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武俠仙俠] [司馬翎]天絕刀[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11
匿名  發表於 2011-4-7 11:43:27

第八章 毒門神丹

「鬼」倒底有沒有?
  這個問題正如哲學上其他問題如:宇宙是否永恆?是有限抑無限?最初從何而來?難道有「神」創造?為什麼?
  自古以來這些問題存在人間迄至今口,尚未解決。
  「鬼」有與沒有亦無定論。
  如果換一個問法,人類除肉體外是否有靈魂?
  我看這個問題既含糊籠統又不具意義。除非你問人類的神識是否能進入另一「時空」層次?答案是既肯定又否定。既是既能夠亦可能不行。為什麼呢?
  煮沙不能成飯,煮一千萬年也還是沙決不會熟。同的「必磚不會成針」。
  胎灸人門的古諺語說:只要功大深,欽杵磨成針。請你注意那是「鐵杵」,不是「磚塊」。
  所以如果方法路子甚至「命運」不對頭不恰好的話,人的神識不能進入另一層次「時空」。但如果你已使自己山「磚塊」轉變成「鐵杵」,你就可以了。
  又例如「夢」。人人皆有,絕無例外。李後主說:「夢裡不知身是客」。晏小山說:「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蹭楊花過謝橋。」此外如「愛麗絲夢遊記」,中國的「南柯一夢,黃粱未熟」。不論夢見以前或將來或從所未見之境,但做夢者當其時都厲厲如真。如果你在夢小尚能思考,並且思考的是回醒之「時空」。你絕對不認為「醒之空間」是在你頭上(正如我們現在幻想的另一世界空間亦即神鬼世界)。同時你亦知道夢中的時間與醒時完全不同。
  因此我們一想到神,就向天空遙望,又設想「他們」的時間亦與我們一樣,豈非荒謬可笑?
  「夢」應該是較低層次的時空,而「神鬼」則是較高(比我們現存的)層次。所以我們的神識進入「夢境」易,進入「神境」便很困難。
  冷見愁一路尋思「鬼」的問題,甚至看見一個鄉村婦人揪住男孩子耳朵嗔聲喝道:
  「看你的鬼樣子。」
  冷見愁連忙挨近睜大眼睛瞧看。那男孩子倒也端正清秀,只不過由臉孔以至衣服都很髒。
  但冷見愁可以肯定他是人,連一絲一毫「鬼」味都沒有。他不覺啞然失笑,笑自己過度敏感,這罵孩子罵人的話天下都聽得到,豈可當真?
  他曾看見鬼魂,聽見地獄異響。所以沉浸於玄奧複雜的冥思中不足為奇。也因此有所疑忽便亦不足為奇。
  飯館內人頭湧灑,鍋勺聲伙記喝聲以及客人鬥酒聲組成煙霧騰騰酒肉香氣四溢的熱鬧。
  冷見愁居然沒有看見門外的六匹駿馬,以及一輛馬車。
  馬車沒有特別之處,但車伕都顯出幾點與眾不同之處。一是這車伕年輕力壯不說,穿著齊整乾淨,好像剛沐浴更衣出來的大爺(神氣也您大爺)。二是他腰間佩刀。三是他屹立車廂邊,好像下了決心永不移開一步。
  那六匹馬表面上也不怎樣。只不過若是小心觀察之下,也不難瞧出每匹馬固然很嬌健,同時鞍墊都是最上等皮革質料,款式美觀,而又都舊了。絕對不是暴發戶剛剛訂製炫耀財富的。
  冷見愁每年苦誦憶的二千四百句口訣中,有一句是「打尖投店先看內外,車馬丐常勢分明」。
  觀察飯店或旅店,必須山外向內觀察,首先是車及馬。所謂,「武大郎玩夜貓子,什麼人玩什麼樣的鳥。」
  從代步的車馬大概已可測知乘者身份。同時還要觀察「車伕」及「乞丐」。車伕屬於馬轉部份很易瞭解,至於乞丐則是顯示飯店旅社勢力情況。
  任何人都不喜歡在興頭上碰上乞丐纏擾,所以有辦法有勢力的店合,乞丐不敢挨近。「口訣」所謂「常勢分明」,意思就是說普通尋常或很有勢力一眼就分得清清楚楚。
  但無論如何冷見愁已經在鬧哄哄的飯館內,甚至轄對面也是單身的客人是怎生長樣亦不知道——因為他只顧想那些問題。
  一盤切牛肉,一大碗雞絲涼而以及四兩白干用不了多久就通通進了冷見愁肚了。肚子還未飽,怎麼辦呢?再來一百個餃子,一盤牛肉。對面的客人是個精壯漢子,直瞧他輕鬆愉快吃個乾淨才長長透口氣,拿起自己的酒壺,給冷見愁倒滿一大盅。
  「請喝,如果你還能吃,兄弟作東。」
  冷見愁心神回到人世間(我們的時空),然後馬上明白對方意思。他暗中摸摸肚子,哈哈,再夾兩百個餃子三盤牛肉也吃得下。不過何必害人家破鈔呢?
  那漢子拿起酒壺等他喝,道:
  「請,盡客吃盡客喝。」
  冷見愁笑一下,一連喝光五壺酒三斤牛肉才道:
  「再來二百個餃子如何?」
  那漢子道:
  「你想吃的話兄弟一定請客。但如果並不想吃,不如再喝幾盅?」
  冷見愁點點頭,立到如今才真真正正打量對方。及後突然問道:
  「你貴姓名?世上有鬼沒有?如果有你親眼見過嗎?」
  那漢子道:
  「我姓郝名問。」他不覺笑一下,因為「郝問」的字音在國語讀起來就等於「好問」。而他的樣子果然也像喜歡問東問西的人。
  郝問道:
  「關於『鬼』的事有機會再談,眼前連人也談不了。」
  冷見愁道:
  「人有什麼好談的?」
  郝問道:
  「有,你且瞧瞧那邊三桌筵。喝!人才濟濟談之不盡。」
  冷見愁舉目望去,很快收回眼光,道:
  「的確人才濟濟,此地不過是合肥與舒城之間一個大鎮,何以有如此景象?」
  郝問道:
  「老兄你貴姓名?如果等到我們分手之後我還不知道你姓名,那我的名字也得改上一改了。」
  冷見愁道:
  「小弟姓中,中公豹的中,你叫我小中就行啦。叫中公豹是封神榜著名人物,天下無人不知。而冷見愁與小中聲音相同(附註廣東讀者而已),果然是訛人妙法。
  冷見愁又道:
  「只不知郝兄改個什麼名字?」
  郝問道:
  「把問字改成笨字就行啦。」好問變成好笨,當然把一切都說明白說清楚了。
  冷見愁笑道:
  「郝兄,你為何不去問一問他們,那些高踞府上意氣風發的人,何以在此鎮市落腳?」
  郝問道:
  「我先問你。你何以經過此地?何以走入這間飯館?就算瞎子也看得見他們的高車駿馬。你不是瞎子對不對?」
  冷見愁道:
  「有意思,果然擅長問話,可惜碰到我。」
  郝問道:
  「你與旁人有何不同?」
  冷見愁道:
  「不同處很多一時也說之不盡。但最多不同的是我最近碰見『鬼』。」
  郝問道:
  「鬼?你說鬼話才是真的。」
  冷見愁道:
  「不,真碰見鬼。」
  郝問道:
  「因為你碰見鬼,拚命想鬼的事,所以連門口的高車駿馬都看不見?你是不是想這樣告訴我?」
  冷見愁道:
  「正是。」
  郝問道:
  「好,算你過了一關,但現在你看看。」他只用下巴指點方向。「冷見愁」連忙望去,用「連忙」字眼形容並不過火。一來吃了人家不少酒肉,應該給人家一點面子裝出熱心模樣才夠意思。二來冷見愁也真想看看有什麼事?
  三張巨大圓桌坐滿了人,每席八個一共甘四人。出於每個人都一派大馬金刀的坐姿(有點像螃蟹)。所以可容十二人的大圓桌居然顯得「擁擠」。
  每個人說話聲音都很大,內容卻不外一些互相的揮場面話,以及互相敬酒。
  冷見愁搖頭道:
  「我看不出什麼道理。你究竟要我看什麼?」
  郝問歎氣道:
  「兄弟你一定是初入江湖,居然連那個人都看不見。」
  冷見愁忙道:
  「我看見,是不是左席一個三十歲左右穿黃衣服的人?」
  郝問簡直唉聲歎氣以表示失望不滿道:
  「不是。絕對不是。他只不過沾主人的光才坐到席上,射人光射馬,你應該睜大眼睛先看當中一席才對啊。」
  冷見愁道:「當今那席最惹人注意的自然是下首那愁眉苦臉拿著旱煙袋的老頭子?我從未見過有人喝酒吃肉快活之時還顯得如此愁苦煩惱的樣子的。」
  郝問道:
  「不對。」
  冷見愁道:
  「那一定是嘴巴隊啦叭啦不停的老太婆?」
  郝問道:
  「也不對,而且她不是老太婆,她才四十歲左右,保養得很好,細皮白肉腰肢像黃蜂般。她要是聽見你叫她老太婆,包你滿門牙齒一下子都掉得光光。」
  冷見愁道:
  「那麼你意思說當中主位的錦衣老者最有看頭?他是誰?」
  郝問道:
  「講出來駭你一跳。他就是這兒三府十六縣武功第一,無人不服的『種拳無敵』趙真。現在你如果能拜在他門下,這一輩子都不愁喝不愁穿。」
  冷見愁道:
  「郝兄你曉得這麼多為什麼?」
  郝問道:
  「因為我天生就是多管閒事脾氣。老實說亦靠這點本領走江湖混飯吃。只要你出價錢我認為滿意,任何事情都包打聽查得一清二楚。」
  冷見愁掏出一張銀標(僅有的一張),推到他面前。
  郝問一瞧眼睛都立了,道:
  「一千兩?而是通合老錢莊的銀標,可比真的銀子還值錢。你想知道什麼?」冷見愁道:
  「兩件事情。第一件徐小茜、雷雪婷、閻曉鴉三個女孩子的下落。」
  郝問伸伸舌頭,道:
  「這三個美女都大有來歷你知不知道?惹上任何一個你都吃不了兜著走。現在你還想不想知道?」
  冷見愁只點點頭,接著又道:
  「第二件是天絕刀的下落。」
  郝問一手把銀票推回他面前道:
  「這兩個消息連我也願出多一倍價錢收買。」
  郝問道:
  「我的朋友。他此刻本應坐在你現在的位子上。但他居然遲遲未到,我也不明白為什麼?」
  冷見愁道:
  「你朋友是誰?」
  郝問道:
  「他是正正經經的人。但你卻越看越多古怪覺得很不可靠。」
  冷見愁苦笑道:
  「這張銀票是誰的?你想不想知道?」
  郝問道:
  「當然想知道。」
  冷見愁道:
  「是徐小茜的。所以我想知道她們現在在什麼地方?有沒有危險?」
  郝問道:
  「她們現下在合肥,但也可能不在。如果不在就是到安居鎮了。」
  冷見愁真心充滿訝異,道:
  「你……你何以得知?你跟她們很熟?」
  郝問傲然道:
  「我外號不大可聽,叫做『狗拿耗子』。所以天下間事我都管那麼一下。徐小茜跟雪婷。閻曉雅最近已是武林人所共知的美女。她們第一天抵達合肥,我就知道並且趕去瞧過。兄弟,她們真是天下少見的美女,個個都美。怪不得很多地方的一流人物都布下羅網想得到她們。」
  郝問伸手拍拍冷見愁肩頭,又道:
  「既然你見過徐小茜,憑良心說,她是不是很美?美得無法形容?你說。」
  冷見愁道:
  「的確很美。不過我只關心她們是否平安。」
  郝問道:
  「你開什麼玩笑?這三個美女那一個不是身懷絕技而又大有來頭?惹得起她們的人也得想想看可惹得起天絕刀冷見愁?不必替她們發愁,這兒的事情更要緊。」
  冷見愁咕噥道:
  「有很多一流的人物布下羅網的話也是你說的。」
  郝問道:
  「人家布下羅網是軟功夫,如果男女問你情我願,誰能干涉?」
  冷見愁拈起銀票,道:
  「你真不賺這筆錢。」
  郝問道:
  「遲一步再說。那些傢伙好像光是喝酒已喝出默契。我那朋友的情況越來越危險啦。」
  冷見愁道:
  「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的朋友是誰?為何得罪這許多人?」
  他停一下又道:
  「這三桌曾四人至少來自十五六個地方,你的朋友一定是惹禍精,到處結仇結怨。我看這種朋友少交為妙。」
  郝問服咕一瞪,道:
  「別胡說,朋友交上就永遠是朋友。」你的想法簡直沒有人味。你一定很少朋友。」
  冷見愁苦笑道:
  「對,很少。算來只有一個。你管閒事可以,但先不要管我。因為有個小伙子匆匆奔人來,而大家都很注意等他報告消息。」
  郝問扭頭一瞧,道:
  「這小子是兩頭蛇陳光最得意手下,人稱兩頭蟲小孫。」
  「兩頭蟲」小孫湊近「神拳無敵」趙真耳邊說了一些話,趙真面露喜色,大聲道:
  「回去上覆令師,這個消息非同小可,我趙某人十分感激,自然有所報答。」
  人人都定睛望住趙真。在席中一個胖大和尚突然宏聲道:
  「究竟什麼消息?是不是已查明『飛天鷂子』吳不忍的下落?」
  趙真站起身,整間飯館大廳忽然靜下來,連其他的酒客也不敢喧鬧鬥酒弄出聲音。
  趙真搖頭微笑,道:
  「吳不忍的消息下落固然重要。但這個人比他更重要。兄弟既然得知,理當向諸位奉告。此人就是『魔鬼」天絕刀』冷見愁。」
  三桌所有的人都不立即談論說話,全極力沉住氣以待趙真未了之言。
  趙真又道:
  「冷見愁的方向如不改變,必定經過本鎮。若以飛鴿傳書和步行速度推測,他最快還須一個時辰,慢則等到傍晚時分才到達亦有可能。」
  他一坐下大家才開始談論,出於「冷見愁」是日前天下武林最矚目神秘人物,所以成為最熱門話題。
  郝問豎起耳朵聽他們談論好一陣,才向冷見愁道:
  「都是道聽途說消息,不值得聽。假如我碰見冷見愁而又有機會跟他說話,我一定要問他一句話。」
  冷見愁道:
  「如果機會難得何不多問幾句?」
  郝問道:
  「這個兄弟你就外行啦。冷見愁現在已是大人物,所過之處若被人知,不是巴結攀交情就是找他決鬥。他忙都忙死了那有工夫跟我聊天?」
  他分析頗有道理,因為那三桌筵席之人已有這等現象。而且有那幾個人想出手亦一望而知。
  赫問訝道:
  「奇怪,一共四個人露出耀耀欲試神情,其中居然有三個是你剛才提到的。那穿黃衣的傢伙本是跟隨「神拳元敵」趙真前來,一副隨從或門人弟子樣子。但既然他也想向冷見愁挑戰,當然真正身份就不是趙真手下了。」
  冷見愁問道:
  「飛天鷂子」吳不忍是誰?」
  郝問道:
  「現在他已不重要啦。但你到底走過江湖沒有?連『飛天鷂子』吳不忍的名頭也未聽過?」
  冷見愁道:
  「我真不知道。他武功很高?跟很多人結仇?」
  郝問道:
  「聽說他劍法精奇,輕功尤其高明。但為人卻不大怎樣了。因為他七年前剛有點名氣就做了一件大大錯事。他不該學人家偷東西,他的竟是峨嵋派鎮山之寶『天女散花劍』。這還不打緊,他老兄竟又偷走峨嵋派一個妙齡女尼。於是遠於少林武當也都派出高手助陣,不久抓住吳不忍且人贓並獲。但吳不忍不是簡單之輩,居然從峨嵋石牢逃出。不過從那時開始天下武林中有點名氣的人都不放過他。幾年下來已有三十五名家高手毀手吳不忍劍下。」
  他簡簡單單幾句話就把吳不忍驚心動魄的生平描述出來。冷見愁心想此人應該改名為「答」,因為他答得比「問」更好。
  忽然趙真洪亮聲音說道:
  「諸位,一個時辰內冷見愁若是路過,便先邀他入席喝幾盅。然後那一位有意思露一手不必客氣。這叫做以武會友,是江湖規矩。哈,哈,喝酒,請,各位請!
  飯館內似乎更熱鬧了,原先的客人雖然走了一些,但來者更多,看來都是練家子,也許是府上那些名家的門人弟子等。本來在外面別處都聞風近來了。
  連郝問的朋友也來了。是個略嫌矮肥,腳步蹣跚的中年人。面孔沒有表情而又發青發白,不大好看。
  他不食東西也不喝酒,眼睛一立瞪著冷見愁。
  冷見愁機靈地道:
  「郝兄,你這朋友不知是正正經經時?抑是『情況危險』的?如果是危險人物小弟就馬上躲開。」
  郝問說道:
  「你慌慌張張一躲包你出事。不如豁出去喝幾盅等冷見愁來了再說。」
  冷見愁當然是假裝的。他不但對這胖子有興趣,對郝問也很欣賞。此外對那三桌筵席中四個想出手之人亦頗有興趣(事實上只對那三個他提起過的有興趣。)
  冷見愁咕噥道:
  「一定是『情況危險』的朋友了。人家全是響噹噹的人物,人數又多,唉,我以後也不能再混啦;一露面準被活活打死。」
  郝問道:
  「別抱怨,問題還沒那麼嚴重。」
  矮胖中年人眼睛不離冷見愁。郝問道:
  「他臉上沒有圖畫,有啥好看?」
  矮胖子道:
  「你不懂,比圖畫好看得多。」
  冷見愁摸摸臉,道:
  「真的?是不是弄髒了?但至少我知道沒有繡花。而男人看男人這種事很噁心,你不覺得?」
  郝問道:
  「你們扯到那兒去了?吳哥一定不是喜歡尋調調兒的人,我可以保證。」
  矮胖子道:
  「小郝,我打賭他絕對已知道我是誰。」
  冷見愁道:
  「你是吳哥。我剛剛才聽說一個姓吳的事跡,對這個人我不只佩眼他的狂妄和武功,更佩服的是機智毅力。」
  吳哥眼中閃動異采,使他死板青白面孔有了生機。道:「機智毅力從何說起?但你絕對是天下第一個人作此評論。」
  冷見愁:「人能偷『天女散花劍』能偷『尼姑』,此人之狂妄大膽及武功不在話下。但如果其中不是別有內情,他在七年來被追捕生涯中怎敢毀了三十五個名家兩手之多?毀掉三十五位名家的紀錄顯然證明他不僅只逃命求生。而是大大的怨憤不平。」
  眼見得吳哥郝問都傻住發楞。冷見愁又道「機智是說能逃過無窮盡追捕圍攻反操勝算。毅力是說至今沿不屈不撓想打贏最後一仗。」
  過一陣吳哥才歎口氣,道:
  「小郝,你可曾注意?我坐下來至今還未見到這位朋友全貌。不是用手掌就用拳頭遮掩面部一部分。所以我一直看他,看什麼時候才可以看見全貌。」
  冷見愁放下手,笑道:
  「現在,不久你就發覺圖畫比面孔好看得多。」
  郝問輕輕道:
  「我知道他不是普通人,否則不會瀉點秘密以便留住他等吳哥你趕到這裡。但卻萬萬想不到他居然『不普通』得超過我的智慧。」
  吳哥道:
  「命運終於轉向我這一邊。要不然我也怕挺挺熬不下去了。」
  冷見愁似乎完全明白他們對話的含意。他道:
  「郝兄,你不是想問一個人一句話?問吧!」
  郝問道:
  「叫洲、郝。你的刀可以橫行天下。你敢面對任何最厲害可怕船敵人。但你卻怕『感情』麼?」
  冷見愁深深歎口氣,道:
  「現在我還不知道。將來才答覆好麼?」
  三個人第一次齊齊舉杯,一齊乾杯。沒有說任何話,已經是不須言語之境界。
  郝問壓低聲音道:
  「冷見愁哥好眼力,第一個就提到黃衣人。其實那黃衣人是乘坐馬車來的,他一定早已跟『神拳無敵』趙真講好,故意坐在偏席下首。他帶來一名隨從,卻反而坐於中間主席位。」
  冷見愁笑笑道:
  「有你這對眼睛,吳哥出手時就不至於本末倒置。小郝,黃衣人來歷既未查出,我們采猜猜如何?」
  他尋忍一下,又道:
  「第一,此人雖然昂首踞坐態很橫。但其實時時會會俯首閉口一下,顯然習慣這種動作二,他對極鮮的魚蝦海參等筷子碰也不碰一下。北方有些地方的人不吃水裡長的東西,可知此人本籍北方。他的衣雖然很乾淨卻已很舊,鞋襪亦然。可見得此人天生極為儉樸,此是山西人特色。更證明他原籍北方人。第四,他雖然持筷拿匙都用右手,但其實他是左撇子。這一點從他衣帶所繫之結以兩隻靴底厚薄之間可以觀測得知。第五,此人所練功大與眾不問,竟然是以硬功及輕功見長。」
  他一口氣分析至此,吳哥和郝問都聽得呆了。
  然後還是吳哥歎口氣,道:
  「無怪有人形容你是『魔鬼』。除了魔鬼之外,誰能於頃刻間把對手觀察得如此透澈?」
  郝問亦歎氣道:
  「兄弟觀察之下,連口音包括在內,也不過能斷定此人從北方來的。但他是左撇子以及擅長硬功輕功卻無論如何瞧不出了。」
  冷見愁肚子裡苦笑一下。你只要不是白癡,而又在「幽冥世界」活上十五年。又像北京填鴨一樣填了二千四百句「秘傳」口決。還要爛熟得倒背如流。這世上還有什麼人物事情觀察不出呢?
  吳哥道:
  「冷見愁哥,此人應該如何對付方是呢?」
  冷見愁道:
  「此人顯然出身於某一幫會或者門規極嚴門派。因為他傲岸矜持中卻又不免時時女露出俯首閉目以尊敬某人的姿態習慣。」
  加上他覺著「概和舉動中顯示的深厚功力來看,此人在任何幫會門派中都居於一人之下眾人之上地位。這些資料加起來,你們能不能想出是誰?」
  郝問歎聲不絕,道:
  「連一個俯首閉目的動作習慣也透露如許多秘密。將來我永遠不笑不說話甚至不睜眼睛,看你還有什麼辦法?」當然這話不能認真不能相信。他若是不笑不說不睜眼,與死人何異?誰還要猜測他的來歷?
  他又道:
  「有一個人很符合。仙是左撇子,以硬功輕功見長,北方人大概原籍山西吧。泰山派威震山左名聞天下乃是武林有數名門大派,而他便是泰山派三大弟子之首,姓段名鈞。」
  吳哥道:
  「泰山派三大弟子之一的玉蜻蜓崔迅前年被我砍斷一隻左臂。怪不得鐵燕子親自出馬南下找我了。」
  郝問接著道:
  「鐵燕子段鈞雖是泰山派三大弟子之首。但少到江湖走動,聲名遠不及坐在中間筵席上的師任胡銅鈴。在山東省他那特別銅鈴聲在仇家的耳中等如死亡。」
  冷見愁深深凝視中間筵席一個大漢。此人名副其實「山東大漢」,只坐著不著不動就顯得比旁人高大一半都不止。冷見愁道:
  「怪不得鐵燕子段鈞選中胡銅鈴做助手。這個大漢不簡單。」
  郝問又道:
  「中間筵席那愁眉苦臉老頭八成是「憎富嫌窮」楊貴。如果是他應該坐在上首。至少應該比『小櫻桃』李香香高一頭。但他何以坐在下首?」
  冷見愁道:
  「右邊府上那大和尚呢?」
  郝問道:
  「此人現下在江南大大有名,乃是廣東曲江南華寺,廣州六榕寺以及西湖靈隱寺三大寺林的總住持。你隨便打聽一下,很少人沒聽過無嗔上人大名。武林中也恐怕只有冷見愁哥你不知道!」
  冷見愁道:
  「胡說,從來沒聽過幾間佛寺請一個總住持。這話誰能相信?」
  郝問道:
  「信不信山你。但這三大寺林都向外間承認有這麼一個主持。又說已雲遊在外。除非你敢而又有本事把他抓到那三寺教和尚們認人。否則你只好相信。尤其是拳頭在近之時誰也不敢不信。」
  但顯然很多不懷疑三寺「總住持」這個衍頭。否則無嗔上人就不會屈居右席了。
  冷見愁道:
  「這幾個人一個比一個有趣。不過吳哥你如果碰上泰山派的鐵燕子段鈞,最要提防的是他的硬功。泰山派秘傳『石敢當』神功,比金鐘罩鐵布衫厲害幾倍。『石敢當』神功最高十層,以孔夫子註解易經的『十翼』分高低層次。這門絕世武學非同小可,先剛後柔,山柔返剛,最後剛柔並濟。只要煉到第八層『說卦』,天下無人能夠殺傷。」
  郝問瞠日道:
  「如果段鉤已煉到第八層怎麼辦?」
  冷見愁道:
  「不必到第八層,只要超過第六層『下葉』,吳哥最擅長的『天龍抓』就一點用處都沒有。」
  郝問駭然道:
  「你怎知吳哥練過『天龍抓』功夫?」
  冷見愁笑一下,道:
  「因為我也練過,所以一望而知。」
  他眼光轉向吳哥青白沒有表情的面孔,又道:
  「但你放心,我們絕對不會是同門。我只不過湊巧練過這門功夫。」
  吳哥喃喃道:
  「可惜我們不是同門,不然我將以你為榮,就算被那些豎子鼠輩殺死也可以放心瞑目。」
  冷見愁堅決道:
  「不是同門。那些落葉早已化腐朽為塵土。」
  誰也不明白他所謂「落葉」是什麼?化塵土又是什麼意思?
  冷見愁又道:
  「吳哥,可借你身子還太高一點,如果能再矮兩寸,就一切不必擔心。」
  吳哥還好,但都問卻幾乎駭得跳起身,道:
  「真是魔鬼,一點不錯真是魔鬼。」
  吳哥仍然謹慎忍耐問道:
  「冷見愁哥說我不夠矮,是什麼意思?」
  冷見愁道:
  「你顯然修習過易容道最高的『滄桑七變』。你本來高瘦身材,面容也瘦長。但施展滄桑七變的『深墜術』,便變成矮胖橫面模樣,只不過你如果能夠再矮兩寸。則氣功造詣大大不同。你的「天龍抓」也好,劍術也好都不怕這飯館內任何人了。」
  吳哥楞了一陣,歎道:
  「你怎能夠懂者這麼多?小郝講得不錯,你簡直不是『人』。」
  郝問卻忽然露出喜色,道:
  「吳哥,咱們快快打發這些討厭傢伙,然後跟冷見愁哥商量一下……」
  吳哥搖頭道:
  「這些人不好打發。冷見愁哥只指出一個鐵燕子段鈞而已。但還有『憎富嫌窮』楊貴。『小櫻桃』李香香。無嗔上人等等。其實鐵燕子段鉤再加上胡銅鈴之助,只怕威力還要加倍。」
  郝問居然連眉頭都不皺,道:
  「我知道,但咱們好不容易才遇見像冷見愁哥這樣的人物。吳哥,你別忘記時間無多,時間無多啊!」
  吳哥而上雖然全無表情(他施展『滄桑七變』易容奇術面上永無表情),可是眼中卻射出他們黯然甚至可以形容為「淒慘」神色。他緩緩道:
  「我知道。小郝,難道我會忘記?好,光打發這些混蛋再說。」
  「最憐費盡心機處,只博燈前哭幾回!」難道他淒慘眼色竟是如此?何以「時間雖無多」?又何以須得遇上冷見愁這等人物?
  好在冷見愁早已習慣了千奇百怪變幻無常的世事,否則連半刻鐘也坐不下去。
  吳哥站起身,登時惹來不少眼光。幸而他身材矮矮胖胖,所以誰也不加注意。
  冷見愁道:
  「吳哥,等一等。」
  吳哥坐回座位,道:
  「冷見愁哥請講。」
  冷見愁道:
  「如果想引開這些人的注意以便安然離開,有很多辦法。花點錢找個人扮作你或我,大模大樣走過店前就可以大亂一陣了。」
  郝問低聲喝采,道:
  「好計謀。只要有一個很像『天絕刀』冷見愁之人走過,何愁不天下大亂?」
  吳哥道:
  「我雖能忍耐謹慎小心,但絕不欺場。只要把場面擺得公公平,我一定堂堂正正,出手雖死不悔。但目下的場面太不公平,這些人隨時隨地可以做聯手圍攻的卑鄙事情。所以我也要朋友助拳。」
  郝問訝道:
  「誰?還有人肯出頭幫你?」
  吳哥道:
  「你要不要猜?」
  部問眼睛一轉,道:
  「是不是冷見愁?」
  冷見愁苦笑一下,如果這刻吳哥開口請他助拳。他知道一定會答應。但為何肯答應?則連自己也凶答不上來了。
  吳哥卻道:
  「不是,至少目前不是。」既然只是「日前」,顯然「將來」有請冷見愁助拳的可能。
  郝問驚訝得這嘴巴都大大張開而居然忘記合攏。但他最佩服吳哥的正是這一點,縱是最惡劣的情勢山窮水盡之時,仍然能打得開局面,或者形容為殺出一條血路,吳哥就有這份堅毅力量。
  吳哥這回真的搖搖擺擺地走。
  冷見愁喃喃地道:
  「好男兒。我也要問他一句話。」
  郝問眼中露出光采。天下芸芸眾生能得到冷見愁讚許的絕對不多。他道:
  「你想問什麼?我是吳哥朋友。」
  冷見愁笑一下,道:
  「現在你也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把問題留著問他。」
  這時吳哥在門口出現。事實上他瘦削面孔上飛揚的雙眉以及瘦長身子,還有一身寶藍色長衫和眼間一把長劍。簡直和剛才矮胖蹣跚形態沒有一絲一毫的相似。
  但冷見愁一眼望去感到此人是「吳哥」
  有好幾人驚叫道:
  「飛天鷂子吳不忍。」
  整個大廳堂驀地變得鴉雀無聲,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吳哥身上。
  七年來種種殘酷詭異傳說,老早把這個有渲染成地獄中的惡人。除了各大門派各地名家高手聞風追捕以至吳哥很有名之外。武林中人甚至傳說二十年來最轟動最著名的「惡人譜」中也列了「飛天鷂子」吳不忍大名。出於「惡人譜」聲名極盛而又甚是神秘,所以凡是傳說登載「譜」上的人,無不立刻天下皆知。
  此所以吳哥一出現,全廳近百食客(現在已經全部是武林中人),霎時肅靜無聲,等著瞧那「神拳無敵」趙真對付他。
  趙真站起身,魁梧的身軀平添幾分氣派。他抱抱拳洪聲道:
  「吳不忍,既然你親自來了,好像很多話都不必說了。」
  吳哥目光掃過全廳所有之人,甚至連冷見愁也覺得似乎曾特意盯自己一眼。這種瞧人方式其實已是武功中一種很高境界,並且亦附帶暗藏震懾對方之妙用。
  他聲音很冷漠卻清晰,全廳皆聞,說道:
  「對,閒話多說無益。反正趙真你擺下三桌逛席所請客人,全是衝著我吳不忍而來。人人都想殺死我好在天下武林揚顯威名。」
  趙真道:
  「快人快語。趙某心中有個疑問數年來不得解答,不知你肯不肯回答?」
  吳哥道:
  「不必了,每一個死傷於本人劍下的人,都有疑問但我永不回答。只有贏了我的人才有資格問,我才會回答。」
  中間席上幾個人站起身,神情冷酷。
  吳哥仰天一笑,道:
  「一個對一個,抑是一擁而上,以多為勝?」
  但沒有人肯坐下。趙真道:
  「吳不忍,你隨便挑一位。」
  吳哥冷冷道:
  「除非這一個是你們公認可作代表,否則我殺了一個又一個,弄不好一齊出手,我才不上這個當。」
  沒有人能不承認他此言有理,連趙真自己心中也不得不承認,但未挑出一個熊代表大家的人亦簡直不可能。
  因此他道:
  「這倒是一個難題……」
  話聲未歇,那個女人(冷見愁稱為老婆婆)大聲道:
  「少囉嗦,你這種惡賊淫棍有什麼資格說話?我……」
  吳哥的聲音接下去道:
  「似是小櫻桃李香香,年紀不大相當漂亮。可惜她水性楊花前後一共已有六個男人。你沒有資格罵我。要不要我把六個男人名字說出來?」
  「小櫻桃。李香香登時花容失色,怒聲道:
  「你胡說八道,你故意譭謗我,你不是人……」
  吳哥歎口氣道:
  「好啦,不必急成這樣子,我不說就是。」
  「小櫻桃」李香香且是氣得面上變色,居然也不敢衝出亦不敢再分辯頂應。
  三大寺林總住持無嗔上人仰天打個哈哈,展得人人耳股生疼,亦因此人人駭異佩服。他道:
  「吳不忍,你可知道洒家是誰?」
  吳哥道:
  「你知道你是誰麼?」
  人人覺得奇怪,吳不忍這一問簡直離了譜。人家當然知道自己是誰。
  無嗔上人道:
  「別說廢話。酒家無嗔上人你聽過沒有?」
  吳哥道:
  「聽是聽過。可惜仍然不知道你是誰。因為三年前有人問過一位大大有名的和尚說:「內守幽關,猶為法塵分別影事。昏擾擾相,以為心性,一迷為心,決定惑為色身之內。不知色身,外泊山河虛空大地,成是妙明真心中物。譬如澄清百千大海,棄之。唯認一浮軀體,日為全潮,窮盡源勃。何以妙明真心能容藏許多物?那大和尚不但不會解示,甚至連這一段經文出自何經(大佛頂首楞嚴經)亦不知道。」
  懂得佛理之人不多,但這些話針對那大和尚甚至指出他是騙人的大和尚之意,卻人人皆知。莫非大和尚即此大和尚?
  無嗔上人喝道:
  「你胡說什麼?」
  吳哥道:
  「你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何敢節外生枝提到我?」
  (要知佛家最中心最精微真理就是「無我」。禪宗參話頭往往問「我是誰?」「狗了陰佛性也無?」所以吳哥間無填上人知不知道他自己是誰,其實含有深意。也許你會奇怪懷疑若是「無我」,固然沒有煩惱沒有痛苦。但卻又找「誰」來證得解脫?誰為享佛果?答案有二:一、無我論不是一個哲學主張,而是一種宗教行持之實踐方法。也就是「戒定慧」的「慧」,是根本圓滿的大智慧,不是我們普通凡俗的差別智慧。二、當你經山「禪定」等行持功夫而得到大智慧——即般若。你已超越有限時空,此境界中「你」究竟有沒有已不必言說亦不可言說。此是離文字言語名相境界層次,除佛、道、印度教等。猶太教基督教回教此——西方宗教系統亦有此種離文字名相的看法。例如舊約載摩西問上帝之名。上帝叫他告訴子民IAMWHOIAM。(我是自有永有的。)但當然離文字名相境界卻不等於如「無我」)
  飯館大廳內氣氛相當奇異微妙。本來人人都敵視吳哥,但現在卻又有很多人想知道「無嗔上人」,究竟是誰?真是三大寺林「總主持」?他憑什麼?
  只聽吳哥又道:
  「如果你就是那位大和尚,旁人會不會想到你比我更該殺該死?至少我不躲在袈裟後面裝神失鬼,你呢?你做了多少壞事?」
  無嗔上人登時象鬥敗的公雞似的完全洩了氣,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冷見愁心中歎氣忖道,單憑幾句話就能夠消滅一個強敵連我也辦不到。以吳哥這等人物,誰還能陷害他?
  突然一陣清越鈴聲升起,初時人人心中一陣清爽暢快,但馬上又感到鈴聲越拔越高以至耳朵都轟轟而嗚。
  只見當中席上一個身軀魁碩、濃髯繞頭的大漢手舉一面鐵牌,牌頂有一枚金鈴,鈴聲就是由此發出。
  大漢放下鐵牌鈴聲消歇,接著大喝道:
  「兄弟泰山派胡銅鈴,要向吳不忍請教幾手劍術。」
  吳不忍冷冷地道:
  「泰山派有兩人在此,究竟是你抑是你師叔鐵燕子段鈞出手?但我瞧作成是兩個人一齊上。」
  胡銅鈴厲聲大笑道:
  「你過得胡某鐵牌這一關,當然段師叔絕對不能坐視不理。」
  說時已大步行出,當真威風凜凜看來驍勇之極。這種敵手,縱然最不伯死的人也不願意惹他。
  人人都準備起身跟出去參觀這場「高手」之戰。但吳哥不但不退出,反而下入飯館大廳。難道他打算在廳內出手拚鬥?廳堂地方雖不小,但桌子那麼多又人頭湧湧,如何能做決鬥拚命場所?
  胡銅鈴亦驚訝停步,道:
  「咱們就在這兒動手?」
  吳哥淡淡道:
  「如果拚命也要揀地方,只不知動手時還要不要先規定好用什麼拳法功夫?若是那麼麻煩乾幹不必動手回家抱孩子去。」
  胡銅鈴仰天大笑,笑聲震動屋瓦,他身材極是高大加上震耳聲音,委實威風凜凜使人震懾。
  他道:
  「說得好。拚命之事那有許多哆嗦的。吳不忍,這一點俺服你,可惜咱們此生注定是敵人,不過俺還是可以敬你一杯酒,你肯不肯喝一杯?」
  激越的豪情,對生死視如無物的膽氣,誰能漠然不受感動?尤其是行走江湖的武林中人更易感動。
  不知那一個角落先發出喝彩聲,轉瞬間所有的人都鼓掌喝采。
  等采聲稍歇,吳哥道:
  「好漢子,當然值得幹一杯。」
  馬上有兩個灰衣大漢站出來,每人手中捧著一隻青花碗,高高舉示大家。然後各自在附近桌子要酒。
  當然誰也不吝惜斟上一碗酒,任何人在這等激越誼壯場合中,別說一碗酒,就算要一條胳臂也會有人奉上。
  喝采鼓掌大呼乾杯聲中,那兩名灰衣大漢俱是雙手捧碗躬身進奉,這是江湖中人表示尊敬的方式。
  但偏偏吳哥一盆冷水潑在每個人心頭,他舉起左手使所有人靜肅無聲,然後說道:
  「胡銅鈴,等一等。」
  胡銅鈴伸出去端酒的手頓住,所以兩名奉酒的灰衣大漢依然躬著身子雙手捧碗。
  吳哥又道:
  「我不認識他們,你呢?」
  胡銅鈴道:
  「我也不認識。」
  吳哥道:
  「既然如此,這兩碗酒想必沒有問題。」
  胡銅鈴不悅沉下臉道:
  「當然,為什麼會有問題?」
  吳哥道:
  「很好,我們換著喝,你喝我的我喝你的。」
  如果那兩碗酒有問題,胡銅鈴必定不會那麼生氣,做虧心事之人就算很會演戲,到時也必定打個折扣。
  胡銅鈴生氣得滿面通紅,洪聲大喝道:
  「酒拿來,俺通通喝。」
  喝聲中一手已奪過面前一碗,一口就喝光。
  接著應該輪到喝下吳哥那一碗酒,那灰衣大漢應該立刻把酒送過去,如果胡銅鈴喝下沒事,這碗酒已足以大大羞辱吳哥一番。
  但灰衣大漢卻愣住不動,似乎形勢突然使他一時不知所措。
  吳哥一伸手便把酒碗拿在手中,冷笑道:
  「這一碗酒學問大得很。如果乾乾淨淨全無問題,我吳不忍不免被天下英雄嘰笑,笑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笑我毫不尊重又不懂得英雄氣概為何物。但是……」
  他停口轉眼四瞧,此時全廳寂然,就算細花針掉在地上也聽得見。即使是最老奸巨猾之人,事到如今亦絕對忍不住要聽聽他底下還有什麼議論?
  吳哥道:
  「但是萬一此酒有問題,胡銅鈴就算用長江之水也洗不清,我意思是說,如果有人想陷害泰山派威名,這是一石二鳥最高明手法。」
  誰也想不到吳哥忽然扯到有人「陷害」泰山派的題目上去。一時都不知該怎樣推論思考才好。
  胡銅鈴怔一下,洪聲道:
  「吳不忍,俺不明白你的意思。」
  吳哥道:
  「很簡單。我吳某仇家遍地,用任何手段暗算我之人既不少亦不稀奇,而你泰山派威震中州數百年,諒也有些仇我怨。所以這一碗酒……」
  聽見他一鬆手,青瓷碗乒乓一聲碎裂,碗內之酒流濺一地誰也收不回來。
  他向那灰衣大漢拱拱手,道:
  「得罪了。但如果你不知不覺被人利用,想必亦將有一番麻煩。」
  灰衣大漢膛目些舌退開,這等風雲詭變的局面的確不是一般人能順應自如的。
  吳哥又道:
  「吳某今日這一場請泰山派高手鐵燕子段鈞及胡銅鈴兩位指教,別的人以後再說,這話有沒有人不同意?」
  當中筵席有人應道:
  「老夫不同意。」聲音蒼老而又無精打采,原來是「憎富嫌窮」楊貴。
  小櫻桃李香香也叫道:
  「我也不同意。」
  這個尚有幾分姿色的女人在江南的確很有名,知道而又畏懼她悍潑毒辣手段的人真不少。至少此廳百餘武林人物中,有一大半以上絕對不敢招惹她。

 
匿名
狀態︰ 離線
12
匿名  發表於 2011-4-7 11:46:07

第九章 神拳無敵

吳哥望住楊貴,道:
  「你是『憎富嫌窮』楊貴麼?老實說你數得上是江南武林名家,你我遲早非會一會不可。」
  楊貴依然那副愁眉苦臉,道:
  「現在,老夫不賒不欠,也最恨人賒欠。」
  吳哥道:
  「現在不行,因為我現在既不富亦不貧。」
  楊貴皺眉道:
  「吳不忍,就算你武功很好,足以橫行天下,也不要太自傲自大。」
  吳哥道:
  「你和小櫻桃李香香今天都不准出手,任何人都不准,只有鐵燕子段鈞和胡銅鈴可以。」
  七八個人拍桌子跳起來。
  主人「神拳無數」趙真朗朗大笑一聲,說道:
  「任何人都不准?誰下的命令?」
  吳哥道:
  「我!」
  沒有人肯相信自己的耳朵,這種話簡直小孩子開玩笑。但吳哥絕對不是小孩子,她既能列名「惡人借」,已鐵定是「人物」(不管好壞)。而「人物」豈可不負責任胡說八道?他莫非神經有問題?
  場面有點亂,趙真極力勸大家冷靜應付,所以才沒有人衝過去做成更大混亂。
  郝問苦笑道:
  「不知道吳哥弄什麼玄虛,但這一手卻很不高明,他為何這樣做?」
  冷見愁道:
  「我看法與你相反。吳哥這一手高明之至。」
  郝問道:
  「高明?等一下變成一團向泥之時你就不會這樣說了。」
  冷見愁道:
  「等一下沒有人敢違抗他命令時候才確加有題呢。」
  他忽然站起,又道:
  「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廳中亂糟糟鬧哄哄,所以冷見愁出去無人注意。
  郝問卻徒然擔多一份心事:「冷見愁此去會不會回來?他是否不想出手幫吳哥才藉機溜掉?」
  趙真內功充沛的一聲大喝使全廳靜下來,只聽他洪聲道:
  「吳不忍,大家覺得價錢的話很荒謬,你身體還好吧?有沒育發高熱?」
  吳不忍道:
  「沒有,我好得很。不過……你們卻好像不大妥。不信的話趕快運功行氣瞧瞧。」
  眾人一陣騷亂,但迅即肅靜無聲,只要功夫還到能運氣內視程度者莫不趕緊凝神運功。
  在席上黃衣人突然問道:
  「胡銅鈴你有事沒有?」
  胡銅鈴沒有立即回答,「憎富嫌貧」楊貴忽然跌坐椅子上,看來更為愁眉苦臉歎氣道:
  「老夫中毒啦!跟著咚咚咚幾個人坐回椅子上,是趙真李香香以及無噴上人。
  胡銅鈴道:
  「段師叔,俺沒事。」
  然後席上其他人才紛紛表示都不妥當,真氣越提聚越散弱,動手簡直作不可能,最擔心的是知如何方能解此毒。
  黃衣人也就是泰山派燕子段鈞站起身,說道:
  「吳不忍你手段高明之至,又有英雄膽識胸襟,段某佩眼。」
  吳不忍道:
  「好說了。」
  席上一個大漢怒聲道:
  「吳不忍使用下毒暗算手段,算什麼英雄?」
  小櫻桃李香香也接口道:
  「對,虛風兄說得對,使毒暗算乃是卑鄙手段。」
  鐵燕子段鈞面上毫無表情,淡淡道:
  「吳不忍眼見此地有數十名高手等候他,若不使點手段,難道送上門讓大家圍攻不成?他事先選定對手只要求公平決鬥,所以段某和胡銅鈴全然無事,如此英雄胸襟以及高妙手段,段某不但佩服,而且自歎還有未及。」
  他停歇片刻,眼見沒有人能反駁反對,便又道:
  「敝派與吳不忍仇恨甚深,可能因此之故吳不忍選中敝派,但吳不忍請聽明白,段某雖然私心佩服,無奈師門仇恨在先,我若是不能獨立取勝,敝派之人決不肯坐視讓你得意離去,換言之,敝派今日不惜用任何手段對付你。」
  吳不忍道:
  「我敢走進來就不會怕,但還是要多謝你事先說明。」
  無嗔上人大聲道:
  「吳施主,你用哪一種毒藥?你想殺死我們這許多人?」
  吳不忍冷冷道:
  「我這種毒藥厲害之極,無色無味無臭,放在酒菜中任你是老練江湖也不能發覺,中毒之後全無異狀。但若是提氣運功想殺人問題就來了,你很快就發覺真氣內功越來越弱,你說厲害不厲害?」
  無嗔上人大聲叫道:
  「厲害,你手段真高明。酒家非常佩服,但你是不是想毒殺我們呢?」這個大和尚口才不錯,面皮亦厚,當眾大拍吳不忍馬屁,可以連眼睛都不眨。
  其他的人亦不怪他,甚至恨不得幫他多拍幾句馬屁,因為人人都想知道「會不會死」?
  趙真道:
  「吳兄,清說一句是生是死我們認命。」
  悶葫蘆若不打破的確萬分難過,碰上急性子的人簡直比死還難過。
  吳不忍一點不急,因為他根本沒有「急」的理由。
  他冷漠如故,道:
  「段鈞,你泰山派來了幾個人?打算出手的又是幾個人?」
  鐵燕子段鈞道:
  「來了四人,必要時都會出手。」
  胡銅鈴抱拳道:
  「佩服。」
  這句「佩服」很多人不明白,看來那段鈞會說過泰山派之人將不擇手段對付吳不忍,而吳不忍從這句話就知道泰山派來的不止兩人,所以胡銅鈴再說一次「佩服」。
  席上一個面型及顏色有如紅熟蟹蓋的中年大漢道:
  「泰山派的段老師和胡師兄,請瞧在趙真兄和大侄兒份上,問問吳先生這毒可有得解救?」
  所有人對吳不忍的稱呼越來越尊敬,如此發展下去,不久吳不忍就將幾成「忍老」或「忍公」了。
  吳不忍道:
  「不必麻煩他們,你不是赫赫有名的『日日醉』韓茂麼?以你的聲名身份自己問我就行啦!」
  「日日醉」韓茂面子大大有光,喜道:
  「吳先生過獎啦,你肯賜答,兄弟日後必定想法子報答。」
  吳不忍道:
  「我不公開回答,若有人想知道甚至想得到解藥,到那邊角落去。」
  此言一出,三席二十四人除了段鈞胡銅鈴不算,都湧到吳不忍所指的右邊角落,此外其他的食客也有七八十人湧過去,只剩下二十餘人還留在原地,但轉眼間餘下的人也起身擠入人堆,誰也不敢落後。
  飯館的大廳相當寬敞,近百人都擠在右角便顯得空蕩蕩好大一片地方,但亦很滑稽。吳不忍好像魔術師一下子把情勢弄得說不出的亂,甚至敵友難分。
  吳不忍一腳踢中側邊的桌子,桌子滑開又碰到另一張,這樣一腳就等於踢開兩三張桌子。胡銅鈴一望而知他的用意,也施展出腿上功夫,砰砰鋪匐不消幾下當中的飯桌都到了牆邊,於是當中騰出一片空地,沒有人亦沒有上果椅阻止。
  鐵燕子段鈞突然像光影閃動快得簡直看不清楚,已經挺立吳不忍面前,抱拳道:
  「吳不忍,這一場你我單打獨鬥,如若五十招之內不分勝負,胡銅鈴便要出手。」
  他那張呆板四方的面孔忽然露出奇怪的表情,又道:
  「我不知道希望你贏的好抑是我贏你好,要是早知道你是如此一位英雄人物,唉……」
  一聲歎息大有為時已晚吾欲無言之意。吳不忍水為惕凜,眼睛轉掃只見人叢中只有赤問而不見冷見愁。
  莫非冷見愁才是真正對付我的人?如果是冷見愁,當然變得十分悲觀絕望。但如果不是他,只怕泰山派會大大意外,只是冷見愁此刻為何不見?他到何處去了?會不會再露面現身?
  牆角雖然擠滿了人,但趙真等二十餘人都在最前面最當眼位置,無嗔上人大聲道:
  「吳施主,務請動手前給大家一個交待。」
  小櫻桃李香香嘴巴也軟了,叫道:
  「吳不忍,我們都在等你,快過來呀。」
  吳不忍舉後要他們靜下來,那些人居然都很聽話,馬上不言不動等他開口。吳不忍道:
  「我平生十分謹慎,絕不做沒有把握之事,但今天卻決定作一場豪賭。」
  沒有人明白他說什麼?你謹慎也好豪賭也好,關大家什麼屁事?目前大家只關心『下毒」之事,只想知道性命保得住保不住。
  吳不忍又道:
  「我本想挑選你們之中幾位幫我一臂之力。俗語說雙拳難敵四手,泰山派有四個人之多,我也找幾個幫忙不算丟臉,以我想法諸位當中一定會有人肯幫我。」
  「幫忙」只不過說得好聽,事實卻是為了解毒為了活命,誰敢拒絕吳不忍的請求?哪怕泰山派威名赫盛,但毒藥威力在近而泰山派在遠,目前那是一定拚命幫吳不忍無疑。
  胡銅鈴剛剛怒喝一聲,段鈞已舉手阻止他說話。段鈞道:
  「胡銅鈴,別忘了咱們的敬佩,你當然也知道,任何人對朋友敬佩易對仇敵敬難。吳不忍既然能殺咱們佩服敬重,什麼話都不必說。」
  段鈞只有三十來歲,胡銅鈴已進五旬,但胡銅鈴卻顯然出自內心尊敬這位師叔,躬身應道:
  「師叔說得是。」寬闊的嘴巴登時緊緊閉住,任何人一望而知他已下了畢死亦不開口的決心。
  很多人(當然都是走江湖武林人物)不禁泛起滿腔驚佩羨慕之情。段鈞能夠如此尊重「仇敵」是何等心胸風度?而吳不忍竟能使「仇敵」當眾表示敬佩,當然更了不起,顯然遠遠超過尋常江湖道的名家高手了。
  吳不忍道:
  「泰山派此次傾精銳之師南下,若以眼前段鈞胡銅鈴兩位而論,本人可能已過不得關,何況尚有兩位未會露面?看來本人今天想活著出鎮大非易事。」
  無嗔上人接口道:
  「吳施主別行動出手,這兒還有一大堆人等你賜下解藥。」
  無數人附和這話,登時嘈吵不堪。
  吳不忍作個手勢,每個人好像喉嚨忽然被人握住,所有嘈聲一下子全都消失。
  吳不忍道:
  「我決定不必各位幫忙,至於各位所中之毒,我自有安排,在下只要各位站著不動,等我與段鈞他們解決問題。不論輸贏生死,各位都必會獨得解藥。」
  一百人中至少有八十人心生疑懼,可是有什麼法子呢?肉在咀上根本沒有討價還價餘地了。
  胡銅鈴退開十餘步,鐵燕子段鈞則大步走到吳不忍面前,解下腰間佩刀,道:
  「我單刀不甚高明,你可別上當。」
  吳不忍也拿出長劍,道:
  「我知道。只不知你『石敢當』神功煉到第幾層?」
  天下知道泰山「石敢當」神功之人不是沒有,卻已很少很少,而能夠問出「第幾層」的話,當然是行家,當然更少,簡直絕無僅有。
  段胡二人面色都為之微變。段鈞道:
  「你看呢?」
  吳不忍道:
  「我看還未到第八層『說卦』,但卻有可能已還到第六層『下緊』。」
  段胡兩人面色不但變而且泛白,內心的震驚一望而知。
  「冷見愁真是魔鬼」,吳不忍心中浮起這句形容詞。
  僅僅引用他說過的資料,一句話就足以把泰山派盛名滿天下的兩位高手駭得變顏變色。這種三領不敢說「絕後」,但「空前」已是定論。
  段鈞抱刀為禮,道:
  「吳兄這眼力敢說天下第一。這樣說來家師兄玉蜻蜓崔迅敗於你劍下不算冤枉。胡銅鈴,咱們一齊上去。」
  胡銅鈴應聲有如響雷,道:
  「是!」兩步就到了吳不忍後面,舉起鐵牌。
  鈴聲忽振,竟是胡銅鈴先攻。鐵牌挾著重如山嶽動道直砸後腦。吳不忍剛斜閃五尺,段鈞的單刀宛如一道精虹迎面搠到。
  段鈞外號「鐵燕子」,身法之迅快詭奇果然有如燕子。他霎時連攻三刀,刀法平平,但身法卻詭變無窮,使人有眼花繚亂之感。
  胡銅鈴身高手長,鐵牌十分沉重,招式不快剛猛無比,每一招都有開碑裂石之威,他的。緩猛。居然和段鈞的「詭迅」配合恰到好處。
  吳不忍長劍連續灑出朵朵劍花,全身上下保護嚴密無比。胡銅鈴那麼勁湧沉猛的鐵牌每次碰上劍花,登時卸滑一旁。
  對方只不過激鬥了二十招左右,屋角眾人前排那二十二個名家高手無不駭然變色,暗自忖度自己獨鬥吳不忍時情況如何,而且往後後結局又如何?看來他們一定都抱悲觀態度,結論必是很不利甚到送了性命。所以他們的面色越來趙難看。
  忽見吳不忍和段鈞都飛上半空,竟然刀來劍信拉了五招才落地。任何人自問本身經功最多不過能在空中換一至二招,所以又發現「飛天鴿」「鐵燕子」外號絕對沒有起錯,他們在空中的確象鳥類一樣飛翔。
  那胡銅鈴每逢揮牌箍掃,鈴聲就震耳欲聾。因此有很多人奇怪他鐵牌上一枚金鈴怎能發出那麼巨大可怕聲響?
  但直到現在為止,根本還無人知道吳哥不敢施展「天龍抓」功夫,亦因此段鈞的「石敢當」神功顯不出威力。
  不過段鉤因此反而吃虧,因為吳哥「劍術」遠遠高過他的刀法。段鈞亦萬萬不能憑仗「石敢當」神功硬碰他的劍。故此除了以輕功抵消吳哥輕功之外,大部分主力軍反面是落胡銅鈴身上。
  那胡銅鈴的確有真才實學而且天賦異稟,兩膀神力無窮。他鈴聲是由真為激發,所以震耳欲聾,增添無限威勢。
  擠在角落上百人之中,很多都不知道希望那一方獲勝才好。他們心情很矛盾,論道理當然吳哥敗亡最好,也一了百了,但吳哥精妙空靈滿天飛一劍術,又是以一敵二,又掌握著「解藥」秘密,幾種理由亦使他們覺得不想吳哥落敗身亡。
  看來那真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拚鬥。胡銅鈴的吒叱有時還高出鈴聲很多,屋瓦亦為之簌簌震聾。
  突然「噹」地大響一聲,之後人人耳朵都大為清靜。原來胡銅鈴的金鈴因內力激太甚忽然爆裂為無數碎片。
  段胡二人一直佔了七成攻勢,所以他們很容易躍出戰圈。
  吳不忍壓劍默然注視他們。
  段鈞歎氣,道:
  「胡銅鈴,你已用盡全力,但咱們還是無法取勝。」
  胡銅鈴躬身道:
  「是,再戰一百招一千招,弟子亦不過維持如此局面而已。」
  段鈞道:
  「若是只能維持局面,遲早呼應不及露出破綻。咱們非死創傷!」
  胡銅鈴憤然道:
  「咱們行走江湖終於亦難免有這一天,若是輸敗於這等劍術大家劍下,方無憾恨,你說是也不是?」
  段鈞道:
  「吳不忍,我很不幸遇上你,使我一身所學只能用上一半(石敢當神功派不上用場)。胡銅鈴今日若是與你單打獨鬥,亦早日傷敗於你劍下。」
  吳不忍道:
  「我想你一定還有話告訴我。」
  段鈞道:
  「對。敝派還有一種武功,天下知道之人可說絕無僅有。據說只於三十多年曾施展過一次而已。這門武功何以如此秘密又不輕易施展呢?原因很簡單,一是這種武功一個人不能施展,二是很毒辣對人對已都沒有好處。」
  吳不忍道:
  「莫非貴派今日準備在吳某身上施展這門秘功?」
  段鈞道:
  「我說過對付吳兄將不擇手段,請勿見怪。」
  此時人叢中的郝問忽然發覺冷見愁站在旁邊,竟不知他幾時回來更不知他如何能全不引起別人注意而擠到自己身邊?
  冷見愁向他擠擠眼睛,輕聲道:
  「別怕,吳哥死不了。」
  郝問本來算是很沉得住氣的,但生死事大,泰山派又是天下武林有數名門大派,絕對不是開玩笑的。
  當下忍不住悄聲問道:
  「你曉得是什麼功夫麼?」
  冷見愁道:
  「當然曉得。凡是三十年前發生過之事我無有不知。但以我看來泰山派當不足處,最可怕是趙真李香香楊貴亂七八糟二十幾個名家高手一齊圍攻。」
  郝問來不及再問,因為飯館門口出現兩人先走過來,最令人驚奇是當先之人竟是個女子,蒙著面紗,竟看不出年紀大小。濃郁香風投送眾人鼻中,後面之人便是那衣著神氣都似大爺的馬車伕,年輕的面上全無表情。
  這兩人來勢詭異,搭配得亦極之扎眼,全廳過百人居然不聞聲亥之聾。
  蒙面婦人在吳哥前面七八步停住,面紗後面透出澀澀聲音道:
  「這漢子就是『飛天鴿子』吳不忍麼?」
  鐵燕子段鈞應道:
  「他就是吳不忍。」雖然他沒有躬身行禮等動作,但人人聽得出他聲調中含有相當尊敬意味,顯然這個神秘蒙面女人在泰山派中身份輩份相當高。
  蒙面女人道:
  「連你和胡銅鈴聯手都贏不了,吳不忍的確名不虛傳,亦怪不得當年峨嵋的六道輪迴大關被他攻破。」
  沒有人聽過峨嵋派「六道輪迴大關」名稱,所以更無人得知內容。
  吳哥卻微微變色,抱拳道:
  「芳駕慧眼高見天下無雙,吳某佩服之至,不敢請教尊姓大名?」
  蒙面女人道:
  「我的名字說出來你也不知道,不過人與人之間終得有個名字以便稱呼。」
  「我平生最愛讀的書是『山海經』,我足跡也曾歷遍天下,所以你叫我一聲『山海夫人』我就很滿意了。」
  她自稱「夫人」,卻無夫姓,只冠以「山海」二字,莫非發也根本不嫁「人」,而是以名山大川做她的終身伴侶?
  吳哥道:
  「多謝山海夫人賜告。只不知道這一位是誰?」
  那馬車伕不論前著神情都大異常人,所以沒有人覺得吳哥這一問是多餘的。
  山海夫人道:
  「他姓餘名凡,一半是泰山弟子,一半不是。」
  武林中家派無慮千百,有些人並屬兩家甚至三家亦不稀奇。
  吳哥問道:
  「另一半是哪一家派呢?」
  山海夫人道:
  「南海水晶門你聽過沒有?」
  不止吳哥連其他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因為近三年來毒教之中的南海水晶聲名甚盛,最轟動一件事是一夜之間毒殺了廣東五風門上下七十五人,據說不但沒有一人漏網,連死亡時間亦一樣分秒不差。
  凡是神秘邪惡的門派任何消息都特別傳得快,人人都喜歡談論甚至渲染,所以南海水晶門三年之間天下皆知。
  山海夫人又道:
  「吳不忍,你們動手經過我都看見聽見。你的確是值得尊敬的敵人。因此我有個建議,也可以說是有一條路讓你走,否則白白掉了性命,大家都沒有好處。」
  聽她口氣好像吳哥性命已捏在手中,任何時候隨心所欲要毀就毀。
  吳哥居然不生氣,道:
  「吳某願聞其詳,」山海夫人道:
  「你的輕功很好,我看已跟段鈞不相上下,不過你和他路數不同,段鈞擅長在空中盤旋轉折靈活如燕子,而你卻可以一瀉千里既高又無。」
  吳哥不能不承認她的評語,道:
  「這便如何?」
  山海夫人道:
  「你幫我辦一件事,要飛渡一處絕險之處。如果你跌死了無話可說,否則我擔保泰山派的仇恨一筆鉤銷。」
  吳哥沉吟考慮,屋角眾人居然沒有反對或任何議論之聲。因為他們得罪得起堂堂正正的泰山派,卻絕對不敢得罪任何時候地點都能殺人的「南海水晶門」。此外他們現下可不是都中了毒?山海夫人說不定竟是救星?總而言之這個女人萬萬不能得罪就對了。
  鐵燕子段鈞面色忽然變得難看,道:
  「夫人敢是要他飛渡『鷹悉壑』,咱們只要肯利用一些工具,絕對可以越過。」
  山海夫人面色看不見,但聲音變得很冷,人人聽得出,她的話也很不客氣,道:
  「我的事用不著你操心。」
  以段鈞的地位聲望,居然被她當眾斥責不敢還嘴,可見得山海夫人絕對不是身份高,只怕其中尚有內情。
  吳哥眼睛一轉,這回看見冷見愁,還看見他的手勢。
  他微微一笑,道:
  「謝謝你給我另一條路,但我卻是騾子脾氣不識抬舉。山海夫人請你想想,如果我答應了,不但泰山派無數高手寢食難安而又憤憤不平,連下在場的一眾江南名家高手也覺得不知所措,至少他們若是出手對付我的話,卻又不免得罪了你。」
  余凡第一次開口,聲音很冷漠刺耳,道:
  「你只要說一聲不干就夠,廢話何須多說。」
  吳哥怔一下,才道:
  「你雖無禮,這話卻也很對。」
  山海夫人道:
  「好,我立即出手解去此地所有人身中之毒。吳不忍,我們不必動手對付你,這麼許多人就足以把你分屍了。」
  無嗔上人第一個大聲道:
  「洒家定必全力一拼。」
  其他的人也紛紛高聲表明願意出手,剎時間吳哥已陷入重圍。而心理遭受的壓力比實際上沉重百倍。
  山海夫人一舉手,眾聲俱歇。
  只聽她道:
  「奇怪,吳不忍你難道很想死?因為我竟不能發現你驚懼或者煩亂的表情。莫非你真的活得不耐煩?抑是以為我不能解去他們所中之毒?」
  吳哥微笑一下,道:
  「你好像很有恃無恐,為什麼?」
  吳哥道:
  「聽說冷見愁已來了。」
  所有的人更靜肅傾聽。
  山海夫人道:
  「冷見愁?這幾個月來江南到處都聽人談論他。他真有那麼了不起?」
  吳哥道:
  「當然,他的武功學識固然了不起,卻仍然是人,可是論到他的心胸氣魄和智慧,他不是人。」
  山海夫人訝道:
  「我聽過,有人叫他『橫行力』,有人叫他『魔鬼』,他不是人難道是魔鬼?」
  吳哥很嚴肅道:
  「就算不是神也一定是魔鬼,決不是人。」
  大廳內有片刻極度寂靜。「冷見愁」的名字的確有如符咒具有無限魔力。只要一提起冷見愁的名字,所有局勢場面必起變化。
  世上之事就是如此難以說明,如此變幻難測。因為「冷見愁」的真人居然遠遠不及他名字那麼有魔力。
  冷見愁忽然走出去(這時還無人知他是誰),以致趙真楊貴等一眾江南名家高手急得眼珠快突出來,他們以為冷見愁只是小角色,但卻可能攪亂大局,使山海夫人不肯出手解毒豈不大大糟糕?
  吳哥已得到暗示,裝出不認識樣子瞪住冷見愁。
  山海夫人以及段鈞胡銅鈴還有餘凡當然不認識冷見愁,亦都睜大眼睛看他有何行動。如果冷見愁不是有一種特別氣度,如果他不是迷迷濛濛人老是瞧不清楚,他一定馬上獲得很不禮貌的遭遇。
  冷見愁欠欠身道:
  「山海夫人請了。」
  山海夫人鼻孔中唔一聲,道:
  「你是誰?」這個問題正是人人都想知道,尤其是那冷漠自傲的余凡又加上一句:「你想幹什麼?你知不知道自己正在幹什麼?」
  冷見愁笑一下,道:
  「我當然知道,但你呢?你恐伯一點也不知道自己所作所為。你可曾想過當你活在世上,以何因緣得以『活』在這世間?你又因何要活著?為了名?為了利?抑是為了殺人?」
  他雖然一下子把話題扯到三千里路以外,但卻無人泛起胡
  說無道理之感。
  是不是每個人總有些時候會想到這些問題?縱然由於沒有答案而不去想它,但一旦觸及時卻不免感到熟悉而且不意外?
  余凡一。時怔住,山海夫人發出悅耳的格格笑聲,道:
  「你是誰?我猜一猜好嗎?」
  冷見愁道:
  「你知不知道那邊將近一百個人的處境都很危險?因為他們所中之毒,絕對不是你想像及判斷的那一種,如果你解救不得其法,只怕近百人性命將葬送你的手中,你相不相信?」
  大廳內馬上嘈吵不堪,連趙真等那麼老的江湖,亦不禁色變和流下冷汗,性命終究是自己的,而且只有一條,豈能不大大驚駭。
  山海夫人一舉手,頓時寂靜下來,雖然後面尚有一些人變論之聲未歇,但也立刻被別人提醒制止。
  這個人一出來果然亂局勢,趙真等人不禁恨得牙癢癢。不過話說回來,如果小心指出山海夫人不能解毒一事真是實情,則大家對他當然應該只有感激。
  山海夫人道:
  「你說我解不了他們的毒?真的?你真的相信自己說的這些話?」
  冷見愁道:
  「難道你不相信我的話?」
  余凡道:
  「夫人,這斯一副招搖撞騙的樣子,句句話唯恐語不驚人,待門下拿下這斯便可問出他的來龍去脈。」
  山海夫人道:
  「不要魯莽。此人的風度氣概大異凡俗之士,而你居然看不出來,日後記住多多訓練觀察力。」
  余凡躬身道:
  「門下記住了。」
  山海夫人道:
  「咱們言歸正傳,我說我解得這些人所中之毒,你卻認為我不行,對不?」
  冷見愁道:
  「正是。」
  山海夫人道:
  「好,咱們先較量這一場,不過余凡說得也對,萬一你只不過是個招搖撞騙的人,我卻如此容易上了你的當,將來豈不被天下英雄恥笑?」
  冷見愁道:
  「我明白,尤其是你個人事小,泰山派聲譽聲大。這兒有百數十位江湖名家也丟不起這個臉。」
  人人聽了都很舒服,尤其是段鈞胡銅鈴,因為山海夫人雖然屬於幫助泰山派之人,但她已說出「南海水晶門」,顯然她代表南海水晶門比泰山派份量多些。
  冷見愁又道:
  「我保證講幾句話令你相認我並非招搖撞騙,又說不定再多說幾句話竟能使夫人率從離開,不找吳不忍的麻煩。」
  吳不忍道:
  「若能如此閣下真是神乎其技了。」
  冷見愁道:
  「老吳你別高興得太快,落在我手中也不見得好到哪兒去。」
  山海夫人連連搖頭,道:
  「我不信你有這等本事,請快說!」
  何止她一人心急想知道,簡直凡在場之人無一不是急得伸長脖子豎起了耳朵。
  冷見愁道:
  「泰山派揚威中原數百年之久,除了吳不忍提過的『石敢當』神功,另有一宗秘藝舉世都不知道,但碰巧我卻知道,稱為『萬劫沉淪毒蜂刺』,對不對?」
  段鈞胡銅鈴以及余幾都駭異變色,因此這個問題根本不必回答了。
  冷見愁又道:
  「如果這根毒蜂之刺是余凡的話,別忘記你刺人之後,自己亦象毒蜂一樣失去毒刺而死。」
  天下任何武功若是一擊之下與敵人同歸於盡,自然具足,最毒辣最可伯幾乎無可抵擋的威力,這道理凡是練武之人無有不知。
  人人心頭儘管震駭,卻無議論之聲,請問誰不想趕快聽聽泰山派如何回答呢?
  山海夫人道:
  「你所說的可能對,亦可能不對,但既然你說得出『萬劫沉淪毒蜂刺』名稱,你已證明不是招搖撞騙而是有真才實學的人。」
  段鈞等人駭異之色兀自未消,可見得冷見愁的話的確極有深度極有衝擊,而憑良心說在場近百武林之人竟無一人聽過什麼「萬劫沉淪毒蜂刺」之名,連名字也未聽過,當然更不知道內容了。
  冷見愁伸手指住趙真等人,道:
  「那一位肯出來現身說法?我說山海夫人解不了你們身上之毒。」
  他的話簡直開玩笑,誰敢拿自己的性命來證明此事?當然沒有回答,除了兩三人不好意思之外,其他的人都極力不著痕跡地縮入別人後面。
  冷見愁手指來指去,最後停在郝問身上,大聲道:
  「喂,你過來,我包你死不了。」
  郝問硬起頭皮大步走出,他不是不信冷見愁,而是不想被很多人認識他。
  冷見愁道:
  「山海夫人,這一位如何?」
  山海夫人瞧他一眼,道:
  「就是他。喂,你先瞧瞧屋頂。」
  郝問仰頭張望,但屋頂與平時一模一樣,實在瞧不出任何道理,不禁迷惑訝異之至。但他旋即感到腦袋一陣暈眩,翻身一跤跌倒,就此昏迷不醒。
  冷見愁冷冷地道:
  「據冷見愁說,此毒天下只有三人可解。」
  他的話聲個個字送入全場之人耳中,這話居然是「冷見愁」說的,更使人吃驚注意。
  無嗔上人急忙大聲道:
  「是哪三人?冷見愁的話必定靠得住。」
  冷見愁道:
  「他說第一個是施毒之人,所謂解鈴還須繫鈴人,絕對錯不了,第二個是冷見愁本人,他恰好有這種解藥,所以好像不足為奇,第三個就是天下毒教第一高手『海枯石爛』李碧天。」
  絕大多數人俱不知「海枯石爛」李碧天是誰,互相訝異低問時不免發出嗡嗡語聲。
  冷見愁聲音蓋過他們,既清晰又有力,道:
  「李碧天的下落當世已無人得知,所以除了冷見愁之外就只有找下毒之人。」
  趙真洪聲道:
  「閣下知不知道下毒之人現在落腳何處?」
  冷見愁道:
  「不知道,因為這一派的下毒專家有一條慣例。出手之後必須盡一切能力遠走高飛,不許回頭,所以他現在已到了什麼地方,恕我無法奉告。」
  「毒教」之人往往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規矩,所以無人對此感到訝疑。
  山海夫人道:
  「你怎知我不能解眾人之毒?」
  人人都緊閉嘴巴等聽冷見愁回答,這是關係本身生死的大事,誰敢大意誰敢胡亂說話?
  冷見愁笑一下,道:
  「因為我就是冷見愁。」
  所有的人好像忽然變得麻木沒有思想反應,全都呆了。
  這種氣氛使山海夫人感到窒息和迷亂。世上居然有人光是報出姓名,就能令人如此這般驚詫或傾倒,真的會有這種事情?這個人究竟有何了不起?他難道不是「人」而是「魔鬼」?
  還是吳哥先開口說話,道:
  「原來你就是冷見愁,久仰久仰。」
  冷見愁道:
  「吳不忍,聽說你七年前偷了峨嵋鎮山之寶『天女散花劍』,又偷了一個女弟子,可有此事?」
  吳不忍道:
  「如果我說沒有,你信不信?」
  冷見愁道:
  「不知道。你先說,我一定從實奉答。」
  吳不忍緩緩說道:
  「有這麼一件事發生過,可是動手之人是我,主謀卻不是我。」
  冷見愁道:
  「你肯承認動過手,這話可信程度很大,但主謀之人是誰?你為何不說出公諸天下?」
  吳不忍歎口氣道:
  「因為我根本不知道,七年來任我如何訪查,仍無絲毫線索。」
  冷見愁眼睛一轉望住「憎富嫌貧」楊貴,問道:
  「楊貴,你是見識廣之人,你認為如何?他有可能不知主謀就貿然聽令動手麼?」
  楊貴這一下可大大露面,立刻應道:
  「有,我可立刻說三個故事,都是真實故事證明世上的確有這等奇怪之事。」
  世事之詭奇變幻其實何止如此,所有走過江湖之人都相當瞭解。
  楊貴又道:
  「如果那一個活到七老八十,回想平生竟未曾被人冤枉欺騙,那才是奇事。」
  吳哥歎口氣道:
  「七年來我還是第一次當眾說出『冤枉』二字。冷見愁,哪怕你等一會你親手殺死我,我仍然感激你。」
  冷見愁蹲低伸手拍拍郝問面頰,說道:
  「山海夫人,請問『十步銷魂散』和『散功味精』有何不同?」
  山海夫人顯然怔一下才道:
  「差不多,但據我所知『散功味精』早已的傳……」
  冷見愁道:
  「不對,沒有失傳。」
  他站起身時,郝問也打著呵欠然後跳起。
  冷見愁道:
  「朋友,走吧,這兒沒你的事。」
  郝問不但聽話而且跑得很快。
  冷見愁這時慢慢解開手中長形包袱。正如眾人所料出現一把皮鞘古上是卻嵌有珠寶的長刀。「天絕刀」,人人此時一望而知,有些甚至叫出聲。
  冷見愁左手抓刀,緩緩平伸,態度動作嚴肅冷漠。
  吳哥忽然覺得他站在當中竟是多餘累贅。他發現局勢變化得微妙奇異,居然使他由當事人變成無足輕重的旁觀者。
  於是他無言走到一旁,連「抗議」也沒有機會。
  山海夫人道:
  「余凡,取我兵器來。」
  余凡道:
  「是!」
  但他卻沒有馬上照辦,凌厲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冷見愁。又恭聲道:
  「夫人,您八年來以付任何強敵都未動用過兵器,難道……難道冷見愁真值得你破戒?八年心血竟為他付諸流水?」
  段鈞泛現慚愧神色,道:
  「弟子無能,連累夫人非取用兵器不可,唉……」
  胡銅鈴問出人人想知問題,道:
  「夫人何故八年來都不用兵器?無怪晚輩要根本不知道夫人使的是什麼兵器。」
  山海夫人道:
  「這是我私人一個小秘密,本來值不得向外宣揚。但你既然問起……那只不過我八年前心高氣做用這件兵器傷了一位故人,所以我想永遠不再動用兵器。聊表心中歉悔之意。」
  胡銅鈴驚訝道:
  「八年前?那人是不是少林寺微塵大師?」
  人人睜眼聳耳等著聽取答案,只因微塵大師非同小可,乃是少林寺七大高手之一,威名赫赫,武林幾乎無人不知。
  如果這神秘的「山海夫人」竟然能傷得少林七大高手之一的微生大師,豈不是幾乎可以橫行出入少林寺?她的武功造詣豈不是無可思議測度?
  憑良心說象趙真李香香等一眾江南名家,雖然個個相當自負。但是談到少林寺七大高手,可不同有一個狂妄得自以為可以與之相提並論,當然更不必談到「擊敗」少林七大高手這一層了
  山海夫人雖然沒有當眾承認,卻也沒有否認,只道:
  「余凡,取我兵器來。」
  余幾迅即奔出,從馬車取來一具金光秈爛耀眼的「琵琶」。
  金琵琶上還繃著弦,山海夫人一拿在手中,頓時發出了悠揚「錚錚」之聲,可見得這面金琵琶平時可以彈奏。
  冷見愁姿式分毫沒有變動,仍然左手拿刀(加鞘)齊胸直直伸出,人亦挺立不動。只有三四個有能感覺得到了奇怪變化。因為冷見愁好像連刀帶人溶入整個環境中,他的人與刀明明「存在」,卻似乎根本「不存在」。
  山海夫人只用一隻手拿著金琵琶,居然又發出了「錚錚」聲,跟用手撥弄彈奏一樣,聲調音韻淒憐悲涼,深深透入每個人心中。
  胡銅鈴突然吒叱一聲,宛如霹靂,聲勢之威猛竟使很多人駭得跳起。
  山海夫人道:
  「好極了,我本來想到可異你的金鈴震破不能配合琵琶韻調,誰知你的叱喝更有味道。」
  段鈞道:
  「胡銅鈴天生神勇,他的吼嘯昔日在泰山足以駭退猛虎,他的鐵牌想來亦可抵擋冷見愁絕刀一招或兩招。」
  胡銅鈴道:
  「如若冷見愁右手天絕刀有人抵擋,他的左手交給弟子。」
  山海夫人居然沉默不語,顯然隱入沉思中。
  任何人包括趙真楊貴李香香等名家高手在內,無不感到這一場拼半即不合常理,而且陣陣慘厲兇殺之氣使人心膽寒慄。
  那種種殺氣使人深切瞭解凶險的程度。
  可是為何泰山派精銳高手竟在陣前商談殺敵之道?他們一點也不在乎冷見愁聽見?不怕他找出應付方法?
  但假如有人能分心轉眼看見吳哥表情,必定又覺得奇怪。吳哥這時的表情大致上屬於安詳堅定冷靜具有信心。
  似乎他不但測得透雙方的勝負大勢,甚至叫他換下冷見愁,好像亦有應付把握。
  只聽山海夫人道:
  「段鈞,以你的身份眼力,莫非瞧不出冷見愁十指都有特別功夫?」段鈞應道:
  「弟子知道,但只要不碰上天絕刀,便有幾分勝算。」
  冷見愁直直伸出的左手緩緩收回,天絕刀斜抱胸前,姿勢極為自然閒散,就像我們平常人抱著幾本書一樣。
  此一姿勢最特出的地方正是「自然」「閒散」。任何武功招式只要有應敵打算,必有防禦或進攻跡象氣勢。
  但冷見愁沒有,好像真的完全忘記面前的大敵,忘記一切急執兇殺。
  山海夫人忽然圍繞冷見愁行了一圈,衣裙飄舉,動用如行雲流水,舒暢瀟灑。
  她道:
  「段鈞,咱們處境越來越凶險了,你知不知道是何緣故?」
  段鈞道:
  「弟子亦有此感覺,但他亦何嘗不是處境越發凶險?」
  山海夫人沉重歎口氣,歎氣聲全廳皆聞。
  顯然她內心憂慮沉重得很難形容。
  段鈞沉著如故,道:
  「夫人,咱們泰山派人數雖然不多,但個個都是光明坦蕩鐵錚錚好漢。縱然萬分凶險亦不畏懼,夫人儘管下令,不必煩慮。」
  吳哥忽然插嘴開口,說道:
  「段鈞,你錯了,山海夫人是因為你說不出何以越來越凶險緣故而歎息。」
  沒有人覺得吳哥不該插嘴,事實上他所站立位置突出於眾人前面,早已令人感到他根本與眾不同,所以亦有描嘴說話資格。
  段鈞茫然道:
  「是麼?」
  胡銅鈴突然仰天長嘯,聲調威猛中含蘊陣陣悲涼。
  雖然震得人人耳朵嗡嗡鳴聲,奇怪的是竟沒有人怪他不該悲嘯。
  為什麼?莫非每個人心中隱隱感悟某種微妙道理?
  金琵琶亦發出「錚錚」數響,在震耳悲嘯中居然清脆了亮而又不失淒憐悲涼之致。
  使得每個人心頭無端湧起洶湧波濤,無端閃現許許多多的回憶和疑問。
  「虛名」「金錢」「意氣」值得冒生命之險換取?「生命」究竟有何意義?
  嘯聲琵琶聲片刻間便停歇。
  山海夫人道:
  「吳不忍,我有兩個問題不知你肯不肯回答?」
  吳不忍道:
  「在下自當掬誠奉答。」
  山海夫人道:
  「謝謝你。第一個問題,今日之事本系因你而起,卻不知到時會不會拔劍幫助冷見愁?」
  吳不忍答得很快,道:
  「他不必亦不許我拔劍,這答案就是我不會拔劍。」
  山海夫人道:
  「容我重複從前一句話。吳不忍你居然能逃出峨嵋六道輪迴大關,果然全非僥倖。我真估計不出你的潛力尚有多少。唉,對冷見愁亦是如此。」
  吳不忍道:
  「對於冷見愁此人,我亦與山海夫人大有同感。」
  山海夫人道:
  「第二個問題,七年前你貿貿然前赴峨嵋山,全然不知指使之人是誰,卻做出盜寶劍偷女人之事,是不是這樣?」
  吳不忍道:
  「正是如此。」
  山海夫人道:
  「那麼我問你,關於那個女人,姓名我們不必提了。你只須老實告訴我你可曾姦淫了她?或者是沒有?」
  全廳之人都有透不過氣來之感。
  這種秘密事情一旦在大庭廣眾中提起以及問詢,自然而然會有沉重緊張壓力。
  吳不忍道:
  「可以說有,亦可以說沒有,內民表相當複雜曲折,希望你肯相信這答案。」
  山海夫人斷然道:
  「我相信,因為你證明了我的一個想法。假如你吳不忍不是含冤受屈憤憤不平,你不可能面對天下武林各派高手之追捕而仍敢頑抗,謝謝,吳不忍,咱們後會有期。卻希望已經不是敵人。」
  吳不忍恭敬地道:
  「山海夫人,你有資格向我說句話。我絕不希望敵人之中有你這種人物!還有段兄胡兄我也很佩服,請了。」
  他大步行出店外,店外太陽把他的影子送回店內,然後,逐漸縮短以致消失不見了。
  吳不忍這一去表示得很清楚,絕對不幫冷見愁,絕不向山海夫人拔劍。
  但何以他不肯向山海夫人拔劍?為何冷見愁亦不阻止他離開?
  山海夫人久久不作聲,整個客店大飯廳內寂然無聲,誰都不知道下一剎那情勢有何變化?天絕刀會不會出鞘,勝負結局如何?
  「金琵琶」清冷透心的聲韻冉冉升起。
  雖然剛剛送入眾人耳中,卻竟含蘊無盡無限「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或者是「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那種曲終人散離情縹渺意味。
  胡銅鈴高高舉起鐵牌,口中出長嘯,一時於淒惋衷感胡沙萬里琵琶聲中,壯懷激烈之英雄豪情,平地拔起直上九霄。
  段鈞道首先衝起半空中,宛如飛燕輕雲飄忽在冷見愁頭頂丈許盤旋飛繞。
  「鐵燕子」果然名不虛傳,固然不愧位列黃山派三大高手首位,單單如此美妙身法走遍天下保證亦難一見。
  胡銅鈴的嘯聲忽然改為大叱,猶如平地旱雷。
  只見他鐵牌挾著「泰山壓頂」之勢砸落,同時之間山海夫人的琵琶映出萬道金霞,堪堪撞上冷見愁胸口。
  此三人合力攻出的一招,無人不為之目眩神搖,武功越高的越是驚凜汗下。
  因為他假設自己是冷見愁的話,勢難逃得過有如奔雷駭電天羅地風的一拳。
  但他們不是冷見愁。冷見愁亦不是他們。
  冷見愁忽然間已經從余凡身邊掠過,身形穩穩站定近門口處。
  天絕刀曾經閃耀出一陣眩目光芒,可惜太快了,快得絕大部分人都瞧不見冷見愁。
  拔刀及歸鞘的動作。
  而現在只能看見他斜抱天絕刀,仍然那副「自然」「閒散」樣子,仍然好像你我抱著幾本書。
  山海夫人金琵琶,段鈞的美妙身法,胡銅鈴壯烈長嘯中的鐵牌等等。一時俱沉陷失落於無邊無涯之虛之中。
  敵人呢?他怎能在剎那中的剎那間逃出天羅地網?
  琵琶聲及嘯叱聲突然消失,整個飯廳大堂便靜寂如午夜的墳場墓地。
  但冷見愁心中忽然響起警鐘,一種生死邊緣的危險前兆。
  誰能使他純淨得已入虛無境的心靈發生震撼?
  原來是他,無填上人,曲江南華寺、廣州六榕寺、杭州靈隱三大名剎總主持。
  他表面上粗俗卑劣以爭名嘩眾,無疑是不足輕重的一般高手而已。
  何以他竟有如此可怕威脅?莫非嘩眾的名氣只不過是昆蟲魚類的「保護色」?
  一點不錯,止是「無嗔上人」,只不知他到底是誰?他將使出問種手段?
  余幾驚叫一聲,注視右手,於是人人不但看見他手中長刀掉落地上,同時也看見他右手五指少了一隻,大拇指。
  「天絕刀」威力舉世無匹,居然能斬斷一聽拇指而過了好一陣傷者才發現。
  山海夫人深深歎口氣道:
  「我錯了,既然段鈞擋不住冷見愁左手,胡銅鈴擋不住橫行刀。我又何必束手縛腳施展『萬動沉淪毒蜂刺』自貽伊戚?我有沒有做錯呢?」
  無嗔上人朗朗誦聲佛號,跨前數步,說道:
  「你可能錯亦可能沒錯。只不知你目下是否會得洒家之意?」
  山海夫人打瞥他一眼,眼光冷淡輕視以及嫌怪兼而有之。
  連冷見愁都暗暗替無嗔上人感到難過。
  「神拳無敵」趙真雙拳一握發出一陣「劈拍」脆響,恨恨道:
  「我們解藥還未到手,他跑出去攪什麼鬼?」
  山海夫人身子忽然一震,緩緩道:
  「大和尚你是誰?」
  無嗔上人道:
  「左右還不是出家人而已。」
  山海夫人搖搖頭歎氣道:
  「真想不到,但無論如何出家人慈悲為懷!我知道你帶有當世最好的金創藥,你先替余凡上藥治傷再說不遲。」
  無嗔上人道:
  「酒家當得為夫人效勞。」
  說時掏出一個白色瓶往余凡那邊行去。
  人叢中衝出「憎富嫌貧」楊貴和「小櫻桃」李香香,一左一右挾住無嗔上人。
  李香香道:
  「我們大夥兒拜託你,千萬別多事插手行不行?」
  楊貴也道:
  「大和尚哪,等冷見愁給了解藥,你愛怎樣都可以。解藥要緊對不對?」
  但李香香李貴忽然發覺根本不曾阻攔無嗔上人的去勢。甚至連他們自己在內亦已一齊到了余凡面前。
  李香香楊貴心中豈有不急之理?
  眼看冷見愁與泰山派諸人之戰似乎已告一段落,接著下來就是為大家「解毒」之事。
  然而大和尚一攪和局勢一亂,解藥何時方能到手?
  甚至連趙真也沉不住氣,厲聲道:
  「有煩兩位把大和尚架回來。」
  李香香五指扣住無嗔上人手臂「青靈」「曲澤」兩穴。
  楊貴一手扣他左臂,旱煙袋則抵住他左腰「章門」穴。
  說道:
  「上人。回去吧。這是大夥兒的意思。」
  李香香冷笑道:
  「他想不回去也不行。」
  但三個人居然還留滯原處,看來似乎和尚不願走而那兩人也不想逼迫他。
  眾人想到解藥不禁都鼓噪叫叱,有些人甚至罵出粗穢言語。
  李香香楊貴不約而同一齊使力,卻忽然感到好像整個人碰上一個極有彈性的大皮球上。
  因而自己整個人被彈開,「呼呼」兩聲就墜七八尺之遠,一時爬不起身。
  人人都怔住傻傻瞧著無噴上人,連鐵燕子段鈞亦大驚失色。
  因為當初他曾經詳細嚴密觀察過,三席之人無一能超過自己(其實連冷見愁吳哥也認為如此),誰知大謬不然大錯特錯。無嗔上人才是最高明的。
  無嗔上人替余幾灑上藥末,收起瓶子,才轉眼望住山海夫人。
  他居然微微而笑,全無嚴肅認真表情。
  不過他相貌堂堂方面大耳,又不似嬉皮笑臉沒大沒小那類人。
  山海夫人道:
  「你從前一定還有其他法號,例如『笑塵』之類?」
  「笑坐大師」名列少林七大高手之一,亦是天下皆知,難道無嗔上人就是他?」
  無嗔上人道:
  「山海夫人錯了,酒家自出家以來就是無嗔,無嗔就是洒家,你知不知道錯在何處?」
  山海夫人道:
  「但你一定是少林僧人,對不對?」
  無嗔上人道:
  「江山代代都有人才出,你看冷見愁吳不忍這等人物,無疑已是這一代的一流高手。就算請出老一輩名家高手,只怕亦不能與他們爭雄鬥勝。」
  胡銅鈴聲如洪鐘,道:
  「你若不是笑塵大師,你究竟是誰?無嗔此名只是近兩三年聽說過,兩三年前你在何處?」
  無嗔上人笑笑道:
  「剛才吳不忍曾經問過洒家是誰?甚至背育一段愣嚴經文考我。可惜我真不知道我是誰,如果我已看見本來面目已知道我是誰,恐怕大家今日都見不到我了。」
  胡銅鈴非常不滿意說道:
  「你們這些和尚偏偏有許多相法說法,簡簡單單一件事,總要弄得顛三倒四七葷八素。」
  無嗔上人道:
  「很抱歉,事實果然如此。」
  他自從恢復本來面目就一直笑嘻嘻,縱然面對著泰山派南水晶門山海夫人段鈞胡銅鈴等人物,以及「天絕刀」冷見愁。
  莫非他全然不把一眾名家放在心上?抑或他根本不把自己生死勝敗榮辱放在心上?
  山海夫人道:
  「很好,聽你口氣連少林寺七長老都無足輕重。這一代的江山都是你們的,我們都老了都變成過時人物。唉,近日我的確時時有衰老無能之感,天下江山都讓給你們江無不可,你來拿吧。」
  無嗔上人道:
  「我一個出家人要這等虛名作什麼?不,酒家絕非認為老一輩人物已無立足之地,只不過指出凡是老一輩人物已經經歷過爭逐階段,心願已償就不妨把自己放在冷眼旁觀的地位而已。」
  山海夫人道:
  「你到底要什麼?」
  無嗔上人道:
  「酒家暫時不敢饒舌,但如果勉力接得住山海夫人金琵琶『陽光三疊』,那時才向夫人祈請不遲。」
  山海夫人低哼一聲表示無奈或不悅。
  「陽關三疊」究竟是何種功夫?厲害到何種程度?休說趙真等不知,甚至段鈞亦大感茫然。卻只有冷見愁驚訝地瞧著山海夫人,那驚訝的目光彷彿能看得透面紗能看見她面孔表情。
  他們每一句話都能使人感到莫大興趣。
  但「解藥」未得身中之毒未解之前,卻還是「解藥」使人關心更有興趣得多。
  趙真大聲道:
  「無嗔上人,大夥兒都等冷見愁兄賜下解藥。你能不能替大家講幾句好話?」
  無嗔上人笑道:
  「冷見愁施主,這是你的事,洒家該怎樣回答呢?」
  冷見愁道:
  「大和尚老早已知道答案,少林寺『六度慈悲散』氣味清香中含攝無邊無量慈悲,本來已不成問題,只不過大和尚灑藥度厄手法卻又有點問題而已。」
  無嗔上人第一次消失笑容,嚴肅道:
  「啊冷見愁施主,人類智慧有限,見識有限,眼力有限,而你的能力好像已能突破人類的種種『極限』了,洒家不勝敬佩仰慕之至。」
  沒有人懂得他們說什麼,只有山海夫人接口道:
  「原來如此。」
  「我亦已感到和尚灑藥手法似乎不同凡響相當可疑。竟不料當真不是少林正宗療傷度厄手法。」
  話題顯然一下已扯到萬里之外。
  有人大聲問道:
  「趙大俠,解藥到底有沒有?」
  另有人問道:
  「無嗔上人和山海夫人究竟說些什麼話?跟咱們有沒有相干?」
  趙真舉起雙手,待眾人靜下才道:
  「諸位,務請沉住氣,你們種種問題亦正是趙某心中疑問。」
  冷見愁卻接回山海夫人的話題,說道:
  「山海夫人,因為大和尚雖然煉成少林秘傳某一種神功,但他卻非少林弟子,所以今日局面變成微妙複雜得很。」
  山海夫人身子又微微一震,道:
  「他竟然不是少林弟子?」
  無嗔上人道:
  「冷見愁施主,咱們再談下去不免驚世駭俗。不如商請各位武林朋友離開或者我們另尋別處?」
  冷見愁道:
  「他們本來就該趕快離開,只只他們體內之毒雖除但須拚命奔馳,直至氣竭力盡就自然消解。」
  趙真代表所有的人大聲問道:
  「冷見愁兄是不是說我們大夥兒拚命的跑,跑到全無氣力實在跑不動時毒力便解?」
  冷見愁道:
  「對,你要不要試試看?」
  所有的人立刻爭先恐後衝出去,差點把店門擠破。
  一轉眼間,只剩下寥寥數人,便是冷見愁、無嗔上人、山海夫人以及段鈞、胡銅鈴、余凡等六人。
  無嗔上人道:
  「這一手高明之至,咱們不必換地方了。」
  冷見愁道:
  「山海夫人,莫非你以為大和尚乃是少林七長老的代表?」
  山海夫人道:
  「我今年六旬有餘,難道卅多年前少林寺七長老與我的過節你也知道?你難道真的神通廣大的魔鬼?」
  冷見愁道:
  「我知道我不會也不能回答你這種問題。昔年之事暫且不提,目前這位無嗔上人,身份來歷非同小可。我今日過得過不得他這一關,尚在未知數。」
  段鈞道:
  「難道無噴上人本來就有意對付你麼?」
  冷見愁道:
  「當然,你回想一下就知道。吳不忍出現時他隨眾浮沉不動聲色,甚至山海夫人出現他在我們心目中仍然只是盜名欺世之徒。」
  段鈞道:
  「對,直到你現身之後他才挺身而出,他究竟是什麼人?他想怎樣?」
  冷見愁未開口,山海夫人已道:
  「大和尚,我不管你有何用心,只想知道少林秘傳二十一種神功之一的『遊戲風塵』神功從何得來?是誰傳授給你的?」
  冷見愁道:
  「山海夫人,你還須問一問他那少林最好的療傷藥『六度慈悲散』從何處得來?」
  無嗔上人沉吟一下才道:
  「冷見愁,聽說你推測敵人一切包括武功,身份等科有如活神仙,你先說,我隨後也坦白說出一切,好麼?」
  冷見愁苦笑一下道:
  「你別給我出難題。」
  無嗔上人堅持道:
  「請你試一下!」
  山海夫人也道:
  「冷見愁,我們都很感興趣願意洗耳聽。」
  冷見愁勉強地點點頭,尋思一下才道:
  「無嗔上人顯然與少林寺某一位長老高僧有相當深厚淵源,所以他能借用三大名剎名氣吹噓自己,否則縱然武功絕世,能夠殺盡三大名剎憎眾,卻也不能使三大名剎對外含糊承認他是總主持。」
  無嗔上人豎起大拇指,卻不作聲。
  當冷見愁分析過這一點後,段鈞胡銅鈴等人都有恍然大悟之感,這本來很顯淺明白,三大名剎的主持俱是有道高僧,名利固然拋棄已久,即使『死亡』亦不掛在心中,所以他們絕不可能因『威嚇』手段屈服,必是某種原因,例如少林寺高僧的影響力。
  冷見愁接著又道:
  「他身懷少林寺一種秘傳神功,又熟諳毒門五花教獨家酒藥手法,於就是遊戲風塵態,可見得所學相當複雜。」
  無嗔上人第二次舉起大拇指,可見得冷見愁推論並無差錯。
  冷見愁又道:
  「但這些都不關重要,最要緊最有切身利害關係卻是他敢直率向山海夫人挑戰,並且指明是『陽關三疊』。山海夫人,如果我是你,我絕對不答應,就算非動手不可也不施展這門絕技,有些人有封閉『視聽』功夫,亦有些人天生不怕光彩或聲音,總之無嗔上人後天煉成也好是先天也好,他不怕你『陽光三疊』的魔音奇功卻是毫無疑問。」
  無嗔上人大拇指已無暇放下,而山海夫人身子不停微微顫動,亦顯示她內心的震驚。
  「陽光三疊」這門絕技已不知多少年未在人間出現過,知道名稱之人已是少之又少,但冷見愁不但知道,還深知「陽光三疊」內容,知道最厲害是琵琶之魔音奇功。
  現在任何原因都不能使山海夫人施展「陽光三疊」秘藝了。
  無噴上人長長歎一口氣,道:
  「冷見愁,我們好像全都輕估了你,但其實酒家有生以來見過無數名家高人,驛你已經最重視最小心,哪知還是不夠重視小心。」
  山海夫人已恢復常態,道:
  『大和尚雖然深知我這一門秘藝了,可能亦有破解反擊把握,但這表示什麼?」
  冷見愁淡淡道:
  「表示他是第一流殺手,你們信不信?」
  人人都愕然瞪大眼睛(連無嗔上人也一樣)。名馳天下三大名剎總主持居然是「殺手」?誰想得到?誰敢相信?
  冷見愁又道:
  「無嗔上人,你肯不肯回答我一個問題?」
  無嗔上人連吸幾口氣才鎮定下來,道:
  「你也要問我?」
  冷見愁道:
  「只不過求證而已。」
  無嗔上人道:
  「好,酒家若是能回答,一定回答。」
  冷見愁道:
  「你是血劍會十三當家之一,只不知你排行第幾?」
  即使由北方來的山海夫人段鈞等人,聽到「血劍會」之名,心頭也為之震動。
  無嗔上人沉默一下,才道:
  「冷見愁,本來我避重就輕不肯選你為對手,但現在,你逼得我沒有選擇餘地。」
  冷見愁道:
  「這後果我已考慮過,老實告訴你,我故意逼你選拔我。」
  無嗔上人道:
  「難道你真是殺不死的魔鬼化身?」
  冷見愁道:
  「恰恰相反,正因我感到你有殺死我的力量我才作此決定。」
  無噴上人皺眉道:
  「這話合理,趁吉避凶人之常情,你甚至有資格把我帶走,因而山海夫人與我不必發生爭戰。為什麼你不這樣做,卻逼我與你拚命?」
  冷見愁道:
  「命運的形式深微難測,它能否假借人之手達到目的呢?」
  胡銅鈴膛目道:
  「你說什麼?」
  山海夫人道:
  「別插嘴,他這幾句話足夠任何人尋思一輩子。」
  無嗔上人想一會才道:
  「你絕不肯對『命運』妥協讓步。所以任何危險你都不在乎?我有沒有誤解你的意思?」
  冷見愁道:
  「大致上是這種意思。既然你是生死禍福『界線』代表之一,我就想看能否突破此一『極限』。」
  山海夫人道:
  「冷見愁,這樣做法恐怕非智者所為。」
  冷見愁道:
  「但命運絕對不僅靠智力就能抗拒,這一點我已思考過千百回了。」
  山海夫人道:
  「那要靠什麼?」
  冷見愁道:
  「我還不能明白,但大致上凡不涉及武功自然以『智慧』為主,武功為輔,若是涉及武功,智慧便是輔而非主,而武功方面很可能以『速度』為主流。」
  山海夫人深深歎口氣,道:
  「冷見愁,謝謝你,你使我決定急流勇退,因為我現在可以承認是『命運』手下敗將,請你繼續努力,更希望我在死去之前知道答案。」
  他們交談一大堆話,段鈞還懂得一些,胡銅鈴余凡卻都又迷惑又不耐煩。
  但他們已無須不耐煩,因為冷見愁心靈中已接到「危險」訊號。他的身體幾乎與心靈接到訊號的同時行動,速度是最重要因素。
  冷見愁身子飛上半空中。
  他剛好快了那麼一點點,所以無嗔上人連人帶刀幻化而成一道精虹射過冷見愁原來站立之處卻落了空。
  無嗔上人手中的刀是一把緬刀,就是可以盤繞腰間那種刀,鋒利得可以削鐵如泥,而且他掣出緬刀出手攻擊這一連串動作根本快得無法形容。
  然而刀利手快還是其次,最可怕無嗔上人居然人刀合一化為一道耀人眼目之精虹。挾著無堅不摧快如閃電之威勢,即使是普通武林人也能直覺知道,當他人刀合一往來掣掃之際,世間絕對沒有不被摧毀之物。
  但事實上卻有一樣物事必定不會被刀光摧毀的,那就是「虛空」。任何刀光威強莫當,「虛空」絕對不會被切成一片片或一塊塊。
  人人都被刀光精虹激射的殺氣寒氣制懾,股票身軟連呼吸亦為之停頓。
  刀光精虹並非一現即隱,而是盤旋閃掣等候冷見愁墜下。
  胡銅鈴那麼勇猛從無畏懼之士,這時心中很想大叫冷見愁萬萬不可落地,因為血肉之軀功夫練得再好刀法再高,卻也一望而知決計躲不過這刀光精虹絞掃之威。可是胡銅鈴居然叫不出聲,全身索索發抖不能停止。
  冷見愁人在空中,若是抓住屋樑當然可以不掉落地,但人刀合一地精虹必定射上去把他絞碎。
  所以冷見愁絕對不可以「停止」,他在空氣中居然像走路一樣跨步行走,忽東忽西忽左忽右。
  他給人(任何人)一個強烈無比「印象」,可以一直在空中凌虛行走進退自如而不會掉落地面。
  如果他永不掉回地面,則地面上一切力量當然都不能奈他何。
  他腳下只有一片無可克服絕對不能摧毀的「虛空」。
  不論冷見愁輕功有多高明,縱然能在家中蹈空行走左右趁避。
  但他終究是「人」而不是「鳥」。能夠使身體由「渾濁」變為「清虛」,由「沉重」變為「輕靈」那一口至精至純的內家真氣,再而衰三而竭必將耗盡失去作用而墜落。
  此時必須靠處力支持體重以便換氣,方能重新表現超人的能力。
  內家功夫(包括運息吐納打坐等)至此幾乎已致最高境地。如果超過此一界限就已趁入「仙道」,例如地仙能飛空走霧,不饑不渴寒暑不侵長生不老,到天仙境界則色身已化質礙不存,可以步日月無影入金石無礙(即構成身體各種物質皆「氣化」,但深信不是變成空氣一樣之意思,因為空氣尚有形質。故此「化氣」只不過採用一種吾人容易聊想的概念。若用「光明」,當然超出光譜,好像還接近些)。
  另一方面那無嗔上人「人刀」合一化作一道精虹。此是「刀道」最高境界。他全身血肉及精氣神色,完全化合於刀上由心念駕馭,使得那刀的「鋒利」變成另一種奇異的鋒利泛射眩目異彩奇光。
  任何物質都不能阻擋必被摧毀,冷見愁血肉之軀當然更挨不起受不住。
  幸而到目前為止「人刀合一」的精劃僅僅電掣飛掃冷見愁身後的「虛空」,換言之冷見愁在空中飄浮進退每個動作都有莫大作用,竟然使無嗔上人無堅不摧精虹一連落空十次。
  冷見愁忽然像一塊石頭般直掉落地。
  他終於做不成飛鳥,回復靠雙腳行走的人。但他掉下來時卻像一頭「死豬」。就算還有點呼吸但也一定離死亡很近很近。
  山海夫人段鈞甚至失去拇指的余幾,個個心頭一緊,呼吸都停頓眼睛有多大就睜多大。
  冷見愁被「殺死」這一剎那,將是使任何人永世難忘之景象,在武林歷史亦將是極重要的一刻,而他們這些人都是見證。
  無嗔上人所幻化的精虹霎時已捲到,那種森寒之氣以及無比鋒利之奇異感覺,形成的威勢簡直能吞噬千萬人,而不必吐一塊骨頭。
  但冷見愁至少目前還不是死豬亦未被吞噬。「天絕刀」終於出鞘。
  天絕刀揚起劈出,所以動作清楚得如同慢動作電影。
  但最奇異的是天絕刀沒有劈中任何東西,因為冷見愁整個人移後五尺,好像被「精虹」激迸風力吹起飄飄退後,不用半點氣力也不必移步。
  「精虹」忽然停止然後消散,現出無嗔上人身形。
  究竟誰贏誰輸?何以無法瞧出結果,莫非他們之中有人用無形刀氣殺死對方?還是再等一會就有一個人會倒下?好像都不是,因為無嗔上人很蒼白,臉上露出驚異迷惑神情,顯然沒有被無形刀氣殺死。
  而冷見愁也泛起苦笑,搖晃一下天絕刀,道:
  「此刀出鞘居然空回,看來我非放棄它不可,應該送給一個更適合的人才對。」
  無嗔上人道:
  「不對。天絕刀當世之間只有你有資格用。任何人憑仗此刀酒家都能夠殺死他,你信不信?」
  冷見愁道:
  「相信。不過你卻勿忘記人家也可以殺死你。如果你們一齊死同歸於盡,伊是平手之局,勉強可說你並沒有殺死他,因為你也同時死了。」
  他好像一點都沒有注意到甚至沒有發現無嗔上人面色何以蒼白?何以話聲出現乏力現象?假如無嗔上人已經負傷,冷見越難道竟然全不知道?
  無嗔上人道:
  「那人是誰?莫非連四?」
  冷見愁收刀入鞘而不回答。
  山海夫人忽然道:
  「大和尚,我想彈奏一曲給你聽好麼?」
  無嗔上人恢復笑臉,道:
  「不好,當然不好,酒家請你高抬貴手萬萬不可彈奏。」
  莫說段胡余等人詫疑交集,連冷見愁也不禁感到他簡直接近胡鬧無賴。試問山海夫人不趁這時出手更待何時?老實說他應該向冷見愁求援,也只有冷見愁才幫得上忙。
  山海夫人冷冷道:
  「如果我不接受呢?」她不是魯莽之輩,所以特地留些餘裕好讓冷見愁表示意見,否則何須與無嗔上人討價還價?
  無嗔上人接口道:
  「夫人此曲只應天上有,如果你一空要彈奏,洒家深感榮幸,因為洒家在人間已經是第二回聽聞了。」
  原來其中尚有別情,無怪無嗔上人當時一開口就提到「陽光三疊」魔音奇功。亦無慣他敢提出山海夫人不可彈奏之請求。若非他心中有點把握,則即使能殺死冷見愁之後怎麼辦?山海夫人會趁機出手這一切怎會想不到怎能不防?
  山海夫人好像被人打一拳,身軀震動一下,緩緩道:
  「是不是在南京?」
  無嗔上人道:
  「南京水雲寺,酒家只是個小沙彌而已。」
  山海夫人啊一聲,道:
  「你竟然是悟真麼?認不出來簡直一點不像。」
  她忽然向段胡余等人道:
  「你們幫忙搬張桌子,最好能弄到一點酒菜,我候跟他們談談,冷見愁,談一會好麼?」
  冷見愁道:
  「喝幾杯更好。」
  江湖恩怨仇殺場面有時就是如此奇怪和變幻莫測。現在即使飛天鷂子吳不忍也來參加,亦可能被他們接受甚至歡迎。
  他們三人躲在一角,有酒和一些滷菜(飯館夥計和廚師尚未出現,所以只有滷菜)。
  山海夫人拿起盅,道:
  「果然江山代有才人出,冷見愁,你是才人中的才人。」
  她略略撥開面紗,一口乾了滿滿一杯。
  她又道:
  「三十年恍如一夢,悟真,南京一別倏忽三十年,時光過得好快啊。」說完又幹了一滿杯。她聲音微變大有苦澀之意,又道:
  「你亦已成為一代高手,足以縱橫天下,但我呢?老啦!昔日種種皆如無痕春夢……」
  她再幹一次湊足三杯之數。
  大麴酒烈得像刀子插入人心肚腸。
  濃烈酒香會使人勾起許許多多舊事前塵。
  無嗔上人遊戲風塵的笑容忽然消失,凝國尋思間不覺露出惘然神情。
  他身為「血劍會」當家亦即是當世第一流殺手,的確很少很少機會讓自己沉緬回憶而咨嗟感歎。
  身份職業使他內心冷如冰硬如鐵(表面笑嘻嘻只是偽裝),永不敢鬆懈警惕戒備,不敢流露放縱任何感情。
  這種日子人人都知道不好過,他為何選擇而這迄今尚不放棄?金錢對他那麼重要?
  冷見愁連乾三杯之後,無嗔上人稍稍恢復常態也乾三杯,道:
  「山海夫人,當今天下除了酒家還有沒有人知道你取名『山海』的意思?」
  山海夫人怔一下,道:
  「沒有,但你會知道。」
  無嗔上人道:
  「『山』字不必解釋。『海』字是不是記念『水雲寺』?」
  山海夫人歎口氣道:
  「值得浮三大白。唉,能夠大醉三日三夜更好。」
  這些往事冷見愁當然無法插嘴。但卻能陪他們乾杯,所以不至於無聊寂寞。
  無嗔上人道:
  「冷見愁,你為何對我刀下留情?你自然比誰都知道這樣做法很危險,危險到當時我簡直已看見你身首異處的景象,你肯不肯告訴我?」
  冷見愁道:
  「我們拚鬥合理結局應是一死一傷,但亦可以說是連傷者亦活不成。」
  山海夫人微有酒意(任何一口氣被烈酒之刀連戮十幾下能不醉倒已經不易),少卻許多矜持,問道:
  「傷者應該是你。你知道一定傷重不治?」
  冷見愁搖頭道:
  「傷勢一點不難治,問題出在余凡身上。」
  山海夫人啊一聲,連連點頭,道:
  「對,他氣量不大,很可能……」
  冷見愁道:
  「除此原因外,我想知道第一點和現在價值多少錢?」
  無嗔上人笑嘻嘻道:
  「二十萬兩,洒家生平所知身價最高之人。」
  冷見愁道:
  「二十萬當真嚇人。我聽了不知道應該高興還是恐懼憂慮?只不知若是別人殺死我便又如何?」
  無嗔上人換回嚴肅面色,道:
  「為什麼問這個?莫非你有危險?」
  冷見愁道:
  「你沒猜錯。」
  無嗔上人道:
  「誰能殺得死你?一定不是人類而是魔鬼。」
  冷見愁道:
  「也猜得很對。」
  無嗔上人當然不會當作真話,說道:
  「若是外人既不會付錢與他,亦與我等無關。」
  冷見愁道:
  「如果你借手別人力量呢?」
  無嗔上人道:
  「那就等於我親自出手一樣,喂,冷見愁別開玩笑,我們雖不能交朋友,但我亦絕對不會想法子殺你。我撿回這條命,也該換個身份了。」
  山海夫人柔聲歡喜道:
  「你決定洗手?太好了。」
  無嗔上人道:
  「洗手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我意思說,我十年來一直是『獵人」身份,而現在改為『獵物』而已。」
  暗殺道這行確實很難洗手歸隱,比任何一行都難,尤其是此道高手,由於參與的知道的機密太多,更危險百倍。
  冷見愁道:
  「別生氣,如果我死不了,那些獵人暫時無暇找你。如果我死於你手上,你就算不想幹下去,至少表面上仍然可以維持獵人身份。」
  無嗔上人聲音嚴冷,道:
  「冷見愁,我說過絕對不殺你,你不相信?」
  冷見愁道:
  「你相信不相信有鬼?你親眼見過沒有?」
  這話問得突如其來,使無嗔上人似乎忘記了憤憤的抗議。
  他道:
  「我沒有見過。但人言非非,所以不知道信好還是不信好?」
  冷見愁轉問山海夫人道:
  「你呢?你見聞識廣,必有寶貴意見給我。」
  看來冷見愁這話題大有文章,絕對不是胡說亂道。
  山海夫人不得不考慮一下,才道:
  「我也從未見過鬼。可是有很多見過的人,他們品格智慧武功都值得尊重,所以他們的話亦不能不信。」
  冷見愁道:
  「你的答案即是說世上可能有鬼,只不過你自己未見過,所以不敢肯定不敢保證。」
  無嗔上人道:
  「我也是此意。」
  冷見愁道:
  「好,無嗔上人,我帶你去開開眼界。」
  無嗔上人道:
  「叫我無嗔就行,我本來法名悟真,其實我早就沒有資格做佛門弟子,冷見愁你剛才說什麼?帶我去看鬼?」
  山海夫人道:
  「如果有的話帶我也去。」
  冷見愁道:
  「不,我只帶無嗔去。如果我被鬼弄死,你可以去拿二十萬兩銀子,也暫時不必變成廢物,如果我不死你死,我最多只能想法子給你修個墳墓。」
  無嗔上人道:
  「我不希罕銀子,也不怕變成獵物,但如果你叫我去我一定去。」
  冷見愁道:
  「我們先小人後君子,如果我死了,你拿到那筆銀子不能獨吞,至少要分一半給我一些窮苦朋友們。」
  山海夫人不覺笑出聲,道:
  「這話真心的麼?你冷見愁霉得連窮朋友也無力濟助麼?」
  冷見愁真心歎氣道:
  「誰說不是?本來只十二兩,我卻非得花足一千零二十兩才買得成。」
  山海夫人一手掏出幾個黃澄澄元寶,還有幾張銀票,道:
  「唉,真是想不到,請收下吧,我一大把年紀的人,諒爸爸不要想入非非,也不至於不好意思。」
  冷見愁銳利目光掃過黃金銀票,心中很感動,同時亦奇怪何以拿錢給他的都是女性?
  無噴上人也道:
  「我附隨夫人驥尾也添一點,務請收入。不過冷見愁你會缺錢用,真是打死我,我也不敢相信。」
  冷見愁伸手阻止他把一疊銀票放落桌子的動作,目光移到山海夫人面上。
  他的目光鋒利明亮得好像能穿透薄薄面紗而看見對方面孔(事實他真能夠)。
  山海夫人訝道:
  「你看什麼?莫非那是假的金子?莫非你懷疑我的誠意?」
  冷見愁道:
  「金元寶上都有子號鈴記,必定不假,可是鈴記亦告訴我這些我金元寶不是一直從山東帶來,而在南京兌換來的。」
  山海夫人訝道:
  「對,這便如何?」
  冷見愁道:
  「兌換金子時誰陪著你?」
  山海夫人道:
  「只有餘凡。」
  冷見愁道:
  「是你親自入店兌換親手收藏起來的麼?」
  山海夫人記得很清楚,搖頭道:
  「不,我在馬車內壓根兒沒下車,都是余凡。」
  冷見愁道:
  「你提過南海水晶門之名,但你卻似乎不怎麼內行,我甚至懷疑你根本不是毒教中人。」
  無嗔上人一直嘻嘻哈哈自斟自飲,並不如何聽他們交談。這時在一片嘻哈哈笑聲中腳步微微歪斜一逕往店後方便去了。
  山海夫人輕輕道:
  「我不是。」
  冷見愁道:
  「你當然不是,否則無嗔使出五花教灑藥手法你不該認不出,而且當我問你『十銷魂散』和『散功味精』有何不同,你亦不至於怔一下才會回答。」
  山海夫人放低聲音卻完全是哀求味道,嬌柔得令人心軟,道:
  「你究竟想說什麼?快告訴我好麼?」
  冷見愁道:
  「余凡才真的是南海水晶的高手,你不是。」
  山海夫人連連點頭,又禁不住垂下眼睛,因為冷見愁的目光好像能透過面紗,使她有赤裸裸無所遁形之感。
  冷見愁道:
  「從情勢和時間推斷,你兌換金子時已經跟段鈞他們約好要到此地誅殺吳不忍,是不是這樣?」
  山海夫人道:
  「正是如此,你如何知道的?」
  冷見愁道:
  「這幾錠金元寶告訴我的,如果有人在元寶上動手腳暗藏毒藥,意思用心當然對付你,但為何時隔三日毒力尚未發作?」
  山海夫人又訝又駭,道:
  「為什麼?請告訴我?」
  冷見愁道:
  「因為你已有誅殺吳不忍之約,而你的武功實在很高明,沒有你不行。」
  山海夫人聲音乾澀,道:
  「你莫非暗示我,段鈞他們有問題?」
  冷見愁道:
  「我對誰都一視一仁,在推論過程中最親近的人也不放鬆絲毫。」
  山海夫人道:
  「天啊,不是段胡二人就是余凡,那是不用懷疑的。」
  冷見愁道:
  「若是余凡你會更難過麼?」
  山海夫人道:
  「會難過但不是更難過,余幾這小子僅出身,怎可與段胡相比?」
  冷見愁壓低聲音道:
  「你很美麗,五十多歲的人,臉上不但連一條皺紋都沒有,輪廊線條也顯得那麼年輕,看來不超過三十歲。」
  山海夫人又驚訝又喜歡,任何女人受到讚美必定會很高興(除非對方令她作嘔)。驚訝的是冷見愁描述得如此清楚,難道他真能看透面紗?
  冷見愁又道:
  「你的問題出在你太年輕貌美上面。現在話題拉回來,先說黃金元寶。每隻元寶上都有十二個很深的針孔,藏著古怪藥物,孔口另有一種特製藥蠟封住,一旦融化了讓裡面毒藥發出來,侵入你身體,你全身發軟乏力,神智迷亂甚至連時間都弄不清楚,平日你喜歡的事情固然變得更喜歡,甚至不喜歡的也變得無所謂不會拒絕。」
  這些話告訴一個十幾二十歲處女可能不瞭解,不知所謂。但山海夫人當然一聽便是明白,同時亦把「美貌年輕」拉上關係。
  她氣得、驚得面色發青,簡直不知如何去想,更不知道應該怎樣做?
  冷見愁聲音透入她耳中,道:
  「你當然知道誰見過你,也知道誰才會有這種下毒本事。」
  他伸手把金元寶逐個拿起,摸撫一下才放入自己荷包,最後還有幾張銀標也通通裝進荷包,才道:
  「我一下子又闊綽有錢啦,我請大家喝酒。」
  山海夫人聲音難聽得有如刮鍋底,道:
  「我喝不下,一點都喝不下,我傷心難過、生氣又很噁心。我該怎麼辦?」
  冷見愁道:
  「除了懲罰外,你最好回去。」
  山海夫人猛然站起來,厲聲道:
  「余凡,你這該死東酉,我要殺死你。」
  店內仍然只的段鈞胡銅鈴余凡三人,所以段鈞二人都不覺傻了。
  余幾站在最靠近門口,面色一時紅一時青,變得很劇烈。終於說道:
  「你都知道了?冷見愁居然能看得穿?」
  山海夫人恨恨道:
  「你狗膽子不小,但念你跟隨我多年今日留你一命,你把另一雙拇指也留下便逃命去吧!」
  余幾表情變得很陰沉冷酷,道:
  「多謝夫人留情,但小的若是連左手拇指也沒有了,等於兩雙手都砍掉,那樣活著還不如死掉。」
  他左手連鞘拿起佩刀,又道:
  「其實我如今只剩下一隻左手,連這把刀也沒有資格佩帶了。」
  說著「劈啪」一聲扔在地上。
  冷見愁首先驚道:
  「哎,我頭有點暈。」
  跟著段鈞胡銅鈴身子也微微搖晃,滿面震驚之色,卻都不敢開口,急急提氣運功。
  山海夫人怒道:
  「余凡,你敢使毒?」她居然還能開口,也沒有中毒徵兆。
  余幾厲聲道:
  「我為何不敢?反正我已沒有活路,也沒有可留戀的。」
  山海夫人瞬息間已運氣查知自己並未中毒,全身武功不打絲毫折扣,但為何余凡向眾人下毒而單單放過自己?不對,其中必有暖。
  她道:
  「余幾,你一定以為你武功近年大有精進,所以我出手也殺不了你?」
  余幾道:
  「我是個如此不自量力,如此愚蠢的人麼?」
  山海夫人道:
  「既非如此,你若不借助毒力,又如何能與我一拼?」
  余凡吃一驚,道:
  「你沒有事?」
  山海夫人金琵琶微撥,發出一陣「掙瓊」之聲清冷音韻透人心脾。
  余幾道:
  「果然沒事,唉,真想不到,不過別的我比不過你,但要逃命你永遠追不到我,這一點你也曉得我不是吹牛。」
  山海夫人一愣,情知此言不假。
  余凡又道:
  「金琵琶魔音雖然厲害,但對方已經不見了,威力還能發揮麼?」
  冷見愁有氣無力接口道:
  「夫人快拿下那小子逼取解藥,萬萬不可讓他逃走。」
  余凡冷冷道:
  「你以為夫人心裡沒有打這主意?她遲遲不動手當然有她的理由。我為了做毒蜂之刺,足足練了五年飛適之術,她自是深知我跑得多快,亦深知我有本事任何荒山野嶺躲一年半載都不覺得辛苦,所以我一跑掉她永遠找不到我,你不信問問夫人。」
  冷見愁道:
  「我不信,但不必問夫人,因為如果我是你的話,我絕不敢逃跑,甚至連動也不敢動。」
  余幾道:
  「放屁,為什麼不敢?」
  冷見愁道:
  「如果我被一個天下第一流殺手專家拿刀子在背後瞄準,我絕不敢動,免得腦袋掉落地上亂滾,你敢不敢?」
  第一流殺人專家明明就是說無噴上人,他人刀合一那道精虹一下浮現上余幾心頭,余凡打個寒賦縮縮脖子,果然發覺一陣森寒殺氣籠罩全身,好像蔓然掉進冰窖,冷不可當。
  余凡心中叫一聲「我命休矣」。果然全身連動都不敢動,更別說拔腿逃了。
  後面傳來無嗔和氣聲音,使人記起他笑嘻嘻面孔。但那股刀氣殺氣卻仍然堅凝森厲,沒有分毫鬆懈。他道:
  「余幾,你只能怪自己命苦,前有冷見愁看穿你使毒詭謀,後面有我堵住逃路,解藥呢?」
  余凡取出一個小瓶,冷見愁一示意他就拋過去,冷見愁接住嗅一下,道:
  「還好,沒有古怪。」
  他將藥瓶拋給段鈞,自己不但不用,連聲音動作都恢復正常,因此顯而易見冷見愁根本不曾中毒。
  段胡兩人各打一個噴嚏,轉眼就復元無事,胡銅鈴厲聲道:
  「夫人,這小子罪該萬死,待咱一牌砸死他。」
  山海夫人歎口氣,道:
  「余凡,本來我不想取你性命。多年來你忠心勤懇,為人耿直而不奸詐,現在我非處決你不可,但我心中並不恨你。」
  她緩緩舉起金琵琶,動作十分優美,又道:
  「你若是死於別人手中,一定不甘心,所以我只好親自動手了。」
  余凡跪下俯首道:
  「請夫人出手了。」既然身陷重圍不得不死,他當然寧可死在山海夫人手底,甚至暗暗感激山海夫人的體貼,自慚過失因而全無怨艾。
  無嗔上人上人笑嘻嘻道:
  「余凡,其實你運氣還挺不錯,要是胡銅鈴老師出手,那塊大鐵牌準能把你腦袋打個稀巴爛。」
  余幾憤然道:
  「左右不過一死而已,我怕什麼?」
  甚至旁人如段胡等都覺得無嗔上人不該拿此事開玩笑,尤其餘凡越顯得硬骨頭,就更不可侮辱,他反而應該表示敬意才是。
  無嗔上人道:
  「不要誤會,我說你運氣還算不錯是因為我三十年前見過山海夫人,跟她很熟,所以我打算替你向她說情。」
  冷見愁一定亦有意放過余幾,所以立刻道:
  「說情也得有點道理,哪怕是歪理都行。你總不能憑三十前見過夫人,認得夫人就成為理由吧?」
  無嗔上人坦然道:
  「我正是憑這一點。」
  冷見愁忽然發覺自己越幫越忙,只好閉起嘴巴不再說話。
  山海夫人道:
  「無嗔,你一定要替他講情?」
  無嗔上人道:
  「余凡雖是對你個人有所不敬有所冒犯,但我看他仍有泰山派傳統硬漢作風,而重要的是我見過你,只有我知道你是多麼美麗,多麼動人,所以凡是男人對你冒犯都值得原諒。這道理難道你不知道?」
  人人都怔住毫無聲音,甚至冷見愁也不說話,因為他知道無嗔上人的形容並無絲毫誇,所有道理亦站得住腳,正因余凡隨侍多年,才有機會看見她絕世芳姿。但縱然日夕想念輾轉反側,到了不能自制之時這種大膽亡為手段反而變成很正常之事。
  山海夫人歎息一聲,道:
  「你……你這是哪一門子歪理?」忽然她看見余凡的眼淚掉下來。
  男人的淚水,尤其是剛硬的人的眼淚往往可以說明許許多多無奈傷心的情緒。余凡必定忽然想到今日就算死不了,但從今以後卻永遠不能再見到她,有時這種深沉無邊寂寬悲哀會使人泛起「生無可戀甘為鬼」之感覺。
  她自己也感動得勢淚盈眸。為何世事偏偏如此奇異而又可憐?她心中那個男人居然以她不肯多看一眼,而別的男人都願意為她獻出了唯一的,最寶貴的,生命?
  何以怨憎者常常被迫得相會相聚甚至兩相纏縛終其一生?何以相愛者卻往往遭遇「別離」?難道這就是「命運?」人類的能力能擺脫它突破它麼?
  在合肥城內一家客店中,冷見愁與無嗔縮退於飯堂一角。無嗔居然只吃麵,據他解釋雖然他早已恢復是沙門弟子,可是若作出家人裝扮,為了懷念曾在佛門一段日子,亦為了不破壞和尚的威儀,在分開場合決不動葷。
  冷見愁吃飽之後打了兩斤酒,自己慢慢自斟自飲。無嗔說過不想破壞和尚威儀,所以只好瞪眼睛看他喝,有時不免吞吞口水。
  等人最令人容易覺得無聊不耐煩。
  無嗔問道:
  「冷見愁你真是帶我見鬼?」
  冷見愁道:
  「當然真的,你什麼人未見過?何須要我帶你?」
  無嗔道:
  「鬼會不會殺死人?」
  冷見愁道:
  「如果你不被嚇破膽子,又如果你人刀合一的無上刀術能衝破鬼陣,當然不會被『他們』弄死。」
  無嗔苦笑一聲,道:
  「但如果刀術不靈,膽子又不夠大呢?」
  冷見愁抬頭上上下下打量他,然後道:
  「我看你還不至於吧?」
  無嗔道:
  「你的答話若能肯定一點,若能少點『如果』,我一定可以安心些。」
  冷見愁道:
  「但你的問題都是迫我非帶著『如果』字眼不可。你自己知道,如果我的回答有絲毫差錯,你可能判斷錯誤而一敗塗地。」
  無嗔道:
  「我最佩服你是什麼?你自己知不知道?」
  冷見愁道:
  「就算知道也想聽聽。」
  無嗔道:
  「你對付女人真有一手。聽說許多美女美得人人會流口水的都迷上你,像徐小茜雪婷閻曉雅等,但又聽說你見到她們好像見到鬼一樣趕快跑掉,我有沒有冤枉你呢?」
  冷見愁道:
  「只有我跑掉是真的。」
  無嗔道:
  「你怕什麼?莫非你身體有問題,所以不敢接近她們?」
  冷見愁道:
  「我很正常,跟所有男人一樣,你別胡猜亂想行不行?」
  無嗔道:
  「唉,我平生見過女人不算少,但至今因還未見過一個比得上山海夫人。她很高傲孤獨,她放走余凡之後跟你躲在馬車裡談了好一會兒,真是破天荒的奇聞怪事。所以我說你對女人真有一手。」
  冷見愁道:
  「她的確很美麗很高貴很動人,無怪你至今對她念念不忘。」
  無嗔的表情顯出已陷入回憶中,柔聲道:
  「天下只有我見過她的裸體,只有我接觸過她滑嫩溫暖的肉體,她的笑顏好像春花盛放好像繽紛彩虹,總之這世界上除她之外,別的女人我根本不想多看一眼。」
  冷見愁提醒他道:
  「你見她之時才不過是十歲的小沙彌。隔了三十年那麼久的事,你現在何必還要記住呢?」
  無嗔道:
  「我能夠忘記就好了,唉,還是回過頭來再談談你的鬼吧!」
  冷見愁道:
  「本來我看中吳哥,就是飛天鷂子吳不忍,但後來卻看中你,現在吳哥和郝問兩人都幫我去查訪一些事情,他們不久都會來此碰頭。」
  無嗔道:
  「難道那些『鬼』竟是有人在幕後操縱的?」
  冷見愁道:
  「對,正如血劍會十三當家殺手荼毒天下,卻也有一根線在後面操縱。」
  無嗔道:
  「別提血劍會這事,你知道我一定不會透露任何消息給你的。」
  冷見愁道:
  「不必,我有我的辦法,現在你只要集中精神想『鬼』,看用什麼方法可以保存性命以及消滅他們。」
  無嗔咕咕道:
  「你最少也得講些資料來聽聽。例如是男鬼還是女鬼?數目有多少?出現時有何前兆跡象?他們最怕什麼等等,你一點都不說,莫非等著看我出醜?」
  冷見愁道:
  「我擔保你出不了丑。」
  無嗔不覺鬆一口氣,道:
  「真的?唉,我應該知道你早有制鬼之法才對。為何我竟沒有想到而白白憂慮擔心呢?」
  冷見愁道:
  「其實我意思說你殺不了鬼,鬼就殺了你,所以無丑可出。」
  無嗔摸摸禿頭,道:
  「天啊,敢情講了半天你還是沒有必勝之道。」
  冷見愁瞪大眼睛瞧他,好像看見很奇怪的東西或景象。
  無嗔摸住光禿腦袋,訝道:
  「喂,你怎麼啦?從來沒有男人這樣子瞧我的,你沒事吧?」
  冷見愁道:
  「我好得很,只怕你腦子有點糊塗不清。」
  無嗔道:
  「別人這樣說我,少不得要掉幾顆門牙或者斷一兩根肋骨等等。但你的話想來必有很深奧道理。」
  冷見愁笑一下,道:
  「我只說事實,如果我有必勝之道,何必找第一流殺人專家幫忙?我自己跑去不就行了?」
  無嗔深深歎口氣,忍不住用力拍一下禿腦袋,道:
  「講了半天又統回原地,我仍然不有哪種鬼?男的還是女的?有幾個?他們最怕什麼,我簡直一點點資料都沒有。」
  冷見愁笑道:
  「別惱,我只不過想由你先提出治鬼辦法。如果我先講,你不免受影響或者乾脆不說出你的意見。」
  無嗔道:
  「如果我不脫離佛門,三十年來必定學到很多東西,說不定能夠治鬼。但三十年來我只練刀,所以只有用刀對付那些鬼了。只是如果鬼魂真屬虛無飄渺之物,咱們的刀亦不管用,刀能砍傷砍死虛無之物麼?」
  冷見愁道:
  「這一點很重要。你我都只靠武功。你還有刀,而我連刀都沒有。但如果鬼魂虛無飄渺,他傷得我們麼?」
  無嗔道:
  「問題一個個來,首先是何故你沒有刀?天絕刀不算刀?」
  冷見愁道:
  「此刀我托人捎去還給一個朋友,所以等一會就沒有刀了。」
  無嗔道:
  「等殺鬼之事告一段落不行麼?」
  冷見愁道:
  「時機很重要,既然此刀已經亮相許多人已經得知,就非得搶時間不可。」
  無嗔道:
  「那人是連四麼?你替朋友設想得很周到。」
  冷見愁道:
  「此刀對他另有重大意義。而另一方面嚴星雨大多疑太小心。他不相信此刀真是天絕刀,因為此刀除了很鋒快外沒有異處,刀身上的字誰都能照樣刻上去。」
  無嗔訝道:
  「你的話使我迷迷糊糊,既然他還疑此刀不是天絕刀,何以你又說刀已亮相像便有問題?難道此刀從前是假,現在卻變成真的?」
  冷見愁道:
  「刀在我手,又削斷余凡一隻拇指,當然就成真刀。他一旦肯定此事,就會去找連四。」
  無嗔的確被他弄得迷糊糊。問道:
  「那麼此刀究竟是真無絕刀?還是假天絕刀?」
  冷見愁道:
  「從頭到尾都是真的,但在他手中之時他不相信而已。」
  無嗔道:
  「這個話題還是不要繼續的好。」
  他很可能真的不想知道內情,以免將來連四有事,冷見愁會懷疑他洩密。
  他又道:
  「鬼當然是摸不到,好像一團煙霧有形無質,難道不是?」
  冷見愁道:
  「如果只是一團煙霧,你我只須運功護體,閉住呼吸挨到天亮雞叫就不叫了,對不對?」
  無嗔道:
  「對,這倒是一個好法子。」
  冷見愁道:
  「不對,我親眼見過鬼,交過手,亦親手把他劈散,可見得當鬼魂來到咱們世界中,當他能夠傷害任何人之時,必有一段時間有形有質。」
  無嗔大喜道:
  「如果有形有質就好辦啦。我聽怕看得見摸不到的東西。」
  不過冷見愁似乎並不樂觀,慢吞吞道:
  「那不過是我猜想之一,另一個想法正是有形無質,世人所傳說的鬼都是有形無質,我們碰到的難道就會例外?」
  幾句話可就把無嗔上人說得啞口無言而又迷糊,對於這件事簡直不知如何判斷才好。
  冷見愁道:
  「不用太擔心,你人刀合一無上刀術含攝極強大精神力量,唯一要注意『時間』對你不利,你一定要一出手之後就遠飄千里,趕快躲開越遠越好。」
  此言已指出他們之間那一戰,冷見愁何以能佔上風之故。
  無嗔深思一下才道:
  「逃走恐怕不是辦法,鬼魂一定比我跑得快,就算運飄千里,但鬼魂已經在那邊恭候大駕,豈不糟糕?」
  冷見愁道:
  「一定要走,越遠越好,你莫忘記鬼魂後面有一條操縱之線,那人如果不知你去向,便不能施展威力。」
  現在無嗔完全服氣了,亦想通一切知道該如何應變,頓時大見輕鬆,說道:
  「我真想喝一杯,預祝咱們打鬼成功。但又怕你誤會我借酒壯膽。」
  冷見愁替他斟滿一杯,道:
  「借酒消愁也好,借酒壯膽也好。總之咱們要對付的是鬼而不是人,武林中恐怕很少人有此機會,也很少人有此信心膽量,這是值得連乾三杯的事。」
  無嗔當真連乾三杯,態度更見輕鬆。耳目好像亦更為靈敏,低聲道:
  「我背後有一個人鬼鬼崇崇走近,你出手還是我出手?」
  冷見愁眼睛動都不動便道:
  「我希望那人正是我們等候的,所以你別忙著出手。」那人果然是自己人,是喜歡多管閒事「狗拿耗子」郝問。
  他坐下之後連喝五杯酒,似乎才稍稍消解一點酒癮。然而他沉重面色又告訴人家,他才真是借酒消「愁」。可是他有什麼愁呢?
  冷見愁道:
  「郝問你有話儘管說,沒關係,我們都是經過風浪的人,大和尚經歷風浪更多,絕對不會含糊。」
  郝問歎氣道:
  「冷見愁哥你可能要打一輩子光棍了。」
  冷見愁聽見自己心「砰」一聲大跳一下,但表面上依然若無其事,面孔藏在迷霧中,緩緩道:
  「你已查到她們三個人的消息?」
  郝問道:
  「她們都到安居鎮去了。」
  冷見愁發出笑聲,道:
  「你莫非記憶不是普通女孩子?我看她們想遇到危險也不容易,誰敢得罪三隻雌老虎呢?」
  無嗔不覺哈哈一笑,但郝問瞪眼睛不高興道:
  「一點都不好笑,根本她們三個之中有兩人在合肥就差點沒命,我在此有不少朋友,所以查得詳詳細細,我看她們必將遭遇極大危險,你們覺得這種事很可笑?」
  無嗔笑容登時凝結而有點尷尬。冷見愁道:
  「別不高興,你也知道我們無論碰上任何大事,外表上仍然嘻嘻哈哈,尤其是無噴大和尚,他若不嘻哈開玩笑,他一身正宗少林秘傳神功就施展不出的。」
  郝問這才順了氣,道:
  「你們得趕快行動,遲了只怕……」
  冷見愁卻很鎮定而且很快就問清楚三女在合肥的遭遇。他當然知道中年小鬍子商人就是小鄭所扮。如果有任何情況居然連徐小茜的智慧,小鄭的經驗都不能解決,當然非常非常嚴重。
  所以郝問的焦慮並非無因,冷見愁輕輕歎口氣,因為他腦中想起「鬼」。除了鬼之外,小鄭和三女加起來的力量,絕對不怕任何敵人。
  無嚷道:
  「歎氣也不管用,不濟事,說出來聽聽吧,或者我們可以給你一點意見。」
  冷見愁道:
  「說來說去又回到『鬼』的身上,叫我如何能不歎氣?」
  無嗔連忙搖手道:
  「如果牽扯上『鬼』,你自個兒傷腦筋就行,我連一絲一毫意見都沒有。」
  郝問又瞪大眼睛,對於無嗔此人,郝問從心底瞧不起(因為後半截與冷見愁精彩拚鬥過程外間無人得知),冷冷道:
  「鬼有什麼可怕?沒有膽子就少開口打岔。」
  無哄笑嘻嘻不動聲色,因為他忽然發覺冷見愁不但不阻止郝問,甚至還有點鼓勵態度,冷見愁傢伙腦筋比他人靈光得多,很少人能猜得到他轉什麼念頭,所以既然他有意讓情況如此發展下去,不妨助他一臂之力。
  事實上無嗔腦筋這靈光也算得是極罕有的了。
  冷見愁說道:
  「郝問,你沒聽過鬼的故事?」
  郝問道:
  「有,十多年來此地秘密流傳魔鬼招兵的故事。當然魔鬼招到一名兵了,陽間就少一個活人。但傳說不可當真,你也聽到這故事?」
  冷見愁聲音放低道:
  「無嗔,如果我們失敗,我希望能找到你,最好在安居鎮梁員外的隱賢閣。如是你已是梁家的客人那就更妙了。」
  無嗔只點點頭,郝問無不覺驚訝觀視。
  冷見愁又用很小聲音道:
  「安居鎮正南方七里左右有個小村落,有個祠堂雖是破舊,卻可暫時容身,誰也想不到有人會逃到那邊,因為一路都崎嶇荒蕪滿地荊棘。」
  郝問訝道:
  「你究竟說給誰聽?」
  冷見愁道:
  「對面角落兩個傢伙剛進來不久,很邪氣很有問題,無嗔你前赴安居鎮之前最好能設法讓人家曉得。當然你的速度絕比不上飛烏例如信鴿。」
  冷見愁微笑望住郝問,道:
  「我們喝幾杯等吳哥回來。不過這個和尚我越看越不順眼,你把他打出大門。」
  郝問一怔,旋即會意,先乾一杯酒,然後一巴掌拍在桌上,聲音吸引了所有客人目光。
  他們做作得像一回事,郝問一副仗勢欺人樣子,而無嗔卻是忌憚冷見愁而不敢還手,輕而易舉閃過郝問快如風雨六七拳。
  無嗔跳退七八步,笑嘻嘻道:
  「算我沒資格跟冷見愁交朋友,你不必生氣,我走就是。」
  郝問罵道:
  「你當然不配……」罵聲中一衝上前拳打腳踢。
  他身手可真不弱,拳風呼呼腳出無影,但無嗔無費吹灰之力都一一避過,哈哈大笑聲中出門而去。
  冷見愁叫住郝問,港灌他喝酒,而郝問面對冷見愁時卻顯得很恭敬樣子。他們都看見對角兩人有一個也隨無嗔出去,現在只有一個監視他們。
  郝問放低聲音憂慮地問:「你們真要找魔鬼麻煩?魔鬼跟暗算三位姑娘的人有關麼?」
  冷見愁道:
  「根本就是同一夥人。啊,吳哥終於回來了。」
  欣瘦瀟灑的吳不忍一直走近在冷見愁對面坐下,先吃一大碗而又喝了半斤酒。他吃喝過程中誰都不開口講話。
  稍後吳哥放下筷子,抬頭道:
  「幸不辱命,信物在我裹中,是一塊玉塊。要不要馬上拿出來?」
  冷見愁欣然道:
  「不必,信物交給南京宋媽媽,有五千兩銀子可拿。」
  他把天絕刀放在桌上,又道:
  「此刀請交給連四。請轉靠他,一刀在手快意恩仇。吳哥,如果我們回到南京,我們大醉一場,我一定有很多故事可供下酒。」
  郝問訝道:
  「吳哥,你自己的事呢?期限快到了,時間不多,怎能跑到南京耽著?」
  吳哥微笑一下,道:
  「惡仙人韓自然已解開一半死結,咱們又有充裕時間了。」
  郝問喃喃道:
  「謝天謝地,但你怎能找到惡仙人韓自然呢?聽說他在湘江那邊……」
  吳哥道:
  「是冷見愁,你永遠不知道他本事多大?」
  冷見愁道:
  「我也是湊巧而已。九幽使者金陽許多消息都很寶貴可靠,要不是碰上他,我一定往湘江白走一趟,但話說回來,如果不是吳哥這一身輕功可以山數十太高崖上,有如鷂子般滑翔老遠,誰也進不了『囚仙莊』。韓自然有沒有希望你幫忙什麼事?例如關於李碧天?」
  吳哥道:
  「有。他希望我們能解救李碧天,他說一條線掛兩雙蚱蜢,本來誰也跑不了。可是現在這一邊已經可以逃離開甚至算一算舊帳,但『海枯石爛』李碧天仍然不行,而韓自然卻一點力都用不上。」
  吳哥道:
  「李碧天一定在安居鎮,對麼?」
  吳哥道:
  「正是。韓自然的暗號是『自從一見桃花後』。李碧天的是「碧海青天夜夜心』。這樣,絕不會認錯人。」
  冷見愁道:
  「為何會有人假冒?但這還不要緊,我兩個問題他有回答麼?」
  吳哥道:
  「有,他說都對。但反問世上有人能突破這等極限麼?」
  冷見愁面上迷霧遮住笑容,輕輕道:
  「現在由我擔心吧。」
  吳哥忽然起身,帶著郝問大步出去更不回頭亦不道別。
  他們談的「極限」指的什麼?冷見愁辦得到麼?如果辦得到真能突破某種極限,是不是等如擊敗了「命運」?
  雪婷雖然大膽,也凶得像頭野貓。但當她看見飄浮於她面前的無頭鬼魂,另一頭則是披頭散髮舌頭老長的鬼魂時,禁不住全身毛髮都豎起,四肢感到麻木乏力。
  而最奇怪的是她這一刻居然會起起徐小茜閻曉雅和小鄭。四個人分頭潛入隱賢閣,別人會不會像她如此不幸遇見真正的可怕的惡鬼呢?如果他們遇見,會不會像她嚇得四肢麻木發不出任何聲音?
  無頭鬼的可怕正因為他沒有「頭」。沒有頭任何動作怎能活動?但無頭鬼的確飄來飄去,絕對不是幻象。
  另一個知舌鬼舌頭會動,披散的頭髮也會飄移。雪婷從偶然露出的可怕面孔上甚至看得出「它」很憤怒,所以有殘酷意味。
  鬼為什麼會「憤怒」?從前豆寇年華滿心委屈失意,然後離家出去,有時流浪於荒丘無數的野外,到了半夜卻不由自主驚惶起來,人人怕的都是屈死橫死的鬼,當然「屈死」「橫死」者極為憤怒,絕不會高興快樂。
  那時候她武功還有限,仍然是「弱女」,現在她忽然恢復「弱女」的感覺。
  但還不止如此,由於「時間」感覺顛倒錯亂,她彷彿回到六、七歲童稚之時。她忽然看見「媽媽」在昏黃燈光下替她縫製衣服。那時光還來回到祖父家。屋子牆壁是泥磚,茅蓬屋頂,沒有任何擺置裝飾。滿眼荒涼,深烙於心的動盪窮苦。但任何一切感覺都不及媽媽那封眼皮的鮮明、溫柔和無盡酷愛。
  她忽然變回那麼幼小那麼軟弱,「惡鬼」一下子迫近眼前,冰涼陰森使她不住發抖。她拚命逃跑,連爬帶滾,因為她只不過六、七歲而已。
  四路潛人「隱賢閣」的人,只有小鄭又變成蜘蛛躲在某處陰暗角落。
  徐小茜平日很會講話,總能叫任何男人很舒服滿足地放棄辯駁。可是現在她像一朵沉默美麗的花,靜靜躺在地板上另一角的閻曉雅眼中儘是迷惘之爭,雙手抱頭不斷啜泣。雪婷在另一角倦縮成一團,不時輕輕叫一聲「媽」,態度,聲音,神情都溫柔之極。
  最會講話的沉默,最剛冷的輕輕抽咽。最野性的變成溫柔軟弱。她們是被鬼魂附上身體改變性格及反應?抑是只流露出從未隱藏著的一面?
  小鄭用那只窺鏡(後來三女終於還給他)在隔壁看得清楚明白。但他連大氣也不敢哼,更休提過去觸救她們。
  因為一來他這個房間就有「鬼」。只不過既然操縱鬼的人看不見,發現不到「蜘蛛」,所以「鬼」也不會對蜘蛛感到興趣。
  其次二女被囚之房間亦有鬼把守,並且有兩個之多,都藏在門口那支白幡內。那兒殺人類或任何相當體積的動物絕對藏身不了。只有「鬼」可以。
  小鄭拚命動腦筋想辦法,一方面心中猛叫菩薩保佑。但他明知求菩薩沒有用處,誰叫叫平時全不敬信奉事,現在臨急抱佛腳自是太遲了。
  無計可施,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小鄭只有一條路可走,就是耐心等候,希望會出現可乘之機,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有兩個白袍人有時一齊出現,有時單獨走入房間查看三女情形。
  他們似乎很滿意,但對徐小茜則顯然尚有戒惕,故此每次出現總是先觀察她,最後亦觀察她一陣才離開。
  小鄭因此亦觀察她,考慮到她可能在無路可走無計可施時裝出被鬼嚇倒或被迷樣子,如果她神智清明如故,情況自然是大不相同。
  漫漫長夜終於過去,晨光悄悄透入房間,照亮四下情形,也使三女看來不像在慘淡燈光下那麼可憐難看。
  不過太陽尚未升起,而這個房間太陽光肯定照射不到。
  但晨光一現,三女好像全身都鬆弛很多。閻曉雅停止啜潤,雪婷亦不再叫媽媽。
  然後她們忽然都醒過來,她們到底內外兼修心神較常人強大堅凝得多,一定神間,都看見彼此情況。只是她們都不能交換意見,因為房間內還有兩個人。
  一個全身白袍連頭罩住的瘦長個子。另一個衣著光潔相貌富泰慈祥,還留著長髮一老者。
  他們靜靜輪流注視三女,好一陣都不說話。
  雪婷怒哼一聲,叫道:
  「你們是誰?」他本來也忍得住,但忽然發現自己雙手雙腳都銬鎖而無法活動,頓時怒火攻心大叫出聲。
  白袍人沒作聲,這是意料中的事情,誰也不會覺得奇怪。
  富泰老者捋鬚笑道:
  「不要發脾氣,你現在並不是躺在家裡,對不對?」
  雪婷瞪住她,沒有作聲。
  老者又道:
  「你得跑到別人家去,卻不知道那人家底細來歷,有這種可能麼?所以現在應該是我問你們,不是你們回我。小姐,你同意嗎?」
  以雪婷脾氣,就算沒下山講不贏對方,她還是可以大罵一通。不過現在不行,因為她看見白袍人袖中伸出一條像雨傘即節毒蛇似的鞭子。一節黑一節白強烈對比色彩,確實有使人感到恐怖效果。
  老者微笑道:「在我問話前先告訴你一些小秘密。第一,你們手上腳上的銬鎖世上無人可以掙斷。就算冷見愁都不行。」
  他停頓一下,顯然因為三女聽見冷見愁名字都有所反應而很滿意。又道:
  「第二,這種鞭子稱為『求死』鞭。意思說任何人被抽中一鞭之後,用不著等到第二鞭便已非常希望自己立刻死掉。所謂任何人亦包括冷見愁在內,我很遺憾冷見愁居然不在這兒與你們一齊聽到這些話。」
  雪婷下決心不試「求死鞭」的滋味,縱使只是謊言恐嚇,卻也犯不上去證明。
  老者的聲音清晰和藹。又道:
  「第三,白天晚上都一樣,如果你們想趁無人看守時逃走。我保證你們有更可怕的遭遇。有些鬼魂不但會活活扼死人.還會汲干血液。那種死法極不舒服,這一點我也可以保證。」
  雪婷忍不住開口,不過聲音沒有那麼暴躁難聽,她道:
  「笑話,我們若有機會難道都不逃走,還乖乖留下來讓你們收拾?」
  老者道:
  「這話說中要點。我只勸你們不要輕舉妄動而已。但如果有人來救你們,例如冷見愁之類的人,你們當然可以隨他逃出。不過我看機會很微小。雖然他目下已到了合肥,距此不過半天路程,可是他一則未必知道你們情況,二則就算知道又如何呢?」
  三女都知道人家沒說大話,以她們本身經驗推想,冷見愁亦絕對無法戰勝「鬼」吧?困難之形成就是「鬼」,她們親眼所見親身經歷過,確確實實不是人力所能抗爭。
  老者又道:
  「但我仍然決定給他一個機會,等他到明天還不來才處罰你們。雪婷小姐,你反對嗎?」
  雪婷大聲道:
  「當然不反對。但他最好別來,任何人都不要來。」
  最後一句話當然是說給小鄭聽的,雖然她根本不知道小鄭現在情況如何。
  老者以向徐小酋閻曉雅一個個問,他已知道每個人姓名,或者已知道很多,所以並不問其他的事。
  徐小茜曉雅表示不反對多等一天。徐小茜道:
  「您就是梁老員外?你真想與冷見愁連四以及雷傲侯這些人為敵?」
  老者點頭道:
  「我就是梁松柏。這一個是『十殿使者』。」
  徐小茜道:
  「難道以你們兩位加上一些神異之術就能贏得冷見愁那些人?」
  梁松柏呵呵笑道:
  「我手下在驅神役鬼方面有四大使者。還有天下無雙使毒大師。至於武功方面當然亦有人才,但已經不大重要了,你這般聯慧見認還看不出麼?」
  徐小茜道:
  「但我卻極相信你就是首腦,你外表只像一個富泰有福氣的大鄉紳。」
  梁松柏笑一下,道:
  「人的外貌很容易改變,尤其是你擁有天下第一的毒教高手。」
  徐小茜道:
  「只要『海枯石爛』李碧天才稱得上天下第一毒教高手,但他這個人恐怕不會被你利用呢?」
  梁松柏道:
  「你知道得不少,但李碧天不管想或不想,都非得聽我不可。正如日後你們三個也是一樣。」
  徐小茜道:
  「這一點我姑且相信,不過我奇怪你何以肯把這許多秘密告訴我們?你認定我們絕對不能活著出去?我們絕對不能洩漏你的秘密?」
  梁松柏道:
  「你很坦白,所以我不妨告訴你,你們的確絕對逃不出去。如果我年紀輕一點情形就不同了,我一定會看中你們,這樣你們才有逃走的機會,可惜我太老了,老得對女孩子已無胃口,所以你們連這一機會都沒有用了。」
  徐小茜訝道:
  「你太老了?不對,你看起來最多四十八歲,正屬於壯年。就算你駐顏有術,但五十來歲的男人豈可算老?」
  梁松柏道:
  「我多少歲並不重要,其實我已經六十多歲,不過我有生以來只有一個女人,從不打別的女人主意,哈,哈,你們一定感到難以置信,認為世上哪有不吃腥的貓兒?但我偏偏就是。」
  雪婷重重哼一聲,表示不服氣不相信。這等男女間之事她一向全無忌憚。
  梁松柏道:
  「你何以不相信?啊,我明白了,莫非你認為我已老得不中用,已經沒有男人本色威風了?好,我證明給你看好不好?雪婷小姐你可願意?」
  雪婷想一下才道:
  「我的確很想你證明,況且老實說只要你想是證明我亦無力抗拒。但我現在心情惡劣透了。惡劣得連好奇心亦沒有了。」
  梁松柏笑道:
  「好,一切明天再說,對了,在我走以前我給你們一點優待,若要上廁方便趁現在去,我不在就無人敢讓你們出房間門一步了。」
  隔壁的小鄭唯有在心中猛歎氣,那三個美麗女郎簡直變成糯米粉團,人家愛搓捏成什麼樣子都行。當然像上廁這類事情很重要,你武功深厚忍得了一天能忍兩天麼?三天四天又如何呢?」
  梁松柏瞧她們蹦蹦跳跳樣子,開心地哈哈大笑。笑聲中透出一股邪惡意味,跟他的相貌樣子完全不協調
  「這種老狐狸老邪人真該死。」小鄭心中恨恨想著。但他的佈置和手法當真無懈可擊。即是冷見愁能潛入此地,見到她們三女情狀恐怕有束手無策之感。因為他既不能把三女、齊搬走,那麼他先救哪一個出去好呢?
  確實是很有趣的問題,冷見愁先救誰呢?
  幸而這問題不必小鄭他傷腦筋回答,到其時他只是個旁觀者,冷眼瞧看冷見愁如何處理選擇。不過假如冷見愁先救閻曉雅呢?此舉是否意味他要定了閻曉雅?小鄭想到這一點不山得沁出汗珠。
  三女半天不講話。事實上她們除了談談各自遇到的事有何不同之外,別的話一無可說。
  另一牆壁(小鄭一立縮在牆角)用窺鏡透過瞧了數次。整座大廳一立都安然無人。但廳中有一層極淡薄的氣體飄浮。小鄭知道一定是毒陣,犯之必死。所以已賭過咒絕不從大廳這邊穿越逃走。
  大廳中最先出現是梁松柏。精神奕奕好像睡過午覺。
  突然一連三個勁裝大漢邊貫人廳,神色匆匆。
  梁松柏不覺站起身,滿而訝色,道:
  「怎麼啦?那和尚居然連闖三關?」
  說話時一名華服少年奔入廳。梁松柏揮手道:
  「都退下,不必多說了。」那三名大漢急忙遲出廳外。
  華服少年就是梁松柏第二個兒子梁永佳。他面色很壞,道:
  「爹,連我三道劇毒禁制都攔不住那無嗔和尚。」
  梁松柏道:
  「這個和尚呢?」
  粱永佳道:
  「已經在樓下,探頭探腦瞧個不停,八成是那三個娘兒們招惹來的。」
  梁松柏道:
  「請他進來談談。」同時拍兩下手掌。掌聲方自傳出尚來消歇,一個白他人不知從何處進來,無聲無息往梁松柏椅後一站。緊接著一個衣飾華麗面容冷漠佩劍老頭子走入廳,拱手行了一禮,運自在左側一張椅子落坐。
  梁永佳出去一會就回轉來,身後跟著一個笑嘻嘻胖大和尚。
  梁永佳道:
  「達一位就是三大名剎總主持無噴上人。」他指指側邊的老頭了,道:
  「他是敝府武術總數練魏雙絕老師。」
  無嗔笑容沒有絲毫改變,嘻嘻道:
  「幸會,幸會。」言下好像居然不知道「一路哭」魏雙絕是何許人!」
  梁永佳皺起眉頭,又道:
  「這一位是家父梁松柏。」
  無咳上人立刻合什道:
  「梁老員外天下知名,洒家久仰得很。」
  梁松柏笑道:
  「上人好說了,老夫足不出鎮十年之久,天下焉有人得知賤名?」
  無嗔上人道:
  「老實說今兒早晨以前,果然從來聽過老員外大名,但稍後見到冷見愁,這才得知老員外大名鼎鼎……
  梁松柏訝道:
  「冷見愁知道我?」
  無咳上人道:
  「冷見愁是魔鬼而不是人。所以他知道你並不稀奇。」
  他仰天打個哈哈,又道:
  「剛才有三馬撥人攔住洒家,他們都是魏老師門下麼?」
  魏雙絕冷冷道:
  「不是,我沒有門下。」
  無嗔上人笑著合什為禮道:
  「如果不是便足見高明。那些人級笨驢一樣,就算諸葛亮復生也沒法子教他們聰明一點。」傳出尚未消歇,一個白袍他人不知從何處進來,無聲無息往梁松柏椅後一站」。緊接著一個衣飾華麗而容冷漠佩劍老頭子走入廳,拱手行了一禮,逕自在左側一張椅子落坐。
  梁永佳出去一會就回轉來,身後跟著一個笑嘻嘻胖大和尚。
  梁永佳道:
  「這一位就是三大名剎總主持無嗔上人。」他指指側邊的老頭子,道:
  「他是敝府武術總教練魏雙絕老師。」
  無嗔笑容沒有絲毫改變,嘻嘻道:
  「幸會,幸會。」言下好像居然不知道「一路哭」魏雙絕是何許人!」
  粱永佳皺起眉頭,又道:
  「這一位是家父梁松柏。」
  無嗔上人立刻合什道:
  「梁老員外天下知名,洒家久仰得很。」
  梁松柏笑道:
  「上人好說了,老夫足不出鎮十年之久,天下焉有人得知賤名?」
  無嗔上人道:
  「老實說今兒早晨以前,果然從未聽過老員外大名。但稍後見到冷見愁,這才得知老員外大名鼎鼎。」
  梁松柏訝道:
  「冷見愁知道我?」
  無嗔上人道:
  「冷見愁是魔鬼而不是人。所以他知道你並不稀奇。」
  他仰天打個哈哈,又道:
  「剛才有三馬撥人攔住酒家,他們都是魏老師門下麼?」
  魏雙絕冷冷道:
  「不是,我沒有門下。」
  無嗔上人笑著合什為禮道:
  「如果不是便足見高明。那些……」
  人跟笨驢一樣,就算諸葛亮復生也沒法子教他們聰明一點。」
  魏雙絕道:
  「你跟他們的分別只不過你是禿驢而他們卻是有毛的肇驢而已。」
  「一路哭」魏雙絕可真是半點不饒人。死奈碰到無嗔似乎面皮比城□厚,笑聲不絕嘻嘻哈哈道:
  「胡鬧,胡鬧,魏老師太會講笑話了。怎可指著和尚罵賊禿呢!」
  他忽然轉眼望住梁松柏又道:
  「咱們言歸正傳。關於冷見愁的消息動向值不值得聽聽呢?」
  梁松柏道:
  「值得之至,值得之至。」
  無噴上人道:
  「一句話就講完,他晚上不到,明兒早上准到。」
  魏雙絕不覺站起身。但他顯然不是震驚害怕而是興奮。大聲道:
  「大和尚這話可是當真?」
  無嗔上人笑嘻嘻斜上他一眼,道:
  「怎的叫起大和尚不叫禿驢?本來有關冷見愁之事還有不少情報資料,但酒家卻不想說了。」
  梁松柏忙道:
  「上人請坐下說話,一切都有得商量。」
  梁永佳讓坐,接著陪笑道:
  「家父意思說,若是有關冷見愁之事,只要有價位,上人想要什麼都有。」
  無嗔上人大馬金刀坐下,道:
  「這才像話,老魏別不服氣,如果你得到酒家秘密消息,說不定三招就能宰了他。」
  魏雙絕聽了一怔,乖乖坐回原位。
  梁松柏道:
  「上人能不能光提示一兩句?好讓大家都更有信心?」
  無嗔上人道:
  「當然可以。他們的九幽使者金陽呢?」
  梁松柏父子固然而色皆變,連那白抱人也身子一震,人人皆見。
  無嗔上人呵呵笑道:
  「洒家雖是出家之人,但日常花費大得很,又要修建寺廟,又要養活一些閒雜之人,當然女人是世人最會花錢的混蛋,哈,哈
  梁永佳道:
  「上人若是有興致,敝府倒是有不少漂漂亮小妞們,能歌善舞,更善解人意。哈哈……」
  無嗔上人道:
  「興致有得很,不過酒家一向眼光很高,下看不上眼,咱們還是喝酒吧,免得那些庸脂俗粉掃了興頭。」
  梁松柏大笑道:
  「上人真是快人快語,不過敝府也有當絕色,保證上人一見就捨不得走了。」
  這話連小鄭也知道梁松柏所指的「絕色」是誰。又見無嗔上人笑容變得十分淫邪,不禁恨得咬牙切齒。要是這賊禿下來,徐小茜等三女至少可以平平安安等到明天。雖然明天有何結局尚未可知,但總勝過被淫僧糟蹋蹂躪玩弄。
  無嗔上人算盤精得很,手法也很多,所以終於把徐小茜等三女全都瞞過。
  他那種垂涎欲滴樣子使他討價還價時處於下風,最後才議定等冷見愁落網後三個女孩子都歸他,任他帶走處置。
  無嗔上人道:
  「冷見愁前赴舒城途中,湊巧遇見九幽使者金陽。冷見愁親口透露說因見金陽居然能役使厲鬼,所以找個機會冷不防殺死金陽,不過在殺他之前卻也探問得知他來自安居鎮,所以冷見愁馬上會趕來無疑。」
  梁松柏道:
  「仙親口說已殺死九幽使者金陽?還有沒有別的話?」
  無嗔上人道:
  「他的確這麼說的,他還追問我世上到底有沒有鬼,石來他好像真見過鬼因而心中暗暗恐僅,所以到處打聽,這一點希望對老員外有幫助。」
  梁松伯道:
  「幫助大得很,但只不知冷見愁來到敞府時,上人如何幫忙我們?」
  無嗔上人道:
  「若是動手只好瞧老魏的,洒家口問不行,不過酒家使毒有點心得,如果酒家全力佈置的話,適才那三道毒功禁制就變成兒戲了,哈哈……」
  他的確闖過三重「武功」關卡,跟著又闖過三道毒功禁制,所以沒有人懷疑他吹牛皮,事實上他也沒有吹牛皮。
  梁永佳恭恭敬敬問道:
  「晚輩亦修習過少許毒功,只不知上人是毒教何派?」
  無嗔上人道:
  「毒教門派又神秘又多,酒家的門派來歷說出來天下無人曉得,所以不說也罷。」
  梁永佳道:
  「普天之下都無一人得認麼?」
  無嗔上人道:
  「那當然有,例如『海枯石爛』李碧天,幸而這類人物並不多
  梁永佳道:
  「如若大師的毒陣禁制能擒殺冷見愁。我擔保你世間之物無求而不得。」
  無嗔上人聲音遠露出隨口敷衍意味道:
  「真的?那我豈不是可以不再飄泊江湖可以安居了?」
  梁永佳道:
  「當然可以。你甚至可以生一大地孩子熱熱鬧鬧住在一起。」
  廳外有人來報告幾句話,梁松柏向無嗔上人告罪帶同白袍人和魏雙絕出廳去了。
  梁永佳道:
  「大師遠來想必門渴肚饑。待我著人辦備酒菜又叫幾個女孩子來相陪解悶可好?」
  他詢問之舉其實很多餘,因為大廳另一角馬上就擺好一張不大的圓雲石桌,酒菜流水般端來,還有三個年輕貌美侍女。
  梁永佳陪他落座,喝了兩壺酒。忽然問道:
  「大師你剛才為何老是瞧著地面?莫非我的毒陣收不乾淨?」
  無嗔上人雙手都摟住細軟腰肢,大有樂不可支之態,嘻嘻笑道:
  「不,不,我數磚塊面已。但我數來數去都弄不清楚此廳立有幾塊橫有幾塊?你呢?」
  梁永佳聳聳肩道:
  「我從未數過,簡直沒動過念數磚塊。為僕麼要數呢?」
  無填上人道:
  「我猜大概是令尊之故,自從我們去看過徐小茜等三女之後,回到此廳,我忽然發覺令尊與我的距離老是若遠若近。你知道我們修習過武功的人總是對『距離』很敏感。所以我不覺分心去數磚,以便確定一下究竟怎麼回事。」
  粱永佳道:
  「不瞞你說,我有時也有這種感覺呢!你想不想知道上何原故?」
  無嗔上人嘴巴馬上從香嫩臉頰縮回,道:
  「當然想,是仍原故呢?」
  梁水位道:
  「那是因為家父修道幾十年之久。他可以使人感到他縹渺朦朧不像是有血有肉的人。
  他忽然啊一聲又道:
  「大師且放懷享受一會,我有事會去就回來。」
  事實上梁永佳並沒有去別處,只不過出廳轉個彎就到了隔壁一個寬敞空蕩房間。
  房內一張桌兩邊坐一人,其一是梁松柏,另一個是三十餘歲衣著隨便的男子。雙眉微垂面膛寬闊,望上去完全是極老實厚道樣相。但老江湖決不作此想,因為凡是「扮豬吃老虎」型厲害角多半是這樣子。
  梁永佳一進去就道:
  「那和尚果然是數磚塊,他很坦白說出。」
  粱松伯冷笑一聲,道:
  「不管他坦白與否,既然是數磚塊測距離,就是有向我出一意圖。」
  梁永佳道:
  「他已喝酒吃菜,李碧天那邊怎樣了?拿藥回來沒有?」
  梁松柏對面的男子道:
  「剛拿到。李碧天武功天下無雙,無嗔和尚想必瞧不出吧?」
  梁松柏泛起自信驕傲笑容,道:
  「李碧天不信我也收拾得了那和尚。對了,永佳,剛才永珍接見嚴老四使者。得到資料很多。冷見愁近目行了跡大致上可以連接起來。嚴老四希望他的行跡到安居鎮之後就永遠停止。嚴老四這次似乎很小心,再三強調冷見愁此人不好對付,要我們全力以赴;甚至最好能請你尤二伯親自出手。唉,他對我這個三哥居然好像還不放心還怕力量不夠,真是莫名義妙。」
  梁永珍清晰道:
  「爹,嚴四叔向來對你萬分敬佩信服。所以冷見愁此人必定厲害得出人意料之外。試想十多年來天下那有『血劍會』都收拾不了的人物?既然血劍會不行,咱們『冥陰教』豈可不加小心?我看不如把『大毒府』府主尤二怕講出來妥當得多。」
  粱松柏笑一下。他向來很欣賞信任這個大兒子,當真是極得力臂助。如果二十年前他已經這麼大。相信聲勢赫赫幾乎可以一舉奪取數省政權的「十萬魔軍」行動不至於覆沒敗亡。
  梁水位忽然道:
  「爹,與其找尤二怕出手。何不邊李碧天?你不是說李碧天天下第一,尤二怕只能算毒教第二高手?」
  梁松柏道:
  「照你這樣說,天下修煉符號法術幾千幾萬人,亦只有一個『惡仙人』韓自然成就高於我。我為何不邊他代我出手?」
  梁永佳一怔,道:
  「對,我從未想到過。但如果第一高手已不存在,你當然就變成第一了。」
  梁松伯道:
  「孩子,別把事情瞧得那麼簡單。第一高手名義封我有什麼用?所以我要千方百計制住韓自然。我們兩人加起來就比第一高手還高明。你明白麼?」
  就算傻瓜也會算這個帳。梁永佳連連點頭,露出萬分欽佩神色。
  梁永珍出出一下就回來道:
  「爹,那和尚居然沒事。據說二弟一離開之後,他不叫菜不吃喝酒。這小子象很不簡單。」
  梁永佳道:他自稱亦是毒教高手,可能瞧出痕跡。」
  梁松柏道:
  「我想知道他武功毒功那一種高明?永珍你說該怎麼辦?」
  梁永珍道:
  「我已經想過。如果他武功高明得可以比美『飛天鷂子』吳不忍,那就肯定此來必有圖謀.亦可肯定他剛才計算砧決測度距離是想一招刺殺你。」
  梁松柏很滿意連連點頭。梁永珍向他弟弟說道:
  「有個消息順便告訴你,冷見愁的確很不好惹。那飛天鷂子吳不忍巳潛入過『囚仙莊』見過韓自然。雖然韓自然目前無力反噬。但吳不忍見過他,一定給冷見愁幫助不少。」
  梁永佳震驚道:
  「囚仙莊也有人人得去?」
  梁永珍道:
  「囚仙莊雖然有十道禁制,包括法術毒物武功。但還有一個地方是不能封鎖的死角,就是莊子中心的天空。但這個死角除非有人能像飛鳥滑過百丈之遠的禁製圖方能侵入。吳不忍就是那隻鳥。他外號『飛天鷂子』果然名不虛傳。」
  梁永佳喃喃道:
  「誰想得到呢。到他出來時當然容易多了。隨便躲在任何一輛馬車,甚至抓一個人帶他出莊都行。我真的幾乎不能相信有這種事發生。」
  梁松柏道:
  「過去之事歎悔無盡,先顯眼前要緊。」
  梁永珍道:
  「我想請爹爹親自施展『冥陰無涯』之術,定可試出無嗔上人有沒有奸媒。如果他武功雖高卻仍比不上吳不忍。可見得他果然只擅毒功,大概不會是冷見愁的奸細。我們可把他暫時移置徐小茜三女房中,當然亦可順便聽只他們交談。」
  梁永佳問道:
  「吳不忍武功高到什麼程度?」
  梁永珍搖頭道:
  「不知道。但他既然可以跟爹一樣,有資格列入『惡人譜』小,當然有驚世駭俗的造詣。」
  他們三人忽然都不作聲。其中梁松柏簡立好像墜入夢鄉閉起雙眼。
  門口和窗子的光線漸漸黯淡,映出一片詭異神秘氣氛。
  大廳內陽光線也忽然大為暗淡,好像突然已到黑夜邊緣。
  無嗔上人忽然一怔,因為那三個健美而又正在咕咕呱呱笑語的女郎忽然先後沉沉睡著。事前連一個呵欠都沒有打過。莫非她們都幾天沒有睡覺所以忽然墜入睡鄉?
  他用眼睛鼻子甚至皮膚觸覺。亦查不出絲毫有人施毒跡象。他寧願有人使毒,否則她們的表現就太詭異太不可思議了。
  光線不但越發暗淡,四下竟然出現迷迷濛濛像是起霧情景。你曾否在高山被濃霧吞噬過?那種經驗實屬於「難忘」一類。而現在無嗔上人正有此種感覺。
  但他面上笑容一點未變,居然還有「嘻嘻」笑聲。別人一定感到奇怪,如此處境如此孤單中究競有什麼位得發笑呢?
  無嗔上人站起身,肥大身形開始向廳門口行去。突然間霧更濃空氣也冷得有如冬震的山巔。
  他依然嘻嘻而笑。他竟然「看見」自己肥大身形投索地蹣跚地向前行去。
  現在已是必須當機立斷瞬間。他可以掣出緬刀施展人刀合一無上刀術飛小廳外,任何陣法任何邪術絕對攔阻不住他。
  但他也可以用隔岸觀火的心情「看」著自己軀體一切動靜。它將會一如常人對外境壓力刺激生出種種反應。但當然很危險,若是此時有人存心殺他則簡直是易如反掌。
  無嗔上人終於任得軀體在寒冷濃霧中迷茫齲行。他必須隱藏起「人刀合一」的刀術,否則永無殺死梁松相機會(對方知他煉就如此可怕刀術,以後根本連面都見不到)。同時他亦想知道大廳中發生了什麼事?何以好像忽然到了迷茫荒野看不見又頭腦昏沉?
  濃霧似乎無涯無際,前路茫茫永遠走之不盡。霧中偶然有人影出沒,但誰都知道那一定是「鬼」而不是人。
  人既孤單心更空虛寂寞,以及濃得可以抓在手裡的恐懼。無嗔上人嘻嘻笑聲已變成嗚咽一樣,因為他已奔馳了千萬里,筋疲力竭卻還逃不出昏沉恐僅。
  他忽然昏迷倒下。肥大身軀離那方桌只不過七步而已。
  梁松柏和兩個兒子走人大廳時馬上回到白天人間。他們站在無嗔身邊俯視他。
  梁永珍道:
  「能夠支持七步倒下已算得是高手了。」
  無嗔雖然軀體昏迷跌倒,像死豬躺著不動。但另一個「他」還能聽能看。「他」甚至惋惜軀體一時不能恢復如常,更不能提聚最精純功力以施展無上刀術。否則眼下倒也是一舉殲滅梁家父子絕妙機會。
  梁松柏道:
  「他武功程度已知。又能看破李碧天手法,顯然是毒教一流頂尖高手。我們不可過於屈辱他,如果我們想收買他的話。」
  毒教之人有個特點是眶必報小氣得很。所以這一點大家都同意。
  因此無嗔上人悠然回醒時(指軀體而已)。剛點亮的燈燭照出徐小茜閻曉雅雪婷三女嬌容艷面。同時亦能看清楚自己雙手雙足並無銬鎖。比起她們狼狽情狀當然會覺得很滿意很滿足。
  他一骨碌起身行走跳動過證明全無問題之後,反擊一下子坐回地板,不停戰頭皺眉,作苦苦思索狀。
  就算剛出道很稚嫩的人亦知道這刻必定有人暗中監視,何況無嗔上人久歷江湖,比老狐猩還精?所以「作狀」演戲。是很重要一步棋子。可異沒有對手格檔合力演出。
  他不知何故忽然想到徐小茜。聽說這女孩子是「靈犀五點金」首腦,智慧過人見認淵博,她會不會也是假裝受制待機行事?
  當然有些人會考慮到「假裝」後果,尤其是她們身為女子。即使幸能不死,也極可能被男人蹂躪凌辱。
  不過這只是普通人想法而已。她們既能行走江湖亦曾享有盛名,很多想法便很大膽很看得開。決不斤斤計較失貞被玩弄之事。
  上面那些理論只想證明徐小茜等人膽敢假裝受制,但她們的能力做得到麼?
  其實懷疑徐小茜當時未曾受制的資料還是梁永佳第一次帶他來看三女時告訴他的。現在三女神智都恢復如常,六雙眼睛凝集他身上。但如果徐小茜當時並未受制,那就必有寶貴資料可供交換。
  他從地板站起身。瞧也不瞧三女一眼,逕自向門口行去。
  房門大開,外面雖是一片黑暗,卻仍可測知無人把守。
  無嗔上人向門查看一陣,邁開大步伐卻小心翼翼路出去。除了動作顯出小心謹慎之外。他的招牌笑容也好像有點勉強。
  他的腳剛一伸門檻,房間燈光陡然一暗,陰風四起。所有的人包括無嗔上人在內都看見一個沒有頭的鬼魂,離地數尺飄飄蕩蕩擋住去路。
  左邊另有一個舌頭很長頭髮披垂的白衣鬼忽然出現。長長舌頭一下子碰到無嗔上人肥胖面頰上。
  無嗔上人一個跟斗翻遲七八步。定睛看時燈光卻已恢復明亮,門口空蕩蕩哪有鬼魂。
  他摸摸被鬼舔過的面頰,又拍拍光禿腦袋,道:
  「我的媽呀。那舌頭好冰好冷。絕對不是假鬼……」
  雪婷嚇得身子一縮。如果是真鬼說是她害怕,連徐小茜閻曉雅亦心中打鼓渾身冒起雞皮疙疙。
  無嗔上人定定神又道:
  「酒家平生作孽太多,佛祖菩薩一定不肯搭救。但這鬼究竟是真是假還沒問題,酒家有個辦法在此,立刻可以試出真假。」
  三女都不搭腔。無嗔上人又道:
  「你們三位姑娘抓個鬮,看看該誰出馬。酒家丟一個人出去氣力還是有的。」
  三女都嚇一跳,這種搜主意誰不會出?當然最好將這個肥大和尚丟出去試驗。卻無奈三女子腳都上銬鎖,站起身可以,蹦蹦跳跳也可以。就是不能舒拳展腿。
  無嗔手摸腦袋向三女瞧來瞧去,又道:
  「你們的樣子好像都很不樂意做這件事。這原是人情之常,誰樂意跟鬼打交道呢?但問題是我們凹個當小必須有一個人打頭陣。酒家是出家人,這風頭似乎出不得。」
  最可惡的是他嘻嘻笑聲,還有手指指來指去,誰也不知最後手會指住哪一個?
  徐小茜首先開門,道:就算丟一個人出去試出有便又如何?你自己仍然困於此地。至於我們手足被銬已經斷絕逃走之念,有鬼也好沒有鬼也好,暫時與我們不相干。但你不同,你一出去就可恢復自由。」
  無嗔上人道:
  「我原以為你們都是啞巴不會講話。你一定是徐小茜,因為你很會講話。幾乎使我乖乖自己衝出去。」
  徐小茜道:
  「你一定是三大寺林總住持無嗔上人。你何以來到此地?何以忽然由座上客變成階下囚?」
  無嗔上人道:
  「別問東問西。隔牆既有眼睛又有耳朵。」
  無嗔上人道:
  「我不知道,反正有一雙眼睛老是盯住我們,討厭得很。」
  閻曉雅忽然道:
  「我願打頭陣。但如果逃得出去,你肯不肯幫我們弄掉這些銬鎖?」
  無嗔上人笑道:
  「容易之到。我花過兩年時間專學這門玩藝。要打開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誰也不當他說的真話。這雪婷也認為他胡說八道。否則以她脾氣一定動口求他弄開銬鎖了。
  無嗔上人笑道:
  「哈,哈,你們都不信?好,洒家只好露一手讓你們無知女子開開眼界。誰敢帶頭衝出,我就替誰弄開。」
  閻曉雅道:
  「我。」
  無嗔走過去,只見她嘴唇動彈卻沒有聲音。
  無嗔嘻嘻而笑,伸出肥大的手向閻曉雅面頰攬去,動作很慢意圖卻十分明顯。
  閻曉雅眼光變得十分冰冷怒哼一聲。這時無嗔手指離她面孔尚有四五寸,他那麼肥大身軀居然好像游絲飛絮隨著哼聲飄遲六七尺。因此閻曉雅突然踢出的雙腿完全落空。
  無嗔身法之快以及時機拿捏這准已經足以令人驚詫無比。促還有奇怪的事發生,只見他左手忽然多了一個饅頭,嘻嘻笑道:
  「可借,可惜。饅頭插上一支毒針誰還敢吃下肚子呢?」
  現在三女都知道這嘻嘻哈笑鬧肥大和尚極難惹極可怕。他竟然能夠早一線躲開,而這時閻曉雅才開始用出「踢」的動作。
  他又居然能夠順手掏出一個饅頭墊住頸手肥肉,
  因此小鄭從隔壁高處「吹」人來的毒針簡立變成瞄準那饅頭。
  他身手之迅快高妙固然驚人,但最可伯卻是料敵機失之智慧反應。
  當真可怕得可以比美冷見愁,甚至尚有過之。
  這種敵人莫說三女現在束手縛腳,而小鄭又在隔壁。
  其實縱然她們沒有被拷鎖,縱然小鄭也參加一份,只怕仍然不是對手。
  無嗔上人嘻哈笑道:
  「別瞪眼睛,女孩子一瞪眼就不漂亮了。哈,哈,牆上的眼睛也一樣。」
  隔壁小鄭聽很清楚,不覺打個寒噤。這種感覺從前第一次碰見冷見愁時有過,現在是第二次。
  無嗔又道:
  「如果這支毒針不射饅頭而射在耳朵上那就最妙不過了,嘻,哈……」
  他居然一面說,一面用手指著天花板某一處。
  當然如果那兒只有耳朵在聽,自是不知正被無嗔指住。
  小鄭瞧得清清楚楚,心小倒抽一口冷氣。這和尚神秘古怪可怕之極。
  他憑什麼竟然命令我暗中對付天花板上偷聽之人?他究竟是何來路?有何計劃?有何目的?
  無嗔上人口小嘻哈笑聲不絕,卻閉起雙眼。
  過了一會才睜眼笑道:
  「好啦,耳朵已經沒有啦。小鄭你真行。冷見愁說你最多古怪,果然一點兒不俗。」
  三女和小鄭幾乎一齊跳起。冷見愁?難道這個大和尚竟是冷見愁派來的?有這種可能?
  無嗔丟掉饅頭,從衣襟邊緣抽出一支網絲,又道:
  「銬鎖」得趕快弄開,我們已經浪費不少時間啦。」
  他光找上徐小茜,道:
  「你一定不會踢我。同時離中小鄭也遠些。嘻,哈,這種銬鎖質料是上佳精鋼加上紫金精打製,誰也掙不開弄不斷,但鎖卻很差勁,你看……」
  果然「咯登」一聲已開了一邊。徐小茜一雙嫩白手已脫離銬鎖,跟著另一邊亦打開了
  無嗔嘴吧雖然嘻哈好像在玩,其實他動作快得要命。轉眼亦把她雙腳網拷弄掉。
  他使用那支鋼絲手法輕巧純熟之極,看來他說曾下過兩年工大竟不是信口胡吹。
  他第二個弄開銬鎖的是雪婷。雪婷恢復自己之後連跳幾下,興高采烈道:
  「你真行,幾乎比冷見愁還厲害。」
  無嗔不再跟閻曉雅開玩笑。因為他瞧得出她不是那種可以開玩笑的人。
  三女一下子全都恢復自由。不覺個個笑容滿而。
  於是房間內好像忽然擺滿千嬌百艷花朵,美不勝收。
  無嗔上人大聲道:
  「小鄭,希望你有法子看得見大廳那邊動靜。這樣冷見愁一來到我們就知道。當然你最先把牆壁磚塊弄松,咱們到時才好會合一塊兒衝出而不耽誤時間。」
  一眨眼間□角靠天花板處簌簌掉下泥沙,然後露出一個洞門。
  小鄭的頭仰過來,道:
  「多謝大師救助,但這房間出得去麼?」
  無嗔上人道:
  「我也不知道。但如果只有剛才兩個鬼,大概可以拼一下。」
  人人對無嗔都極有信心,甚至認為如果他也衝不出的話,大夥兒死了也位得,因為他武功之高簡直更超過冷見愁。
  既然連他都不行,便沒有人認為「敗亡」是冤枉的了。
  殊不知無嗔剛才表演一手,主要是看得懂閻曉雅「唇語」。知道她叫小那如何配合,故此能事先趁避而看來像神仙一樣。
  小鄭立刻縮回頭,還把牆洞用磚塊牆回原狀。
  他迅即向大廳那邊查看,耳朵都可從磚縫聽到無嗔與三女的說話。
  只聽雪婷驚訝聲音道:
  「大師,你吃什麼東西?」
  元嗔上人道:
  「嘻,哈,你這饅頭也從未見過麼?」
  雪婷道:
  「我當然見過,但饅頭裡好像夾有很香的鹵牛……」
  無嗔道:
  「你未見過吃葷的和尚麼?」
  雪婷道:
  「你喝的是什麼?」
  無嗔道:
  「這個扁形銀匣子裝著大半斤洋河高梁。」
  雪婷道:
  「我意思說你忽然又吃又喝,敢是肚子很餓?你常常帶著饅頭和酒?」
  無嗔上人道:
  「不,但聽冷見愁講,此地有極厲害的毒教高手,可能是李碧天吧?反正他叫我事先準備一下,萬萬不可吃粱家東西。」
  小鄭忍不住挖開幾塊磚伸頭出來,道:
  「但我明明見你吃喝過。」
  無嗔道:
  「那是最開始之時,他們還未聽完冷見愁消息,亦沒有出去過。憑那梁永佳小子的毒功我都不怕。喂,大廳那邊怎樣?」
  小鄭道:
  「至少點了五十盞燈,光亮得使人眼睛幾乎睜不開。但一個人都沒有,只在正面底牆下多了幾塊屏風,屏風後有一張大師椅。
  無嗔上人道:
  「這等陣勢酒家也弄不懂。有誰能猜出一點頭緒?」
  徐小茜道:
  「小鄭,你離太師椅遠不遠?」
  小鄭道:
  「遠得很,至少有四五丈。」
  徐小茜道:
  「可惜得很,這個距離你的吹針一定用不上?」
  小鄭道:
  「正是,兩丈之內才管用。」
  徐小茜道:
  「我獵大師椅坐的必是首腦人物,可能就是梁松伯。但何以用屏風圍住我就不明其故了。」
  小鄭道:
  「那四塊高窄屏風畫著奇奇怪怪圖形,又貼有很多符號,看來卻邪氣得很。」
  雪婷道:
  「那上而一定有鬼,小鄭你千萬別招惹。」
  小鄭縮回頭,牆洞又迅即填好。
  雪婷道:
  「大和尚,你別只記得吃肉喝酒,快給大家想想辦法呀。」
  無嗔上人道:
  「我其實是個假和尚,但不是花和尚。飲酒吃肉殺人放火都行,卻從不打女人主意。」
  雪婷邪道:
  「為什麼?女人你看不順眼?或者是練童子功?對,一定是童子功,否則你武功哪能這麼好?」
  她說這些話好像理所當然,反而無嗔上人覺得不好意思而臉紅。怪不得冷見愁要逃。敢情雪婷不好招架。
  但何以她仍然顯得很可愛?冷見愁落荒而逃真是為了她的野性率直麼?
  還有消純雅淡如一場幽夢的閻曉雅呢?那溫柔如春水,能使男人「不辭冰雪為卿熱」的徐小茜呢?冷見愁為何要「逃」呢?
  光明溫暖暖的陽光,一視同仁通照人間,粗陋茅屋內因此很明亮很暖和。
  茅屋處處皆有,但搭蓋在寬闊豪華府第的幽深花園中卻極少見。
  尤其住在茅屋內,睡在粗硬床板上。伴著蟲蟻蚊子,四壁蕭然。
  住的人居然是天下最富有者之一的雷傲侯,那就的確叫人難以置信了。
  甚至紐連四這種不大露了表情的人,看看茅屋之後也驚訝得瞪眼張嘴說不出話來。
  雷傲候雪白的頭顱點幾下,淡淡道:
  「不必問我為何舒舒服服的房子不住,卻住到這等所在。你就當是一個孤僻老人的怪癖吧?」
  連四當然再也不會問他這件事。
  雷傲侯讓他在窗邊一張會咯吱咯咯吱響的椅子坐下。
  又道:
  「雪婷去了很多天,我很擔心。」
  連四不回答,只輕輕歎了口氣。
  那個像野馬般任性的美麗女郎,誰能給她加上一副轡頭使她們馴服?
  雷傲侯又道:
  「我老了。所以常常回憶過去許多事情。也忽然非常惦掛擔心我唯一骨肉。」
  他說的當然是雪婷,因此連四又輕歎一聲。
  雷傲侯望著門外太陽光下的樹木青草,說道:
  「我除了向你抒發對雪婷的想念之外,還有一些與你或她都絕無關係的事情想告訴你。因為如果我忽然一睡永不醒來,這些事情世上就只有你知道。」
  連四很想反問他,既然這些事跟雪婷或自己都不相干,何必知道呢?
  但他終於忍住。雷傲候的確太老了。那一頭雪白的頭髮叫人不忍阻止他說話。
  連四不久就發現自己做對了。因為雷傲候所講的武林秘聞,有些似乎與冷見愁有關。
  後來有一件根本就是雷傲侯和冷見愁連四三個人的事。
  雷傲侯道:
  「你一定聽過『惡人譜』這個名稱吧?」
  連四道:
  「聽過。惡人譜不但現在很有名,據說四、五十年前已經出現。」
  雷傲候道:
  「你當然也知道惡人譜並不是真的一本譜冊。而且每逢世上出現夠資格的惡人,一旦列名惡人譜上,天下武林盡皆知道。」
  連四道:
  「據說是山少林和武當兩派掌門,同時致函天下三十六大門派幫會。所以天下無不知道亦無不公認。」
  雷傲侯道:
  「對。但少林武當兩派憑什麼把某一個人列入惡人語中呢?」
  連四道:
  「看來世上若是有人知道這裡的一切。這個人一定是你。」
  雷傲侯頓首道:
  「我不但知道,而且下評語的人就是我。」
  連四歎口氣,這一次聲音很大,道:
  「希望你的法眼永不出錯,正如你鑒定天下奇珍異寶一樣。」
  雷傲侯道:
  「幸而未曾出過錯。四十二年前我用盡心機手段,促成一次古今罕有的盛會。事實上連我算在內,也一共只有十一個人而已。但其他那十個人,都是江湖邪正黑白道上都公認的十大無上高手。包括少林寺方丈鐵腳神僧。武當學門玉璇子真人。還有血劍嚴北,刀王蒲公望,風蓑雨鬢南飛燕等等。我通過每個人最深奧嚴格的考試,才獲得編撰『惡人譜』的權力。」
  連四要用手幫忙才合得攏嘴巴。」
  雷傲侯道:
  「但從今而後,這個責任卻落在冷見愁和你兩人身上。」
  連四又趕快用於把下巴推上去。
  雷傲侯道:
  「冷見愁和你各擅勝場,而最難得的你們是『朋友』。」
  連四道:
  「這個責任我能不能推掉?」
  雷傲侯道:
  「不行。除非你輸敗在一個人劍下。因為你如果輸敗,一定連性命也輸掉。」
  連四居然曉得他說的是那一個人。道:
  「煙雨江南嚴星雨。既然連你老人家也這樣說,我倍加小心就是。」
  他接著又問道:
  「既然成立『惡人借』,那血劍嚴北、刀王蒲公望都有份參加,何以他們亦都列入譜上?他們肯自認是『惡人』麼?」
  雷傲候道:
  「凡是武功超過某一境界,而此人不但不做好事,反而做過惡事。此人就是惡人。記住,一定要武功才智手段都超過某種標準才行。例如『人面獸心』陶正立二十年來害人無數。但我仍不將他列在譜上。」
  連四道:
  「聽說陶正直武功極高,難道是過甚之詞?」
  雷傲侯道:
  「不是,他武功的確很高。一點都不弱於惡人譜中之人。但是此人並元才智手段,而且天性卑鄙無賴狡詐。這種人連惡人譜上的惡人都羞與為伍。」
  連四道:
  「我明白了。」
  雷傲候解下一條頸鏈,鏈墜是一枚黑黝黝的鵝卵形印章。以陰文刻著「惡中之雄,名列譜中」八個篆字。
  他道:
  「此印從現在開娟付託給協及冷見愁。此印除了選出惡人之外,還有些好處……」
  連四且是不甚重視「好處」,卻不能不聽明白。而當他聽完之後亦不覺微微動容,可見得那「好處」非同小可。
  雷傲侯又道:
  「刀王蒲公望、血劍嚴北這兩個人的排名先後至今尚未公佈。因為這我也不知道。三十年前我安排唯一一次機會,可惜忽然發生事故,使我不得參加因而無法定。」
  他停歇一下又道:
  「你們記著,有些人不能列名惡人譜上,所以心生怨毒仇恨,千方百計想找出真正評估之人。像『人而獸心』陶正直之類,變成極危險可怕的敵人。甚至有些人為了想挖出評論惡人譜之秘密,不惜用無數金錢人力及時間,製造假局陷阱。例如三年前才列名惡人譜的『飛天鷂子』吳不忍,竟就是一塊『餌』。我顯然被蒙蔽吞下此餌。幸而及時發揮少林武當峨嵋以及天下最大的幫會『丐幫』等力量,安然渡過難關。」
  詭秘奇跡無窮危機險難等感覺,使人透不過氣來。
  世上居然有這種不可思議之事。而一切都至最隱秘幕後進行。並且估計不出投入多少人力物力以及心機心血。當然最驚心動魄是不知已犧牲多少「人命」。
  雷傲侯又道:
  「吳不忍武功才智歲手段以及格調氣魄足以列入惡人譜。可惜我棋差一著,當時居然沒有查出他竟是遭人『隱害』。他只是餌,有人想釣我這條大魚。所以我忽然發覺我已經老了,竟然昏得不能一眼看穿他的無辜冤枉。」
  連四覺得全身被幾座山峰壓住那般沉重。他忽然想起說部書中的齊天大聖孫悟空。他被五山壓住,但恐怕還沒有這麼沉重吧?
  雷傲候道:
  「你和冷見愁一定要替我了卻一個心願,找出把吳不忍變成『餌』的幕後人。把他列入惡人譜中,並且列在第一。他是古今天下所以惡人之中的『強人』。我雖然要揭發他,等如們減他。但卻有著無限尊敬,所以把他排列第一。」
  連四喃喃道:
  「他既然能製造『惡人』,連你老人家亦被瞞過,當然可以稱為惡人中的『強人』。」
  剛剛各自提到飛天鷂子吳不忍。吳不忍忽然來到。
  連古傲侯也禁不住暗暗喝采。吳不忍瀟灑成熟很有深度的風采,的確千萬人中也難得一見,雷傲侯從前暗中見過他一次,不過其時吳不忍蓬首垢面被囚於峨嵋,神情氣度自是大不相同。
  『憐見愁無暇分身,所以托我走一趟。可能他看中我的腳程。我亦希望跑得不比鴿子慢得太多。」
  吳不忍說完,將天絕刀交給連四。
  連四道:
  「冷見愁不暇分身,意思就是他有困難。」
  吳不忍道:
  「對,他要殺鬼。」
  連四道:
  「他應該留下此刀。」
  吳不忍道:
  「仙說他只有你這個朋友。」
  連四拿掉包刀之布,手指溫柔撫摸那刀,出刀柄以至鞘尖。
  動作溫柔多情得好像撫摸他剛剛生出來的兒子紅嫩身體。
  雷傲候、吳不忍都不敢再看而移開眼睛。因為連四不僅愛惜此刀,而且赤裸裸表達出對「朋友」的關心想念。他們若是不轉移注意力,恐怕都會掉下眼淚。
  連四道:
  「冷見愁如何稱呼你呢?」
  吳不忍道:
  「他學郝問。我一個好朋友,叫我吳哥。」
  連四道:
  「吳哥,雪婷呢?」
  吳不忍道:
  「冷見愁已趕去,就是為了雪婷、徐小茜、閻曉雅,還有一個小鄭。」
  連四歎口氣邁:「閻曉雅又有份?」
  吳不忍道:
  「幸而冷見愁亦找到一個幫手,三年采大名鼎鼎的三大名利總住持無噴上人,冷見愁似乎很推許佩服他,否則殺鬼之事不會找他幫忙。」
  雷傲侯道:
  「他長相身材都不重要。你可曾發現他練有某種特異超凡功夫?而且他是不是使力?」
  吳不忍道:
  「對,他整天嘻嘻哈哈,緊張的時候也一樣,腰間有一圈微微凸起痕跡,決非軟鞭,一定是軟劍或緬刀之類。」
  雷傲侯立刻道:
  「這人跟你一樣名列惡人譜中,但他沒有姓名,惡人譜上的『假和尚』就是他。少林寺二十一種秘傳種功之一的『遊戲風塵』,一百年來少林寺也只有兩個人煉得武功。一個是少林七大神俗之一的『笑塵』,另一個就是假和尚了。」
  連四訝道:
  「假和尚以何因緣學得到少林秘傳神功?既然他神功傳自少林,又何以名列『惡人譜』上?」
  雷傲侯道:
  「這些秘密惡人譜不必查明登記,所以我也不知道。『」
  吳不忍道:
  「惡人譜在江湖上已。』傳了四、五十年之久,但我看沒有什麼道理。」
  雷傲侯道:
  「既然冷見愁能跟你交上朋友,甚至那個『假和尚』,可能都不該列入惡人譜上,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吳不忍吃一驚深深注視那老人,道:
  「不錯。你老人家腦筋真快。不過除此之外,我還有一點意見。例如去年我不幸遇見『人而獸心』陶正立,他的殘惡以及武功都更在我之上。但何以他不列入惡人譜呢?」
  雷傲侯道:
  「如果陶正立既殘惡而又武功高於你,你何以未被他殺死?」
  吳不忍道:
  「我有三次險些被殺,其中一次我躲在一條冰冷溪澗底,靠一根蘆葦換氣,熬了三日三夜才脫險。」
  雷傲侯道:
  「武功可以精進與日俱深,但機智膽色卻永遠不會進步,俗語說『三歲定八十』,指的是才智魄力。不是學問武功,你焉知今天武功尚不如他?你又焉數下年後不能勝過他?」
  吳不忍驚訝得幾乎張大嘴巴,這種理論確實無懈可擊,每個人都非常「蓋棺」方能下結論。
  因為學問武功等都可從後天勉力精進,只有才智氣魄等是先天與生俱有而不能進步,亦不能加強。
  所以與武功學問有關的判斷,必須予較大彈性,不宜武斷。
  飛天鷂子吳不忍深歎一口氣道:
  「無怪冷見愁提起雷傲侯您,口氣中總會流露出敬意。您和冷見愁都很了不起。」
  連四道:
  「吳哥,你喝不喝酒?」
  吳不忍道:
  「用雷傲侯的話下酒,已可喝三十大杯。」
  連四道:
  「我們出去喝,我知道有一家小館子,酒美菜好。」他望住雷傲道:
  「您老人家一齊去好麼?」
  雷傲侯道:
  「不,你們年青人談得攏。去吧,我除了珍寶古玩之外,還有很多回憶可以打發時間。」
  午後任何飯館都很靜,所以達家小飯館只有連四、吳哥及部問三個客人。
  飯館雖小,但牆壁地而以及桌櫥碗筷等都很乾淨。
  醇美的陳年花彫,可口精緻小菜。一要都使人滿意,郝問喝了不少竟然醉倒。其實他乃是因為放盡腳程力追吳哥(其實吳哥比他早兩個時辰到達南京)以至筋疲力竭,才如此容易醉例。
  吳哥道:
  「飛的傳書比八百里飛忡驛遠還快,相信天絕刀尚在冷見愁手小的消息應該已傳到嚴星雨耳中?」
  連四道:
  「我們等一下就知道,郝問是你的好朋友麼?」
  吳哥道:
  「是的,七年來我只有他一個朋友。」
  連四道:
  「任何人落難寂寞之時,友情特別溫暖可貴,我自己也嘗過這滋味。」
  他平時很少說話,但現在忽然變得很饒舌多話,又道:「愛情就不同,你可能付出很多很多,但結果你得到的卻只是一場空,什麼都沒有得到。」
  吳不忍道:
  「這話很有道理。」
  連四道:
  「你七年前為了她鬧得武林天翻地覆。她是誰?」
  吳不忍道:
  「她叫傳卿,合肥人氏。」
  連四道:
  「如果時光能夠例流,你還願不願意為她做同樣之事,忍受同樣苦難?」
  吳不忍道:
  「願意。」
  連四道:
  「但何以你連考慮都不考慮?英非這問題已問過自己千百回?」
  吳不忍道:
  「是的。」
  連四道:
  「我問你許多話,你心裡會不會怪我?」
  吳不忍道:
  「不會,從來沒有人問我這些話。」
  連四忽然用蚊子那麼小的聲音問道:
  「你想不想找出陷害你的人?」
  吳不忍很驚訝,卻也用同樣細小聲音回答:「當然想,憐卿說過給我幾年時間,拖延到今年已經拖無可拖,但我不但查不出陷害我之人,連什麼人將我列入惡人譜內亦查不出頭緒。」
  連四神色一絲一毫沒有變動道:
  「顯要緊是查明陷害你的人,至於惡人譜的事,將來找上少林武當一問便知,何須費心耗力?」
  吳不忍道:
  「少林武當我已查過,惡語之人並非他們所列,他們只管公佈。」
  連四不得不裝出訝色,道:
  「有這等事?難道連少林武當兩大門派也肯將這等權柄交給別人?」
  吳不忍道:
  「我也想不通。但憐卿說得好。如果查出薦名
  惡人譜的幕後人,一定不難山此線索,找出當年陷害我的人。」
  這時他才加以說明,道:
  「憐卿就是峨嵋派那個女弟了。自從七年前發生事情之後,她已離開峨嵋,回到合肥老家。」
  連四本來還有些問題。但都問忽然含糊叫一聲,接著驚懼地喃喃道:
  「吳哥……吳哥……別這樣望住我。你知不知道有幾枝快劍頂住我背心要害?」
  吳不忍訝道:
  「郝問,你說什麼?」
  郝問用力睜開醉眼。可是旋即趴回桌上呼呼大睡。
  連四淡淡道:
  「他常常作這種惡夢麼?」
  吳不忍歎口氣道:
  「對,近兩三年常常如此。精神壓力太重,確實不容易忍受。」
  他忽然反問道:
  「你有很多仇敵麼?」
  連四搖頭道:
  「沒有,簡直可以說沒有。」
  吳哥道:
  「沒有仇敵並不是好事。你知不知道?」
  連四道:
  「現在已知道了。不過我仍希望你說出來。」
  吳哥道:
  「從元仇敵的人應付急難危機時一定吃虧些。尤其是你永遠不會第一個念頭就是『逃走』。事實上任何強人有時也非得逃走不可。」
  連四道:
  「我正是這樣想法。」
  吳哥道:
  「你從無仇敵,但忽然卻有了一個。而這一個居然是煙雨江南嚴星雨。所以你的情形比別人更不妙。」
  連四道:
  「你勸我逃走麼?」
  吳哥道:
  「對,必要時就逃走,有時機會瞬息即逝。」
  連四道:
  「我一定記住這話。」
  吳哥道:
  「如果我跟你走,你很快就會有不少仇敵。」
  連四笑一笑,道:
  「不要緊,我已學會逃走。而我又是孤身一人,逃起來一定比別人快很多。」
  吳哥也笑了,隨即吩咐店家找個床鋪結郝問。此事由於一錠銀子便圓滿解決。
  扶走都問時,忽聽他又驚怕喃喃道: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也不要殺他。都是我不好……都是我錯……」
匿名
狀態︰ 離線
13
匿名  發表於 2011-4-7 11:49:48

第十章 座鎮江南

短橋跨越回紊流水。而那八角亭子則俯瞰小橋流水,亭子東首有塊草地,再過去就是修竹萬竿。
  亭子掛著一塊牌匾,刻著「快意」二字。
  連四望住那兩個走龍蛇之鬥大金字,不覺拍拍腰間寶刀,道:
  「決意亭,這名子好極了。」
  吳哥銳利如刀的目光,逐一注視八個勁裝大漢。
  這八個人只有兩個年約三十五六,其餘全是甘餘歲小伙子。而八個人面上都很冷漠沒有表情,身子也沒有什麼行動。
  吳哥道:
  「我覺得一點都不好。」
  連四道:
  「不,請你看清楚一點。不但名字極好,這兩字寫得更好……」
  吳哥道:
  「我越看越不好。尤其是能帶領指揮這八個人的主腦。幸而他現在不理會我們。他好像對那棵銀杏更感興趣。但願他只對銀杏有興趣,對我們水遠不望一眼。」
  連四和他一齊哈哈而笑。當然他們都知道對方說什麼暗示些什麼。
  連四又拍拍「天絕刀」,仰天而笑。「我自橫刀向天笑」,他笑什麼?是不是因為世上忽然多了一個可以肝膽相照的朋友而暢懷快意不能自禁?
  對銀杏很感興趣的人緩緩回頭望住他們。這個人最多三十歲,清秀白皙,衣著華麗適休。漂亮得能使男人發怔,甚至泛起這美麗女孩也比不上他漂亮之感。
  那人走近亭子,才道:
  「我是嚴星雨。」
  吳哥點頭道:
  「名不虛傳,你的風采姿容正如煙雨中的江南美景。若淪我平生所見這人,當得推你為第一。」
  世人無人會對讚美自己的話生出反感。嚴星雨亦不例外,微微一笑,道:
  「過獎了。」他微笑時更顯得唇紅齒白。他又道:
  「你外形之瀟灑正如別人所形容。當然你一定是『飛天鷂子』吳不忍了。你的腳程竟然比飛鴿還快,我很佩眼。」
  吳哥道:
  「你怎麼知我比飛鴿快?」
  嚴星雨道:
  「因為有人看見你和冷見愁一起吃飯喝酒。但等到飛鴿把消息傳到我手,你已經跟連四在一塊喝酒了。」
  連四道:
  「我們見過而麼?」
  嚴星雨道:
  「當然見過,你忘記了?」
  連四道:
  「沒有忘記。但那次看到你,好像沒有這一次漂亮。」
  嚴星雨道:
  「那一次我拿走的刀,仍然是你身邊這一把麼?」
  連四道:正是這一把。」
  嚴星雨道:
  「但何以那一次你乖乖讓我拿走?莫非你以為當時我那一劍殺不死你?」
  當時他一劍本是向連四咽喉刺去,但由於連四沒有拔刀,所以最後一剎那間劍尖忽然改變方向刺入肩頭而不是咽喉要害。
  連四道:
  「你的芳草劍如果不能殺人,天下就沒有可以殺人的刀劍了。」
  嚴星雨道道:
  「你還沒有問答呢。」
  連四道:
  「這原順除我之外,與任何人無關。我希望我的回答能使你滿意。」
  吳哥道:
  「我卻更希望他繼續對銀杏感興趣而不是我們。
  嚴星雨笑一下道:
  「請勿把我說得如此可怕。吳哥,我特地帶八個人來對你一個,你一定覺得滿意。」
  吳哥道:
  「你還是叫我的名字吧,凡是叫我吳哥的人,都不會帶八個武功各擅勝場的高手來對付我。」
  嚴星雨道:
  「你的話大錯特錯了。」
  吳哥甚至連四都吃一驚,嚴星雨話中必含深意。而到目前為止只有凹個人叫他「吳哥」,一是憐卿,一是郝問。另就是冷見愁和連四。嚴星雨話中暗示這人是誰?是連四人的哪一個?
  嚴星雨又泛起漂亮得不似男人的笑容,道:
  「那個人大就是我,我也叫你吳哥不是麼?」
  這種笑話只有女人才喜歡。吳哥連四心裡都有怪怪的味。
  嚴星雨又道:
  「連四,上次你不敢拔刀。這一次呢?」
  連四道:
  「不知道。你試試看便知。」
  嚴星雨道:
  「奇怪,一個人出弱者突然變成強人,有可能麼?」
  吳哥道:
  「不要看著我,連我也很想知道答案。」
  嚴星雨道:
  「如果他敢拔刀,只不過證明他『敢』而已。但我們仍然不知道『為什麼』?所以請勿怪我囉嗦。」
  連四淡淡道:
  「講也沒用,我自己亦想知道『為什麼』。」
  嚴星雨道:
  「將來問問冷見愁,他可能找得出理由原因。吳哥,我沒空陪你,這八個人交給你打發。」
  吳哥道:
  「我想先見識大江流劍法和連家拔刀決。如果有人阻止妨礙,我寧可逃走。因為我跑得比飛鴿還快,所以追得上我的人只怕不多。」
  連四大步行出亭外,來到草地與嚴星雨迎面對峙。
  嚴星雨一雙手藏在背後打個暗號。
  頓時一個而大腮闊的佩刀大漢按刀厲聲道:
  「吳不忍,你接得住我柴旋三刀,才有資格留下觀戲。」
  嚴星雨輕笑一聲,問道:
  「吳哥,柴旋的話你同意麼?」
  吳不忍道:
  「既然連你都問我,可見得我光會逃走也不行啦!叫他來吧。」
  柴旋拿出長刀,手法以及刀上精芒泛閃都顯出此人造詣不同凡響。吳哥曾說過他們八人皆是高手,的明不錯。他們甚至高明得超過吳哥的估計。
  柴旋挺刀一步步向吳不忍行去,氣勢堅決強大至為凌厲。單單如此凶悍之勢,對於如果膽力稍弱,只怕很難站得住腳,多半會向後轉逃之大吉。
  他經過連四時相距六七尺之遠。
  連四卻像平時說話一樣,道:
  「柴旋,看刀。」精芒掣閃映眼,天滅絕刀已經出鞘。
  人人都看見他橫跨三步縮短雙方距離,才揮刀向柴旋劈去。
  人人亦看見柴旋早已凝身止步,半旋身子而對連四作好迎擊準備。
  因此連四絕對不是偷襲。吳哥還在半丈之外當然更不能說是聯手夾攻。
  柴旋不但有充分時間準備,甚至能搶先出手舞出大片刀光。在眩目刀光中有三刀才是真正攻擊主力。而這三刀快得好像有三把鋒快長刀一齊劈出。任何人縱然銅皮鐵骨也一定挨不起其中任何一刀。
  但連四手中滅絕刀忽然閃亮一下,雖然光芒不比柴旋大片刀光強烈,但人人卻都知道那是滅絕刀的光芒。
  人所共知還有另一個事實,就是那種光芒必須是刀劍極快速移動才會產生。
  柴旋的刀原本亦快速移動,所以幻射大片光彩罩向敵人,可是天絕刀光正閃現的剎那,柴旋手中的長刀光彩忽然消失,雖然刀鋒已距離連四面門不及一尺,卻停止於空氣中。
  柴旋的刀外表上鋒快精亮一如平時。但人人都突然覺得此刀現在簡直變成枯枝朽木,根本連樹葉也劈不下,更不要說殺人。
  還凹退回以來位置。
  柴旋也村動作。不過他既非前進亦非後退,而是倒仆地上變成一癱軟泥一樣。
  吳哥鼓掌喝采道:
  「好刀法。拔刀訣曾經威震天下果然名不虛傳。」
  他目光如鷹爪般逐一掃過嚴星雨剩下的七名高手,又道:
  「你們都仍然很自信,都認為如果換了你接這一刀並不如何困難,可惜這種看法既正確而又錯誤。」
  那七人甚至連嚴星雨也露出注意聆聽神色。吳哥又道:「正確只不過屬於『理論』方而,但錯誤卻是死亡之事實。」
  那七人小只有兩個露出很認真尋思的表情,他們都很年輕很自信,卻不自大愚蠢。
  嚴星雨道:
  「連四,你為何出手攔阻柴旋?為何殺死他?」
  連四道:
  「我不喜歡有人拿刀站在我後面。」
  嚴星雨道:
  「但你非殺他不可麼?」
  連四道:
  「我不殺他也許就被他歷殺。人生本來如此,對不對?」
  嚴星雨道:
  「你幾時變成如此可怕的『強人』?」
  連四搖頭道:
  「我不是強人,你才是。我絕不能眼看朋友或部屬死亡而面色不變,你卻可以。我會為朋友拔刀,這是弱點。但你決不肯,所以強人是你而不是我。」
  一個中年大漢行前兩步,大聲道:
  「屬下請令出戰連四。」
  嚴星雨道:
  「好,」向連四笑道:
  「他叫顏從,可能有克制你拔刀決之法才會挺身挑戰。」
  嚴星雨的笑容的確很好看,而且雖是三十多歲的人,越看卻越年輕。連四從他笑容中隱隱勾起一些回憶。他很像某一些人,連四從前在福州故居時時看到的某些人。但有這種可能麼?嚴星雨竟會是那一類人麼?
  顏從左肩掛著一個皮袋,平時用左臂夾在脅下。而現在他從皮袋中迅即拿出武器。是一把兩尺長有尖銳鋸齒鉤刀。刀柄末端繫著細長銀鏈。銀鏈另一端有個皮圈可以套在手腕上。
  他亮出兵器時銀鏈錚錚微響。嚴星雨便退開一側。因為顏從這種「鏈子鉤刀」飛旋施殿展時必須有數丈方圓地方才夠。
  鉤刀像一道電光,立射連四。
  連四橫刀胸前,身子動也不動。
  鉤刀的銀鏈扯得筆直時,長達兩丈。但還差三尺才夠得上連四。所以連四眼皮都不眨。鈞刀改變方向迅即繞飛,劃過空氣時不但光華耀眼而且發出「嗚嗚」刺耳聲。
  霎時空中平添了一道銀虹電急繞飛駛,以及刺耳鳴鳴聲。
  但吳哥說話聲音卻高過那陣可以殺人的「鳴鳴」聲音。他道:
  「嚴星雨,你去散步麼?」
  嚴星雨本來只須退開三、二十步就足夠,但他卻一直退到七、八太遠竹林邊。
  他笑著回答,聲音居然也清楚得很道:
  「吳哥你很風趣。哈哈,在拚命時候還想得了『散步』的話。但我既非散步亦不是打算逃走。你看我需不需要逃走呢?」
  吳哥不得不承認這一點。在理論上只應該是他和連四逃走。
  可是在心中感到嚴星雨有「逃」的意味?他何須逃走?
  嚴星雨轉身走入竹林內,還隱隱傳出笑聲,他走入林內敢是有可怕陰謀?
  連四全然不曾被話聲影響,(這一點吳哥早已深知)。他全身不動,眉毛眼珠都不動。
  而突然問他忽然動了。快得宛如豹子從樹上電撲地面的麝鹿狐兔。
  空中鉤刀幼出銀光一下子已劈到連四頭頂。速度威力看來可以劈開一塊大石。
  連四前進的身形速度一絲停滯都沒有。鉤刀銀光「鳴」一聲。聲飛向空時,滅絕刀山到了顏從面前。
  鮮血飛灑紅艷的色彩發出暈眩人眼目的淒厲之美。
  顏從倒在地上又變成一癱爛泥,鈞刀亦了無生氣掉在他身邊。
  煙雨江面嚴星雨從竹林大步行出,逕直對連四行去。
  無論是誰也能夠一眼看出他準備向連四拉劍的決定。
  嚴星雨帶來的六名高手也一齊行動。六種不同兵器都握在堅定有力的的中,還有冷酷眼神和穩健決不逃走的步伐。
  本來共是八名高手,現在剩下六個。但竟還無一人畏懼遲疑。他們是因為性命早已給嚴星雨呢?或是對本身武功有無比信心?
  那六人一動,吳哥比他們更快,一眨眼間已衝到他們而前。寒氣侵骨的劍尖忽然出現於六人當中某一點。
  劍尖並沒有刺向任何一人,事實上高每一個人都不十分切近。但劍尖出現於那一點卻使六個人都感到威懼,也使得他們六個人一齊行動的節奏錯亂渙散。
  就在此時。煙雨江南嚴星雨的芳草劍忽然出鞘。據說當世極少人見過嚴星出手,甚至很少人能解釋可以他能名列「江南三大名劍」之中,誰見過他出劍而予以評定呢?
  天絕刀本來就不在鞘內。連四眼睛有如陽光般明亮燦爛。
  他看見那支窄而薄的芳草劍,像迷濛煙雨滿天瀰漫逼人而來。既像煙又像而,沒有人能確知其中那一縷煙那一絲麗會沾染於身上。
  但連四看得見。滅絕刀揮閃二下。「叮叮」二聲,那漫天迷濛煙雨忽然消散,恢復艷陽晴明朗然的天氣。
  極薄極利刀鋒想砍中一雙飛蚊絕非易事,要砍中尖銳微細的劍尖更困難萬倍。
  連四那兩刀竟然都「砍」中劍尖。
  他們屹立對峙相距只有五尺左右。
  嚴星雨道:
  「戰刀訣名不虛傳。」
  連四驚訝地注視他一眼,才道:大江流劍法果然不同凡響。」
  嚴墨而道:
  「你有點驚訝,為什麼?莫非我樣子變了?」
  連四道:
  「不舛,剛才我覺得你不像從前見過的嚴墨雨,現在才像。」
  他們說話之時,飛天鷂子吳不忍已經身陷重圍。六件不同兵器發揮出不同威力,狂風驟雨般猛攻。
  那六名高手正因為兵器不同,恰恰可以互相掩護配合。吳哥雖是一了劍就這著刺傷三人,卻因為時不我予,就差那麼一點點時間而不能不撤回招數,所以那三人不但不死甚至負傷不重,一點不影響作戰能力。
  連四此時竟然還不動手,還要說話,道:
  「你很怕冷見愁?為什麼?」
  嚴星雨道:
  「你怎知我很怕他?」
  還凹道:
  「因為你不能確定他在什麼地方,當你不能確知他已陷入你羅網以前。你絕不找我。因為你怕他會突然出現。」
  嚴星雨頷首道:
  「對。只要我能殺死你,就能殺死他。」
  他忽然輕輕吹口氣,道:
  「我本以為我是強人。但現在才知道不是,你和冷見愁才是真正的強人。」
  這幾句話含意甚深,連四卻懶得尋根問底。雖然他忽然對嚴墨雨似乎已有相當瞭解,也同情他的慷慨。
  他只希望立刻分出「勝負」也就是說立刻分出「生死。」以他們這等高手,很難獨得不死不傷的和局。亦很難雙方都傷而不死——落敗者一定「死」。
  邊凹沒有時間問思考回顧自己的變化。從前的他這刀都不敢拔,現在卻渴望用「刀」證明。
  但他究竟想證明僕麼呢?
  連四本是閩南世家子弟。連四不但武功有獨特成就。亦有財有勢。同時由於年代久遠,富貴了多少代。所以這家子弟沒有一個是只會武功而不通文墨的。
  嚴星雨芳草劍一動又盡出江南迷濛煙雨景色。連四忽然記起一首著名唐詩。「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無情最是台城柳,依舊煙籠十里堤。」
  無情的豈是迎風飄拂的柳絲?無情只是「時間」,它以不變步調消逝,不捨晝夜。
  但無情的還是「人」。你明知「知己」難覓,你明知良辰好景不再。你明知名將美人伯見人間白頭。但你仍然從如詩似畫的杏花煙雨江南景色中離去。
  若問你為何離去?為何不多留戀片刻?你問答不出變不知道!你只不過問到「世俗」之中而已。
  連四手小滅絕刀閃電劈出,在他感覺中此刀並非已經出鞘,而且這一瞬間才拔出。
  刀光中有他的赤心,有他的熱血以及靈魂,他究竟想劈碎什麼?想消滅什麼?是不是無可奈何的「世俗」。
  天絕刀雖然只有一把,雖然只是握在一個人而不是神仙的手中,也雖然只劈出一刀,但積聚著仇恨及無限美麗景色。甚至每個人最基本的慾望——求生,竟然在這一刀之下完全粉碎消失。
  刀光劍影都一齊收歇不見。
  他們這種一流高手,確實不必刀來劍往鏖戰數百招才分勝負。他們兩個人都能將一生所學和身功力壓縮於一剎那中全部用出。他們一招已等如常人的十招百招甚至千招。
  草坪上一共有個人之多,但突然間充全停止一切動作,竟像是沒有任何生命的地方。
  勝負生死所決的一招,連心無旁驚的人都感覺得出。
  因此人人都不覺一齊停手,看看結果,看看究竟誰生誰死?誰勝誰負?
  嚴星雨和連四互相凝視,兩個人身上都出現血跡,嚴星雨血跡從肩膀冒出,但連四的血跡是在心窩出現。
  吳哥深深歎口氣,道:
  「連四,你一定還能夠講話,你一定要說出未了心願掘,因為我是你的朋友。」
  連四道:
  「如果我死了,希望能夠葬在武彝出,最好靠近一個地方,是武彝山麓一個叫做風山的小村。」
  吳哥道:
  「為什麼?風山村有親人?有朋友?」
  連四道:
  「有很多種瓜,我曾經在那兒揀過瓜,還有夢相和回憶……」
  吳哥道:
  「好,還有沒有別的話?」
  連四道:
  「沒有了。」
  吳哥道:
  「嚴星雨,如果你信得過我,又如果心裡也有話要說,請告訴我。」
  嚴星雨緩緩道:
  「承蒙你看得起我,把我和連四一視同仁。我很感激。但是……我沒有什麼話。我的一生,唉,如寂寞的一生,我老早注定『賣命』的命運……」
  他困難地吸一口氣,又道:
  「本來我以為只有死在小辛刀下才不冤枉。誰知世上還有連四,死在他刀下亦不冤枉。我想我可以結束寂寞無聊空虛的一生了……」
  所有的人甚至連四也包括在內,都露出一種難以形容的表情。
  以嚴墨雨的財勢、人才武功,世上還有什麼人或物求之不得?他怎會寂寞空虛?何以他擁有的一切不能使他覺得充實?
  但最使人念念不忘,最使人關心的是:這兩個究竟誰會死呢?是不是傷重難醫都活不成呢?
  每個人的生命在可知範圍內只有一次,所以倍形寶貴。但很多人都困苦惱而寧可拋棄這惟一的生命。是不是因為你和怨憎之人不但不能永不相見,反而要日夕相聚在一起?是不是你最替戀熱愛之人,非只不能廝聚反而遠隔天涯海角?是不是很喜愛很需要的事物卻偏偏求之不得?
  若是為『理想」而捐軀,情形就單純而又壯烈,人人都能體會,以及肅然起敬。但如果不是冠冕堂皇的理想,你不會嗤笑死得沒有價值、死得愚蠢?
  為何冠見堂皇的理想就可以以為之而死,而屬於私人情懷的就不可以呢?
  嚴星雨突然振作精神,「於南,徐來,扶我回去。」
  兩人應聲躍到嚴星雨身邊。
  吳哥不知何故猜想那於南、」徐來必定是剛才用心冥思沉想含有哲學意味對話的兩個年輕人。目光過處,果然是他們兩個。
  嚴星雨有人扶架而節省體力,精神似乎更好,冷冷道:「都跟我走。」
  另處那四名高手面面相覷一下,其中那個卅餘歲勁裝大漢道:
  「堂主,咱們這一走豈不白白放過他們?」
  嚴星雨道:
  「走,少廢話。」
  於南、徐來架起嚴星雨腳不沾地迅速奔去,那四名高手居兢還遲疑一下才尾隨而去。
  吳哥居然並不立刻帶走連四,他走到連四面前,笑容有點古怪。
  連四望著他,眼睛仍然很清明,身子也仍然挺立。不過卻看得出體力已因流血及傷勢而相當衰弱。
  吳哥道:
  「你還能不能說話?能不能再支持下去?」
  連四立刻道:
  「能。」但聲音果然瀉露體力枯竭的秘密。
  吳哥道:
  「很好,不過稱現在已抵擋不住我隨便刺的劍。」
  連四道:
  「不一定。
  吳哥堅持道:
  「一定。」說這話時面色已變得不大好看,酷眼中充滿可怕殺機。
  連四卻忽然用瞭解的神色和聲音,道:
  「好吧,你說對。」
  吳哥冷峻地道:
  「嚴星雨帶來的高手現在隨便那一個也能夠一刀殺死你。」
  連四道:
  「對。」
  吳哥聲音更冷峻嚴厲,道:
  「所以就算有很鋒快長刀劈你鼻尖,你也不必出手招架。因為你即使接住那一刀,但震動傷勢的結果也一樣要了性命,你一定不希望死在這些無名小卒刀下吧?」
  連四又應道:
  「對。
  吳哥忽然失去影蹤。但這只不過是連四的感覺而已。
  事實上吳哥在兩丈的空中轉回身子時,像三股狂風衝到的三個人已經望見他,並且看見吳哥挺劍沖瀉截勢不可當。
  那三人正是嚴星雨帶走的六名高手之中三個,沒有年輕的於南和徐來,也少了一個皮帶上插著十二把飛刀的年輕小伙子。
  他們煞住前進之勢,忽然散開,動作齊整迅速。
  當中一路正是那三十餘歲勁裝大漢,捲起衣袖露出肌肉紮實長滿黑毛的小臂,粗大有力有兩隻手掌各握一把短斧。
  吳哥有如鷹隼撲擊策中的主力。劍光一閃,竟從雙斧之間探入,森冷劍氣已經使那大漢喉嚨上的皮膚出現雞皮疙瘩。
  可惜這一劍沒有法子再推出一寸,因為左邊一條長鞭亦已快要撲到吳後腦,那條皮鞭雖然長達三丈而又是軟兵刃,但掃中要害時的威力並不弱於鐵棍。
  吳哥側閃兩尺,第二二劍又幾乎刺穿大漢鼻子。勁裝大漢兩把短斧招數根本使不出,那是因為被吳哥第一劍搶佔了先手,登時束手縛腳,簡直有力無處使,全靠邊矯夭掣掃的長鞭才保存了鼻子。
  吳哥第三如第四劍都是虛招,第五劍已刺小勁裝大漢左肩,血光飛濺,第六劍一定可以割開那大漢肚子,連左邊的長鞭也搶救不了。
  可是這時吳哥眼睛角卻看見右邊那年輕漢子衝到連四面前,一對紫金八角錘舞動得遠遠就聽得到呼呼風聲,顯然這一對紫金八角錘不但沉重,面且此人內外兼修,臂力極強。
  連四全身動都不動,甚至其中一隻錘快要砸到他面門時連眼睛也不眨。
  全世界面皮最厚的人也一定不敢讓這錘頭擊中,就算練有上佳硬功。然而面門仍然是最脆弱部位。
  連四面皮既不厚也沒有硬功護身。但他何以不躲不閃?
  一個答案來自吳哥,他明明第六劍可以割開對方肚子,可是不但人家肚子好好的全無損害傷(因為他第六劍根本沒有發出)。性處功,然而兩門然是最脆明都位。
  近州們皮此不厚山沒右硬功爐身。但他何以不躲不閃?
  個答兜來日關研,他明叨如六劍可以割開對力肚子,可從小阻人家。
  入外燈的全元擬督傷(因為他第六劍根水沒有發出)。
  吳哥自己反而後肩上挨了一鞭子。
  第二個答案也是來自吳哥,因為他一隻手已經抓破那年輕大漢的肚子,而紫金八角錘則隨著年輕大漢的身體飛開六、七尺,腸子鮮血濺得一身都是。
  吳哥的輕功果然驚人,快得有如閃電。但當時他仍然來不及發出第六劍,亦來不及躲開皮鞭,為的只是爭先那百分之一秒。
  「天龍爪」功夫的確神奇奧妙,那年級漢子還未弄清楚吳哥那隻手的企闖,就已經變成死人了。
  吳哥此時才有時間可以為挨那一鞭而疼得毗牙裂嘴。但已無報仇出氣,敢情那兩個傢伙已經逃之夭夭了。
  吳哥把連四抱回雷府。連四傷口在左胸,只中了一劍,傷門相當深,大概傷了沛髒,流出來的血有汽泡。
  他情況可以說很嚴重,雷傲候雖然有最好的傷藥,卻也霜眉緊皺,面色沉重。
  他們都不願離開連四病床,所以低聲交談以免影響連四體息。
  雷傲侯聽完詳細經過,白色的眉毛皺得更緊,似乎一下子老了很多。
  他道:
  「我擔心兩件事,一是連四,二是雪婷。」
  吳哥道:
  「連四情況危險我明白。但你老忽然提起雪婷,為什麼?」
  雷傲侯道:
  「冷見愁目下必定危機重重,所以嚴星雨不怕他會突然趕回,如果這冷見愁也陷入危機,則雪婷她們當然更不妙了。」
  吳哥而上不禁泛起一抹憂色。
  雷傲侯又道:
  「連四傷勢嚴重非常,能不能撐過危險殊難逆料,只不知嚴星雨又如何?他傷勢必定更甚於連四才對……。」
  吳哥道:
  「很能說,嚴墨雨臨走時神智清明,但我看他似是迴光返照,我寧願連四像現在這樣也不要像他。」
  雷傲候頓首道:
  「大江堂興盛了百餘年,幫中必有名醫高手,嚴星雨雖然很不妙,但也說不定有人能醫好他。」
  吳哥道:
  「卻不知您老何以光用上好白醋洗滌連四傷口?」
  雷做侯道:
  「是冷見愁教的,也是醫治芳草劍傷唯一妙法。唉,如果冷見愁趕得回來,連四就大有希望,你瞧冷見愁能不能及時趕問?」
  吳哥既不能亦不敢胡亂問答。就算冷見愁趕得回來,連四性命仍未必保得住,只不知嚴星雨如何?他已經死了?如果他死了,大江堂會不會高手傾巢盡出,血洗雷府以報仇雪恨呢?
  雷傲候忽然問道:
  「那於南、徐來等六名高手你能不能贏得他們?」
  吳哥道:
  「不能。他們六種兵器長短攻守配合甚妙,第個人功力深厚而又十分凶悍,我最多只能勉強保持不敗。」
  雷傲候道:
  「如果你手中抱著連四呢?」
  吳哥道:
  「那當然極之不妙,就算僥倖衝出重圍,也一定負傷纍纍。」
  雷傲侯道:
  「既然如此,嚴量雨為何不下令轉攻反而強迫他們撇退?他顯然不想殺死你們。但為什麼?」
  如果你在路上看見一個人,衣著可算是斯文個人。但手中拿著一把一望而知是廉價殘舊的連鞘長刀。背著一個花布包袱,急急忙忙趕路的樣子,你豈敢相信此人竟是無牽無掛瀟灑自如的冷見愁?
  但這個人真是冷見愁。
  他自己也感覺到命運之網越來越強韌,並且把他粘得很頭痛、很傷腦筋。
  「命運」已經迫得他一步步陷溺於某種境地,迫得他現出狼狽樣子,迫得他非要趕往不想去的地方不可……
  花布包袱又土氣又累贅。但他非背著不可,因為包袱內有很多他知道非用不的東百。
  那把破刀其實也沒有意思,冷見愁何須使用兵器?但他卻又非弄一件兵器不可,就算破刀也行。
  他向來認為自己不必為任何人匆忙趕路,但現在不但是為了別了,而最可怕的是為了好幾個人之多。總之,他自知已像蟲陷入命運之蛛網中。
  天色已晚,但離安居鎮也很近,遠遠可以看見鎮上稀疏的燈光。
  但近在七、八丈的大路邊,一座牌樓像火焰山矗立。
  牌樓五彩紋紛耀人眼目,那是因為牌樓上綴上數以千計的燈光。
  無邊無際沉沉黑暗吞噬了大地,只有這座牌樓突兀湧出大放光明,照亮牌樓前數十丈地方。
  冷見愁一步步走近牌樓,拖著長長的背影,顯得岑寂孤獨,因而浮動著詭異氣氛。
  水來也可以老遠就繞過牌樓直奔安居鎮。也這座光亮的牌樓似乎散出妖異氣味,把他吸引過來。
  數丈高的牌樓下面當然可容行人車馬等通過。但冷見愁從牌樓門望到後面,發現那邊特別黑暗。他記得從這方向望去應該看得見安居鎮稀疏燈火。可是現在都看不見。
  他心靈上「危險」訊號老早響過。他已經熟悉「命運」要掠奪他生命的預兆和訊號。
  正因此他才故意不躲開燈火通旺的牌樓。他必須迫近生死邊緣(生命之極限)瞧個清楚。
  如果他能夠觀察清楚,如果他有足夠能力(例如速度)。因而一舉突破團越了生死之極限。他將會獲得或進入怎樣的境界?
  「死亡」是什麼?說來簡單只不過身體所有機能都不能再活動。神智感覺,呼吸等一切都停頓消失。
  但死亡之後究竟如何就很難就開得明白了。現在舉世之人大都認為「人死如燈火」,減了之後就永遠什麼都沒有,所以亦都不願多想。這叫做「斷滅論」。
  由於現在的人都存有依賴心理,認為人死後到底是永遠斷減呢?抑是或還有「靈魂」還可以到天堂地獄或是轉投胎?這些問題讓時代尖端的科學家解決吧!等他們證實之後才作打算。
  其實我們如果要依靠新舊「物理」任何理論定律,去證明「非物質」的境界,豈不是緣木求魚?豈不是極不合「理」?
  何況每個人死亡之後若是永遠斷減,則亦必有永不斷減。
  永遠斷減我們可以大略想像得到,反正什麼都沒有就是了。
  但永遠不斷減就麻煩得多,世上並沒有長生不老之人,所以顯然「永不斷減」並不是這種形式,又正因為是另一種形式,所以會同時含有「斷減」、「不斷減」的現象。
  因為我們禁不住要問:冷見愁想超越。想突破什麼?時空之內「限制」有很多很多。人類觀點看,「死亡」是不是極限呢?
  摸索和實驗是確立一切智識的方法與步驟。冷見愁可能知道,亦可能不知道。但他卻是照這方法、步驟進行。
  他終於看見一個人,在從門後無盡黑暗裡走出來。
  這個人高大壯嚴,還有一副富泰祥貌。
  他的眼光深沉而又銳利,冷靜而又狂熱,和藹而又殘毒,坦誠而又詭秘。
  冷見愁靜靜注視者他。從他的外表。包括頭髮面貌肌膚四肢,衣服穿著及行走動作等等。已經觀察得知不少資料。
  那人停留在牌樓下半明半略之處,他也把冷見愁細細觀察過,一雙手。戲指頷下的須,開口道:
  「雖然你外表很狼狽,但你一定是冷見愁。」
  冷見愁道:
  「你是粱老員外?」
  那人點頭道:
  「我就是梁松柏。」
  冷見愁道:
  「九幽使者金陽是你的手下?」
  梁松柏道:
  「對。」
  冷見愁道:
  「那麼你也就是二十年前『十萬魔軍』案的主腦長春子了?」
  梁松柏道:
  「對。但面上卻不禁微露訝色,冷見愁怎知二十年前的秘事呢?
  冷見愁道:
  「你手下共有四大使者,攻堅使者和摧銳使者率領的是武功很好的死士,死士數目至少有兩百名,九幽使者十殿使者率領鬼魂,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我的消息對不對?」
  梁松柏笑聲很勉強,道:
  「你很有本事,這些秘密一共只有六個人知道。」
  冷見愁道:
  「除了你和四大使者之外,還有一個知道的人,想必就是你的大公子梁永珍了?」
  梁松柏道:
  「現在連你加起來卻只有五個人知道。」
  冷見愁掐著指頭算一下,其實那須計算,六個加一個等於七個,這小孩子也能隨口道出。但答案既然六個加一不是七而是五,就必須用指頭計算了。
  冷見愁搖頭道:
  「不對,暫時來說你們六個加我一個仍然等如六個。」
  梁松柏居然同意,頷首道:
  「你說得對。」
  冷見愁道:
  「但遲早些時候,答案可能是六個加一個只有一個。」
  梁松柏冷笑道:
  「你以為這一個人是你?」
  冷見愁道:
  「至少有這種可能性。」
  梁松伯不再冷笑道:
  「跟你談話很愉快但我敢保證你算錯了。」
  冷見愁道:
  「我知道,因為真正答案是兩個。」
  梁松柏的表情似乎立刻變得不大愉快,因為他不明白冷見愁這一次的算法。
  冷見愁解釋道:
  「達世上將來可能只有我和你大公子梁水珍知道這些秘密。因為梁永珍現在必定還遠千里,除非你有某種暗號遣人通知他,否則他永遠不回來,也永遠變為另一個人。」
  梁松柏瞠目望住他,從前人家對他說冷見愁是魔鬼,他呵呵大笑,現在想起這話,卻連微笑也裝不出。
  怪不得人家說冷見愁是魔鬼,這梁永珍奉命逃上變易身份等候通知這一著棋他都猜得出來,除了「魔鬼。之外誰辦得到?
  冷見愁又道:
  「金陽既使未死,但你可放心把他除名,我擔保他現在連自己姓什麼都記不得了,我這樣說你放心麼?」
  梁松柏苦笑道:
  「你說的我當然放心。」
  冷見愁又道:
  「你的埋伏都在牌樓後而麼?」
  粱松伯道:
  「當然啦,有燈光的地方到底很不入便,」他忽然一怔,為什麼有問必答。
  這真是個很有趣味的問題。冷見愁就是有此種本事魔力,似乎能使「敵人」下意識排除仇視懷疑觀念,因而往往在不知不覺有問必答。
  冷見愁忽然笑道:
  「如果我轉身走了,你怎麼辦?你仍然不放過我麼?」
  梁松柏沉吟一下,才道:
  「這是全無意義的對話。因為你絕對不會放棄。不然的話我當然願意與你談判。」
  冷見愁反手從花布包袱角落縫隙探入抓出一把透明的礦物結晶。雙掌一搓變成極細粉末,而且揚灑出去簡直變一大團煙霧。
  水已極明亮燈光突然變得巫明亮。不過梁松相站在半明半暗之處,看來仍然若遠若仍然測度不到正確距離。
  不久以前無嗔上人已經領教過,元映父實在明亮大廳內,顯然利用地面磚塊計算惻度,仍然弄不清楚梁松柏是遠是近。
  冷見愁望望地面,才道:
  「果然是螢光粉,但你浪費這許多螢光粉有何作用?繭光粉既沒有毒亦沒有任何作用。在強烈燈光之下幾乎發現不了。對,你乃是利用強烈燈光掩護你放的螢光粉。但為什麼呢?」
  梁松柏面色顯然又者又白,道:
  「任何人的肉眼在如此強烈燈光下,絕對不能發現我灑下螢光粉,冷見愁,你真是『魔鬼』。」
  冷見愁知道從他口中不可能套出答案。道:
  「如果我在十萬魔軍內,能不能做頭領呢?」
  梁松柏道:
  「當然可以。你應該是頭領中的頭領。你可以保存你的智慧和意志。你甚至有很大的決定權力。但可惜你一定不肯加入『魔軍』,所以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冷見愁感到已經向死亡界線邊近一步。現在他已知道死亡界線並不是一條界線,其實山松到緊、山淺到深的區域。你一步步走去,最後就會走到終點。終點亦既最後界限。說是「界線」亦無不可。只不過任何人到達這一點這一線時,已經不會也不必「想」了。所以界線也好,終點也好,那時已無分別。
  冷見愁面孔已完全隱藏於迷霧中,好像沒有表情,又好像微笑。
  他舉步行去。就算終點是死亡,他也要迫近去瞧個消楚明白。
  松拍間後退。他完全沒商湯敵意思,而是感覺小冷見愁鋒說凌歷死匹的壓力。則葉攝可怕者,冷見愁的壓力絕對不足「皿J:(之死」。絕不足「元則魯莽」,絕不是純粹「武功」。
  當然粱松伯水不會瞭解那是「智慧」武功」到了某境地融合而產生的力量。已近乎所謂「回脫根塵,靈光獨耀」境界。
  冷見愁已走人半明半暗地帶。再過去自然就是黑暗區域(並非黑漆一團伸手不見五指)。他看見粱松柏幾乎已退入黑暗區域,便停步不動。梁松柏果然亦不再後退。平淡無奇的幾步後,卻讓冷見愁,測探出很重要的一點,粱松柏必須與他保持某一最低限度的距離。如果沒有這個距離。他可能就無法「若遠若近」的奇異能力。
  眼睛利用光線量度空間的距離位置;而耳朵則利用「聲音。」
  但可惜眼睛還遠遠比不上電子光學儀器那麼精密準確,耳朵亦望塵莫及「聲納」,因為眼睛耳朵仍然要靠大腦分析判斷。每個人後天經驗必有主觀成份。所以永遠不能像儀器那麼精確。
  冷見愁忽然脫掉布鞋,把布鞋掖在腰帶。前後左右繞小圈子走了幾步。腳板心極靈敏的感覺(當然經過至為嚴格訓練),馬上,則知梁松柏曾經站在何處。
  距離已經算得出來,但心靈中「危險」訊號卻只強不弱。
  可見得既使一舉殺梁松柏,仍然不能解除威脅。
  死亡威脅來自何處?何以擊殺粱松相之後仍然不能觸圍?難道粱松柏居然還不是真正首腦人物?
  不過那已是第二步才出現,才須解決的問題。第一步最重要行動仍是「殺」死梁松柏。
  冷見愁的破刀突然出鞘,一片精虹乍現便隱。破刀的光芒絲毫不弱於「天絕刀」,而且當刀光乍閃之時,雖然比不
  瞬間照亮大地的閃電。但卻可以用幾百盞燈突然明亮一下來比喻。
  粱松伯樣子跟死人差不多。面色比雪還白。眼睛露出的震驚和詫異疑惑無法形容。
  有三個人不快不慢走來。
  無嗔上人眼睛一轉,發現三女都聽見。便向她們打個手勢。
  小鄭迅既回到牆洞後。洞門仍然用磚塞住,雪婷等三女側裝出手腳尚未恢復自由樣子,分別倦宿於三個角落。
  來人出現在房門門。無嗔喜道:
  「嘻哈,梁二公子。你來得正好。」
  當中是白面書生型的梁水位,左右各有一名勁裝大漢,都泛出邪惡笑容。
  梁永佳冷笑道:
  「恐怕不大好。」
  無嗔上人訝道:
  「二公子這話怎講?」
  梁永佳道:
  「因為冷見愁已經來了。」
  雪婷最沉不住氣猛然跳起身。幸而她還記得假裝雙手雙腳不能擴開活動,所以只站在牆角,叫道:
  「冷見愁在那裡?」
  梁永佳仰天打個哈哈道:
  「他好比一隻極厲害的兀鷹,但這只兀鷹現在已入了羅網。」
  雪婷大聲道:
  「不,絕不。」
  梁永佳道:
  「你且別提心冷見愁之事。先提心你自己。」他指指左邊黃衣大漢,又道:
  「他叫金蜂。」又指有側青衣大漢道:
  「他叫青蝶。」
  他邪笑一聲,又道:
  「他們不但很會殺人。採花更有一手。」
  這種對話只有雪婷可以應付,她道:
  「呸,這兩個傢伙看著就討厭。我敢打賭沒有那一朵好花願意給他們采。」
  三個男人一齊大笑,競無絲毫惱怒。
  梁永佳道:
  「你錯了。他們隨便那一個若是采過你這朵花。保證你永遠忘不了他。你以後老是會要他。」
  雪婷皺起鼻子,道:
  「他們有什麼好?」
  梁永佳邪笑道:
  「你最好親自試一試。」
  雪婷道:
  「你呢?你只會看不會做?你是不是那種沒有用的男人?」
  梁永佳忽然而色很難看,怒道:
  「你這個死丫頭。好,二少爺親自眼侍你。」
  雪婷當然是故意激他,道:
  「你?看你不行,小白臉多半不行。你應該去服侍別的男人。」
  那金蜂、青蝶兩人都不敢作聲,但臉上卻露出古怪微笑。
  梁永佳恨恨踩一下腳,叫道:
  「金蜂。青蝶。」
  那兩大漢大聲應道:
  「在!」
  梁永佳道:
  「你們進去,房內有三個女的。各選一個剝下衣服,比賽看誰快。快的人可以先挑選踅個女的享受。」
  金蜂、青蝶都泛現興奮神包。他們本是狂蜂蝶見過無數女子。但平心而淪。這兒的三個女孩子任何一個都比他們所認識接觸過的女人強勝百倍。
  無嗔上人道:
  「嘻哈,有趣得很但我和尚怎麼辦?就算沒份也想出去走動走動。」
  梁永佳用陰冷眼光轉到他而上,道:
  「腿在你自己身上。你為何不出來?」
  元嗔苦笑道:
  「出不去呀,門口有兩個惡鬼把守,差點要了我的命。」
  梁永佳道:
  「你最好想法子出來,否則往後一二十天沒有飯沒有水,鐵打的人也熬不住。」
  元嗔上人道:
  「哈哈,二公子敢是忘記我傳送冷見愁消息的功勞?」
  梁永佳冷冷道:
  「冷見愁已經陷入天羅地網。你的消息一點價位都沒有。」
  無嗔上人道:
  「二公子,你怎可過橋抽板?我和尚多少還有點用處,我……」
  梁永佳喝道:
  「金蜂青蝶,你們死掉不會動麼?」
  金蜂青蝶一齊忙道:
  「是,屬下立刻動手。」
  金蜂道:
  「我來數一二三,你先選一個。」
  青蝶道:
  「我選左邊角落姓閻的那個。」
  金蜂道:
  「好,我選右邊的徐小茜。咱們誰也不知道她們每人穿多少件衣服。所以是快是慢各安天命,不得反悔。」
  青蝶哈哈淫笑道:
  「老實說能弄上一個就很不錯了,有何反悔之有?」
  無噴上人聲道:
  「這句話很有道理,這三個女孩都是當今絕世美女,任何男人能弄上一個必定一輩子心滿意足。」
  梁永佳斥道:
  「少廢話,如果你識相點,將來少受些活罪。」
  無嗔上人忙道:
  「嘻哈,我和尚最識相不過,二公子日後必定曉得也必定滿意。」
  梁永佳道:
  「你沒有以後將來,能活活餓死就算有福氣了。」
  他那種淡漠表情和陰冷聲音,使人禁不住想到一個全無心肝殘酷可怕的魔鬼。
  無嗔上人道:
  「嘻哈,難道我無嗔和尚竟然命絕此地?」
  門口的金蜂已經大聲數道:
  「一……二……三……」
  他們兩人有如旋風一般衝入內。
  無嗔上人哈笑道:
  「喂,喂,你們怎麼可欺負母老虎?你們敢是活得不耐煩了?」
  當然沒有人理睬他叫喊,因為徐小茜等三女夢遊一般走入房間,以及被鎖上手銬腳鐐的經他們都曾在場目擊。
  他們更深知那些銬鎖是特殊合金所製,無人能夠掙斷。因此三女雖是恢復清醒,全武功仍在甚至兵刃暗器都在身上。但雙手雙腳都銬鎖著的人能做什麼事?
  金峰和青蝶動作矯捷迅快,看來果然都有「高手」格局。
  但可惜徐小茜閻曉雅不但也是高手,又佔盡隱藏實力奇兵突出之利。所以徐小酋左手五隻紫金爪毫無困人就扣住金蜂一出手。而右手短刀則頂住他咽喉要害。
  青蝶比同伴痛快得多。當他向閻曉雅撲去身在空中時,忽然看見閻曉雅兩雙手都很自由,衣袖飄飛中三點寒光迎面電射過來。青蝶這一驚非同小可,使盡全身力量急急翻開,閻曉雅發出的三寒星居然被他間不容髮躲過。
  但青蝶卻永遠想不到距他三尺的牆上有一支吹管正對著他後頸要害,一支淬毒鋼針從吹管飛出,滑過空氣無聲無息深深插入青蝶後頸。
  所以青蝶死得很痛快連慘叫驚叫聲音都沒有。
  金蜂感到那鋒快無匹的刀刃有一股寒氣,從咽喉直透入心臟。他知道徐小茜那雙美觀可愛玉手只須輕輕一動就可以割斷喉嚨,甚至可以割斷整條頸子。
  而且另外他雙看見徐小茜五枚金爪扣在臂彎穴道上。爪尖顏色光采好像有點特別。
  他根本不必猜想就知道爪尖上必有劇毒,抓破一點皮膚就可以立刻要命,何況爪上內力強勁,即便爪尖無毒也能輕易抓死任何最強壯的人。
  梁永佳在門外瞧得真切,不覺怔住,這種變化的確叫人一下子不知道該怎樣應付才好。
  徐小茜說話向來清晰明白,聲音也很悅耳動聽。
  她道:
  「你既然采不了花,你能出得這個房間口?我意思說門口有惡鬼把守,你可有法子出去?」
  金蜂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世上很多巨大突然的變故,往往會使人一時之間並不覺得是「真實」的事,尤其是徐小茜近看時更加嬌艷美麗,話聲比鶯營還好聽,如此美女真會殺人?我真的會死於她手中?
  他願意回答任何問題,只要能夠不死獲釋,只要她能喜悅高興。
  但梁永佳陰狠聲音傳入房音,道:
  「他不行,任何人都不行,除非我准許。」
  金蜂面色變成灰白,因為梁永佳說的是真話,而他又深知梁永佳骨子裡是多麼狠毒無情的人物。
  徐小茜這回說的話是向梁永佳的:「你這個得力手下性命在我手中,難道他的性命也不能使你改變主意。」
  梁永佳冷冷道:
  「不能。」
  閻曉雅已拾回她的暗器,說道:
  「徐小茜,我很抱歉,如果也活捉了青蝶,姓梁的恐怕閔不敢不鄭重考慮了。」
  梁永佳冷冷笑道:
  「也不行,再加二十個亦不能使我改變主意。」
  雪婷仇然罵道:
  「你不是人,你是畜牲,像你全無心肝全無人性的惡賊,我殺一百個也不會眨眼睛。」
  梁永佳一點不生氣,他站在門口外面,居然很依然自若,絕對沒有「萬一他們衝得出來」的顧慮恐懼。
  他反而笑一聲,道:
  「金蜂跟我一樣,也是同一類的人,我梁家若是大勢已去,而我落在敵人手中,他連一兩銀子也不肯拿出來贈回我性命。」
  他的聲音表情都很真誠,雪婷很相信他沒有說謊,不覺說道:
  「如果是這種可惡的手下,我也絕不替他們打算。」
  人人皆知她為人率直坦白想到便說,所以對她反而同情敵人的決定一點不覺得奇怪。
  無嗔上人從角落走出來,笑道:
  「嘻哈,二公子這回大錯特錯,錯得連性命也丟掉啦,但你自己卻一點都不知道。」
  梁永佳當然不知道,亦無其他任何人明白。
  梁永佳道:
  「我錯在何處?何以連性命也丟掉?笑話,誰能殺我?你麼?哈,哈……」
  無嗔上人笑聲比他更響亮,舉手指住自己鼻子,道:
  「對,對,你必定死於我刀下,當然你的手下金蜂他也活不成,因為你不應該告訴我們,原來你們都是該殺死的人,這就是你最大錯誤。」
  梁永佳道:
  「我仍然看不出錯誤,事實上是你非死不可,她們三個女的也活不成。」
  無嗔手中忽然出現一把緬刀芒如雪,刀尖一探已刺入金蜂背心要害,嘻嘻笑道:
  「徐小茜,金蜂已變成屍體,你可願意丟掉他麼?」
  徐小茜當然不想抓住一具屍體,連忙將他推開遠遠摔倒牆下。
  梁永佳發出陰冷笑聲,道:
  「你們能殺死活人,但能不能殺死屍體呢?」
  無嗔上人回答得很快也極為堅定,道:
  「能,連鬼魂也殺得死,屍體算得什麼?嘻哈。」
  梁永佳也學他「嘻哈」一聲,也極肯定地道:
  「不能,你現在誰也殺不死。」
  閻曉雅袖中飛出五點寒星向門外的人射去。她曾經正面發過暗器襲擊青蝶,卻被青蝶躲開。所以留在梁永佳以及其他人心中印象是她暗器功力有限。
  誰知這一次那五點寒星去勢之快大不相同,快得宛如電光石人使人連念頭也來不及轉,快得連梁永佳也嚇然閉眼縮頭,那是本能反應,根本來不及思慮其他。
  但梁永佳沒有事,他迅即睜眼暗罵自己蠢才。
  這道房門不但有兩個兇惡鬼魂把守,而且還有一道「春風不度玉門關」的法術禁制。像天塹一樣阻隔了任何人或物不得出來。
  五點寒星都落在門檻上,果然不越雷池一點,三女面面相虛都做聲不得。
  但他們馬上就嚇得花容失色,雪婷甚至失聲驚叫道:
  「殭屍,殭屍……」
  殭屍的傳說廣佈天下,任何人一聽而知那是「屍體」會行動的意思,會行動的屍體就算不襲擊人,但那個人也必定會嚇個半死。
  梁永佳又學無嗔說話,道:
  「嘻哈,這種殭屍會吸人的血,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子……」
  他話聲忽然中斷,面色好像被毒蛇咬一口那麼難看可怕。
  因為他看見無嗔肥胖臉上佈滿笑容。
  雖然梁永佳不知道「遊戲風塵」神功的底蘊秘奧,卻不知何故能心領神會人家正施展出極厲害可怕的上乘武功。
  也許是那股能摧毀一切的殺氣使他膽寒股慄?他不知道而且已無須知道了。
  無嗔人刀合化為一道耀口精虹,這一剎那間人人聽到似是來自瀚浩太虛無限時空極遼遠處的奇異聲音,是人類從未聽過亦不能瞭解的聲音。
  精虹穿過門口,毫無阻滯。梁永佳立刻倒在地上象條死狗動都不動。
  梁永佳不會說一句話,不過假如他有機會開口,相信也不會抗議,如此奇異威力的刀光,無限力量好像來自人類永不可測知極遙遠之太空。「鬼魂」「法術」都不能阻擋抗拒簡直使人覺得很應該。
  三女和小鄭一齊平安走出房外。
  他們面上都出現說不出的敬佩神色。
  但他們更不由自主記起冷見愁,世上恐怕只有冷見愁能夠找到象無嗔這種人來幫助他們,而其中閻曉雅更想起連四。連四曾為她兩度拔刀。冷見愁這些奇怪朋友好像從前都居住在別個星球,直到現在才忽然降落活躍於我們的地球。
  閻曉雅好像被沉重心事壓得面色很白,還帶一點慘淡。
  但連最關心她的小鄭都沒有發現,因為無嗔面色比她更壞,雖然他仍然掛著招牌笑容,看來卻有苦澀味道。
  無嗔道:
  「嘻哈,別這看著我,尤其是美麗的姑娘們,我希望房間裡的殭屍已跟著梁永佳爬不起來。」
  徐小茜道:
  「大和尚,你的聲音遠遠不如從前響亮,你的面色也不大好。」
  雪婷道:
  「何止不大好,簡直十分難看,我知道因為你的功力還差那麼一點點,所以勉強使出這一刀之後幾乎耗盡真力。」
  無嗔道:
  「嘻哈,小姑娘說得對。」
  雪婷問道:
  「你幾時才可以使第二刀呢?」
  無嗔道:
  「我也不知道。」
  雪婷道:
  「這一點很重要。因為此地除了梁永佳之外還有別人,甚至比梁永佳更厲害,沒有你那一刀,我們必定全部被鬼抓去。」
  徐小茜道:
  「對,本來現在應該不跟你說話,好讓你息,但你這一刀實在太重要,是我們生死勝敗的樞紐。」
  走廊另一端傳來溫和有禮而又很堅決自信的男人聲音,道:
  「錯了,你們都錯了,但當然最錯的是梁永佳。」
  一個人隨聲出現,長廊上燈光把他全身照亮,可以看得相當清楚。
  他穿一件雪白長衫,青襪青鞋,腰間也系一條同樣顏色腰帶,配得秀悅目脫俗。
  他大約四十歲左右,眉眼細長,看來慈祥而又清秀,尤其他肌膚非常之白,好像很多年都未見過陽光。
  他又用溫和禮貌聲音道:
  「梁永佳錯在淺陋無知以及天性惡毒殘忍,他以為幾手毒功和驅遣鬼魂之術,加上房門禁制就可策萬全,他殘惡天性則使他以迫害你們為樂,所以他錯得不可收拾,連性命也斷送了。」
  徐小茜經常都充任「發言人」職位,她道:
  「你的風采味道完全不像他們,亦絕對不是蒙著面孔見過我們的白衣人,梁松柏說他們是四大使者,總之你跟他們完全不同,我們很想知道你是誰?以你如此人才何以肯幫梁松柏禍害世間?」
  白衣人搖頭道:
  「我們最好不討論別的問題,甚至我的姓名也不能告訴你們。我已經是梁松柏手下的鬼魂一樣。唯一區別是我還活著,那些鬼魂卻已經死了,所以我可以算是活著的鬼魂。」
  雪婷忽然冒出兩句:「隨便你怎樣說或者甚至殺死我們。我仍然認為你決不是壞蛋。」
  白衣人道:
  「謝謝你。你是我平生所見第二位最美麗的姑娘,大約三年前我見過一位,跟你們都一樣漂亮?」
  雪婷道:
  「她使你留下如此深刻印象?你為保後來不找她?」
  她以為人人都像她一樣敢愛敢恨,敢向天下人赤裸裸袒露心中的愛恨。殊不知這正是大多數人做不到的事。
  白衣人不回答她,卻道:
  「我記得我們絕不是談論這些事情才見面的。」
  徐小茜這時才接得上口,道:
  「你說過我們都錯了,為什麼?難道你認為有人接得住無嗔和尚那一刀麼?」
  白衣人道:
  「不必接,現在你們任何人只要跨一步,立刻有不測之禍,只不知肯不肯相信?」
  無嗔道:
  「嘻哈,如果洒家不是這等樣子,一定叫你嘗我一刀。」
  白衣人緩緩道:
  「你縱然神亢氣足功力猶在。但你我究竟是誰先倒下仍然是五五之數,希望你相信我的話。」
  他的聲音溫和有禮,又蘊含無限自信,但正因如此才極有說服力使人不敢不信,如果是疾言厲色反收不到這種效果。
  雪婷最膽大最衝動,大聲道:
  「我一定要試試看。」
  說立刻跨出一步,「咕呼」一聲整個人摔在地上動都不動。
  但沒有人敢移一步去瞧她的情形,連小鄭可以變成各種蟲類的人也不敢動。
  長廊上沉默片刻,徐小茜先打破寂靜,說道:
  「我已知道你是誰。」
  白衣人歎口氣,道:
  「你何必知道。」
  徐小茜道:
  「雪婷躺在地上躺既不會舒服又不雅觀,你看怎麼辦呢?」
  白衣人道:
  「我讓她恢復如常好不好?」
  話聲方歇,雪婷已經哎喲一聲,然後爬起身,如果是平常女孩子跌這一跤,自己一定爬不起身!
  雪婷一跳起身就指手劃腳,道:
  「喂,空中那個五彩轉個不停的輪子是什麼邪法?」
  她記住不可跨出一步的警告,所以深信揮手指劃沒有妨礙,事實果然證明也想法,但其他的人仍然連小指頭也不敢動一下。
  白衣人道:
  「不是邪法,是一種很奧妙的學問功夫,絕對不是邪法。」
  雪婷道:
  「你到底是誰?說呀,如果我有你這麼厲害高明的學問功夫,不論有任何理由,我也絕不隱瞞姓名,你是誰?」
  白衣人顯然招架不住雪婷這種坦誠野性的攻勢,成熟世故的人會很諒解地同意有人必須隱藏姓名,但雪婷不肯諒解或讓步的。
  他無奈說道:
  「我姓李,名碧天。」
  人人都「啊」一聲,徐小茜道:
  「你為何說出來?難道隱藏姓名的原因忽然消失了?」
  李碧天道:
  「我自己也找不出理由回答這個問題,總之她的話居然很一理,我突然想不起有任何原因必須隱起姓名。」
  雪婷笑道:
  「李碧天,你很了不起,也是很可愛很有吸引力的男人,我說的是真心話。」
  李碧天苦笑一下,道:
  「謝謝你不誇獎,但我不是了不起的人,反而很糟糕,糟糕得非替別人賣命,非跟冷見愁作對不可!」
  雪婷灑脫地擺擺手,道:
  「一點不糟糕,反正冷見愁天下都有敵人,多你一個也沒有關係。」
  李碧天道:
  「你對他很有信心,難道冷見愁真是魔鬼?世上真是無人能擊敗他?」
  雪婷道:
  「我不是這意思,甚至我心中認為你是有機會有本事可能擊敗他的人。不過他很奇怪,他可以變成一陣風,也可以變成一塊石頭,你總不能毒死一塊石頭吧?」
  徐小茜接口道:
  「雪婷,你一定忘了他的外號,冷見愁變成石頭也不保險。」
  雪婷道:
  「我沒有忘記,他外號雖然叫做海枯石爛,但別的石頭是死的,所以會爛,但冷見愁這塊石頭是活的,所以大大不同。」
  李碧天道:
  「有道理,很有道理。」
  雪婷又道:
  「冷見愁為了找你和韓自然才離開南京,但李碧天你卻要對付他,為什麼?」
  李碧天道:
  「我們本不相識,我為何不能對付他?」
  雪婷喃喃道:
  「我不知道,但你們味道很像,應該是同一類人,同類相殘就很不好了。何況他也是為了徐小茜找你的。」
  徐小茜抗議道:
  「不,他不是的。」
  雪婷道:
  「表面上他另有理由,其實還不是為了你。」
  李碧天居然走過來,走近徐小茜瞧一眼,道:
  「你中了孤獨迷情蠱,這是天下絕毒之一,如果我也救治不了,舉世更無人能夠醫治。」
  人人都凝神聆聽,因為還須等李碧天說出肯出手救治的話。
  李碧天想一下又道:
  「但冷見愁全然不是為徐小茜而找我,因為他既是『大自在天醫」李繼華傳人,應該知道我亦無能為力。」
  閻曉雅第一次插嘴說道:
  「你怎知道冷見愁乃是大自在天醫李繼華的傳人?」
  李碧天道:
  「勾漏山毒門高手殷海不堪他一擊,勾漏山的『七毒留行』和『桃花水盈』除了李繼華傳人之外,誰能舉手間就破去?像冷見愁如此高明人物,我豈能不會一會他?」
  徐小茜領悟閻曉雅這一問的深意,立刻遭:
  「殷海的消息你從何得知?」
  李碧天道:
  「當然有人告訴我。」
  徐小茜輕輕道:
  「莫非是『血劍會』?你也是血劍會的殺手?」
  李碧天搖頭道:
  「別亂說。我絕對不是。」
  徐小茜道:
  「你就算不是,但此地與血劍會必有密切關係,而血劍會正因為能利用你這種人才,還有梁松柏等甚至韓自然他們,所以才有資格有本事荼毒天下殺人無數。」
  李碧天緩緩道:
  「如果像你說的,那麼我很慚愧。不過我與血劍會全無相千更無來往,韓自然也一樣,希望你們相信。」
  雪婷道:
  「我相信。」
  李碧天道:
  「我感謝你。」
  雪婷道:
  「不必客氣,我只擔心徐小茜,連你都不能醫好她,她豈不是死定?」
  李碧天沉吟了一下,才冷見愁孤獨迷魂蠱是毒教大毒門絕學。她只要保持孤獨,保持不對任何男人有情,所謂且喜無情成解脫,如果她能小姑獨處而心中又對任何男人都不動情,她這一輩子平安得很毫無問題。」
  雪婷瞪大美麗眼睛,道:
  「廢話,她怎知哪一天會愛上什麼男人?這是山也擋不住的事,難道你會不明白瞭解?」
  李碧天歎口氣道:
  「但如果她一對男人動情,或者不保持獨身,她立刻就有反應,先是大熱後是大冷,全身武功漸漸消失,很快就比常人還不如,此時任何人都可以欺負她。」
  人人眼光凝聚徐小茜面上,男人們不必說,甚至連雪婷閻曉雅她們身為女人,也都對她泛起無限憐惜無限同情……
  似她這等如花似玉美麗少女,居然不能愛也不能接受異性雨露。
  似她如此冰雪聰明而又正值懷春時期,卻剝奪一切愛情肉體的苦樂權利……
  人生僅此一遭,而此生命已等於白活無異虛度,叫人怎能不替她扼腕替她輩傷?
  雪婷忽然大聲道:
  「徐小茜,不要灰心不要氣餒,我們大夥兒幫你想辦法。」
  徐小茜道:
  「我知道你和大家都一定肯幫助我,不過現在我們還是先問問李先生,他肯不肯讓我們走?如果不肯,他想怎樣對付我們呢?」
  李碧天道:
  「我的確替冷見愁擔心,因為他現在雖然遭遇險阻,但他卻萬萬想不到,天涯咫尺而又颶尺天涯他真正有殺身之禍,真正會喪命,居然是突破梁松柏他們那一關才開始。」
  徐小茜道:
  「我不大明白,而且你根本沒有提到我們。」
  李碧天歎口氣,道:
  「正因為你們在此,問題才變得複雜,情勢才變得凶險……」
  他的目光溜過閻曉雅雪婷,她們的綺年玉貌使他歎氣遺憾,而最後目光落在面前的徐小茜臉上時,遺憾更加深刻和擴大。有如你擲一塊石頭在綠水春池中,漣漪一圈圈現起擴散乃到無窮無盡……
  冷見愁將會遭遇何種凶險情況?這一次他能否逃過「命運」之神擺佈?何以李碧天說因為有徐小茜等三女在此而情勢才變得更凶險?
  冷見愁能不能突破「命運」的羅網?何以命運要使他喪生使他停止一定活動抗爭?莫非死亡就是人類的「極限」?
  牌樓上數以千計的燈火逐漸暗淡,好像由於燈油恰恰用盡,所以火光通弱漸暗,照這情形看,不久燈火就會全部熄減。
  梁松柏面孔仍然有光線照到,所以他面孔上極度訝疑和極度恐懼的表情可以看得非常清楚。
  他下巴的須已經不見影蹤,割削得甚見平整。
  他胸口有個十字刀痕,由外到內幾層衣服都割裂通透,寒冷夜風從十字路口灌吹及肌膚,但皮肉上沒有傷痕沒有流血。
  冷見愁的刀不是天絕刀,但普通刀到他手上居然與吹毛過發寶刀無異,不但能輕易割去輕軟飄動不受一點力道的長鬚,也能劃破外內衣,而功力手法之精妙更是無法形容描述。
  但梁松柏驚疑大駭的並非冷見愁的刀法,而是泰米毫釐不差的極度準確。
  如果刀尖差了分毫,不是割不了長鬚和衣服,就是割破了喉嚨和胸口肌膚。
  問題是冷見愁怎能判斷得出精確距離?梁松柏想不通所以大駭原因便在於此。
  我明明已施展「縮地術」,任何人絕對無法判斷得出我們相隔的距離,就算武功極高手也不行,為何冷見愁卻辦得到?
  幾個時辰前那無噴上人亦曾設法測量距離,他甚至用數磚方法,但仍然測不准雙方距離。
  何以冷見愁辦得到?
  冷見愁淡淡道:
  「我寧願割破一百個像你這種人的喉嚨,也不願捺死一個螞蟻!」
  梁松柏不禁感到不乎,任何各種螞蟻也決計比不上人命貴重,何總螞蟻根本沒有名種與否的區別,你可曾聽過有人把螞蟻當作寵物?把螞蟻當作名馬名犬一樣訓養?
  他道:
  「你為何不殺死我?」
  冷見愁道:
  「這只是因為你有『能力』,已經近乎可以代表命運的能力。」
  梁松柏道:
  「我不懂。」
  冷見愁道:
  「你不必懂,你只要記住,只要你移動腳步,我的刀一定立即割破你的喉嚨。」
  梁松柏道:
  「任何人都有權假設幻想……」
  冷見愁道:
  「你敢不敢舉步試試看?」
  梁松柏道:
  「我決不會站著等死。」
  冷見愁道:
  「我明白,你只不過要等到我很忙之時才舉步逃走,但我不妨告訴你,我表面上可能看來很忙,其實我內心很平靜安閒,我隨時可以從忙碌場面中退出。」
  梁松柏不敢不慎重考慮冷見愁的話,其實他如果相信卻是很便宜的事,只要雙腳不動,就暫可平安無事,如果冷見愁在某種「忙碌」狀況下喪生,當然已管不著他雙腳移不移動了,你可曾見過死人還管活人的事情?
  所謂「忙碌」意思是冷見愁被包圍攻襲,他們理會得此意,所以不必解釋不必說明。
  梁松柏舉手捏著法決的左手,看來馬上要發動攻勢。道:
  「冷見愁,你的本事已經達到人類能力的極限,但我希望你知道,人類遇到『超極限』的情況就會軟弱迷亂甚至瘋狂,你相信麼?」
  冷見愁道:
  「你不必把我當作人類。」
  梁松柏道:
  「跟你談話很有意思.你那一刀亦已證明你並非徒然狂妄自誇之人。」
  冷見愁道:
  「你說『超極限』是什麼意思?」
  梁松柏道:
  「『死亡』是一切含靈有生之物,包括人類在內最終極限制。而尤其是人類,由於有思想智慧,所以對死亡更具恐懼。因為沿有人知道死後縣何情狀。如果你一無所有而又很痛苦,便不免希望來生或者會有較好的命運,但如果你既富貴擁有很多珍貴東西,你一定加倍的怕壞。」
  冷見愁道:
  「大多數人果然是如此。」
  梁松柏道:
  「以你為例子,如果你忽然發覺居然不是死亡,你能力及思想還存在,但卻是游離狀態或者有時是僵化狀態,你永遠逃不出來自陽世間某種力量控制永久得解脫。……」
  他微笑一下,樣子看起來竟然有學問有深度,可惜卻又含有「邪惡」意味。
  冷見愁的笑容從霧中透出來,道:
  「看來這才是真正的極限。當然你稱之為『超極限』也並無不可。」
  梁松柏搖頭道:
  「你錯了,你還未過得『死亡』這一關,所以你沒有資格談到『超極限』。唉,希望你能瞭解我的意思。」
  冷見愁道:
  「我可能瞭解也可能不瞭解,總之你雙腳最好不要移動,否則我最忙碌之時仍能殺死你。」
  梁松柏道:
  「你又錯了,我根本不怕死,當然如果不是萬分必要我也不願死。」
  他左手法訣一揚,霎時燈火都真正暗下來,攻勢已經展開,卻不知是何等樣的攻勢。
  冷見愁首先發覺自己在黑暗中變成奇異的發光體,由頭髮到腳閃出螢光。
  剛才在燈火通明處,他曾用一種礦物粉末使隱藏於燈光而漫天飄落的蠻粉露出痕跡。
  現在占染於頭髮衣服全身的董粉可顯露出威力。冷見愁在無邊黑暗中變成極顯著目標,無論他縱躍閃避及多麼快整,但只要一停下來,全世界的人都看得見他在哪裡。
  牌樓數以千計的燈火全部熄減,大地陷入沉沉黑暗中,居然連安居鎮的燈火也看不見。
  冷見愁左方和右方忽然一齊有殺氣湧到,別人最多只能感到這兩股森厲殺氣。
  但冷見愁卻看得見黑暗中右邊有一枝五尺短戟,左邊是兩支四尺二寸的短鐵矛,迅如風雨威若雷霆攻到。他甚至看得見這兩人凶悍鋼猛的表情,如果是在大白天,這兩人凶悍氣勢一定可以駭死很多敵手,可惜現在他們對付的是冷見愁,所以必須在漆黑無光之處動手拚鬥。
  冷見愁心中閃過一絲訝異,因為像這般可怕的高手,武林中並不多見,但何以會替邪惡的長春子梁松柏賣力賣命?
  他們知不知道自己為何拚鬥為何殺人?
  其實除了短戟和鐵矛之外,同時另有三把長矛兩把利劍一齊襲到。
  只不過在冷見愁看來,那三刀兩劍根本沒有威力,所以不放在心上不必加以注意。
  他的刀出鞘電馳雷劈,「破刀」劃過空氣時不但發出嘶風聲,亦有如鐵釘敲石發出無數火花,精亮刀光剎那明減,有如照明彈一樣使四下明亮了一下。
  破刀清清楚楚逐一割破那些人的喉嚨,每個喉嚨破洞噴出大股鮮血。
  風是腥的,血雨飛灑。
  梁松柏第二次看見冷見愁的可伯刀法,他很想歎氣或者呻吟,但全身忽然感到又貼又濕,血腥撲鼻,整個人說不出的不舒服。
  當然他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那七名手下(包括兩個高手)噴濺出來的鮮血大部分灑在他身上,當然他又知道是冷見愁特意這樣做,他唯一應該知道而偏偏不知道的是,冷見愁為何要這樣做?
  但梁松柏沒有時間慢慢考慮。
  他發出全面進攻的命令。
  一道淡淡的白影遠遠凌虛飛來,迅如疾風。
  冷見愁驚異地搖搖頭,這個手執宣花大斧的白衣人顯然是領袖人物之一,武功亦顯然強過剛才兩名高手不少,但這種人物何以甘心做梁松柏的走狗爪牙呢?
  白衣人的頭面都用白布套住,所以看不見相貌,但他那股稀銳凌厲的殺氣實是非同小可,因為除了鋒銳無匹之勢外,又使人覺得像潮水,像浪濤,源源不絕浩蕩無涯。
  冷見愁忽然感到「危險」訊號強烈鮮明。
  但白衣人憑什麼能取勝殺得死我?
  既然他兵器是「宣花大斧」,這種重兵刃衝鋒陷陣威勇莫當,可見得如果他是四大使者之一,必是「攻堅使者」。
  最可怕的是,攻堅使者只不過是梁松柏殺著之一,後面還有些什麼花樣?
  冷見愁忽然也像鬼魅一樣快得無人看得清楚已經挪移了數女之遠。
  他本應出刀對付「攻堅使者」,絕對沒有人認為冷見愁抵擋不住,更不會害怕逃避。
  但冷見愁偏偏不攻擊也不抵擋,現在他所站的位置正好利用梁松柏在當中作為緩衝,其實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採用這個戰略?梁松柏怎可能變成擋箭牌呢?
  誰也想不到冷見愁的夜眼此時居然能瞧見。
  而冷見愁也想不到白衣「攻堅使者』並非單獨出手。他後面固然有人手跟隨,可是由於攻堅使者速度快,後面人手趕不上來也不及幫他,所以後面那些人手不算數。
  冷見愁看見的是他原先所站的位置,後面七尺處聚集最少有十八個黑衣人影。這群黑衣人必是在他跟梁松柏說話以及其後殺人時用鬼魂似的腳步移近,他們才是幫助攻堅使者的主力。
  事實上,此地的黑暗跟土地星月無光的黑暗不盡相同。
  大地的黑暗無論如何多少有點極微弱光線,只不過人類眼睛不足以見物而已。
  但在一間沒有門窗、沒有任何縫隙可以透光線的密室內,那才是真正漆黑一團。
  而現在的黑暗卻像後者。並且黑暗得奇異,具有夢一般的魔力。如果不是冷見愁,只怕連自己眼睛閉起也不會知道。當然任何人若是閉住眼睛,外界一切絕對瞧不見了。
  冷見愁知道自己除了能看見本身螢光之外,還能看見敵方,能看見四周情景。但他當然不告訴梁松柏,寧可把這個秘密帶到陰間也絕不告訴他。
  梁松柏現在一定迷惑震駭得無可形容,所以他兩腳當真牢牢釘住地面,不敢移動半寸。
  冷見愁可以感覺到梁松柏的震驚以及他自信在大幅減弱。因此夢魔魔力的壓迫感突然減輕很多,甚至連黑暗也消退不少。
  遠處燈光偶然看得見,雖然如孤光偶露,卻使人知道仍然在堅實廣闊大地上。
  十二個黑衣人四面攻上,有的使刀劍,有的使槍鈞,有的使判官筆、短斧等。
  他們的掃式很普通,卻極快速而又無聲無息,也好像沒有畏懼,所以全都是攻而不守,因此普通的招式居然很有威力,因為他們只攻不守,似是毫無畏懼。
  可借他們不幸碰見冷見愁。
  冷見愁的破刀劈出去,清清楚楚看見以十二刀匯合而成的一招「風裡落花誰是主」,每一刀都一律劈中人右脅要害。
  十二個黑衣人幾乎在同一剎那象破鞋一樣躺在塵埃中。
  攻堅使者以及幾十個黑衣人追撲過來時,已經要踏著手下屍體前進、
  他那柄宣花大斧雖然又長又沉重,但砍劈時比起黑衣手下更兇猛,更迅快。
  所以冷見愁第二次使出「風裡落花誰是主」這一招,雖然劈倒了八個黑衣人,卻只能震開宣花大斧而未能殺死攻堅使者。
  因為冷見愁不想被宣花大斧阻滯刀勢。他知道每個黑衣人都很可怕。雖然武功有限(以他這種程度評論而已)。但他們不畏懼不怕死。個個好像是搶先撿拾黃金一樣,個個又都好像不明白會有殺身喪命危險一樣……
  攻堅使者宣花大斧每一斧都有山搖地動之勢。一連迅速猛砍劈九斧。
  每一斧都被「破刀」震開,而在大斧被震開之瞬間,必有黑衣人變成死屍,多則十個最少也有三名。
  所以在冷見愁四周已經橫七豎八堆滿幾十具屍體。血腥味可以把大傷風鼻塞的人熏得暈過去。
  但攻堅使者率領的人馬看來還沒有停止跡象,亦沒有被殺盡跡象。
  這種斬瓜切菜式的殺人場面,連冷見愁見了覺得噁心,可是他必須不停殺下去,所以更噁心。
  冷見愁一直牢牢站在原地,他不是不敢移動亦不是不能移動。事實他能夠「躡空蹈虛」而速度可能比幽靈還快還詭奇莫測。
  他之所以不動完全是因為釘住梁松柏。「釘住」意思是保持已測定測准的距離。
  因此當他身子忽然像電光閃移,破刀也像電光劈開攻堅使者腦袋之故,正是因為梁松柏忽然移動。
  梁松柏一移動,冷見愁也就跟著動。
  他動的時候當然就可以選擇對象。何況冷見愁一直站在固定位置被動挨拖拉機,使別人形成錯誤習慣。
  尤其攻堅使者錯得最厲害,所以腦袋一下子就像皮球掉落地上。
  冷見愁的破刀刀尖只差一點就可以切下梁松柏鼻子。他一刀砍下攻堅使者腦袋之後,刀勢宛如光馳電掣追上梁松柏。
  但冷見愁驟然停止,身子既不向前撲,破刀也停在梁松柏鼻尖兩寸之處。
  因為他「看見」梁松柏的表情。在如此漆黑所在除了冷見愁誰也不能「看見」什麼。
  除了梁松柏面上那種奇異邪邪惡的笑容之外,他還「看見」梁松柏雙手斜向上舉,作出摟抱姿勢。
  摟抱姿勢本身並無奇特可異,冷見愁只奇怪梁松柏何以兩手空空?他何以沒有任何兵器?
  就算他不以武功為能事,但手中至少也有木劍銅鈴之類東西才對。
  何況心靈中「危險」訊號忽然響起來,過了攻堅使者這一關。
  現在卻是第二關了。危險在哪裡?梁松柏赤手空拳能殺人麼?
  梁松柏忽然大笑道:
  「冷見愁,殺我呀!你的刀為何不會動?哈哈……」
  別人雖然不能像冷見愁黑暗視物,尤其是他心中刀勢延綿不斷(手中破刀不必當真揮舞砍劈)所以破去因邪法做志的黑暗天地,因而他能夠「看見」。
  但他本身亦因站滿螢火粉而於黑暗中刻劃出黃中帶綠迷濛螢光形象。
  此所以他站立姿勢無論伸拳還是踢腳全部看得清楚。
  可能由於他太迫近梁松柏,故此攻堅使者手下那些黑衣人都遠遠包圍而沒有撲過來。
  冷見愁道:
  「我不喜歡殺死太容易殺的人,你可能很自負很驕傲,但我卻隨便任何時候都能殺死你。所以我興趣不大。」
  梁松柏道:
  「你只講對了一半,你雖然很容易殺死我這個肉身這個軀殼,但你卻同時與我同歸於盡。」
  冷見愁道:
  「即使同歸於盡,但你有什麼值得高興,值得大笑呢?」
  梁松柏縱聲而笑,笑聲透露出很得意很自信情緒。
  冷見愁道:
  「你笑什麼?」
  梁松柏道:
  「笑你。」
  冷見愁訝道:
  「我?我很可笑麼?」
  梁松柏:「你不可笑,但你的想法看法卻很愚蠢可笑,你想不想聽一聽?」
  冷見愁道:
  「當然想,你肯說麼?」
  梁松柏道:
  「說出來對我並無壞處,所以我會告訴你。但信不信由你,我們同歸於盡之後,你的確走到生命盡頭,我卻不然。」
  冷見愁道:
  「你還能復活?」
  梁松柏道:
  「總之我個這『我』的意識並不像你一樣消減無蹤。我仍然在人世上,雖然人可能已改變另一副面目軀殼,但我仍然存在於世上,這一點才是最重要的,你以為如何?」
  冷見愁吃一驚,道:
  「如果你做得到這一點,天下再也找不到怕死的人。」
  梁松柏道:
  「所以你看,我笑得有沒有道理呢?」
  冷見愁道: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比你笑得更響亮。」
  他忽然也仰天大笑,笑得很舒暢愉快。
  梁松柏突然感到十分不妥,感到形勢好像忽然大有改變。
  是不是說錯了話?是不是這些話洩露某種重要資料因而冷見愁能夠對付他?
  他問道:
  「你似乎沒有愉快的理由?」
  冷見愁道:
  「本來沒有,但現在有了。」
  梁松柏道:
  「你以為既然我可以維持我之意識存在,則你亦可以辦到?」
  冷見愁道:
  「為了修練這個意識,一定下了很多很久功夫對麼?但我卻沒有,正如有人掉下水可以輕輕鬆鬆泅到任何一處岸邊,但有人跌落一條小河,馬上就翹辮子。」
  梁松柏道:
  「這個比喻很對,所以你愉快什麼?有什麼值得你大笑呢?」
  冷見愁道:
  「這一點恕我暫時不告訴你,等最後一刻我一定告訴你。」
  梁松柏聲音中多了某種希望,道:
  「你意思說我們現在先坐下來談判?」
  冷見愁道:
  「站著談一談就可以啦。」
  梁松柏道:
  「我可以答應從今而後永不招惹你,永遠避開你。行不行?」
  冷見愁道:
  「我希望已變成你手下魔軍的十萬冤魂同志。」
  梁松柏道:
  「冷見愁,你幾時打上『替天行道』招牌的?」
  冷見愁道:
  「沒有。我並沒有承認老天爺可以支配我。」
  梁松柏道:
  「你最好不要忘記,你有『極限』,而我卻沒有。」
  冷見愁道:
  「我會記得這句忠言,但我也不妨告訴你,我的極限並不操縱你手中。」
  雙方沉默一下。
  梁松柏道:
  「其實我手下實力還不弱,你何苦一定要拼?」
  冷見愁道:
  「你只剩下一個摧銳使者一個十殿使者,實力算不得很堅強。」
  梁松柏道:
  「任何一個使者就足以做成危機四伏情勢,尤其對付你。十殿使者有極大威力作用,希望肯相信我的話!」
  冷見愁道:
  「叫他過來,如果我告訴他幾句話而他認為不必擔心,你可以開出任何條件,我一定會接受。」
  梁松柏左手法訣一揚,剎時右側出現一條白衣人影,宛如在煙霧中飄浮不定。
  冷見愁盯一眼,道:
  「你是十殿使者?」
  白衣人道:
  「是,我叫徐靈。」
  冷見愁道:
  「我第一刀絕對不會傷人一根汗毛,但第二刀就一定殺你,看刀。」
  刀光比喝聲快幾百倍,所以等到人人聽見「看刀」聲音時,冷見愁的破刀仍在原處,對像沒有動過。
  不過白衣人十殿使者徐靈頭上尖形的白布罩卻分為兩片垂落肩頭,所以露出頭顱面孔。
  徐靈年約四十,而長頰陷,顎骨甚大,一望便知是很難相處的人(只有冷見愁看得見)。
  冷見愁道:
  「這是第一刀。」
  梁松柏訝駭交集,道:
  「這是什麼意思?」
  冷見愁道:
  「這意思說我取他性命亦易如反掌,但當然我並非為了表演而講他過來,現在我有話跟他說,你反對麼?」
  梁松柏只好道:
  「好,你說。」
  冷見愁道:
  「徐靈,你雙眉之間有三條直紋,當中那一條特別長些,如果我說我要一刀劈中當中那道直紋,只要你說一聲不信,你敢不敢說?」
  徐靈忽然不再飄浮虛縹,站在地上比石頭還重還笨,應道:
  「不敢。」
  四下黑得連人影也看不見,但冷見愁居然能看見他眉心三條直紋。
  因此證明冷見愁根本不是人,他簡直比「魔鬼」還可怕。
  冷見愁又道:
  「我曾經一刀劈死一個鬼魂,你信不信?」徐靈一身冷汗,修煉了二十幾年的「法力」不知跑到哪兒去了,說道:
  「我信。」
  冷見愁道:
  「這句話並不老實。」
  徐靈忙道:
  「是,是,在下正想講問冷老愁老爺一刀劈死鬼魂之後,那鬼魂是何等模樣?」
  冷見愁道:
  「我正要告訴你,我那一刀其實是兩刀,一橫一直,所以那鬼魂變成四片。」
  十殿使者一則內心震驚之極,二則感到好像站在森寒可怕刀氣中,所以身子索索抖抖,有如患了病疾。
  冷見愁又道:
  「其實我不是殺死鬼魂,只不過割斷他與外界某種聯繫的某種力量,我心中之刀比手中之刀更快,更鋒利,所以任何鬼魂都跑不掉,逃不了,你認為如何?」
  十殿使者吶吶道:
  「我……我……」
  冷見愁道:
  「你當然要親自試過才相信,我不怪你有這種想法。」
  十殿使者徐靈透一口大氣,道:
  「謝謝你,我馬上召幾個鬼魂給你試刀。」
  冷見愁道:
  「你太外行了,絕對不是這樣試法。」
  原來這種試法很外行,當下連長春子梁松柏也不禁豎起耳朵聆聽。
  徐靈忙道:
  「小可的確很孤陋寡聞,只不知應該怎樣做才是內行做法?」
  冷見愁肚子裡暗暗好笑。真想不到邪惡狡猾的人其實也一樣很容騙倒。只要有力量吃得住他,就大可以唬騙兼施,無往不利。
  他道:
  「你們都用左手法訣,右手要來幹什麼用?」
  徐靈不覺答道:
  「右手才是根本法快手印呀。」
  冷見愁道:
  「我不是說這個,我意思說右手比左手重得多,對不對?」
  徐靈道:
  「對呀。」
  冷見愁道:
  「沒有右手的根本法印要修練多久才成功?」
  徐靈道:
  「不一定,每種根本法印不同,最容易的一天就行,但最難的十年,二十年都不一定成功有效。」
  原來「根本法印」是最重要的環節,冷見愁總算把真相「唬」出來了,這環節一斷,有些可怕法術至少再練十年、二十年才可以施為。
  冷見愁道:
  「你真笨,講了半天還不明白。」
  徐靈十分惶恐,道:
  「是,是,小可一向笨得很。」
  冷見愁道:
  「梁松柏,你應當明白我的意思,你是主帥,道行比他們深厚得多。」
  梁松柏心下大是茫然,他可以發誓絕對不知道、不明白冷見愁到底講什麼,有何用意?但他豈能在手下之前表示愚蠢無知?
  他應道:
  「我明白。」
  冷見愁道:
  「不,你不明白。」
  梁松柏吃一驚,道:
  「我不明白?」
  冷見愁道:
  「當然不明白,如果你完全瞭解,一早就會指出,並且揭示徐靈應該怎樣做,你究竟知不知道應該怎樣才試得出我的刀法?尤其是我的『心刀』,威力究竟如何?」
  梁松柏勉強找出理由道:
  「我對武功不大內行,所以不知道『心刀』的詳情秘要。」
  冷見愁道:
  「那麼我告訴你,『心刀」威力來源只不過是『速度』而已,每一刀速度快得可以割開空虛,亦可以切斷時間之流,你說快不快?」
  梁松柏深深皺起眉頭道:
  「聽來簡直快得比光線還快了?」
  冷見愁這回答的是真話,道:
  「當然,如果不能比光線快何以你的法術可以遮天蔽地,使人感到伸手不見五指,使人找不到一絲光線?你能阻擋了光線卻不會受傷?但我刀勢一發就能刺穿黑幕?」
  梁松柏駭然道:
  「這就是『心刀」?」
  冷見愁道:
  「對,你用縮地之術也好,用其他法術也好,最強悍的鬼魂也好,都只擋不住我一刀,尤其是你們兩個人的右手絕對不能繼續長在身上。」
  強光一閃,耀眼生花,冷見愁的破刀忽然插回鞘內。
  但插刀動作絕對不可能閃耀出照亮大的光虹。
  事實上是冷見愁以絕快速度劈出兩刀才出現耀目強光。
  梁松柏徐靈二人此時才忽然發覺右手掉在地上。
  雖然事實上不至於法力全失,但全身本事至少失去十分之七八無疑。
  因此梁徐二人驚訝得不能置信地望住右膀。
  斷口處噴出鮮血之湧楚一時還不能使他們感覺到,好像這只是一件非真實的事。
  然後兩人一齊被攻心刺骨的疼痛侵襲而搖搖欲昏。
  這一剎那間十殿使者徐靈忽然地恍然回悟:「原來他分左問右扯了半天,卻只是騙出應該攻擊那一處部位而已。」
  梁松柏也自心頭靈光一閃:「原來他已曉得絕對不可以殺死我,兔得我施展『借體還魂重生』大法,唉,他怎知道我如果不借外界刀兵之力就施展不出此法?他怎知道如果一刀殺死我之時,我肉身潛存的能力就可以瞬間全部發揮,絕對可以一舉反擊取他性命?他不是人,是魔鬼……」
  忽然間四處明亮了很多,雖然還是很黑的夜晚。
  但已還是像剛才那麼黑漆,那種奇異夢幻似的壓力亦完全消失,安居鎮疏落燈火也可以看見了。
  至少還有過百拿著兵刃的黑衣人包圍窺窺伺著冷見愁。
  冷見愁當然很冷靜鎮定,既然已經一連渡過兩次死亡之險,而現在梁松柏法術失效,這些人豈能起得作用?
  他冷冷道:
  「摧銳使者出來答話。」
  一道白色人影緩緩走近。
  冷見愁道:
  「你叫什麼名字?」
  這白衣人也和十殿使者徐靈一樣,連頭帶面者蒙在白布裡,身上亦是一件白袍。
  他道:
  「在下施如山。」
  冷見愁嗯一聲,銳利目光上下打量他。
  「摧銳使者」施如山道:
  「在下派人扶下梁老員外和徐靈,以便敷藥包紮傷勢,只不知冷見愁爺準是不准?」
  冷見愁不知幾時已把破刀插在腰帶上,雙手抓滿藥材,這些動作在黑暗中確實不易看見。
  但幾種藥材都有辛濃芳香,尤其是冷見愁雙掌一搓,藥材完全變成粉末時,香氣更濃。
  「摧銳使者」施如山身子一震,急急退後兩步。
  冷見愁左手五指連珠疾彈,每一下都有一撮芳香粉末勁疾彈出,指法之輕巧迅快簡直中人難以相信那是男人的手。
  每一撮粉末都投入遠近屍首的傷口血泊中,他此舉的用意效果如響斯應立刻見功,瀰漫空氣中濃得使人作嘔的血腥味忽然消失,反而變成說不出舒服的甜香。
  冷見愁可以清楚看見四方過百的黑衣人,嗅聞到清甜得味之後,個個此起彼落地連連大打呵欠,然後一下子倒下一大片,人人都發出沉重鼻鼾聲。
  「摧銳使者」施如山連動也不能動,因為有一股強大可怕的殺氣籠罩住他,而且他隱約感到這陣殺氣並不止是「刀氣」那麼簡單,好像還有別的,例如冷見愁奇奧精巧無比的暗器手法亦是形成殺氣的一部分。
  冷見愁說道:
  「我有點後悔殺死幾十個人,因為他們根本就是被邪法和毒藥控制,他們不知道該不該攻擊別人,亦不知道死亡之恐懼,我應該一來到就殺死你們幾個人,尤其是梁松柏和你。」
  施如山吃吃道:
  「我?我只不過是個小卒,我也是聽命令行的人,我……」
  冷見愁接口道:
  「你是誰?」
  施如山愣一下,終於道:
  「從來沒有人騙得過你麼?我姓尤。」
  冷見愁道:
  「名字呢?」
  姓尤的白衣人道:
  「我名字叫吉祥。」
  冷見愁道:
  「任何人碰到你一定很倒楣,你乾脆改名為例楣算了。」
  尤吉祥居然很低聲下氣,應道:
  「是,是。如果冷見愁老爺放我一條生路,我以後一定改為尤倒楣。」
  冷見愁道:
  「本來我以為你是李碧天呢?」
  尤吉祥忽然有點激憤,道:
  「你只知道有個李碧天?我是大毒府掌門,身份和本事都不比李碧天差。」
  冷見愁道:
  「失敬,失敬,既然你敢不服氣李碧天,當然也是毒教一流高手,老實說你用『聖賢迷』上乘秘傳毒功使這許多人喪失了善惡是非的辨別力。而梁松柏而用邪法使他們不知道畏懼只會拚命進攻,你這一招的確有資格跟李碧天比劃了。」
  尤吉祥大驚道:
  「你……你怎知我秘傳無上毒功的名稱功用?」
  冷見愁道:
  「因為我是魔鬼,很多人都這樣說,其實是因為我認識『大自在天醫』李繼華。不過他也不過是一片落葉羅了。」
  尤吉祥跟別人一樣,一點也不明白「落葉」是什麼意思。但他卻知道「大自在天醫」是近百年來天下第一名醫國手。他可能不會毒功,亦一定知道很多很多毒教的歷史派流和秘密手法。
  無怪冷見愁一下子就知道他不是摧說使者施如山,也無怪他一舉手就破去「聖賢迷」無上毒功,唉,這個人究竟還有多少驚世駭俗本領呢?
  冷見愁又道:
  「你如果不甘自殺,那就出手吧,不過你最好記著,你自盡可以立刻死亡,可以立刻解脫,但如果我一刀把你劈成兩片,你練毒多年,功力深厚,比百足之蟲還厲害,你兩片身體還會有無量痛苦,要很信才真正死亡。你自己選擇,我不勉強你。」
  尤吉祥簡直無法招架。這個敵手一切都清楚瞭解,連毒教高手死亡時巨大可怕痛苦也知道。
  當然這只是指遭到刀兵之劫,傷勢絕不能醫治而肉體各部份生機仍在。
  由於煉毒日久,所以每一點肉體組織死亡時都極痛苦,直到全部死亡才停止。
  這種過程可能拖上三兩天這久。
  所以他們寧右眼下專門克制自己的毒藥,以便立刻死亡,立刻得到解脫。
  尤吉祥俯首考慮,不時歎一兩口氣。
  冷見愁居然不催促他,卻偶然從背後包袱抓出一些種類不同的藥材,雙掌一搓便成粉末,有時甚至會冒出淡淡的青煙。
  最少已超過一盞熱茶之久,冷見愁打破沉默,道:
  「尤吉祥『十八層地獄』可以算得是毒教無上功夫,你已經施展了十二層之多了,雖然還有一種,但我看可以到此為止,我決定不等候了。」
  尤吉祥笑聲很慘淡,道:
  「冷見愁,世上有沒有人可以擊敗你?」
  冷見愁道:
  「當然有,不過我懂得很多,所以能夠事先趨避危險,我永遠保持主動之勢,所以進退自如,而最重要的是我的對象不是人類,所以我個人的失敗死亡根本微不足道,但如果我能夠勝利,這意義之偉大,影響之遠就不言而語可以形容的了。」
  尤吉祥大聲道:
  「請告訴我,你想擊敗的對象是誰?」
  冷見愁道:
  「命運!或者你可以稱之為『極恨』,因為命運總是以極限之形式,境界表示出來。」
  尤吉祥忽然笑道:
  「我快要去了,但我仍然忍不住要告訴你一句話,我這句話就是:你瘋了!」
  他嘴巴一合攏,立刻變成蠟人一樣蒼白僵硬,也像站不穩的蠟人笨拙倒下。
  我可能真的瘋了,冷見愁舉步向安居鎮行去。
  我有好日子不過,偏要想盡法子跟自己過不去,如果不是瘋子,誰肯這樣做?
  房間很寬闊而且明亮,一頭擺著一張雲石圓桌,六張靠背椅厚軟墊子上都有人坐,除了徐小茜等三女之外,就是李碧天無嗔上人和小鄭。
  另一頭兩邊牆壁各有一排壁櫃,本來散發出各式各樣藥材味道,但後來牆角一個大火盆點燃之後,全室瀰漫著清爽而且又甜美的香氣。
  圓桌上有酒,還有五碟熱氣騰騰的小菜,一個大冷盤是熏雞和醬牛肉。
  李碧天道:
  「我唯酒菜都不會有問題,但我卻不敢保證這是不是我們最後的晚餐。」
  雪婷的子像她的人一樣敢作敢為,最先落在盤碟中,連吃七口,又乾兩杯酒,才道:
  「有你保證還怕什麼?」
  其他的人也不覺被她「豪情」所奪,先後動筷及互相敬酒。
  雪婷又道:
  「最後的晚餐是這一頓抑是幾十年後的那頓,其實有何分別呢?」
  最想不到的是小鄭居然最先答嘴,他還苦笑一聲,道:
  「大有差別。姑娘,大有分別。」
  雪婷道:
  「你告訴我吧,分別在何處?」
  小鄭道:
  「螞蟻尚偷生,能多活幾十年總是好的。」
  雪婷道:
  「當然,但如果要你不死不活地過日子,或者必須與相愛之人分離,過著孤獨淒涼的日子,更說不定要跟一個你絕不喜歡的人一齊過這幾十年,你怎麼說?」
  小鄭吃一驚,喃喃道:
  「不至於吧?命運會這麼殘忍無情麼?」
  無嗔上人道:
  「嘻哈,我很羨慕你。」
  雪婷挾了一大塊「獅子頭」放入美麗嘴巴內,才道:
  「為什麼?」
  無嗔上人道:
  「因為你的人生似乎很單純,一加一等於二,二減一等於一,但別人卻沒有這種運氣,因為不恨並非等於愛,不活並非一定亡,你可以不恨不愛,可以既恨又愛。你也可以不死不活……」
  雪婷道:
  「這種話你跟冷見愁去說,別找我。」
  她拒絕得乾脆俐落,根本不需思索,好像她天性就是如此。
  徐小茜溫柔地接上問說:「如果人生一切,甚至本身都是模稜兩可,那末探索與否,又有何區別?」
  雪婷不經思索就回答,可見得這答案必已早有,看來很可能也來自「宋媽媽」。
  她道:
  「不探索不反抗命運的一切安排是弱者,敢探究敢反抗是強人!」
  徐小茜道:
  「但不論北者或強人,仍然是傻瓜,既然如此,此區別何在?」
  雪婷道:
  「不知道,你最好問問冷見愁,他是強人傻瓜,你一這理弱者傻瓜。」
  她的話一針見血,徐小茜的確是「弱者」,因為她似乎既不敢亦沒有興趣反抗命運之安排,例如她中了「迷情孤獨蠱」,她居然仍很泰然自若淡淡地隨順命運,從來沒有露出過掙扎痕跡。
  無嗔上人道:
  「人生中種種矛盾唯一大智慧者能統一無礙。所以並非舉世之人皆是傻瓜。這些看法在佛經中原是很淺的道理,唉,可惜我向來不大留心從不去研究……」
  雪婷道:
  「閻曉雅,你吃得不多,話根本沒有講過,難道你一點意見都沒有?」
  閻曉雅清麗絕俗臉龐上,浮起淡淡笑容,終於開口說話:「我沒有意見,因為我是弱者,弱者向來沒有資格說話。」
  這話出自她口中,似乎比別人更能引起同情憐憫。尤其小鄭眼睛都發直了。
  雪婷忽然大聲道:
  「酒菜都吃夠了,李碧天,告訴我,你怎肯做梁松柏的爪牙走狗?」
  她已站起瞪大眼睛雙手叉腰,一望而知她不得答案的話,絕對不會罷休。
  李碧天訝道:
  「雪婷姑娘,每個人都有苦衷有秘密,我為何一定要告訴你?」
  雪婷聲音更大,理直氣壯地道:
  「因為你不同,你絕對不是他們那一類人。」
  李碧天啼笑皆非以及求救地望望別人,但當然沒有人肯挺身替他說話。
  雪婷挺胸叉腰眼睛瞪得更大,道:
  「快說,李碧天,你為什麼?梁松柏算老幾?」
  李碧天居然被她迫得很為難很可憐的樣子,張口結舌竟是答不出一句話來。」
  房門口忽然出現一個人,頭戴儒巾身穿天青長衫,天氣雖然已有寒意,但他手中仍然拿著把雪白鵝毛扇。
  此人也長得很清秀,而皮白淨,似以長衫羽扇的打扮,真有「儒雅風流」味道。
  他從目驚訝注視下走入房間,銳利而充滿自信的眼光逐一瞧過各人,才道:
  「是我。李碧天是為了我不得不幫梁松柏。」
  雪婷聲音居然比剛才還大,叫道:
  「你?那麼你又為何要幫梁松柏?你跟李碧天是同一類人,你以為我看不出來麼?」
  青衣人愣一下才喃喃道:
  「你雖然很凶,卻凶得可愛。」他眼光對準雪婷,剎時已迫得雪婷連連瞅眼,他好像有極大魔力,很快就使雪停不再瞪眼叉腰,甚至坐回椅上。
  青衣人這時才道:
  「我不是好人。我外號『惡仙人』,徐小茜一定可以幫我證明身份。」
  徐小茜溫柔地道:
  「你可以會在此地出現?你何以會幫助梁松柏?你何以認識嚴星雨?」
  她雖是詢問卻也等如證實青衣人是「惡仙人」號自至了。
  惡仙人韓自然道:
  「徐小茜,我發覺忽然跟李碧天一樣陷入尷尬形勢中,你的問題我非回答不可麼?」
  徐小茜道:
  「一來還是雪婷那句話,你跟別人不同,別人就是指梁松柏甚至嚴星雨,二來我們既然在你掌握中,既然已是最後晚餐,你又有何理由不敢回答呢?難道我們臨死前小小的好奇心也不肯給我們滿足麼?」
  韓自然搖搖羽扇,但動作不夠瀟灑,徐小茜聲音很溫柔,說話的亦完全是哀求式。
  可是威力卻有如用刀劍頂住咽喉,使人不能逃避,不能拒絕回答。
  房間內沒有一個人作聲,陷入整著尷尬的寂靜。
  過了好一會李碧天才喃喃道:
  「其實我本人亦想跟冷見愁較量一場,就算沒有韓自然,我可能仍然會在此地。」
  徐小茜以沉默固執目光望住韓自然,絲毫不肯放鬆。
  韓自然忽然大聲道:
  「你的問題恕我不能回答。」
  人人都多少露出失望神色。
  房門口忽然有人接口說道:
  「我可以回答。」
  此人衣服剪裁適體,質料華麗,看來不會超過三十歲。清秀白皙的面孔漂亮之極。
  雖然房間裡有三個當世絕色美女,可是他那種唇紅齒白眼睛烏亮的漂亮法,一點不比她們遜色。
  他腰間有一把綠鞘窄細長劍,用一隻比柔軟還美麗的手按住劍柄,姿勢瀟灑悅目極了。
  房間內連韓自然在內共是七人,見得此人出現走進來之時,沒有人不是驚訝膛目呆呆望住他的。
  不過驚訝膛目發呆的意思大有分別,像韓自然無嗔上人閻曉雅是一種意思。
  他們除了驚訝之外,眼中還透出一種不易形容描述的味道,小鄭則除了驚訝外,另有抑制掩飾不住的嫉妒之意思。
  只有徐小茜雪婷李碧天是比較單純的驚訝,因為這個男人實在太漂亮了。
  你一定想不到竟然會有這許多種不同的「驚訝」存在於世上。此外,這個漂亮的人居然能使得美女和高手們個個都變顏變色,亦是一件叫人很難相信的怪事。
  即使是近來最轟動江湖的冷見愁,大概也辦不到。
  「他」那對烏亮得好像會講話的眼睛,掃過每一個人的面孔,也跟每一個人微笑點頭招呼。
  他微笑的樣子更好看,那種味道比溫柔的徐小茜更溫柔。使人心跳的眼睛不時閃出代珍狂野的光芒,卻又比雪婷更野。
  之後,房間內展開一些奇異的迷離莫測的對話。
  「他」站在房間中心,單只看他所佔的位置,已經顯示出「他」是中心人物,而且無論在什麼地方,他也一定是中心人物。
  「他」最後望的是雪婷,似乎微感意外地挑一挑眉頭,這表情也好看之極。
  他用低沉聲調說道:
  「你一定是雪婷,你比從前美麗得多了。」
  雪婷道:
  「我見過你,在宋媽媽那裡,原來你那時嫌我不夠好看,所以沒有選上我!」她向來就是這般坦白,在宋媽媽這個名鴇那兒碰面的場面,以及男人為何而到那兒去都不問可知,換了別的女孩子,絕對不肯當眾提及。
  但雪婷居然又道:
  「我不知道這是幸或不幸?因為如果那時被你看上的話,我一定會被你迷死,相信直到現在仍然是你的奴隸,但也許被你迷死卻又很刺激、很快樂……」
  世間的「得」與「失」原來就永遠弄不清楚,原來就沒有確切的定義。
  「他」微微而笑,而頰和嘴唇好像更紅,襯以雪白齊整的牙齒。雪婷果然沒有講錯,他真可以迷死任何女孩子甚至男人。
  他眼光轉到徐小茜面上,柔聲道:
  「聽說你很不幸,告訴我,是不是很不幸?」
  蓊解語輕歎一聲,道:
  「是的。」他本想說:「難道你不知道?」卻終於嚥回。
  「他」又道:
  「他想是不是因為惡仙人韓自然的詛咒呢?」
  徐小茜露出苦澀笑容,道:
  「當時你叫我去見韓自然,莫非要他詛咒我?」
  「他」搖頭道:
  「當然不是,但他一定是見不得美麗女孩子,因為他不能忍受美麗女孩子不屬於他而落人別人手中。所以你才變成永遠不會落在任何男人手中的美麗女孩子。」
  徐小茜輕輕地歎息。「他」又道:
  「這種事情從前也發生過,三十年前有個外號『溫柔郎』的女孩子,名字叫水柔波,她是天下公認第一美人,她也不能屬於任何男人,直到現在她仍然不屬於任何男人。」
  雪婷看見徐小茜軟弱地低下頭,當即大聲道:
  「喂,你為何針對我和她?你不認識閻曉雅麼?你為何不跟她講話?」
  「他」道:
  「我只有一張嘴巴,所以只好一個個來,況且閻曉雅情況特殊一點,她比你或徐小茜都不同。」
  雪婷哼一聲,道:
  「她不見得比我們好看到那裡去,她跟我們有何不同?」
  「他」笑一笑,道:
  「當然不同,你很美,卻很野,像已伸出尖爪的貓,徐小茜也很美,但已不屬於這個人世。至於閻曉雅……」
  他忽然轉眼望住小鄭,小鄭馬上轉開目光,不敢瞧他。
  他又道:
  「閻曉雅也有貓一樣的尖爪,但永遠隱藏在掌肉內,她也很溫柔,卻用一層薄霜做外衣,如果我要一個女人,我會要她,可能我現在就要她,閻曉雅,你同意麼?」
  閻曉雅首道:
  「同意。
  「他」忽然又問道:
  「小鄭,你呢?」
  小鄭盡力隱藏起他的表情,苦笑道:
  「你和冷見愁說什麼都行,我算得什麼呢?」
  「他」第一次皺起眉頭,第一次微露受到挫折神色。冷冷道:
  「冷見愁也一樣?」
  小鄭道:
  「事實的確如此,而且如果我是女孩子,實在不知道跟隨你們哪一個才好。」
  「他」忽然恢復笑容,道:
  「我不否認冷見愁果然有資格。幸而除他之外沒有任何別的,包括連四在內。天下也再沒有別的人……」
  雪婷大聲道:
  「連四也不錯,但你為何特別提起他?他現在怎樣了?」
  「他」口中嘖嘖兩聲,道:
  「看來連四果然也有一手,雪婷你很記得他麼?」
  雪婷道:
  「當然啦,他是我未婚夫。」
  「他」笑道:
  「好,那麼我告訴你……」
  這時卻連閻曉雅亦微微側頭豎起耳朵吟聽。
  「他」道:
  「連四前兩天跟我較量過,當時還有飛天鴿子吳不忍在場,我們打得很公平,以一對一,我的芳草劍刺中他……」
  雪婷倒抽一口冷氣,道:
  「嚴星雨,連四難道也像上一次那樣,任你刺中他而不拔刀還手?他竟然不敢拔刀麼?」
  閻曉雅耳朵似乎豎得更高。
  這個「他」原來就是「煙雨江南」嚴星雨,他道:
  「不,他使出家傳的『拔也訣』,拔刀訣的確名不虛傳,我再說一次,拔刀訣的確實名不虛傳。」
  雪婷忽然尖叫一聲,跳起身卻被徐小茜一手拉住,才沒有向嚴星雨衝去。
  當然人人都知道都瞭解雪婷的想法和心情,乃因為嚴星雨拚命誇讚連四拔刀訣,但嚴星雨本人卻絲毫無恙出現此地。則那一項拚鬥結局已經不部可知,雪婷為了連四生死而著急失態,自是人情之常。
  嚴星雨又道:
  「我中了他一刀,雖非致命部位卻也負傷很重。」
  大眾都不作聲等他說下去,那連四的結局當然是死亡,人人皆知,現在只不過等他親口宣佈而已。
  嚴星雨又道:
  「連四也中了我一劍,我用的就是這把芳草劍。但他傷勢雖然不輕,卻也不比我嚴重。所以他現在是死是活,連我都不知道。」
  仍然是雪婷問道:
  「你說你傷得比他嚴重,但你現在看來好得很,比最健康的人還健康,而你卻又不知道他的生死?為什麼?又為什麼你傷勢好得那麼快?」
  嚴星雨笑一下,那笑容漂亮的連男人也為之目眩神搖。
  徐小茜有點像自言自語地道:
  「奇怪,實在很奇怪,有時你很瀟灑,風度絕佳。但卻不是這種漂亮法,我敢擔保絕對不是,味道不同出完全不同……」
  嚴星雨笑容未斂,道:
  「我是殺不死的,我有身外化身,連惡仙人韓自然也遠遠比不上我,所以我可以來到此地,而連四爺死活尚未分曉。」
  如果他真有「身外化身」,當然就解開了重傷忽痊以及變得出奇漂亮,跟另一個形象味道完全不同的疑問了。
  嚴星雨明亮目光投向無嗔上人,忽然面色一沉,露出很生氣樣子,道:
  「你答應過我什麼事情?你自己還記得?」
  無嗔上人面色變得蒼白,吶吶道:
  「記得,我怎麼會忘記呢?」
  人人這時才知道原來無嗔上人本是「煙雨江南」嚴星雨方面的人,並不是冷見愁的朋友。
  但無嗔上人何以又變成冷見愁朋友?何以又來到安居鎮出手幫助徐小茜等殺鬼脫閒?
  嚴星雨生氣得幾乎要象女孩子跺腳,道:
  「好呀,既然你記得,你何以不但沒有把冷見愁頭拿來見我?反而幫他跑來此地胡鬧?還把梁松柏和二公子殺死?」
  無嗔上人稍稍恢復鎮定,道:
  「我事前完全不知道此地與你有關啊!況且梁松柏對我也很不客氣,甚至要取我性命。」
  嚴星雨怒道:
  「取你性命就取你性命,難道你的命很值錢?你死了有沒關係?」
  他簡直象女人撒潑的那種蠻不講理的樣子,而無嗔上人居然陪笑連連點頭應是,好像他的命果真很不值錢一樣。
  嚴星雨重哼一聲,忽然改變對象,望住李碧天,道:
  「你因韓自然之故才幫我麼?」
  這話裡面有骨頭,人人聽得出來。
  李碧天微笑道:
  「你別生氣,我對付外人不得不這樣說而已。」他聲音溫柔得好像對世上最美麗的女孩子說話一樣。」
  嚴星雨瞪著的眼睛忽然透出柔和,充滿感情的表情。他道:
  「那很好,如果你不是這樣,我會忽然發現不能相信世上任何的人了。」
  李碧天聲音仍然十分溫柔,道:
  「你放心,我總是會幫你的。」
  嚴星雨那對充滿柔情蜜意的眼睛,轉到韓自然面上,說道:
  「冷見愁就快來到,你們一切都準備好了沒有?」
  韓自然聲音表情也像李碧天,變得很溫柔,道:
  「當然都準備好,本來有一個地方非常合適,其後我放棄了,因為當時我缺乏一個象無嗔上人這種高手,當然如果還有一兩個就更妙了。」
  嚴星雨道:
  「我和閻曉雅、小鄭三個人加起來算一個好不好?」
  韓自然道:
  「那就好得不能再好,但有一句話我必須當眾向你再提一次,冷見愁絕對不是平常人,你給我的詳細資料已經說明這一點,他的力量很難估計,他甚至很有可能擊敗『命運』,這是最可怕而又令人興奮希望的事。」嚴星雨道:
  「他就算能對抗命運,但關你什麼事?何須你為他的成就興奮?何須你寄望於他?」
  韓自然道:
  「古今往來誰能對抗命運呢?沒有!連接近勝利的人都沒有,所以如果我們代表命運把守這最後一關,我還是那句老話,只要冷見愁過得我們這一關,我和李碧天見以後絕對不惹他碰他。」
  嚴星雨有點不高興,道:
  「你已經講過五次啦!」
  韓自然笑道:
  「對不起,我越老變得囉嗦了。」
  嚴星雨驚訝地望住他,道:
  「你老?你幾時開始覺得自己老呢?」
  韓自然道:
  「我已是四十多歲的人,想不認老也不行啦。」
  嚴星雨道:
  「如果我讓你回到排教,讓你當教主,連單恭叟的夫人也一齊收下,你一定不會覺得老,哈,哈……」
  韓自然一點也不覺得好笑,不過仍然陪他笑兩聲,才道:
  「黑石谷那個陷阱還在麼?」
  嚴星雨道:
  「當然還在。」
  韓自然道:
  「你讓四路把守黑石谷人馬,在那荒涼可怕地方白白浪費了寶貴青春,又何苦出來呢?」
  嚴星雨面色一沉,他面色以及情緒喜怒變得很快,道:
  「你少囉嗦,我且問你,飛天鴿子吳不忍奉冷見愁之命,以絕世輕功越過無重數禁制,見到了你,你們談什麼?」
  韓自然道:
  「冷見愁只問我兩。一是世上究竟有沒有『鬼』?活人能不能操縱控制?二是我和李碧天打算出手幾次?」
  嚴星雨道:
  「該死,你一定答應他,你們只出手一次。」
  韓自然道:
  「一次跟一百次其實已無分別,你想想看是不是呢?」
  嚴星雨想一下,忽又泛起那種可以使男人目眩神搖的笑容,走過來拉住韓自然的手,輕輕道:
  「我們私下談一談,我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面了,是麼?」
  無嗔上人面色變得最厲害,但他盡量低頭不讓人家看見。
  嚴星雨忽然又伸手將閻曉雅拉起身,道:
  「你跟我們一齊去。噢,對了,小鄭你反不反對呢?」
  小鄭也像無嗔一樣低下頭,用蚊子一樣聲音道:
  「我算老幾?我怎敢反對呢?」
  雪婷忽然大叫道:
  「冷見愁!」
  人人都大吃一驚,向房門望去。
  但房門那邊空蕩蕩杏無人影。
  嚴星雨道:
  「喂,你敢是眼花?冷見愁就算已經來到,但也不可能在你們眼前出現。」
  雪婷道:
  「如果你很有信心,為何我一叫你們全都嚇一跳?唉,我真希望他忽然出現,我將與他並肩奮戰,直到流盡全身最後一滴血,徐小茜,你呢。」
  徐小茜寂寞地笑一下,並不回答。
  雪婷咕嚕道:
  「你永遠是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但冷見愁終於不會出現,他現在在什麼地方?他知不知道面對著的是何等可怕的危險?他知不知已達到『命運』最嚴酷艱苦的關頭?
  閻曉雅自知一踏出那個房間之後,就永遠不是徐小茜、雪婷甚至小鄭的同路人。
  她覺得好留戀那些人,雖然並不是很知心莫逆,但他們的世界,不但有冷見愁在內,而且充滿光明溫暖。
  不管有沒有「愛情」,那個世界還是值得留戀、值得嚮往。
  嚴星雨的世界卻剛好相反,雖然說不出有什麼黑暗冷淡,而且還有嚴星雨,一個她所迷戀甚至肯為他付出生命的男人。
  可是他這個世界何以沒有值得留戀的味道?何以令人有殘酷之感?何以令人老是覺得宛如迷途於汪洋無涯的大海中一樣的迷惘?
  嚴星雨會叫她做很危險的事,會有時好久都不見一面,使人根本不知道他在哪裡,他正在做些什麼事,嚴星雨使人無法瞭解他,甚至連最簡單如「他喜歡什麼?」都不知道。
  嚴星雨會當眾讓人家知道他能控制她,最可怕者莫如當小鄭的面帶走她,還表示帶她去尋歡作樂。
  冷見愁為人及性格可能也不易瞭解,但其他各點他絕對不肯做。
  他們一行三人離開大樓,穿過幾條走廊,來到一間屋裡,燈光很明亮也很暖和。
  屋子裡門窗都用棗紅色厚絨遮住,厚厚的地面,還有許多珍貴的擺設,最特別的是房間中心有一張八尺長八尺寬的床,這張床四四方甚是巨大,的確很少見,但只是特別的一部分,最特別的是床上已有兩個人,一男一女,都是赤裸著身體。
  那個男人已屆中年,但全身肌肉皮膚依然像年輕人一樣,面貌相當俊秀。
  那女子最多只有二十歲,娟美面龐流露放蕩味道,船票甚佳,皮膚相當俊秀。
  他們雖然嚴星雨三人進來,但仍然相疊著不肯分開,不過男人一直盯著嚴星雨,而女子則一直望住李碧天。
  閻曉雅居然好像是並不存在的,竟然引不起他們瞧一眼的興趣,連閻曉雅自己也不禁感到意外和詫異。
  這種場面她不但見過,還可以形容見過得多,因為她夜間出動之時,高來高去出入於各種宅院屋子,房間裡的人不論是真正夫妻抑是賣笑偷情,都不可能發覺有一對眼睛在不可能的角度瞧看,所以最放浪形骸、最淫褻的書面她都看得多了。
  嚴星雨首先脫了外衣,回眸見李碧天和閻曉雅都靜靜站著,便笑嘻嘻地伸出雙手分別摸捏他們面頰,道:
  「唉,你們不必害伯,都是自己人,他是陶大哥陶正直,這個騷妞是莫憐卿。」莫憐卿嗲聲嗲氣道:
  「你的朋友是誰?」
  奇怪的居然是陶正直代嚴星雨回答,道:
  「你就是毒教天下第一高手李碧天。」
  莫憐卿啊一聲,道:
  「失敬,失敬。」她掙動一下,卻仍然被陶正直壓住,反而因這一功而醜態不堪入眼,但她仍然不肯閉嘴,道:
  「我記得他外號是『海枯石爛』,哎,多美的外號啊。現在又親眼見過你,恐怕將來想忘記你真不容易。」
  嚴星雨用水晶和琥珀杯斟了兩杯美酒,給李碧天和閻曉雅各一盅,卻聽莫憐卿又道:
  「陶大哥,為何你的外號叫做『人面獸心』那麼難聽?」
  陶正直忽然低哼一聲,道:
  「外號好聽難聽不要緊,可是最氣人的是我居然不能列名惡人譜上,我還不算惡人麼?」
  嚴星而卻對李、閻曉雅二人笑道:
  「喝酒,喝酒,多喝幾杯你們就不會拘束了。」
  他又很溫柔地對李碧天道:
  「我們都不拘束之後,都擠到床上,不過我先告訴你,我先暗陪陶大哥,然後輪到你,你不生氣吧?」
  李碧天笑一下,道:
  「當然不生氣。」
  嚴星雨轉向閻曉雅道:
  「等一會陶大哥先陪陪你,等我有空才陪你。」語氣卻變得有點命令的意味了。
  閻曉雅沒作聲,但心中所想和李碧天一樣,那『人面獸心』陶正直雖然名氣晌亮,聽說武功亦已深不可測,但何以嚴星雨好像對他非常非常賣帳?甚至隱隱有願意被他控制為他做一切事情的味道?
  卻聽陶正直又道:
  「等咱們收拾了冷見愁之後,我一定去找少林武當的晦氣,問問他們為何不把我列入惡人譜上?」
  嚴星雨笑道:
  「別急,南七省除舊冷見愁,北六省還有一個魔刀呼延長壽。」
  陶正直忽然離開莫憐卿,翻身仰臥床上(當然形狀很難看)。喃喃道:
  「呼延長壽,呼延長壽,唉,這個咱們還是不要碰的好,否則我老早就弄掉他了。」
  嚴星雨訝道:
  「為什麼?他的魔刀莫非比冷見愁還厲害?
  陶正直道:
  「他和冷見愁誰厲害還不知道,但呼延長了厲害最可怕的是什麼你知不知道?」
  嚴星雨道:
  「難道不是他的刀法?」
  陶正直坐起身,道:
  「不是,當然不是,我親眼見過他祖父施展魔刀。」
  嚴星雨道:
  「你見過?什麼時候?刀法如何?」
  陶正直道:
  「三十年前刀法厲害極了。連刀王蒲公望也差點完蛋,但我敢保證呼延長壽刀法比他祖父更厲害。」
  嚴星雨道:
  「既然如此,何以你又說最厲害最可怕的不是他的家傳絕世刀法?」
  陶正直道:
  「唉,刀法是靠人使出來的,呼延長壽最可怕的是他的刀。叫做『悲魔之刀』,最厲害的是他的心計智謀,十多年來他橫行北六省,但我也費了十年功夫地嚴密追查他的資料,誰知仍然只有這麼多,至於他出手行事方式,亦沒有一次相同,你簡直無法對這個人下任何判斷。」
  嚴星雨皺起長長的眉毛,卻反而另有一種很好看迷人神情。道:
  「這樣說來,我嚴星雨還比不上他啦?」
  陶正直笑道:
  「你如果比不上他,南七省老早就給他縱橫了,不過你干萬不要忘記,無論武功單打獨鬥,你未得你大爺爺平生絕學真傳,所以一定不是他對手。」
  嚴星雨道:
  「冷見愁呢?」
  陶正直想了一下,才道:
  「那就不知道了,唉,我也希望能夠知道,更希望能親眼目睹他們作生死之戰。一定非常精彩,可能比三十年前南京東校場那一場拚鬥還精彩……」
  嚴星雨忽然道:
  「李碧天,閻曉雅,你們還不喝酒?為什麼?」
  李碧天微笑道:
  「我決定回去那邊,閻曉雅你呢?」
  閻曉雅眼中射出堅決光芒,道:
  「我也一樣。」
  李碧天徐徐道:
  「我仍然為你出手,全心全意全力,閻曉雅你呢?」
  閻曉雅道:
  「和你一樣。」
  李碧天道:
  「如果我不回去那邊,當然天下人人皆知我和你是怎麼一回事。如果天下人人皆知,我又何必犯險拚命?嚴星雨,我完全是為了這種醜事不肯傳揚出去,我才不得不完全聽命於你。」
  嚴星雨喜怒情緒向來變換得極快,也表現得很強烈,他立刻瞪大眼睛怒道:
  「原來你只是為了名譽,並不是為我,好,你走,你滾,以後我絕不睬你。」
  他如果翻臉動手,李碧天還可以趕緊溜掉,但這種又生氣又負氣的嚷罵卻又不能太當真。李碧天既不能指袖而去,只好像木頭一樣不動。還放軟聲音道:
  「你別誤會我的意思,如果我不是為了你,這一次何必還要全力幫你對付冷見愁?」
  嚴星雨非常不滿地尖聲道:
  「但你只答應為我出一次手,哼,你對我很好麼?」
  李碧天道:
  「韓自然剛才也說過,對付冷見愁這種人,一次跟一百次都一樣。」
  陶正直道:
  「這話倒是不假,如果你贏得他,他不會有第二次機會,但如果輸給他,也沒有機會翻本,一流高手相爭可伯之處就在於此。」
  嚴星雨用力搖頭,這個動作居然使所以有人都發現他頸子很白嫩,不像一般練武功的人那麼粗壯。
  他道:
  「不對,無嗅還不是向冷見愁出過手?還有閻曉雅小鄭都是,但他們都還有機會再接再厲。」
  床上的莫憐卿伸展推開四肢,書出一幅極強烈誘惑放蕩的「大」字圖形。
  她嬌聲說道:
  「像無嗔以及閻曉雅小鄭這些人恐怕都靠不住了吧?」
  閻曉雅居然不作聲。
  陶正直直盯她一眼,道:
  「她雖然絕不會出賣你,嚴星雨,你卻得小心些。因為她已經動搖了,至少不會全心全意為你賣命。」
  嚴星雨眼光如箭射向閻曉雅,道:
  「告訴我,你絕對靠得住,願意為我賣命。」
  閻曉雅象傀儡又像學舌鸚鵡,道:
  「我絕對靠得住,願意為你賣命。」
  嚴星而欣然笑道:
  「很好,這樣才是我的女人。」
  陶正直忽然道:
  「嚴星雨,你先帶他們兩個回去,也替他們掩飾一下,然後把花解語雪婷放入『渺茫斷腸刀兵』大陣中,我到時就會露面商量一些細節。」
  嚴星雨頷首道:
  「如此甚好。」一手牽住李碧天,另一手勾住閻曉雅細腰,但走到房門口,陶正直又道:
  「冷見愁現在怎樣了?」
  人人都聚精會神等候答案。
  嚴星雨停步歎口氣,道:
  「冷見愁真了不起,連他的名字都有符咒具有驚人魔力。」
  陶正直笑道:
  「你放心,他的魔力快要消失了。」
  嚴星雨道:
  「冷見愁已闖過老二尤吉祥和老三梁松柏那一關,他本應一直向這裡來的,但卻忽然在鎮上出現,敲開一間酒肆的門,正在飲酒。」
  陶正直道:
  「這廝的確狡猾得很,他明知滿頭滿身都有螢光粉,在黑夜中對他很不利,所以乾脆先去喝酒休息,等到白天才出來。」
  嚴星雨道:
  「他一定不是這個用意。」
  陶正直道:
  「若非此意,八成是他亦已負傷,必須拖延時間休養傷勢。」
  嚴星雨道:
  「也不是。」
  陶正直立知道:
  「難道他等援兵?」
  此人隨口對答,不但顯示出思想快捷無比,而又有算無遺策那種可怕的力量。
  嚴星雨道:
  「猜對了,有一個人正在陪他喝酒。」
  陶正直道:
  「誰?」語氣雖然很平淡,可是人人卻都感到他是裝出來的。
  嚴星雨道:
  「不知道,冷見愁敲開酒肆要了酒菜,等了不久那人就來了。」
  陶正直道:
  「連四身負重傷,決不是他。」
  莫憐卿忽然縮起身體,變成一團暇球一樣,怯怯道:
  「敢是飛天鴿子吳不忍?」
  嚴星雨搖頭道:
  「恐怕不可能吧?」
  陶正直道:
  「就算是他,他能發生什麼作用?還不是趕來送死麼?」他又笑一聲,道:
  「憐卿你不必怕他,如果他不是有利用價值,我老早就取他性命了,有一次他躲在水底三日三夜,靠一根蘆葦透出水面換氣,我根本有意放過他,否則他老早屍骨無存了。」
  莫憐卿發出歡欣笑聲,身子四肢又舒展成刺激男人眼睛的「大」字形,她道:
  「唉,你從未告訴過我這些事,你真壞,你還時時嚇我說害怕吳不忍會找上門來……」
  陶正直眼睛盯住她小腹那一帶,笑道:
  「我如果不這樣說,你的戲就不會演得那麼逼真了。」
  閻曉雅、李碧天都不認識飛天鴿子吳不忍,所以對於有關整治他的陰謀詭計,既不感興趣亦不關心。
  陶正直又道:
  「那人很可能就是吳不忍。」
  嚴星雨吃吃笑道:
  「不會,一定不會,我老早在吳不忍身邊布了一著棋子,如果是他,我一定會收到飛鴿傳書。」
  陶正直道:
  「吳不忍有過比飛鴿還快的記錄,你難道忘記了?」
  嚴星雨道:
  「他怎能每次都比飛鴿快?我絕對不信?」
  飛鴿傳書不但在古代是最快速的方法,就算現代亦已可能有恢復使用的價值,因為已有醫院證明利用飛鴿傳送血液樣本(一根小小管子而已),同樣的距離飛鴿只花五分鐘而汽車則要二十分鐘(當然交通擠塞因素包括在內),而且比用任何工具運送都便宜。
  不過較長距離的話,飛鴿的成功效率就有點問題了。換言之就是不夠安全。所以最好是沿途設立很多的「站」,使每一雙飛鴿只限於很安全的較短距離,但這一來又不免使速度拖慢了。
  當嚴星雨終於擁著閻曉雅走出房間時,她忽然感到茫然和麻木,當然她仍然刻答應為嚴星雨做任何事甚至付出性命。可是現在卻突然覺得這種允諾簡直全無意義,既不能令她興奮,亦不能令她驚慌或後悔。
  她心中只剩下一片麻大和迷惘……
  都已經就快天亮了,可是還在喝酒的兩個人卻全無絲毫停止的意思。
  這兩個人一個是冷見愁。破刀橫擱桌角,顯示情勢不尋常,隨時都會動用。
  另一個人是五官清秀。雖有倦容,但兩眼炯炯有神,顯示他仍能隨時隨地應付任何情勢變化。
  他就是「飛天鴿子」吳不忍。
  吳不忍干了滿一大盅,舒服地摸摸肚子,才道:
  「你大破『梁邪尤毒』險關,這番精彩經過比天下任何下酒菜都有味道很多。」
  冷見愁道:
  「吳哥,你兼程急趕數百里路來此見面,我當然知道你的心意。」
  吳不忍歎口氣,眼睛從敞開的肆門望出黑暗街上,說道:
  「我沒有打算瞞你。」
  冷見愁道:
  「有誰知道你的行蹤?」
  吳不忍道:
  「沒有,連郝問都不知道,你敢是忘記了我這樣做法安全是你的要求?」
  冷見愁面孔表情藏在迷霧中。
  他一定遭遇到某種困難,才會在朋友面前隱藏起表情,他遭遇到什麼困難呢?何以不敢被真正的朋友窺見內心情緒呢?
  吳不忍沉默一會,才道:
  「如果是你的事情,我可以為你拚命,如果是我的事情,你放大膽子說出來,我一定支持得住。」
  所謂你的我的事情,當然是說「困難」。
  冷見愁那麼決斷有魄力的人,卻也考慮了好一會,才道:
  「是你的事情。」
  吳不忍慢慢垂下頭,輕輕道:
  「是關於莫憐卿麼?」
  冷見愁道:
  「對,在這世上你最關心的人是她,所以你一下子就猜出來了。」
  吳不忍道:
  「她怎樣了?」
  冷見愁用力道:
  「她已經死了。」
  吳不忍閉上眼睛,眼角卻沁出淚水。
  冷見愁又道:
  「是梁松柏親口招出來的,我還從他口中知道了很多秘密,這就是我為你不取他性命之故,你支持的住嗎?」
  吳不忍深深歎口氣,沒有作聲。
  冷見愁道:
  「你為她負兔含屈多年,你為她出生入死不知多少次,殺死不少人,所以我本希望你能與她過一段快樂日子。」
  吳不忍聲音有點粗啞,道:
  「我明白你的好意,我絕對不會怪你多管閒事。」
  他作深呼吸時發生呼嚕的聲音。
  很慷慨大方「流血」的男人事實上不多,但輕易「掉淚」的男亦的確很少。
  所以聽到「大丈夫流血不流淚」這句話的男人切莫沾沾自喜,以為不流淚就是「大丈夫」。
  其實還差十萬八千里。因為不流淚並非就表示能夠為理想為正義而「流血」。如果只能夠「不流淚」而不能「流血」豈能算是大丈夫?
  吳不忍已表示過他可以為冷見愁「流血」,所以他雖然也流淚,卻仍然不失大丈夫本色。
  冷見愁道:
  「莫憐卿一定是很好也很聰明美麗的女孩子,她在世間短短一生中,竟然有你這樣一個知己,雖是彩雲易逝這麼年輕就離開人世,卻已不枉此生。」
  吳不忍甩頭,好像用這個動作就可以甩掉悲傷甩掉回憶。他面色變得十分嚴肅,道:
  「我的感傷可以留到空閒之時才拿出來,所以現在我們談正事,談你的問題。」
  冷見愁道:
  「我的事非常簡單,當然也非常危險,但今天下,也恐怕只有你一個人才辦得成,吳哥,別的話我不必多說了,是麼?」
  吳哥仰天一笑,突然豪氣迫人,道:
  「你當然知道,別的我可能會害怕,但唯有『危險』我絕對不怕?」
  他們一齊舉起斟得滿滿的酒盅,一齊一仰而干,四目相投,一切都盡在不言中,寒冷秋風吹來,含有無限悲涼壯烈味道,易水蕭蕭西風冷,只不知幾千年前荊軻揖別燕太子丹之時,是不是這般心情?
  徐小茜覺得很冷很冷,雖然在飄渺朦朧的無邊迷霧中,不但見到了冷見愁,而且還被他強有力的雙臂擁抱著,可是休以還是這麼寒冷?何以如此的飄忽迷濛?
  她輕輕道:
  「冷見愁,你知不知道我想什麼?」
  她聽見冷見愁問道:
  「想什麼?」
  她回答道:
  「我好希望現在馬上死掉,永遠離開這個可怕、冷酷,坎坷的人世。」
  對於冷見愁這個人,徐小茜不論是對別人說或自己悄然沉思,都承認不瞭解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但奇怪的是在她最隱秘,最深密意義中(佛家稱為獨影意義即系潛意識),卻感到並非如此。
  她覺得可以跟冷見愁談論任何一切心事,可以依靠他,可以讓他幫忙而不必說「多謝」。
  但徐小茜又感到非常憂懼,所以不敢接近他,根本亦不敢訴說任何心事。
  因為有一個道理非常顯淺,如果從未得到過,就永遠不會有失去的憂懼。
  可是四下如此陰暗淒冷,眼中景色迷迷濛朦,她既不知身在何處,亦居然想不到要弄清楚這一點。
  總之,她軟弱得好像十一、二歲的小女孩,所以她不但對冷見愁說各種話,亦害怕他忽然跑掉或者忽然不理她。
  她那張面龐,一向美麗溫柔得有如春水。現在卻平添楚楚淒艷,隨便任何男人都能夠一望而知徐小茜已經是柔腸寸斷。已知道也正陷於飄渺迷茫的情況中……
  梁宅隱賢閣樓上大廳內,氣溫竟比效野還寒冷得多。
  七盞吊燈好像天上的北斗星飄浮於茫茫夜空中,燈光說明不明,說暗亦不暗。
  地上縱橫豎立好多支麻番,每一支香旗都無風自動,顯示必有一種超自然力量控制支配這一切。
  麻番中心點,亦正是七盞吊燈中心位置,徐小茜和雪婷兩個人伏著不動。
  她們是在李碧天閻曉雅以及嚴星雨回到房間時,聽到他們講了幾句話,李碧天袍袖一指,她們就大去知覺,接著被送到此利,但至今她們尚未像平時樣清醒過。她們身體能感覺,思想能活動,卻不像平時那樣能完全清醒能控制自己。
  雪婷正如徐小茜一樣,根本不知道身在何處,亦不知道身側伸手可及之處有個徐小茜。
  她最先看見的人居然不是冷見愁不是四連,而是她常常故意鬧彎扭搗蛋的老祖父雷傲候。
  雪婷知道祖父已緊擁抱著她,因為她拚命告訴他說很冷,她知道祖父非常愛自己,雖然他從不說出口,亦沒有特別的態度,但她卻知道。
  所以她專做一些傷害自己的事,使祖父心疼心傷。
  如果祖父不關心不疼愛她的話,雪婷就算把身上的肉一塊塊切下來,祖父決不會為她心疼心傷。
  世上無無數數的孩子們,總是喜歡用這種自我傷害,自我虐待方法,去傷寵愛他們的父母。
  雪婷忽然看見冷見愁。
  她雖然冷得簌簌發抖,但心頭卻泛起陣陣溫暖以及毫無拘束願忌的歡暢。
  「冷見愁,我想得你好苦,你為何總是不聲不晌跑來跑去。」
  冷見愁給她一個看不真切的微笑,那是冷見愁拿手好戲,好像有回答有反應,但其實你的得到只是一個無法抓住無法解釋的「印象」而已。
  雪婷大聲道:
  「快抱住我,我冷死啦,這兒是什麼鬼地方?」
  雪婷似乎告訴她說因為連四已來了,所以不便抱她。
  雪婷道:
  「也好,連四呢?」她忽也看見連四,並且看見他伸展開強壯臂膀。
  雪婷咕噥道:
  「我想我應該讓你抱,但一定沒有被冷見愁抱住那麼自然和舒服。」
  她停一下又道:
  「但不妨試試。連四,這是第一次讓你抱,你最好別讓我失望……」
  當然沒有人抱她,因為連四重傷垂危遠在南京,拿八人大轎抬他來也不行。
  冷見愁呢?他在何處?
  懸崖上有一塊平坦寬敞的地方,在懸崖邊綠你只要聽聽夜風呼嘯聲音就知道這片懸崖很高峭。
  冷見愁就站在這片廣寬崖頂平地上。
  天已黎明,所以他滿頭滿身的螢光粉已經失去作用。因為既然已有足夠光線看得見他身形,當然就不須要螢光粉指示目標了。
  這個地方雖然距安居鎮不及兩里路,但連安居鎮的居民亦沒有來過的。所以這座懸崖究竟有多高?底下是怎樣的情形?四圍環境如何?一百個人恐怕找不出一個能夠回答。
  不過冷見愁卻可以如數家珍流利答覆這些問題。
  懸崖邊緣距底下的亂石峽谷大約一百二十丈。
  對面還有峻峭的崖壁。比這邊還高,所以這個峽谷簡直就是同一座山劈開一道裂縫而已,對面的峭壁距這邊只不過有四十餘丈左右。
  上次冷見愁一夜之間來回奔馳了三百里路,為的就是來此察看地形,那一夜月色皎潔,以冷見愁的目光不亞於是大白天了。所以他查看得很清楚很仔細,而來此查看的動機卻因為「九幽使者」金陽提到這個地方。
  現在他只是舊地重遊而已,所以看見他靠近懸崖邊搭著一間高敞木屋時,不免凝眸注視一下,才走過去。
  這間木屋三面軒敞,只有靠懸崖那面用要木板阻隔著,使得在屋內之人不必老是看見那老高老深的懸崖近在身旁而感到不安。
  木屋一定是最近才搭蓋的,上次冷見愁還沒有見有屋。而這時屋內燈火明亮未熄,當中有一張四方木桌,有兩個人分據兩頭正在下棋。
  這兩個人都很斯文清秀,都是三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
  冷見愁走到門口,面孔忽然隱藏在迷霧中。
  他大概靜靜站了半盞熱茶時分而已,然後忽然用左手拿著那把連鞘破刀……
  那兩人有如被毒蛇咬了一口突然大驚抬頭望他。在此之前,他們一直用心下棋,叮叮棋子聲甚是悅耳。
  冷見愁向那穿古青色長衫的人問道:
  「你是惡仙人韓自然?」
  那人點點頭,指指對面穿白服的人道:
  「他就是海枯石爛李碧天,你是冷見愁?」
  冷見愁道:
  「碧海青天夜夜心的上一句是什麼?那一位可以告訴我?」
  韓自然立刻笑道:
  「這是李商隱詠嫦娥絕名,上一句是『嫦娥應海偷靈樂』。」
  冷見愁道:
  「你武功不錯,但文才亦不弱。我再問一句,『自從一見桃花後』,下一句是什麼?」
  韓自然楞一下,道:
  「這是誰作的詩?」
  冷見愁道:
  「這是禪宗靈雲大師得道證悟的渴,我也是最近才學會,你想不想聽聽?」
  韓自然道:
  「好呀。」冷見愁道:
  「在禪宗公案內,說那靈雲大師因見桃花而悟道。作了一首偈表示他證悟的程度。他的偈是『三十年來尋劍客,幾回落棄又抽枝。自從一見桃花後,直至如今更不疑』。我不明白的是他『不疑』的是什麼?」
  韓自然道:
  「禪宗道理玄深奧妙,世上恐怕很少人弄得懂吧?」
  冷見愁道:
  「不是不懂,但拈花一笑的會心法門,當然是言語文字不能解釋的。不過據偽山大師的看法,靈雲悟是悟了,卻還須小心護持。而我的意思,則是你們更必須小心照顧你們的性命。」
  韓自然似乎仍不明白,問道:
  「我們的性命?誰想殺我們?.但一定不是冷見愁吧?」
  冷見愁道:
  「我們雖非朋友,但亦不是敵人,所以當然不是我。但如果你們是敵人,那又另當別論。」
  韓自然道:
  「我們不是你的敵人,我們正在下棋。但如果你坐下來,我們不妨一齊喝酒。也不妨談論一下別的事情和別的人,例如徐小茜雪婷閻曉雅小鄭等,你認為如何?」
  冷見愁疑惑地道:
  「我正想問你們,我明明一路跟著徐小茜和雪婷。但忽然間卻看見你們。她們到那兒去了?這是什麼地方?」
  韓自然道:
  「此地是安居鎮。我那天見到飛鴿子吳不忍,也答覆了你的問題之後。梁老員外忽然派人請我來此,老實我和李碧天在此當然對你很不利,你明白麼?」
  冷見愁道:
  「不明白,但不要緊,梁松柏已經成了廢人。徐小茜和雪婷呢?她們一定遭遇很大困難,所以一直都不回答我。」
  韓自然道:
  「既然長春子梁松柏已經除掉,你且坐下來我們談談。」
  冷見愁喃喃道:
  「但奇怪的是徐小茜雪婷都好像幽靈一樣,莫非她們已經到不幸?」
  韓自然道:
  「我擔保她們現在還活得好好的。但她們卻仍然在某種力量控制下。此所以我要你坐下來談,你明白麼?」
  冷見愁答得很快,道:
  「不明白,我只知道你們都戴著人皮面具。你們為何不讓我瞧瞧本來面目?你們為何要將兵刃藏在桌子底下?韓自然和李碧天也要用刀用劍才能殺人?」
  韓自然和李碧天眼中又再次露出大驚之色。第一次是冷見愁來到門口時,忽然把挾在脅下的破刀改用左手拿著。那時他們被森寒強大的殺氣震懾而大驚抬頭。
  兩次大驚的心意都只有從「眼睛」流露。面色居然完全不變。所以確實可以肯定他們用精美的面具遮掩本來面目。冷見愁甚至敢打賭他們的面具是用真的人皮製成。
  韓自然道: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冷見愁道:
  「我的意思叫你們快拿兵器出來。否則就來不及了。我希望你們從前聽說過我的刀很快,也希望你們知道我殺人時拿刀的手絕不會軟。」
  那兩人都一齊站起身,同時手中都出現兵器,一個是用長劍,另一個雙手各有一把一尺寸長精光如雪的短刀。
  冷見愁冷笑一聲,道:
  「這就對了,有個朋友告訴我,安居鎮藏龍臥虎竟然有不少武林高手。
  他目光盯住雙手都有短刀的人,又道:
  「你一定就是『一路哭』魏雙絕?但三十年前你仍然未有名氣。」
  那人就是假扮李碧天的,一直未開過口,這時應道:
  「不錯,我二十八年前才真正行走江湖。」
  冷見愁道:
  「其實你何必用人皮面具?我知道李碧天只有四十歲左右,但你雙手皮膚已告訴我,你的年紀是五十五歲到六十歲之間。」
  魏雙絕哼一聲,道:
  「你早就說過不必藏頭縮尾。冷見愁,我想把面具剝掉。」
  冷見愁道:
  「我為何要問我?」
  「一路哭」魏雙絕道:
  「因為我剝面具時必須用兩雙手,而且有那麼一陣子瞧不見東西,所以我要先問你。」
  冷見愁道:
  「這一位是誰?」他目光轉向拿劍的人,又道:
  「你跟我說了不少話,可見得你平素一定口才出名。你用很純正的京片子說話,可見得你想掩飾你自己的響音。如果你是韓自然,應該會有些湖南腔才對。你還要不要我猜下去?」
  那個假冒韓自然的人歎口氣,道:
  「我從未見過像你這麼可怕的人。如果你還能看得出什麼,請說出來。」
  冷見愁道:
  「可以猜測的已經不多,不過最重要的是你的武功。對了我還應該先說明一點,那就是你們的棋藝太差了,簡直狗屁不通。我曾經下過十五年的圍棋,而且從不用棋抨(幽冥世界有棋盤看不見)。所以我只看看你們下的幾十手。就知道你們不是韓自然和李碧天了。」
  那持劍的人和「一路哭」魏雙絕都目瞪口呆地望住冷見愁。誰能料得到原來冷見愁第一眼已經看出破綻?原來他老早知道他們是冒牌貨?」
  冷見愁雙道:
  「峨嵋派劍法有一招劍法可以比美天下無雙楊家槍法的『回馬槍』,稱為『拗步反手劍』,這一劍當然萬分難練。所以練得成功的峨嵋高手,不但腕背皮膚留下顯著弧形深紋,甚至連轉動頭部時也有一種姿勢。你是不是出身峨嵋的?」
  那人深深歎氣,道:
  「是的,我是峨嵋派『垂綸千尺』謝不貪。我二十年來縱橫川陝湖廣,未逢敵手。但今天……」
  「一路哭」魏無絕道:
  「謝兄,其實你也無須把姓名告訴他。」
  講不貪道:
  「他是值得說實話的人。冷見愁,我的名字雖然叫做『不貪』,但我其實很貪心。我一生就是葬送在這個貪字上面,我相信你一定瞭解我的意思。」
  冷見愁頷首道:
  「我瞭解,並且很多謝你對我講真話。我想先請教你一招。然後還有幾句話要講。不過如果這一招你我有一個死掉,那就什麼話都不必說了。」
  「垂綸千尺」謝不貪剝掉面具,露出真面孔,大約五十歲左右,目深鼻塌,相當醜陋。
  他起身道:
  「很公平。聽說連江南三大名劍之一的『羽扇綸巾』范慕鶴連一招都使不出就認輸。如果我接得住你一招,不知道范慕鶴服不服氣?」
  他們走出門外。魏雙絕亦現出真面目出去觀戲。
  朝陽初起,晨霧未散,但空氣新鮮極了。
  冷見愁深深吸一口氣,道:
  「我真不想在這時候拔刀,但我能夠不拔麼?」
  謝不貪道:
  「不行,如果你不友刀你就是失敗者,你肯做一個失敗者麼?」
  他連長衫都拽起,飄飄繞著冷見愁又快又穩走了一圈,接著喝道:
  「看劍。」
  喝聲中長劍化作一道正練似的光芒,飛起尋丈然後迎面沖瀉疾攻冷見愁。
  這一劍氣定神足,兇猛又含有不盡飄逸韻味。
  魏雙絕幾乎大聲喝采。但他心念轉動忙得來不及喝采。他心中想道:
  「如果我是冷見愁我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閃向右邊,因為謝不貪劍勢右邊最弱,二是用硬拚手法,如果謝不貪不想同歸於盡,便不能不變招換式了。但冷見愁怎樣應付呢?」
  他念頭固然剎那便逝。而謝不貪劍光也攻到冷見愁面前。
  冷見愁破刀出銷振腕一劈。「叮」一聲刀刃和劍央相觸,謝不貪飄退十步。
  冷見愁居然使用如此凶險手法。魏雙絕大出意料之外而驚訝,卻也暗自喜,因為小辛既然喜用蹈險賣弄的招式,不免偶然會失手。而這就是擊敗冷見愁的機會,必須極端小心留意不可錯過。
  謝不貪是峨嵋派最有名劍客之一。卻很奇怪似乎只會施展這一式,而且接下去都全無改變,一口氣攻了六劍。但也被冷風愁破刀同樣劈退六攻。
  當然絕對沒有相信峨嵋有數高手「垂給各尺」謝不貪只會使一招劍法,這一定是不可能的事。
  一共加起來謝不貪以同樣姿式手法攻了七次,冷見愁亦以同樣手法劈退他七次。
  兩人終於分開。
  冷見愁道:
  「真難得通上像你如此高明的劍客,我知道你一招應該連續攻出七劍,而你雖然被我破拆劈退,卻能夠變快為慢,將七劍分七次施展。」
  謝不貪道:
  「碰到你這種敵手算我倒楣,你是不是說過換了一招之後,還有幾句話說?」
  冷見愁道:
  「正是。」
  魏雙絕忽然插嘴道:
  「冷見愁你有話早該說了,何以換一招之後才說?」
  冷見愁坦白道:
  「因為謝了貪現在才會相信我和他再度出手時,必有一個人離開人世,目前勝負這之數雖然未定但我的實務卻已無疑問,所以他會說實話。因為如果他贏我死,任何秘密都不會洩漏,反過來說如果他死了,他又何須顧慮任何事情呢?」
  「一路哭」魏雙絕瞠目道:
  「你說得他媽的真有道理,你說的話有沒有人不相信的?」
  冷見愁道:
  「我向來用真才實學說服別人,所以希望你也相信我的話?」
  魏雙絕道:
  「你要我相信什麼?你還沒有說出來,我怎知信是不信呢?」
  冷見愁道:
  「我想告訴你,我根本已準備付你們兩位一齊出手,而結果仍然一樣,不是我死,就是你們死。」
  魏雙絕一怔,道:
  「你一個人竟要鬥我們兩個?你居然不想法子使我們單獨串戰?」
  冷見愁眼光轉到謝不貪面上,問道:
  「莫憐卿根本就是淫娃?」
  謝不貪道:
  「是的。」
  冷見愁道:
  「她現在和陶正直在一起?」
  謝不貪道:
  「是的。」
  冷見愁道:
  「是不是陶正直要你將莫憐卿介紹投入峨嵋派的?」
  他接著又問道:
  「陷害吳不忍的整個計劃都是陶正直所佈置的。」
  「嚴星雨也是幕後人之一?」
  「你認為陶正直心計、武功都深不可測?」
  所有問題謝不貪後來只須點點頭而不必開口回答,而這些問題冷見愁本已從梁松柏那邊得知,如今只不過予以證實而已,他告訴吳不忍說莫憐卿已經死掉,那只是指真傳卿製造的形象已死,並非她的肉身。
  但每個問題越是證明真實不虛,冷見愁好像更不滿意,喃喃自語道:
  「為什麼?何以陶正直能夠一手遮住天下耳目?何以他能夠支使差這麼多的高手?嚴星雨怎肯聽命於他?何以他要製造這許多兇殺風波?吳不忍被陷害對他有何好處?我直到現在才發現『人面獸心』陶正直才是真正幕後人,只不知他能不能代表命運?」
  謝不貪大聲問道:
  「你說什麼?我一個字都聽不見。」
  冷見愁道:
  「沒有什麼,我們開始吧!」
  魏雙絕迅即加入,大聲道:
  「冷見愁,是辛你自己不反對的。」
  任何解釋,任何借口在「死神」面前都變成很無聊、很多餘,當死神掠走那個人的和命時,對那個人來說根本就是世界末日。
  魏雙絕使出「大靈貓七式」,那對短刀象最凶毒的貓爪攻去之時。「垂綸千尺」謝不貪劍勢也電射猛攻,放他們兩從在一起果然有道理,原來他們兩人出手時配合得甚是嚴密神妙。
  魏雙絕短兵刃發揮「一寸一寸險」可怕威力,整個人撲入去施展貼身肉搏之術。謝不貪的長劍如經末長虹以高蹈遠取為主。
  冷見愁的砍刀居然亦不能立即劈出,全靠極神速身法從刀光劍影中裁縫穿隙。
  當然他主要是要搶佔有利方位,同量事實上這兩名高手盡全力進攻,開頭幾下自是威猛凶毒無比,只要有計可施有路可走,當然不宜與之硬拚,以免兩敗俱傷,
  但冷見愁終於打到機會,一刀劈中魏雙絕右邊貓爪(短刃之一)」
  魏雙絕居然站不住腳跌跌撞撞奔出七步,不過,謝不貪也忽然第一次覓到機會,快如飄風從冷見愁身邊掠過,長劍回手刺出。
  連魏雙絕也寧可摔一跤而眼眼急看結果,他自己用盡一切手段好讓謝不貪能有機會使出稱絕武林的「拗步同手劍」,所以他就算摔得頭破血流也要先看謝不貪這一招的結果如何。只是魏雙絕心中隱隱覺得有點不妥,因為他明明是給冷見愁那一刀含蘊的古怪內力震開。
  冷見愁刀上傳來的強大內力有剛有柔,又有粘滯以及震彈暗勁,此所以他退開之時腳步不穩,跌跌撞撞有如喝醉之人一樣,就是因為這些亂七八糟完全不同方向的內勁之故。
  如果冷見愁根本大有餘力,並非因他所迫而被謝不貪覓到機會的話,任何人都知道會有什麼答案,所以魏雙絕心中隱隱覺得不妥。
  情況果然不妥,甚至可以形容為很糟。因為魏雙絕這個唯一現場觀眾看見冷見愁好像鳥類一樣飛起,而且是在謝不貪頭頂,跟著謝不貪移動。
  謝不貪「拗步同手劍」根本找不到對象,冷見愁已經早了一線在他頭頂蹈虛躡空進退自如。謝不貪的結果當然敗得很慘。但魏雙絕亦不比他好,因為當魏雙絕腳剛站穩時,胸口要穴被人不輕輕戳了一下,那邊謝不貪與他一起撲倒地上,不言不動。
  冷見愁歎口氣,忽然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命運」的劊子手?如果不是,何以他不想殺人而又偏偏非殺不可?
  他轉身望向懸崖的另一角,看見了一幅奇異的景象。
  原來是空蕩蕩的地方,忽然充塞瀰漫厚厚濃霧,朝陽照射在為翻湧的濃霧上,竟然覺得不似陽光,反而增加陰天氣時那種暗流潮濕味道。
  轉眼濃霧散盡,他看見懸崖邊有一張桌子,兩個人坐在桌邊,桌上居然有酒菜。
  這兩個人一望而知絕對是「惡仙人」韓自然和「海枯石爛」李碧天無疑,冷見愁雖然未見過他們,卻敢肯定這一點,他收起破刀夾在脅下,遠遠抱拳道:
  「你們終於露面了!」
  韓自然歎口氣道:
  「我們早就該露面的。」
  冷見愁道:
  「你們是不是認為一露面就可以救了魏雙絕和謝不貪。」
  韓自然道:
  「難道你以為我辦不到?」
  冷見愁道:
  「口舌爭論而提不出證據,還是換個話題的好。」
  韓自然道:
  「今天如果你能殺死我和李碧天兄,我們決無怨言,但反過來說我們也會盡力對付你,雖然有這一趟,卻是毫不留情的。」
  冷見愁道:
  「陶正直、嚴星雨為何不敢出面與我堂堂正正決一死戰?卻找了很多人來送死?你們能回答我這個問題麼?」
  這一回竟是李碧天答腔,道:
  「以我個人看法,他們都是懦夫,尤其是陶正直。」
  冷見愁道:
  「對不起,我不該問這句話,我相信陶正直、嚴星雨都會很痛恨地記住你的答話。其實我只應該問你們怎樣動手法?又怎樣才算是真正拼過一次命。」
  李碧天道:
  「冷見愁,你擔心自己,不必替我擔心。」
  韓自然卻答道:
  「我和李碧天已擺好一個陣勢在此,早先事是我們利用徐小茜、雪婷的靈魂把你引到此地來?」
  冷見愁插嘴道:
  「她們已經死了?」
  韓自然道:
  「沒有,但她們人在法壇中完全受我們控制。」
  冷見愁道:
  「我明白了,如果剛才我有辦法切斷你們的控制力量,她們就會馬上恢復清醒。」
  韓自然道:
  「你的確懂得很多。現在請聽我說,只要你能夠穿越我們這個叫做『渺芒斷腸』大陣,來到我們桌子邊。取一盅酒喝了,就算你贏。」
  冷見愁道:
  「『渺茫』一定是法術之力做成,而用『斷腸』必是毒藥無疑,這名字起得很有意思。」
  韓自然道:
  「你猜對了,但如果你知道中渺茫斷腸後而還得加以『刀兵』兩字,你就更加明白這個大陣的威力了。本來在武功方面你冷見愁不會害怕任何人,可惜這一回情況不同。因為你是在法術,毒藥壓力下還要出手應戰,所以平時殺不死你的人,現在都能殺死你。」
  冷見愁道:
  「我猜想這個大陣一旦發動,我們只怕沒有交談機會了,對麼?」
  韓自然道:
  「對,大陣真正發動了,數百丈方圓之內都是白粉蒙一片,我們雖然看得見你,但甚至連我們也看不清楚四周景物。」
  冷見愁道:
  「既然如此,我們不妨多談幾句,你反不反對?辦得到辦不到?」
  韓自然、李碧天一齊應道:
  「可以。」
  冷見愁道:
  「你們知不知道當我能走到桌子邊,就一定是你們喪命之時?」
  韓自然道:
  「很公平,而且你那時恐怕連你自己也已經控制不住刀勢了。」
  冷見愁道:
  「你們真的甘願冒被殺之險,還替陶正直、嚴星雨對付我,我真不懂他們有什麼魔力能使天下第一流的人物也要替他們賣命?」
  李碧天道:
  「陶正直沒有,嚴星雨卻有這種魔力,但陶正直卻能夠控制嚴星雨。」
  冷見愁道:
  「權力結構本來就是一層一層支配控制而成,看來陶正直真是幕後人了?」
  韓自然道:
  「這問題值得談下去?」
  冷見愁道:
  「還有幾個人怎樣了?閻曉雅不必提,雖然我仍然關心她,但她卻是嚴星雨的人,我想知道無嗔上人和小鄭的情形。」
  韓自然道:
  「他們都像我們一樣,不過他們是『刀兵』部分,你怎知閻曉雅聽嚴星雨的話呢?」
  冷見愁道:
  「我看見過一個神像,雙手掛著幾個草人,有徐小茜、雪婷、小鄭和連四,卻沒有閻曉雅,亦沒有我。」
  韓自然道:
  「哦,那是鬼勝之術。那幾個人就算不馬上死,運氣也一定壞極。但為何沒有你呢?」
  冷見愁道:
  「這只是我的猜想,施術之人可難恐怕我能破解這種法術,所以用別的手段對付我,看來鬼勝之半果然有點道理,那四人的運氣確實壞透了。連四身負重傷,不知道活得了活不成了。」
  韓自然道:
  「你猜想很有道理。如果讓我決定,亦不會向你使用這種法術。」
  冷見愁道:
  「你們對我透露了這麼多的秘密。如果我忽然逃走,你們豈不糟糕。」
  韓自然道:
  「當然糟糕,不過你很難逃走,此地只有一條通路可走,而這條路已經封鎖,你就算過得刀兵那一關,對了,我得提醒你一聲,他們全都是真正拚命,所以你恐怕非得殺盡他們不可。」
  冷見愁道:
  「殺盡了他們便又如何?」
  韓自然道:
  「殺盡了他們,你必須在一眨眼間奔出百丈之外。否則你仍然化為灰,當然連我們在內亦全部不能倖免。」
  冷見愁道:
  「原來如此,嚴星雨竟是決心用『大地平沉神雷』?嶺南祝融社獨步天下古今的這種火器真是太可怕了,但嚴星雨自己亦逃劫難,這又何苦來山?」
  李碧天搖頭道:
  「他一定瘋了……」
  韓自然道:
  「他沒有發瘋,只要不迫他,他絕對不會發瘋的。」
  冷見愁突然大聲道:
  「我問最後一個問題,我除了『進攻』或『逃走』,還有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李碧天道:
  「當然沒有?難道你肯自殺不成?」
  韓自然歎口氣,道:
  「的確沒有了。你除非自殺,否則非攻即逃,但自殺怎可算是第三條路?」
  冷見愁道:
  「不,自殺亦算得是一條路。不過我可能先試試大陣的威力。我現在看見你們坐在懸崖邊,只不知從懸崖跳下去會不會跌死?底下有沒有水?半途有沒有伸出來的大樹可供抓住或落腳?」
  李碧天韓自然一齊搖頭,韓自然道:
  「老實說我們都沒有仔細踏勘過。你卻敢肯定任何人跌落懸崖都非死不可,包括你冷見愁在內。」
  冷見愁喃喃道:
  「有道理,陶正直嚴星雨絕對不會疏忽這一點。」他提高聲音又道:
  「請叫閻曉雅他們出來,我跟他們相識一場,最好能見最後一面。」
  懸崖路口轉眼出現三個人,是閻曉雅小鄭和無嗔上人。
  冷見愁打個招呼,道:
  「剛才我們的對話大家諒必都已聽見了。」
  閻曉雅咬住嘴唇,眼睛凝視冷見愁,眼神中含蘊無限歉疚以及無奈之意。
  無嗔上人道:
  「冷見愁,對不起,我一定得為嚴星雨拼這一次命。普天之下亦只有你值得拚命。」
  冷見愁道:
  「不必多說,其實我們大家心中有數。如果我能過去殺死李碧天韓自然,我仍然逃不了,當然你們也一樣包括嚴星而自己在內,都與我一齊化作劫灰。」
  閻曉雅忽然道:
  「我們三個人直到現在才知道『大地平沉神雪』這回事,希望你相信。」
  冷見愁道:
  「我當然相信,嚴星雨如果沒有這一手,豈能縱橫天下荼毒武林許多年?但可惜他這一次已沒有替身,連四已幫了一個大忙,把他內替身殺成重傷,很可能已經死了。」
  人人都露出驚詫之色,閻曉雅道:
  「連四會死麼?」
  冷見愁道:
  「目前還不知道,我現在鄭重告訴大家,我今國若是不死,我發誓不擇手段殺死嚴星雨陶正直這兩個壞蛋惡人,我絕對不借與他們同歸於盡。」
  他又重複的說一聲「我發誓」。
  他的決心無可懷疑,任何人只要想到若是被冷見愁這種絕代高手追殺,而且又聲明不擇手段,俘能食得下睡得著那才是奇事。
  但冷見愁忽然又深深歎口氣,歎聲很沉重響亮,連遠在另一邊的李碧天韓自然都聽見。
  冷見愁道:
  「可惜我已沒有機會,陶正直的羅網陷阱稱得上天下無雙,我根本沒有還擊的機會。」
  冷見愁不是容易灰心氣餒的人,但目前情勢擺得很明,他贏了或輸了結果都是一樣。
  結果是什麼?就是「死亡」!
  冷見愁若是輸了,因而把性命輸掉不在話下,也沒有什麼好抱怨的。
  但如果贏了,一定也得把性命留下,因為嚴星雨絕對會施展「大地平沉神雷」來個同歸於盡,也拉很多人陪死殉葬。
  嚴星雨「不」這樣做法才是發瘋。如果你是嚴星雨,你手中有一件可以毀減敵我可怕武器,而你也只有這一次絕妙機會必可毀減一切,你會不會輕輕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而等候冷見愁無影無聲完全防犯的追殺報復?
  任何人都會採取明智卻不保身的方法,好過日後活得提心吊膽,而且結果亦一定是在不知不覺中被冷見愁殺死,那時候根本沒有任何施展「大地平沉神雷」的機會。
  所以說如果嚴星雨不出手同歸於盡,那才是真正發瘋。亦由此可知冷見愁今日不論勝敗,結果絕對是一樣。
  命運強大得無與倫比的魔爪顯然已經扼住冷見愁喉嚨。已經使他透不過氣來,這是極真實甚至可以感到咽喉上冰冷魔爪的存在。
  但如果我們細加觀察,命運的羅網本來亦不算來密得無懈可擊,因為如果冷見愁能夠不跟隨徐小茜雪婷的幻象來到插翅也飛不掉的懸崖上;如果他能夠反客為主忽然解決了嚴星雨(以他的本事的確可以無聲無息殺死嚴星雨或任何人),如果他有法子使嚴星雨的人倒戈相向等等。
  冷見愁日光在清麗絕俗閻曉雅面龐上停留一下,然後他自己的面孔忽被迷霧遮住,你絕地看不清楚他究竟是笑是哭?是次欣抑是悲哀?你雖能看見他五官,但卻又好像看見,因為他面上這層迷霧不是用平板冷漠做成,他的任何表情甚至他的年歲,亦是靠平板冷漠的外殼隱藏起來。
  他大聲道:
  「看來第三條路才是唯一可行之路。至少我雖然失去一條性命,卻可以保存很多朋友的性命。甚至連徐小前雪婷連四雷傲侯他們的性命亦可保住。李碧天韓自然,你們認為有沒有道理?你們同不同意?」
  李碧天韓自然一齊應道:
  「同意?」
  他們同意的意思就是答應負起保護責任。
  冷見愁又道:
  「我深信如果現在我往懸崖外一跳出去,你們所有的人都沒有再幫忙嚴星雨的義務?你們都可以恢復身心真正自由不會再受他控制對麼?」
  無嗔聲音中含有強烈感情,道:
  「對,但你不如索性放手一拼。我寧可死於你刀下,因為我死於你刀下才覺得不冤!」
  冷見愁道:
  「我並不是這樣輕易就跳下懸崖,我一定要試過『渺茫斷腸大陣』威力,等我通過了大陣,那時就可能會自動跳下去,我的輕功很不錯,說不定跌不死我亦未可知,哈,哈……」
  他這個時候還笑得出,果然是真正豪氣有膽色的人物。
  無嗔搖二頭。閻曉雅道:
  「既然這個地方是準備好通你跌下去,所以你自己跳也一樣。你絕不對能跳下一百多丈深的石谷而能夠活著。你認為你能夠麼?」
  小鄭第一次接口,大聲道:
  「絕對不能。」
  冷見愁道:
  「我早知道不能夠,只不過想稍稍安慰大家而已。」
  閻曉雅美眸中湧出晶瑩淚珠道:
  「所以我現在向你道別,我很慚愧請你原諒。」
  「慚愧」「原諒」都是空話。但青春、愛情、生命亦是變幻的不永恆的。
  所以我們如果細加觀察。「青春」「愛情」「生命」等等雖然真實存在,但究竟未質仍然屬於虛幻。
  冷見愁深深瞧她卻輕輕地歎氣!
  「雖然我們認識和相聚都很短促,雖然沒有很多可供回憶的往事,但你清麗絕俗純潔如蓮花的容顏卻令人很難忘記。」
  冷見愁又歎口氣,舉手向韓自然李碧天揮搖叫他們發動大陣。然後懷著遺憾心情情開步行入平坦空地,這時他忽然感到幾乎可以觸摸「命運」。……
  眼前景色忽變。天地晦冥白霧迷茫。
  霧氣如絮翻雲湧,又有如看不見涯岸的大江波濤起伏而又煙波迷濛。「千尺流水百里長江,煙波一片茫茫。離情別意隨波流去,不知流到何方?」
  但情和意豈能隨波流去?
  當然不能,就算冷見愁用天絕刀亦斬不斷,例如雪婷天生的「熱情」。
  雪婷出現於迷霧般的幻夢中(任何人在幻夢中一定比清醒時軟弱得多)。她用熱情奔放的眼光盯住冷見愁。
  這個像無僵野馬象陽光熾烈,大膽叛逆的美女,究竟愛連四抑或冷見愁呢?
  冷設愁雙掌一直搓揉好些不同種類的藥材,所以指縫不時漏出料末隨風飛散。
  他走近雪婷,說道:
  「我們好久不見啦!」
  雪婷居然能說話回答,聲音居然很大:「你不必怕我躲我,我絕對不纏男人,不管是你或者是連四都是一樣。」
  冷見愁只好苦笑,他很想告訴她:「我很喜歡你。做妻子也好做朋友也好,我都喜歡你,可是我卻必須比『命運』走快一步,我希望趁『命運』能利用我所眷愛關心的人對我施加壓力之前。早一步放棄任何眷愛關心。」
  但這些話已沒有說出來的必要,目前『命運』似乎已達到目的。因為不辛畢竟不得不為了許多人而決定走第三條路,跳崖自殺。
  四周雖是一片迷茫看不見景物,但雪婷流下晶瑩淚珠以及跺腳動作卻看得很清楚。
  冷見愁忽然感到瀰漫全身周圍的白霧,正暗暗把「悲感,「疲倦」(只是低於對抗命運而不是肉體疲倦)等情緒大量輸入他身體內,輸入他皿液和心靈內。
  雪婷聲音忽也含有濃濃傷感,道:
  「我好希望再能脫得光溜溜在你懷中睡覺,但我卻感到我們好像就要分別?好像永遠不會再見面?你要往何處去?為何永不回來見上一面?」
  冷見愁道:
  「你真有這種永決的感覺?」
  雪婷發出泣聲,道:
  「真的,我知道這是很不祥的預兆,唉,我好像已沒有氣力爭取你或者連四的愛情,早點結束生命並不一定是你,你說是不是?」
  冷見愁沒有回答,但他並非聽不見,因為他的眼神不但不呆滯,反而更為銳利明亮。
  他似乎正在搜索無形無聲的敵人,事實上他知道「敵人」只不過是一種神秘力量,力量雖然看不見摸不到,但既然是存在於「時間」「空間」之內,就一定有「方向」,也有持續所麼須的「時間」。
  他的破刀尚未出鞘,但心中之刀已經出鞘,只是還未曾出擊而已。
  雪婷忽然清醒不少,訝道:
  「唉,我見到你應該歡喜才對,為何反而哭起來呢?」
  冷見愁舉步行去,心中已出鞘的刀發出殺氣,因此前面的白霧翻滾散散開出現一條通道。
  冷見愁只簡單的道:
  「雪婷,跟我來!」
  他的方向完全沒有偏差,對上懸崖邊綠另一角的李碧天韓自然大步行去。
  果然不出冷見愁所料,走出十五步就看見徐小茜溫柔嬌艷的面龐。
  他定睛一看,確實是叫人夢寐難忘的徐小茜。
  冷見愁的聲音第一次溫柔得自己不敢相信,說道:
  「徐小茜,你一定走了很多路,一定覺得很疲倦?你可以放鬆心情休息一上,因為我已經在你身邊?」
  徐小茜美眸中滴下淚珠,輕輕道:
  「我的確很累,但我更希望不是做夢,你從來沒有用這種聲音語調跟我說過話。」
  冷見愁道:
  「你喜歡麼?」
  徐小茜淚珠滴個不停,大有悲不可抑之意說道:
  「當然喜歡,但我此生已經永無機會永無福氣消受你的愛惜保護……」
  冷見愁道:
  「你現在仍然是在夢中,但當你一覺醒來,卻不妨記住我的聲音我的態度,雖然是夢中事,卻真實不虛。」
  徐小茜卻另有看法,輕聲道:
  「如果這只是一個夢,我寧願忘記一切,我寧願恢復從前的孤獨淒清。雖然很寂寞,但亦好在沒有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愁。」
  冷見愁深深歎息一聲道:
  「你說的也是,天上異香須有種,春來飛絮恨無家。」
  他炯炯的眼光凝視著她又道:
  「你走近來一點,讓我仔細看看你艷比春花的芳容。」
  徐小茜疑疑行前幾步,姿態裊娜風流。
  但正如冷見愁猜想,徐小茜雖是有形象有聲音,但行動之時卻飄渺朦朧如真似幻,和雪婷行動時一樣。
  而且雪婷就在旁邊,徐小茜何以表現得根本好像看不見她?
  沒有任何預兆警告,冷見愁的破刀忽然出鞘。劃出一道光芒宛如閃電掣掠。
  誰也不知道他這一刀究竟向誰劈出?因為白霧迷茫中沒有任何人影敵蹤……
  但冷見愁這一刀卻絕非虛發,因為過一會之後,有一種割斷裂折的聲音從很遠很遠地方傳來。
  而且刀光乍閃之時,徐小茜和雪婷忽然消失所蹤,就像水泡迸散一點痕跡都不曾留下。
  冷見愁似乎聽到悲嘯之聲電射遙空而去,餘音搖曳。
  但那是誰呢?又怎能於負創之下還能難以形容的高速飛入遙遙蒼冥?
  四下白霧顯然稀薄得多了。冷見愁挾住破刀,大步行去,然後停步在懸崖邊。
  他看見李碧天和韓自然。彼此相距只有六七尺,再遠就又儘是彌天白霧任什麼都不見。
  李碧天道:
  「冷見愁。從前聽說李繼華醫藥之道超絕古今,心中還有一點不服。但看了你竟能用十二種藥材配出一百四十種破解百毒的解藥。我豈能不心誠悅服,請過來取我項上的人頭,我絕無怨言。」
  韓自然道:
  「聽我說,冷見愁你的武功已經超過人類之極限。剛才你那一刀,連『悲魔』和『疲倦』之天魔亦負傷遠道。但『死亡』卻不是神鬼天魔,只不過是一種自然現象。即使是你亦一定殺不死自然現象,也無法將之改變。」
  冷見愁道:
  「我有我的想法。我現在只想知道剛才那一刀有沒有傷了你?徐小茜雪婷是不是已經清醒?她們似乎都不曾被毒力控制,只被法術控制。李碧天,你為何不對她們出手?」
  李碧天道:
  「我正想問你,我以為你已有備給她們辟毒保命之藥,而且我正極為讚歎佩服你高明手段,因為她們開始時根本不能抗拒抵禦,完全已被我毒功控制,誰知過後你給她們的靈藥才漸漸發生功效,終於將我加諸她們身上七層功禁制全部破解。當然我相信你的話,相信你沒有給她們藥物,所以現在我就更為迷惑了。」
  冷見愁道:
  「這個問題值得研究,難道當世之間又出了一個醫道和藥道的聖手?」
  李碧天道:
  「我這七層毒功連環禁制,除非你當場出手一層一層破破拆,而且每一層都不得出錯,否則毒性越變越準,我想;即使你能夠逐層破解,卻也不免要耗費很多心力和時間,除非你已得我毒教視為至寶的『九葉一花』,但這宗寶物從來也不過傳說而已……」
  冷見愁道:
  「可是她們顯示的跡象簡直已經佩戴著『九葉一花』一樣。唉,這個問題你將來自己找尋答案吧……」
  他轉眼望住韓自然,又道:
  「現在四下白霧茫茫,連懸崖外面都佈滿了,請問你究竟用什麼物事做成這一場大霧的呢?」
  韓自然道:
  「不是用人力做成,這是真正法術,是神秘莫測的力量,大霧本是天然之物,本來在四山峰巒陰寒高處,被我用法力攝來,正如你剛才看見徐小茜雪婷,她們的精神心靈被我攝來,她們所見所聞完全與你相同,她們說話的聲音也是由肉體發出而攝到此地。」
  冷見愁道:
  「你對我已用全力沒有?」
  韓自然道:
  「驅役天魔已經是法術中無上手段,厭勝詛咒驅神役鬼,或者呼風喚雨撒豆成兵等等都只算是小術而已,雖然天魔有十種之多,但對付你都已經不濟事,所以我可以回答你,我已用了全力。」
  冷見愁道:
  「希望這些話嚴星雨聽得見。」
  韓自然道:
  「他不但聽得見,而且也看得見你,但你既然快要死了,何須關心這些?」
  冷見愁歎口氣,道:
  「看來我也不過是一片落葉而已,命運既不能逃避,但亦無法面對它,因為你永遠不知道它是什麼樣子?也永不知道它會用怎樣的形式出現?」
  他想一下又道:
  「但追源禍始,嚴星雨仍然是工具,真正邪惡兼具稱得上天下第一惡人的是「人面獸心」陶正直。可惜我現在才知道,所以沒有機會親手收拾他,不過他已從幕後抓到台前,他將在惡人譜上成為第一人物,比血劍嚴北刀王蒲公望等都高明得多,所以他也活不了多久,因為很多很多人都會收拾他,尤其是名次列在他後面的「惡人」。
  好像應該說的話都說完了,冷見愁面上迷霧忽然消失,因此人人都能夠瞧清楚他的樣子。
  他大概三十歲出頭,眉毛濃密而長,眼睛很亮,高挺鼻樑顯示他很有正義感,但稍厚的嘴唇卻說明他太重感情,這也許是他唯一的弱點吧?
  冷見愁微笑道:
  「我直至現在為止,仍然是不容易被命運擊敗的人,我就算跳下這道懸崖,但我仍然會想法子突破『死亡』的極限。所以當你們發現我像豬象牛一樣死掉,不必驚奇,但如果我仍然能從陰間回來,並且把嚴星雨陶正直他們殺死,你們亦不必驚詫。」
  他的話宛如「魔咒」,使人有毛骨悚然之感,而最奇怪的是凡是聽見這話的人,(包括遠處的閻曉雅等人,因為韓自然用法術使他們都聽見看見),居然覺得有不能不信之感。
  然後,冷見愁很從容走近懸崖,仰天長嘯一聲,嘯聲中也是在白霧中忽然向懸崖外躍去。
  他在空中停留一下,那兒霧氣較薄,所以看得更真切。
  他不是飛鳥,所以在空氣中只能稍稍停了一下,便像殞石一樣向那百餘丈深的石谷跌墜。
  閻曉雅驚得慘叫一怕,雙手掩面。
  小鄭卻大聲道:
  「冷見愁是大丈夫,他是真真正正的大丈夫!」
  嚴星雨在他們後面出現,笑聲很邪惡很不順耳,他道:
  「冷見愁只不過是個傻瓜罷了。」
  他當先行去,其他的人都跟在後面,不久來到懸崖邊緣。嚴星雨向下面望了一陣,道:
  「這兒看不見,等一下要驗過他的屍體才算數。我相信找到冷見愁時,已經不容易認得出他。誰能夠從一堆肉醬認出那人生前樣子呢?哈,哈……」笑得尖銳含有極邪惡意味,迴繞於崖外深峽間,真像是山精妖狂笑。
  沒有人不為之股慄膚栗,也沒有人不深深感到極之厭惡憎恨,尤其他形容冷見愁變成一堆肉醬,閻曉雅已經在嘔吐,眼淚泉湧,小鄭則望住別的地方。
  李碧天韓自然一齊連連歎氣,只有無嗔上人定睛望住嚴星雨,眼光一時很溫柔,一時又很兇惡。
  嚴星雨狂笑中又尖聲叫道:
  「冷見愁,冷見愁……你罪該萬死,哈,哈……陶大哥,你才是當世最厲害又最可愛的人。哈……哈……」
  但他的笑聲忽然戛地中斷,如像極鋒快利剪剪斷布正,他樣子很怪異,因為瘋狂笑容還在面上,卻又加上詫異和驚駭,是從心度發出的驚駭。
  他目光望的竟然是無嗔上人。
  但無嗔上人眼光變得很溫柔,而且他也發出笑聲,道:
  「嘻哈,小星,你最愛的是陶正直麼?但我們這兒哪個不比他好呢?」
  嚴星雨色變為鐵青,叫道:
  「我就是愛他,怎麼樣?你們誰也比不上他,無嗔你最混帳,你全身透出殺氣,難道你敢殺我?」
  無嗔上人眼光忽然變得冷冷的,但仍然發得出笑聲,因為「笑聲」並不代表歡樂情緒,只不過是無嗔所練少林秘傳「遊戲風塵」神功的一種現象而已。
  他道:
  「嘻哈,我如果出手殺你,亦只是為冷見愁而不是陶正直,嘻哈……」
  最後的一乾笑聲陡然拔高,震得所有的人不但耳鼓嗡嗡而鳴,而且心靈震盪魂魄欲飛。這才是少林十大神功真正神奇威力,而顯然無嗔已經全力施展出來,但他為何他力施展神功?
  答案卻要看「煙雨江南」嚴星雨了。這裡特地提起池的外號,原因是他現在根本沒有一絲一毫江南煙雨的飄渺空靈瀟灑風度。他俊美得更甚於少女的面龐,忽然扭曲得不成樣,而他的人也忽然飛上半空。
  無噴上人的嘻哈笑聲變成響澈四山的清嘯,他刀已出鞘,連人帶刀化為一道耀眼生花的精虹,衝向天空。
  精芒四射的刀虹射向空中的嚴星雨,速度之快,只有電光才可以形容。
  眾人甚至連眼睛尚未眨動,那道精虹,無嗔上人,已經裹住嚴星雨瞬間飛出數十丈,接著向懸崖下跌墜,速度亦快得難以形容。
  只不過一眨眼工夫,一切都好像沒有變動過,只不過少了兩個人……嚴星雨和無嗔上人。
  閻曉雅首先驚叫一聲「無嗔上人」,跟著便變成無聲的啜泣。只有她一個人知道一個秘密,無嗔剛才曾悄悄問過地;「你有沒有被嚴星雨玩過呢?」她很奇怪他何以會問這種問題,但她仍然用搖頭的動作回答。這時無嗔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我保證他永遠不會再玩弄任何人,男人女人都一樣,他非聽我的話不可,將來請你告訴冷見愁。」
  原來無嗔上人是用這處方法叫嚴星雨聽話,但冷見愁也變成肉醬,怎能將這些話告訴他呢?
  李碧天忽然大聲道:
  「撿拾谷底屍體之事偏勞各位了,我還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韓兄,快跟我走!」
  梁家寬廣巨大的庭院,到處飄浮著舊日無人的寂靜。
  高樓更是悄靜寂寞,從前的絃管歡笑華燈盛筵,或者是勃勃雄心壯志,已經有如逝水永不回轉。
  李碧天、韓自然奔入大廳,頓時都大大鬆一口氣,因為徐小茜雪婷二女站在無數諜番奇中間,滿面驚疑迷惘神色。只要她們能站著以及會得驚疑,就證明她們都能活著,這才是最重要的事。
  韓自然一揮袍袖,動作瀟灑好看得很。
  徐小茜雪婷雖然都是突然看清四下,也突然看見李、韓二人,所以齊齊驚啊一聲。
  李碧天大聲道:
  「兩位姑娘,在我們出現之前,你們可曾看見什麼人?當然我不是說霧中的冷見愁,是別的人,有還是沒有?」
  雪婷怒聲道:
  「李碧天,你還好意思跟我們講話?」
  徐小茜輕輕道:
  「有,有一個中年人,根斯文清秀,他騙了我們,你認識他麼?」
  李碧天道:
  「他就是冷見愁封贈的天下第一惡人『人面獸心』陶正直,他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惡人,真是厲害極了,也無情極了。」
  連韓自然也不明白他說什麼,所以驚訝問道:
  「李兄,你可不可以從頭解釋一下?」
  李碧天道:
  「陶正直當然一直都聽到、見到我們所有對話及過程,他心思銳敏無比,我們和冷見愁討論這兩位姑娘中毒又自行解毒之事,當時我們尚未醒悟,陶正直已知道是怎麼回事,他居然已知道徐小茜他們一定獲得了『九葉一花』,所以他早一步來此,而且當真把東西騙走,他明知嚴星雨有殺身之禍,但他甚至不肯等到有結果就走了,你們看,這個人是不是極厲害而又極為無情?」
  徐小茜喃喃道:
  「天下第一惡人,唉!陶正直,我發誓要你死無非命……」她想哭,但還未曾哭出來。
  雪婷卻氣憤得俏臉都變白了。罵道:
  「李碧天韓自然,你們是人還是畜牲?你們怎可以幫助那陰陽怪氣滿身邪惡的嚴星雨?你們怎可讓陶正直騙去我們的東西?那是無嗔和尚給我們懸掛在心窩的絲囊,我們每個人一個,我只想保留作為紀念……」
  徐小茜輕聲補充道:
  「陶正直來到我們前面一丈左右,當然那時我們不知道他是陶正直,他說他是飛天鴿子吳不忍,很焦急地說冷見愁叫他一等到他跳崖之後就馬上乘機來找我們,叫我們把身上解毒的東西快點交給他,他樣子一點不像壞人,更不像是『天下第一惡人』幾個字鑿在額頭。」
  韓自然道:
  「知道我已設下禁制,所以不敢踏入一丈以內。他叫你們把絲囊丟給他?」
  徐小茜點頭時,忽然發覺淚珠濺墜衣襟和手背上,現在還談論這些有什麼用呢?冷見愁已經死了,這才是取真實卻最可伯的噩夢。
  李碧天不敢望她,喃喃道:
  「無噴從何處得到『九葉一花』希世之寶?如果我早知道……唉!如果早知道……」
  到底早知道什麼他沒說出來,別人亦沒有詢問。
  雪婷突然大聲問道:
  「冷見愁真的死了?」
  韓李都沉默不語,但雪婷這個人豈肯容許你不回答?所以在她接著追問之下,李碧天只好點頭,韓自然則回答道:
  「他死了。從那座懸崖跳下去的人絕對有死無生,所以冷見愁絕對死了,嚴星雨無嗔亦都全部喪命無疑。」
  雪婷直到這時才忽然大哭出聲。
  兩個美麗而又青春照人的女孩子這一哭真使人泛湧起天愁地慘之感。
  雪婷的哭聲響亮而奔放,感情發洩有如洪水瀑布一瀉千里。
  徐小茜卻完全不同,幽幽咽咽有如山鬼夜啼瓊妃暮泣。而淒惋纏綿處又好像泣血的杜鵑。你可曾聽過春夜的杜鵑在空山啼叫?如果你聽過,保證你一定惻然聆聽,一定無限迴腸蕩氣,也保證你永遠不會忘記!
  既然冷見愁已死,一切情節發展下去似乎已屬多餘,好像已不必浪費筆墨。
  不過冷見愁的生死居然還不能宣佈確定結果,原因等遲一些才說,現在先說閻曉雅。
  閻曉雅沒有參加搜尋冷見愁屍首之舉,她也沒有跟小鄭說什麼,獨自悄悄離開,她究竟到何處去?將來還會不會再露面江湖?是丫角終老呢?抑是隨便嫁一個人,從此過著默默無聞主婦的生活?
  沒有人知道!
  小鄭卻率領幾個當地人去搜尋冷見愁屍體。順便也把嚴星雨無嗔的屍首(已爛成一團)帶回來。
  雪婷當然回去南京,因為不但連四在南京養傷,而且還有她祖父雷傲侯。
  徐小茜與雪婷分手前,已經跟李碧天詳細檢查過。
  李碧天說道:
  「徐小茜,『孤獨述情蠱』是天下第一蠱毒。如果只用藥物破解,非有『九葉一花』不可,如果沒有九葉一花,當然亦不是沒有其他方法。」
  雪婷跳起身,道:
  「有就有,快說出來,我一定想法子幫她找到。」
  李碧天道:
  「當然這個法子也是非常困難,因為除了二十四種奇奇怪怪藥物之外,還須要一個男人。」
  雪婷道:
  「男人還不容易,你和韓自然不也是男人麼?我要找的話,到街上去找一百個都有,但究竟如何下手呢?」
  李碧天道:
  「如果只要是男人就可以的話,當然容易不過,可是這個男人必須有三個條件。」
  徐小茜本是很會講話的人,卻居然變成啞吧一佯,完全由雪婷代表發言。
  雪婷道:
  「三個條件不算苛刻,你告訴我,我馬上去,一定可以找到。」
  李碧天道:
  「恐怕很不好找,第一個條件必須是純陽之體,換言之就是童男。」
  雪婷道:
  「我明白,就是沒有跟女人上過床的男子,唔,怪不得你和韓自然都不行,哎,連冷見愁也沒有資格,難怪他一直不作聲……」
  李碧天道:
  「第二個他必須是人而且很愛徐小茜,這一點好像還不難,因為很少男人能夠不愛上她,換言之,要男人愛上她很容易,只不過第三個條件卻是必須徐小茜真心愛他才行。」
  雪婷道:
  「偽裝愛他可不可以?」
  李碧天道:
  「當然不行。」
  雪婷道:
  「這就慘了,因為徐小茜一定很難忘記冷見愁而另外愛上別的男人。」
  李碧天道:
  「其實還有一些問題,例如那男人尚須修練一種房中術,我雖可以傳授給他,但他練得成功與否卻不知道。」
  雪婷怒道:
  「你說了半天豈非廢話,簡直跟放屁一樣。」
  李碧天苦笑道:
  「我想一口氣講完也辦不到呀!唉,你說得不錯,我的話簡直跟放屁一樣,還是冷見愁高明,他一看沒有辦法,乾脆一個字都不講。」這位毒教「宗師」身份的人,碰到雪婷算他倒楣,簡直全無矜持身份的可能。
  但他最後仍然警告徐小茜道:
  「你絕不能愛任何人,亦不能與男人發生肉體關係。如果犯了任何一種大忌,你會忽然發覺全身沒有氣力,而且大寒大熱,最後全身潰爛而死。你全身潰爛之時又髒又臭,任何人都不敢走近你。」
  他歎口氣道:
  「我好像殘忍無情,但其實我要你牢牢記住,要你不犯無可挽救的大錯!」
  這時的小鄭已回來,他道:
  「我搜遍儘是亂石的峽底,還利用各種工具查看來兩壁峭牆,但我只能帶回來嚴星雨和無噴屍體,雖然他們的血肉模糊一片,但從衣服還可以區分得出來。」
  人人都屏息靜氣地望住他,難道冷見愁從懸崖跳下去,居然能夠不死?小鄭的話顯然已透露沒有找到冷見愁屍體之意。
  小鄭又道:
  「冷見愁除非變成飛鳥,否則他的屍體必是有人早一步搬走。」
  徐小茜道:
  「你口氣中好像不認為有人早一步帶走他遺體,為什麼?」
  小鄭道:
  「因為我斟查得相當仔細,並沒有遺跡。如果跌成一團廣醬,無論如何也有痕變留下!」
  雪婷大聲道:
  「天啊!莫非他沒死?」
  小鄭道:
  「兩邊峭壁我查看之下,都有人攀援敲鑿過。在拚鬥懸崖這一邊峭壁雖是微向內凹,但山下而上一共有三處地方凹入得厲害,地方平坦寬闊,簡直可以蓋兩間茅屋。這三處地方都有人走動逗留過的痕跡。但冷見愁怎可能倒著飛入凹陷的地方?」
  雪婷大笑道:
  「這個人辦法很多,全身都是古怪,他九成還活著。哈哈,我放心啦!」
  她向徐小茜道:
  「走,我們回南京等他消息。」
  徐小茜立刻搖頭,道:
  「不,你回去吧!我知道應該到什麼地方去,我會照顧自己!」
  她那孤寂的聲音和表情,不但使人人同情,甚至還泛起淒厲之感。
  徐小茜又道:
  「如果冷見愁未死,他一定不會放棄與『命運』抗爭。他已經夠忙碌夠艱苦的了。我的命運何必加在他身上?何必使他更艱苦更傷腦筋了」
  她聲音溫柔得令人心軟,使人彷彿能看見明艷青春隨著逝水年華而漸漸凋謝,使人宛如看見她獨立於西風殘照間,無盡的孤寂!
  但誰也沒有法子幫她,別說是別人的命運無能為力,就算是自己,古往今來有幾個人能對抗自己的命運呢?
  有些問題似乎很難找到答案,例如冷見愁時時能突破人類之極限,但是不是表示已戰勝命運?他可曾找出了真正命運的形式?
  但重要的是冷見愁究竟死了沒有?如果未死,他到何處去了?他將如何再展開突破極限的壯烈偉大行動?抑或是太疲倦而放棄?
  冷見愁是不是當年的十八郎?
  但是有人知道血劍嚴北有一個嫡親侄兒嚴溫,是「大江堂」堂主總舵座鎮江南……
  冷見愁會去江南嗎?

  ——全書完——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28 14:57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