瑰吧……」

  「她這副德性配得上玫瑰花嗎?」嘲笑的聲音突然由後頭傳來。「一點也不配。」

  「唉呀,少爺……」好心的大嬸回過頭。「她很可憐的,你就別取笑她了。」

  小女孩睜大圓圓的淚眼,望著這個名叫「少爺」的大男孩。

  他有一對很威風的濃眉、燦爛明亮的黑眸,帶著戲渡的薄唇不懷好意的微微揚起。

  他似乎很驕傲的樣子,他似乎……

  小女孩說不出來,只覺得他長的很好看,她從沒見過像他這麼好看的男生。

  「我不過是實話實說,哪裡笑她了?」大男孩嘲弄依然。「照我說,她更適合這堆雜草。」

  他指著小女孩身邊的雜草,微微傾身,湊近她。「你配不上美麗的鮮花,倒是挺襯雜草的,你以後就叫小草,知道了嗎?」

  「少爺,別捉弄人……」

  大男孩仰頭哈哈大笑,轉身走向車子。「彩嫂,快上車吧,別理她了。」

  小女孩從頭到尾只是怔怔地望著他。她不懂他為何忽然笑得這麼開心。

  既然他笑得開心,那「小草」一定是個好名字。

  「我家少爺就是這個樣兒……」好心的大嬸一臉抱歉。「別管什麼名字不名字了。你乖,拿了錢快去買點東西給婆婆吃的。」

  氣派的大房車已經駛遠,小女孩仍伸長了脖子。

  八年後

  東方才漸露白,天然小鎮已展開一天的忙碌。

  青翠的稻苗迎風搖曳,放眼望去,綿延百里的土地全是關家的產業。

  此處的每一畝田,像做著關家帳冊上密密麻麻的財富,但這對終年辛勤忙碌於呼陌之中的農人們而言,「財富」只像是個冷僻難解的名詞,他們不懂,也不想去懂。他們只知道今日播下的小種子來日將成為大希望,一家子的溫飽全靠它了。

  貧苦卻強韌的生命力,不時在這座小鎮上演……

  「不!不要!」

  尖銳淒楚的哀號聲,震天動地,聽的人心都揪成一團,而忙於農事的村民並未因此中斷手邊工作,卻都不約而同的搖頭歎息。

  似乎,大家都已有了心理準備……

  「不!不!」一名神色倉桌驚懼的女孩,年約十六歲,她雙膝一軟,砰的一聲,跪倒在地。「小草給你們磕頭,求求你們別帶走婆婆,求求你們,求求你們……」

  這一聲聲磕的幾乎要抬不起來的響頭,看的教人著實為難。

  「再不盡快處理,是不是大夥兒都別過日子了?」王家大嫂實在憋不住了,埋怨如連珠炮。

  「人都死了好幾天,虧你還能寸步不離的守著。小草,你受得了這股味兒是你有本事,可我們怎麼辦?這屍臭漫天的,聞了直想吐呀!」

  驀地停止磕頭的小草,仰起慘白的臉孔,含淚望著王家大嫂。「婆婆沒有死,她沒有……婆婆只是累了……」

  一顆顆豆大的淚珠有如斷線珍珠,從小草的眼眶紛紛墜落。

  「婆婆說她好累,想睡覺了,婆婆說……婆婆說就睡一會兒,就只是睡一會兒……」小草抖著唇瓣喃喃低語。

  她忽然激動的加大音量,像是怕人不信。「真的,婆婆只是在睡覺而已。」

  「都這麼大的人了,怎會蠢的連活人死人都分不出來?」王家大嫂臭著一張臉。「只有死人才會發出這股噁心的味兒,這也不懂?真傻!」

  「不,不,婆婆沒死……」小草拚命搖晃著小腦袋,慌慌張張的朝四周圍的人逐一跪去、逐一磕頭。

  「王伯,求求你相信小草,婆婆只是睡了,她沒死!」

  「婆婆沒死……寶姐姐,小草不敢撒謊,婆婆真的沒死。」

  「徐奶奶,求您告訴大家,婆婆只是睡了,她過沒多久就會釀了。您就幫小草說說話吧,求求您啊…」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夥兒除了搖頭還是搖頭。小草這孩子不是蠢,她只是不願意去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小草,你也甭自欺欺人了。」徐奶奶歎口長氣。「徐奶奶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孩子,但;唉,雖說你是啞婆婆撿來的,生娘不及養娘親,啞婆婆到底是你唯一的親人,她這一走,你當然會覺得不捨。」

  「不,不是這樣的……」小草固執的搖頭、再接頭。

  「小草,你聽話。」寶姐姐放柔聲音,彎下腰扶起她。「你要振作起來,啞婆婆才能走的安心。還是讓我們先葬了啞婆婆吧!」

  葬了婆婆……那她不就再也見不到婆婆了?小草一想到這兒,肝腸寸斷,失魂落魄的低喃:「不,不可以……婆婆要永遠陪伴小草,永遠,永遠……」

  一時恍惚的眼角餘光忽然瞥見那捆綁成人形狀的草蓆已經被兩名年輕人抬起來,小草激動的整個人從地上跳起來撲上前去。

  「你們做什麼?快放下婆婆,別帶走婆婆呀!」

  「你就別鬧了!」年輕人不耐煩的大喝,腰桿兒奮力一晃,摔開捉著他衣角的小草。

  小草一個往後跟輟,正好有人扶住了她。「小草,你冷靜點,別再這樣了。人死不能復生就算把婆婆還給你,婆婆也活不過來呀!」

  「小草,你就讓啞婆婆好好的走吧……」

  就在一片安慰聲浪中,忽然竄進了極不協調的尖嗓門。

  「都折騰了好幾小時了,是不是還嫌沒鬧夠呀!」王家大嫂兩手一撈,便將小草逮個正著。再嚷,我就叫人拿繩子把你綁起來!

  王家大嫂粗魯的揪著小草,那疵牙咧嘴就貼在她耳朵邊大吼:「大夥兒是看你可憐,這才放著家裡的活兒不幹,專程趕來幫你葬了啞婆婆。你沒一聲謝倒也罷了,還拼了命的瞎攪和,你當咱們吃飽撐著呀!」

  「唉,別……別這樣。」寶姐姐連忙從王家大嫂手中搶下小草。「她到底還是個孩子,這一下子的工夫,哪裡想得開呢?你就別跟她認真了。」

  王家大嫂向來就很排斥啞婆婆,對小草自然也沒有過好臉色。

  「是,她命好、我命賤,不到十八歲就嫁進了王家做牛做馬。她都十六了還能被當成孩子看、耍著臭脾氣……呸!」

  「你那張嘴呀!就曉得刻薄人……」徐奶奶忍不住嘮叨。王家這房媳婦兒的潑辣勁兒,實在教人不敢恭維。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爭嚷著,而在一邊的小草充耳不聞,只是目不轉睛的盯著那捆草蓆。

  牙一咬,她冷不防地又撲了過去。

  「求求你把婆婆還給我,快還給我呀!」

  小草涕泅縱橫,既惶恐又悲傷,她不知該如何是好,唯有緊緊抱住年輕人的一條腿不放。

  「我不能失去婆婆,求求你,求求你別……別……」那條強健的腿為擺脫緊抱不放的糾纏,不時胡亂甩動,有好幾次都揣著了小草的臉、頭……

  不痛,小草一點也不痛,「哥哥,小草再給你磕頭、磕頭……」

  碰、碰、碰……這連聲悶響,一次比一次重、一聲比一聲結實,只見小草那忽高忽低的頭顱,猛往地面敲去。同時,也敲撞著旁觀者的心。這悶悶的磕頭聲,教人聽了鼻酸不已。

  不痛,小草一點也不覺得痛……汩汩鮮血從額頭滲出,流過了眉心、鼻樑、嘴唇……鹹鹹的,什麼東西鹹威的?血,那鹹鹹的味道,是血……原來血和淚一樣,都是鹹的……小草這才明白,眼睛所流的每一滴淚都是血,體內所流的每一滴血都是淚……

  而這場血淚交織的命運,現在才正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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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 14:31:28

第二章

烈焰當頭,微微臃腫的彩鳳已流了滿身大汗。

  抹抹懸在鬢角的汗水,彩鳳才剛走上了橋,便迫不及待伸長脖子往橋底下望去。

  「小草,我就知道你在這兒。兜了一大圈可讓我找著了。」

  小草聞聲抬頭。只見上頭有道人影匆匆越過橋面,步下石階朝她而來。

  彩鳳一臉的心疼,張手便擁住小草瘦弱的身軀。「可憐的孩子,別哭了。你再這麼糊里糊塗的哭下去,眼睛都被你哭壞了呀!」

  瞧這眼又紅又腫的,該是流了多少傷心淚啊!

  小草無聲的棲息在陌生人的擁抱中。她什麼都無所謂了,婆婆走了,連她的心也一起帶走一了,如今的她只剩下一具空殼。

  「唉,我昨兒個一聽到啞婆婆去世的消息,就開始為你發愁了。」彩鳳歎息,幽幽地望向啞婆婆墓碑。

  說是墓碑,也許言過其實了,那兒豎著的不過是塊殘破的木頭,而木頭上,有著像是用利刃劃下、顯得粗糙的幾個字。

               我的母親

                      小草

  啞婆婆撿到被遺棄的小草那年,已六十高齡,想想自己都一把年紀了,又是個沒用的抬荒老太婆,她自卑的甚至不敢以母親自居,更不許小草喊她一聲媽。

  但在小草心目中,啞婆婆就是母親了。有得吃,小草先吃;有得穿,也是小草先穿。這番掏心掏肺的相待,誰能說不是出於母親的愛?

  彩鳳感動的淚水盈眶,輕拍著小草單薄的肩膀。「乖,小草真乖……我想啞婆婆在地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她拎起手絹兒為小草拭去淚水。「自從啞婆婆下葬之後,你就一直守在這兒吧!唉,幾天不吃不喝的,這怎麼成?」

  「不餓……小草不餓……」

  小草機械式喃喃回應,目光呆滯無神。

  「小草,還記得我嗎?」彩鳳柔聲問。「我是彩嫂,當時好像來不及跟你說的樣子。嗯,記不記得?幾年前我們就在這兒見了面的。」

  彩鳳一隻手朝上方指了指,小草木訥的視線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卻依舊是一臉茫然。

  這陌生人指著橋是什麼意思?

  看小草一臉茫然,彩鳳決定換個方式提醒她:「也許你不記得我了,但小草這名字怎麼來的,我想你應該還有印象吧!」

  她的名字?小草微怔,只聽彩鳳接著笑道:「我家少爺調皮,跟你開開玩笑,沒想到這無心的玩笑倒是真成了你的名字。」』

  小草原本渾沌的腦海一下子澄澈了起來。

  她記得!她當然記得!那個坐著很威風的黑頭車、模樣很神氣的大男孩。

  他有雙黑黑亮亮、炯炯有神的眼睛,挺直的鼻樑、驕傲的薄唇,小草隊沒見過像他這麼好看的男孩,她又怎會忘呢?。

  「你配不上美麗的花朵,倒是挺襯野草的……」

  「春丫頭總算是熬出頭了。」

  什麼春丫頭?什麼熬出頭?小草可一句也聽不懂。

  彩鳳逕自說著,絲毫沒有察覺小草一臉疑惑,一看向小草,這才發現小草張著紅腫的眼睛,滿是困惑的望著她。

  「唉,瞧我;自個兒說了半天,也不管你聽不聽得懂.彩嫂主要是想讓你知道,關家夫人可是一等一的大好人呢!」

  彩鳳正是關家的總管,她在關家已待了三十年,與關夫人有著密切而友好的主僕關係。

  她笑瞇瞇的看著小革.「你就隨我到關家吧,以後你在關家做事,日子就不用愁了。」

  去關家?那是個怎樣的地方?

  關家巨宅和關家所經營的加工廠,可說是此地出了名的兩幢建築物。

  小草此刻已經讓眼前這座龐大的建築物嚇呆了。

  好大好豪華的一間房子!

  小草滿是驚奇的眼抑不住好奇,這也瞧那也瞧的左右張望著。

  「小草……」她感覺彩嫂用力扯了一下她的衣角。「還不快叫夫人好。」

  「夫……夫人好。」小草連忙道。然後,這才偷偷瞄了一眼。

  這名雍容華貴、沉穩嚴肅的婦人就是彩嫂口中的關夫人?

  雖說有點年紀了,但她真的好漂亮呢!小草在心中暗暗驚歎。

  「你就是小草,」關夫人的聲音溫和,臉部神色似乎也不再嚴肅。「上前來讓我瞧瞧。」

  「快去。」彩夙推推小草。

  小草走向關夫人,帶點害羞的。

  關夫人打量她一番,笑了。「看來還是個孩子。」

  「夫人,她就要滿十七了。」彩鳳說。

  「哦?不像,她臉蛋還很稚嫩……」關夫人無奈的笑了笑,搖了搖頭。「一會兒找人幫她整理整理吧,瞧她髒的,衣服也都破了。」

  「是,是。」彩鳳連聲說道,繼而轉向小草。

  「夫人已經答應留你在關家了,還不謝謝夫人!」

  「謝謝夫人。」小草恭敬地說道。

  不一會兒,關夫人便走了,小草也隨彩嫂走出大廳堂。

  「小草,這兒每個人都比你大,見了人要叫姐姐。」彩鳳邊走邊說。「阿銀是這兒的大姐,我讓她分配點工作給你。」

  彩鳳揮一揮手,一個年輕女孩由遠處跑來。

  「彩嫂,什麼事?」

  「她是今天才來的,叫小草。」彩鳳說。「小草,她就是阿銀。」

  「銀姐姐。」小草連忙叫人。

  這名叫阿銀的女孩對她露出友善的微笑,讓小草原本忐忑不安的心舒緩了許多。

  「阿銀,你等一下拿些適合她的衣服、先帶她去洗澡,再分配一些工作給她。」彩鳳吩咐完又對小草說;「我現在要陪著關夫人進城裡辦事;可能會很晚才回來,你要好好聽阿銀的話,知道嗎?」

  小草乖巧的點點頭,目送彩嫂離開。「銀姐姐,我…」.她愣了一下——

  阿銀寒著瞼,哪來的友善微笑呢?

  「你以後要是敢偷懶,我就狠狠地教訓你!」

  這是怎麼回事?阿銀翻臉比翻書還快。

  「還杵在那兒不動?過來!」她口氣兇惡地命令。

  小草只能認命的跟著去。

  阿銀兩手叉腰站在一堆髒衣服前。「把這堆衣服給我全部洗完。」

  看著一堆像小山般高的衣服,小草怯怯地說:「彩嫂……彩嫂說我可以先去洗澡……」

  「叫你洗就洗,還敢頂嘴!」阿銀杏眼圓睜的吼著。別說我沒警告你,六點鐘吃晚飯,你最好在這之前把這些洗完,沒洗完就別想吃飯。」

  她那副嘴臉可真像是壞心的後母。小草在心中暗地想著。

  「你再多說一句等於是浪費你自己的時間。你到底洗不洗?」

  「我洗,我洗……」她不敢違抗阿銀,只好乖乖蹲下洗衣。

  阿銀瞧她那小媳婦似的可憐相,好不得意。「還有啊,關家的規矩我現在告訴你,我可是只說一遍,豎起你的耳朵給我聽清楚了。」

  洗完衣服的小草在六點鐘進了廚房,她一進廚房不禁一愣。

  關家下人這麼多,為什麼來吃飯的就這三、四個人?

  阿銀一掉頭看到小草,頓時大睜的眼滿是驚訝。「喲?你怎麼到現在才來呀!吃飯時間要準時嘛!你遲了這麼久可沒人會等你。」

  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小草聞言,眼陣呆望著桌上。又是一愣!木桌上的幾疊盤子已見底,每道菜全都吃的精光了。

  有人正將空碗一個一個疊起。為什麼已經在收拾碗盤了?吃飯時間不是六點鐘嗎?

  「你做事要靈活點嘛!在吃飯時間之前就得把工作做完,像你這樣手腳慢吞吞的怎麼成?」阿銀不滿的數落著。

  「我……我是在吃飯的時間前做完啊!」小草連忙解釋。「吃飯時間是六點鐘,不是嗎?我一洗完衣服就趕著過來吃飯了。」

  「六點鐘?吃飯時間明明是五點半呀!阿銀故作糊塗。

  五點半?小草困惑的猛搖頭。「銀姐姐,你說六點鐘的,銀姐姐,你忘了嗎?你說在六點鐘以前洗完衣服就可以吃飯了。」

  「我說的?我看是你耳朵有毛病。」阿銀冷哼了一聲。「多少年來吃飯時間都是五點半;我有可能弄錯嗎?自己聽錯就別賴人。」

  「不,銀姐姐我沒聽錯,你真的說六點鐘,我是……」

  「你閉嘴!」阿銀一臉的不高興。「我在關家干了五年,關家哪一條規矩我不清楚?何況是吃飯這麼點兒小事?」

  她杏眼圓睜的,轉向身旁的姐妹們問去。「你們倒是給我評評理,這事有可能是我說錯的嗎?」

  那二名年輕女孩一臉畏縮,嘴唇掀了半天就是吐不出半個字來。

  「還不給我說!」阿銀大聲呵斥。

  年輕女孩同時一震,這才怯生生的回道:「是……是啊,銀姐姐不可能會弄錯的。」

  唉,誰不知道阿銀又在欺負人了呢?這新來的小女孩也只能自認倒楣了。

  「不,不是的,是銀姐姐她……」

  「還想賴我?瞧你這丫頭小模小樣的,沒想到嘴皮子可利了,淨說瞎話。」阿銀氣呼呼的走到小草面前,兩手叉腰,氣焰可大了。

  「你給我聽好了,在關家,有你做事的份兒,沒你多嘴的餘地,在這兒什麼都得講規矩,過了吃飯時間你就餓肚子吧!」

  她吼得這麼大聲,小草嚇的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這番委屈不硬著頭皮往肚裡吞又能如何?小草眼眶一下便紅了。微顫的噘著小嘴,一雙飄浮著水霧的大眼睛,盛滿了無辜。

  阿銀見她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火氣更是高漲。

  「自己記錯時間還有臉哭?哭給誰看呀!」

  阿銀狠狠瞪了她一眼。「今天讓你俄上一餓,當是給你個小小的教訓。」

  然後阿銀又一副老大姐口吻的指使著:「桂花、秋蓉,還愣在那兒不動?快把桌子收拾收拾!」她說完便掉頭走人。

  「是,是。」年輕女孩連忙收拾了起來。

  一顆淚幾乎就要滾落下來了!小草匆匆揉了揉眼睛,努力不讓自己哭泣。

  挨餓對小草而言也算不上什麼新鮮事,罷了,不過是少吃一頓。她認命的就要步出廚房卻讓人由後給一手捉著。

  「你先別走。」其中一名女孩捉著她的手。

  雖然沒菜了,但鍋裡還有飯……」

  「秋蓉!」另一個女孩——桂花禁不住低嚷。

  「你……不好吧!萬一讓銀姐姐發現就糟了。

  「不會的,她都走遠了。」秋蓉一面說一面往遠方眺望,確定已不見阿銀的身影。

  「可是……」

  「桂花,咱們都吃過銀姐姐的苦頭,同是一路人,你忍心嗎?」小草的遭遇,秋蓉感同身受。

  「不過是行個方便,就幫幫她吧!」

  桂花莫可奈何的歎口氣搖搖頭,也不勸阻了。秋蓉說的是,她實在沒理由去反駁。

  「你就是彩嫂今天帶回來的小草,是吧?」秋蓉握著小草的手,微笑道。

  小草只是輕輕點頭,顯得有幾分怯懦。

  「我叫秋蓉,今後在關家咱們同睡一床鋪,自從阿春出嫁後我就少了個伴,這下有你可好了。」

  秋蓉語調匆匆,像很倉促。「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趁著銀姐姐人走遠,我先盛碗飯給你吃。」

  小草睜大了眼,像是受寵若驚、又像不安。

  「這……這……」她想起剛才那叫桂花的女孩所提出的警告,她深怕自己會連累他人。

  「但銀姐姐不許……沒關係,小草不吃沒關係。」小草趕緊搖頭。

  「放心,不會有事的。」秋蓉拍拍她,快步走去掀開鍋蓋,拿了一隻碗便盛起飯來了。「不填飽肚子哪來的力氣幹活兒,有的吃就要吃,這可不能客氣的。」

  「就用這剩菜湯拌飯吧!」桂花也連忙端起盤子,將湯汁澆上飯去。「有點兒味道也好下嚥。」

  「是啊,你不說我倒忘了。快,多倒些……」

  小草望著她們一人端碗一人端盤,忙著為自己張羅吃的,此刻怎麼也抑不住內心感動的顫抖。

  秋蓉不由分說地便將碗和筷子塞進小草手裡。

  「找個地方躲起來吃吧!別讓銀姐姐發現了。」

  滿滿一碗的白米飯!小草除了感動,捧著碗的手更因震驚而不住發抖。

  熱呼呼的白米飯、每一粒都是那麼樣的飽滿結實,沒有摻雜一絲的地瓜簽,那只記憶中的碗.盛裝的要不就是兩條皺皺的地瓜、再不就是黃澄澄的地瓜簽,而與地瓜簽和在一起的米粒,稀少的幾乎屈指可數……

  而這滿滿一大碗的白米飯……小草激動的淚當場跌出眼眶。

  「做……做……做下人的也能吃到白米飯……」小草硬咽的連話都說不好。

  「在關家,主子和下人都是吃白米飯的。」秋蓉堅定的語氣掃除了小草的難以置信。

  「關夫人從不刻薄下人,只要你做好自己分內的工作,我保證你在關家的生活會比過去還要舒適。」說著說著,秋蓉又想起了阿銀,不禁歎息。

  「當然了,有些人心眼兒是壞了點,久了就會習慣,你千萬別放在心上跟自己過不去。

  小草像個乖巧聽話的孩子,拚命點頭。「小草記住了。謝謝蓉姐姐,謝謝,謝謝……」

  「我懂,我懂,你就別再一直說謝了。小草,你還是快找個地方吃飯去吧!去,快去、快去……

  關家之大,小草捧著飯碗兜上幾圈人都迷糊了。

  真沒想到在關家吃的第一餐飯,竟得躲起來吃……小草慌慌張張的縮進一大叢樹蔭之下,心想這裡應該是安全了。

  天色逐漸暗去,而這院子又大的教人迷路,又有誰會發現她躲在小角落呢?坐定後,她端起碗扒了第一口飯·

  又香又Q,和地瓜鬆軟軟的口感完全不同,每一次的咀嚼都是滿足,小草幾乎捨不得嚥下肚去,只想細細品嚐它的好滋味。

  但——不成!既是躲起來偷吃,豈容得了她耗上時間細細品嚐?小草連忙大口大口扒飯,囫圇吞下。

  這一急,可也噎著了——「咳!咳!」小草猛拍胸脯,在一連串的咳嗽聲中費力嚥下便在喉嚨的食物。

  「為什麼躲在這兒?」

  冷不防響起的聲音,嚇的小草臉倏地刷白,差點連捧著的碗也給打翻了。

  發僵的頸子,機械式的、一寸寸的抬起、再抬起——她不得不再多抬一些,因為這人長的好高。
是……是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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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 14:32:14

第三章

他那看來很威風的濃眉,正雙雙挑起,黝黑的眸子摻著點點明亮,交織出一絲鋒銳光芒;挺直的鼻樑、驕傲的薄唇。堅毅的下巴,更是一筆一劃勾勒出俊美的輪廓。

  他正是關家少爺——關軾風。

  小草一眼就認出了他——那個說她只配雜草不配美麗花朵的男孩!

  儘管相隔了八年,但男孩的五官仍深深刻印在她的心版上,只怕她想忘也忘不了——

  忽然,關軾風像忍俊不住的噗吃一笑。

  「你吃相真難看,該不會是餓了三天三夜了吧!」

  就像多年前的初次見面,他嘲弄般的語氣依舊。小草也不知怎麼著,大半天仍回不了神,只能呆呆地仰望著。他伸手往自己的唇邊比了一比——

  他什麼意思?難道……小草猛地一驚,連忙摸摸嘴角——

  原來她沾了一嘴的飯粒!小草難堪的抹去嘴角飯粒,一張小臉倏地羞紅、活像顆熟透的柿子。

  她又糗又慌的狼狽模樣,真是有趣!女孩有雙恬靜澄澈的水眸,翕張之間,濃長睫毛拂如曉風,忽上忽下、悠悠蕩蕩,柔似浮雲。

  女孩看來年紀很輕,約莫十五、六歲,似乎相當怕生的樣子——關軾風不由自主地多打量了她一眼。

  但,緊接著的蹙眉,像是他開始對這人有意見了——她全身上下除了那雙眼睛「可以看」之外,其他沒一處「能看的」。

  也不知她飯是怎麼吃的,吃的整張小嘴兒油膩膩的,加上那實在不算乾淨的臉蛋及胡亂紮起的髮束——老實說,田裡的稻草都比她那頭亂髮美觀。

  而再加上她那一身簡陋的粗布衫—一關軾風不禁搖搖頭。

  「你是誰?為什麼躲在這兒吃飯?」

  小草顯得有些為難,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她捧著碗畏畏縮縮的站起,頭垂的低低的,彷彿做了壞事被逮個正著的小孩一般心虛。

  原是想避開銀姐姐,沒想到卻遇上了少爺——

  這時,小草忽然驚覺自己的失禮,連忙彎腰行個九十度的大鞠躬。

  「少……少爺,你好……小……小草給你請安。」唉,她真是糟糕,怎麼連這麼基本的禮貌都給疏忽了呢?

  「什麼?你說你叫什麼?」關軾風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你叫小草?」

  小草這才一點頭,立刻引來關軾風的縱聲大笑。「老天,你怎會有一個這麼可笑的名字?你父母給作取的?」

  他笑的很不給面子,彷彿她的名字是世上最滑稽的一件笑料。

  小草又是一陣臉紅,難堪的恨不得當場有洞可鑽。

  「不……小草只有婆婆,沒有父母……」

  她一本正經的回答,絲毫沒有察覺他話語中的戲謔「那就是你婆婆為你取的了?」他的笑聲沒停過。

  「也不是……」真有這麼好笑嗎?至少小草自己從來不懂得。「是……是……」咬咬唇,小草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道:「是你取的。」

  「我?」笑聲終於在愕然中霎時止住。「你胡說什麼?」

  「我……我沒胡說。」小草依然低垂著腦袋!

  不,是愈垂愈低了,她不敢正眼看他,兩隻眼睛只好猛盯著自己手中的白米飯。

  「我沒胡說,是你忘了……不,不,我的意思是——小草又髒又醜,少爺不記得小草也是應該的。」

  在家被鄰近的孩子奚落、在學校被同學排擠,小草的自卑感在無形中逐漸養成。

  「把頭抬起來。」他忽然有種感覺,她不像是信口胡謅的。

  小草不得不抬頭,不過只是一下子的功夫,她又飛快的低下頭去了。

  「不准低頭,看著我!」他嚴正命令。

  沒辦法了——小草很吃力的強迫自己與他相對。

  關軾風定定望著她。他對這張雖然有點髒、但其實並不如她自己所言那般醜陋的臉孔,可說是毫無印象。

  「到底是怎麼回事?說來聽聽。」既然想不起來,那就讓她自己說吧!

  「八年前……這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小草帶點兒膽怯,輕聲細語的娓娓道來。

  「那時小草才八歲,就在楓林橋上……」

  他的默默傾聽,像是也在默默思索自己生命中是否真有過這一頁。

  「就是這樣……」小草說完了。

  在楓林橋上的往事……瞬間,屬於那段記憶的神經猛地拉長,一下便將關軾風與往事串連起來。

  「你剛才所說的婆婆就是啞婆婆?」他問。

  他終於想起來了?小草拚命點頭。「對,對,對……」小草卻不知關軾風想起的只有往事,不是她這個人。

  那橋、那哭紅了眼的小女孩全都在他的記憶裡,差別只在他已忘了

  小女孩的模樣,當然也就更別提要將過去與現在的她重疊在一起了。

  「真偽不分,你未免也太笨了吧!」即便憶起往事;他仍然覺得很可笑。「如果我當時說你最襯地下的爛泥巴,你是不是打算從此以後就叫泥巴?」

  他說她笨……小草難為情的又垂下腦袋。「我不知道,我沒想過……」

  是的,她又笨又沒用,她知道自己一無是處,但從他口中說出依然傷人。

  「啞婆婆把你送來關家工作?」他猜也猜的到,像她這樣的女孩在關家不做下人還能做什麼?

  小草搖搖頭。「是彩嫂帶我來的,彩嫂不忍心見我一人孤伶伶的。因為婆……」說著說著,嘴角不受控制的一顫,她趕緊咬了咬唇。「因為婆婆去世了,所以……」

  別哭,別哭,千萬不能在少爺面前哭哭啼啼的。小草暗地裡自我告誡。

  原來啞婆婆去世了——關軾風已全然明瞭了。

  「像你這樣偷偷躲著吃、飯碗裡連一根青菜都沒,不知情的人見著了,說不定還以為我們關家都是這麼刻薄下人的。」他微微一笑,不忘調侃她。

  「不,不是的。」她該如何解釋才好?「是……是我自己錯過了吃飯時間。」

  別再節外生枝了,她就自己全攬下吧!「我今天才來,沒把規矩弄清楚,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現在有飯吃我就心滿意足了。」』

  其實她說的也是真話。沒有菜就吃不下?那可是會遭天譴的。「不只有飯吃,而且吃的還是白米飯,我作夢也沒想到能吃這麼一大碗的……」

  「不吃白米飯要吃什麼?」他打斷她的話。

  小草一愣。瞧地說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難道他不知道窮人是吃不起白米飯的嗎?

  人與人之間的差別真的有這麼大?單瓢屢空對銜著金湯匙出世的富家子顯然是不存在的。

  看著小草想了想,關軾風忽然腦袋一偏說道。

  「跟我來。」

  小草聽話的尾隨在他身後,少爺有令她不敢不從。

  但,愈走愈覺得不對勁兒。越過正廳,前方是一道寬敞的長廊,長廊盡頭處則有個轉彎人口,關軾風推開門,走進去。

  寬敞舒適的空間,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張居中而立、又大又氣派的圓桌,而每一張沿桌排放的椅子,全都有著高高的椅背,桌椅表面更是刻有一道道精緻優雅的花紋。

  圓桌之上,正不停的冒著熱騰騰的白霧、香味四溢。

  小草恍然大悟。銀姐姐有說過,大堂之內的餐廳是主子們用飯的地方,應該就是這兒了。

  奇怪的是,少爺帶她來這兒做什麼?「少爺,你要吃飯了嗎?」

  「到餐廳不吃飯難道睡覺?」他大大方方坐下,這才發現捧著碗的小草還柞在門口不動。

  「你那只碗到底要捧到什麼時候,」他蹙眉喚道:「過來。」

  「哦……」小草慌忙上前,怯生生的將自己手中的碗放在桌上,卻不知自己下一步該做些什麼。

  雖然她兩眼都發直了——鮮嫩肥美的雞肉,很是奢侈的切成一大塊一大塊,整條鮮魚蒸的剔透誘人,除了她可一眼辨視的魚肉,其他幾道不知為何物的菜餚,也全部烹調的美味可口,小草忍不住嚥了嚥口水。

  此刻心中卻也不禁百感交集——小草終於清楚領悟到什麼叫作天壤之別了。

  但……老天爺,這樣公平嗎?「添飯啊!」見她老是發愣,關軾風不耐煩了。「添……添飯……」小草一震,連忙掀開鍋蓋,正盛著飯的手隱隱發抖。

  她又緊張又自責——少爺叫她跟著來,就是要她伺候他用餐,她應該想的到的,卻還遲鈍的只會站在一旁發呆,她真是差勁透了。

  關軾風接過她遞上的飯碗,這才拿起筷子,原已鬆開的眉心又重新聚攏了起來——她又呆呆杵著不動了,她有發愣的嗜好嗎?「有人叫你罰站嗎?」他冷冷的說道。「還不坐下!」

  小草趕緊坐下,卻像根木頭,整個脊背直挺挺的屏息而坐。「剛才罰站現在換罰坐了?」他狠狠地瞪著她。「或者你要我親手為你添飯?」

  「我?」小草難以置信的指指自己的鼻尖。「少爺,你叫我……叫我……」

  「我叫你吃飯,懂了沒?」

  「這……這怎麼成?」小草又是擺手又是搖頭的。「我們下人是不能在這……」

  「我叫你吃你就吃。」他決定嚇嚇她。「不吃你就不准留在關家工作。」

  這下小草可慌了,這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她只好再端起自己所帶來的碗,唯唯諾諾的說道:「那……那我吃我自己的份好了……」

  「都冷了還吃?」他可不許。「重新添一碗飯。」

  「小草有的吃就好了,冷熱都沒有關係。」她不過是個卑微的下人,和少爺同桌吃飯已經很不應該了,小草豈敢得寸進尺?

  「你想惹我生氣是不?」他微瞇的眼的出一道不悅的冷光,精準無誤的刺入小草心臟——

  「不,不是的,小草不敢!」她猛然一驚,手足無措,慌的不得了。

  「那就照我的話去做。」他權威的語氣不容她再有任何反駁。

  小草既為難又尷尬,從伸手掀開鍋蓋到添飯,整個過程顯得萬般艱困,心虛的緊——在滿是壓力的氣氛底下,她哪裡嚥得下呢?

  見她終於肯乖乖合作,關軾風逕自吃了起來,不再理會她——

  這在關家是始無前例的,除了彩嫂,從沒一個下人能有幸坐在關家餐廳吃飯。

  關軾風為何要這麼做?因為她捧著連菜都沒有的白米飯,卻吃的津津有味的模樣教他看不過去?抑或是她那雙柔似雲的水眸……

  小草垂著頭,整張臉幾乎埋進碗裡面。她只敢默默吃著自己碗裡頭的白米飯,不敢伸出筷子去夾。

  她的膽怯關軾風全看在眼裡,他不發一語,夾了一塊雞肉放進她婉中。

  著著突然放進碗裡的雞肉,小草著實一愣,僵直的視線望向關軾風——

  他只是吃他的飯,無視她的錯愕,淡漠的表情彷彿什麼也不曾發生。

  小草的視線又從關軾風瞼上,慢慢的拉回自己手中的碗裡——爽脆而橙黃的雞皮之下,連接著一層厚責細嫩的肉質。它的加入,頓時讓整碗飯變得不可思議的甜美。

  鼻一酸,眼圈兒緊跟著發燙了起來,怎麼也忍不住的淚終於滾落而下。

  好端端的她哭什麼?關軾風眉心一皺,放下筷子;坦白說,對著一張哭喪的臉孔實在有礙食慾。

  當小草發現關軾風不悅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時,先是一愣,接著慌忙抹去頻頻滑落的淚水。

  「少爺,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想起了……」

  小草帶著畏懼的垂下頭,不敢看他。「我只是想起了婆婆……婆婆從來沒吃過好東西……如果……如果婆婆還在的話,她看見這麼大塊肉一定會很開心的……但婆婆……婆婆已經看不到,也吃不到了……」

  原來她哭是因為觸景傷情!一個又聾又啞的老太婆倚賴拾荒度日,生活之清寒可想而知,在這麼困難的環境下她還能把小草養大,實在是很不容易。

  關軾風眼中的不悅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瞭然。

  貧窮也許是他無法想像的,他的瞭解,是在於小草對啞婆婆溫柔體貼的心思。

  「關家從不虧待每一位替關家做事的人。」關軾風望著她說。「即使過去曾有過苦難,也在你到關家之後結束了。」

  她的苦難將因關家而結束?真是這樣嗎?小草緩緩抬頭,遇上的是一對黑亮深邃、平靜沉穩的眸子……倏地,小草整顆心沒來由的一揪。

  「啊?天!」

  冷不防突地響起的驚叫聲,嚇了小草一大跳,連忙惶恐站起。

  「你這死丫頭,好大的膽子呀!」

  阿銀三兩步便衝上來,怒眼大睜,咬著牙罵道:「你是什麼東西呀,竟然敢坐在這兒吃飯!少爺,對不起,對不起……」

  她一下怒罵小草、一下又謙卑的對著關軾風猛賠罪。「少爺,她是今天新來的,糊里糊塗又笨手笨腳的,少爺你千萬別生氣呀!」

  這才說完;立刻又拉下臉瞪向小草。「沒規矩的臭丫頭!一會兒看我怎麼教訓你——」「阿銀!」關軾風冷冷截斷她的連珠炮。「是我叫她進來的。」

  阿銀一愣。少爺讓小草在餐廳吃飯?她那張利嘴像突然被塞進了一團布,大半天吐不出半句話來。

  阿銀難以置信的錯愕令小草更加不自在,連忙漲紅著瞼小聲說道:「謝謝少爺……我……我已經飽了……謝謝,謝謝少爺……」她拚命鞠躬,只想盡快離開此地。

  「等等。」關軾風出聲喚住。

  「阿銀,你帶她去洗洗澡,讓她把自己整理乾淨。」

  小草這澡洗的可不輕鬆。

  「都這麼大的人了,連個人情世故都不懂,少爺是看你可憐,隨口說兩句你就當真啦?竟還厚著臉皮跟人家進到餐廳吃飯,就沒見過像你這麼笨的。」

  小草蹲在地上,拿著水舀子從大木桶裡盛出滿滿的水,一勺勺往身上衝去,即使隔著一扇木門和嘩啦啦的水聲,仍掩不往阿銀叨叨唸唸的數落聲。

  「啞婆婆光會養大你有什麼用?好歹也教教你怎麼做人嘛!彩嫂也真是的,要找也找個機靈點的,幹嘛找你這個笨手笨腳的野丫頭?」

  小草只是含著淚默默洗澡,連替自己辯駁一句也不敢。

  「你呀!以後最好給我小心一點,再讓我看到你這麼沒規沒矩的,我就狠狠修理你一頓,聽到沒?」

  小草心裡頭有點委屈。她不是野丫頭、更不是不懂規矩,只不過少爺他——少爺的話她能不聽嗎?

  「你洗澡洗到睡著啦?不會回答呀!」阿銀粗魯的大吼。

  「聽……聽到了……」小草連忙答道。「小草以後會小心的。」

  「你幹嘛答的要死不活的?貓叫都比你大聲!

  「好哇,你不服氣是不?」

  「銀姐姐,我沒有!」

  「沒有?哼,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你這死丫頭……」

  小草從開始洗澡到結束,阿銀那張嘴皮子一刻也沒停過。

  也難怪她一回到房間秋蓉便忙著問:「你一定被罵慘了吧!

  唉,銀姐姐就是這樣,你聽過就算了,別把她的話放在心上,知道嗎?」

  小草點點頭,有些猶豫的,最後還是問出口:「蓉姐姐,少爺是不是一個很好的人?」小草知道秋蓉主要的工作是服侍少爺,少爺的事她一定都很清楚吧!

  「那當然。」秋蓉一面疊著衣服一面說。「少爺要是個壞少爺,又怎會叫你去吃飯呢?」

  「我也是這麼覺得……」小草一想起少爺,心裡頭就有種很開心的感覺。之前被阿銀責罵的低落心情一下全消散了。「少爺平日都做些什麼?」

  「少爺要做的事可多了,能幹的不得了。」秋蓉萬般推崇的稱道。「少爺去年剛在城裡念完大學,夫人便將關家整個工廠交由他打理呢!」

  小草聽了不禁瞪大了眼。她連中學都念不起,少爺竟能念到大學!有錢人家真好,就連上學唸書都是如此稀鬆平常的事。

  「少爺真是能幹……」小草笑彎的眼中滿是尊祟。

  「對了,你怎麼問起了少爺的事?」

  「沒,沒什麼,好奇而已。」

  秋蓉眨眨眼露出一抹調皮的笑容。「我們家少爺一表人才,也難怪你會好奇了。」

  小草臉都紅了。「蓉姐姐,你別……別笑話我呀……」她也不知在難為情什麼,反正就是覺得很不好意思。

  小草害羞地趕緊轉移話題。「蓉姐姐,我……我幫你送衣服吧。」

  「也好——這疊是彩嫂的,你放在她房裡就行了。」

  小草捧著衣服快步走了出去。一想起秋蓉剛才的話,覺得又羞又好笑。

  想著想著,連自己就要撞上了人都不知道。

  「走路不專心很容易闖禍的。」

  小草怔住。少……少爺!她竟一頭撞上少爺!

  正望著她的關軾風,服中飛快閃過一抹驚喜。「小草?」

  清洗乾淨的小草和之前他所見到的模樣已大不相同了——

  那張羞紅的臉蛋是光潔而純真的,一雙生動的眼睛,柔的像水、像雲;小巧的唇瓣很秀氣……

  「這樣好多了,是不?女孩子就是要乾乾淨淨的,別把自己弄的髒兮兮。」關軾風像正急著出門,匆匆的腳步和說話同時進行。

  「小草,你很可愛,以後都要保持這樣,知道嗎?」

  隨著話聲漸細,他已走遠了……

  他說她可愛?小草捧著衣服,像是不相信自己親耳聽見的,大半天回不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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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 14:33:19

第四章

大雨滂沱,整整下了三天三夜。

  這兩天的小草心頭直跳,十分不安,卻又什麼都不敢說。

  尤其當她一接觸到阿銀那不懷好意的眼神,縱有天大的心事也只能咽進肚裡去。

  該怎麼辦呢?

  「哎呀,這應該堆去後院嘛!是哪個沒長眼放的?」阿銀才踏進雜物間便一腳撞上疊得高高的圓木桶,不滿的直嚷嚷。

  正在裡頭拿掃把的小草急忙回應。「是我……抱歉,因為外頭正下著大雨,我就想先放在這兒……

  她話沒說完阿銀就一陣轟炸。「你這豬腦袋!下雨就撐傘呀,再說淋一點雨又怎樣?會死嗎?哼,吃飯倒挺能吃的,做起事來要死不活的!」

  「對不起……」小草猛道歉,只有乖乖捱罵的份。

  「還不快搬出去!」

  「是,是。」小草趕緊打傘、搬桶子。

  兩手忙著搬桶子,雨傘只好藉著脖子夾在肩上,然而不到後院,小草的身子幾乎已濕了一大半。

  倏地,靈感從腦海一閃而過——小草心虛地東張西望,確定周圍都沒人,打開後門拔腿就跑。

  不走一趟她連覺都睡不好,她非去看看不可,她要親眼確定——

  打著傘的小草一路奔跑,終於越過了楓林橋。

  一下橋頭,小草立刻哇的一聲,嚎啕大哭。

  「婆婆——」

  原本豎立著的木碑早已不翼而飛,整片沙地讓雨水沖刷的像被削了一層皮,除了泥濘,一切全走了樣。小草急忙扔開手中的傘,就這麼徒手在泥濘上挖掘。

  「婆婆,婆婆……」小草像瘋了似,拚命挖、拚命挖,她怕她的婆婆就這麼讓大雨給沖走了。

  「婆婆,你別怕,小草來救你了……」小草一面哭一面挖,傷心的連雙手皮破流血都不覺得疼,她一心一意只想要救婆婆。

  這兩天的她心驚膽顫,心頭不祥的預感愈發濃烈。

  婆婆當初可說是草草下葬的,天災難擋,小草就怕會遇上這樣的事。

  她也想好好葬了婆婆,但她沒錢,她無能為力啊!

  「小草沒用,不能讓婆婆走的安心,小草真是沒用……」小草整張臉全是淚水雨水,她萬般自責。

  她傷心,她難過,她已失去了理智——

  這麼徒手挖除了弄傷自己還能挖出什麼?但她不管,她只想確定婆婆沒事……

  一輛黑色房車從橋面上行經而過,卻倏地停了下來。關軾風正從加工廠返回關家,他一度以為是自己眼花,沒想到那名蹲在橋下挖土的女孩真是小草。

  她瘋了嗎!下這麼大的雨她竟然——

  「在這裡等我。」他對司機說完,立即打了把傘下車。

  他可以不理她的,他可以當作沒看見直接回到關家,但——她發了狂般的一把又一把挖著泥濘的背影,絆住了他回家的腳步。

  「小草,你這是做什麼?」關軾風將傘撐向她,捉住她的手臂,不讓她繼續這瘋狂的舉動。

  怎麼會是少爺……小草一怔,很快的又從怔然中醒來。

  「婆婆她……她……」小草泣不成聲。

  她渾身濕透了——「先不管這些,快上車。」

  「不!」此刻根本顧不得此人是少爺,小草激動的推開他。「我不走!」

  她又伸出手去挖泥土。「沒救出婆婆我不走!」

  關軾風再次從她手臂一捉。「你的手已經流血了。」

  「沒關係,我不痛。」她幾乎用尖叫的。

  「只要能救婆婆我不怕痛!」

  她不斷地掙扎,卻又讓關軾風擒個正著。「傻瓜,你挖到手斷了也救不出你婆婆!」

  小草哭著搖頭。「我不管、我不管……」她已瀕臨瘋狂邊緣,奮力推開他,不讓他阻止她。

  關軾風乾脆也把傘扔了,兩隻手從她雙臂牢牢一握。「你能不能有點理智?如果這場雨真能帶走你婆婆,就算你挖到手斷掉也已經來不及了!」

  已經來不及了……是嗎?少爺是這樣說的嗎?

  禁不起打擊的小草只覺一陣天旋地轉,暈厥了過去。

  頭好昏、好重……

  連呼吸也好困難——婆婆……婆婆……婆婆在哪兒……

  婆婆……冒了一身的冷汗,小草竟發不出聲音。

  婆婆……婆婆……

  婆婆不見了!

  「婆婆!」小草衝口喊出,瞬間大開的兩眼充滿驚恐。

  「小草,你總算是醒了。」彩鳳這下安心了。「少爺抱你回來時,你渾身濕透又暈倒了,差點沒嚇死我。」

  小草一個字也聽不下去,翻身就想下床。「婆婆……我要救婆婆……」

  「別慌,別慌。」彩鳳擋著她,將她重新壓回床上。「啞婆婆沒事了。少爺一回來便派了幾名工人前去處理,並且吩咐重新將啞婆婆安葬在山上的墓地。」

  小草著實一愣——少爺他……

  「山上的墓地要錢,我沒錢……」小草憂慮的喃喃自語。

  「傻孩子,既然少爺都願意代為處理了,還需要你操這個心嗎?」彩鳳搖頭笑道。「小草,以後無論是颳風下雨你都不用害怕了,高不高興?」

  何止高興?小草恨不得立刻飛奔至少爺面前向少爺磕頭謝恩。「高興,小草真的很高興……」她不禁喜極而泣了。

  「少爺為人真好,我……我……真不知該怎麼報答他。」小草內心感動不已。

  「你改天好好跟少爺道個謝,再盡心盡力為關家做事,這樣就行了。」彩鳳拍拍她的手。「彩嫂跟你說過了,關家夫人、少爺都是好人,他們從不求人回報的。」

  小草點點頭。「彩嫂,我能不能現在就去謝謝少爺?」

  這般大恩大德,豈能不及時言謝呢?

  彩鳳瞭解的微笑。「洗把瞼再去吧!少爺人在書房。」

  小草趕緊洗洗這張哭花了的臉蛋,然後再流梳頭,將自己整理整齊,這才去見少爺。

  來到書房,她輕輕叩門。

  「進來。」房內立刻有了回應。

  正在審閱工廠帳務的關軾風一見是小草,嘴角浮上了笑意。「你醒了?」

  「是,是……」小草帶著敬畏的步伐走到他面前,砰的一聲跪倒在地。「少爺,謝謝你幫我葬了婆婆,少爺的大恩大德小草一輩子都不敢忘記。」

  關軾風笑意漸深,搖搖頭。「你要真謝我就快起來。」

  小草連忙起身。「少爺,謝謝,謝謝……」她只能以滿口不停的謝聲來表示內心的感激。

  「舉手之勞而已。」關軾風望著她,口吻淡然。對他來說也許不過是舉手之勞,但對小草而言這已是天大的恩澤了。

  她半垂著的臉蛋,紅撲撲的,害羞的不敢直視他。「剛才小草對少爺很無禮,希望少爺能原諒小草。」

  她想起之前自己因擔心婆婆而不小心冒犯少爺一事,心中滿是愧疚。

  「人都會有情緒失控的時候,這很正常,你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她怯生生的掀起眼皮,鼓起勇氣看向他——少爺那張帶著微笑的面容、又黑又亮的眸子——她心臟怦然一動,連忙又低下頭。

  關軾風帶著有趣的目光凝視她嬌羞的模樣,她害羞的模樣實在可愛,尤其是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盛載了無限嬌柔,連帶影響他的心也變得又柔又軟。從沒見過像她這樣的女孩,似水溫純般。

  靜默中,耳畔只有窗外又急又大的雨聲——

  小草心想:說完謝也該離去了。但——她能不能再多留一會兒?能不能再多看少爺幾眼?

  這想法教她差紅了瞼,真不知自己這顆腦袋在想什麼!

  「少爺,那小草先走了。」她漲紅著臉趕緊說道。

  關軾風一怔。她這麼快就要走了?

  為什麼會覺得快?難道他心裡是想留下她的?

  「好,你去休息吧!」他以言語否決掉自己奇怪的思維。

  小草這才走出書房,整個空間忽然陷入一片黑暗。

  「啊?」她嚇一大跳,下意識脫口一叫。

  「只是停電,你別慌,站在原地別動。」她在黑暗中聽見關軾風的聲音。

  她只要再多走幾步就是樓梯口了,關軾風怕她因心生不安而在黑暗中亂竄,那可就危險了。

  「我……我沒動……」小草忐忑的喃喃回應。

  驟雨下得更是猖狂,劈哩啪啦的狠狠敲打著窗戶。

  小草在伸手不見五指下,只能任由這片漆黑將自己包圍,不安的隱隱發抖。

  忽然有隻手搭在她肩上,「你很害怕嗎?」溫暖的掌心有溫柔的聲音。

  小草為按在自己肩上的手心跳加速。「因為……因為什麼都看不見,所以……所以……」

  她解釋,努力不使自己表現的膽小沒用。

  她單薄的肩膀,是這麼樣的不盈一握,他想也不想的,握著她肩膀的手輕輕一推,將她推入自己懷中。

  「小草,別怕……」他輕聲細語的安撫著。

  「有我在,你不需要感到害怕。」

  小草呆了,就這麼呆呆的任他擁著。

  少爺正以他那雙堅實有力的雙臂創造出避風港,將她安置其中。小草逐漸放慢的呼吸中,有著潔淨的男性氣息,那是很令人沉醉的味道……

  他擁著小草纖細的身子,心在蕩漾!

  好寬厚、好有安全感的胸膛——小草緊繃的神經不知不覺鬆緩了下來,將發燙的面頰緊貼著這副胸膛,安安靜靜的停泊。

  他圈著她的雙臂收緊……再收緊……

  是否——他是否曾經吻了她?

  有嗎?他有嗎?

  也許是黑暗,它竟能讓一記吻都變得——玄。

  那晚之後,關軾風的心情變得很不對勁。

  應該說——連小草看他的眼神也很不對勁。

  彷彿,有什麼正在兩人之間悄悄醞釀……

  荒謬!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女孩罷了!他真是覺得荒謬。

  過去,他能輕鬆自在的和小草面對。如今,他竟發現有些困難。

  因為小草的眼神?小草又是怎樣的眼神?

  那是充滿著少女情懷的羞澀與期待。小草生嫩,不懂得掩飾,她對他的愛意全寫在那雙柔情似水的眼睛中。

  他看得出小草喜歡他,但——這正是他在家裡一遇到小草即渾身不對勁的原因。

  小草凝視著他的眼神——令他想逃。

  小草一進廚房,就見著幾個姐姐們正湊在一起咬耳朵。

  「雖說破了相,到底是永勝行的小老闆。」

  「是啊,等吳老闆將來兩腿一伸,整個永勝行就是那個破相的了——喂,喂,小草來了。」姐姐們不約而同望向正朝她們走來的小草。

  小草輕聲問道:「銀姐姐,你找我?」

  阿銀冷著臉,將原本拿在手中的托盤,重重放在桌上,發出碰的一聲。「還不快端去大廳。」

  托盤之上是兩隻茶杯。「原來是有客人啊!」

  小草面帶溫和微笑,乖巧的端起托盤,絲毫不介意阿銀的惡劣態度。

  「是呀,是有客人。」阿銀斜睨著小草,嘴角浮現一絲虛偽的笑容。「人家可是點了名要你親自奉上茶水呢!」

  「我?」小草一臉的莫名。「怎麼說呢?」

  「人家看中你嘛!」其他姐姐們雖沒阿銀的尖酸,但也不忘尋她開心。

  「什麼意思?我聽不懂……」小草困惑的問。

  「不急,你很快就會懂了。」

  「小草,這依我看呀,八成是你婆婆在大有靈,保佑你早日找個好人家。」

  這話全衝著小草,也沒得罪阿銀半句,偏偏阿銀聽了就一肚子火。「哼,瞧你又瘦又干的,真不知道吳老闆看上你哪一點。」

  小草愣愣地看著滿臉不高興的阿銀,直到身後不知是誰推了推她。「還不快去?別讓吳老闆等久了。」

  吳老闆,剛才又聽她們提到永勝行。

  小草心想:印象中好像有間布莊經常會送些衣服和布料來給關夫人,就叫水勝行沒錯。

  永勝行的吳老闆一張方方的大臉看起來總是紅光滿面。

  沒錯,就是他!大廳裡,關夫人和吳老闆正有說有笑的。

  「夫人、吳老闆,請慢用。」當小草恭恭敬敬地奉上茶水的同時,隱約感覺到吳老闆正目不轉睛的打量著她,她欠了欠身轉身離開。

  「小草,你先別走。」關夫人卻適時喚住她。

  但關夫人並沒再吩咐她做什麼,小草也只能像根木頭呆呆站著。

  「這孩子模樣真好,實在是很討人喜歡。」小草聽見吳老闆如是說。

  「當初彩鳳帶她回來時,我瞧她挺乖巧的,再加上又是一人孤苦伶訂的,便收了她。」關夫人說。「這孩子不只乖,做起事來可勤快了。」

  「我上回一瞧見這孩子,可說印象極好,這腦子轉了一轉,心裡就有了盤算。」吳老闆笑說。

  「這才想問問夫人您的意思。」

  「能讓吳老闆看上,是這孩子有福氣,不過——老實說,這孩子還不滿十七,是不是早了點?」

  「這倒不成問題!這女孩呀,十六、七也是時候了,不算早,不算早。」吳老闆笑著連聲道。

  「小犬今年剛好十八,算命仙說這女小三歲正符合小犬的八字,是吉兆,主多子多孫;如果能再拿這孩子八字和小犬合合看就更好不過了。」

  「這可麻煩了!吳老闆,你也知道這孩子是啞婆婆撿來的,沒爹沒娘的,這八字要怎麼說才准呢?」

  看著關夫人和吳老闆一句來一句去的,小草知道他們在談論她,但她卻依舊聽不出個頭緒。

  直到小草站到腿都酸疼了,吳老闆這才告辭。送走吳老闆後,小草又被叫回大廳見關夫人。

  彩嫂跟著也來了,只見關夫人朝彩嫂使個眼色,就見彩嫂對著小草說道:「小草,永勝行是城中數一數二的大布任,我想這你應該是知道的。

  彩嫂為何這麼問她?「知道,我聽其他姐姐提過。」小草點頭道。

  「那就好。」彩鳳微笑。「所以說,能進吳家門也是你的福氣。」

  這吳家福不福氣的,與她又有何於?小草只是睜著疑惑的眼睛望著彩嫂,依然不解。

  彩鳳又笑,帶點莫可奈何的。「但世間事也難有十全十美的。吳家少爺在幾年前的一場意外中破了相,半邊臉都毀了……」

  關夫人喝口茶,接著彩鳳說:「要不是破了相,以永勝行怎會不討房門當戶對的媳婦呢?這兒子帶了殘缺,肯定是會遭人嫌棄,吳老闆有自知之明,也不敢妄想了。說到底,娶妻娶賢,吳老闆要替兒子討個清清白白的媳婦,這才是最重要的。」

  關夫人望著小草,露出個慈祥笑容。「小草,你看來文文靜靜、乖乖巧巧的,臉蛋又生的標緻,我想,這應該就是吳老闆一眼便相中你的緣故吧!」

  彩鳳也跟著附和。「永勝行可是大戶人家,如果吳少爺好端端的,不知會有多少人搶著攀這門親事哩!」

  小草漸漸聽出頭緒來了,但——她實在無法置信!

  「小草,嫁到吳家你這一生都不愁吃穿了。」

  彩鳳這句話像是在為小草的無法置信強了猛藥。

  嫁到吳家?這一……這太荒謬了!小草臉色倏地一變,頓陷詞窮窘境。

  「話雖如此,主要還是得看你自己怎麼下決定。」關夫人補充。

  這種事勉強不來關夫人最多也只能居中牽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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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 14:34:36

第五章

關軾風天天夜歸,因為忙碌。

  是真的這麼忙?還是他故意讓自己忙?今天要不是關家每月固定理帳的日子他也不會這麼早返家。

  他一返家便直接進了書房,甚至沒遇見小草……

  「想不到以永勝行的吳老闆竟相中了小草,想娶她做他們吳家的媳婦呢……

  關軾風在聽見母親這話時,只覺耳朵轟的一響……

  「吳老闆上咱們關家來來回回幾十趟了,倒也不是每個下人都見過。上回幫我送布料偏就見著了小草,或許是小草那孩子和吳家有緣吧!」

  關夫人一面對著帳本、一面撥著算盤;連頭也不抬的,當是一則茶餘飯後的閒暇話題說著。

  兒子只需用心在加工廠和事業上,至於家裡的瑣事有彩嫂張羅著,多一名或少一名下人可說和關軾風毫無關係。

  「小草這年紀,急著嫁人嗎?」關軾風以冷淡的口吻掩飾心中震驚。

  但才剛翻了幾頁的帳本已經闔上——遭到強烈震撼的情緒難再專心,只是關夫人絲毫沒發覺兒子的異狀。

  「自然是不急。」關夫人笑笑。「但緣分到了,擋也擋不住。」

  緣分?怎樣的緣分?關軾風愈聽愈煩躁。

  「那小草怎麼說?她有意嫁人嗎?」他試探地問道。

  「事情來的突然,小草腦筋一下子還轉不過去,暫時還拿不定主意吧!」關夫人說。「這門親事我是覺得挺好的,小草無依無靠的,在這時候嫁人到底是有了歸宿,未嘗不可?」

  「連對方是什麼人都不清不楚的,這門親事好在哪裡?牽強!」他語氣可有不悅?臉上可有溫色?要不母親怎會忽然抬頭望他一眼?

  「你不高興小草出嫁?」關夫人一向精明,她察覺一絲的不對勁。

  「怎麼會?這是小草的自由,我為什麼要不高興?」關軾風在瞬間將心情埋到最深處,露出了淡然無謂的笑容。

  他的心情,無關掩不掩飾的成,而是不成也得成。

  關夫人重新低頭理帳,顯示她自認剛才的懷疑不過是自己多心罷了。

  關夫人不知已幫過多少女僕作媒,而小草是否有一天也將從關家出嫁呢?

  小草出嫁——他只覺得荒謬,他完全無法接受。

  「說的是,嫁不嫁人得看小草自己,我們無權為她作主。」關夫人像是有了打算。「我讓彩風跟她談談。只要小草點個頭,這人既是從我們關家嫁出去的,自然也不能失禮——」

  「媽,我有事出去一下。」關軾風豁然起身。

  「你去吧,反正也差不多了,其他的我來就行了。」關夫人望著兒子慈祥微笑。

  兒子對這事兒哪裡會感興趣呢。自己也真是的,無端和兒子說這些有的沒的。

  她哪裡知道兒子是再出沉不住氣,不得不離開。

  關夫人忽然想起說道:「對了,差點忘了提醒你。軾風,明天咱們得走一趟趙家,算算也剩不了多少日子,加上友嵐辦理出國手續的事這兩天已有了眉目,是該開始張羅了。」

  關軾風敷衍的隨便點個頭,即刻大步離開。

  趙家、發嵐、出國、小草……小算!

  為什麼每一件事都教人如此心煩?

  關軾風焦躁不已,這千頭萬緒該怎麼理清。

  當著關夫人的面小草不好說什麼,但這事擱不得,小草趕忙偷個閒溜去找彩嫂。

  「是嗎?

  唉,夫人這才吩咐我要跟你好好談一談。坦白說,以你的立場設想,這確實是一門千載難逢的好親事,夫人心裡是很贊成的。彩鳳沒料到小草一開口就說不嫁。「小草,你可是嫌棄吳少爺破相?」

  「不,不是的。」小草用力的搖搖頭。「小草無父無母、孑然一身,哪裡敢嫌棄吳少爺呢?」

  「那又是為什麼呢?」彩鳳這就不明白了。

  「摒除吳少爺的殘缺不說,你嫁進吳家可也是堂堂的大少奶奶,裡裡外外都有人服侍著,不知多好命呀!」

  「知道,知道,小草都知道!」小草握住彩嫂的手急切地說著。「但—一小草不懂事,小草不曉得該如何伺候公婆、相夫教子,小草怕給夫人丟人呀!」

  「不慌,不慌,這事容易,只要有心一點兒都不難。」彩鳳十分熱心的說。她打從心底希望小草能有個好歸宿。「啞婆婆來不及教你的,就由彩嫂來教你吧!」

  小草卻還是頻頻搖頭。「不……彩嫂,你對小草好,小草很感激,但……」

  小草滿腹苦衷卻一個字也說不得。

  她能說她喜歡少爺嗎?她能說她捨不下少爺去嫁人嗎?她不能說呀!

  一連好幾天都見不著少爺,她已經夠難受了,現在偏又……

  「托彩嫂的福,小草才能在失去婆婆之後來到關家,總算……總算是有了依靠。」小草幽幽的輕訴。「沒餓著、沒凍著,這對小草來說已經是上天的恩澤了;要是將來的日子能這麼平平靜靜地過下去,小草就心滿意足了。彩嫂,小草只想留在關家伺候夫人。嫁人的事,小草想也不敢想。」

  「話不能這麼說。」這門親事來的突然,彩鳳只當小草是一時無法接受,於是耐心開導。「關家是好沒錯,但你總不能一輩子都在關家做下人吧!」

  一輩子嗎?只要能見到少爺,就算要她做一輩子的下人又何妨?

  「只要夫人不趕小草走,小草甘願一生伺候關家。」

  「你這孩子,淨說些傻話,這女人呀,總有一天得嫁人的,不過是遲早的問題罷了。」彩鳳拍拍她的手,微笑道。

  「小草,早點嫁人也好,趁著年輕幫吳家添個胖娃娃。當然了,最好是一連給他生幾個小壯丁,這樣還愁吳家人不好好善待你嗎?」

  好虛無、好遙遠……彩嫂說的彷彿是另一個世界,小草完全感覺不出這些事和自己有何關聯。

  她的世界,只有關家、只有少爺……

  「就算是這樣,小草還是希望能留在關家。」

  小草再次緊握彩嫂的手。「彩嫂,求求你告訴夫人,小草不嫁,小草真的不想嫁呀!」

  彩鳳望著小草憂心忡忡、欲哭無淚的模樣,不禁一呆。

  「嫁進吳家當少奶奶,難道比不上在關家做個小女僕嗎?」彩鳳不懂這孩子是怎麼想的,但她感覺的出來小草是真心不想嫁人、不想離開關家……

  關家對小草真有這麼大的吸引力嗎?

  彩嫂的疑問,小草無法回答,只好輕輕搖了搖頭。雖然小草還不知道,真正虛無遙遠的,其實是她的少女情懷……

  深夜的關家,一片寂靜。所有的人都睡了,兩條腿不勝久站,漸漸發酸了,小草只好先蹲息一下。

  都快十二點了,少爺怎麼還不回來?

  聽秋蓉說其實少爺早在七點鐘就回到家,不過後來又出去了。正在彩嫂房裡談事情,因此錯過了與少爺碰面的機會。

  怎會這麼不巧呢?

  而原本應該守在這兒等候少爺回來的是秋蓉,而非小草,然而……

  「你要幫我等少爺,但這是我的工作,怎好意思麻煩你呢?」頻頻打瞌睡的秋蓉怪難為情地說。

  對於小草的熱心,秋蓉當然是很感動。工作了一天,大家都累了,誰會願意放棄休息時間來幫助別人呢?

  但除了熱心呢?小草是否也存有一些些私心。好幾天見不著少爺了,小草一直耿耿於懷。

  少爺幫她葬了婆婆,這份大恩大德絕不是說聲謝就可以算了的,渺小如她,也只能盡心盡力伺候少爺——她忽然瞼紅了。

  停電那晚,少爺擁著她——

  她輕撫著自己雙臂,至今隱約還能感覺到少爺手掌的溫度。

  少爺可是吻了她?他的唇輕輕觸碰著她額頭,這算是吻嗎?

  說真的,她不知道。

  小草好想見少爺一面,好想好想啊……

  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小草只知自己那顆見不著少爺的心就像硬讓人給挖了個洞,那地方,是空的,空的教人好生心慌——

  樓梯口突然傳來一連串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一定是少爺!小草旋即站起身,心噗通噗通的跳著,有抹掩不住的興奮。「少爺你回來了。」

  關軾風看見小草有些意外。「是你。」他步伐是蹣跚的,濃濃酒氣撲鼻而來。

  少爺喝了酒?小草怔怔地望著已經仁立在她面前的關軾風,原先黑亮的眸子多了渙散,就連原本俊朗的臉孔都泛著紅光。

  「為什麼是你?」他一手支著牆,拉下慵懶的視線看著矮她一大截的小草。慵懶的眼微微瞇著,冷冷勾起的嘴角似笑非笑。

  他的神情很怪,和平日小草所熟悉的少爺不太一樣。

  「因為……因為秋蓉累了,我還不累,所以……所以我幫秋蓉等少爺回來。」她背貼著牆,被鎖在關軾風高大的身影下,連話都說不順暢了。

  「別人會累你不累?你身體是鐵打的?」他挑高眉。

  「不,不是的,我……」這叫小草怎麼答呢?

  他將支著牆的手收回,踩著懶洋洋的腳步走進臥室。「你不累,是因為可以見到我?」

  小草呆住了——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少爺,我這就為你準備洗澡水。」小草仍站在門口,對著倒頭栽在大床上的關軾風說道。

  「等等,你進來。」

  「什麼?」小草沒聽清楚。

  「我叫你進來!」他不耐煩的重複。「悶死了,窗戶通通給我打開。」

  「是,是……」小草趕緊開窗。少爺今晚的脾氣似乎不太好。

  沁涼晚風徐徐飄來,為何還是覺得悶?如果悶的是心情,又豈是這風能帶得走的?

  今夜,是個浮躁不寧、苦悶惱火的夜。

  「先替我把鞋和衣服脫了。」關軾風又命令。

  「是,是……」小草一面應聲連連、一面蹲下為他脫鞋。

  小草在心中暗暗埋怨自己沒用,只想著要服侍少爺,卻連做事步驟都忘了先向秋蓉問清楚。

  將鞋放好,小草又連忙起身為他脫衣。此刻呈大字平躺的關軾風正雙目閉合,粗濃的睫毛之下是又直又挺的鼻樑……

  眼眸往下移至緊抿的薄唇—一小草倏地臉紅,慌張的別過頭去不敢看他,開始動手解開襯衫上的第一顆鈕扣。

  接著第二顆……這雙手,是顫抖的,而且愈抖愈厲害——小草試圖去忍住,但這手硬是不聽主人使喚!

  屬於男性平坦寬厚的胸膛,就在四顆鈕扣的解放下一覽無遺。淺褐的膚色、堅實的肌肉,男人與女人之間的差異清楚映入小草眼簾。

  她的手顫抖之明顯,連關軾風都感覺到了。他突然睜開眼睛,嚇了小草一大跳,當場僵住。

  遍染紅雲的雙頰,含著羞澀的眼神,小草那張潔淨的臉孔寫滿了少女的靦腆,生嫩中透著一絲嬌柔。

  一股蠢蠢欲動猛地竄了上來——發燙的身子應是緣自於酒精,但關軾風似乎已經感覺到有種源於酒精之外的熱潮正在醞釀,就像上次他擁著她的時候——

  「你不是正在替我脫衣服嗎?為什麼停手了?」他懶懶的提醒著僵住不動的小草。

  「對……對不起……」小草艱難的繼續動作。

  她竟又自己跑來了!

  她看他的眼神實在教他受不了,他這幾天有意避開,她卻又找機會接近他。

  小草啊小草,你可知你的接近會讓不該發生的事發生——

  忐忑的心過度作祟,小草這下更是顫抖的連鈕扣都無法順利解開了。

  她急的都快哭了……冷不防一隻大手握住她。

  「為何抖的這麼厲害?」他捉著她手問。

  「我……我……」小草拚命想抽回自己的手,但他力道之大,她絲毫無法掙脫。

  「你知道嗎?秋蓉一向做的很好,她從不像你這樣。」

  「我知道……我……我不如秋蓉,我……我笨手架腳的,少爺你別生氣……」

  「不,你不是不如秋蓉,更不是笨手笨腳。」

  他那散渙的眼睛有著紊亂、有著放縱,牢牢凝視著小草一字一字道:「因為你對我有著強烈的企圖與期待。」

  小草本能的猛搖頭。什麼企圖、什麼期待,她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你搖斷頸子也沒用。」他冷笑。「小草,你喜歡我,對不?」

  小草在錯愕中整張臉全紅透了。「不,不……我……我沒……不……」天啊!這該怎麼說才好?

  她還能為自己怎麼辯解?

  那種被人當面揭穿隱私的滋味,好狼狽、好難堪、好……好想死。

  「你總是用那種眼神看我。小草,你太稚嫩了,你把心事全寫在臉上,我又怎會看不出來?」她用什麼眼神看他?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甚至無法解釋。「不是的……」

  「不是的話你今晚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他忽然坐起〕捉著她的手勁兒一使,將她整個人更拉近自己。

  「我……我……」小草緊張的眼圈都紅了,鼻息間全是混合著酒氣的男人味,她完全不能思考。

  「秋蓉累了,我……我……我幫她……」

  說來說去還是這個漏洞百出的借口;小草心中已亂無章法了。

  「胡說!」他今晚是怎麼了?為何要這般咄咄逼人?存心讓她出糗?「你有好幾天見不著我,你很難受,而取代秋蓉的工作確實是個不錯的方法。」

  「不,不……」小草只能猛搖著自己的小腦袋。

  「你又知不知道為什麼總是見不著我?」他臉上帶著慍色。「因為我故意避開你,我不想見到你!」

  他不想見到她?他……他討厭她?

  小草錯愕的眼漸漸轉成悲傷。

  原來少爺討厭她——小草心揪得發疼、疼得痙攣。

  她那微顫的唇瓣、那削瘦的肩膀、那纖柔的身子、那——那似雲似霧的眼睛全是濛濛清淚……

  他受不了這樣的她,他受不了!

  她那楚楚可憐的模樣會教他忍不住想抱她——

  她這才要滿十七,她還是一個小女孩,她……她……

  今晚,是個浮躁不寧的夜;今晚,是個思緒凝滯的夜;今晚——今晚她不該來的。

  她不該在他最輕易自我放縱的時刻來!

  他手再使勁,她已投入他懷抱。

  「避開你,是因為太想要你!」

  避開你,是因為太想要你——就在小草仍不解其中真意的時候,滾燙的唇己壓上了她。

  他的重量使她往後陷入柔軟大床中,小草頓時腦中空白一片。

  一陣濃烈的酒氣直衝她頭頂,她整個人都暈了、醉了……

  事情發生的突然,小草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默默承受,而關軾風顯然是豁出去了。

  到這般田地,說什麼都遲了!在他口中的,是小草的甜美馨香;在他輾轉熱吻之下的,是小草柔軟如蜜的唇瓣,凡是因於她的,他都要霸佔!

  他熱情如火的舌深入她口中,撩撥她的舌、逗弄她的齒,小草不懂得回應,只好任由他擺佈。

  狂亂的吻爬上她鼻尖、面頰,埋入她散落在床上的髮絲,他張口含弄著白玉般的耳垂……「小草……小草……」

  小草在陣陣酥麻的抖顫中,聽見他似真似幻的呼喊。「小草,抱著我,緊緊地抱著我,讓我更清楚感覺你每一分體溫……」

  小草聽話的抬起虛軟的雙手,由他脖子摟住,他又回到與她面對面,與她鼻尖廝磨。「小草……」

  他一面吻她的唇、一面低喃,「你知不知道接下去會發生什麼事?」

  「我……我不知道……」她柔聲帶點微顫。她只知道少爺避開她不是因為討厭她,這樣就夠了……

  她什麼都不知道,他怎能——他怎能欺負她呢?他有著矛盾的痛苦。

  他一低頭攫住她的唇。這次,他吻的又深又重又纏綿,他像是發洩;她嬌柔的唇瓣都讓他給吻的紅腫了。

  他的呼吸愈來愈粗重;他的精神愈來愈亢奮,他的手幾乎已經要探進小單衣服裡了……

  「少爺。」

  忽然響起的叩門聲,驚的關軾風倏地一僵,而在他身下的小草也是,她的心差點從口中蹦出來。

  「少爺,你已經睡了嗎?」這是彩鳳的聲音。

  關軾風努力平穩呼吸,將聲音壓的低低的。

  「有什麼事明大再說。」

  「是這樣的,晚上趙小姐打了好幾通電話找你,像有什麼重要事似的。夫人交代說請你回來後務必回電給趙小姐。」

  關軾風一聽到是趙友嵐,心情頓時大壞。「知道了。」他的回應帶點粗魯。

  門外再次恢復平靜。

  靜靜躺在床上的小草,只是用一雙澄澈溫柔的眼眸望著他。

  他牙一咬,身子翻個半圈,下床。

  「你走吧!」他是無法再繼續了,彩鳳剛才的話,提醒了他趙友嵐這人的存在。

  「少爺……」小草坐起來,顯得困惑。

  他只是搖搖頭,不再多說什麼。

  經過了一夜的意亂情迷,整件事全都走了樣。

  小草……小草……小草的身影鎮日盤踞在關軾風心田。

  他發覺,他自己一點也不想放手。

  也許不是不想,是無法——他已經無法放開那小女孩了。

  為何不見小草蹤影,她人在哪裡,每當他一回到家,兩隻眼睛便不由自主的忙著尋找小草的身影。

  這份尋找竟帶著些許的不安,好像小草隨時都會從關家消失不見似的。

  她會不見嗎?會嗎?她並不屬於關家……

  莫名的紛擾令他煩躁——

  他要見小草,立刻!

  但是,冷眼望著擦身而過的僕人,他卻連開口問:「小草人在哪兒?」都沒辦法。

  他是關家少爺,這身份容不得他隨心所欲。

  走出大廳,他又該走去哪?廚房?還是洗衣間?還是——他能走去任何一個他關少爺不該出現的地方嗎?

  第一次,他對這礙手礙腳的身份是如此厭惡!

  彩鳳正巧迎面而來,一見是關軾風便堆滿笑顏。「少爺。」

  少爺!?彩鳳身後的小草不禁大震。

  原來小草和彩鳳在一起!一絲驚喜擦過關軾風的黑眸,只是一下,快的就連彩鳳都沒發現。

  「少爺。」小草在招呼後旋即垂下了頭。關軾風就站在她們面前,小草心跳如鼓,不敢看他。

  關軾風以一如往常的平淡語氣,說道:「彩嫂,你讓秋蓉先上樓幫我預備洗澡水,我想休息了。」

  「好,好。」彩嫂慈愛的望著他。「這麼早就休息了,是不是今天廠裡特別忙?小心別累壞身子了。」

  「我有這麼容易累壞嗎?又不是草扎的。」關軾風表面上說笑,銳利的眼卻在瞬間匆匆掃過彩鳳身後的小草。

  「瞧你成天忙進忙出的,多留意點兒也好。」彩嫂拍拍他,笑說。「要不要先吃了宵夜再睡?我讓小草去幫你準備。」

  「也好。」他又望了小草一眼——很特別的一眼。

  小草始終低垂的頭終於抬起,飄忽的視線仍不忘躲開關軾風。「小草這就去廚房準備。」

  「嗯,你快去吧!」彩鳳一說完也快步走入。

  「少爺,我去叫秋蓉。」

  彩鳳和小草一左一右的相繼走開。

  這是個好機會!

  關軾風尾隨而至,就在和小草擦身而過的同時——「今晚十二點,我在楓林橋等你。」

  小草猛地停住,在微愣中望著關軾風已走遠的背影。

  夜暮中,關家後門悄悄開啟,一道人影迅速閃過。

  偷偷溜出來的小草,直冒冷汗,她好怕會被人發現,又慌又緊張。

  沿著後花園唯一的一條小徑,她開始沒命似的拔腿奔跑,她跑的那麼急、那麼專注,這一路上全是她無怨無悔的腳印。

  終於跑到了楓林橋——楓紅層層、秋意漸深,在那拱橋之上卻是她水恆的春天。

  夾著香煙的兩指正揉著眉心,淡淡白霧由薄唇搖曳飄出。默默佇立在橋頭的關軾風彷彿有抹掩不住的疲倦。

  是什麼令他疲倦,等待,還是煩惱?但就在他一回頭見到小草的瞬間,原有的疲倦全部消失無蹤了。

  他不接近、不出聲,只用那雙黑亮燦爛的眸子,靜靜的、深深的凝視著小草。

  小草在他目不轉睛的注視下,兩腿彷彿生了根,動彈不得。

  好久、好久,彷彿過了一個世紀,不知究竟是誰先移動了腳步,他們在四目交會之中漸漸拉近了距離。直到他們互相在彼此眼眸中看見了彼此。

  關軾風輕輕地將她拉進懷裡,緊緊擁抱——他低頭湊上小草那雙紅潤的唇瓣,輾轉熱吻。

  他迫不及待地將舌探入她柔嫩的口中,汲取她純淨的氣息,唯有感受她,他的心才能得到平靜,才能有所踏實——這份平靜和踏實是絕不容許失去的。

  他要握牢!他要操之在手!他要這一切永遠長存!

  於是,自私蒙蔽了他的心。

  他將得到他所想要的,但在這之後,他所留給小草的,卻是從此停不了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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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城裡的旅館,看在小草單純的眼中,除了新奇,更有一絲說不出的詭異。

  她不知道少爺為什麼會帶她來這種地方。

  一間房、一張大床——小草匆匆轉動的眼珠子,「少爺,我們……我們到這兒來,要……要做什麼?」她帶點猶豫,小小聲問。

  關軾風靜默不語,只是望著她,繼而倏地出手往她纖腰一撈,兩人雙雙陷入大床。

  他吻她的唇、吻她的頰、吻她挺秀的鼻尖——

  小草在羞怯中神經緊繃。

  每當少爺這麼對她,她就會覺得很緊張、很惶恐,因為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才好,但——她卻渴望如此的親密。

  少爺的懷抱,是她最溫暖的港灣……

  「小草……」關軾風撫著她臂膀,柔聲輕喚。

  「小草,你喜歡我嗎?」

  小草頓時羞紅了瞼。「少爺,你……你明知道的……」

  「我要聽你再說一遍。」他以指背在她漲紅的面頰刷了又刷。

  「喜……喜歡……」小草垂下的眼中滿是羞怯。

  「更喜歡我抱你、吻你?」他沙啞的嗓音顫著低笑。

  小草早已面紅耳赤了。這教人怎麼答呢,少爺可是在捉弄她?

  不等她答,關軾風立刻又問:「小草,想不想和我在一起?」

  「我們……我們現在不是已經……已經在一起了嗎?」她畢竟是生澀的。

  關軾風搖搖頭。「不只是現在,還有以後——小草,和我在一起,你就是我的人了,一輩子都是,這樣你明白嗎?」

  她是少爺的人,一輩子都是——

  這是多麼令人動容的一句話啊!

  原來溫柔也能將人整顆心揉碎、也能教人肝腸寸斷。

  「明白,小草明白。」她軟軟的回應,一雙水眸全是款款深情。

  關軾風帶著滿意微笑的唇,重新吻上了她——

  小草的心意,他清楚感覺到了,但這還不夠,他更要小草從此對他死心塌地!

  深深陶醉在熱情擁吻之中的小草,猛地一僵——她上衣的扣子何時鬆脫的?她居然完全不記得了。

  「少……少爺……」小草一慌,本能的握住自己領口。

  「你別怕,只要將自己交給我就行了。」他想捉開她的手,她卻握的更牢。

  「少爺我……我……」她已方寸大亂,根本無法言語。

  「你是我的人,連你的身子也是。」他貼上她髮鬢的唇緩緩游移,濕軟的舌含吮著她耳垂,在她耳畔柔聲喃喃:

  「讓我看看你……讓我撫摸你……讓我更徹底的感受你……」

  他口中的熱氣不時在她耳邊搔著癢——小草只覺渾身一陣酥麻,腦袋重重的、昏昏的,那雙半睜著茫亂的眼,看見的是天旋地轉。

  這樣的她,除了任他予取於求又能如何——當她感覺到冷涼的空氣嗖地滑過,體內根根神經猶如拉緊的弦,一碰就斷。

  她別過頭、閉起眼。就這麼露出自己赤裸裸的上半身,她覺得好羞。

  關軾風滿是喜愛的目光卻是再也離不開她。

  小草不由得一震,身子顫抖不止!他為何要這麼捏著她的胸部?這麼做是不是有什麼目的?他這麼做……他這麼做她很難受啊!

  小草雙頰燙的像燒紅的鐵一般。一個未出嫁的閨女和一個男人袒裎相對怎會不感到羞恥呢?一個好女孩是不該在婚前失了清白的,但她知道自己是守不住了,她已經是少爺的人了——

  倏地,一股威猛電流從下腹竄上,小草連打哆嗦。

  隱藏於私處的花瓣是那麼樣的柔滑膩嫩,他一抵開她雙腿,立刻探訪她那青澀的處女境地。

  撫捏著她的花瓣,撥開嫩膜;一下即竊得了她珠玉般的小核,揉著它、擰著它,他那惹火的手指片刻也不放過她——

  好燙、好熱,像著了火似,小草難受的蠕動著身子、皮膚表面也漸漸滲出了汗水。

  「少爺,我……我覺得好熱、熱的好難受呀!」她忍不住低叫出聲。

  她纖細的嬌軀泛起一層淡淡紅暈,少女的嬌柔,美的教人目不轉睛。

  「小草,你得好好的、用心的去感受這一切……」他帶著喘息的聲音嘶啞低喃。「過了今夜,你將成為一個真正的女人,記住它。」

  覆著薄薄水氣的私密花園,像徽著它已然成熟,他將她雙腿再撐開些,他要看清她初次綻放的美麗……

  這片禁地——它的潤澤是為了期待他的介入,它的激情是為了他而上演,這些,全是他的,是他的!

  「小草,說你愛我。」他急促的呼吸噴灑在她臉龐。「說出來!」

  「少爺,我……我愛你……」她無助的嬌喘著。

  「無論發生什麼事,你永不改變?」

  無論發生什麼事?他為何要這麼問?小草無力思考,只是被動的答:「永不改變,我只愛你,只愛你……」

  「小草,告訴我,說你永遠都是我的,水遠會為我守候。」

  小草什麼都不知道,她只是很單純的愛著他,小草她——他用這種方式會不會太自私、大卑鄙了?

  「小草永遠都是少爺的、永遠會為少爺守候……」

  他將自己的硬挺抵上她的柔軟。「記住今晚你所說的。」猛地衝入她體內。

  那一夜之後,小草已經由女孩成為女人。

  平日在關家就算見著了面,他們仍像往常一般,保有單純的主僕關係。但到了夜晚——少爺便成了她熱情的戀人。

  他倆幾乎夜夜相約於楓林橋——這是一場甜美而神秘的幽會。

  小草好快樂,快樂的就像只會飛的小鳥。

  「你最近心情似乎特別好。」秋蓉也發現了小草的改變。「笑容也多了。」

  「是嗎?」小草眉開眼笑的。「最近天氣好,所以心情也好嘍。」

  「嗯,也變漂亮了。」秋蓉有感而發的說道。

  吃完最後一口飯,她站起來將一隻隻的碗疊起。

  「蓉姐姐,你又取笑我了。」小草也趕緊吃完飯,收抬著桌面。

  其實在關家每個人都待她很友善——只有阿銀例外。

  阿銀欺負人的道行高,她都在暗地裡進行又威脅人不許說,以至於連彩風都不曾發覺。

  「對,對,我又在逗你了,甭說了,咱們還是快點收拾好,要不銀姐姐又要罵人了。」秋蓉調皮的吐個舌頭,扮鬼臉。「我一會兒還得去幫少爺收拾東西。」

  一聽到「少爺」二字,小草精神都來了。「幫少爺收拾什麼?」

  「少爺從明天起要暫時搬到三樓的臥房,所以我幫少爺把一些東西先移過去。」

  「為什麼要搬到三樓?原本住二樓的那間房不好嗎?」

  秋蓉搖搖頭。「因為二樓那間以後要當新房用,明天就會有工人到家裡來重新裝潢。」

  「新房?」小草一時還轉不過來。

  「是啊,等少爺和趙小姐結了婚,就住在那間房。」秋蓉想一想,又說:「不過我看也不會往太久的,聽說他們一結完婚,立刻就要一起出國唸書去了。」

  小草只覺腦袋裡轟的一聲……

  今晚楓紅,格外哀怨。

  一如往常的橋上相會,卻不再浪漫、不再充滿期待——

  小草愁眉深鎖、掩不住心中的黯然。

  「我不該知道嗎?」小草怨尤。「為什麼?為什麼不告訴我?」

  關軾風點燃一根香煙靜靜抽著,吐出的只有團團白霧,沒有言語。

  他的沉默是什麼意思,無言以對還是……

  「為什麼不告訴我?」小草不爭氣的淚在眼眶打轉,她略帶激動上前捉著他一隻手臂輕輕搖晃。「為什麼?為什麼呀!」

  她激動的情緒逐地揚高,微顫的嗓音都啞了。

  「告訴你又怎樣?」他挾下叼在口中的香煙,眉心漸漸聚攏。「是不是告訴你,你就會對我死心了?」

  「我……」小草心一揪。他為何皺眉?他為何有了慍色?她的追問令他感到不耐煩嗎?

  「原來你對我不過如此!」他揮開她的手。

  「這就是你對我的感情嗎?你的感情就這麼輕易動搖?你口口聲聲說愛我,全是虛假!」

  「不,不,不……」小草搖頭,瘋狂搖頭。

  「你明知道不是的!」

  他怎能冤枉她?他怎能懷疑她?她對他……她對他……她愛他愛的心都痛了,這份椎心刺痛會是虛假的嗎?

  「我不知道!」他冷冷的別過身。「我只知道你令我很失望。」

  令他失望?不然他認為她應該如何,笑盈盈的向他道聲恭喜,祝福他婚姻美滿、永浴愛河?

  她只是個平凡人,一個擁有七情六慾的平凡人,她如何能超然——

  他這麼要求她,合理嗎?公平嗎?

  單薄的肩一挎,小草心如槁木。「你不過是在玩弄我,對不對?」早該想到的,她早該想到的!

  少爺怎可能是真心喜歡她的,她只是他的遊戲,她只是他生命中微不足道的小小片段。「傻啊,我真傻,傻的不可原諒……」

  悲傷的淚珠如斷線珍珠,紛紛墜落。「我怎會這麼傻呢……」

  關軾風緩緩轉身。她那單調空洞的聲音引人哀傷,泣然淚下的姿態惹人憐措,他心疼不已。

  他採取強硬只為先發制人,他要抹殺小草心中不該存在的芥蒂,但——他用這樣的方法卻教小草單純脆弱的心承受不起。

  「小草……」他扔掉香煙,手臂一伸,將她撈進懷中。」你真的很傻,淨會胡思亂想跟自己過不去。」

  他拍拍她的肩、撫擾她的發,語氣放柔許多。

  「我說過,你水遠是我的人,我們要永遠在一起的,你不記得了嗎?」

  她記得,她沒忘,但——「但你就要結婚了呀!」她痛哭失聲。

  少爺還在哄她,還在尋她開心嗎?他是個即將娶妻的人,可有地存在佇足的餘地?!

  「那又如何?我對趙友嵐根本毫無感情。」他冷冷的道。

  毫無感情,小草一愣,抬起哭紅的眼望著他。

  「我不懂……沒感情為什麼會……」

  「父母指婚,我身不由己。」他五官木然。「我在我父親臨終前親口答應的,當時趙家人也在場,允諾誠如婚定,從那一刻起,趙友嵐已形同關家未進門的媳婦,延至今日,我也該履行義務了。」

  娶一個自己不愛的人——貧苦人家養不起女兒,自幼賣當童養媳,在這樣的行為之下自然談不上愛,要說身不由己,小草不是不懂。

  不懂的是,為什麼富貴人家也躲不過相同的命運?

  「我是關家獨子,對關家,我有責任。」這是關軾風無法擺脫的。

  這年代,門第觀念根深蒂固,就算接受西式教育的下一輩已破除這種觀念,但如何能不顧及上一輩的傳統倫理?

  「小草,我不想騙你,你最好知道——」這事不容含糊,他也無需拐彎抹角。

  「就算沒有趙友嵐,也不會是你。」

  小草一愣,心中卻已泛著隱隱酸楚——就算沒有趙友嵐,也不會是你……

  「無論是出身、教養、學識,趙友嵐俱備了所有關家媳婦的條件。」要想打破小草不該有的期望,他得再殘酷一些。「小草,你要知道,倘若今日不是趙友嵐,我仍會娶相同背景的女人為妻,這道理是不變的。」

  讓她徹底死心——「小草,你是不可能會成為關家的少夫人的。」

  小草的眼褪去光澤,漸漸呆滯。關軾風的斬釘截鐵狠狠地將她心刺穿。

  自己身世貧賤,她又哪裡敢妄想關少夫人這頭銜呢?她從沒有這樣的野心,更沒想過要榮華富貴,她只是……只是眼睜睜看著心所愛的人另行結縭,她又當如何自處?

  「少爺,你真是不該……」小草潸潸的淚儘是委屈。「小草只是個卑微的僕人,從來都不敢妄想能得到少爺的回應,早知如此,就讓……就讓我偷偷喜歡你就好了,我寧可這樣,寧可永遠活在自己的想像中……

  他何苦招惹她呢?未曾擁有,心如明鏡;得而失去,全是抹不去的塵埃……

  「小草,你又怎知活在片面的想像中不是另一個遺憾呢?」關軾風擱在她腰間的手緊縮、再緊縮,以懷抱將她拘囚。「我結婚,並不影響我們之間的關係。」

  那他們又將會是怎樣的關係?「少爺,你是說……」

  「你不需要名分,因為我的心在你身上,你並不委屈,對不?」他的柔聲喃喃最後印上她唇瓣。

  他細膩的吻著她,小草虛軟的癱在他懷中。

  他的心在她身上……小草腦海始終縈迴著這句話。

  自己是不是耳根子太軟了?是不是太容易哄了?為什麼總是因他的甜言蜜語而感動不已?

  許久,他終於鬆開她,指尖輕輕刷過那讓他給吻的泛紅的唇瓣。「小草,我們依然能在一起。只要你聽我的,這一切都不是問題。」

  小草朦朧的眼中一片茫然。他是不說的太過於輕鬆了呢?

  「不,不對……」小草含淚搖頭。「我們這樣……怎對得起趙小姐呢?我會良心不安的——還有你很快就要出國去了,我們哪裡能在一起呢?」

  一想到離別將至,小草更是悲從中來。「少爺,這問題——好多好多呀!」

  他輕輕勾起她下巴,以細碎的吻安撫地。「感情是現實的,你要講良心就是讓自己傷心。何苦!」

  難道讓趙友嵐傷心就應該嗎?他可曾替未過門的妻子想過,小草不同意他這麼自私的想法,卻又無力去推翻他。

  無力推翻,是因為知道自己已離不開他……

  「至於出國的事——一年半載的時光,忍忍就過了。」他用溫柔催眠她。「小草,你說過要為我守候、無論發生什麼事。」

  守候,是他早已為她訂製的枷鎖,她唯有背負。

  你已經是我的人了,你沒有別的選擇。」他甚至連一點退路也不留給她。「小草,好好留在關家,等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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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 14:37:11

第七章

數月後

  鞭炮聲震天價響、恭賀聲綿延十里,喜氣洋洋、熱鬧非凡。

  今天是關家少爺的大喜之日,街坊全都跑來圍觀。這場面浩大,既氣派又風光,錯過了實在可惜,就當開開眼界、過過乾癮也好。

  喜事隆重,關家上上下下可說是忙成一團。

  在這片繁華熱絡的景致之中,被遺忘了的人獨自形成一處陰暗角落……

  「大夥兒這陣子一個個忙的喘不過氣來,就那該死的丫頭成天睡大覺,我看八成是想偷懶,裝的病懨懨的,哼!」倒是阿銀的尖酸刻薄,隨時提醒著那就快被遺忘的人。

  小草整整病了一星期。整個人明顯瘦上一圈不說,連臉都白了。「哎呀,你這模樣可真是嚇人,我說你準是給累著了。」

  彩鳳仔細打量小草一番,忍不住在搖頭。「你這樣可不行,去找個醫生瞧瞧吧!」她掏了些錢塞給小草。

  「大夥兒全都忙的暈頭轉向,恐怕你得自個兒去看病了。」彩鳳說。

  整個關家全為了婚事奔忙,誰也沒空理誰,難得彩鳳在這節骨眼還能注意到一大比一天虛弱的小草。

  「彩嫂,不用看病了。」小草又將錢推回給彩鳳。「可能這幾天事情比較多……就像你說的,我想只是累著而已,不礙事的。」

  「可你臉色很糟呀——去吧,去吧,去拿點藥吃吃也好。」彩鳳仍覺得不妥,還是拚命催她去看病。

  雖說家裡工作正多的教人頭疼,但好心的彩鳳也不忍叫小草硬撐,生病理當治病,彩鳳是這麼想的……

  她哪裡想得到小草患的是相思病。

  一星期了,除了幾次從遠處瞄上幾眼,小草可說毫無機會接近關軾風。

  婚期將至、出國在即,可想而知關軾風這陣子有多麼忙碌了,尤其是加工廠裡該發落的、該交代的事樣樣繁瑣,想要忙裡偷閒只怕都是奢求。

  見不著少爺,新少奶奶又即將在一星期後過門——傷心的小草夜夜躲在被窩裡哭到天明。

  總覺得少爺離她愈來愈遠了……

  「這藥可不光是拿來看著的,你得按時吃藥呀!」兩天後彩鳳發現小草非但不見好轉,身子似乎更加嬴弱了。

  「有,有,我都按時吃了。」小草頂著一張慘白的臉猛點頭。

  彩鳳可納悶了。小草說只是傷風感冒,怎麼會弄成這副德行呢?

  因身體不適而被分派到廚房洗洗菜,小草「有幸」擔任這份輕鬆差事可惹得阿銀眼紅了。

  「病什麼病呀!我看你搞不好是鬼上身了。」

  阿銀不咒罵幾句心頭之氣難消。

  彩鳳在無意中聽見竟認真了。「小草,你該不是在外頭看了不乾淨的東西、或者被什麼嚇到——唉,我看八成是了。」

  熱心腸的彩鳳決定暫時撤下手頭工作,帶小草上收驚婆那兒走一趟。

  收驚婆果真是很「敬業」,一口咬定小草是被嚇到的,也不顧小草的面有難色,燒了張去驚符便叫小草喝下。

  「去驚符」自然是醫不好相思病,小草虛弱依舊。

  今天是大喜之日,坦白說,小草這副病容實在有礙「觀瞻」。彩鳳想想,反正也不差這個人手,便叫小草回房裡躺著甭出來了。

  歡天喜地和孤寂冷清——一裡一外,兩個世界,情何以堪?

  那陣陣喧嘩,聽在耳裡是痛在心裡呀……

  好不容易這才踩上了石磚,小草顫抖的手攀在牆頭,探出半個腦袋內外張望。心裡頭明知看了傷心,偏又喚不住自己的兩條腿,最後還是偷偷地從房裡溜了出來。

  只是,看了又如何?徒增自慚形穢罷了……小草眼眶早已凝滿淚水。

  是的,她看到了——有著長長裙擺的西式白紗,是小草從沒見過的,那細膩的手工、那優雅的款式,彷彿像是在做夢……

  她卻看不見新娘子的臉孔—一阻隔視線的是新娘子那層美麗面紗?抑或是自己決堤奪眶的淚水?

  新少奶奶如同天女下凡一般高貴,她小草又算什麼呢……

  一個是天、一個是地,一個是寶玉、一個是爛石,一個是金枝玉葉,一個是暗溝泥濘……

  命運何等現實,又是何等殘酷!

  新婚之夜,揮不去的緊張早趙友嵐心中悄悄作祟,卻也是充滿期待的——

  趙友嵐正對著化妝台前的鏡子,細細地自我端詳。

  其實趙友嵐的五官只是端正,並不算很漂亮,但長期的養尊處優卻可為她這小小的不足加分。

  尤其是一對鳳眼凝著倔強,隱約流露出世家子女的高傲。

  趙家明珠,自小便集寵愛於一身,趙友嵐好面子、不服輸的個性可說是從小養成。自然,這也充分反應在她的婚姻觀。

  無論是父母之命或媒妁之言,多少人嫁非所愛。但她不同,她愛關軾風,從小就愛了,她一心一意只想嫁關軾風,只想進關家門——

  或許應該這麼說:她愛關軾風,更愛關少夫人的頭銜。

  今日,總算是如願以償了。她輕甩烏黑長髮;唇際漾著的笑容掩不住得意。

  鏡中,反映出一名容貌俊美、身形修長的男人,關軾風的忽然出現打斷了她的自我遐想。

  他該是沐浴完畢了。微濕的髮帶有幾分零亂,鬆鬆垮垮的領口敝至腰間毫不在意的裸露著寬厚而結實的胸膛……

  閨女的羞怯,清楚寫在趙友嵐那張逐漸漲紅的瞼蛋——這新婚之夜可真是教人小鹿亂撞啊!

  「忙了一天也累了,怎不先歇息?」關軾風微笑問道。

  好淡好談的笑容、好淡好淡的口吻,然而趙友嵐卻一點也沒發覺。

  不是她遲鈍,而是太多的緊張和心跳阻塞了觀察力,就連關軾風那雙毫無喜色的眼神她也未曾洞悉。

  今天,是他身為關家少主盡義務的日子,何喜之有?

  「不,一點也不累,我——我在等你。」趙友嵐害羞的垂下頭。

  關軾風望著她的眼神很冷漠——這是他剛過門的妻子,他心中卻沒有感覺絲毫興奮。

  其實趙友嵐不是不好,從小即相識,他雖沒喜歡過趙友嵐卻也不討厭她。總之,他對趙友嵐的感覺很淡,她從未觸動過他的心弦,哪怕只是一點點——

  感情真是不能勉強的,沒有就沒有,強求不來。

  「很晚了,睡吧!」好像除了睡覺,他倆也無事可做了。

  這時候睡覺?趙友嵐困惑的眼怔怔望著他。

  趙友嵐的期待他不是沒察覺,況且他又怎能在新婚之夜冷落嬌妻呢?

  趙友嵐沒做錯什麼,她只是嫁了一個不愛自己的丈夫——關軾風在歎息中毅然擁她入懷。

  這擁抱,當場將趙友嵐的困惑一舉衝散,她靜的依偎在丈夫的胸膛,心中說不出有多麼甜蜜與滿足。

  「軾風,我愛你……從今以後,我將盡我所能做好你的妻子……」趙友嵐溫柔的傾訴。」希望……希望能早日為你生兒育女、為關家延續香火……」看來她在未進門前已做了心理準備。

  關家一脈單傳,關夫人心心唸唸就盼能早日抱孫子,既然她這麼有使命感,也就別辜負她了,關家媳婦理當為關家傳子嗣,關軾風是該成全。

  他終於吻上了她,這雙柔軟唇瓣是甜美的、光滑肌膚是迷人的、潔淨身子是美麗的。

  這是他的妻子——有良好的家世、有高等的學識、有完美的身體,從裡到外,她沒有一樣條件不如人。

  但這些,卻還是無法激起他的熱情。吻著她,想的是另一雙唇瓣、撫著她,想的卻是另一具嬌軀。

  他多麼希望此刻與他盡情纏綿的是另一個女人。

  小草,那柔似霧的水眸,一絲楚楚可憐流轉其中,幽幽蕩蕩的……

  他渾身倏地一僵!

  「軾……軾風,你怎麼了?」趙友嵐匆匆捉采被單裹著半裸的身子急切地問。

  當趙友嵐正因他親暱的愛撫而陶醉不已時,料,他竟猛地彈開,翻身下床。他背對著她隱隱起伏的肩膀像是極力在克制自己。

  「軾風……」她的輕喚帶著點兒委屈。

  他可是不滿意她?無論如何,他在緊要關頭忽然打往是很傷人的……

  再次轉過身的關軾風已整理好情緒。「抱歉,我大概真的累了。」他重新回到床上,一把擁住她,半開玩笑的:「來日方長,你應該不急在今晚圓房吧!」

  「你真壞!」趙友嵐不依的打了他一下,又是羞又是笑的。

  趙友嵐不疑有他,一下子就相信了。

  趙友嵐卻不知道,今晚,不過是為日後的同床異夢掀開第一頁……

  凌晨三點。

  趙友嵐伴著均勻的呼吸甜甜入夢,就連枕邊人已悄悄離去也渾然不覺。

  輾轉難眠的關軾風來到了書房。

  今天這樣的大日子卻不見小草蹤影,是不尋常的。這疑問已困擾關軾風一整天了。

  這陣子他忙的無暇顧及小草,卻也不曾擔心。

  小草不就是好好待在關家嗎?見不著會牽掛卻不是擔心。

  但現在他刻擔心了。他知道小草和秋蓉同住一房,以他的身份地不能貿然前去。

  他也正因此而更加心煩意亂了。粗魯的抓抓頭髮,他大步踏出書房下樓。

  困在書房也是苦悶,不如去庭院吹吹風吧——

  他走的又快又急,險些和人撞個正著。

  「秋蓉?」關軾風很意外,沒想到差點撞上的人竟是秋蓉。「這麼晚了你不睡,還在這兒做什麼?」看她一臉的驚慌,可能也是沒想到會在這時候遇見他吧!

  「少……少爺,我……我沒事,沒事……」她滿口喃喃著沒事,拔腿就跑。

  「你別跑!」關軾風立刻擋下她的去路。

  三更半夜,她像只無頭蒼蠅在院子裡團團轉,怎可能沒事呢?「說!」

  「我……我……我本來是想去找彩嫂……」她怯懼而囁嚅地道。少爺叫她說她不敢不說。「但……但彩嫂一定在睡了,我……我不知該不該吵醒她?」

  「到底有什麼事?」

  「我……我……」她支吾了半天啥也說不出口。

  關軾風有些不耐煩。「有話就說,怕什麼?我會吃了你嗎……」忽然一頓。莫非是——「小草,對不對?和小草有關,對不對?」

  少爺怎麼一下變得咄咄逼人?秋蓉還在掙扎著該不該照實說——下人們的事情怎好叨擾少爺呢?

  「你再不說我要發脾氣了!」關軾風這一威脅果真奏效了。

  秋蓉嚇的又是揮手又是搖頭。「少……少爺,你別生氣,我……我說……我說……」

  她困難的嚥了嚥口水,這才小小聲道:「已經好幾個小時了,小草……小草一直傻傻的坐著、傻傻的流淚,我叫她好幾聲她都沒反應,我猜……我猜小草是病糊塗了。我愈看她那模樣心愈慌,實在是按捺不住了,所以才想找彩嫂……」

  「小草病了?」他局然一點都不知道。

  「是啊,都病好幾天了。」秋蓉一臉發愁,看來她是真的很替小草憂心。「這醫生也看了,藥也吃了,可一點用也沒有!」

  怪不得小草今天沒出現——

  關軾風的疑問在此刻有了解答。「我去看看她。」

  「少爺,你……」秋蓉在訝異中不禁尾隨了去。小草不過是個下人,何需少爺親自探病?

  他豁然轉身,定定的望著秋蓉。「我問你,你是不是真為小草擔憂?」

  秋蓉連連點頭。

  他再問:「你想不想小草好起來?」

  「想啊,當然想。」秋蓉猛點的腦袋加搗揭蒜。

  「那好,你聽著——」他一手接在她肩膀。

  「你什麼也別問、什麼也別說,只要靜靜的守在門外,其他的全部交給我。懂了沒?」

  「懂,懂,秋蓉懂了。」她被動的回應。

  少爺堅決的眼神,肅穆的表情,她還能說什麼,就算有大人的問號也只能往心裡頭擱了。

  秋蓉只是眼睜睜望著關軾風開門、進房、關門——她甚至沒有任何多餘的聯想,或者應該說,單純的秋蓉作夢也想不到,少爺和小草之間會有曖昧。

  「小草……」

  當失神多時的小草聽見這聲輕喚,彷彿遭電擊般渾身一顫。這不是夢?確定不是自己不爭氣的想像嗎?

  病懨懨的小草瘦的教人心疼,那蒼白的臉蛋只看見兩隻空洞的大眼睛,毫無生氣的幽幽望向聲音來源。

  她看見了什麼——

  威風的濃眉、深邃的黑眸,每一寸線條都是那麼樣的教她牽腸掛肚呀……

  這不是夢,不是想像,是真真實實的關軾風!

  就在他應該和另一個女人共度春宵的時候,他竟來到了這裡!

  小草空洞的眼頓時有了神采、有了淚水——

  關軾風一把擁她入懷,吻她的眼、她的鼻、她的頰,她的唇,一邊又遍的——

  小草激動的緊緊摟著他脖子,任由狂奔的淚沖刷兩人相貼的面容。

  「小草……小草……小草……」他一刻也不忍離開她的嘴唇,發出含糊低喃。「為什麼病了?為什麼變得這麼瘦弱?為什麼……為什麼要把自己弄成這樣!」

  他心疼的責備——她若不照顧好自己,叫他如何走得開?

  「不,小草好了,全都好了。」她捧著他的臉,淚流滿面的凝視他,微揚的嘴角帶著一絲虛無的微笑。

  「不病了、不弱了,見到少爺,小草活過來了。」她真的能感覺自己碎裂的心正一片一片拼湊了起來。「少爺,小草好想你呀,好想好想,想的心好痛……」

  「小草……」他激動的摟緊她,恨不得就這麼將她嵌入自己體內,只要合而為一,他倆就能如影隨行了——

  小草原本殘弱的靈魂漸漸有了飽滿與溫熱——

  只是,愛一個人為什麼會這般痛苦,是不是非得用痛苦才能換回一個刻骨銘心?

  那就由它痛苦吧!若不這麼一寸寸的刮下,又如何能明白自己交出了多少癡心?

  關軾風迫切而沙啞的聲音貼在她耳畔。「請你讓我好好的走,別令我走的難受,走的不安。」

  「你這一走,我也難受、我也不安呀!」她悲悲切切的傾訴。

  「小草,你要堅強一點,為我,也是為你自己。」他不停的安撫。「現在——只是暫時的。」

  現在不是小草離開關家的時候,她獨自一人,他說什麼也放心不下。「等我回來,我另有安排,你一定要撐著,明白嗎?」

  「什麼安排?」小草哽咽問。

  「你離開關家,我另外為你找個住處。」他似乎早已打算好了。「我一有空就會去看你的,這樣總比你人留在關家自在許多。」

  也就是——她是他偷偷養在外頭的女人?這算什麼,姨太太?只怕她連當姨太太都沒資格……

  「少爺,我……」她有口難言。「你只能這麼這麼安排嗎?」

  「她可以等、可以任他安排,但腹中的孩子又該怎麼辦呢?

  要不是去看病,她也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但她不敢說,她開不了口啊!

  少爺這才新婚,她能說嗎?少爺出國在即,她能說嗎?

  她不能、除了隱瞞別無他法。

  「我已經盡力做到最好了。」不這麼安排又該如何安排?「小草,除了名分,我什麼都能給你,我不會虧待你的。」

  他指的可是物質?小草頹然的搖頭。「小草什麼都不要,只要能常常見到少爺就好……」

  「今天是什麼日子不用我多說——小草,我人已經在你這兒了,你還不明白嗎?」他又緊擁她。

  「我放著友嵐不管卻跑到你這兒來,小草,這樣還不夠嗎?」

  他深深吻著她。「我愛的是你,這還不夠嗎?」

  他定定的望送她靈魂深處。「我的心在你身上,這樣還是不夠嗎?」

  小草感動的淚流滿腮。「夠了,夠了,已經太多了——隨你安排吧,小草已經是你的人了只要少爺喜歡,小草關軾風抬起她下巴,一次又一次的吻去她的淚。

  「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你只要記得——我愛的人是你,我只愛你,我的心在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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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 14:38:38

第八章

祭天送神、批符換舊,歲暮時節又一春。

  不論有錢沒錢,家家戶戶全都忙著張羅年貨,有始有終也算是討個好兆頭。

  關家自然也不例外,下人們全都為了迎接新年而忙碌。

  除夕,卻不是團圓夜。

  算一算,少爺和少奶奶離家也有半年的時間了。

  那麼,小草也懷有七個月的身孕了,然而這秘密,就連同房的秋蓉都沒發現。

  瘦小的身形絲毫不因懷孕多長一點兒肉,小草維一的變化只在那漸漸微隆的腹部——她小心翼翼地揭開那一層又一層的布條。

  也只有在洗澡的時候她才得以舒解……

  在腰部裡上布條和厚厚的冬衣,將她懷孕的真相望權掩蓋住了。整天纏著布條是一件很不好受的事,但她也無計可施了。

  十六歲的小草,什麼都不懂,相思之苦無人可傾訴、懷孕之事更沒人可教導她,她只能以淚洗面,無助的看著自己肚子一天天大起來……

  這幾個也來,小草在關家依然辛勤。該她做的事一件也少不了,要不就提著裝滿水的桶子來來回回,要不就洗衣抹地樣樣是粗活,小草單薄瘦弱的身子不時這兒酸那兒痛的。說也奇怪,這孩子還是好端端待在她肚子裡,像是跟定了她這個媽——

  她懷的是關家骨肉,或許是關家祖先在冥冥中保佑這孩子吧!

  「嗯,有半年了吧,怎麼還不見軾風捎來好消息呢?」

  「哎呀,夫人你甭著急;才半年嘛!」

  「我日盼夜盼就盼這一天啊!關家有後,我也好向老爺交代,彩鳳,這教我怎麼不急,我可急壞了。」

  「夫人,你放心,就憑咱們關家祖上有德,少奶奶一臉的福氣相,包準一舉得男,這關家要想開枝散葉,指日可持!」

  「說的好,說的好。」彩鳳這番話可教關夫人笑的合不攏嘴。

  隨待在側的小草看著盼孫心切的關夫人,只能淚往肚裡吞。

  關夫人若知道她懷了他們關家的骨肉,是否也會開心呢?或者會認為身份低殘的她壓根就沒資格生下關家子孫?

  但,隱瞞真相事情就能解決嗎?

  「少爺,小草該怎麼辦?」夜深人靜,小草不知已哭濕枕頭多少回了。

  「小草就快瞞不住了,就快瞞不住了呀……」

  她撫著自已被窩裡隆起的腹部。「孩子愈來愈大了,遲早會被發現的……」

  「小草好怕……」她咬著被子不讓哭聲發出。「小草不知道該怎麼生孩子,小草什麼都不會……少爺,小草好怕呀,你快回來看看小草吧,小草已經撐不下去了……」

  關軾風帶著小草0悔的似水柔情,飄洋過海,怎麼也沒料到自己竟留下了這麼道難題……

  倘若愛情真有苦果,也該由兩人共同承受。

  可憐的小草,卻只能孤軍備戰……

  「該死的臭丫頭,你犯賤呀,一大清早的就討罵。」

  阿銀凶巴巴的跑來,一腳踹掉小草手中的掃把。

  「銀……銀姐姐,小草不知哪兒做錯了……」小草畏縮的望著已平躺在地的掃把。

  「大年初一的,你想把關家一年的福氣全掃出門呀?我就說你這臭丫頭沒安好心!」

  「我……我不知道有這規矩……」她只是單純的做她該做的事而已。

  「像你這種蠢蛋,只怕連天塌了都不知道。」阿銀哼聲,嘴壞的毛病又犯了。「你呀,哪兒涼快哪兒去吧,這年才開始,有你待著只怕會觸關家霉頭呢!」

  穿戴整齊的阿銀正準備出門。「喲,倒忘了你就因為無依無靠才來到關家做下人的。既然你這麼喜歡掃地,我看你不如去替你婆婆掃掃墓——嘖,大年初一掃墓,晦氣呀!」

  她扔下嘲笑便走人了。這場面一天總得發生幾回,小草也習慣了,默默抬起掃把拿去放好。

  大年初一,依關家的規矩不在這天拜年,關夫人讓下人們回家去過節。當然,也有一些無家可歸的就像小草。

  關夫人和彩鳳正巧走了出來,似乎也打算出門。

  「小草,反正你閒著也是閒著,想不想跟咱們上聖安宮拜神呢?」關夫人見她獨自一人便順口問問。

  聖安宮是這一帶最大的廟宇,每年初一,善男信女紛紛湧入,香火鼎盛。

  「既然夫人都說了,就一道去吧!到廟裡給菩薩上柱香,求個平安。」彩鳳也笑瞇瞇的催她。

  是啊,她得求菩薩保佑她的少爺平安、保佑她肚裡的孩子平安。「多謝夫人。」小草歡喜的點頭甜甜微笑。

  關夫人含笑望著這小女孩。小草實在是很乖巧,上回永勝行的親事雖說不成,日後她也得替這孩子找個好人家。

  聖安宮,人山人海,好不熱鬧。

  彩鳳忙著伺候關大人上貢品、添香油錢。來來往往的進香客,挨肩擦背,小草緊緊貼在彩風後頭,就怕一不小心就跟丟了。

  「咦,彩鳳,這麼巧呀?」

  「是呀,陪我家夫人來拜神……」關夫人正虔誠上香,彩風也不便打擾,便想和遇上的熟人閒聊幾句。

  她調頭對身後的小草說:「來,這香你拿著,自個兒去拜神吧,我在這兒等你回來。」

  小草點點頭,接過香便慢慢穿越人群而過。

  「這女孩是——她不就是啞婆婆撿來的那孩子嗎?」

  這名巧遇的熟人,正是當年及時搶救仍在襁褓中小草一命的接生婆——劉嬸。

  「就是呀,這孩子又乖又勤快,我帶地進關家,總算是沒讓我丟面子。」

  也不知劉嬸有沒有聽她說話,怎麼老伸著長長的脖子?彩鳳疑惑地問:「瞧啥?」

  「瞧那孩子啊!」劉嬸精明的眼閃著異樣。「這孩子真的乖呀?」

  「當然嘍,給我當女兒我都願意。」彩鳳是打心裡喜歡小草的。

  劉嬸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她要是你女兒,我看你得發愁了。」

  「怎麼說?」

  「那孩子肚裡有了種。」劉嬸此話一出,差點沒嚇死彩鳳。

  「你……你別胡說,小草這才十七。還是待嫁閨女,你隨口一句可會壞了那孩子的名節呀!」

  「嘖,我會胡說?我看她走路的模樣就知道啦!」劉嬸一副經驗老道的模樣。「從我劉嬸手中接生過的嬰兒數都數不清了,我瞧過的孕婦比你吃的米還多呀!」

  劉嬸說是斬釘截鐵。「那孩子清瘦,能藏肚子,她要有心隱瞞,旁人自然是著不出來——嗯,只怕有八、七個月了。」

  「怎……怎麼會呢?」彩鳳也想不去相信,但劉嬸偏又說的這麼篤定。「小草平日很少出門,不太可能在外頭結識男人——哎呀,你這一說我人都慌了。」

  「別慌,別慌,一會兒回去找那孩子問個明白吧!」

  從聖安宮返回關家,接著服侍關夫人吃完中飯。

  「沒事了,你也去歇著吧!」正要回房小憩的關夫人對小草說。

  難得冷清的關家,今天顯得格外安靜,小草收拾完畢也回到自己房間。

  秋蓉天沒亮就急著回家去了,所以只剩下她一人。有家人等候的感覺真好,小草羨慕之餘一陣寂寞湧上心頭。

  總會在寂寞時不知不覺地撫著腹部,彷彿這麼做就能貼近遠方的少爺一些。

  冷不防地響起開門聲,她趕緊放開手。「彩嫂,是不是還有什麼要我去做……」

  「小草,你真是糊塗呀!」彩鳳一口打斷她,緊皺的眉都快打結。

  彩鳳旋即調頭鎖門,彷彿很謹慎、很小心的。

  「怎麼了?」小草不解的問。

  「你還問我怎麼了!」彩鳳一臉的微慍。

  小草怔住了,這是彩鳳第一次對她發脾氣。

  「彩嫂,是不小草做錯了什麼……」

  「把衣服脫了!「彩鳳厲聲的喝道。

  小草頓時臉色大變。「做……做什麼?」

  「叫你脫就脫!」彩鳳實在沉不住氣了,上前扯她衣扣。

  「不……不要……」小草慌忙縮著身,不讓彩鳳得手。「彩嫂,不要……求求你不要啊……」

  「為什麼不要?那兒藏了你的秘密嗎?」

  彩鳳已扯開她厚重的外衣,覆蓋著上衣的腹部隱約可見微隆。

  小草花容失色。「不,不,不!」

  彩鳳硬是伸手,一掀……

  簡直不敢相信!那隆起的腹部裹著一層又一層布條,觸目驚心。

  「小草,原來你真的是……」彩鳳多麼希望是劉嬸看走眼,但眼前的事實已清楚道盡一切。

  驚慌的小草白著一張臉,無助的揪著自己衣服,不知所措……

  「你太糊塗了!」彩鳳又氣又難過。她是真關心小草才會發脾氣,一個未出嫁的女孩有了身孕,這要讓人知道了,怎麼抬得起頭呀?

  「彩嫂……」小草像個受驚的孩子,整個身子蜷縮成一團,默默流淚。

  「那男人是誰?」彩鳳挑出一個最重要的問題。

  小草卻是搖頭連連。

  「你不說?不說肚裡的孩子怎麼辦?任他一天一天的大嗎?」彩鳳焦急不已。

  小草除了搖頭還是搖頭。

  「那男人幹的好事,總得出面負責吧!你這麼護著他是你自己傻!」彩鳳見她如此固執,更是怒不可遏。

  她發怒,是替小草不值呀!「你這身清白都給他糟蹋了,他不負責成嗎?天底下豈有這等便宜事?」

  小草只是木然地流著淚,一句話也不說。

  「難道——你讓壞人給強了去?」彩鳳倒忘了還有這可能性。

  「不,不是這樣的……」

  「那到底是怎樣?你不能啥都不說!」彩鳳感覺的出小草在掩護那男人,但這麼下去不是辦法呀!

  「小草,你才十七歲,你肚子這孩子將來又該如何處置?唉,算了,算了,遠的就先不說了,咱們說說近的——過不了多久你肚子就藏不住了,到那時候人人都知道你有了身孕,你說你要怎麼辦?」

  「我……我不知道……」她茫然的搖頭。

  「你光說不知道問題不能解決嘛!」彩鳳可惱了。

  究竟是哪個男人毀了小草的清白,那天殺的要是有心負責,小草也不至於忙著藏肚子,更甭說像現在這樣毫無主張了。

  「小草,你別怕,彩嫂替你出頭。」她苦口婆心的勸道。小草沒爹沒娘的,只有她能幫小草討公道了。「一人做事一人當,既是他落的種他就該負責。告訴我是哪家男人,我找他說去。」

  「我……」小草艱難的望著彩鳳無言以對。

  「你就說呀!」

  「我……我……」小草掩面哭泣。

  「我不能說,我不能說啊!彩嫂,你就別通我了,我是真的不知該怎麼說……」

  彩鳳見她這模樣,心疼又心急,忍不住歎息。「你不說,吃虧的可是你自己……」

  這事不能就這麼任它擱著,等小草的肚子大到無法掩飾那天,連夫人都會知道的——對了,怎麼忘了夫人呢?

  「我替你出頭或許還不夠份量,我想有關夫人就不成問題了。」彩鳳急急地說。「關夫人有身份有地位,她說一句誰不給三分面子?」

  小草聞音一愣。「你是說要請關夫人……」

  「是啊,夫人很好心的,我求她,她會願意幫你的。」她牽起小草的手。「走,我們一道找夫人商量去。」

  「不,不可以……」小草一臉惶恐〕拚命想抽回自己的手。

  「沒關係的,我伺候夫人這麼多年了,夫人的脾氣我瞭解,只要是她能力所及的,她很樂意助人的。」

  「不,不可以……不……不……」小草硬是不肯合作。

  她不走,彩鳳總不能拖她走,只好放開手。「想不到你這孩子固執起來這麼拗,真拿你沒辦法。」

  彩鳳莫可奈何的翻翻白眼。「既然你不去,我就自己去找夫人。」

  「彩……彩嫂,求求你別去……」小草反過來拖住彩鳳。「求求你……」

  「唉,我這是為你好。等到肚子藏不住才被發現,我怕你會更難堪呀!」

  「可是……可是我……」

  「你也想不出好法子了吧!」彩鳳拉開她的手。

  小草腦袋此刻如一團亂麻的糾纏不清,這樣也不成。那樣也不對,她根本無法思考,她不知該如何面對接下來的事,跟著彩鳳就要伸手去開門了……

  「是少爺!」她終於鬆口了。「是少爺的!」

  彩鳳整個人頓時僵住了,她機械式回過頭。

  「你說什麼?」

  小草紛紛落下的淚,再停不住了。「彩嫂,孩子……孩子是少爺的……我……我不敢說呀……」

  老天!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此事非同小可——

  彩鳳連忙扶小草坐好,遞上手絹讓她拭淚。「別哭,別哭,有話慢慢說。你和少爺……應該是在少奶奶未過門前就來往的吧!」

  小草點點頭,拎著手絹輕擦累濕的面頰,哽咽道:「我和少爺在一起不久後,才在無意間知道少奶奶的事……我不知道少爺早已有了婚約,我更不知道他們在婚後將要出國……彩嫂,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不是存心要破壞他們的婚姻。」

  顯然少爺是有意瞞著小草的——彩鳳拍拍小草的手,滿是無奈。「我明白。不過——小草,無論少爺有沒有婚約,你和少爺都不可能會有結果的。」

  「我知道,我知道……」小草悲泣不已。「這一切都來的這麼突然,我……我根本無法抗拒,我……我知道我很傻,但我沒辦法,我……我是真的喜歡少爺……」

  「唉,這老天實在是捉弄人。」彩鳳摟了樓小草肩膀,心裡也不好受,「明知是傷心路,何苦讓你走這一遭呢……唉,當初我要是沒帶你來到關家就好了。」

  小草卻搖搖頭。「彩嫂,如果你不帶我進關家,我也沒機會認識少爺了,我寧可走這一遭,我寧可……」

  對小草來說,已非傷心路不可行,而是不可不行——愛到深處無怨尤,這淚、這傷心全是她的宿命,她認了。

  「沒想到少爺會著上你……唉!」彩鳳歎息。

  「只怕你和少爺是有緣無分。」

  這番坦白,更是教小草珠淚直落。

  「你這麼哭很傷身的——我想少爺還不知道你懷孕的事吧!」彩鳳連忙安慰她。

  小草點頭。「我拿不定主意,不知該不該說,就這麼一天天拖著,然後……然後少爺就出國去了。」

  彩鳳恍然大悟。「原來!就在少爺婚前那一陣子,你總是病懨懨的,藥吃了也不見起色——你就是那時發現懷孕的,沒錯吧?」

  「我那時說有吃藥其實是騙你的,我上醫生那兒檢查……就全都知道了。」

  「我想你那時一定是苦惱又害怕。」彩鳳為她心疼。「可憐的孩子,一個人撐了這麼久,真是難為你了。」

  彩鳳的慈愛,令小草倍覺溫暖,感動的淚水直流。「彩嫂,我該怎麼辦?」

  這一來,彩鳳似乎成了她唯一可依賴的人了。小草有話不跟她說還能跟誰說?「彩嫂,我怕會耽誤了少爺、我怕會給少爺帶來麻煩、我怕……」

  「你不能老是為別人想,偶爾也得替自己想想。」彩鳳勸她。

  「少爺現在是還讓你給蒙在鼓裡,他要是知道了,我倒也不信他是那種會把事情丟著就不管的人。你為少爺所煩憂的,我想少爺自己會有辦法去面對。」

  少爺的力量比小草大多了,要是連少爺都無法解決,她的操心也是多餘。

  「你懷的是少爺的孩子,關大人望孫心切,自然是不會不要關家的骨肉。」彩鳳先分析比較「容易」解決的。

  「少奶奶那方面可能就棘手多了。」這是比較困難的。

  少奶奶?小草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當然,震驚是一定會有的,但關夫人在震驚過後,相信她無論如何都會保住孩子的。只要夫人出面作主,我想少奶奶就算忍氣吞聲也得認這孩子。」

  彩鳳沉思片刻。「至於你——少奶奶心高氣傲,就不知她容不容得下你了。」

  小草心頭一顫!她甚至不敢想像,少奶奶在知道她的存在之後會如何……

  「也罷。反正少奶奶遠在天邊,等發生了再愁也不遲,現在還是先想想該怎麼和夫人稟告這件事吧!」

  隔著一扇薄薄的木門有個人……

  小草和彩鳳的對話,她全聽見了——

  阿銀臨時返回關家,原是想回房裡拿些不慎給遺漏了的東西,沒想到會在無意中聽見這爆炸性的一番話。

  小草居然懷了少爺的孩了……

  阿銀心情大壞。

  她沒立刻回家,反而在街上遊蕩。

  完了,這下完了。她平日就愛欺負小草,一想到小草很有可能會成為關家的姨奶奶,她心都涼了一大截。

  萬一小草趁機報仇,她可慘了!真是後悔,早知小草有天會飛上枝頭當鳳凰,她巴結都來不及了,哪裡敢欺負小草呢?

  一家生計全在她肩上,要是小草把她轟出關家,家人就要喝西北風了……

  阿銀讓自己這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豐富想像力嚇得失魂落魄。

  以至於連眼都花了——驚鴻一瞥,竟然見到了少奶奶!

  怎麼可能?少奶奶和少爺明明就在遙遠的異國,八成是她被小草一事給弄的神志不清了!咦,不對!剛才行經而過、看起來很氣派的大房車,裡頭坐著的正是親家趙夫人,伴隨在趙夫人身邊的確實是少奶奶沒錯。

  少爺沒回來,莫非是少奶奶獨自回國的?

  既然回了國,又為何一步也沒踏進夫家,卻直接返回娘家?

  瞬間,阿銀睜大的眼彷彿有了靈感。

  趙家

  「友嵐,你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要回關家向你婆婆拜年?」趙夫人枕在搖椅上,一面閉目養神一面說。

  「別讓人家說我們趙家不會教女兒,連這麼點兒禮數也不懂。」她沒看到女兒眼中飛快閃過的不耐。

  「媽,你和爸不是說好初三上關家拜年嗎?那就一塊兒去就好了嗎!再說——」她撇撇嘴角。

  「又沒人知道我回來,去不去都無所謂。」

  「這話可不能這麼說,既然回來了,就該去看看。」趙夫人輕輕咳了幾聲。「嫁了,就是關家的人了,那兒才是你的家,別耍孩子脾氣。」

  嫁了就是關家的人——這話聽的趙友嵐更是心煩意亂。

  「別怪媽說你呀,你真不該放著軾風自己跑回來。」趙夫人已為此事嘮叨好幾回了。「早知道就不跟你提我病了的事——咳!咳!」

  女兒定時打越洋電話回家報平安,沒想到這順口提了提,女兒沒過幾天竟跑回來了。女兒遠渡重洋只為掛念生病中的母親,趙夫人一見著孝順的女兒,病就已好了一大半,這女兒總算是沒白疼了。

  但——仔細想想,女兒是不是太小題大作了?她也不是生什麼了不起的大病,值得女兒這般千里奔波嗎?

  「媽,軾風又不是孩子,他自己會照顧自己的,哪裡需要我時時刻刻守著呢?」趙友嵐親親熱熱摟著母親。「你就不同了嘛,你是老人家,我當然比較擔心你。」

  「你這孩子……」趙夫人被女兒逗笑了。「之前你爸還在問我,你該不是和軾風鬧彆扭,拿我們做你的借口!」

  趙友嵐臉色微微一變。「沒的事,你們別多心了。」她含糊帶過。

  不過短短半年,她和軾風之間已走了樣……

  趙友嵐是不會承認的。好面子的她即便是對父母,也不願透露半句。

  她幾乎是逃回家的——

  這才赴美一個月,他們幾乎天天吵架,算一算這一吵就是半年了。

  不,不對——軾風最後根本就懶得理她,任她一人唱獨角戲,她連想吵架都只能對著空氣吵。

  更過分的是,當她告訴他要回國的事,居然毫無反應。他那冷漠的態度好像她從此不再去美國也無所謂的樣子。

  趙友嵐就這麼一肚子火的返回娘家。

  「嗯,沒事就好。」趙夫人一下便相信了,女兒回家這幾天不也有說有笑的,趙夫人沒有懷疑的動機。「不過倒要提醒你,你和軾風仍在新婚期,還是早早回去的好,一個盡責的妻子是不該冷落丈夫的。」

  母親雖說的含蓄,但趙友嵐已聽明白了。可笑的是,究竟是誰冷落了誰?

  結婚半年的她仍保有處女之身,無疑是奇恥大辱。

  關軾風總是在緊要關頭打住。說真的,她一度懷疑關軾風不能人道。

  「為什麼?」幾經挫折,趙友嵐再也忍無可忍了,她不問個明白她不甘心。「軾風,我們同睡一張床都幾夜了,到現在仍空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求求你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呀!」

  床第之私雖說她懵懂,但她也知道他們這樣是不正常的。

  「難道是你不行?」激動當頭,也會有口不擇言的時候。

  起初,關軾風還會說些好聽的話安撫她,但日子久了,他也漸漸失去耐心。「你就當我不行好了。」他冷冷扔下這話,含慍離去。

  什麼叫做「就當我不行?」他分明是敷衍!

  橫亙在她和軾風之間的,其實不光是閨房失合,還有許多別的——

  母親回房休息了,她坐在母親剛才坐的搖椅上,陷入冥想。

  沒錯,還有許多——他們很少交談,這也是問題之一。

  不是她不交談,是軾風!他的沉默、他的獨處都像是她無法介入的世界。

  那時的他在想什麼,沒人知道。

  他總是靜靜地凝望著遠方,而那雙落在另一個世界的眼眸溫柔的教人心顫……

  每當他將視線移回到她身上的同時,那抹溫柔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耐煩。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趙友嵐痛苦的搗著臉、她幾乎能感覺到關軾風對她全無感情,他一點也不愛她……

  「小姐——」傭人趨近輕喚。

  「什麼事?」她深深吸口氣,匆匆收拾起頹喪的心情。

  「有人找你,她說她是關家的女僕。」傭人說。「我請她進來,但她堅持等在外頭,所以……」

  關家的女僕怎會知道她回來了,趙立嵐下意識蹙眉。「我出去看看。」

  這有著一張大眾臉的女僕,趙友嵐可說完全沒印象——

  阿銀一見趙友嵐即猛磕頭。「少奶奶,你好。我是關家的阿銀,也許少奶奶已經不記得我了。」

  婚後不久便出了國,關家這麼多女僕,也難怪趙友嵐記不住。

  「你怎麼知道我人在娘家?」趙友嵐有些心虛。萬一讓婆婆知道她悄悄回來,沒上登門請安,婆婆多少會覺得不滿吧!

  「我剛才……剛才在街上看見少奶奶和親家夫人的車子經過……」阿銀顯得幾分畏怯,她也知道自己的突然造訪很冒失。

  這麼不巧?罷了,看見就看見,她又能如何?「你找我有事嗎?」趙友嵐照例露出和善的微笑,在下人面前她必需保持著關少奶奶的風範。

  阿銀嚥了嚥口水,掩不住緊張似的。既然現在巴結小草已太遲了,她何不從少奶奶身上下手?少奶奶說什麼也是正室,比起小草這姨奶奶可有地位多了。

  她若能討好少奶奶就不用怕小草了——眉心一皺、嘴角一垂,阿銀開始扮起苦旦來了。

  「阿銀不過是個下人,這事原本阿銀不該多嘴的,但——」阿銀佯裝哭泣。「少奶奶作人這麼好,阿銀……阿銀不忍心,阿銀替少奶奶抱屈呀!」

  趙友嵐一愣。她怎麼說哭就哭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慢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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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 14:39:57

第九章

守在房裡等待的小草,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彩嫂去見關夫人也好一陣子了,關夫人在得知此事後會作何反應?震怒?煩惱?還是高興?

  散落一旁的布條或許已用不上了,秘密將要曝光,她不需再這麼辛苦裹著肚子了——突然小草眼皮直跳,彷彿有著不祥的預感。

  急促的腳步聲逐地接近。小草心想:應該是彩嫂回來了。「彩嫂!」

  這一喚和門一開幾乎在同時間進行——小草當場呆住了。

  竟是趙友嵐!遠在異國的少奶奶為何會出現在這裡?而巨還是一臉的陰鬱——

  她一步步向小草逼近,小草不禁連連倒退。

  「少……少奶奶……」小草慌慌張張的,趙友嵐那臉色教人不寒而慄。

  趙友嵐終於停止逼近,她五官雖文風不動,但小草幾乎能看見那眼、那鼻、那口全都噴著怒火!「你就是小草?」趙友嵐直勾勾的眼神話像要吃人。

  「是……是……」小草都口吃了。

  小草嚇壞了——是錯覺嗎?趙友嵐這把怒火好像是衝著她來的!

  「少奶奶,不知……不知道你找小草有什麼事……」她聲音比貓叫還小。

  「什麼事你自己清楚!」趙友嵐咬牙切齒的。

  「少……少奶奶,我……」小草拚命搖頭,茫然不知的眼眸充滿慌張。「小草……小草是不是哪兒得罪了少奶奶?」

  「沒錯。」趙友嵐目露凶光。「你肚子裡那塊肉得罪了我!」

  小草腿一軟跌坐在地。這一刻,她沒有思想,腦子全是空白的。

  趙友嵐含恨的視線漸漸往下移動,她清楚看見小草微隆的腹部,但她實在不想去相信它!

  她要求證,她要聽小草親口說。「真的是……是軾風的?」她指著小草腹部的手指微微顫抖。

  小草空白的腦袋因她詢問聲又恢復了運轉。她以哀愁的眼望著趙友嵐,遲遲說不出話來。

  「還不給我說!」

  為什麼少奶奶會回來?為什麼少奶奶會知道?

  為什麼……小草暗地裡插頭,但此刻這些事似乎都不再重要了。

  事情演變至此,已非她所能隱瞞的了——把心一橫,小草點了頭。

  那就是真的了——趙友嵐呼吸頓時變得急促。

  七個月的身孕……意思就是說在她還沒進關家,關軾風就和小草有了曖昧。

  但關軾風還是娶了她……對關軾風而言,這婚姻到底算什麼?義務嗎?

  小草隆起的腹部像在對她嘲笑,笑她是個一直被蒙在鼓裡的傻瓜!

  「荒唐……荒唐……這太荒唐了……」趙友嵐難以置信的喃喃自語。

  關軾風無法和她行夫妻之實,卻讓這小女孩懷了他的孩子?這看來不過十六、七歲的小女孩究竟有什麼本領迷住關軾風?

  過去,她不懂關軾風那雙凝望遠方的溫柔眼神,現在,她懂了。

  她的丈夫人雖與她同在,心卻落在這兒忘了帶走……

  小草的肚子裡,裝的是關軾風的孩子,是關家的骨肉——說不出有多刺眼!

  趙友嵐倒抽了口氣,努力平穩自己的情緒。

  她是關少奶奶,她不能像個瘋婦似歇斯底里,尤其是跟這麼一個卑賤的下人起爭執,有損她的身份,她不屑。

  「你給我聽好了——這孩子是孽種,留不得。」趙友嵐冷冷道。

  小草一愣。「不,他不是!少奶奶,他是少爺的……」

  「閉嘴!」趙友嵐恨恨地瞪她。「你是什麼東西?憑你這低三下四的女人也配替關家傳承香火?這孩子在你肚裡就是孽種!」

  「小草知道自己不配,小草知道,但……」小草兩行淚已潸潸滑下。

  「廢話不必多說!」這孩子是她的惡夢,趙友嵐非把他處理掉不可。

  淚流滿面的小草連忙跪下。「少奶奶,求求你放過這孩子吧!」

  「你跟我跪也沒用!」趙友嵐鐵石心腸的拒絕。

  「不,不……」小草一路跪向她跟前,捉住她的手哀求。「他是少爺的孩子、是關家的骨肉,絕不能送走他……」

  這話更是一腳踩上趙友嵐痛處!「你以為懷了關家的骨肉就了不起嗎?」她用力一揮,甩開小草。

  小草撲倒在地,泣不成聲。「我沒有,我從沒這麼想過……」

  「沒有?」趙友嵐冷笑。「母憑子貴,好讓你在關家坐上一席之位,你這如意算盤打的可響了。」

  小草搖頭再插頭,哪怕她現在有十張嘴都說不過趙友嵐。

  天大的冤枉和侮辱她都可以忍受,但她不能失去這孩子呀!「少奶奶,小草求你大發慈悲,留著這孩子吧……」

  「決不!」

  「少奶奶,求求你……」

  「夠了!」充滿權威的聲音忽然介入。

  小草和趙友嵐不約而同望向門口,只見一臉嚴肅的關關人,而她身後的彩鳳則顯得不安。

  「媽……」

  「夫人……」

  關夫人看著趙友嵐又望望跪地的小草。她先對小草說:「別讓其他下人們看笑話,起來吧!」

  小草聽話站起,關大人的眼重新看向趙友嵐,此時,關夫人嚴肅的眼神放軟了些。「友嵐,你隨我來。」

  「什麼時候回來的?」

  起居室,關夫人和趙友嵐相對而坐。

  「年三十……」趙友嵐垂著頭;在婆婆面前她收斂了許多。「我媽病了,我很擔心,所以就……

  「親家母病了?」關夫人臉上立刻浮現憂心神情。「情況好些沒?」

  「好多了,謝謝媽的關心。」

  「那就好,那就好——我得騰個時間去看著親家母才是。」

  「媽,您還是別麻煩,現在已經沒事了。」趙友嵐帶點兒慚愧的。「媽,很抱歉,我沒來向您拜年,我……」

  「沒關係,一點小事別放心上。」關夫人搖頭。「親家母病了,你理當隨侍在側,我不會見怪的。倒是我……」

  關夫人忽然歎息。「該向你說聲抱歉的,是我。」

  趙友嵐微怔。「不,媽您千萬別這麼說,媳婦受不起。」

  「唉,畢竟軾風對不住你是事實。」寒暄之後,是該導人話題了。「要不是彩鳳跑來告訴我,我也——對了,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待關夫人聽過阿銀通風報信一事,暗地裡蹙眉:多嘴的下人是該盡早打發她離開關家,免得興風做浪。阿銀這就叫得不償失……

  關夫人端起茶,輕啜一口,又說:「友嵐,是我們關家對不住你,這我明白,但我有句話還是不得不說——小草那孩子,必須留下。」

  「媽……」趙友嵐立刻面有難色。

  「友嵐,你先聽我說。」夫夫人定定望著她。

  「你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那孩子是軾風的骨肉,這事實是無法抹滅的;以我的立場,我更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我關家子孫淪落在外,你要瞭解我的心情。」

  那又該誰來瞭解她的心情呢?趙友嵐眼圈漸紅。「媽,你的立場我懂,但——軾風是我的丈夫,我們才新婚半年就發生這樣的事——媽,我心裡真的很不好受呀!」

  「我知道你委屈了。」關夫人也很無奈。「我會讓軾風將來好好待你,給你補償。發嵐,小草肚裡的孩子說什麼也不能送人,希望你能有寬大的肚量接受他。」

  「媽……」趙友嵐實在無法開口答應呀!

  媳婦的委屈和怨尤她不是不懂,但那是她關家骨肉,又怎能割捨呢?這兩難——該如何處置才得以平衡?

  關夫人作夢也想不到,那看來怯生生的小草會和軾風……唉,這事憑良心講,怪不得小草。

  甭問也知道,一定是軾風采取主動的,年紀輕輕的小草又如何能抵抗軾風的熱烈攻擊呢?

  就不知軾風對小草是真心的還是玩玩……關夫人說:「我已經派人通知軾風立刻回來,這麼大的事他總不能置身事外。」

  趙友嵐一愣。軾風即將回來了……

  關夫人忽然面露猶豫——這麼做似乎對小草並不公平,但為求兩全其美,看來不得不犧牲小草了。

  「等小草生下孩子,我會讓她離開關家。」關夫人還是說了。「除了這孩子,小草和軾風將永無瓜葛,小草對你完全不會造成影響的。」

  讓小草離開關家?事情有這麼容易嗎?趙友嵐竟一點也樂觀不起來。

  「媽,萬一軾風不肯呢?」想起軾風望著遠方的溫柔眼神——這一幕,令趙友嵐有了危機感。

  「容不得他不肯!」關夫人豎起眉頭。「事情總得想個辦法解決,不把小草送走怎麼解決?他不肯就是跟整個關家過不去!」

  接下來的幾天,強者與弱者之間的實力懸殊,發揮到了最極限。

  在趙反嵐冷冷目光和關夫人曉以大義的兩麵包夾下,小草的淚未曾停過。

  因為她就要在生下孩子之後,被迫離開關家、離開少爺了……

  除了任人擺佈,小草完全無法為自己爭取什麼,哪怕只是一點點……

  今天,關軾風終於回到關家了。

  端坐在大廳的關夫人、趙友嵐、小草像是早已等候多時……當關軾風一踏入大廳,氣氛頓時緊繃了起來。

  毫無意外的,關軾風的視線首先落在小草身上。這一刻,他是激動的!

  心愛的人終於歸來,小草何嘗不激動?但有關夫人和少奶奶在場,她只敢偷瞄關軾風一眼,便火速垂下頭。

  見著小草明顯隆起的腹部,關軾風有說不出的心疼和難受,她真傻,竟然瞞著他,她真是太傻了!

  同樣的,在這樣的氣氛,關軾風也不能失態,那股幾乎想奔上前緊擁小草的衝動只好強制壓抑。

  「事情變成這樣,你滿意了?」關夫人總得先訓上幾句——就當是做給媳婦看的也好。「一次辜負了兩個女人,你有沒有想過將來這事情該怎麼擺平?」

  關軾風吐口長氣,像是對這場面早已有了心理準備。「有,我想過了。」

  「你先說,你所想的方式可會對不起友嵐?」關夫人問。

  趙友嵐私下對關軾風投了一個充滿怨恨的目光,卻讓關軾風技巧的避開了。

  「也許會。」關軾風有話直說。「但她並不見得吃虧。」

  他這番話立刻引來關大人和趙友嵐的皺眉。隱約能感覺到關軾風的決定是和她們的想法有所牴觸的。

  「我和友嵐已經談妥了,我們對這事已做出結論。」關夫人搶在他之前說只為先發制人。「友嵐是你的妻子,你辜負她在先,是不是更該尊重她的決定?」

  「那得看看她的決定是什麼了。」他終於將目光移向趙友嵐。

  趙友嵐迎上地的目光雖帶有一絲挑戰,說話語氣卻是平靜和緩的。「我是你的妻子,你的骨肉,也等於是我的。所以小草生下的孩子,我願意視如已出,克盡母職將他撫養成人。」

  關軾風很意外。趙友嵐不像是這麼大方的女人,以她的脾氣,在得知他和小草的事一定恨極了,怎可能會說視如己出這樣的話?

  「但我有條件——小草必須離開關家,而你們也不許再有往來。」

  此話一出,關軾風反倒比較能適應——早知趙友嵐不可能完全不計較的。

  他更知道一定會有歧見產生;這全在意料之中,以至於他只是淡淡的道:「不可能。」

  趙友嵐臉色大變,冷冷問:「你什麼意思?」

  「我說不可能。」他一字一字重複。「我同意小草離開關家,但要我放棄她,那是不可能的事!」

  始終垂著頭的小草猛地抬頭——

  「軾風,你……」關夫人不敢置信的看著他。

  「媽,讓我來。」幾乎就要氣炸的趙友嵐竟還能強作微笑,連她都不得不自我佩服。

  她轉向關軾風說道:「你是說——你要把小草養在外頭當小老婆?」

  關軾風的皺眉,顯示對她的措詞很厭惡。「她在關家會妨礙你不是嗎?那就讓她搬出去住。至於是什麼你不必去研究,你只要知道小草不會跟你搶名分這就足夠了。」

  「她不跟我搶名分只跟我搶丈夫?」趙友嵐聲音倏地變得尖銳。

  她就快忍不住了——她不是聖火,能忍得了幾時?

  「軾風,你這麼做對得起友嵐嗎?又該怎麼向趙家交代?」關夫人也氣了。「這才新婚半年,你就公然在外頭養起女人,外面的人會怎麼看友嵐?

  你讓友嵐面子往哪兒擺呀!」

  「難道為了她的面子就該犧牲小草嗎?」關軾風也動了怒。「小草已經跟了我,我能不管她嗎?她即將為我生子;你們卻說只要孩子不要母親!?小草是人不是生產工具,不是利用完就可以扔掉的東西!」

  「我也沒說任由小草自生自滅呀!」關夫人連忙解釋。「我會找人好好安頓她,再給她一筆錢……」

  「就算你給小草一座金山,沒有我,這些對她來說都是毫無意義的。」

  小草欣慰的眼悄悄望著他——看來少爺是真的瞭解她。

  忽然傳來一陣冷笑。「你不能沒有她、她不能沒有你,夠賺人熱淚。」趙友嵐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她諷刺完之後立刻說:「媽,我想和軾風單獨談談。」就算她要發作也不能在婆婆和小草面前,她不想出醜。

  「也好。」關夫人雖不大放心,還是同意了。

  關夫人帶著小草離開大廳之後,氣氛更是僵到了極點。

  「你想談什麼?」關軾風先打破僵局。

  趙友嵐根恨的望著他。「這就是你始終不願親近我的原因嗎?」

  「也許是,也許不是。「他答的模稜兩可。

  她之所以被冷落是因為小草!?她不服氣更不甘心!

  「我真不懂,你情願為了一個卑賤的小女僕自我降格?小草根本配不上你,你們在一起簡直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小草是個很純真的女孩;一點也不卑賤。」

  關軾風大聲說道。「別人怎麼看我不管,配與不配我們自己明白就行,不是做給別人看的。」

  趙友嵐不正常的怪笑幾聲。「果真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就算她缺手缺腳你也當她是寶——那我呢?」

  怪笑一停,取而代之的是怒吼。「那我呢?我到底算什麼?你當初又為何要娶我?」

  關軾風望著她的眼帶有複雜。「你問問自己——我在之前即提出悔婚,你心裡就會比現在好過嗎?如果結局都是一樣,能擁有關少奶奶頭銜是不是值得多了?」

  趙友嵐臉臣一變。「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自己心裡明白!」

  「你為何不這麼想——」她還能力挽枉瀾嗎?

  如果能,她何不試試?「軾風,你怎麼不說我嫁給你是因為我愛你?你和小草的事之所以傷了我的心,也是因為我愛你,難道不是這樣嗎?」

  「就算是……」他望著她,一字一字清楚說著。「友嵐,其實你最愛的是關家少奶奶頭銜。」

  趙友嵐一愣,說不出話來。

  「不,我不是。「他太教她難堪了,她不得不反駁。「我們從小即有了婚約,我對你一心一意,你能說這不是感情嗎?」

  「那你又知不知道我對你根本毫無感情!」

  這話像一巴掌,狠狠摑在她臉上,她不平穩的呼吸變得更加急促。

  「關家需要你做關家的媳婦、趙家需要我做趙家的女婿——友嵐,我們不過是以自身婚姻來背負家族的名望罷了。」

  是嗎?就只是這樣嗎,除了這些呢,真的沒別的嗎?

  趙友嵐心在發顫、發冷,她彷彿看見自己的尊嚴被他放在地下踐踏。

  「不過是個小女孩——你看上她什麼?」趙友嵐在眼眶打轉的淚終於流下。「看上她夠慘?夠可憐?還是夠低賤?」

  「不許你侮辱小草!「關軾風怒喝。

  她流著淚冷笑。「關軾風,我不會放過你的,我要折磨你,我要——我要詛咒那小賤人,哈哈哈……」

  她不正常的怪笑,陰險的念頭令她有種說不出的快感。

  「趙友嵐,你——」

  驀地響起一聲尖叫——

  「少爺!」只見跌跌撞撞而來的彩鳳,滿臉驚懼。「少爺,小草……小草她……她流了一大灘血,恐怕……恐怕有早產的危險……」

  早產!?老天——關軾風飛也似的奪門而出。

  莫非這正是趙友嵐的詛咒?

  懷胎七月,天生體弱的小草終究難逃早產命運。

  不明原因的大量出血,染紅了小草雙腿,觸目驚心。這不只嚇壞了關軾風,更是驚動了整個關家。

  這血,怎麼也止不住,像是非流盡小草體內的每一滴血不可。

  「這可糟了,好像連羊水都破了。」彩鳳觀察了一下小草狀況,更是憂愁。

  關夫人也急出一頭汗。「我看是來不及送到城裡的醫院了——快,快送小草去找鄰近的助產士!」

  「好,好,我這就去把車開過來。」慌張的司機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奔出去。

  這事來的突然,大家全都亂了手腳,哪裡想得到小草會早產呢?

  情況愈來愈槽了——小草一張臉白的駭人。

  「少爺……」

  關軾風緊握著她的手,臉色比起小草的好不了多少。「別說話,保持體力,就……就快到了……」

  急促的陣痛折磨人,小草滿頭大汗、呼吸困難,她痛的大叫。「啊!」

  「小草,你忍著點。」關軾風更是不安,更是緊緊握著她。

  這陣痛來的又強又密集,小草實在捱不住。

  「好痛……少爺……我……我好怕……」

  「別怕,別伯,有我陪著你,沒事的。」他只能拚命安撫。

  小草依然哀嚎連連——

  關軾風真恨自己,為什麼除了乾著急外,他一點力也使不上?他真想代替她受苦啊!

  「小草,你忍忍……」她已吃了這麼多苦,老天不該再讓她承受這些了。

  「少爺,我……我是不是就快……就快死了……」她虛弱的聲音像只剩一口氣。

  「你只不過是生孩子,怎可能會死呢?」他費力扯動僵硬的嘴角對她微笑。「別胡思亂想,你不會有事的。」

  「可是……我有種感覺,我……我覺得我好像……好像撐不到最後……」

  「不許胡說,你會平平安安生下孩子的。」

  小草恍惚而虛弱的一笑。「少爺……你能在這時候起回來……真好,真好。」她眼角滑下一道清淚。

  「就算是死……小草能死在少爺懷裡也覺得幸福。」

  「我不會讓你死的!」關軾風緊緊擁住她,視線漸漸模糊了。「我說過我們永遠要在一起的,我絕不輕易放過你!」

  「少爺……」小草泉湧的淚沾濕了他脖子。

  瞬間這陣痛更劇烈了——小草痛的全身發抖,兩排牙在打冷顫。

  她真的覺得自己就快不行了,她真的這麼覺得——她忽然緊捉住關軾風。

  「如果……如果我真的撐不過去……少爺……」她打顫的牙幾乎連話都說不清。「你要救……救我們的孩子,別理我,知道嗎……這孩子是關家的骨肉,關夫人日盼夜盼……就盼這麼一個孫子,別……別讓關夫人失望……」

  她到這時候還想著這些!?關軾風聽了心好沉重。

  母親為了求得表面上的圓滿,不惜犧牲她,她非但不怪母親,還擔心著母親渴望抱孫的心情會落空。

  「無論如何都要保住他……無論如何……」

  小草善良的教人心疼。「小草,你和孩子都會沒事的,一定。」關軾風沉重的心就快碎了。

  「不……」小草搖頭。「要救我們的孩子,請答應我,要教他,一定要保住他……」

  殘弱的生命如即將燃盡的燭火,一吹即滅——人之將死會有預感嗎?小草覺得好像會,要不然往日情景又怎會一幕幕在腦海流轉了起來?

  她彷彿又聽見婆婆那台破舊的板車,發出嘎啦嘎啦的聲響,穿過大街小巷……

  第一次捧著新買來的書本,她興奮的一夜無法成眠,翌日卻因自己沒有名字哭紅了雙眼……

  那橋,那楓林橋。

  那是她與少爺初次見面的地方……

  你哪裡配的上美麗的鮮花,你倒挺襯雜草……

  從此,她便叫小草。

  這大男孩真是調皮,意跟她開這樣的玩笑……

  爾後,她來到了關家,昔日男孩已長成高大英偉的男人。

  她愛上了他……

  那橋,那楓林橋。

  她和少爺夜夜相約的地方,在那兒,楓紅醉人忘不了少爺的擁抱、少爺的溫柔,少爺堅實的臂彎,總是將她緊緊收容……

  只有在那時候,她才能感覺自己存在的價值——原來,這就是幸福了。

  她的名字是因少爺才有,她的生命是因少爺才亮麗。

  走過這一回,死而無憾。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

  小草不僅是早產,更有難產的危險。

  在這麼怨劣的條件下,母親和嬰兒皆有極高的死亡風險。

  「母體太弱了,再拖下去——恐怕會來不及。」

  助產士無情的宣佈彷彿當場投下一枚炸彈——關軾風和丈夫人都呆住了。

  「怎麼……怎麼會這樣……」關軾風面如死灰,不住低喃。

  「這可怎麼辦呀?」關夫人焦急如焚。

  「夫人別慌。」彩鳳安慰著。

  「老爺在天之靈一定會保佑小草和孩子的。」

  趙友嵐卻只是冷眼旁觀——是的,她也來了,她是來驗收她的詛咒成果。

  助產士接著又說:「為了不浪費時間,造成兩敗俱傷,現在——現在只能選一個,是救母親,還是救孩子。」

  只能選一個!?

  在場的人,無一不感到錯愕……

  除了趙友嵐——她嘴角漸漸勾起了冷笑。

  關軾風整個人又僵又冷,體溫正一點一滴的流逝。

  想起小草的千叮萬囑,她苦苦哀求他非救孩子不可……

  小草……孩子……這該如何抉擇?老天實在殘忍!

  「救孩子。」關大人驟然作出決定。

  聞言關軾風渾身不受控制的大震,僵硬的轉頭望向母親——

  關夫人以哀傷而無奈的目光投向他。

  「軾風,不是我狠心、不是我見死不救,但——小草和關家的骨肉,我還能怎麼選?」但願她可以不作這麼痛苦的決定。

  她可曾知道小草又是如何的為她著想!關軾風第一次感覺到和母親之間的距離。

  「好,我明白了。」助產士一得到家屬的決定上立刻退回產房。

  趙友嵐的冷笑也一寸寸加深——「救母親!」突然響起的回應讓她的冷笑瞬間僵在嘴角,猛地望向關軾風。

  關軾風及時擋下助產上,大聲說:「救母親,如果真的不行的話,請救母親!」

  關夫人呆了、傻了,她萬萬沒料到關軾風會跳出來粉碎她的希望。「不,不……不能這麼做,絕不能這麼做……」

  「照我的話去做。」關軾風嚴肅重申,義無反顧的。

  「不!」關夫人想追上正要進產房的助產士,卻讓關軾風拉住,關夫人又急又氣又慌,反手捉著他激動的嚷道:「你瘋了嗎?那是你的孩子呀!」

  「我沒瘋,我很正常。」關軾風聲音沉著,既已作出決定,他不再慌亂。

  「就因為我沒病,我知道不能犧牲小草,但你——」他打住,沒再說下去。

  母親只是個思想守舊的傳統婦女,而關家所賦予她的使命感。是她這一生最虔誠的信仰。

  他不忍苛責母親。一心一意想為關家延續香火不是錯,錯只錯在她的方式。

  「孩子沒了,可以再生,但如果小草她——失去小草,我將一無所有。」

  趙友嵐一震——關家獨子,天之驕子,關軾風手中握有多少人幾輩子都求不得的龐大財產,他竟說失去小草他將一無所有……

  這是一個大男人該說的話嗎?關軾風從來不是這樣的人,從來就不是……

  是什麼使太軟弱?愛情嗎?原來愛情可以教一個男人不再有骨氣。

  「小草對你真有這麼重要?」關夫人實在無法去相信。

  彩鳳連忙接著夫夫人頹然的鼻子。

  彩鳳早已哭得眼睛紅腫。無論決定救小草或救孩子,夫人沒錯,少爺也沒錯,只是命運弄人。

  關軾風黯然搖頭。「你永遠都不會明白的。小草她……她對我……」小草柔似雲般的水眸、楚楚動人的容顏,全是他平靜的源頭,有了這一切他才有了踏實感。

  她就像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趙友嵐靜靜望著關軾風的眼睛裡,不再充滿仇恨,而是困惑與茫然。忽然覺得眼前的男人好陌生、好遙遠……

  四周的空氣,彷彿凝結了。

  等待是一種痛苦的煎熬,它會噬人骨血……

  「哇!哇!」

  冷不防傳來的嬰兒啼哭聲,將人震懾。

  嬰兒哭聲!?意思也就是說——關夫人激動的捉著彩鳳。「是……是嬰兒,是嬰兒的哭聲呀!」

  彩鳳卻忍不住掩面哭泣。「恭喜夫人……」這聲恭喜是用小草年輕的生命去換來的,教她如何不覺心酸?

  關夫人立刻雙手合起膜拜。「生了!生了!老爺子,咱們關家有後了。」

  關軾風卻是一臉死白,毫無初為人父的喜悅——

  趙友嵐看著他高大的身軀彷彿瞬間被抽光了骨頭,軟綿綿的從椅子上滑了下去。

  孩子出生,這表示什麼?表示他的小草已經……已經……

  「關夫人恭喜,是個男孩。」當助產士一走出宣佈,原已歡喜不已的關夫人一聽是個男孩,更是笑的合不攏嘴。

  突然——

  原本渾身發軟的關軾風有如神助,猛地彈跳起來,瘋了似的撲去揪下助產士,粗魯咆哮:「我說救小草,你們卻救孩子!你們謀殺了小草,把我的小草還給我!我不要孩子,我只要小草,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小草,把我的小草還給我!」

  那名助產士被他一陣蠻力搖晃,晃的頭都暈了。

  「軾風,你快住手!」

  「少爺,你千萬要冷靜呀!」

  「他們謀殺了小草,我怎麼冷靜?

  殺人供命,我就捉你們去給小草陪葬!」

  那名助產士只覺得自己耳朵被吼的嗡嗡作響。

  「沒……沒事……」嚇壞的人連舌頭也不靈光了。

  「母親沒事……已經救回來了……」

  大夥兒又是一愣。這是真的嗎?確定不是夢嗎?

  正當關軾風在愕然中漸漸鬆開手,那名助產士趕緊趁機溜走。「母親現在仍非常虛弱,需要長時間的靜養,好好調理身體。」

  「少爺,這真是太好了。」彩鳳激動的捉著他,喜極而泣。

  關夫人同樣是大感欣慰。「總算是菩薩有保佑。」她絕不是鐵石心腸,她也不希望小草為此喪命,她只是在取捨上多用了一點現實角度。關軾風瞬間一鬆的神經,教他雙腿發軟,他及時扶著牆壁支撐住自己。「抱歉,我……我剛才失態了,抱歉……」

  很快的,之前所流失的力量又重新回到身體了。關軾風急切而興奮的間:「能讓我見見小草嗎?我不會吵到她的,我只想看她幾眼,幾眼就好。」

  「是啊,就讓我們瞧瞧,這心也安。」

  「順便也瞧一下嬰兒吧……」

  趙友嵐默默望著這一切——

  關軾風從失去的絕望到擁有的喜悅,她全都看在眼裡,而且看的好清楚、好清楚……

  自始至終,沒人發現站在角落的趙友嵐。

  她彷彿是不屬於他們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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