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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莫霖]錦繡天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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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1 01:29:12
  第八章

  沈力恒一行四人逃出了沈家,逃出了錦繡署,路上沒有人敢停留,怕一停留,追兵就會追上;也沒有人敢回望,怕一回望,看見錦繡署的方向烈焰沖天,內心又出現不舍。

  此時,他們不能不舍,只能揮著馬鞭,鞭策馬兒,持續往前奔馳。

  兩個男人在前方,一人駕車,一人四處警戒;後方棚內,平兒陪著紫心,但平兒也是小心翼翼註意四周變化,深怕有人從後方追趕,而前面的兩個男人回防不及。

  不知道奔馳了多久,只知道車速從一開始的瘋狂奔馳,到後來已逐漸放慢,顯見已逐漸離開危險,至少一路下來都沒見到追兵,這是因為沈力恒一開始選擇的逃亡之路確實相當偏僻,屬於尋常百姓才知道的小路,這京城郊區的鄉野之路甚至稱不上路,反而可以幫他們保命。

  到後來,馬車甚至緩緩行進,沒有趕路。趙紫心的心也跟著平靜了許多,方才感到緊張、害怕,泰半是因為這車速快得驚人,仿佛後頭有火災燒。

  平兒偷偷掀開布簾,看向車窗外,外頭自然一片漆黑,畢竟已是深夜。然而定睛一看,還是可以隱約看見,這里有著濃密的森林,他們正走在這盡容一輛馬車通過的羊腸小徑上。“姊姊,沒事了,我們安全了。”

  “安全了……”沒有恐怖的叫囂聲,沒有後兵追趕,應該真的安全了,這是她這段時間以來,第一次有平安的感覺。

  “聽虎子說,咱們要去沈大哥安排的地方暫時住下,等到風聲稍歇,我們會出京城……”

  “出城?那我們要去哪里?”

  聳聳肩,“這我也不知道……”話語一停,因為馬車突然停下。

  平兒也有點緊繃,遑論趙紫心神色再現慌張。平兒戒備,挺起身子,看著四周,“姊姊別怕。”

  掀開布幔,這才看見是沈力恒,他上了車。平兒當下了然,沈大哥是想跟公主說說話,那她當然得退開,省得打擾了他們小兩口,幹脆去前面陪虎子駕車好了……

  “姊姊、沈大哥,我到前面陪虎子。”說完就趕快出去。

  沈力恒坐定,趙紫心一直看著他。沒過多久,馬車再度啟程,依舊緩慢行駛,脫了險,現在大家似乎也不著急趕到目的地,慢慢走,盡管深夜隨時可能有事發生,但這晚至少已是踏上遠離風暴核心的路途。

  “在想什麽?”沈力恒溫聲問著。

  趙紫心搖搖頭,忽然一陣沖動,她挪動身子,主動靠近眼前這個男人;沈力恒也懂她的心,主動抱住她,任由她靠在自己懷里,貼緊自己的胸膛,溫暖她的心,也讓她溫暖自己。

  大難過後,不只她,連他也跟著脆弱。現在還能這樣彼此擁抱、慰藉,真的是最大的福氣,況且經過這一次,兩人頓時都感到,絕不能失去彼此,感情霎時突飛猛進。

  “還怕嗎?”

  微微點頭,“還有一點,但好多了。”

  臉上露出欣慰笑容,“我在城郊安排了房子,咱們暫時在那落腳,等風聲過了,我再安排出城……”

  “這些平兒剛才都說過了。”

  沈力恒皺眉,“她好愛搶我的詞。”語氣里略有不悅。

  “她只是想安慰我而已。”

  忘情撫摸她的臉頰,“所以別再害怕,一切都過去了,知道嗎?”

  趙紫心用力點頭,努力吸聞他身上的味道,有股淡淡地香氣,還有她熟悉的布料氣味,藉此汲取勇氣。“可是,昨晚我夢到了母妃……”

  “紫心……”

  “她責怪我,怎麽可以獨活……”

  沈力恒雙臂用力,緊緊抱著她,更像是要箝制住她,“我說過,紫心,你要為自己而活,離開的人已經離開了,她再也無法影響你,這只是你自己想不開;現在你要做的是學會想開一點,放過自己。”

  “這好難。”這麽多年,她習慣了聽從父皇、母妃的一切安排,稍有不從母妃便是一頓好罵,讓她已經習慣了沒有自己的想法。現在,在她生命中給她最大壓力的母妃已經離開,她雖然難過,畢竟是母女,但也感到輕松,輕松到近乎茫然。

  “如果是這樣,那我也說過,你還不能學會為自己活,那就換個目標,為我活。從現在開始,我沈力恒就是你趙紫心唯一存在的目標,你要為我好好活著,知道嗎?”

  趙紫心凝望著他,看著他英俊的堅定臉龐,她點頭應允了他,也要求自己從今而後,為他一人活著。“永綿,對不起,我曾經這樣傷害你……”

  “這話從哪說起?”沈力恒笑著,很滿足現在能抱著她,享受難得的溫存,自然不懂她所謂的傷害從何而來。

  “我三次要嫁,都讓你幫我織嫁衣,對不起……”

  “我承認這讓我很痛苦,可是想想,你也是被逼的,也不是自願的,怎能怪你 ?反正都過去了,現在你就在這里,這對我來說就夠了。”

  “對不起……”呢喃重複歉語。

  沈力恒突然一聲嘆息,“其實你第一次要嫁時,我急到想直接去見皇上,可李公公攔住了我,他說我只是個錦繡小官,怎可能與公主匹配?況且下嫁一事,你跟元妃都同意,哪有我說話余地?因此我就卻步了,沒有去跟皇上當面爭執……”

  趙紫心聽著,完全不敢置信,擡頭看著他。她不知道有這一段,現在知道,心里更是痛,力恒看似溫和、內斂,沒想到對她的感情這麽深,她該怎麽回報?“反正我已經不是公主了……這樣也好,反正當公主也好累。只是,心里依舊覺得對不起爹娘。”

  “活著便是孝順。”他只能這樣安慰,誰知道元妃如果還在,會不會逼紫心自盡?但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他只能這樣說。

  “也許吧……”

  “紫心,放寬心,不要再去想以前的事。等這陣子風頭過去,咱們就成親,雖然長輩都不在了,但天地可為證,你就專心做我的妻子吧!”

  雖然逃離錦繡署,此後榮華不再,但沈家這些年在大江南北各地留存著大筆財富,他們要去哪里都行,也不會讓紫心餓著,況且縱無財富,他也有織錦技術,絕對可以討口飯吃。

  這就是他為什麽決定帶著紫心逃離京城,既不願屈服,只能走人,拋棄那手中的一切尊貴,重新學會做個黎民百姓。

  “妻子?”

  “當然,我們現在都這麽親近了,當然是妻子。”沈力恒淡淡說著,眼里卻滿是笑意。

  這時,馬車先停下,過了半晌,又繼續往前行進。趙紫心有點心驚,但沈力恒抱著她,安撫她。

  繼而來人掀開布幔,是沈一虎,看見少爺與公主的親密模樣,可想而知方才一定是情話綿綿,耳鬢廝磨。

  沈一虎臉上凈是曖昧笑容,但嘴上就是不說。“少爺,到了。”

  當然知道沈一虎臉上的曖昧神情,但沈力恒不回應,不給對方有話可以取笑。他帶著趙紫心下了車,平兒也站在一旁。

  看著眼前,是一座經濟的三合院落,有正廳,有兩旁的偏室,後頭還有水井、水池以及廚房,可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咱們就在這里落腳,這里夠偏僻,來往人煙稀少,是個最佳的避難之處,雖然這里稍微簡陋了些……”沈力恒解說著。

  “不會,這里很好。”當然遠遜於皇宮,更遜於沈家,但能有這樣的棲身之所,對於逃過一劫的趙紫心而言,已是萬幸。

  經過一番討論,兩個男兒主導之下,決定既然兩對都互許終身,便毋須回避,所以沈力恒與趙紫心住東邊的廂房,平兒與沈一虎住西邊的廂房。

  趙紫心臉紅紅的,但乖乖不敢說話;倒是平兒臉泛潮紅,責備著沈一虎那一臉猴急的樣子。

  “這是少爺決定的,你幹麽罵我?”很無辜,但心里很開心。

  “沈大哥是個君子,肯定不會隨便欺負姊姊,你呢?”

  “我也是君子啊!”

  兩個鬥著嘴,讓沈力恒與趙紫心看著,都笑開了,稍微沖淡了今晚的緊張氣氛。邊聽著他們鬥嘴,邊將行李卸下,一邊早點休息,連趙紫心都來幫忙,盡管平兒勸阻,但她自稱已非公主。

  他們都以為這樣應該就是最後的發展,在此稍住,然後遠走高飛。

  希望如此,希望真是如此……

  事後若想想,在小宅院稍住的這段時間確實是人生當中難得的悠閑時光,平凡就是幸福,真能這樣深居簡出,藏於民間,作息均與民同,也許是件很幸福的事。

  這樣平靜的日子至少過了十多天,不長不短,但真的讓他們以為曾經的天崩地裂已成過去,現在的日子平穩得很,仿佛自始便不生波瀾。

  夜晚,兩對佳人在各自廂房入眠,既然互許終身,一心篤定,倒也理所當然、順理成章,所欠的也只是婚儀。

  白日,平兒便會忙東忙西,忙著煮飯,料理三餐,洗衣,整理宅院;沈一虎則會出門采買所需物品,沈力恒則多半會待在宅院里,避免有人來襲。

  真的必要時,他也會出門辦事。兩個男人時而也會交換,由沈一虎守在家中。

  這樣看來,就只有趙紫心沒事做——所有人都體恤她,要她好好休息,別胡思亂想。但或許大家心里還是想,她原先畢竟是個公主,這家務事她未必做得來,不如多休息。

  可是趙紫心很過意不去,看著所有人都忙得不可開交,尤其是平兒,一下得煮飯、一下得掃地,一下還得洗衣。

  於是她決定主動去幫忙,不等平兒同意,她自己來到後院處,看見小池子旁擺了一桶待洗的衣物。

  她終於找到事情做了,趙紫心開心的笑了笑。蹲在池邊,看著那堆衣物,上頭擺著一根棒子,頓時不知該如何著手。

  拿起一件衣物,這應該是平兒的衣裳,將它浸到水里浸濕,可接下來她不知道該怎麽做了?

  還有,這根棒子是要幹什麽的?那在手里左看看、右看看,就是莫不清楚這棒子的用處。“這到底是做什麽用的……”

  “這是洗衣棒,用來搥打衣物上有臟汙的地方,敲打一陣後,再用水沖洗,就可以了。”

  看向說話的來源,竟是沈力恒,她很不好意思,“對不起,我連洗衣服都不會。”

  他笑著,“沒關系,可以學啊!我陪你洗。”說完,沈力恒從旁邊再撿起一根木棍,也蹲在池子旁,拿起一件浸到水里,再上下看看衣物的狀況,然後開始搥打。

  趙紫心有點急,“永綿,你不可洗衣服……”他是個男人耶……

  “為什麽?”

  “你是個男人啊……”

  沈力恒笑著,“男人力氣夠,可以洗得比女人更快。況且我連刺繡都會,這清洗衣服,本來也就是沈家子孫該學的。”才說完話,就處理完一件衣物,擰幹放在一旁。

  幸好他們逃亡在外,穿的都是粗布衣裳,清洗起來毋須費心,用力搥打就是,一點也不用擔心傷及珍貴布料。

  “什麽意思啊?”學著他的動作,趙紫心很快就學會了,像是在玩耍一樣,還玩得挺開心的。

  “一件衣裳制成又不是穿一次就丟,上頭總有臟汙,面對各種布料,便有各種不同的方法,像是綾羅綢緞便不能日曬,要在陰涼處陰幹。”

  聽著,趙紫心突然笑了出來。

  沈力恒看著,很好奇。“你笑什麽?”

  “沒有啊!想起你說過的話,綾羅綢緞俱為蔽體……”

  沈力恒也笑了,兩人很有默契,想起小時候的事。也許從那時開始,他們對彼此就動了心,直至現在,兩人之間也難以分得清。

  趙紫心很快上手,動作俐落,甚至樂在其中,“我終於找到一件我可以做的事了……”

  “其實大家是希望你多休息。”

  “我知道,只是看著你們忙進忙出的,我覺得過意不去,總想應該幫個什麽忙……畢竟我們是一家人啊!”

  “好吧!你不要累著就好了。”

  趙紫心笑著,一點也不累,可以動動筋骨,也是好事,要說累,平兒才累呢!她只是活動活動,剛好而已。

  突然,趙紫心想到了什麽似的看向沈力恒,“你不是說,你有兩個秘密要告訴我嗎?是什麽秘密啊?”

  沈力恒沈默了一會兒,不是不想說,而是想著該怎麽說。過了許久,耳邊只能聽見棒打衣物的聲音,終於他開了口。“沈家有個傳說。”

  “傳說,什麽傳說?”

  “沈家有一套失傳的針法,叫作萬龍針法,這套針法變幻莫測,同時操弄七針,來回穿引,繡成的圖樣可三面顯像,爺爺不會,爹也不會,他們一直以為是個鄉野傳說,因為這套針法沒有任何文字記載,更沒有任何繡樣留下,所以大家都以為這只是個傳說,不是真的。”

  不知該怎麽回話,因為聽到現在,聽起來還像個故事。

  “可是,我會。”

  沈力恒只是淡淡一句,趙紫心還是懵懵懂懂,不知道從頭到尾有何關系?“你會那很好啊!這怎麽能算是秘密呢?”

  “因為這鄉野傳說中還有一個部分,是可以要了我的命的。”沈力恒手也沒停,繼續搥打衣物,“傳說,只要沈家子孫有人無師自通,學會這套萬龍針法,繡出萬龍禦天圖,就代表江山即將易王,天子要換人做了……夠荒謬吧?”

  趙紫心聽著,整個人幾乎都傻了,半晌說不出話來,甚至動作也停了下來,看著他,“有這種事?這怎麽可能是真的?”

  “是啊!這些年來,我自己也不相信。記得我們談過的嗎?王與霸,我一直認為,誰當天子,那是百姓決定的;百姓不允,縱使一時坐穩,終將跌落。”

  趙紫心點頭,繼續動作,“我現在相信了……”親眼見到那群臣倒戈,各地百姓響應趙本義的起兵,她就相信了。

  兵敗如山倒,不稀奇;民心潰散,祈求變天,才令人不得不服。

  但趙紫心追問,“為什麽這件事,父皇他們好像都不知道?”

  沈力恒淡淡一笑,“爺爺說,前幾個皇帝還曾經派人問過此事,但沈家幾百年來的態度都是——這不過是鄉野取樂的傳說,連他們都沒見過這套針法,和什麽萬龍禦天圖,時間一久,王朝統治又穩固,自然繼任的皇帝都以為這只是傳言,沒再追究了。”

  “原來是這樣。”

  “紫心,坦白告訴你吧!趙本義要登基,他也知道這個傳說,先前就派人來問過我萬龍禦天圖的事,李公公那天來找我,只說要我幫趙本義督造龍袍,但我猜想趙本義在乎的不是龍袍,而是萬龍禦天圖。”

  正如趙本義在意的從來都不是怎麽當個好皇帝,而是怎麽坐穩皇帝的位置,割除異己。趙本義的知人善任,民心眾望所歸,看來都是假的。

  趙紫心搥打著衣物,語氣悶悶的,雖是如此,但要她不在意真的很難,終於她還是受不了,開口問了。“永綿,你會幫他制龍袍,繡什麽萬龍禦天圖嗎?”

  他反問:“紫心,難道你真的相信一幅萬龍禦天圖,就可以決定誰當皇帝嗎?”

  她啞口無言,只能頹然的繼續洗衣。

  縱使知道自己的父皇沒做好,但父皇是個善良的人,只是耳根子軟,拿不定主意,父皇不是壞人啊……

  “紫心,我坦白說吧!我根本不相信這些事,所以若為了保命,我願意幫他。但……聽我說完,但如果他威脅到你的生命安全,就別想得到他想要的東西。”語氣鏗鏘、堅定。

  趙紫心一陣嘆息,“其實我已經認命了,不當公主沒有關系,父皇、母妃自盡,至少也死得其所,不受屈辱,如果天下百姓真能得到他們想要的明君,那一切就無所謂了……只是……只是……”

  “只是什麽?”

  看著他,“那個趙本義,真的是那個王嗎?”

  沈力恒嘆息,“紫心,這件事天下百姓會決定,我們就不用煩惱了,當然,也不要不甘心。我說過了,以力假仁者霸,以力服眾者,非心服也,力不贍也,時間可以證明一切,天下百姓才是最後做決定的人,等著看吧!”

  她只能接受他的說法,心里卻有濃濃的憂心,想的不是他們趙家的江山,江山太遠、太大,小女子如她,心里根本裝不下,更無力憂心。

  她擔心,萬一有一天趙本義硬逼力恒繡圖,怎麽辦……

  小宅院內日子平靜,但不代表他們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悉。沈一虎常常出去探聽最新消息,回報讓沈力恒知道,兩人在一起決定對策,該怎麽應付,何時得再逃。

  聽說,文淵閣大學士斷然拒絕為趙本義起草即位詔,趙本義大怒,揚言要殺大學士九族;大學士反譏,殺他十族也不怕……

  聽說,趙本義當朝要前朝大臣一一宣誓效忠,不服者,立即廷杖至死……

  聽說,趙本義開始派出眾兵在京城四周嚴加搜索,甚至闖入民宅,務必要找到出逃的四皇子趙衡安,以及開陽公主趙紫心,另外畫像上還有一人,老百姓也不知是誰……

  “應該是我。”沈力恒說道。

  四人聚在正廳,討論著接下來該怎麽做,沈力恒突然冒出這一句話,讓趙紫心憂心不已,凝望著他,深怕一眨眼,他就不見了。

  沈一虎說:“少爺,不用擔心,這里很隱密,況且撤退路線我們都安排好了,一有變故,立刻走人,房子也燒了。”

  可是平兒覺得不對勁,“可是那趙本義安排眾兵,守住了京城的大小門,我們怎麽出城?”

  沈一虎頓時無言,著實煩惱。

  沈力恒也思索著,“那不急,此時出城確實危險,如果真的必須再逃,還可往別處宅院去,至少拖過一、兩個月。”

  趙紫心問:“難道趙本義不會繼續找我們嗎?”

  “就算想,可能也沒辦法,他總要登基,登基之後有各種事情要處理,現在各地災荒頻仍,百姓民不聊生,掉到他手上的其實是個爛攤子。雖然我覺得他其實只想當皇帝,沒想過這些事,但他總要處理,心想一分,便會無心理會我們,況且到時候他登基即位,地位穩固,可能也不會這麽在乎這兩個前朝皇室子嗣。”

  這段話分析得合情合理,眾人均點頭,還是沈力恒夠聰明,可以分析出這般大道理,安撫眾人的心。

  趙紫心突然看向沈一虎,“有打聽到四皇子的消息嗎?”

  “有!只是各種說法都有,有人說,四皇子還在京城內;也有人說,趙本義攻進宮里那天就已經逃出京城了,不過……”

  “不過什麽?”

  很為難,但還是得說,“不過也有人說,趙本義已經抓到四皇子,但這個說法我不相信。”

  趙紫心確實擔心,衡安是他們趙家這一支唯一的血脈,況且他用功向學,性感敦厚寬仁,她原本也期望衡安即位之後可以給王朝帶來一番新氣象,無奈現在發生了這樣的事。

  “四皇子武功高超,一定可以逃過一劫的。”沈一虎安慰著。

  沈力恒也說:“是啊!紫心,四皇子是有福氣之人,也許將來,天下局勢要看他也不一定。”

  “真的嗎?”還有機會嗎?

  沈力恒點頭,卻不願明說,將來的事誰說得準?但聽到這些消息,他可以確定趙本義不是什麽好人,將來即位也不會是什麽好皇帝。既然如此,新王必定會再觀察,卻又有民胞物與之心,絕對是個難得的王者。

  他期望這一天會來臨……

  眾人又聊了一會兒,這段日子以來,他們都會在晚膳過後在此討論大事,有時討論朝廷局勢,有時討論往後何去何從;兩個女子也都在,也會給意見。

  就在此時,大門口傳來一聲聲急促的拍打聲,甚至還傳來高聲叫囂,讓正廳內的四人均嚇了一跳。

  沈力恒立刻沖出大門,沈一虎也是。兩個男人到了門口,隔著門板聆聽外頭的局勢,不聽還好,一聽不禁一驚。

  “開門,奉命搜索是否藏有欽犯,立刻開門。”

  “開門,不然我就撞門了。”

  竟然找上門來了,沈力恒面色一驚,強自沈著冷靜;沈一虎也難得臉色慘白,不知如何是好。

  沈力恒對著沈一虎說:“你去後門看看,叫紫心與平兒趕緊準備走人。”

  “少爺,那你……”

  “快去!”聲音急促。

  沈一虎趕緊跑去,先囑托平兒趕緊準備,簡單收拾,什麽都可以不用帶,命最重要,接著他跑到後門要準備馬車,可是才靠近後門,聽見外頭人聲沸騰,立刻嚇了一跳。

  這不得了!沈一虎趕緊回奔,跑到前門,氣喘籲籲對著沈力恒說:“少爺……後門……後門……後門也有人。”

  沈力恒完全震著,不敢相信他們被包圍了——這下子前無去路,後有追兵,轉眼間只剩下一條死路。

  平兒抱著包袱護著趙紫心,也在一旁等著,此時此刻,女子真的無用嗎?只能這樣乖乖聽從命令,等待生死嗎?

  趙紫心看著眼前兩個男人一臉頹喪,不知如何是好,她心一下冷,頓時徹底灰心喪誌。

  還是逃不過嗎?

  躲了將近半個月,最後還是逃不過嗎?

  “永綿,算了,我認命了,讓我出去吧!”趙紫心臉上慘淡一笑。那日投進了白綾環,黑白無常便盯上她了,最後竟沒死成,該死之人如她,怎能輕易讓她逃過一劫?

  沈力恒看著她,知道她想要犧牲自己,保住他們。她好傻,他說過了,外面那些人未必是為了她而來的,說不定是為了他……

  此時,外頭突然又傳來呼喊聲,聲音相當清晰。“力恒,你在里面嗎?如果是,為何不開門?”

  沈力恒又是一震,那竟是李公公的聲音;眾人也跟著一跳,一臉不敢置信,雖是熟人,但沈力恒還是不敢開門。

  經過這一亂,誰知道李公公已經變成怎樣的人?為了保命,為了保住他們四人的命,他必須謹慎。

  “力恒,咱家知道里面只有你,咱家是為你來的。”

  這句話像道雷般擊中沈力恒的腦門,讓他渾身一痛,但也頓時清醒,腦袋理出思緒,知道李公公方才那番話有何用意。

  沒轉身,但直接開口交代沈一虎,“小虎子,帶著紫心與平兒進去躲著,不管聽到什麽聲音,都不準出來,聽到了沒。”

  沈一虎看看大門,又看看少爺,心里滿是遲疑,不知少爺要怎麽做?

  見他毫無動作,沈力恒沈聲低吼,“快點。”

  不得已,只好帶著平兒與趙紫心往屋內走;平兒扶著趙紫心,趕緊進屋內,趙紫心的眼神卻始終回望,不舍分開。

  “永綿……”

  他沒理她,仍站在門前,雙手已經放在閂上,隨時準備退閂開門。

  趙紫心進了屋內,沈一虎安排兩個女人躲在屋內,要她們千萬不要出聲,然後速奔回屋外,要陪沈力恒。

  可是沈力恒瞪著他,“你也進去等著。”

  “少爺?”

  “小虎子,你不聽我的話嗎?”

  不敢不聽,只好回頭也回到屋內,與兩個女人一通躲在門板後方,透過空隙,看向庭院內門前的動靜。真要出了什麽事,他也好一起沖出去幫忙,不讓沈力恒一人面對。

  沈力恒站在門前,看著那門板,聽著外頭依舊鼓噪叫囂不斷,李公公則依舊溫情喊話。

  好吧!山窮水盡,確實無路可退……

  他開閂,緩緩打開門。

  如果這樣能救她,那就讓他去吧!只要她能安然離開這場混亂,逃出生天,一切都無所謂,他可以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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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1 01:29:41
  第九章

  沈力恒站在門前,望著大門,聽著外頭的喧囂聲以及李公公的呼喊聲,他回望了屋內,確認該躲起來的人都躲起來了。

  輕輕嘆了一口氣,事已至此,如今兵臨城下,退無可退,唯一的辦法似乎只能開門。

  與其死守著門,任人攻進,以一擋百,實力懸殊,到時必死無疑,不如讓他開門,由他一個人去面對這一切。

  到此他也分不清讓大家陷入危難的究竟是紫心,還是他自己,也許事情發展到最後,是他比較多吧……

  退開閂,他緩緩打開大門,或許因為這個動作,外頭的聲音忽然變小,似乎也在屏息等待,確認是不是他們要找的人。

  門一開,他看見了就站在外頭的李公公;而李公公也看見了沈力恒,兩人對望,眼里五味雜陳、百感交集。

  再度見面,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那日於錦繡署見過面之後,錦繡署與沈府大火,力恒等人就此不見蹤影。

  趙本義原想,開陽公主必定與錦繡官在一起,吩咐務必將人逮捕,因此才會攻進錦繡署要抓人,孰料一場祝融之禍,沈家與錦繡署就此付之一炬。

  李公公原本想就這樣告訴趙本義,沈力恒與開陽公主都燒死了,算是放了他們一馬,別趕盡殺絕;無奈趙本義性情多疑,稱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不容他隨口說說含混過去。

  因此這十天來,士兵拿著開陽公主與沈力恒的畫像繼續四處搜索,最後是有人通報在這一帶看到與畫像上相似的男子出沒,他才帶人找到這里來。

  李公公踏進宅院內,後頭的士兵也要跟進,但李公公要他們就停在外面等著,他要親自與沈力恒私下談談。

  “李公公?”

  “你們都在外邊等,沒咱家的命令,不要進來。”

  “可是,會不會危險?”

  看著沈力恒,李公公也望著他,只是輕輕搖搖頭;士兵們只好聽令,統統在外頭等著,等待李公公發號施令。

  他們都是燕王的家軍,這次可以攻進京城,甚至打進皇宮,這些宮里的公公可謂功不可沒,王爺非常器重他們,因此也同意由公公們帶著軍隊到處搜索,因為這些公公肯定比燕王軍更認識那原先深藏在宮里的開陽公主以及錦繡官。

  李公公帶上了門,沈力恒退了幾步,知道李公公要深談,於是避開門口,以免外頭的人聽到,李公公也跟進。

  兩人站在庭院內,李公公一時間還不知該如何開口,或許更多了幾許尷尬。如此緊追不舍,非他所願,若非趙本義苦苦相逼,他自己也想放了沈力恒,放了開陽公主。

  畢竟深交多年,甚至開陽公主也是他看著長大的。乍聽開陽公主安好,由沈力恒秘密保護著,他也像是松了口氣一樣。

  “李公公,今日前來,有何要事?”

  苦笑,“跟上回一樣,王爺要見你,咱家來請你。”

  “帶著大批兵勇來‘請我’?”

  李公公更是無奈,直說:“力恒,開陽公主四處躲藏,咱家可以理解。但你大可不必,王爺只是要你織龍袍,這不就是你錦繡官本來就在做的事情?龍袍完成,一切就沒事了,也不會再到處追著你。”

  這下換沈力恒苦笑了,“李公公,看來趙本義頗器重你,可這里還是有些事情是你不知道的。”

  “此話怎講?”

  搖頭,不願再說。還有何事,便是那可笑的萬龍針法一事,旁人不知那趙本義曾托伍士康前來試探過,顯見他心里確實在意。

  李公公不逼問,但該處理的事,他不能空手而回。今天,外頭大批兵勇都親眼見到了沈力恒的存在,便不容他當作沒看到,放他一馬。“力恒,今天咱家非得請你回宮。”

  “所以我無處可逃了?”

  “可以這麽說。”

  沈力恒沒有一絲害怕,眼神是直視著李公公;而李公公也大膽回望,兩人眼神對望之間,似乎有點弄懂彼此的意思。

  “那紫心呢?”

  李公公點頭,“公主?我沒有看到公主啊!”

  沈力恒松口氣。

  李公公則壓低嗓子對他說:“你隨咱家回宮,今天就到此為止,不會繼續搜索。”

  “外頭的人都有紫心的畫像,要怎麽解釋?”

  “可他們沒有看到人啊!”李公公更小聲,“咱家親自進來,帶著你出去,對他們宣稱咱家查看過了,這宅院內只有你,沒見到公主,他們現在聽咱家的,自然就會收兵回宮。”

  “……”

  “力恒,事已至此,沒有兩全的余地,你若想保住開陽公主,這已是最佳方法。你想,公主回宮,肯定人頭落地;而你只要織完龍袍,一切都沒事。”

  沈力恒還有要求,“不能讓紫心繼續待在城里。”

  李公公似乎有點為難,覺得這恐怕惹禍上身,但他何嘗不希望公主與力恒都能安然活著。“好!咱家來安排,龍華門戍衛兵最少,咱家去買通他們,讓他們放松戒備,開陽公主便可安然出城。”

  事實上,連日守衛,均無所獲,各城門的戍衛兵早已松懈,說不定不用拿錢疏通,此時就算公主從他們面前走過,他們也認不出來。

  “我能信你?”

  “當然能,此時此刻,你也只能相信咱家。”李公公感嘆,“誰想做亡國奴?可為了保命,不得不如此。但咱家並非不守信義之人,此事若說定,必會全力以赴,力保公主安全出城。”

  沈力恒想了想,確實也只能信他。追兵在外,真的是窮途末路了,若想保住紫心,他恐怕真的得回宮。

  “力恒,你好好權衡,其中利害,咱家都分析清楚了,你回宮,織完龍袍,一切安然無事;公主若跟著回宮,肯定沒命!今日,咱家定要帶一個人走。”

  嘆息,“我跟你走。”

  李公公點頭,“那咱們走吧!”

  “等會兒,讓我把話交代清楚。”

  “不要太久,咱家怕外頭的兵起疑。”輕聲交代完最後一句,李公公放聲大喊,故意要讓外頭的兵勇知道:“沈力恒,這才聽話,跟咱家回宮吧!”

  又壓低音量,“去吧!”

  沈力恒一拱拳,對著李公公一揖,仿佛將自己的生命以及將屋內所有人的生命,統統交給了他。

  李公公心一酸,緩緩回禮。他為什麽突然覺得這趟帶力恒回宮,會將他帶入險境?看著沈力恒那壯士斷腕的表情,李公公心里更是悶著,郁窒難舒。

  沈力恒一臉沈著,似乎一點都不怕自己即將到來的處境,他唯一煩惱的是,該怎麽對紫心說明?

  他要放下她了,就在這里放下她……但願她可以逃出去,可以忘記曾經在京城里的紛擾,走出自己的新人生……

  邁開步伐,往屋內走去。

  沈力恒回到屋內,將門關上;看著他走回來,趙紫心立刻走向他,沈一虎與平兒也是,他們其實都嗅到不尋常的氣味。

  大批兵勇在外等著,沈力恒怎麽還能像尋常人一樣與李公公聊天?這氣氛平和得讓人心生狐疑,不敢置信。

  沈一虎先開口,“少爺,我們該怎麽辦?”

  沈力恒沒回話,只是看著趙紫心,手緩緩棲上她潔白細致的臉頰,而她也一動不動,任由他輕輕撫摸。

  趙紫心很不安,仿佛可以懂得他的心,縱聰明謀略不如他,但隱約可以感覺到他已經做出了決定。“永綿?”

  “小虎子,去準備準備,備妥馬車、細軟,把身上所有的錢都帶著,準備上路。”沈聲交代。

  沈一虎一動不動,心里依舊大惑難解,“我們可以走?可是前、後門都有追兵,我們要怎麽走?”

  平兒看著沈力恒,覺得這神情怪,正要叫沈一虎別多問,去做就是了。

  可這時,沈力恒說話了。“不是我們,是你們,你們可以走。”頓了頓,很艱困,但還是把話說了出來,“我隨李公公回宮。”

  這是條件,方才說好的條件——用他一人,換這三人沒事,尤其是他的摯愛紫心。讓她走,身在皇家這麽多年,最後甚至惹禍上身;讓她走,飛到安全的地方,而今而後,平安快樂……

  此話一出,眾人震驚,尤其是趙紫心,她伸出手緊緊抓住沈力恒的手臂,用力之猛,指節幾乎泛白。“什麽意思?”

  沈力恒看著她,卻不回答她,繼續對沈一虎說:“我與李公公說好,他會去買通龍華門的守衛,到時候你們從那里出城,離開之後,到哪去都行。”

  “我說這是什麽意思,你為什麽不回答我?”語氣里有著哽咽。

  沈力恒心一痛,但仍讓自己的心強硬起來,“去臨汾吧!沈家在那里藏有財富,事實上,沈家在各地都藏有財富,你們把東西找出來,便可確保衣食無慮……”

  “你問什麽不回答我?你要回宮,為什麽是你?”

  “……”

  沈一虎也慌了,“少爺,這是什麽意思?為什麽您要回宮,然後要我們離開?”

  終於,他要回答這個問題,“李公公說了,今天他一定要帶個人回去,既然如此那就讓我回去吧!”

  “我也要回去。”趙紫心說著。

  沈力恒皺緊眉頭,“紫心聽話……”

  “我也應該回去,他們要找的是我、是我!”趙紫心顫抖著聲,邊哭邊說:“那日你們根本不應該來救我,讓我死了就算了,現在也不會這樣。”

  於是趙紫心轉過身,想要往門外走去,她認了,追到這里,怎麽逃也逃不掉,她真的認了……該死就死,她毫無畏懼,但是她就是無法親眼見到自己心愛的男人走向死路。

  沈力恒一把抱住她,“紫心,冷靜一點,趙本義本來就在找我。”

  “我才是公主,他要找的是我……”

  “傻瓜,記得嗎?我跟你說過的那套萬龍針法……他要找的是我。”啞著聲音,痛徹心扉。

  趙紫心想起他說過的傳說,“那你更不能去,這一去不是送死嗎?我不要你去送死……”淚水不斷掉落,用袖子擦也擦不盡。

  “紫心……”

  趙紫心掙脫他的擁抱,仍然想往門口走,“既然他一定得帶一個人走,那就帶我!我什麽事都做不了,一點用處也沒有;父皇、母妃都死了,讓我們全家人團聚吧……”

  沈力恒當然要攔住她,可是她太激動,甚至大聲說話,幾乎引起外頭人的註意,“紫心,冷靜下來,不要太大聲……”

  “我怎麽冷靜?讓我去吧……”

  “你答應過我,今生今世,而今而後,只為我活;現在,我要你為我活著。”他低聲但充滿痛楚的說著。

  “我沒有辦法……”

  不得已,深怕外面的人都知道她的存在,沈力恒只好狠下心擊昏她,讓她徹底昏過去,所有聲音在瞬即凝結,紫心眼角帶淚倒在他懷里。

  頓時四周安安靜靜的,沈一虎與平兒也都眼眶泛紅,但都不敢說話,只能默默擦著淚。

  沈力恒將趙紫心抱起,就近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讓她安穩坐著;平兒趕緊上前,讓趙紫心可以靠在她身上,免得摔下椅子。

  沈力恒退了幾步,眼眶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不斷掉落,任由他用袖子擦也擦不盡。過了許久,他收拾起破碎的情緒,這才停止流淚,看向沈一虎,“小虎子……”

  “少爺,我陪您回去。”

  “你也在鬧?別鬧了,現在我只信你,你要待在這兩個女人身邊保護她們。”沈力恒很不高興。

  “可是……”沈一虎才說了兩個字,聲音破碎,眼淚直落。

  他當然知道那個沈家的秘密是真的,少爺常常解釋給他聽,什麽叫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這趟進宮,少爺不等於是去送死嗎?這怎麽可以?

  “小虎子,我把紫心托付給你,你要好好保護她;我這趟去,可能無法活著回來,不管我在哪里,我都會謝謝你。”

  沈一虎大哭,都逃了這麽多的日子,怎麽最後還是這樣,生離死別?讓少爺去送死,他無法接受,可是要公主回宮去,他也無法接受。

  這般兩難,讓人好痛苦,難怪少爺會決定由他自己回去,他不但要救公主,更救了他跟平兒。

  沈力恒深呼吸,壓抑自己所有的不舍,他沒有什麽恐懼,最大的是舍下紫心這一刻席卷而來的痛楚,幾乎讓他難以喘息。

  轉身離去之前,沈力恒對著沈一虎與平兒,雙手抱拳,鞠躬行禮;沈一虎腳一軟,就這樣跪在地上,平兒讓趙紫心靠著自己,動不得,只能淚眼婆娑看著。

  “小虎子、平兒,大恩不言謝。”

  “少爺……”

  話一說完,沈力恒轉身離去,不看昏坐在椅子上的趙紫心,不看跪在地上不能自己哭泣的沈一虎,不看那平兒,鼓足勇氣往屋外走。

  沈一虎的心痛真是難以形容,想起老爺,夫人臨終前交代要好好照顧、保護少爺,這一刻,他違背了承諾,竟眼睜睜看著少爺去送死。

  沈力恒站定在李公公面前,“李公公,咱們走吧!”

  打開門,兵勇一擁而上,將沈力恒團團圍住;果然有人問公主下落,李公公緊輕描淡寫說查過了,沒看到,眾人果然相信,一把押走了沈力恒。

  沒再回頭,怕自己會心軟、心碎,這趟離去恐怕真是天人永隔,忽而,他想起小時候爹娘教他的一句話——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他自認不是什麽天縱器材,身無美玉,但為了讓紫心安然逃過一劫,他願意承擔罪名。

  當天,沈力恒就回到宮中,在李公公的命令下,對他算是禮遇,沒有給他上腳鐐、手銬,任由他可以伸展四肢、自由行走。

  看著那宮里的景象早已不複過往,來來往往的宮女、太監,各個神色緊張,顯見著新主人並不好伺候。

  一路上,李公公還是勸他別想太多,按照王爺的吩咐將龍袍織好,讓王爺可以順利登基,別拿自己的身家性命開玩笑,別在這個節骨眼談什麽忠義。“你只是個錦繡官,朝中多少大臣統統臣服了,你何必如此?完成龍袍,你便能繼續當你的錦繡官,沈家依舊是榮華富貴不斷,懂不懂?”

  “唉……”不若李公公想得這麽簡單啊!他確實一言難盡,不說也罷。倘若連李公公對沈家傳說都不知,顯見這本來真的已經是個傳說,沒人在意,更難登大雅之堂。

  就是因為這樣,沈力恒才會對趙本義這麽在意感到訝異,更不知這個消息他是從何聽來的?但可以肯定的是都打進皇宮了,還在意一張從來未親眼見聞過的萬龍禦天圖,顯見趙本義對自己能不能坐穩龍座,還心存懷疑。

  終於來到禦書房,進去前,李公公再度交代他,“力恒,咱家勸你,不要太執著,聽話一點,保命要緊。”

  “謝謝你的勸告,但事情沒這麽簡單。”

  李公公還想再說,但禦書房已宣,他只好帶著沈力恒趕緊進去。

  沈力恒一踏入,還是那熟悉的禦書房景致,只是江山易主。那燕王趙本義就站在他跟前看著他,表面上帶著和藹的微笑,但眼神里有著盤算。

  李公公趕緊跪下,“奴才給王爺請安。”

  沈力恒沒有出聲,只是拱拳一揖。

  趙本義看著,不禁一笑,“原來這就是大名鼎鼎的錦繡官。”

  “不敢。”

  “沈家是五百年前的織錦世家,有錦繡天下的美譽,前日傳出遭祝融之災,還有人說錦繡官喪命,本王就想這怎麽可能,沈家應該是充滿福氣,怎麽可能如此福德淺薄?”

  不知如何回言,畢竟那火是他要小虎子放的。

  看向李公公,“李公公,你起來吧!”

  “謝王爺。”

  趙本義盯著沈力恒,表面溫和,但語氣略顯不滿,“本王等你太久了,久到本王快喪失耐性。”

  “不知王爺在等什麽?”

  “本王就要登基,選了幾個日子,都因為找不到錦繡官而作罷,本王有沒有在等你?”

  李公公趕緊接話,“回王爺的話,這次特將錦繡官帶來,給王爺督造龍袍,憑錦繡官的技藝,定能順利制成龍袍。”

  趙本義笑著揮揮手,“龍袍不重要,本王在乎的不是龍袍。”

  “我知道,王爺在乎的是萬龍禦天圖。”沈力恒淡淡一回。

  李公公一時還聽不懂,但見到趙本義那眼睛一亮的樣子,心想這難道是比龍袍更重要的東西嗎?天底下有這種東西?

  “伍將軍那時親自前來找我,便訊及此事,當時,王爺還沒起兵呢!”沈力恒淡淡說著。

  趙本義臉色有點難看,當然知道沈力恒在諷刺他,暗諷他早就有狼子野心,多年來一再隱藏,如今終於露出馬腳。

  有點狼狽,有點難堪,更有點訝異,先是這沈力恒踏進禦書房,氣勢不卑不亢,態度沈穩,毫無畏懼;再來還能綿里帶棍、話中有刺,看來這個錦繡官雖然官小,但不好應付。“所以本王希望你,幫本王將萬龍禦天圖織出。”

  沈力恒淡淡一笑,“王爺何以確定小臣會?”

  “你不會?”趙本義笑著,笑聲帶著一絲嘲諷,“那本王怎麽打下這個天下的?本王登基在即,天子易位,你說你不會?”

  “真沒想到王爺這麽深信所謂的沈家傳說。”

  李公公在一旁聽著,愈聽愈模糊,力恒這趟進宮,不是要為王爺織龍袍嗎?怎麽談論的都不是龍袍,而是那幅什麽禦天圖的東西?

  那到底是什麽?什麽又是沈家傳說?怎麽力恒從沒提過?

  “我本不信,但現在我已經打下天下了,我就是真命天子,正朔易位,你們沈家也該有子孫無師自通這針法……”

  “王爺,那是鄉野傳說,未必是真。沈家幾百年來再三解釋,歷代先皇都從未追問,怎麽到了王爺手上,卻這麽熱衷那些老百姓平時取樂的傳說?”

  “不相信這是假的,這肯定是真的。”

  沈力恒突然懂了,這個王爺想要證明自己即位的正當性,硬要拿這數百年的傳說來證明,如果他確實能織出萬龍禦天圖,則代表趙本義就是真命天子,起兵也是順應天命而為,頓時可以擺脫起兵造反、叛變逆主的惡名。

  他猜得沒錯,趙本義開始覺得自己的位置不穩了……

  “王爺,歷代先皇之所以對這個沈家傳說毫無興趣,是因為他們都是好皇帝,專註處理政事、解決民疾民苦,萬民擁戴,江山自然牢不可破,一幅萬龍禦天圖自是無用。大行皇帝雖然軟弱無能、優柔寡斷,但仍為善良之人。”

  “你想說什麽?說本王連那死老頭都比不過嗎?”罵的當然是日前才自盡的大行皇帝。

  “王爺若想穩坐江山,得民心即可,有或沒有沈家的萬龍禦天圖,一點意義也沒有。”沈力恒鏗鏘有力說著。

  事實上,他確實還想勸,如果這江山確實無可避免要由趙本義來坐,那至少希望他將心思放在百姓身上,為百姓謀福利。

  他確實不在乎誰當皇帝,王與霸,人民自有選擇;趙本義能起兵成功,勢如破竹,便代表民心向背。

  “你個小小的錦繡官,敢跟本王說大話?本王準備了十五年,這才打下這個天下,該怎麽當皇帝,還要你這個毛頭小子來教?”

  “……”

  “本王再問你一次,你到底要不要織?”

  沈力恒擡頭挺胸,毫無畏懼,即便迎面而來的將是生死交關,他依舊毫無恐懼。心里唯一掛念的是,紫心他們現在如何?

  離開宅院了嗎?在路上了嗎?出城了嗎?紫心醒了嗎?他那一擊,會不會太用力?她傷著了嗎?

  唉!種種問句,不能親眼見到她,只能自己憂心,一依舊無解。“小臣不會,也沒有什麽特殊針法,無從織起。”

  趙本義看著他,不禁大怒,似乎更害怕面對一個事實;他本沒有資格得天下,天命非如此,沈家沒有子孫會。

  他寧可是得到的答案是,沈力恒不願織,而不是不會織,因為沈家子孫不會織,便代表這江山不該易主。

  沈力恒想通了,心里更是一嘆,看來毋須期待趙本義,此人必大行皇帝還要昏庸,固執,不思行正道,竟相信這些鄉野傳說。

  “拉下去,關起來,好好伺候他,直到他願意織為止。”

  兵勇沖入,左右箝制沈力恒,用力往外一拉。王爺下令,他們也毋須顧忌,這段日子,已經這樣對付了幾個不肯臣服的前朝大臣。

  李公公看著,更是憂心,想要勸,卻發現趙本義怒氣沖沖,臉色漲紅,頓時不敢言語,只能焦急看著。

  這時與沈力恒擦肩而過,那人便是拒為趙本義起草即位詔的大學士,對方年近七十,沈力恒見過一面,知他原本身子骨硬朗,但這段時間或許常遭刑求,顯得消瘦氣弱,但仍頑強挺立,不肯倒下。

  大學士看著沈力恒也被拉走,不禁大笑,笑聲里凈是敬佩,“連錦繡官都知道忠臣不事二主,這滿朝文武都該慚愧啊!”

  “大學士……”

  “對!別給這豬狗不如的畜生織龍袍,他哪有資格?畜生穿了龍袍,還是畜生……哈哈哈——”大學士飽受折磨,早已失去過往的翩翩風采。

  沈力恒被拖走了,臨走前隱約聽見那禦書房內的爭吵聲——

  “即位詔?你別想了!”還啐了一口唾沫。

  “你,本王定要殺你九族。”

  “九族?十族我也不怕。”

  “好!本王將你的鄉黨親友,授業傳習,當成第十族,一起殺……”

  沈力恒閉上眼睛,這果然就是趙本義的真面目,是個為達目的,不擇說短,殘酷無情之人,幸好……幸好是他回來,不是紫心……

  幸好……

  不幸……不幸……

  馬車轆轆向前,趁夜行進在路上,前方僅有沈一虎駕駛。平兒陪著趙紫心,坐在後方車棚內。

  平兒想要開口勸慰,卻說不出口,反而淚水擦也擦不盡。

  趙紫心不聽任何話,靠在車窗旁,任由夜晚的冷風撲面而來,吹幹淚痕,卻吹不走心里的痛。

  眼一閉,淚水再度滑落,頸後還在痛,卻比不上心痛;趙紫心抱著自己,從默默淚流,到最後放聲痛哭。

  平兒不敢勸,生離死別最痛,只能陪著哭,不斷流淚。

  前方駕馬車的沈一虎當然也聽到了,只能加快速度,往前奔去,想讓風聲遮蓋著那兩個女人的哭聲,一怕旁人聽見這莫名的女子哭聲,二來怕連帶引起自己的傷心。

  馬車行進得快,不抓穩幾乎坐不牢,可是趙紫心一點都不害怕,甚至振起身子,跪著看著窗外。

  “姊姊……別受傷了……”

  “……”

  “姊姊……唔唔唔……”什麽都說不出來,只能換成哭泣。

  趙紫心淚水未幹,哽咽說著,“往後我該去哪里?”

  “虎子說,咱們先找個地方落腳,過了一陣子就會出城……”

  “不是,我是問,我還能有什麽盼望……”這輩子她都不為自己活,一張容貌再美,也只是戲偶,而線就操縱在父皇、母妃手上;直到後來線斷了,她也如同跟著死了一般。

  但是永綿進入她的生命,成為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他就像綿,系著她、帶著她,讓她活過來。

  他說,如果她還學不會為自己活,那就為他活;可是現在也沒有他……

  今生今世,她到底還有什麽盼望,又還能往哪里去?誰來告訴她?

  失去永綿,真的最痛啊……

  不再說話,淚水卻不止,平兒跟著心痛,卻不知該說什麽,一整個晚上,一整段路程,只有滾燙淚水彼此相伴,可以稍稍撫慰冰冷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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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1 01:30:08
  第十章

  深黑幽暗的內宮地牢不見天日,甚至伸手不見五指,偶爾一陣冷風迎面而襲來,頓時令人冷得直打哆嗦,甚至不只身體冷,連心都寒了。

  將人留置在此,當然不算善待,但來此之人也不期待能受到好好伺候,能否留下一條命尚在未定之天,還奢求什麽?

  趙本義進宮以來,多名不願臣服的大臣統統在這內宮地牢待過,但沒待幾天就推出去斬了,頓時成了一條冤魂。

  只有沈力恒例外,即使趙本義非常想要殺了他,但仍渴望獲得那傳說中的萬龍禦天圖,證明自己有資格擁有這個江山。

  所以不管多想殺他,終究不能殺他。但這不代表會好好對待他,既然這小夥子這麽不識相,讓他受點皮肉之痛總是應該。

  於是從地牢遠方,沿著昏暗的走廊慢慢向前走近,可以清楚聽見那鞭子劃風而過的聲響,最終落在人的身上。

  鞭子先是發出淒厲的掃風聲,刺破這地牢內虛假的寧靜,繼而落在人的肉體上,換來人痛苦的呻吟、悶哼,周而複始,反反複複。

  這聲音的反複不僅這一日,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三日,且幾乎時時刻刻。揮鞭之人或受囑托,隨時來問,問著同樣的問題,以同樣冷酷無情的聲音,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就會揮鞭。

  甚至挨一頓鞭子已經可以說是不痛不癢,刑求之人會隨手操起木棍,對著他就是一頓打,任由他口吐鮮血,但他依舊倔強得不肯討饒。

  來到地牢旁,隔著鐵欄桿便可以看到這恐怖景象——沈力恒手腳被鐵鏈綁縛,身上的衣服殘破不堪,裸露出他的胸膛,上頭隱約可見鞭痕、血跡。

  他雙腳近乎發軟,彎曲著,只能靠著手抓著困住自己的鐵鏈,閉著眼,努力深呼吸,忍受那背後傳來的痛楚。

  連喘息都不敢太大力,就怕一深呼吸,就會加劇身上的痛楚。

  獄卒狠心揮鞭,一點都不留情,邊揮著鞭,口中邊大喊著,“織不織?織不織?”

  依舊不願答。

  獄卒其實心急,王爺每日相逼,到最後甚至威脅要殺了他們,他們這些底下人也不好過,只好把壓力轉來考揮鞭發泄。

  不過令他們訝異的是,原先以為這個沈力恒只是個小小的錦繡官,手握針線,無縛雞之力,肯定沒兩天就投降;沒想到轉眼已經來到第三天,他的意誌力異常堅定,與那些剛上刑臺就哭哭啼啼的文武大臣不同。

  而且日夜鞭刑,打破了衣物,裸露出他的身體,這才發現此人身形偉岸,胸膛寬闊,壯實健碩,實在很難與他的錦繡官身份聯想在一起,難怪能撐過這酷刑伺候。

  獄卒停住揮鞭,氣喘籲籲,實在沒轍。王爺又交代不可取他性命,只可略施“薄懲”,可是單單這鞭打、毆打,如今看來顯然改變不了他的意誌,反倒累了他們這些獄卒。

  “你到底在執著什麽?不過就是一張圖,織出來不就沒事了?何必讓自己吃這麽多苦?”更重要的是,何必給他們這些小小獄卒找麻煩?

  沈力恒依舊不回話。

  但他心里知道,織出來,他才完蛋——依趙本義的個性,若他真會這麽套織法,幫趙本義織出萬龍禦天圖,下場絕非什麽榮華富貴享受不盡,肯定身首異處,冤死在這深宮大牢內。

  道理很簡單,他若承認自己會,便代表傳說為真,趙本義應該坐這個江山;但這也代表,將來任何沈家子孫如果也會,則代表趙本義的江山終將換手。

  既然如此,那幹脆就在這里殺了他沈力恒,將來也就不會有任何沈家子孫了……

  獄卒你看我、我看你,真的已經招數出盡;雖然酷刑方法頗多,但王爺特別交代不能傷到沈力恒的手,因為要織成那個什麽萬龍禦天圖,重點就是這個錦繡官的手。

  王爺還說,不能把人打笨了、打呆了、打傻了,所以各種酷刑方法統統不管用,到頭來只能用鞭刑,結果沈力恒不動如山,他們獄卒先累得要死。

  眾獄卒正想退到外面去想個辦法,看要怎麽逼沈力恒就範,畢竟沈力恒再不肯配合,那接下來該死的就是他們。

  就在眾獄卒走出地牢時,眼前走來一個人,眾人一看,趕緊跪倒在地,“奴才給李公公請安。”

  “起來吧!”

  “謝公公。”

  王爺非常器重這群當初幫他開宮門的公公,現在委以要職,尤其是這內務府的李公公,王爺非常仰賴他幫忙掌管這宮中大小事。

  “問得怎樣了?”

  “回公公的話,還是不肯就範。”

  李公公憂心看了牢內一眼,看見那男人渾身虛弱,近乎軟癱,若非手腳都有鐵鏈銬著,似乎早就倒地。

  都這樣了,還是不肯?

  心里重重一嘆,李公公決定自己上,親自出馬來勸。“你們先下去,咱家來跟他說。”

  “公公,會不會有危險?”

  李公公看了他們一眼,“人都給你們打成這樣,還會有什麽危險?面對這樣的人,應該換個方法,別用打的。”

  “是。”

  李公公畢竟是老宮人,經驗豐富。眾獄卒只好聽話,退出去,讓李公公去勸,希望可以讓這個固執的錦繡官想通。

  跨進牢里,看見沈力恒閉著眼睛,似乎在休養生息,再看他身上的道道鞭痕、斑斑血跡,令人觸目驚心,不忍睹目。

  甚至那鞭痕也上了這小子的臉龐,遠看便清楚入眼。“力恒。”

  張開眼,看著他,又是一次見面,每次場景都變,現在他甚至到牢里了,處遇狀況更是糟。

  “……”依舊不言。

  “別再撐了,這樣下去,你還能撐幾天……”

  “……”

  “咱家也沒想到,原來王爺找你不是要龍袍……早知道就放了你。咱家一直以為那是傳說,連大行皇帝都這麽認為,朝野也就沒人多問。”

  “……”

  “只是,力恒,你到底會不會?”

  眼神里滿是複雜,看著李公公,他終於開口,“李公公,在我回答你之前,可否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你說。”

  聲音沙啞,“……紫心他們,出城了沒?”

  李公公看著他,沒想到他對公主用情之深,此時此刻,半只腳都踏進棺材了,依舊關切、在乎公主的安危。

  “出城了。咱家囑托龍華門的守衛假裝嚴守,實則寬松,隨意檢查人車,統統放行,那日回報,已經出城了。”

  況且李公公覺得,現在萬龍禦天圖對趙本義的吸引力恐怕遠大於開陽公主,甚至大於那個四皇子。仿佛只要有萬龍禦天圖,趙本義就安坐這江山了……

  雙眼一亮,整個人振奮了,沈力恒終於露出笑容,那是真心的笑容,為了自己所愛的人脫離險境而笑。“我會……”

  李公公一驚,“既然你會,那就幫王爺織吧!別讓自己繼續受苦,你就算再年輕力盛,也承受不住這日夜鞭刑……”

  “可我織完了以後,還能活嗎?”

  啞口無言,輕輕、淡淡一句問語,打得李公公頭昏眼花。想起那日趙本義怒言,待織完萬龍禦天圖,非要殺了這沈力恒不可。

  身負此一傳奇技法,沈家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自然會招來趙本義斬草除根的想法。

  “我……”

  沈力恒重重吐了一口氣,眼里卻閃過一道精光。既然如此,紫心已經安全,那就讓他為趙本義織上最後一回吧!

  他要什麽,他就給他……

  “我織,去跟趙本義說我會織,派人取針線布匹來,都要上等的才行。”他輕輕說著。

  李公公反而不知所措,想了想,終究不忍,“你織,咱家來幫你想辦法,幫你求條生路。”

  望著他、感謝他,但此時此刻,他已不強求。他知道自己已經走到盡頭,二十六年的光陰歲月,就到此結束。

  對不起爹、娘,對不起爺爺、奶奶,不能讓自己逃過這一劫,為沈家延續香火,最後還留下惡名,為這個趙本義織圖……

  最後,更對不起紫心,說要當她永遠的依靠,卻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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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行進在鄉間小路上,不敢走官道,雖已出城,卻依舊害怕後有追兵,只能選擇人煙稀少處行進。

  但因為路窄,馬車只能緩慢前進,不敢奔馳。至於要去哪里,駕車的人不知道,後頭車棚內的人也不知道。

  趙紫心依舊坐在同樣的位置上望著車窗外,淚水時而停止、時而再度留下,只是她已經不再哭出聲,只是默默擦去眼淚。

  平兒也在同樣的位置陪著,不敢說話,也不敢離開去前頭陪沈一虎,深怕公主會做什麽傻事。

  離開京城已經一天整,自然不知京城內的狀況,更不知沈大哥的狀況,但其實他們心里有數,卻不敢想,更不敢當著公主的面前討論。

  那沈大哥懷有絕技在身,趙本義若不能得到織圖,肯定不會罷休,但也不可能什麽都沒得到就殺了沈大哥。

  於是在沈大哥真的為趙本義織圖之前,肯定還能活著;但趙本義會用什麽方法逼沈大哥就範,他們不敢想。

  最恐怖的是,如果沈大哥為趙本義織完圖後,趙本義會不會留他活口?

  想到這里,平兒也默默流淚,又不敢說話,怕驚動了這幾天一直陷落在自己思緒中的趙紫心。

  平兒看向另一邊的窗外,自然也不知道現在身在何方,她這輩子也沒出過京城,十二歲那年開始就呆在公主身邊,公主都沒機會出城,何況是她?

  這城外景色其實比京城好多了。

  京城里,尤其是宮里,雕梁畫棟、金碧輝煌,放眼望去,三步一亭臺、五步一樓閣,就算是有山水,也是假的。

  但出了京城,景色全部不同,那山水是真的,放眼望去未必有人家。冷風吹來,刺骨凍徹,卻仿佛可以感受到天地間的生命力。

  看著趙紫心,平兒也摸不透她的想法,有時看她默默流淚,但擦幹眼淚之後又很平靜。但這段日子以來,公主更加沈默了,常常一整天下來什麽話都不說,平兒在一旁努力想要安慰公主,她也只是搖搖頭,沒有回應。

  想起那天出城門時,局勢真是峰回路轉。因為他們不知道李公公是不是真的幫他們安排好,還是要故意害他們自投羅網,想要一網打盡?

  不能怪他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場家國大變,誰還能肯定身邊的人一如以往,可以信任?

  那李公公不也在燕王軍隊打進宮里的那天就投降輸誠了嗎?所以他們會連一向對錦繡署、對開陽宮最友好,幫助最多的李公公感到懷疑也是合理的,不能說他們不識好人心。

  心里雖有猜測,但當時李公公給的路是唯一一條能逃出城的路。畢竟,沈大哥已經不在身邊,唯一能拿主意的人不見了,她跟小虎子又沒這個能做主子、拿主意的命。

  所以心中再懷疑,他們也只能選擇相信李公公。幸好,最後結果是好的,李公公終究還是幫了他們。

  龍華門的守衛雖然不認得她與小虎子,但一眼就看出公主,可是他們像是裝作沒看到一樣,揮手放行。

  他們很訝異,沒想到這麽容易就通過,小虎子連劍都握在手上了,準備迎接這場硬仗,沒想到守衛沒多說,就這樣放他們通過。

  於是平兒準備了一些銀子分給守衛,算是感謝他們的幫助;那些守衛笑得合不攏嘴,送他們出城。

  於是他們終於離開,沒有流血,平安出城,公主就哭了,淚水直落,雙肩顫抖,只差沒痛哭出聲。

  他們都明白最後能平安出城,是沈大哥用自己的生命換來的,他明知道趙本義也在找他,卻願意拿自己當幌子,獨自去見趙本義,為公主還有他們留下一條生路。

  腦袋邊想,沈一虎停下了車,平兒有點訝異,趙紫心也看著,眼里雖有不解,但已毫無恐懼。

  失去摯愛的人,她突然覺得無需畏懼……

  沈一虎掀開布幔,“公主,平兒,我們在這里休息一下。”

  平兒笑笑,“也好,趕了這麽遠的路,休息一下也好。”

  趙紫心沒有講話,仿佛在想事情。

  沈一虎接著說:“前面有間客棧,我去跟他們買些吃的。”

  “那我去取水,帶些幹凈的水好上路。”平兒也說著。

  “姐姐,我和平兒離開一下,您在這里等我們。”

  趙紫心沒回話,兩人以為她還在難過,對望一眼,嘆口氣,也就離開了;只剩下趙紫心一人在車上。

  她安安靜靜,想了又想,眼淚流了,擦;擦了,又流。她坐立難安,知道力恒這趟進宮非福即禍,想到力恒可能受到的殘酷對待,她更是心痛,淚水再度滑落。

  不行!她不能這樣……

  突然她振起身子,掀開布幔,費力下了車,看了看四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可是她還是下定了決心。

  她開始走,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對不對,但總該走——她要回京城,她不能把力恒一個人留在那里。

  此生,她只為他而活,這是她想了二十多年才想通的事情,她好愛他;她不怕死,但她要死在有他的地方,而不是相隔兩地,連魂魄都團聚不得。

  她不要……

  沒過多久,沈一虎與平兒一同回到馬車,才掀開布幔,就發現沒了趙紫心的身影,兩人心下一驚。

  平兒尤其害怕,深怕趙紫心被抓走了,正想放聲大叫;沈一虎攔住了她,指了指回頭路。

  “公主?”忘情喊著,連不該再叫公主都叫出來。

  兩人將物品放下,轉身追了上去;趙紫心沒走遠,很快被追到,兩人攔住她,深怕她是要做傻事。

  “公主,您要去哪里?”

  “公主不要做傻事好不好?”

  趙紫心很鎮定,“我不是要做傻事,你們讓開,我要回宮。”

  “公主,回宮就是做傻事,少爺好不容易才讓您平安出城,您不要辜負少爺啊……”沈一虎勸著。

  “我要回宮……”

  “公主,好不容易逃了出來,怎麽可以再回去呢?”

  趙紫心眼眶一紅,“我要回去……我要去救永綿……”

  話才一出,眾人不語,趁此間隙,趙紫心繞過他們,繼續往前走;沈一虎無言,因為他也想去救,可是少爺的托付,他不敢不顧。

  平兒追上前,“公主,回去您就沒命了……”

  “沒命也沒關系!我想死在有永綿的地方……”淚水撲撲的落,沒有一時停休,但她心意已定,不因淚水而停止。

  “可是……”

  “你們不要跟著我,我自己去可以了。”是死也沒有關系,她早就說過,家國滅亡那天她就該死了……

  沈一虎嘆息,“我們一起回去。”

  “小虎子?”

  “少爺說過,我們都是一家人,要死一起死。”

  平兒看著,只能認了,對著公主笑,“公主,好吧!我們一起去就沈大哥,多兩個人,可以幫忙想辦法。”

  趙紫心看著,突然放聲大哭,心痛到無以複加,抱著平兒,兩個女孩哭了出來,卻堅定了心誌。

  一行人駕著馬車,連夜奔馳,重回險境。他們都知道自己蠢、自己笨——都逃出生天了,怎麽再回地獄?

  但是不回來救人,往後的日子也將身處地獄,內心的糾結掙紮永難擺脫,既然如此,不妨試他一試,縱使最後落空,也無怨無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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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宮大牢深處,刑具已撤,換上光明燭火,針線布匹,大桌子一張,太師椅一把,甚至備妥熱茶、點心,頓時變得禮數周到,與日前的大刑伺候迥然不同。

  下了刑臺,免了鞭刑,但手腳依舊用鐵鏈綁縛,只是鐵鏈頗長,尤可自由活動,仿佛不受拘束,但要逃出大牢,就沒這麽簡單了。

  沈力恒坐在太師椅上,手握針線,眼神專註在那桌面的布匹,落針下針都充滿信心,輕松自在。

  他換上了獄卒準備的幹凈衣服,身上的傷沒有時間處理,但都隱藏在衣衫內,旁人已不得見,唯一映入眼簾的只有那俊臉上的鞭痕。

  盡管筋骨疼痛異常,沈力恒沒有停下動作,沒有多做喘息,他不需要休息,正全力以赴,一鼓作氣,只想盡快完成。

  說來傻,明知此圖完成後,他必死無疑,卻依舊想盡速完成工作。這是他的習慣,可悲的習慣,只想盡快讓繡樣水落石出,呈現在眾人眼前。

  更甚,他自己也希望見到這張圖,想看看自己的技術究竟如何,能否織出這只聞樓梯聲,不見人下來的萬龍禦天圖。

  無繡樣可循,如何織圖?那是尋常人的煩惱,他可是沈力恒,錦繡天下的傳人,他就是有辦法利用腦海中構思的圖樣,繡成那一片美好江山。

  只可惜竟然有人相信這繡樣有決定江山屬誰的能力,美好的繡樣、精致的織品,本是讓人幸福之作,卻陷入了鬥爭中難以自拔,這是誰的錯?

  真是可悲……

  想起幼年時與紫心談論到綾羅綢緞的作用,紫心也是個聰明人,輕易便能恍然大悟,知道不管布料再高檔、繡樣再精致,都要穿上人身,成為蔽體之用;衣著若超出蔽體、遮羞之用,便是災難。

  於是民間織龍袍者,死;現在,這個趙本義也想要萬龍禦天圖,那奢望江山的野心之人前赴後繼,千百年來不曾稍息,卻何人有曾想過,他們眼中象征大權在握的服飾,在老百姓眼中只是蔽體之用?

  百姓只求蔽體、溫飽,卻不可得,豈不可悲?求蔽體、溫飽而不可得,則誰坐江山有何意義?天下易主,正朔更叠,有何不可?

  於是霸者得勢,王者蒙難,亦無大礙,因為百姓才是最後決定之人。

  民怨推翻了一個又一個的朝代,這是鐵律,那時候沈家還沒出現呢!

  想來紫心雖是貴族出身,卻輕易懂得這點,實屬難得,那女孩善良,希望她往後一切平安順利,他會保佑她……

  緩了針,沈力恒起身,雖然手腳都有著鐵鏈,但他還可以在牢內自由活動,伸展筋骨,喘口氣,休息一下再出發。

  站起身,在桌子四周嬈,看著那將近完成的萬龍禦天圖,臉上不禁露出笑容,雖然知道自己的死期將近,但是還是想笑。

  不是為了自己可以制出這傳說中的圖樣而笑,而是為了另一件事——他真想看看趙本義見此圖時,臉上表情為何?

  真想親眼看到……

  只能在桌子的一邊繞,因為鐵鏈終究不夠長,他無法繞到另一邊去,確定這繡樣是否能三面顯影?不過沒關系,憑他的技術,這毫無困難,就算不查看、驗收,相信也能達到原先想要的效果。

  他相信自己做得到。

  牢外有人來問:“王爺問,進度如何?”

  “尚未完成。”

  “快!王爺急著見到繡樣。”

  不回言,無須回言。

  這七天下來,每天都問,聽的都煩了。趙本義怕他拖延嗎?他才沒那麽無聊,若能盡快織成,他也希望讓趙本義看,讓天下人看。

  他比誰都還要迫不及待……

  休息夠了,繼續奮戰。沈力恒坐定,拿起針,繼續工作,針穿著線,對著那繡樣上某處角落繼續下手,繼續完成那腦海中的圖樣。

  其實,他根本沒見過什麽萬龍禦天圖,但爺爺說過,會那套針法的就會織萬龍禦天圖,說來好笑,這簡直強人所難。

  他再厲害,也無法無中生有,幸好他想象力豐富,可以自行演繹出那可能的繡樣,腦海里自己發展、推演,再加入一些特殊的圖樣。

  可以確定的是,這萬龍禦天圖完成之後肯定會留名錦繡天下,甚至還可以讓趙本義恨得牙癢癢的。

  真期待……

  不過說真的,他其實一直都分不清,到底爺爺、爹,甚至沈家的祖先,他們相不相信這個傳說?如果不相信,為什麽要掩蓋這個秘密這麽多年?如果不相信,為什麽要他在必要時,寧可拋棄百年家業,也要先保住自己?

  但如果爺爺和爹,還有沈家的祖先相信,為什麽要接受錦繡官這個官職?難道不怕有朝一日,沈家子孫真的有人會此技術,江山會易主嗎?

  他所能想到的唯一答案便是,爺爺並不信此傳說,也認為得民心者才能安坐帝位,沈家沒有左右政局的力量。而不對外透露是為了保護自己,避免有心人士的操作。

  收了這一針,繼續下一針。沈力恒悠閑應付,輕松以對,一點壓力也沒有,腦海里盡量專心,但時而會胡思亂想,想想沈家,想想從小到大受的一切訓練,想想紫心……但就是不想自己接下來的命運。

  七天過去,萬龍禦天圖完成在即,他知道自己的生命猶如風中殘燭,即將燃盡,待此圖完成,就算趙本義沒發現圖中秘密,也一定會殺了他,他若發現了圖中玄機,更沒理由饒過他。

  想起開工第一天,趙本義原本打算親自前來查看,沈力恒就是不想見到那家夥,於是胡掐了謊言。

  “王爺乃金龍之身,而小官將織萬龍禦天圖,屆時萬龍龍氣匯聚,王爺若親自前來,恐怕與萬龍之龍氣正面對沖,有損王爺之金龍龍氣,王爺之一龍豈能禦萬龍?不可不慎,請王爺三思……待小官完成此圖,將萬龍龍氣盡鎖於圖中,屆時對王爺自是無傷,再恭候王爺聖覽。”

  不知哪府的公公前來宣達王爺的意思,卻把沈力恒這番煞有其事的話,帶回去稟明王爺。果然接下來,趙本義都沒來吵他。

  記得那天說完這段話,公公走了以後,沈力恒還笑到肚子痛,心里暗罵那個趙本義真是笨蛋。

  果然知道自己起兵不義,又無力治理江山,凈沈迷於這些神鬼之說,天下百姓看來要繼續受苦……

  又過了一天,沈力恒不眠不休,甚至連飯都沒吃,只為了盡快完成這萬龍禦天圖;就算知道完成此圖後自己小命不保,但就是希望能見到趙本義那看到圖時臉上哭笑不得的表情。

  終於在第八天晚上,沈力恒斷了最後一針一線,完成這萬龍禦天圖。他站起身,俯瞰這繡樣,心里五味雜陳。

  此圖不止三面顯影,甚至四面顯影。遠方看,僅一巨龍,攀附於這黃布上,雙眼有神,顧盼生威,四爪迫山河,像是緊緊攀在布上一樣,讓人心生畏懼,不敢不服也。

  繡工之精細,構圖之縝密,確實驚人。若非織家傳人沈家子弟之作,放眼天下還難找到第二人有此功力。

  至於另外兩方的顯影,則要讓趙本義親自看看。沈力恒就不檢查了,他相信自己已經成功完成這圖。

  看看四周,牢外燭火搖曳,偶爾閃過身影,似乎有人在等,等什麽?等著他將圖完成,取他性命。

  沈力恒全身放松,毫無畏懼,緩緩坐在椅子上,喝了口水,看著那擺在一旁的山珍海味,全無食用的興致。

  閉起眼睛,臉上緩緩一笑,時間到了……很好,到此為止吧……“來人啊!萬龍禦天圖完成了……”

  外有似乎一陣驚動,仿佛不敢相信,沒人敢來;沈力恒再喊了一次,同樣的話語,他依舊坐在椅子上不動,此時就算天崩地裂,怕他也不改其色。

  果然,馬上就有人來到牢外,隔著欄桿看著他。

  “把東西拿去吧!”

  牢門打開,看著沈力恒,然後揮起刀,對著他的左手就是一砍……登時濺血灑在地上,同時有人取走萬龍禦天圖,怕沾染血跡臟汗。

  紫心……

  此生能認識你、遇見你、愛你,我已無悔;黃泉路上,我先走一步,你要好生活著,你答應過我,此生為我而活,此一誓言,縱我離世,亦不應有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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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1 01:30:33
  第十一章

  趙紫心坐在馬車棚內,心中竟然一驚,耳畔仿佛聽見那人痛苦呼喊,登時她的心隨之痛至冷汗直冒,隱隱發抖。

  掀開布幔,望著窗外,四周人來人往,凈是布衣百姓。她早已卸下皇族服飾,該穿麻布衣裳,藏身其中,旁人也難認。

  馬車就停在離宮不遠處的小巷弄內,來往行人都沒註意。或許是因為這馬車外表沾滿灰塵,顯得破舊,與四周斑駁老舊房舍相映,仿佛這車停在此處理所當然,毫無疑義。

  皇宮就在不遠處了,她毫無回家的感覺,因為家人已逝;本來她也該死,一人獨活,大悸矣!白綾穿梁,她早有死絕、死透的打算。

  可那心念求死的一瞬間,她忘了一個人,這世上還有一人等著她、盼著她、甚至在攸關生死的時候願意代她一死。

  趙紫心已發誓,此後就算是茍延殘喘,也要為此人而活。他將一顆心交出,她定要緊緊捧牢,不負君意……

  可現在,他就在那高墻內生死未蔔,想到他可能就此魂斷內宮地牢,那比她聽聞父皇、母妃自盡時還要讓她心痛。

  他真的是她努力求生,不顧榮辱的活下去的唯一動力,失去他,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繼續活下去……

  所以她要回來,她知道這樣違背了她對他的誓言,此後為他而活,不在涉險;但他在險境,那她也要涉險救他。

  她不怕死,要死也死在有他的地方……

  這時有人掀開布幔,是沈一虎與平兒,沈一虎手中抱著一套宮里太監穿的服飾,似乎有意要換裝潛入。“公主……”

  平兒敲了沈一虎的腦袋,“小聲一點,想讓人家聽到啊?這里可是京城。”

  “是是是……”

  趙紫心湊上前,“怎樣?有打聽到消息嗎?”

  “有點消息,我找了幾個一起認識的太監,他們都說少爺關在內宮地牢,可想問清楚點位置在哪,他們也都說不清楚。”

  趙紫心憂心,嘆息,“這是當然,皇宮那麽大,沒在那一帶活動,怎麽可能知道在哪?”

  眼睛一轉,看向沈一虎,“你這是什麽?”

  “我托那些朋友給了我一套太監服飾,你要怎麽進去?”

  平兒一聽,也跟著說:“我也是這樣說,虎子又不聽,只說他想要一個人沖進去看看。”

  “我管不了這麽多了,我想先去看看。”沈一虎著急說著,“我聽那些太監說,少爺已經答應幫趙本義繡萬龍禦天圖……”

  趙紫心一聽,倒抽一口涼氣,不敢相信;永綿個性溫和,但意誌堅定,性情善良平穩,但一旦決定便不會改變。如今他願意幫趙本義繡圖,是否代表受到殘酷刑求?

  眼見沈一虎想要下車找個地方換裝,這馬車上又是平兒、又是公主,他可不能這麽沒禮貌,一個大男人就在這里換衣服。

  就在他要下車的時候,趙紫心突然開口,“一虎,你還有辦法借到太監衣服嗎?”

  “可以啊!”事實上,要多少有多少。

  “幫我借,我也要進去。”

  沈一虎大驚,平兒也是,紛紛出言相勸。

  沈一虎也急了,“公主,別開玩笑,這可是進宮啊!不是出城,這守城軍隊與燕王軍不認得您,這很正常,因為你很少出宮,但是宮里頭所有的人都認得您……”

  “就是,”平兒也勸,“姊姊,不用說進去,光通過景華門,那皇宮侍衛就認得出您來。”

  “可是我必須進去,否則單靠一虎,也找不到內宮地牢。因為我知道在哪里,我知道怎麽走。”自幼在宮中長大,她再不濟事,至少也聽過奶娘、公公說過宮里的分布位置,這個宮有什麽,那個宮有什麽,她可以說是一清二楚。

  沈一虎啞然,不知如何再勸,平兒也是,趙紫心這話說得合情合理,可是單趙紫心這張臉,別說內宮地牢,就怕才踏進去就被逮了。

  趙紫心當然知道,她當然知道她一進宮就會被認出。她苦笑一番,向後退了退,眼眶里凈是淚水。

  拿起放在角落的包袱,將皆打開,看著里面的東西。趙紫心淚水緩緩滑落,嘴里喃喃念著,“要讓人認不出來,那還不簡單……”

  “姊姊?”

  她下來,此生沒有像這一刻一樣這麽篤定。“平兒,你知道嗎?我以前好恨我是公主,沒有自己,只有父皇的命令,只有母妃的教誨。母妃總說,女為悅己者容,我身為公主,這輩子最重要的就是我的容貌、我的衣著,我的儀容姿態,除此之外,我是否有德,是否有才有智,一點都不重要……”

  “公主……”平兒為她傷心。

  “我要小心翼翼不能弄傷自己、不能弄臟自己,要做個幹幹凈凈、漂漂亮亮的公主,這樣將來才能婚配,想個東西一樣賣,我也無話可說。”

  打開那包袱最底層的小包,“我以為我就這樣過一生,嫁給某個不知是誰的王公貴族,當我的開陽公主,到老到死,可是……”

  那小包內使沈力恒留下的東西,“可是永綿讓我知道,我原來不只是這樣,我應該為自己而活……綾羅綢緞,俱為蔽體……以德行仁者王,以力假仁者霸……對我來說,永綿是那個我從來都不敢想象的我……是我最想要做的我……”

  她懂了,原來永綿要她為他而活是這個意思——如果她愛他至深,如他一樣,便會將他視為自己的一部分,為他而活便是為自己活。如果兩人同心,則同生亦同死……他不會在乎她的容貌為何,因為她就是他……

  淚水就這樣滑落,平兒也哭了。趙紫心此時從那小包里抽出了一根長針,那是沈家的家傳用針。

  “公主?”

  握著針,“從現在起,我不再是公主了。”用尖銳的枕頭對著自己的左臉就是一劃,頓時鮮血直冒。

  “公主——”平兒熬沖上前。

  但趙紫心揮開了她,“我要做我自己,我要去愛我愛的人……”再一劃,鮮血繼續冒出,“只有公主才需要在乎自己的容貌,此後我再也不需要為了別人而活……只要能救出永綿,一切都無所謂……”

  平兒放聲大哭,沈一虎也驚呆了,動都不敢動;趙紫心對著臉劃了好幾針,頓時血流滿面,怵目驚心。

  平兒撲上前去,終於搶下長針,但為時已晚,趙紫心毀了自己的容貌,那細致的臉龐上頓時出現了好幾道又長、又駭人的傷痕……劈開肉綻,翻出鮮紅色的血肉……

  確實,這容貌頗為駭人,確實讓人難以聯想起此人是那幹凈漂亮,容貌出眾的開陽公主趙紫心。

  但平兒還是痛哭,“夠了……我的公主……”

  趙紫心忍著疼痛,心卻莫名的踏實。她想通了,一切就在這一瞬間想通了,什麽公主,什麽溫柔婉約,頓時成為前世記憶,昨夜夢魘。

  “走吧!我們進宮吧……”永綿,等我,我來了……

  趙紫心毀了自己的容貌,只為求得一次安然進宮救人的機會。她孤註一擲、破釜沈舟,抱著必死的決心回到宮里。

  她突然覺得,人不能想多,不能凡事都想要想周全,不然就會一事無成;人總要有些勇敢、有些沖動,有些思慮不周。

  瞻前顧後,成不了大事。

  真好笑,她怎麽現在才想通?

  此時此刻,她不怕死,兩次站上小凳子,心里其實都有些恐懼;但現在,這才真的叫送死,可是她竟然一點都不怕。

  換穿上沈一虎借來的衣服,連平兒都來了。本來趙紫心要平兒在宮外等,等不著就要她先走,但平兒不肯,堅持要跟。

  趙紫心故意壓低帽檐,形成的陰影讓臉看不清楚,其實她還是怕自己毀容不夠徹底,旁人仍會認出。

  可是方才通過景華門是,那守衛見著她的模樣,讓她只得她毀容得很成功,因為連她都認出那守衛是何人,以往有機會出宮時曾見過那群侍衛,如今對方卻已不認得自己。

  諷刺的是,宮門旁邊還貼著她與四皇弟的畫像,她就從這些侍衛眼前走過,他們卻認不出來,只是一聲聲驚呼。

  “你……”真以為趙紫心是哪宮的太監,“你臉怎麽這麽恐怖啊?”

  趙紫心低著頭,假裝遮住醜臉,“進宮前受過傷。”

  幾個侍衛竊竊私語,簡直嚇傻,“內務府選太監怎麽都不篩選一下,這種長相,嚇到人怎麽辦?”

  “就是……”

  “你哪個宮的啊?”

  沈一虎拿出令牌,這當然也是“借”來到,其實衣服才是借,這令牌是路上打昏了個小太監,從這個小太監身上“借”來的。

  看著那令牌,確認無誤,又沒什麽可疑之處,就這樣將人放走。

  三人先是穩著腳步向內走,但愈遠離宮門,腳步愈是加快,到最後,三人幾乎都跑了起來,直到來到一株大樹下。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敢相信他們竟然真的過了宮門管卡。趙紫心更是松了一口氣,她的策略奏效。

  “接下來該怎麽辦?”沈一虎問著。

  趙紫心決定,“我們先去內牢,再想辦法。”

  平兒憂心,“到得了內牢,也不一定能把人帶出去啊……”他們將馬車停在距離開陽宮不遠處,希望有機會像上次沈大哥和虎子進宮救公主時一樣撤離。

  只是沈大哥當時規劃得很縝密,聽虎子說,從燕王起兵時,沈大哥就在計劃安排該怎麽進宮將人救出。

  這一次,他們只是把馬車停在特定地點,以備不時只需,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準備。

  趙紫心開口,“如果出了什麽事,逃不了了,一虎,你就帶著平兒走,混入人群中;平兒,你在宮里待這麽多年,一定知道如何秘密出宮,到時你們就逃難去吧!”

  “公主,那你呢?”

  “如果失敗,永綿一定逃不了,那我就留下來陪他。”臉上表情堅定,她臉上的傷痕還隱約滲出血跡。

  平兒不知該怎麽說,公主毀容後突然好像變了一個人,她都快不認識了,有點大膽,有點沖動。

  接著在趙紫心的帶領下,他們穿過重重宮殿,來到內宮所在地、事實上,這里就是父皇生前起居之處,父皇常在此接見大臣,有時要將有罪或犯上的大臣送到刑部,路途遙遠又麻煩,因此內宮設有地牢,可以就近拘禁。

  看來,趙本義現在就住在內宮。

  一到轉角,三人立刻看見前方有人走來,其中一人還是李公公,他們一驚,但隨即穩住。

  然而李公公已經先看到平兒,他突然遣走身邊所有的太監,“你們去做你們的事。”然後對著趙紫心三人喊,“你們三個,跟咱家來。”

  三人心驚肉跳,深怕已經露陷。

  但李公公紋風不動,帶著他們來到轉角,見四下無人,立刻對著平兒一問。“你們好大膽,都出城了還進宮?”

  平兒見已被識破,只好認,“我們想要救沈大哥……”

  “力恒受盡磨難才幫你們逃出城,你們怎麽就這麽不愛惜自己?”嘆息,看見趙紫心,卻不知這是何人,心里瞬間緊繃,“這是誰?”

  沈一虎與平兒無奈對望,趙紫心自己認了,“是我,李公公。”

  聽那熟悉嗓音,“公……公主?”

  深怕旁人聽見,李公公趕緊壓低嗓音,無奈實在震驚,開陽公主毀容,又想到他們竟能通過宮門侍衛進宮,想來就是因為現在的開陽公主,旁人已經難認。

  燕王最近嚴加看守各大宮門,進出不易,似乎怕有心人士潛入宮中。連那些宮人慣走的小門都駐有重兵,因此現在已經很難進宮。“你……你……”

  “我非進宮不可,他們都不知道內宮地牢在哪,現在各宮門看守又嚴,所以……”趙紫心解釋,心情鎮定,甚至有點輕松。

  “你……唉——”嘆息。

  不廢話,離開切入重點,“李公公,那日你只帶走永綿,放了我,代表你心存不舍;今日不知你是否依然不舍?”

  看了她一眼,“力恒已經繡完萬龍禦天圖,王爺今晚拿到圖,就要殺了他。”

  沈一虎一急,但趙紫心按住他,看向李公公,“李公公,我知道這很為難你,但能否幫我救出永綿,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咱家本來就打算救他,既然你們都來了,好,一塊兒進去吧!”

  “謝謝……”眼眶含淚。

  李公公帶著三人進入地宮內牢,這也是趙紫心第一次來,她僅知地牢就在這里附近,但確切位置則不清楚,沒有李公公帶路,恐怕也是碰壁。

  帶著三個太監,在旁人看來很正常,因此沒人阻攔。一路上通行無阻,李公公簡直是最好用的令牌。

  來到最內處的地牢,長廊昏暗,但來到這里卻燈火通明,轉角處隱約可看見人影,一行人走近,不禁震驚。

  牢房內擺著大桌,背著燭火照明,因此他們清楚看見,一名殺手持劍,劍上沾著血跡。

  而沈力恒倒在地上,左手已經淌著鮮血……

  趙紫心看見,不禁渾身一顫,她晚來一步嗎?太遲了嗎?

  李公公皺眉,“你在做什麽?”

  “公公,奉王爺之命,斬草除根。”

  “人死了嗎?”

  “應該還沒。”才剛出刀,砍中他的左手,李公公人就來了。

  看著,“你先出來,讓這三個太監處理就好。”

  “是。”殺手走出,李公公朝沈一虎對望一眼,平兒則拉著趙紫心退後,就在殺手與沈一虎錯身之際……

  殺手對太監打扮的沈一虎毫無防備,就這樣,沈一虎拿出藏在靴內,原想用來保命的匕首撂倒了殺手,看著那倒地的沈力恒;趙紫心率先上前蹲在地上,她親眼見到他,終於親眼見到他。

  他仿佛瘦了許多,身上似乎隨處都有傷痕,那臉上,如她,也是傷痕累累,似乎被鞭打過。“永綿?永綿?”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沈力恒在痛楚中悠悠轉醒,映入眼簾的就是趙紫心。他一眼就認出是她,即便她臉上有重重的傷勢,依舊認出了她。“紫心……是你?”

  “是我,我來了。”趙紫心緊緊抱住他,再也不願放開,就算知道能不能逃出去還在未定之天,但此刻能與他緊緊相擁,團聚在此,心中已非常滿足。

  沈力恒以為自己還在夢中,竟能看見她。

  就當是夢吧!夢中的她依舊如此清新可人,她的容貌依舊如此清麗,她依舊是她……是那個早已融入他體內的她……

  趙本義趕到地牢了,不是為了派來殺害沈力恒的侍衛反遭殺害,不是為了那通報遭到劫走的欽犯沈力恒,更不是為了那聽說遭到劫匪殺傷的李公公……

  見到趙本義,眾人下跪,“奴才該死,欽犯被劫走了……”

  “圖呢?本王的萬龍禦天圖呢?”

  趙本義完全無心理會什麽欽犯,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他想了整整十五年的萬龍禦天圖在哪?

  他從未見過,但這十五年來腦海里卻不斷想象那萬龍禦天圖的模樣會有多麽的威嚴,多麽的懾服人心,令所見之人均須跪倒俯首稱臣,一如他起兵造反,攻擊皇宮,只為了這天下大位,為了萬民臣服……

  什麽劫匪殺害侍衛?什麽李公公遭到劫匪殺傷?他統統不管了,只要能見到他夢寐以求的萬龍禦天圖,就算要付出一切代價,他也在所不惜。

  李公公忍著左手臂的傷,站起身,喚來兩名侍衛,對著趙本義說:“稟王爺,這就是萬龍禦天圖,恭請王爺聖覽。”

  其他人也高呼,“恭請王爺聖覽。”

  侍衛緩緩將萬龍禦天圖展開,呈現在趙本義面前。那圖是以金線繡成,展圖之際竟在趙本義臉上反射出金色光彩,及其榮華。

  趙本義看傻了眼,“這就是萬龍禦天圖?好!繡得真是好,久聞其名,不如親眼一見啊!哈哈哈——”

  放聲大笑,對於那圖果然愛不釋手。他伸出手想撫摸,但似乎畏懼那巨龍的氣勢,反而不敢觸碰。

  所有人看著,包括李公公在內,都被那萬龍禦天圖的針法繡功震住,果然是出自錦繡天下,繡錦世家傳人沈力恒的那只手。

  李公公看趙本義這般喜愛,心里有點放松,這樣一來,或許趙本義暫時不會追究者欽犯逃跑一事……

  至少給他們緩點時間,多點機會……

  趙本義突然拉近,又推開,不禁放聲大笑,喜不自勝,“這真是上乘繡品,看,近看是只巨龍,遠看卻又數也數不清的龍,這天下有再多的龍也得匯聚成一,無怪乎叫萬龍禦天圖!能禦天的只有一條龍,那就是朕!哈哈哈——朕是真命天子……”

  李公公率領眾人跪下,“王爺順天應勢,系天命之所在,奴才們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般眾星拱月,趙本義更是得意,不禁放聲大笑,連日來內心的不安、憂慮,瞬間掃除,內心吐出一口大氣。

  這萬龍禦天圖在手,他的江山可以穩坐了,太好了……

  所以的奴才跪滿地,分列左右,不敢說話。

  趙本義自從打進宮里來後,其實精神狀況一直怪怪的,常常自言自語,待在內宮更常對空言談,仿佛有人與之交談。

  過去傳聞燕王善於收買人心,難怪這次起兵,天下倒戈這麽快;可是進宮後燕王表現喜怒無常,性格反覆,身旁的奴才常因此得罪,遭到殺身之禍。

  此時此刻,一名跪在右側的奴才方擡起頭,看著那萬龍禦天圖,立刻震驚到驚呼失聲。“這……”

  趙本義當然聽到了,看向出聲的奴才,“你幹什麽?你看到什麽了?”

  趕緊磕頭,“奴才沒看到什麽,奴才沒看到什麽。”

  滿臉不信,正想再問,此時,跪在左側的奴才也一臉驚訝。

  趙本義更生氣,活著應該說他更緊張。“你們看到什麽?說!給朕說!”

  那連個奴才不敢回答,只能不斷磕頭;李公公也不解,又不敢擡頭看。

  趙本義邊吼,得不到答案幹脆自己跑到萬龍禦天圖右側來看,浮現一行字……

  以力假仁者霸

  趙本義不敢相信,再繞到另一邊,果然也有一行字。

  非心服也力不贍也

  趙本義大怒,這藏在萬龍之下的兩行字仿佛在笑他是霸,而非王;此時臣服非心悅誠服,而是因為尚無力對抗,待民怨沸騰……待民怨沸騰……

  “混賬!”趙本義拿起劍,沒兩下就將萬龍禦天圖砍劈個粉碎,“沈力恒,朕要殺了你……”

  眾奴才嚇到逃到外面,李公公也是,他當然也看到沈力恒在圖上留下的兩行字,心里即使佩服,又是感慨。

  都身陷牢獄了,這年輕人還想振臂一呼,留下這足以將趙本義打昏的兩句話。真不知該說他是不知死活,還是看透生死?

  他跟開陽公主一樣啊……傻,卻不後悔自己的傻……

  馬車緩緩在鄉間小路上前進,這次又是幸運逃出了,果真是幸運。此次幸運,下次卻不一定能再一次好運。

  連兩次逃出京城,都順利過關,這一次更是險中求,幸好,一家人團聚了。

  趙紫心與沈力恒待在馬車棚內,她照顧著他,拿著帕子擦拭他臉上的汗水;而他像是撒嬌般靠在他身上,享受她的溫柔。

  她淡淡笑著,仿佛享受這般寧靜、愜意;他又回到她身邊陪著她,成為他此生唯一的依靠。

  沈力恒凝視著她,當然也看見了她臉上的傷,那讓他心疼——她為了救他,為了避開那皇宮嚴密入網的守衛,竟然將自己的臉刮花,毀去容顏。

  他心疼到眼眶都紅了,想責備,卻什麽話都梗在候間,想到她的傻,全是為了他,更無從責備。

  可是她只是淡淡的說無所謂,更說他在地牢里醒來的一瞬間,一眼就認出了她,既然如此,這張臉是這樣,對他而言,不就沒有差別嗎?

  是沒有差別,但他會心疼,他這樣告訴她。

  趙紫心伸手緩緩掀開車窗旁的布簾子,窗外有著曠野,有著濃密的森林,也有著藍天。

  “這趟若非李公公,你們都沒命了,怎麽能冒這種險?”

  趙紫心淡淡一笑,不辨也不回嘴。但再來一次,她還是會這樣做,他能為她涉險,沖進宮就下正要懸梁自盡的她,她就不能嗎?

  她是他,他也是她;她為他而活,為自己而活,救他就是就自己。

  “怎麽不說話?”

  “我不想道歉,又不想頂嘴,只好不說話。”

  沈力恒發現紫心變了,怎麽突然這麽會說話?看來她已經想通了,開始學會為她自己而活,做她自己,誠實面對自己的一切情緒、感情。

  “但這趟真要感謝李公公。”沈力恒靠著她,享受從窗外吹進的微風。

  出了地牢那天,他們沒有立刻逃出宮,反而在李公公的安排下躲到內務府,發現那萬龍禦天圖中另有字句時的盛怒,避開宮廷兵勇的傾巢而出。

  三天後,他們才拿著李公公給的令牌,一路順利出宮、出城,終於避開了危難。這令牌是李公公給的,但李公公說,他會告訴皇上,是劫匪搶走的。

  而且當天李公公還砍了自己一刀,假裝自己遭到威脅,受了傷,這才任由劫匪劫走欽犯,搶走令牌。

  趙紫心淡淡說著,“這個李公公從以前就這樣,做什麽事總會想好一切退路。”不是批評,但也不是贊美。

  沈力恒點頭,“一開始,我也很不能接受,他竟然就這樣投靠了趙本義,可後來想想,若非李公公在趙本義面前周旋、安排,勸那些大臣別強硬抵抗,也許今天,宮里更是血流成河,那上萬宮女、僕傭恐怕都要人頭落地。”就這樣一點,不能沒了他的功勞。

  “不談宮里的事,那與我無關。”語氣雲淡風輕,眼神放在他的左手,“手沒事吧?”一看到他的傷,不禁哽咽。

  沈力恒振起身子,用右手攬住她,“我沒事,別多想。”沒傷及筋脈。

  “以後會不會無法使針?”

  嘆息,“你的宿命來自於你的身分,是個公主;我的宿命,來自於我的技藝,來自於這沈家傳說,如果不能再使針,這樣也好。”

  趙紫心眼眶濕透,淚水掉落,自己抹去眼淚,“不能使針,我怎麽與你成親?你為我繡了三次嫁衣都是要嫁給別人,難道我們現在終於能在一起了,你不為我們的婚事繡一件嫁衣嗎?”

  沈力恒心滿意足的笑著,“我還有右手,別擔心,既然你這樣說,舍了這條命,我也會繡嫁衣給你。”

  “舍你的命,就是舍我的命。”

  兩人緊緊相擁,享受這段日子以來難得的溫馨時光,仿佛所有的動蕩,所有的困頓都已經遠遠拋在腦後。

  “你不是問過我,趙本義是王,還是霸嗎?”

  靠在他寬闊的胸前搖頭,“我不在乎,讓天下百姓去決定吧!從現在開始,我只在乎我們自己。”

  笑著,紫心真的變了,這樣的變化讓他開心,她走出了公主的桎梏,走出了皇宮的牢籠,走出了過往的陰影。

  他知道這很難,亡國滅種,怎能不痛?但是她接受了他的勸慰,把這些統統放下,專註著看著自己、看著他,然後努力向前走。

  “雖然如此,但我還是要告訴你。”握著她的手,“等著吧!咱們都要長命百歲,趙本義垮的那一天,咱們有生之年一定可以看到。”

  趙紫心笑著,她是真的不在乎了。

  是王是霸,自有定數,她累了,只想跟眼前這個男人一起走下去。她不當公主,他也沒了錦繡天下,此後只有自己、只有彼此,但她心滿意足,相信他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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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1 01:31:05
  尾聲

  沈力恒一行人,遠遠離開京城,再也不管這京城的榮華富貴,此後天高皇帝遠,人生海闊天空。

  不管誰當皇帝都好,但只有他們自己可以主宰自己的人生。

  雖是如此,但依舊知道自己必須稍事躲藏,不能太過張揚。聽說,沈力恒繡出的那一幅萬龍禦天圖徹底惹惱了趙本義,他已派人到處追捕沈力恒;再加上兩個始終下落不明的皇室龍女、龍子——趙紫心和趙衡安,新仇舊恨全部加在一起,讓趙本義這回發誓非要殺了這些人不可。

  沈力恒當然知道這個消息,於是他決定先前往臨汾,取出沈家在當地藏有的寶藏財富,然後住深山里去,找個可以自給自足的地方,定居下來。

  不管要漁要獵、要耕要牧都可以,他有手有腳,自然可以養活他自己,還有他心愛的妻子,未來說不定還有他們的孩子。

  他到達臨汾,依照父祖留下的指示,找到了那一箱財富。打開一看,訝異不已,這不只可以自給自足,簡直可以豪奢度日。

  箱內凈是各種珠寶首飾、金銀元寶,滿滿一箱,令人眼花繚亂,連沈力恒自己都看傻了。

  “這麽多?”沈一虎傻眼。

  “聽爺爺說,這是爺爺的爺爺當年封為錦繡官時,在各地藏下的財富。”沈力恒笑了笑,“看來那時候,高祖父就預想到會有今天了。”預想到總有一天,沈家子孫需要拋棄在京城、在朝廷的一切,遠走高飛。

  與趙紫心對望,她慢慢能釋懷、了解。

  她有她的悲劇,他有他的宿命;他無法扭轉她身為公主的悲劇,她也無法改變他懷璧其罪的宿命。但只要他們在一起,什麽悲劇、宿命,都毋需在意。

  帶著那箱財富離開了大城臨汾,這里市集熱鬧,人聲鼎沸,但終非可讓他們安穩藏身之處。

  他們四人繼續前進,一路上確實可以衣食無憂,甚至這般流浪逃離還頗為愜意,但那是對他們兩個男人;紫心與平兒終究是女人,還是需要找地方落腳歇歇,四處奔走終非適切。

  終於有日他們來到深山里,找到了一間廢棄的小屋子,屋內雖然混亂,但不算破舊,觀察了數日,發現都沒人出入,顯見已遭廢棄。

  於是他們決定在此住下。

  沈力恒與沈一虎花了許久時間,將屋子整理至堪居的程度,修補屋上、梁柱破損;平兒則帶著趙紫心整理屋內的混亂。

  這屋子不大,有個小正廳,左右兩側有兩間房,還有廚房與後院。小虎子想了辦法接山泉供煮飯、洗衣之用。

  就這樣,一家人在此住下,將這已經快要廢棄的屋舍打造成供他們安身立命的家。

  為了安全,他們盡量不外出,自己在家門前種菜、養雞;若真需要下山采買物品,也由沈一虎與沈力恒分別去,但至少留個男人在家。

  雖然有著一箱財富,但住在這深山里,金銀珠寶毫無用武之地。可是沈力恒知道,紫心與他經過大風大浪,現在都追求安穩、恬淡的生活,有沒有華麗的服飾、有沒有山珍海味,一點都不重要。

  平兒還不太習慣她做什麽家事,紫心都會在一旁跟著做;不過紫心到時恰然自得,甚至會開口問該怎麽下廚、該怎麽處理食材……她一點都不覺得苦,仿佛樂在其中。

  沈力恒看著她,盡管臉上有傷,那讓他心疼,但他發現她臉上開始散發一種特殊的光彩,過去她貴為公主,卻毫無此種神采,那種安之若素、不動如山,她的人生至此好似老僧入定,一切盡在其我。

  過去的紫心讓沈力恒覺得心疼,現在的紫心讓他覺得欣慰,但不管如何,那都是同一種感受。

  現在她正在房屋後頭洗著衣物,平兒在竈前忙著。

  紫心已經學了許多有關操持家務的事,就這生火煮飯還不行,假以時日……假以時日……

  沈力恒蹲到她身旁幫她的忙,趙紫心看著他笑了笑,兩個人並肩一起忙著。這一幕,讓他們想起剛逃出宮時,短短數日的恬淡氣氛。

  “你的嫁衣,我準備好了。”下山找了布莊,也采買繡線。幾天晚上的忙碌,終於完成。

  趙紫心楞了楞,有點害羞一笑,“我只是隨便說說的,就算沒有嫁衣,我也會嫁給你……只是現在沒有高堂,怎麽結拜?”

  “還有天地,還有你、我。我想我們的爹娘,應該也在遠方看著吧!”

  趙紫心含淚,手里雖然繼續忙著,沒有停下,心卻暖著、熱著……點頭就應了他,不只是欠他的,更是圓了自己的夢……

  一家人沒在一起很久,一年半後,小虎子就下山投軍了。此時聽聞各地藩王陸續起兵,要討伐趙本義,個中緣由他們身居山中而不知,但可想而知,趙本義開始失了民心。

  諷刺的是,當初趙本義起兵叛變,各地藩王紛紛響應;如今可能因為趙本義想要撤藩,鞏固自己的權勢,避免藩王叛變重演,反而激怒了各藩王。

  小虎子畢竟年輕氣盛,可能待不住這安逸的生活,於是沈力恒把自己的寶劍給他,再給了他足夠的盤纏讓他下山投軍,去闖他的天下。

  當然平兒很傷心,這又是另外一個生離死別的故事了……

  紫心待平兒如妹,他自然也是;平兒也漸漸的忘記了紫心曾經是公主,兩人開始像朋友般,紫心曾說這公主只是虛名,只是披著華服的普通人,卸下之後混入人群中,誰還分得出來?

  小虎子這一去,整整三年,平兒表面不說,心里掛念、難過;他與紫心只能以家人的身份陪伴著這個女孩,撐過這思念之苦。

  三年光陰,說短不短,但這山外局勢確實變幻萬千,沈力恒刻意不去探尋,不想知道天下變化如何。

  他尚且如此,一心想要拋棄過去,只想留下現在的平靜生活的紫心更是如此。

  三年後的某一天,這深谷內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甚至還有馬兒啼叫聲。沈力恒在屋內整理剛從山下市集采買回來的布匹針線、日常用品,聽到這聲響,心下驚覺,趕緊沖出屋去看。

  這一看,不禁大喜,竟然是虎子。

  沈一虎一身戎裝,還在馬上,見到沈力恒,開心的立刻下馬,沖到沈力恒面前,黝黑的臉上已是成熟,不再是那過去少不經事的小夥子。“少爺,是我,小虎子回來了。”

  沈力恒看著他一身戎裝,英氣勃發的樣子,很滿意,想要鬧他,不禁作揖,“這不是沈將軍嗎?”

  沈一虎又好氣、又好笑,“少爺,別取笑我了。”看看四周,“平兒呢?”

  這時平兒正巧也走出,扶著已經懷有身孕的趙紫心,平兒見到沈一虎,不禁激動,沖上前去,這對男女彼此互望,扶住彼此的手臂,眼眶都是一紅。

  沈力恒上前扶著妻子,紫心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當然用針刺傷的傷痕還在,沈力恒多次下山向名醫取藥要幫她淡化臉上的傷痕,她是不拒絕,但總說沒必要。

  她說既然他不會因為她這張嚇人的臉而不愛她,那這傷痕就讓它留著也無妨!

  話雖如此,但他終究不舍。

  而這身孕來的也有點晚,但總算來了。他們剛到這山里定居後沒多久,隨即成親,雖無高堂可拜,但兩人一心,此後發誓互相扶持。

  不過紫心可能因為不適應這環境,剛開始身體常常不適,需要他悉心照料。這一年下來,她健康許多,外表看起來像是尋常農婦,身子骨健康了,也就順利懷孕,再過數月,便能產下兩人的子嗣。

  沈一虎趕緊結束與平兒的深情互望,看向公主,屈膝下跪——這趟前來,就是要向公主報喜訊。“公主,一虎這趟下山從軍,就是效力於四皇子麾下。如今四皇子終於中興皇室,趙本義自殺身亡,四皇子即將登基為帝。”

  沈力恒欣慰的點頭,趙紫心雖然面帶淡淡微笑,但沒有太激動的反應。

  沈一虎接著說:“四皇子交代我要向您,還有少爺報這個喜訊,還說要把您還有少爺迎回京城;四皇子說,您與少爺回京便要為兩位正名,您是開陽長公主,少爺則是駙馬爺;四皇子還說,要表彰少爺不屈服於趙本義的忠義之舉,更要重振沈家五百年的錦繡天下……”

  平兒眼眶帶淚,“老天有眼啊……”

  沈一虎看向沈力恒,“少爺?”

  他搖頭,“你問紫心吧!”現在這個家,可不是他說的算。

  看向趙紫心,但她只是笑了笑,轉身想要回屋——知道有好結果就好了,雖不期待,但活著還能見到這一天,已是萬幸。

  沈一虎很訝異,沈力恒到時知妻甚詳,知道這宮廷種種過往早已如同雲煙。

  “公主?”

  停下腳步,“這里沒有公主了,更不會有什麽長公主。你告訴衡安,此次登基,是天下百姓願意再給我們趙家一個機會,要好好把握;至於我,你告訴他讓我隨著夫婿藏身在這名山大澤間便是恩賜、便是正名。”說完就進屋。

  沈一虎不解,看著沈力恒,他只是聳聳肩,趕緊跟進。進屋,沒看到人,來到屋後,這才見到妻子正在晾曬衣物。

  上前幫她,要讓她多休息、少勞累。夫妻二人攜手完成 這繁瑣的家務,但心里是甜蜜的、是快樂的。

  終於沈力恒開口。“真不回去?”

  摸著肚子,“現在我懷了沈家子孫,以後會不會我們的子孫也因為無師自通那套針法而惹禍上身?既然如此,不如不回去。”永遠離開京城、離開繁華,也離開喧囂。

  這是為他想,當然也為他們想。

  不是說衡安會傷害他們,她相信衡安會是個好皇帝,能為天下百姓謀福利,讓萬千子民有衣可穿、又糧可食,能成為真正的王者。她可以想見,若衡安知道這沈家傳說,必會哈哈大笑,斥為無稽之談。

  但往後呢?再往後呢?

  算了吧……

  況且前半生她享盡榮華富貴,卻毫不快樂,那已經無法吸引她;反而是現在安穩平靜、恬淡愜意的日子更讓她留戀,願意藏身在此,與夫婿、子女共享天倫。

  山外的一切,京城的繁華,公主的名位,她都不要了。

  沈力恒淡淡一笑,“說的也對……不過,我開始有點相信沈家傳說了……”

  “怎麽說?”

  “四皇子登基,他才是名副其實的王者。這朝代確實更叠異動,而我也確實會這套針法。”

  “是嗎?”趙紫心將最後一件衣裳掛上曬衣桿,再靠在夫婿身旁,肚子一大,動作也遲鈍,“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讓老百姓去決定把!”

  “不當公主,你真的開心嗎?”他問。

  “沒了錦繡天下,你開心嗎?”她問。

  都是傻問題,他知道;有了彼此,他們心滿意足。

  面對她,他第一次無言,只能伸出手抱著她。這一身技藝本當是謀幸福之用,往後若要使針,也只為妻兒繡衣縫繡。

  錦繡天下?不就在眼前嗎?乃至於她肚里兩人的孩子,才是他的錦繡天下……

全書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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