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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上官鼎]長干行[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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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3 10:51:45

第二十章

夜行人心頭一震,手上略一窒緩,準頭頓失,這一劍,竟刺在辛捷肩頭上,連衣帶皮肉挑破一大塊,剎時鮮血急湧而出。

  辛捷痛哼一聲,扭回頭來,卻對那夜行人笑道:「林兄下手怎的這般軟弱?」

  那夜行人趁著月色一見辛捷面龐,登時駭然大驚,手一鬆,軟劍「噹」地墮落地上,口裡失聲叫道:「呀!怎會是你……」

  辛捷歎道:「不錯,你殺得一些也不錯,我便是辛捷,是你欲得之甘心的大仇人,你若是願意,盡可殺了我吧!唉!血債血還,我能向人家尋仇,你怎能不向我尋仇呢?林兄,你只管放手幹吧!」

  夜行人如癡如呆,怔愣片刻,忽然用手朦著臉,發狂般飛奔而去,一面奔,一面淒聲大叫:「啊!不!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呼聲中包含了多少驚恐,顫抖,羞愧,憤恨的滋味。

  這當兒,皎潔的月色陡地一暗,不知何時馳來一片烏雲,皓月蒙羞,竟似掩面不忍目睹這人間可歎的事跡。

  血!汩汩的流著,染紅了頸上白色絲巾,也染紅了肩上半幅碎裳,但辛捷木然坐在馬上,動也不動,就像一尊木雕的假人。

  他感到肩頭上的肌肉在陣陣抽縮,創口上有一種的熱的刺痛,顯然那一劍刺得極深,然而,他並沒有舉手撫一撫傷口,也沒有扭頭看一看那椎心的創痕。

  他好像是故意讓那鮮血流盡,流乾,流得涓滴也不存,讓它來沖洗掉心靈上沉重的負荷,死!這時對他已失去威脅了。

  城牆上飛掠下一條人影,輕輕落在辛捷馬前,這人滿臉都掛著晶瑩的淚痕,正是高戰。

  高戰默默含淚望著辛捷,臉上肌肉抽搐,現得十分激動,但他哽咽了好一會,才盡力迸出了一句話:「辛叔叔,你這是何苦呢!」

  辛捷慘然笑道:「唉!戰幾,你不應該的出聲呼叫的,假如你不出聲,他決不會劍尖略偏,也許現在他會好過一些……」

  高戰道:「辛叔叔,你不該這樣作踐自己,用你一命抵償那林少皋一命,你值得嗎?」

  辛捷仍是微笑道:「人命都是一般,這不是值得不值得的問題,當年我雖是在迫不得已之下殺了林少皋,但心靈上未嘗不覺虧負,林少皋與我無仇,我憑什麼應該殺了他呢?這正跟勾漏二怪不該害死梅叔叔一樣。唉!總是我虧欠了林家,林家並沒有虧欠我什麼!」

  高戰道:「但林少皋投身黃豐九豪,作惡多端,人人都可得而誅之!」

  辛捷道:「不!林少皋雖是壞人,但他的兒子卻是個好人,兒子替父親報仇,難道不應該麼?」

  高戰尚欲辯說,但辛捷搖搖手不讓他再說下去,只是輕輕歎息一聲,道:「戰兒,假如你不認識辛叔叔,卻認識林繼皋,這時你又會怎樣想法呢?」

  這句話,果然問得高戰啞口無言,怔然無語。他只覺這些是非恩怨,永無了期,越想下去,連自己也弄糊塗起來。」

  他忽又記起辛捷重傷的時候,在密林中被黑道高手圍攻血戰的往事,假如辛捷不是樹仇太多,又怎會在負傷消息傳出的剎那,便引來了那許多欲得之甘心的仇人?想到這裡他已無可爭辯,只得黯然垂下頭來,心裡卻一陣迷惘。

  高戰耳邊又響起老父臨終時告誡他的幾句遺言,他記得那是:「待人厚,刻已薄,心存忠厚,為善最樂。」

  那蒼邁衰弱的聲音雖然已經久遠,但每當他在夜深人靜之時憶起,卻總是那麼清晰而沉重,令他心顫意栗,深自警惕。

  自從爹去世,他無時無刻不提醒自己牢記這幾句高家傳家名言,自問從未稍稍違背過,可是,今天他目睹辛捷這種以己及人的度量,以命酬命的氣魄,以及萬里關山,視死如歸的勇氣和決心,他才覺得自己和辛叔叔比起來,真是太渺小太不足道了,辛叔叔這種丈夫氣慨,才是爹爹遺言的最好註解。

  月影移上中天,朔風突烈,刮得地上雪花飛捲狂舞,但高戰竟無一絲寒意,他只覺得心裡熱血澎湃,像燒著一爐熊熊的火焰似的,他暗暗自語:「不要忘了爹爹的遺囑,仇虎的事了後,應該早些投身軍旅,替國家好好於一番事業才對了。」

  夜色深沉中,他們又進了「山海關」,雖然無恙而返,但神情卻那麼頹喪而淒楚的。默默許久,辛捷才低聲對高戰說道:「戰幾,你的武功只在我之上,大戢島之行,偏勞你獨個兒去一趟吧!我……」

  高戰問:「辛叔叔,你要到那兒呢?」

  辛捷黯然道:「平兒離家太久,我該去尋尋他了。」

  那聲音低得有如夢吃,高戰心裡一陣酸,陡憶起辛捷當年仗劍江湖,力拼南荒三魔…… 哪一次不是驚心動魄的生死血戰?但那時辛捷豪氣干雲,略無畏色,現在卻怎的這般氣餒呢?

  難道這就是「英雄遲暮」的解釋?可是辛叔叔卻並不老呀他悵望著辛捷離去的背影,不禁更加迷惘了……暮色蒼茫中,高戰單人獨跳進濟南城門。

  他記得習武初成的時候,和師兄李鵬兒聯袂進關,也是在濟南分手的,那時李鵬兒為了丐幫大位,獨自趕往江南,高戰卻挾著震駭天下的「失天氣功」和一腔凌雲豪念在江湖中嶄露頭角,如今想來,不過才短短一二年。

  現在,「定天一戟」的名聲已經傳揚天下,高戰也已擠身武林第一流高手之林,但心裡卻反而感到無比空虛。雖是成名了,但江湖風雨也消磨了他許多壯志和雄心,譬如風柏揚的去世,姬蕾的夭亡,梅山民的遭害,以及辛捷這次黯然出關……等等灰色而懊傷的恨事,使他表面上縱然仍是那麼年輕和英俊,心靈卻彷彿蒼老了十年。

  濟南,仍是那樣繁華和囂雜,天才亮,市上已人群接踵,熱鬧非常。

  高戰按轡緩行,不期然又想起當年濟南大豪的生日盛會,以後途中邂逅林玉和辛平那些往事……

  「唉!」往事如煙,他不禁輕輕吁歎了一聲。

  馬兒沒精打採行而行,彷彿它也感染了主人的憂鬱心境!

  轉過一處鬧市,驀地前面人聲紛擾,有人大喊道:「快閃開,蠻子過來啦!」

  高戰聞聲抬起頭來,果見人群紛紛問避,街心大步來了一個奇形怪人。

  那人生得極為奇異,腮尖似猴,耳削如鼠,頭顱竟比平常人小了一半,雙睛赤紅,灼灼射著攝人心魄的光芒,卻將一柄短劍倒掛在胸前,劍柄向下,劍尖朝天。

  這形如鼠猴的怪人雖然身材不大,但兩手左右輕拔,人群當之披靡,竟顯得力大無窮,人莫敢當。

  高戰正在暗詫,不防那人已到面前,兩個趨避不及,那怪人翻掌一撥高戰的馬頭,沉聲道:「哈拉莫士,啊雹衣!」

  這一撥,馬兒四蹄交滑,竟被他格退了六七尺遠,高戰不禁怒道:「你待怎地?」

  那人細目一瞪,也大聲喝道:「格爾答西尼,馬古生!」

  高戰聽不懂他說些什麼,肚裡反倒覺得好笑,忖道:此人想必是異國來的,可惜平凡上人不在,否則,他老人家胸羅萬機,也許能聽得懂此人的蠻語。

  他心裡正當愁思紛擾之際,自覺沒有興趣跟這種蠻夷之人爭論,何況此時路人已聚集了許多,有人大聲叫道:「小英雄,揍那蠻子一頓,叫他知道中原人物的厲害!」

  又有人叫道:「那蠻子在濟南城橫行了好幾天啦,不知多少人吃了他的虧,難道咱們中原人竟無人制得了他麼?」

  眾人呼叫之中,高戰卻淡淡一笑,向那怪人道:「我不想跟你們蠻夷之人一般見識,你走吧……」話已說完,他才想起那人大約也聽不懂自己的話,一笑住口,帶馬欲行。

  不料那怪人突然探手一把扣住高戰的轡頭,大叫道:「金巴!

  金巴!呵答西魯,莫柯里拉!」一面用手猛拍自己胸口,拍得震天地響。

  高戰忖道:金巴?金巴是什麼?會不會是一個人的名字?他見那怪人神情並無敵意,於是問道:「金巴?誰是金巴?你……」

  那怪人臉上突然現出欣喜之色,棄了轡頭,便要來抱高戰,一面口裡大呼:「金巴!哈拉莫!有喜!」

  高戰身負武學,反應迅捷無比,本能地一翻忖腕,將他格開,沉聲道:「有什麼話,你可以慢慢比給我看,但不許跟我動手。」

  奇怪的那人不會說漢語,竟似聽得懂高戰話中之意,退後一步,用手比一比頭髮,雙劃了劃彎彎雙眉,又學著女人走路姿態,扭扭怩怩行了幾步。

  四周閒人都哄然大笑起來,道:「他媽的,這蠻子還會演戲?」

  另有人卻叱道:「快揍他,這小子看不起咱們中原武士,分明有意折辱……」

  但高戰見他誠懇的比手劃腳,面上一片焦急,忽然心中一動,向他點點手,道:「此地人多,你若有事,可跟我到僻靜的地方去講。」

  說完,當先撥馬出了人叢,扭頭看時,那怪人果然亦步亦趨跟了過來。

  高戰兩膝一磕馬腹,催馬急行,轉了三個彎,已是一條小街,四周行人甚少,高戰騰身落馬,那怪人半步不離,也已立在面前。

  高戰道:「你有什麼事嗎?」

  那人急忙說道:「金巴柯裡莫,那得尼西摩拉,易柯柯南答庫西,尼阿多辛巳……」

  高戰笑道:「你且慢一些,這樣說,我也聽不懂,我問你,誰是金巴?是我的名字不成?」

  那人連連搖頭,又欲用手比劃頭髮和眉毛……

  高戰忙搖手止住,問道:「那麼,金巴是另外一個人的名字?」

  那人點頭不止,連道:「有喜!有喜!」

  高戰笑笑,道:「是那一位金巴叫你到中原來的麼?有什麼要緊的事呢?」

  那人又點頭道:「有喜!金巴庫塔,莫柯尼翁,金魯厄巴格尼沙,柯柯南塔……」

  高戰雖不懂蠻語,但聽他話中竟有「金魯厄」三個字,頓時一驚!

  他曾在沙漠中見過金魯厄一面,那時金魯厄正和三個師兄圍攻金伯勝佛,被高戰力戰擊退,最近聽平凡上人從天竺返來談起,「恆河三佛」均已脫困了,「風火洞」,金魯厄已經作孽自斃,死在金伯勝佛掌下,這蠻子卻怎會提到金魯厄的名字呢?

  高戰心念一陣疾轉,忙問道:「你認識金魯厄嗎?」

  那人急急點頭道:「有喜!金魯厄柯柯向塔,金巴!」

  高戰不禁著急起來,因為當他知道此人並非無為而來,又知道金魯厄與此事有關,便難免想起天竺的金英,陡然心中猛震,忙問:「你知不知道金英?是個天竺的姑娘……」

  那人不待他說完,高興得跳了起來,叫道:「金巴!有喜!

  金巴庫塔,那答兒高戰,高戰柯裡莫……」

  高戰見他更叫出自己名字,越加駭然大驚,急道:「你是尋高戰不是?我就是高戰,你快把事情告訴我。」

  但那人嘰哩咕嚕說了一大堆,高戰卻一句也不懂,只有「金巴」,「有喜」,這幾個字句,在他話中反覆用著,而且他說話神情更是十分激動,頻頻揮拳振臂,顯然怒不可遏。

  高戰從他片語之中,只能大略瞭解一個概念,那就是此人特地從異域趕來,也許正為了尋找自己,要告訴自己一件重大之事,那件大事,或者又與金英有關係。

  但是,他雖然心急如焚,怎奈言語不通,卻始終問不清楚事件內情,更弄不懂何以其中又牽連上死了的金魯厄?

  所謂事不關己,關心則亂。高戰這時心情正是越急越亂,簡直快要急得發瘋,他費力跟那人追問半晌,問不出一個所以然,忖道:反正我現在要趕往大戢島去,何不帶了他同往大戢島,見了平凡上人,自然就知道他此來的目的了。

  主意一定,便領了那人匆匆上街,替他選購了一匹健馬,說道:「你且跟我一塊兒去個地方,便有人能懂你的話了。」

  那人眨眨小眼,想了片刻,終是點頭同意,隨著高戰上馬啟程。

  一路上,高戰多方設法向他探詢,但翻來覆去只聽他是那幾句話,除了知道怪人名叫西魯之外,總是問不出詳情,這一天,兩人行到一處曠野山腳下,高戰正和西魯指手劃腳交談,驀然蹄聲雷動,官道上迎面飛來一騎。

  那騎馬馳到近處,馬上坐著一個儒衫文士,像貌十分英爽,低頭催馬急急趕路。

  三人相對而行,霎眼間彼此錯身而過,那文士抬起頭來,掃了高戰和西魯一眼,高戰遽見那人目光竟然甚是陰鷲,心中一動,忍不住回頭多望了一眼,不想那文士也正回頭張望,兩人目光一觸,那文士冷冷「哼」了一聲。

  高戰性本溫和,雖然分明聽得那一聲充滿不屑之意的冷哼,但也僅淡然一笑置之,誰知行不片刻,卻聽後蹄聲急遽,剎那時,那中年文士竟圈馬回頭,反追了上來。

  高戰見他去而復返,心知他未懷好意,連忙駐騎而待,西魯霎霎小眼,似乎不解地望著他,低問道:「高戰柯裡莫,西魯亞多西,沙那?」

  語聲才落,高戰尚未回答,那中年文士已停馬在丈許處,沉聲問道:「喂!那後生,你叫什麼名宇?」

  高戰聽他語氣狂傲,心中不悅,冷冷道:「你憑什麼問我?」

  中年文士仰天笑道:「你便不說,我也不難從你那桿破戟上看出來,敢情你便是高戰吧?」

  高戰昂然道:「是便如何?」

  那文土臉色一沉,翻身下馬,冷笑著道:「姓高的,你可識得稽秀士余妙方麼?」

  高戰微微一楞,心裡立生驚覺,他從沒與余妙方正式照過面,但久聞他那柄「桃花扇」上特經迷藥喂制,武功極為歹毒。

  當下一擰身形,也從馬上飄身而下。

  但他腳才落地,驀聞一聲大喝,黑影閃處,怪人西魯竟已搶到前面,厲聲道:「亞多喜,柯柯南答!」

  余妙方倒是暗吃一驚,冷笑道:「聞得姓高的號稱定天一戟,不想竟跟這種蠻夷之人同行,顯見也不過一丘之駱,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西魯回頭望了高戰一眼,手握胸前劍柄,「嗆」地一聲,撤劍出鞘,怒聲道:「南塔,尼翁沙鹿!」

  那柄短劍一出鞘外,頓時毫光閃閃,燦爛奪目,竟非凡品,余妙方瞇目笑道:「好一柄利劍,可惜落在蠢物手中。」

  話落時,西魯突然暴叱一聲,身形微閃,已掠了過去,短劍一揮,逕刺余妙方肩胛。

  他出手一招,招式極端詭辣,出劍時似覺緩慢,但劍勢出手不到一半,突地速度暴增,劍尖彈動,閃電般便遞到身邊。同時乍看似取肩胛,劍到時又突然改刺「將台」大穴,險些將余妙方弄了個手忙腳亂。

  余妙方輕敵太甚,一著失措,差一些被劍尖點破胸襟,百忙中仰身後倒,足跟一用力,施展「鐵板橋」功夫向後倒射一丈三四,方才脫出危地,挺腰立起,臉上已氣得發白。

  高戰忍不住笑道:「余妙方,久聞你武功不俗,怎的今日這等膿胞,連個蠻夷之人也打不過嗎?」

  余妙方臉一陣白一陣,牙根挫得格格直響,翻腕一探,手中已多了一柄描金桃花折扇,腰間微擰,欺身而上……

  高戰沉聲喝道:「西魯!當心他肩上有迷藥!」

  但是西魯彷彿未把余妙方放在眼中,怪笑一聲,短劍平舉,業已飛快地迎了上去。

  那余妙方素來心機陰詐,因見高戰一旁虎視眈眈,心知無法立即對西魯下手,招扇連轉,突然「刷」地收了扇面,反捏扇柄,疾點西魯「玄機」要穴。

  兩人乍合又分,快速絕倫互換了三招,但聽「叮叮」數響,西魯的短劍擊在余妙方的扇梗之上,竟然發出金鐵交鳴之聲,敢情余妙方的桃花扇竟是精鋼打造,並非普通尋常骨柄。

  余妙芳總算扳回先機,低嘯一聲,手上一緊,桃花扇挾著勁風,連敲帶打,招招不離二十四處死穴,而且也搶招快攻,激起密密層層無數扇影!

  西魯居然不懼,短劍閃耀,消招還招,一樣攻守俱備,兩下連折了十餘招,仍是半斤八兩,誰也佔不到半點便宜。

  高戰大大放了心,看不出這蠻子一身武功竟然相當硬扎,余妙芳若不是用扇中迷藥,千招之內,定然無法勝得了他!

  余妙芳越戰越驚,心裡何嘗不明白,但他也有他的打算,暫時竟未使用迷藥,轉眼將近百招,余妙芳突然假作失手,扇柄斜揚,露出左脅下破綻。

  西魯果然沉聲大喝,挺劍疾刺,余妙芳腰際突擺,腳下閃電般換步,右手拇指疾旋,悄沒聲息扭開了桃花扇,驀地沉臂飛劃,一招「飄萍戲水」,那鋒利無比的扇面,眨眼便到了西魯耳際。

  高戰駭然一驚,這一招竟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眼看西魯除了使用「老驥伏櫪」伏地閃躲之外,再沒其他妙著趨避,而且,他便是用了「老驥伏櫪」這一招,從此落於被動,勢必要一連再遇上無數險招!

  但是,西魯不但未用「老驥伏櫪」,相反地卻回劍疾抽,似乎還未發覺自己已先臨危境,高戰大驚,搶跨一步,「先天氣功」

  已運集右掌,準備出手搶救。

  那知怪事便在這剎那之間發生。

  余妙芳扇面堪堪劃到西魯耳邊,但聞「呼嚕」一聲輕響,那西魯一顆頭顱,竟然向下一縮,登時縮進頸腔之中。

  余妙芳扇面走空,正不知原因何在,眨眼間,「呼嚕」輕響,西魯的頭顱又從頸腔中伸了出來。

  這種玄之又玄的事,使余妙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大喝一聲,反臂回掃,又向西魯的頭上劃去……

  果然!這分明不是假的!

  西魯不慌不忙,直待扇面將要劃到,略一吸氣,那頭顱又縮進頸腔中不見,扇面走空之後,一挺腰,頭顱又伸了出來。

  這一來,不但余妙芳大驚失色,便是高戰,也瞧得目瞪口呆,不知身何處?

  他們雖然都是中原武林一等高手,卻從未見過這種駭人聽聞的怪誕武功縮頭之法,余妙芳如見鬼魅,連馬也顧不得騎,轉身如飛奔逃而去……

  高戰也心驚肉跳,咋舌不已,他不由駭然忖道:難道西魯身負絕學,竟練成了駭人聽聞的「印度瑜伽」奇術。

  他曾聽人說過這種怪誕的瑜伽術,不單能縮骨縮頭,更能五臟移位,穴脈移轉,只是這些話雖然在武林中流傳,卻從無人親眼目睹過有人施為。

  西魯見余妙芳去遠,嘿嘿笑著去把那棄下的坐馬牽了過來,打開馬鞘後的包裹,銀兩都塞進自己懷裡,另有幾個藥瓶,便遞給了高戰,同時笑道:「柯柯南塔,幸多尼亞,約西阿得。」

  高戰迷惘地接過藥瓶,低頭見瓶上標著「解藥」兩字,心中卻始終在懷疑:西魯果真練就了瑜伽奇術,將來到大戢島時倒是個難得的好幫手,但不知他從何處學得這種駭人聽聞的絕學?

  這時候,西魯已經將余妙芳的東西處理完畢,含笑上了馬,招呼高戰道:「高戰柯裡莫,所柯亞!」

  高戰暗道:「這件事,我必要請教平凡上人,他老人家一定能瞭解,這到底是甚麼怪異的功夫……

  兩天以後,他們到了海邊。

  酉魯一見那浩翰無垠,波濤洶湧的大海,又驚又喜,伏在地上連連叩頭,口裡響哺不休。

  高戰雇來一條海船,西魯卻不肯上船,指著船隻叫道:「摩達羅森!摩達羅森!」似乎對船隻極為畏怯!

  高戰安慰他道:「不要害怕,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你就能把心裡的事告訴我了,西魯柯裡莫,沙那?」

  他數日來和西魯相處,已能意會他口中幾句才用話語,知道「柯裡莫」一定是對人的尊稱,而「沙那」便是「好不好?」的意思。

  西魯聽了這兩句生硬的蠻語,大感欣喜,鼓掌笑道:「高戰柯裡莫,很……很好!」他心中一喜,也脫口衝出一句漢話,虔誠向海船又拜了兩拜,終於棄馬跨上船來。

  揚帆出海,風浪逐漸加大,船身也巔簸得厲害,西魯坐在艙中,臉色蒼白,喃喃念道:「摩達羅森,摩達羅森……」

  風逆浪大,船行得極慢,整整一夜,到第二天清晨,才遠遠望見大戢島。

  高戰立在船頭,心裡漸覺緊張,自從上次護送辛捷離開大戢島,數月來,他好像在心裡上已經變了一個人,人世崎嶇,他固然經歷艱苦,但似乎都不及這幾次的重大,短短數月,他好像覺得自己老了十年。

  而武學越精,也越加令人覺得天地之大,宇宙之博,人生在世霎眼數十年光陰,的確是太渺小,太短促了,少年氣盛,爭強鬥勝之心,相形之下,便消滅不少。

  但他不能不關心這一次「海外三仙」對南荒第一高人仇虎之戰,仇虎功參造化,當年便獨敗少林三大高僧,此次重人中土,自是不可小視,不知自己趕往大戢島,能對海外三仙有所研益嗎?以他平生所學,對人人武學超凡的海外三仙又能有什麼幫助呢?

  他忽又想到辛捷慷慨赴死的昂藏氣節來,心忖道:我若能像辛叔叔一樣,以我這平凡的生命去替代任何人,那就好了。

  可是,當他看看西魯忽又聯想到金英,這份慷慨之氣,不禁又受到些微挫折,使他又覺得自己不能無掛無牽去赴死,因為他負欠人家太多,若未—一報償,怎能安心去就義呢?

  正因如此,他才覺得自己永遠不如辛叔叔,辛叔叔有妻有子,但他在山海關下台生就死,那氣節又是何等難得,何等感人!

  胡思之下,船已抵達大俄島的沙灘旁。

  高戰才和西魯下船,沙灘上飛一般奔來一個矮小的人影,揚手高叫:「高大哥,你來得正好,快些!快些!」

  高戰詫然望去,那人竟是辛平,不禁驚道:「咦!你怎會在這兒?」

  辛平氣急敗壞地道:「現在一時說不清楚,高大哥,你快跟我來,他們已經在拚命了。」

  高戰更驚,道:「誰?誰跟誰在拚命?你倒是慢慢說個明白辛平急道:「還用問麼,自然是海外三仙和師父他老人家。」

  高戰更加被他弄糊塗了,詫問:「師父?你的師父是誰……」

  辛平一把拉住他的手,道:「說也說不清,你快跟我來,我帶你去一看便明白!」

  說著,拖了高戰,急急向島中奔去……

  大俄島上並無高嶺峻峰,只有遍地果樹,生得異常茂盛。

  高戰睹物思人,不覺又憶起姬蕾來,那樹上小屋依然尚在,許多果樹,都曾經姬蕾親手栽種整理,如今物在人亡,姬蕾已永遠看不見這些自己心血的果實了。

  他悵然癡想,不禁呆了,直到辛平駐足連聲催促,才匆匆跟著他穿林而過。

  過了果林,跟前出現一大片空地,此時空地正中插著一支竹竿,桿頂高懸著一面金鏈虎頭小牌,隨著海風,微微擺動。

  竹竿下,面對面坐著四個人,左面一列正是「海外三仙」,右面卻是個面如嬰兒,容貌和辛平生得極像的矮小老人。

  高戰不問已知那矮老人必是威震南荒幾垂百年的「矮叟」仇虎。

  這時候,雪地上平凡上人盤膝而坐,遙舉左掌和三尺外的仇虎右掌虛空相抵,顯然正在拼比內力。

  他們這樣虛抵掌心,內力發於無形,乍看起來,直如兩尊泥塑的人像,但高戰一眼看出平凡上人和仇虎彼此頭上都冒著熱氣,就如兩支煙筒一般,便知勝負已到最後關頭。

  他深知這時候千萬不能出聲打擾,否則,一個偶然的失疏,便足以招致悔怨終生的挫敗,是以不敢開口,駐足凝神觀看。

  無恨生和慧大師坐在平凡上人身後,俱神情凝重,四目灼灼注視著平凡上人和仇虎坐下的積雪。

  無恨生聽得足音,緩緩抬起頭來,向高戰微微點頭淡然一笑,又全神注意比鬥的二人去了。

  高戰心中一連轉了幾個念頭,忖道:我該不該出手幫助平凡上人呢?要是任他硬拚下去,一旦上人落敗,三仙聲名,便算毀了……

  辛平雙手連搓,惶然地低聲哺哺說道:「高大哥,你看怎麼辦呢?」

  高戰低聲問道:「你說……那仇老前輩是你的師父……」

  辛平點點頭,滿臉焦急之色道:「這話說來話長,他老人家對我說,上一輩子,他是我的徒弟,我卻是他的師父,這輩子輪到他做師父,我做徒弟了,這是師徒門鐵定不移的門規……反正我也弄不清楚,只好答應做他的徒弟……」

  高戰聽了一楞,隨又低聲問道:「這麼說,他便不該再跟平凡上人作對!」

  辛平壓低嗓門答道:「他們本沒有動手,只是為了那面虎頭銀牌,三句話不投機,就打賭起來……」

  高戰忙問:「你們來了多久啦?」

  辛平道:「已經兩天三夜,他們一直坐在拚鬥力功,到現在還分不出勝負。」

  高戰大吃一驚,沉聲道:「呀!已經拼了兩天三夜?再不阻止,他們勢必力盡虛脫,落個兩敗俱傷……」

  可是,他雖然心急,卻想不出一個可行的方法,足以阻止這兩位世上頂尖高手的生死賭鬥。

  怪人西魯瞪著一雙細眼,緊張迷惘地望海外三仙和仇虎,突然高聲叫道:「高戰柯裡莫!尼翁沙多西庫?」

  他的意思是問高戰,拚鬥的兩人誰敵誰友?準備出手幫助,那知這一聲呼叫,卻將全神貫注的平凡上人驚動。

  平凡上人正當緊要關頭,突聽有人用天竺語喝問敵友,心中一震,不由自主睜開眼來,一見竟是高戰,心神又是一鬆!

  就在這心情一緊一鬆,稍涉旁驚騖之際,頓覺一股巨大的無形勁力,當胸直壓過來,慌忙攝神運功反拒,不想坐下雪地,已被體下散發的熱力溶化了少許!

  慧大師看得眉頭一皺,朗聲道:「老和尚,你輸了。」

  平凡上人長歎一聲,收掌躍起身來,低頭看看自己坐過的雪地,果然有一些水漬,後襟之上,也沾濕了一片,頓時臉現懊傷之色,向仇虎拱手道:「仇施主功力精進,已臻化境,老衲敗得口服心服。」

  仇虎哈哈大笑,站起身來,道:「靈空,你也不是當年的少林禿頭了,老夫佩服得很。」

  說著,便想伸手取那竹竿頂端的虎頭銀牌。

  無恨生突然閃身上前,拱手道:「且慢,張某不才,還想拜領仇兄絕技!」

  仇虎凝目看了無恨生半晌,微笑道:「閣下是仗持玉玄歸真的內家修為,要跟老夫較量?」

  無恨生道:「不敢,正要討教南荒第一奇人的絕世武學。」

  仇虎臉上隱現不豫之色,冷哼一聲,道:「那麼,就請張兄劃出道來。」

  無恨生做然跨近一步,朗聲說道:「在下不敢,只得依樣葫蘆,也學上人一般,領教仇兄的深厚內家功力。」

  這話一出,不但仇虎暗覺一震,便連慧大師和高戰都齊吃一驚。

  因為他們都深深明白,「海外三仙」之中,若論內功修為,實以平凡上人最為深厚,無恨生雖得奇遇,煉成了「玉玄歸真」

  的內功化境,得以駐顏不老,排名三仙中第二位,但和平凡上人相較起來,終嫌稚弱,如今連平凡上人都已敗在仇虎手中,無恨生竟然指名以內功拚鬥,這不是以己之短鬥敵人之長嗎?

  高戰心念疾轉,真想挺身而出,代替無恨生向仇虎領教一番,但他自何沒有勝得了仇虎的把握,同時,要是他這時候橫身其間,勢必要惹起無恨生的不快。

  這些都是曠世奇人,個個傲骨天生,當面激怒了他,會比殺了他還要令他難堪的,高戰想到這裡,只得默然緘口。

  矮叟仇虎略作沉吟,便爽然點頭道:「也好,老夫焉能厚彼薄此,便試閣下的精純內家絕學吧!」

  無恨生雙肩微微一幌,搶到場中,兩掌互搭,隱捏太極印,含笑道:「在下斗膽,想硬接仇兄三掌,看看南荒奇人,究有名雄厚的掌力?」

  平凡上人駐然一驚,忙道:「張施主,你……」

  無恨生傲然笑道:「上人敢情斷定張某不是仇兄的對手麼?」

  平凡上人啞然一怔,點頭笑道:「老衲不是這個意思,只盼張兄留神一二,仇兄掌力是老衲一甲之前便領教過的,端的令人心折。」

  無恨生敞聲笑道:「張某雖然修為尚淺但這等生死交關之事,也有自知之明,咱們只對三掌,還望仇兄暫時勿用那驚世駭俗的移花接木手法才好。」

  仇虎臉上不覺一陣熱,怒道:「便是硬接實拼,老夫也不懼。」

  無恨生笑道:「那麼張某就要放肆了。」

  那「了」字方才出口,驀地雙掌向外一翻,掌心外露,竟然色作晶瑩,恍如美玉,頓時一股狂飆,挾著風雷之聲,猛地襲向仇虎胸口。

  仇虎人本矮小,無恨生身材修長,居高臨下,有如泰山壓頂,將仇虎上半身全都籠罩在一片勁風之下。

  矮曳仇虎冷屑地哂笑一聲,左掌一揚,果然硬接一掌。

  兩股掌力遙遙一觸,平空暴起悶雷般一聲巨響,疾風橫捲,勁力四射,無恨生雙肩微微一幌,當場後退了一步。

  那仇虎倉促之間還手,又以單掌迎敵,忍不住上身一陣劇搖,左腳倒踏了一大步,雪地上留下淺淺一隻腳印。

  無恨生仰天大笑,狀極冷傲,似乎一掌之下,已不把仇虎放在眼中。

  仇虎吃了暗虧,心中也暗感駭異,忖道:看不出這書生外貌文弱,掌力卻如此強猛,不愧擠身「海外三仙」之中。

  他畢竟是久經大敵的人物,一掌之後,反把輕敵驕態化去不少,含笑說道:「張兄不愧是中原異人,還有兩掌,老夫也要放肆了。」

  無恨生笑聲一沉,左足橫跨半步,那仇虎突地一揚右掌,也是猛力一掌直劈了過來。

  無恨生嘿地吐氣開聲,翻掌又是一招硬接,「蓬」地一聲,掌力交實,忽然胸中一陣血氣翻湧,競差一些按捺不住,身不由己,又倒退了一步,雪地上留下的腳印,足有寸許深淺。

  他急忙深納了一口氣,再看仇虎,卻立在原地半步也沒有移過,目光灼灼注視著自己微笑。

  一股羞惱之念,陡從無恨生心底冒了起來,他一世孤傲不群,除了「海外三仙」,平生僅僅佩服過兩個人,一個是「七妙神君」梅山民,另一個便是高戰的授藝思師「邊寨大俠」風柏揚,這兩個人之中,梅山民胸羅萬機,無恨生與他煮酒論劍,心中暗為折服,而風柏楊在無極島上和他力拼之下,戰成平手,也算得他平生僅遇的勁敵,仇虎雖然成名甚久,但甚少在中原揚名立萬,無恨生雖然聽過許多關於他的絕世功力的傳言,心裡卻始終不大相信。

  這次仇虎遠來大戢島。若依慧大師主意,原想把「虎頭銀牌」交還了他,本不至彼此以武相見的,平凡上人早已拜領仇虎精奧武學,也無意再行動手,只有無恨生不服,一力慫恿二人跟仇虎一較高下,這才使平凡上人和仇虎力拼兩天三夜,終於在精神微分之際,不幸落敗。

  無恨生從旁冷眼看出仇虎功力,也只與平凡上人在伯仲之間,做念一生,又挺身素鬥,第一掌略佔了一些便宜,當時趾高氣揚,不想第二掌一招硬接,竟險些吃了大虧。

  他一陣惱羞成怒,心裡已暗暗動了殺機,雙臂伸縮,混身骨骼不住「格格」作響,已將畢生功力,盡都運集在雙臂之上。

  高戰旁觀者清,明知無恨生這一次出手,也許便是一人生死立判的一擊,不禁心頭狂跳,暗暗替無恨生捏著一把冷汗。

  海上凜冽的寒風,一陣陣卷掠而過,果林搖曳,發出「沙沙」低響,突然天空又飄起雪花來。

  海風吹刮著高戰的衣襟,不住「拍拍」作聲,場邊眾人,都全神貫注著仇虎和無恨生二人,只見他們彼此注目而視,身上衣衫在強勁海風之下,紋絲也不動,雪花飄到近身三尺左右,竟都斜飛開去。

  顯然,他們已各自運集了全身功力,準備作那勝負高低的拚力一搏。

  飛雪中,無恨生緩緩舉起右掌……

  眾人見他掌心此時已全成了一片白玉之色,映著漫天白雪,毫不遜色。

  仇虎也慢慢抬起右掌,豎掌如刀,掌沿斜露,凝神待敵!

  高戰突地心念一動,縱身疾掠,陡向場中撲了過去……

  這剎那間,無恨生掌勢忽落,吐氣開聲,沉聲喝道:「接掌!」

  一股狂風,捲飛了漫天雪花,猛然地向仇虎撞去,湛湛將要襲到近身,無恨生突然欺身又跨近一大步,挫腕之間,頓時掌力又加了二成!

  仇虎也是一聲大喝,翻掌吐勁,力揮而出……

  但他們發出的掌力尚未相交,驀然一條人影落在場中,那人雙臂分揮振起,居然左右同時硬接了兩人一掌!

  「蓬蓬」兩聲,無恨生和仇虎都覺得自己的掌力好像忽然撞在一堵堅厚的牆上,不但無法衝過,那強猛的回震之力,竟使他們各自晃了幾晃,耳中聽得微哼之聲,凝目看時,才看出那人竟是高戰。

  高戰交換著用手揉著自己的雙腕,似是被兩方強猛的掌力震酸了手臂,皺眉說道:「二位老前輩,彼此並無仇隙,何苦這般全力硬拚,要是有個失手,豈不折損了武林中一根擎天支柱,高戰雖是晚輩,也覺得為二位不值!」

  無恨生大感愕異,他自問這一掌乃平生功力所聚,世上能接得住的人,屈指可數,高戰年紀這樣年輕,就算他遇奇再多,也承受不住自己這全力的一掌,難道說他還強過他的師父「邊寨大俠」風柏楊麼?

  那邊仇虎也同樣駭然失驚,他更是百年中從未逢過敵手的狂人,萬萬也想不到中原之內,竟會有這麼一個年輕娃娃,居然同時硬接了自己和無恨生內家至剛掌力,這簡直是他一生中最詫異的遭遇了。

  場中頓時沉靜得沒有一絲聲音,這兒雖然只有四五個人,但人人都是當今天下一等一的絕頂高手,可是,他們心中,卻深深被高戰的駭異功力所震動。

  他們自然不會知道,高戰自從幼食千年參王,得天獨厚,竟將關外「天池門」鎮幫之寶「先天氣功」練到十二層,這等功力,休說「天池門」中乃開天闢地第一人,便與在場任何一位相較,高戰也毫不遜色,以他現在的功力來說,實已在他師父「邊寨大俠」風柏楊之上了。

  辛平忽然奔上前去,張臂抱住高戰,喜極叫道:「高大哥,真虧了你……」

  平凡上人也搖搖頭笑道:「這娃兒,唉!少年人一個賽似一個,咱們自然該老了。」

  仇虎正色道:「老夫有幸迭遇中原高人,衷心至感欽佩,咱們師徒們自信也非泛泛之徒,且等三年之後,老夫自當囑我這徒兒再人中原,那時還當向中原各位高人領教。」

  說著,又向無恨生含笑拱手,道:「島主掌力渾厚,實乃老夫平生僅見,他日有機,還當再領教益。」

  無恨生冷哼一聲,答道:「張某隨時候教就是。」

  仇虎也不再多說,凝目望了高戰半晌,還自取下竹竿下的「虎頭銀牌」,掛在頸上,攜了辛平,轉身大步向海邊步去。

  辛平扭回頭來向無恨生叫道:「外公,我跟師父去了,爹爹那兒,煩高大哥替我轉達一聲,三年之後,我一定會回來的最後幾句話,人已去遠,竟有些所不親切了。

  無根生重重地一頓足,道:「這不爭氣的孩子,中原武學那一些比不上南荒蠻人,偏偏願意跟了他去!」袍袖一拂,也轉身離去。

  平凡上人望著無恨生遠去的背影,良久才黯然歎了一聲,輕輕道:「唉!這位老弟樣樣都好,就是性情太傲了一些,久後必受激性之累……」

  慧大師一直沒有開過口,這時突然向高戰道:「你去沙龍坪時,順便告訴辛捷,就說林玉那孩子已在老尼門下,叫他們不必尋她。」

  高戰一怔,驚問道:「真的?玉妹妹竟會拜在老前輩門下?」

  意大師冷冷道:「一些不錯,但你可要記住,小戢島不是男人們亂撞的地方,你少來找她才好。」

  高戰臉上一紅,尚欲多問幾句林玉的近況,那慧大師已飄然去得遠了。

  平凡上人笑道:「這尼婆,故作冷傲,心理比誰都愛熱鬧,這些人個個裝腔作勢,我老人家真是不懂有什麼好處。」言下之意,似根本未將自己敗在仇虎手中這回事放在心上。

  高戰回頭見西魯還怔怔立在身後,突然記帶起他來的目的,忙將遇見西魯的經過向平凡上人詳述了一遍。

  但平凡上人不待他說完,便揮手攔住他的話頭,道:「這件事你先等一等,我正有事件要告訴你,現在你來得正好。」

  他從懷裡取出一本精緻的小冊子,遞給高戰,笑道:「這是那一本『風火凝氣功』的漢語譯本,我費了三天三夜,才替你譯成漢文,不過說實在話,我老人家可沒有從中偷學一句半句!」

  高戰素知平凡上人言語風趣,也不介意,笑了笑,稱謝去接,但平凡上人突然一縮手,正色說道:「且慢,我老人家替你化費心神,這等苦差,總不能白干,你也得答應替我去辦一件事,當作交換,你願意嗎?」

  高戰笑道:「你老人家便沒有替我譯這冊子,但有吩咐,高戰也定當盡力以赴。」

  平凡上人神色凝重地道:「不!我和尚向來不白佔晚輩便宜,同時我要你去辦的這件事,或許十分艱難,必須要你心甘情願的去才行。」

  高戰見他說得慎重,詫道:「你老人家究竟有什麼重大的事,要我去辦呢?」

  平凡上人道:「你先答應一定要去,我再說出來,否則,咱們這場交易,大可不談。」

  高戰爽然應道:「上人差遣,雖赴湯蹈火,高戰也不推辭。」

  平凡上人哈哈笑著,拍拍高戰的肩頭,道:「好個爽快孩子,咱們的交易成了,你跟我到這邊來。」

  他突然扭頭向西魯說道:「尼翁西庫,阿多約,沙那!」

  西魯駭然一驚,怔怔望著高戰。

  平凡上人向高戰笑道:「我告訴他,要他等在這兒,別跟咱們一起,你再告訴他一遍。」

  高戰便對西魯道:「西魯,你就在島上隨意玩玩,只別走得太遠,我等一會再找你。」

  西魯一彎腰,恭敬地道:「有喜!高戰柯裡莫!」

  平凡上人笑道:「這傢伙倒好玩,對你竟這般敬重,『柯裡莫』乃是對長者的尊稱,除了僕僅對主人,普通是很少用的呢!」

  平凡上人領著高戰直到他的茅屋,相對坐下,這才正色說道:「我要托你去替我尋一個人,你只要找到他的安身之處,回來告訴我就好了,便算大功告成,這事聽來簡單,但第一,你不能讓那人發現,因為那人一見生人,必定搬遷,再找他就難了,第二,那人現在的可能去處,連我也不知道,也許天涯海角,永難覓得,第三,那人功力十分高強,性情又剛烈得緊,你若被他發覺,或許遭遇橫禍,我想了許久,必得個武功說得過去的人才行,方才見你獨擋仇虎和無極島主夾襲掌力,所以認定你是最恰當的人選了,高戰,你願意去替我辦這件大事麼?」

  高戰從未見過平凡上人這等慎重忖托一件事情,頓感責任重大,忙道:「你老人家究竟要尋誰啊?」

  平由上人眼中忽然隱隱現出兩滴淚水,但他渾身微微一震,又極力將淒苦之情忍了回去,笑道:「在沙龍坪,你聽到無極島主說的故事嗎?」

  高戰心頭一震,脫口道:「你要我去尋靈雲大師!」

  平凡上人緩緩頷首,再也忍耐不住,熱淚竟奪眶而出……

  高戰激動得拉著他的手,感動地道:「上人!我一定要替你老人家尋到他,那怕是踏破關山,上窮碧羅,下盡黃泉……」

  說到這裡,也哽咽不成聲。

  他從平凡上人那含淚的眼神中,看得出他雖然偌大年紀,卻對那多年分離的師兄,懷著無可比擬的思念,那一顆傷感而赤誠的心,正如一個萬里他鄉的遊子,渴望著再晤見親人一般,這種感人的眼神,高戰曾在自己爹爹臨死之際看到過一次,不久之前,與辛捷分手時看到第二次,現在是第三次見到,竟使他熱血沸騰,雙手都微微發抖,險些不能自已。

  平凡上人含淚而笑,一面輕撫著高戰的手背,像一個慈祥的母親,一面喃喃說道:「八十年了,整整八十年,我和二師兄,無時無刻不在懷念著他,只因他素性剛烈,當年嵩山一戰落敗,我們三人含恨出走,他就曾誓言,煉不成絕世武功,勝不了矮叟仇虎,他永遠也不再跟咱們見面,這些年來,從未得他半點音訊,我和二師兄還當他已經圓寂了呢……」

  他不覺又長歎一聲,道:「現在冤仇也該解了,仇虎並非惡人,大家全為了一個『名』字堪不破,落得含恨了七八十年,細想起來,真是太不值得。」

  高戰一直沒有再開口,只是凝神傾聽平凡上人喃喃而語,好像靜靜聽著一個歷盡滄桑的老人,在向他述說人世的荒謬和悲涼。

  他雖然沒有見到當年嵩山絕頂那場驚天動地的大戰,但他不難想像,那激烈和沉痛的程度,只怕不是自己所知的任何血戰所能比擬,否則,也不會使這三位有道高僧,羞憤之下,隱居埋名了數十年光陰。

  他好像已經看見那激戰之後的嵩山絕頂,三個高憎相抱痛哭,為他們衷心愛戴的少林派蒙受的羞恥而悲哀。

  不期然的,他又憶起當自己得悉恩師蒙難,死在關外群丑歹毒的的暗算之下時,那種悲憤激昂,椎心泣血的往事。

  但是八十年後的平凡上人,不幸再度敗在強敵手中,他不但不再引為終生奇恥大辱,卻反而寬恕了敵人,這份難得的慈念,使高戰越發為他的思念師兄,激起無限同情,無限欽佩……

  不知過了多久,高戰才記起問道:「上人,無極島主不是不肯說出在哪裡見到靈雲大師嗎?咱們要找他,應該先從何處找起呢?」

  平凡上人道:「他初時不肯說,這幾日經我多方設法打聽,已經知道大師兄原來隱居在晉西呂梁山附近,我想晉中深山甚多,師兄縱或遷移,也必在附近,你可以先到晉地,再相機而行。」

  高戰點頭道:「我立即便動身,能不能如願尋到,自會隨時告訴你老人家。」

  平凡上人道:「那倒不必急在一時,我先寫一封信,你攜往普陀我二師兄處,求供他那通靈巨鶴,乘了再往晉地,對尋他之事,也許有些裨益。」

  說罷,果然立刻提筆作書,寫畢,連同那本「風濟凝氣功」

  的譯本,一併給了高戰。

  高戰收妥信函,起身告辭,便要啟程平。平凡上人卻道:「現在我的事講完了,你不是也有事找我嗎?快去把那蠻子找來吧!」

  高戰這才想起西魯,匆匆出屋將他尋到,引到平凡上人面前,道:「這人在濟南與我不期而遇,竟能直呼我的姓名,又提到金魯厄和一個叫做金巴的人,我聽不懂他的話。ˍ才把他帶到大戢島來。」

  平凡上人微感一驚,詫道:「金巴?金巴的意思,便是漢語中的金姑娘,你認識什麼叫做全姑娘的女娃娃麼?」

  高戰聞言駭然一跳,忙道:「是嗎?難道他說的真是金英?」

  西魯在旁聽見,臉上頓現喜色接口道:「有喜!金巴柯裡莫。」

  高戰急道:「上人,求你快問問他,究竟他肚裡裝的什麼事呢?」

  平凡上人點點頭,使用梵語和西魯交談,直談了將近半個時辰,竟是滔滔不絕,尚未談完。

  高戰又聽不懂,只怔怔望著他們嘰嘰咕咕談得極快,那西魯連說帶比,說得口沫橫飛,平凡上人漸漸臉色凝重,偶爾反問一句,顯得事態極為嚴重。

  好容易把話談完,平凡上人默然沉思,似乎心中有件重大之事,一時甚難決斷,半晌沒有言語。

  高戰聽得西魯頻頻提到「金巴」和「金魯厄柯柯南塔」這兩句,心知事情不妙,一顆心砰砰直跳,忍不住問道:「上人,他說了些什麼?」

  平凡上人突然伸出手來,慎重的道:「你把那封信還給我吧!

  這件事非你立刻趕去不行,普陀之行,只好暫緩了。」

  高戰駭然道:「是什麼事情這樣嚴重?」

  平凡上人長歎一聲,緩緩說道:「這人名叫西魯,是金英父親昔年一位親信家人,後來離開金家,潛心學習印度瑜伽術,不料學成回去,金家卻正逢大難……」

  高戰「霍」地從椅上跳了起來,失聲道:「什麼大難?難道這事和金魯厄有關麼?」

  平凡上人點點頭,道:「正是,那金魯厄叛離恆河三佛,在風火洞前被金伯勝佛打了一掌,竟然並未死去,潛伏林中,偷聽得老衲和三佛談話,知道金英家中有一種蘭九果,乃是療傷聖品,他那時挨了一掌,內傷已極重,便偷偷潛往金家,竊食了蘭九果,更將金英的父親打成重傷……」

  西魯在旁邊連連點頭,表示平凡上人說得極對,高戰卻心急如焚,插口又道:「那麼,這事怎又牽連了金英呢?」

  平凡上人道:「金魯厄在金家肆虐,正值金英從中原返家,被金魯厄劫擄而去,目下恆河三佛搜遍天竺,也尋不到他的匿身之處,所以金英的父親才令他遠來中原,一面將這件事告訴你,一面也是要你領他在中原搜尋金魯厄下落。據他說,那金英的父親精通數理,曾暗占一課,說那金魯厄擄了他女兒,已經避人中原來了。」

  高戰聽了這番話,宛如一盆冷水,從頭上直淋到腳跟,當時臉色大變,怔立當場,說不出一句話來。

  平凡上人歎道:「娃兒,這是你一段情緣,自該由你去了結,老衲的事,急也不在一時,你就先設法追查金魯厄和金英下落要緊,那金魯厄為人機詐百出,武功又高,得恆河三佛精髓,便是沒有劫擄金英,他一到中原,也將為中原武林帶來駭然風波的高戰突然堅毅地道:「不!我既然答應上人去尋靈雲大師下落,自然以這件事為主,何況尋找金魯厄,也不是一蹴可成,兩事並不衝突,我這就趕往普陀借取通靈巨鶴,煩上人令西魯回天竺去吧!要他轉致金英之父,只要我能找到金魯厄蹤跡,必然設法救回金姑娘,親送她回天竺去!」

  話一說完,拔步高了茅屋,飛一般逞向海邊奔去。

  平凡上人輕歎一聲,頷首道:「難得!難得!這娃兒豪氣干雲,一諾千金,兒女情意雖重,卻處理有條不紊,冷靜精明,他日成就,只在辛捷之上,唉!武林中若非這幾位天縱奇才,更不知魔孽要囂張到什麼程度哩!」

  說到這裡,又是一聲浩歎,那陰沉的臉上,似乎已綻現出一絲開朗的曙光……

  浙東玉盤洋中,島嶼星羅棋布,礁石處處,無風三尺浪,端的是個險惡的所在。

  浪頭洶湧,孤帆一點。

  一艘滿張風帆的快船,乘風破浪,向南馳去!

  船首上立著一個少年英傑,愁容滿臉,劍眉緊緊糾結在一起,負著手,癡癡望著海大相接之處那單調而無聊的水平線,不時從他口中,長長噓出一口幽幽悶氣。

  他——便是那滿懷愁思,趕往南海普陀途中的高戰。

  海上風力雖大,卻吹不散他滿腔愁雲,吹不去他濃重的憂愁,他硬著心腸跨上南行的海船,一懷情思,早已飄飄蕩蕩向西掠過沙漠,飛落在那宏偉錦繡的莊園中了。

  金家那燦爛奪目的瓊樓玉宇,彷彿又展現在他的眼前,他怎能忘記金英那銀鈴般的笑聲?那四名美婢俏皮的嘻鬧?更清楚地記得那大王石墓,海市蜃樓。以及高大健壯的駱駝,還有半遮半現的天竺公主……

  他有些奇怪,為什麼當時見到那些聽到那些,並不覺得深刻,此時回憶起來,卻令他心弦為之頻頻震動,好像那些沙漠中的奇景,—一就在眼前,竟比初見時還要親切十分。

  船在搖,就像是坐在駱駝高高的肉峰上,只是,海天茫茫,見不到沙漠中海市蜃樓奇異的幻境。

  他又想到金魯厄,那看來眉目清秀的書生,他連授藝恩師尚且起心謀害,為人奸險狠毒,已經可想而知,金英落在他手中,不知將會遭遇多麼悲慘的命運!

  金英為了援助自己脫身,不惜甘冒白髮婆婆的盛怒,那一次,她的苦頭一定也吃夠了,不想返回家中,又碰上金魯厄那人面獸心的東西……

  許多往事在高戰心中翻騰,他心潮起伏,不亞於洶湧的海浪,想到憤怨之處,忍不住放聲長嘯,用力的揮舞著拳頭,恨恨道:「金魯厄!金魯厄!只要對英妹妹稍有一點冒犯,有一天落在高戰手中,必將你碎屍萬段,難洩此恨!」

  嘯音四散在遼闊的海洋上,遠遠地播散開去,高戰心中氣悶,好像舒暢了許多,他反手又拔出身上短戟,兩手一合,「嚓」

  地接上長桿,迎風抖起一團戟花,然後輕輕撫摸著那烏亮的戟身,一剎那,父親慈祥地聲音,又在耳邊蕩漾起來:「……戰兒啊!我死了之後,你把一切都賣了,回到老家去,如果能再碰到那位傳你內功的奇人,就跟他去學功夫,將來好為國家做一番大事……」

  那聲音索繞在高戰腦際耳邊,永遠是那麼深沉而清晰,他撫弄著長戟,心中卻生出無限愧恨!

  是的,他已經從那位奇人處學得了驚世駭俗的武功,但這些日子來,他何曾替國家做過什麼事呢?清兵虎視關外,朝中昏庸頹敗,而他,除了在江湖恩怨中打滾,實在有愧這一身武功。愧對高家歷代英雄祖先。

  這桿長戟在高家祖先手中,不知多少次挽救國家於危亡,在戰場上立下過多少輝耀的功績,他怎能使它長此埋在江湖仇怨之中?

  驀地,他又想到辛叔叔最近所說的幾句話:「世道坎坷,英雄遲暮,叔叔老了……」

  是啊!等到歲月逝去,鬢上添了白髮,時日蹉跎過,當他也興起「英雄遲暮」之感時,他將再無面目,去到九泉會見高家的列祖列宗!

  他用力一頓長戟,咽然歎息一聲,展目望處,一列海島已呈現在眼前,心裡不禁暗暗自語道:「只等這兩件大事一了,便是高戰投身軍旅,執戈衛國的時候。」

  一陣海風吹過,高戰豪性大發,情不自禁低聲吟道:「昂藏赴一死,馬革裹屍還……是啊!大丈夫馬革裹屍,才是男兒最佳葬身處……」

  沉吟中,船身一頓,後稍的船老大叫道:「這位少爺,普陀到了。」

  高戰聞聲一震,舉目打量前面這座高山,但見叢林密茂,氣派萬千,點點屋瓦,從綠叢中飛出一角,船隻泊處不遠岸上,有一艘石刻的畫肪,海邊一塊巨石,石上留著個巨大的赤腳深印。

  相傳那舫肪便是眾仙同游南海時的遺跡,而那大腳印,便是觀音大士踏上普陀時留下來的。

  這南海佛門聖地,端的巍峨肅穆,使人一臨其間,不期然會生出無限虔誠的敬意來。

  高戰隨手擲給船老大一錠銀子,收了長戟,躍身上岸。

  他取出平凡上人交付給他的書信,只見信封上端端正正寫著「普陀禪林上院」幾個字,當下毫不遲延,邁步向山上而行。

  離岸不遠,有一條簡單的街道,石板鋪的道路,一直延伸向山腰,街上也有幾家貨店酒館,是專為遊客而設的。

  高戰才進街內,早有小販上前兜生意,叫道:「少施主,買一串菩提子嗎?」

  高戰見那人手上掛著一隻竹籃,籃中盛著一串串佛珠,每粒佛珠,約有小指頭大小,那小販舉起佛珠,從孔中迎亮看去,孔中竟有一尊跌坐的佛像。

  高戰大感驚奇,心想:這東西倒是精緻少見,天竺人崇佛,我若買些將來送給英妹妹,她必是喜歡。」於是爽然購了一串。

  問明禪林上院所在,高戰大步穿過市街,拾級登山,漸行林木漸深,人聲沉寂,偶聞鳥嗚蟲聲,磐聲梵唱,陣陣傳來,令人頓覺塵念盡滌,心地空明。

  正行著,突然近面從山上並肩走來兩名僧人,二人都在三十左右,舉步輕盈,一恍眼已到高戰前面,石道狹窄,高戰連忙停步讓在道旁,拱手道:「二位師父先請!」

  那兩名僧人展顏一笑,緩緩行了過來,和高戰擦肩而過,其中一個含笑稽首道:「少施主是上山隨喜的嗎?」

  高戰道:「小可正欲登山拜見一位老菩薩。」

  那憎人掃目望了高戰身後的戟尖一眼,臉色突然一沉,道:「啊!敢問少施主欲尋那座寺院,那位師父?」

  高戰平生從不說謊,便道:「小可欲往禪林上院,求見一位有道高憎,他便是……」

  他忽然住了口,原來這是陡地想起,那騎鶴的枯瘦高僧從前在少林寺的法號雖叫做「靈鏡大師」,但他乃逃禪離寺隱居之人,這時一定已經改換了名稱了,可惜自己竟未想到這一點,當時忘了問明平凡上人,如今被那僧人一問,才頓時想起,競答不上話來。

  那僧人也沒追問,僅只冷冷一笑,道:「少施主身攜兵刃,必是江湖武林中人,若無重大之事,還是不要在普陀清靜佛地生出是非來才好,這是貧憎肺腑之言,少施主不要見怪。」

  高戰知他已起了誤會,連忙笑道:「大師父過慮了,小可乃奉一位前輩差遣,持書趕來普陀,欲向一位老前輩借用一件東西另一個借人冷冷打斷他的話頭,道:「既是這樣,少施主怎會不知那人的姓氏?」

  高戰訥訥無話可答,皆因「少林三憎」自從離開嵩山隱居,必不再提及從前往事,他怎可隨口便把這段隱事抖露出來,吞吞吐吐半晌,才尬尷地笑道:「這個……小可一時忘了那位前輩的稱謂法號,等一會想想也許便能記起來。」

  那兩個僧人臉上笑容盡斂,隱約已有些不豫之色,冷哼一聲,道:「但願少施主能想起來才好!」說罷,昂然舉步,依舊向山下飄然而去。

  高戰怔怔地直到他們去得遠了,不禁輕歎一聲,暗罵自己當真糊塗,匆匆趕到普陀來,怎會連人家法號都說不出來,難怪人家要誤會自己是特來挾械尋仇的了。

  他急急又掏出平凡上人的書信,翻覆細看,信封上果然只有「普陀禪林上院」六個字,並無收信人的姓氏名稱。

  信封已經貼口,高戰又不便拆開查看內容,一時間,急得搔頭抓腦,沒有了主意。

  假如他就這樣尋到排林上院去,別人問起來,勢必無言回答,假如再趕回大戢島去問個清楚,事實上一往一返,費時誤事,更為不妙,可是,他如果不能見到靈鏡大師惜得通靈巨鶴,又怎能去尋靈去大師和金英呢?

  躊躇半晌,忽然想到一個主意:「普陀乃是遊人信士眾多的地方,我何不假扮遊人人寺隨喜,暗暗設法找到靈鏡大師,再拿出平凡上人的書信,豈不就成了!」

  他輕輕點了點頭,揣回書信,急急又邁步上山。

  轉過一叢密林,迎面現出崇簷疊角一棟大廟,廟前兩列青松夾道,左右塑著兩頭石獅,門上橫扁,果是「禪林上院」四個斗大金字。

  這時候,廟門大開,可以望見門裡還有個寬大的院落,清掃得十分清潔,再後方是正殿廟房,已遙遙看不甚清晰,奇怪的是,雖在白晝,卻不見院中有僧人行動。

  高戰整頓衣衫,將戟尖藏在衣下,以防再引起誤會,然後裝著遊山玩水客人,緩步跨進大門……

  院中冷冷清清,生像個無人居住的空寺,高戰滿懷詫異,穿過院子,踱到正殿門外,舉目張望,殿上也是一片幽寂,竟看不見一個和尚蹤影。

  他心裡大感奇怪,故意咳嗽一聲,朗聲道:「裡面有人嗎?

  在下是特來參佛隨喜的。」

  話聲才落,左側一陣輕微腳步聲響,剎時轉出一個年紀五旬的黃衣僧人。

  那僧人一雙眼神分外銳利,上上下下將高戰打量了一遍,合十道:「施主有何事見教?」

  高戰見他兩側太陽穴墳起甚高,顯然是位內功極高的好手,忙拱手才道:「在下久慕普陀聖地,今日特來一遊。欲要攪擾貴寺幾天,自當厚奉香油之資。」

  黃衣僧人臉上忽然現出不耐的神色,冷冷道:「小寺向來不留宿外客,施主如欲隨喜游玩,普陀寺廟甚多,何不另投他處?」

  高戰聽他語氣竟十分冷漠,心裡雖有些不快,但也不便強人所難,想了想,便笑道:「即是這樣,大師父可肯容在下就在貴寺隨處觀賞一會?」

  黃衣僧人搖搖頭,道:「敝院今日正當有事,只怕無人導引施主遊玩……」

  高戰笑道:「這個不妨,在下意在瞻仰貴寺的宏偉建築,便獨自游賞一遍,也不要緊。」

  那黃衣僧人凝神又看了高戰片刻,嘴角掀起一抹冷冷的笑意,頷首說道:「那麼,施主就請隨意吧,只是後院眾僧住所,尚請施主不要亂撞才好,早早離寺,以免錯過他寺宿處!」

  高戰笑道:「在下領會得……」

  但他話還沒說完,那黃衣僧人竟已轉身疾步而去,隱進左側一扇圓門中。

  高戰看那僧人步履之間,十分矯健,落地無聲,恍如飛絮,心裡暗暗納悶。按說禪林上院既是靈鏡大師隱跡之所,寺中僧人各負武功倒不稀奇,只是,偌大一座禪寺,不見僧人影蹤,好容易叫出一個人,又率直拒留遊客留宿,言語之中,竟然十二冷淡,這卻使人猜解不透了。

  難道說,寺中真的發生了什麼重大之事?抑是自己來得不是時候?

  他只覺這座祥林上院透著十二分古怪,滿心狐疑,假作在殿中觀賞佛像,暗暗卻傾神澄志,注意著四周情況。

  看過了正殿「釋伽」和「十八羅漢」,高戰負手漫步,轉過後殿。

  但他剛到轉角處,卻陡見一條人影,在後殿門外一閃而沒。

  高戰此時一身功力已臻化境,耳目何等敏捷,但竟未能事先發覺殿後有人隱伏窺探,而且僅看見人影一閃而逝,居然連那人的衣著也沒有看清,這真使他駭然不已。

  他僅只微微一怔,便假作沒有看見,反背著雙手,仰頭—一細看那些木雕泥塑的神像,口裡不住低吟,顯得讚賞不已,興味正濃。

  這禪林上院規模甚大,前後三進神殿,左右又有偏殿,每一尊神像莫不金壁輝煌,燦爛奪目,高戰獨自兒瀏覽,足有兩三個時辰,方把三進正殿看完,其中並未遇見第二個寺中僧人。

  那暗中窺察的人,也沒有再被發覺,高戰倒有些失了主意了。

  日影西墮,天色暗暗下來。

  高戰迫不得已,正想退出寺外去,驀地,忽聽殿外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響。

  那腳步聲參差不齊,至少有兩人以上同行,但並不是向殿裡進來,卻是沿著殿外一條通道向後院行去。

  高戰久未發現人聲,這良機自然不肯白白放過,當下深深吸了一口真氣,肩頭輕晃,已掠到殿門側陰影中,從門側鏤花窗格中偷偷望出去,望見竟是登山時途中所遇的兩名中年和尚,正急急向後面趕去。

  從他們臉上看來,似乎有什麼極重要的大事,四道濃眉緊緊皺著,氣噓噓直奔向通往後院的大門。

  才到門邊,突見人影疾閃,從門後躍出另一個魁梧的紅衣和尚,低聲喝問道:「法明,法慧,可曾聽到消息麼?」

  二僧連忙停步,合十答道:「弟子們已聽到確切訊息,煩請師叔轉報方丈。」

  紅衣僧人道:「方丈正候你們消息,快進去當面秉報吧!」

  二僧應聲隨著紅衣僧人匆匆進人後院,過了不片刻,院門口腳步聲又起,霎眼又有兩名僧人如飛而至。

  那紅衣僧人倏忽再現,神情緊張地道:「法靜,法海,可曾見到無為上人?」

  法靜法海躬身合十道:「承上人金諾,今夜四更,定然趕到。」

  紅衣僧人長長噓了一口氣,道:「有他老人家來,萬事無礙,好吧!你們且去休息,我自會代你們秉報方丈……」

  高戰正聽得出神,突聽身後「沙」地一聲輕響,緊接著一個冷冷的聲音說道:「施主,這裡可聽得清楚嗎?」

  高戰身形疾旋,回目望去,原來那接引自己的黃衣和尚,已赫然立在殿外。

  高戰大覺尬尷,笑道:「在下不知,原來貴寺果然正值有事,打擾甚久,這就告辭。」說著舉步欲行。

  那黃衣僧人迅若飄風橫身攔住去路,冷笑道:「施主說得好輕鬆,禪林上院雖然不中用,也不是施主說來便來,說去便去的地方。」

  高戰知他誤會已生,仍然笑道:「在下原屬無心,大師父要怎樣才肯放在下出寺呢?」

  黃衣僧人冷叱道:「施主既是有目的而來,說不得,只好委曲施主留下了。」

  高戰忙道:「大師千萬不要誤會……」

  但那黃衣僧人不待他把話說完,大袖猛地一揮,厲聲喝道:「踩探奸細,還不與我拿下!」

  殿外應聲躍進四名高大的僧人,霍然一分,鐵拳齊揚,登時激起四道勁風,猛向高戰遙擊過來。

  高戰心念疾轉,暗想:我不可跟他們傷了和氣,暫且離寺,今夜四更再來不遲。主意一定,並不還手,腰間微扭,宛若一條游魚般從四股拳風中閃身出來,急急向殿外搶去!

  那黃衣僧人大聲喝道:「那裡走!」一頓雙足,掠到門前,兩袖陡地交拂,竟用的「小天星」內家手法,倏忽間拍出三掌,將大殿正門封住。

  這三掌出手,快得好像同時遞出,疾風橫掃,帶得高戰衣角飄起一尺多高!

  暴響聲中,高戰紋風未動,黃衣和尚卻被震得一連晃了三晃,終於拿樁不穩,倒退兩步,高戰意在出困,騰身拔起,已藉這石火電光的剎那搶出殿外……

  但是,當他脫身出殿,揚目一瞥,卻不由大大吃了一驚!

  原來就在這短短一剎那間,那空蕩蕩的院子裡,早已密密麻麻站滿了許多和尚,人人懷抱著一柄明晃晃的戒刀,一七人一組,遍佈在院中每一個角落。

  院中群僧,少說也有百餘人,但卻個個凝神待敵,竟沒有一點聲息。

  這顯然是布成一種陣法,而且百餘僧眾秩序井然,絲毫不亂,單憑這一點,足見這陣法必是久經訓練的合擊之術。

  高戰倒不是擔心衝不出去,但他原不是尋事而來,假如仗持武功硬撞出寺,難免失手傷人,這場誤會,豈非更無法解釋了嗎?

  他略一沉吟,殿裡黃衣僧人已領著四名和尚緊追出來。

  眾僧同聲大喝,陣勢業已迅速地發動,最近的一組七個和尚「霍」地一合,搶佔了左方天干方位,幾乎在同一瞬間,另一組七名僧人戒刀斜舉,又攔在右方地支位上,那黃衣僧人厲叱一聲,滿場僧眾盡都挺刀而進,彼此穿梭互換,但見整個院子裡全是一片寒森森的刀光,映著一張張木然的面龐,你進我退,交叉遊走,生像是一叢刀輪,開始轉動著向高戰直逼過來。

  高戰長歎一口氣,探臂一揮,「嚓」一聲輕響,長戟已合在手中。

  他這裡兵刃才到手,驀聞暴喝聲起,左右前後十餘前後柄戒刀已經一齊捲上來。

  高戰長嘯一聲,長戟一抖,劃起一道燦爛的銀弧,「叮叮」

  連聲,四周刀鋒頓時直盪開去,但一波才退,第二層十餘柄戒刀又從四面猛捲而來。

  高戰豪念大發,抖擻精神,從第一招「金戈耀日」開始,展開高家傳家之寶四十九式「無敵戟法」,長戟劃空,振起「呼呼」

  風聲,四周刀光登時一斂。

  黃衣僧人見高戰這般驍勇;陡又發出一聲大喝,陣勢忽地一變,百餘僧眾突然加快步子,飛快地環繞著高戰旋轉起來,戒刀此起彼落,恍如洶湧的浪頭,一波未退,一波又到,翻翻滾滾,無止無休。

  高戰漸漸感覺四周壓力越來越重,「無敵戟法」竟有些施展不開了,雄心立生,引吭又是一聲厲嘯,手上招式一變,竟用了「恆河三佛」所授的「天竺杖法」。

  這一來,長戟威勢陡增,高戰邊戰邊移,不多久,已到前專門前,陣中僧人閃避不及的,一連負傷了七八名。

  高戰不覺有些懊悔,大喝一聲,長戟連演絕學,盪開四周刀影,一擰身,掠上專門瓦頂高聲說道:「在下無意與貴寺為敵,失手之罪,容後自當補償!」

  說完,轉身如飛隱人夜色之中。

  黃衣僧人看得目瞪口呆,自知縱迫下去,也無法攔得住高戰,怔了許久,才揮揮手道:「撤陣,擊鼓請方丈臨殿議事……」

  蒼茫夜色中,高戰疾馳一程,便放緩了腳步,在他身後遠遠傳來一聲聲沉悶的「咚咚」鼓音,歷久未輟!

  他尋了一處隱蔽的大樹,躍上樹枝,廢然坐下,暗忖道:「這場架真是打得太不應該了,明明是去尋人的,不想卻結了冤家。」

  從跡象推斷,今夜四更,禪林上院必定有大事發生,寺中僧人均已久經訓練,合擊的陣式,已不在少林「羅漢陣」之下,他們這般戒備森嚴,難道有什麼厲害的對頭要尋上門來麼?

  可是,這個推想又有些不像,試想靈鏡大師功力何等了得,有他在禪林上院,論理便有厲害的仇家尋上門去,也不至於急急分派門人到什麼無為上人處去求援,這樣看來,靈鏡大師必定不在禪林上院了。

  但他身上那封平凡上人的書信,又分明寫的是「撣林上院」,這又是什麼原故呢?

  高戰百思不得其解,決心今夜四更,再赴禪林上院去探個究竟,他想:如果真有什麼大膽強徒敢到這裡侵擾,自己正好挺身而去,以贖適才撞陣時失手的罪衍。

  月兒悄悄爬上了樹梢,遠處海面波光粼粼,景色幽寂,普陀山好像已經沉沉入睡了似的。

  高戰一日未進飲食,肚裡不覺有些飢餓,忙在樹上躍坐行功調息,直到體內真氣運行兩個周天完畢,睜開眼來,又已精神奕奕,饑意全消了。

  他看看天色這時才三更不到,但反正已別無他事,便縱下大樹,覓路重回「禪林上院」而來。

  遠遠地,高戰已經望見寺外大門早已關閉,院內漆黑森森,不聞人聲,不覺又奇道:看這模樣,似又不像有事的光景?

  既已來了,索性探個明白,高戰展開輕身之術,掩掩遮遮躡足來到寺外,尋了一顆巨樹,身形一縱拔起,輕飄飄隱在樹上。

  三更過後約有個把時辰,陡聽遠處順風傳來一聲震耳的怪笑之聲!

  那怪笑聲亢長激厲,劃過夜空,分外攝人心魄,而且來勢十二分迅速,正是遙遙撲向「禪林上院」來的……

  高戰精神一震,縱目向笑聲來處望去,夜色依舊深沉,竟未發現有何異狀?

  笑聲才落,「撣林上院」中忽然「咚咚咚」擊了三聲鼓,頓時一聲梵唱,全院燈火突明,寺門開處,緩步行出兩列灰衣僧人。

  這些身著灰色僧衣的和尚手執火炬,神情凝重地緩步而出,沿著那兩排夾道巨松,每隔三五步,便留下兩名僧人執炬看對而立,一直延伸到二十丈外,列成這一整齊無比的火巷。

  院中空地上,早已黑壓壓站滿了百餘名僧人,人人右手抱著戒刀,左手堅掌問訊,但從專門通往正殿之間,僧人分列為二,讓開五尺寬一條空地通道。

  高戰好奇地順著專門望進去,只見正殿前雁字排開一十八名紅衣僧人,暗合十八羅漢之數,另有四名黃衣和尚,簇擁一張巨大的籐床,床上閉目合十,跌坐著一個身披金色袈裟、光面無須的老年和尚。

  高戰居高臨下,一瞧那籐床上的和尚,心裡登時一陣涼!

  敢情那和尚僅餘大半個身子,兩腿自膝蓋以下一齊折斷,用兩幅白布包裹著,而且特意掀開架裟,將一雙斷腿全展露在外面。

  老和尚肅容而坐,臉上神情木然沒有一絲表情,雙手之間,卻垂著一串閃閃發光的念珠,倒是他左右四個黃衣僧人,個個都顯露出憤憊的神色。

  高戰認得其中一個黃衣僧人,便是白天在大殿上想攔阻自己的人,此刻不禁暗暗對他生出幾分歉意和同情之意來。

  他私心猜測:全寺和尚,只怕全在此地了,其中不知誰是靈鏡大師?莫非是那斷腿的方丈不成?

  高戰久已聽辛捷和張菁講敘過靈鏡大師武功超凡人聖,常騎一隻巨鶴邀游四處,容貌枯瘦,大約已有二百歲高齡,但他自己卻沒有機會親眼見過靈境大師的慈容,如今仔細在暗中端詳那籐床上的斷腿和尚,覺得他那枯瘦模樣似乎有幾分像,但靈鏡大師怎會斷腿呢?何況也不見那頭通靈巨鶴!

  他一面盡在猜疑,一面有些著急,因為他要是無法找到靈鏡大師,今後的事,便全都難以進行了,天下那麼大,他又怎能在短短幾十年生命中,踏遍每一個深山大澤,尋覓靈鏡大師或是金英的下落!

  正在胡思亂想,倏忽間,先前那怪笑之聲又起……

  這一次笑聲彷彿就在近處,而且僅只短暫的一瞬,笑聲已在林邊消失。

  殿前四名黃衣僧人和十八名紅衣僧人盡都神色微變,同時高喧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高戰駭然失驚,皆因這聲佛號之中,竟隱夾著佛門至剛降魔大法「獅子吼」內家功力,他確知那曾和自己對過一掌的黃衣和尚絕無此種高深的功力,那麼,這二十二名僧人之中,一定另有內功深厚的高手在內了!

  佛號中,籐床上的斷腿僧人突然抬頭睜目,眼中暴射出兩道寒森森的攝人目光!

  驀地笑聲又起,其尖銳聲韻,竟似穿裂過那渾厚無比的「獅子吼」內力,直刺進在場每一個人的耳膜,高戰連忙鎮攝心神,注目望去——笑聲斂處,二十丈外的樹林盡頭,已施施然踱出一個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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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3 10:53:17

第二十一章

那人方一現身,眾增不禁微微起了一陣騷動,偌大一座禪林上院剎那間又恢復了一片死寂,數百僧人個個神情激動,但聽不到一絲聲息!

  只有那些火炬上的火焰,被夜風吹得「獵獵」作聲,彷彿為這一觸即發的危機,預先奏起了死亡之歌。

  高戰隱在樹上,極力運目向那樹林盡頭望去,唯見那人中等身材,穿一件鮮色儒衣,昂首闊步,緩緩向寺門行來。

  只是,他從兩眼以下用一條黑色絲巾掩裹住,僅露出兩隻灼灼發光的眼睛,竟是無法一見他是什麼容貌。

  高戰暗忖道:這人功力超凡,才現身便鎮攝住寺中數百僧人,威勢可說至極了,但為什麼用黑布蒙著臉,不肯以真面目示人?難道他有什麼難以見人的隱衷?

  他決心要把這事情弄個水落石出來,若是其屈不在禪林上院,自己必要仗義出手,鬥鬥這難纏的蒙面怪人。

  心念及此,那蒙面文士已經緩步踱到火巷盡頭第一對手執火炬的僧人之前,火光照射之下,但見他兀自雙手反負,神態從容的停住腳步,用那一雙精光奕奕的眸子,向群僧冷冷掃了一限。

  忽又陰沉沉笑了起來,冷聲說道:「老禿驢,你擺下這等陣勢,難道是欺我不敢下手嗎?」

  他這一出聲說話,高戰猛可裡心頭一動,敢情那蒙面文士的語氣聲音,對高戰頗有幾分熟悉之感,竟似在那裡聽見過……

  高戰忙扭頭看那籐床上的斷腿老僧,卻見他依舊木然端坐,默默無言!

  蒙面文士陡地目射凶光,暴聲喝道:「時限已到,老禿驢,你到底肯不肯把東西交出來?」

  這一聲斷喝,恍若平地一聲閃雷,距他略近些的和尚盡都身軀一震,不由自主地露出驚恐之色。

  籐床上的老僧緩緩抬起頭來,木然答道:「施主約會四更,現今三鼓才過,何必急躁,只要到了四更,老衲自當給施主一個滿意的答覆。」

  蒙面文士仰天大笑道:「看這光景,莫非你已邀約了什麼厲害的幫手麼?」

  這時,四名黃衣僧人中有人應聲道:「對付你這等殘暴陰險的人物,便是邀約了幫手,也不是什麼可恥之事。」

  蒙面文上曬然道:「這麼說,我若現在動手,反顯我畏怯你們的幫手厲害,好吧!我就在這兒等他到四更!」

  說罷,便盤膝席地而坐,雙目低垂,不再言語。

  場中頓時又死寂一片,數百僧人虎視眈眈,鴉雀無聲,那文士獨自盤膝坐在夾道巨松之間,左右不足三尺,便是執著火炬的灰衣和尚,但他竟端然正坐,毫無半點戒懼之意!

  高戰看得暗感詫異,心想:這蒙面文士也真是夠狂的了,非但不把數百僧人放在眼裡,更坐候別人幫手趕來,難道他仗持著什麼?竟敢把這禪林上院看著無人之境,可以任意宰割?

  想到這裡,不禁有些不忿起來,一探手,從樹上輕輕折下一段枯枝,屈指扣在掌心,暗罵道:狂妄的傢伙,我且試試你究竟有多大能耐!揚手輕彈,那枯枝俏沒聲息逞奔蒙面文士射去!

  他暗中已將真力貫注在樹枝之上,是以那枯枝出手,驀地掠過松林,繞了一個弧形,飛到距離蒙面文士三尺之處,突然「波」地一聲輕響,遽然爆襲開來。

  那蒙面文土耳目竟然十分敏捷,就在枯枝爆裂之際,陡見他猛地雙睛怒睜,身軀輕微的一抖,竟然運起一層無形真氣護住全身,枯枝碎片射到一尺以內,盡都紛紛自動墮地,蒙面文士仰天冷冷一笑,道:「老禿驢,敢情你請來的得力幫手已經到了,只是……」他冷哼一聲,又道:「只是,也不過是個見不得人的偷襲之徒而已!」

  籐床上的斷腿老嬰然一動,情不自禁掃目向四周張望一眼,神色顯得甚是激動,但當他並沒發現什麼,以後又不禁有些失望似的。

  許久,他才冷漠地答道:「施主自妄自大,少頃必將自食惡果。」

  蒙面文士「霍」地從地面一躍而起,厲聲道:「在下不想久耗時光,你若執迷不肯交出那件東西,不論你那幫手來與不來,在下便要覆踐諾言了。」

  這話一出,死寂的場中,突然響起一片低沉急迫的喘息之聲,院中佈陣的百餘灰衣憎人,微微起了一陣騷動。

  那斷腿老僧輕歎了一聲,朗聲說道:「伽藍玉勒真經乃本寺鎮寺重寶,施主便是殺盡全寺僧人,老衲也無法送與施主。」

  高戰恍然悟道:原來這人是來強索一部經書,只不卸那伽藍玉勒真經究竟有什麼好處?竟使他們為了那一書,寧可拿全寺數百僧人的性命去交換?

  他方才想到這裡,忽聽那蒙面文士仰天放聲大笑,道:「老禿驢,我若要殺盡你全寺僧人,不過舉手投足之間,那時你縱然留得真經,又有何用?難道半月斷腿之苦,你還沒有受夠嗎?」

  斷腿老僧毅然答道:「老衲頭尚可斷,何況一雙腿……」

  蒙面文士陰沉地點了點頭,道:「好!我今日就將你全寺僧人盡都斷去雙腿,倒要看看你留著真經,有何益處。」

  話聲才落,身形陡地一矮,兩袖貼地一揮,一蓬銳利無匹的暗勁,猛向左右執著火炬的僧人腳部掃去!

  他這般突起發難,而且以近身手執火炬的和尚作為對像,自然令人防避不及,勁風過處,只聽兩聲慘哼,左右兩名僧人雙雙仰面栽倒,痛苦的掙動著身子,竟再也站立不起來!

  顯然,他們的雙腿,已被那蒙面文士用掌力震斷。

  那蒙面文士狂笑一聲,向前跨進三四步,又立在第二對高擎火炬的灰衣僧人之間。

  但奇怪的是,這兩名僧人明知災禍將臨,卻仍舊紋風不動,一手高擎著火炬,一手豎掌當胸,垂目不作一聲。

  蒙面文士笑道:「老禿驢,你再不答應,在下又要下手了?」

  高戰看得體內熱血沸騰,然而那籐床上的斷腿老僧卻僅是雙手合十,閉目不語,好像對方纔的慘事,一些兒也沒有反應。

  蒙面文士見他不應,輕哼一聲,雙掌一分,「蓬」然兩響,兩名和尚又被震斷雙腿.連人帶火炬一起摔倒地上。

  這時,寺前那四名黃衣僧人和左右十八名紅衣和尚個個面容激動,院中佈陣的灰衫弟子,有的已經熱淚盈眶,但是,他們除了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同伴被人慘下毒手震成殘廢之外,竟沒有一人動一動,或者發出一絲聲音!

  高戰大惑不解之際,那蒙面文士竟又行到第三對和尚之間站住。

  一股激烈的怒火,從高戰心頭狂升起來,他一拉短戟,便欲挺身而出……

  驀地,寺中陡傳來一聲沉重的鈸聲:「嗆!」

  鈸聲一起,忽見一名身形粗矮的黃衣僧人越眾而出,揚聲叫道:「迎賓弟子撤回!」

  這矮僧出聲洪亮,竟似有極深內家修為,高戰微感一驚,忙壓制住內心的激動,凝目望去,卻聽那籐床上的斷腿老僧沉聲說道:「大慈,祖師法規,焉能輕廢?」

  矮僧朗聲道:「對這種凶殘狠毒之人,方丈何必拘於禮數?

  弟子願領受重責,以保全寺中門人性命。」

  斷腿老僧黯然一歎道:「話雖如此,但他既持有天竺佛碟,總是當年信物之一,我們不可疏了祖師遺規……」

  高戰聽了這些話,駭然詫道:「原來是他?」

  他初聞那蒙面文士發話之時,已經暗起疑心,這時又聽說他持有「天竺佛碟」,這才恍然而悟,敢情那蒙面文士的語氣聲音,竟極似自己正要天涯追尋的金魯厄。

  這一剎那,高戰內心彷彿澎湃翻騰的浪潮,激盪得微微顫抖,正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他正愁無處尋到金魯厄,萬萬想不到才到普陀,竟會無意間在這「禪林上院」撞見!

  一知蒙面文士竟是金魯厄,使他不禁又聯想到金英,心靈深處,忍不住越加顫抖得厲害……

  金英被他擄持萬里,必然也到了中原,她現在會落在什麼地方?可曾被他傷害或欺凌了嗎?

  高戰握著短戟的手,不住地劇烈抖動著,眼中怒火外噴,咬得口中鋼牙格格輕響,他仿佛從金魯厄的蒙面黑巾之中,已看到金英那哀怨如訴的面龐,以及金魯厄的得意奸詐的獰笑……

  他與金魯厄本沒有仇恨,以往僅是對金魯厄叛師欺祖的可鄙行徑有些輕視而已,但如今目睹金魯厄出手毒辣,再加上金英的被擄,使他不由升起滿腔仇恨之火!

  可是,令他不解的是,金魯厄怎會獨自來到普陀?他強欲索取那部「伽藍玉勒真經」有什麼用處?同時,他為什麼要用黑巾蒙面?撣林上院那斷腿方丈為什麼仍要對他以禮相待呢?

  這許多解不透的迷團,好像一個接一個的鎖環,緊緊束縛著他的心!

  突然,寺中又揚起「嗆嗆」兩聲鈸響,寺門外那兩行手持火炬的灰衣和尚迅捷地轉身向寺內奔回,火光一暗,山門外已不見一個僧人。

  金魯厄放聲大笑道:「禿驢們,劫運當頭,你們還想逃生不成廣話落時,人已閃身立在寺門之前。

  那黃衣矮僧大袖一抖,身形凌空而起,掠過院落,飄落在金魯厄面前一丈以內,錯掌喝道:「貧僧大慈,欲領教施主的天竺絕學。」

  金魯厄不屑的冷笑數聲,道:「大師父只怕不是此院弟子吧?

  半月之前,在下似乎並未見到過你?」

  大慈恨恨道:「貧僧適巧遊方在外,否則,絕難容得施主在禪林上院放肆行兇!」

  金魯厄笑道:「好說,好說,在下遠從天竺來此,旨在索回咱們大竺至寶伽藍玉勒真經,不得不休,大師父若是知事的,就該轉請你們那老禿驢乖乖獻出來才對!」

  大慈和尚忍無可忍,大喝一聲:「狂徒住口,你且先試試貧僧無上降魔大法,再提真經也不遲。」

  叱喝聲中,左掌一揚,出手竟用了西藏密宗門的「大手印」

  心法,閃電般向金魯厄小腹按了過去!

  這大慈和尚人雖粗矮,卻顯得是位內家名手,出手不但快得出奇,而且掌力收發由心,足見是個曾經高人陶冶的高手。

  金魯厄見他出手一招竟然不凡,眼中微露驚訝之色,擰身向左一旋,儒衫震起一股護體罡風,同時穿掌遞出,竟是一招硬接!

  兩人掌力一觸,平空爆起一記問響,金魯厄雙肩微晃,那大慈和尚卻猛地退後一步,臉上微微變色。

  金魯厄揚聲笑道:「大師父功力超卓,比你們那位方丈強多了廣狂笑中,身形一擰,雙手伸縮,眨眼間竟一連拍出五掌。

  那大慈和尚怒叱一聲,雙掌互捏斜舉,突然吐氣開聲力砍而下,狂飆橫掃,登時將金魯厄的掌式一齊封住,金魯厄略微一緩,大慈和尚忽然左腳欺近一大步,又是一聲大喝,居然使出北派正宗的「大摔碑手」法,閃電般回攻一招。

  全魯厄輕「咦」一聲,掌上遽然變剛為柔,五指疾翻,反扣和尚脈門,敢情他也看出這和尚所學極雜,而且處處使用剛猛之勁,好像存心要跟自己拚個兩敗俱傷似的。

  大慈和尚一連變換三種掌法,見仍然勝不得金魯厄,陡地又發出一聲暴喝,身形遽爾飄退,兩手握拳一陣遙擊,空中不住「波波」連聲,竟改用「形意門」無形神拳掩住門戶,探臂反抽,忽地銀光燦爛,手上已多了一面閃閃發光的鋼鈸,大喝道:「狂徒,亮兵器咱們再拼幾招!」

  全魯厄笑道:「你認為憑你這身武功,便值得在下亮兵器嗎?」

  大慈和尚怒極反笑,也不再多話,銅鈸迎面一圈,陡地一招「力士排山」,攔腰掃了過來。

  金魯厄好似有意炫耀武學,驀地一聲清嘯,身形凌空而起,懸空突然翻了一個觔斗,頭下腳上,雙掌化作「蒼鷹搏兔」,逞扣和尚肩井穴。

  大慈和尚左腿一弓,銅鈸斜舉上封,乘勢吐氣開聲,又搗出一記「無形神拳」。

  如此一上一下,金魯厄無處著力,原是最不適硬接硬折的,但金魯厄不愧身負「恆河三佛」驚世駭俗的絕頂武功,但見他掌勢疾變,竟與大慈和尚一招硬接!

  勁力一交,大慈和尚向下一沉,金魯厄借勢騰身又起,人在空中仰面翻滾,宛若一頭大鵬,瞬息間又電掣般閃樸而下。

  那金魯厄不愧是個絕頂聰明的人物,這一招,正是當年「恆河三佛」在小戢島上初逢「海外三仙」時,慧大師在石筍尖端施展過的「蒼鷲七式」絕妙身法,那時金魯厄和辛捷都在島上觀戰,被他牢記了去,幾經演練,竟化成了一招『海鷗掠波」。

  當年「海外三仙」大戰「恆河三佛」,高戰並未在場,是以他一眼看出金魯厄這一招詭異多變,令人莫測高深,登時心頭駭然,料定那大慈和尚必難擋得住,連忙厲叱一聲:「金魯厄!住手!」

  喝聲才出,人已離樹飛起,搶撲過去……

  然而,他卻終於遲了半步。

  那大慈和尚不明這一招詭變百出,而且在一個內功修為有根基的人施展出來,威力更甚,仗著自己手上多了一面鋼鈸,竟不閃不避,鋼鈸一翻,硬用一招「雲鎖五嶽」封住頭頂!

  就在高戰出聲喝的剎那,金魯厄辣手已出,雙掌一合一翻,那綿綿無上的內家至高勁力猛擊在鋼鈸之上。

  只聽「噹」地一聲脆響,金魯厄業已飄身落在一丈以外,那大慈和尚右臂奇痛莫名,心神一陣震盪,兩腿登時酸軟,撲地跪倒,按捺不住,「哇」地張口噴出一大口血,神志頹喪地垂下頭來。

  高戰縱身躍到,大慈和尚業已負了極重的內傷,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了。

  群僧一陣騷動,那籐床上的斷腿老僧合十垂目,滴下兩滴晶瑩淚珠,黯然喧道:「阿彌陀佛,祖師慈悲。」

  另三名黃衣僧人一齊搶出寺院來,院中佈陣的灰衣弟子緊跟著向前迫近一大步,戒刀閃耀,似欲出手……

  高戰向群僧微一擺手,低喝道:「且慢,在下自能打發這人。」

  他緩緩轉過臉來,眼中激射著懾人的光芒,向金魯厄冷冷叱道:「把你那勞什子的布巾取下來吧!」

  金魯厄想不到高戰會在此地出現,肚裡自也心驚,但仍強顏鎮靜的笑道:「呀!原來禿驢的靠山竟是你啊?」

  高戰怒目一瞪,厲叱道:「叫你把臉上的布巾取下來,你聽見了沒有?」

  這一聲大喝,恍如平地春雷,在場群僧盡都一震,金魯厄情不自禁伸手摸臉上布巾,訕訕笑道:「我若不願取下來,你便怎地?」

  高戰此時急怒已達極點,冷笑道:「你要是再不識趣,別怪我……別怪我……」

  他本是個忠厚之人,原意要罵幾句毒惡的話,但一時又不知罵什麼才好,是以倒有些結結巴巴,說不出口。

  金魯厄格格笑道:「高戰,你真是個愛管閒事的傢伙,在沙漠中,你破壞了姓金的大事,難道今天又要替這些禿驢出頭不成?」

  高戰想了半晌,才突然記起,厲聲喝問道:「金英呢?你把她怎樣了?」

  金魯厄神色一震笑道:「她麼……?我自然會好好照顧她,不勞你關心!」

  高戰又怒又急,咬咬牙,道:「你快說,你把她怎樣了?」

  金魯厄聳聳肩,曬笑道:「我憑什麼應該告訴你?難道你是她的什麼人?」

  高戰氣得渾身亂抖,切齒說道:「金魯厄,你若敢傷她一肌一發,高戰誓不與你甘休……」

  金魯厄格格狂笑起來,道:「實對你說,她現在是金某的妻子,我幹嗎要傷害她啊?一個做丈夫的,為什麼要傷害自己的高戰聽得渾身一震,頓時忍耐不住,未等金魯厄把話說完,驀地肩頭一晃,人如飄風般欺身而上,鐵掌連揚,「拍拍」兩聲,結結實實已打了金魯厄兩記耳光!

  他真是氣極了,出手之後,才用力吐出一句話:「你胡說!」

  金魯厄猝不及防,不想高戰出手如此迅速,簡直令人無從閃避,挨了兩記耳光,臉上蒙面黑布也險些被打落下來,驚逞萬狀地疾退數步,舉手撫摸著火辣辣的面頰,不禁又羞又怒,怔忡良久,才怨毒地冷笑道:「高戰,、你吃醋嗎?金英已是我金魯厄的妻子,你趁早死了這條心,不必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

  高戰原本不善言辭,一急之下,更不知該如何分辯,用手戟指著金魯厄,好一會,才忽然記起身後還有數百名和尚,自己原是仗義出手的,現在怎的盡跟他扯著金英呢?只要擒住金魯厄,不但替「禪林上院」解脫災禍,自然也能追問出金英的下落。

  想到這裡,自忖不必再跟他多費口舌,錯掌搶了上去,一口氣便搶先攻出四掌。

  高戰的功力,自又遠非大慈和尚可比,這四掌一氣呵成,連綿出手,宛如同時攻到,但只見漫天俱是掌影,竟分不出那一掌在先?那一掌在後?

  金魯厄明知高戰是個勁敵,不肯硬接,腳下連踩「七星」,繞身飛退。

  高戰怒叱道「金魯厄,有本事就不要走!」登時也展開關外「一沙落雁」輕身功夫,如影隨形,躡蹤追上。

  兩人一面喝罵,一面出招,霎眼間便已快速絕倫的換了十餘招,只看得「禪林上院」和尚目瞪口呆,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若論高戰此時功力,自不在金魯厄之下,但他一心要生擒活捉金魯厄,以便追查金英下落,出手難免顧忌,是以纏鬥了將近百招,兀自無法分出勝敗來。

  金魯厄盡出所學,招式詭變莫測,怪招造現,令人難以捉摸。天竺武學本不在中原之下,而金魯厄天資聰慧,當年極得「恆河三佛」鍾愛,早已集三佛絕學於一身,高戰要想在短時間內勝他,自然亦是不易。

  人影飄忽,詭招連現,這中原和天竺兩位年青高手又拼了三百餘招,高戰急欲成功,已經險招連綿,一會兒使出平凡上人的『空空拳法」,一會兒又換用師門「百步神拳」,甚至「開山三式破玉拳」,天煞星君的「透骨打穴」手法……幾乎將關外和中原各門各派的拳掌絕學全都搬出了籠,搶盡上風,將金魯厄打得節節後退。

  他若想將金魯厄傷在掌下,只怕早已達到目的,無奈他存心不願傷他,只想生擒,一時間自難得手。

  金魯厄素懷狂傲,這時候也越戰越驚,力拼數百招,對高戰所學之博,功力之純,漸漸感到難以應付,何況,禪林上院中還有數百雙虎視眈眈的眸子,皆砍得之甘心?

  他打定及早脫身的主意,掌上陡地又加了幾分內力,一連奮力拍出三掌,抽身又欲飄退。

  高戰早看出他有逃走的念頭,心中一動,忖道:我若硬將他截住,即使傷了他,他必不肯說出金英的下落,何不放他脫身,跟蹤掩去,查出他落腳之地,便不難查出英弟的下落了。

  主意一定,腳下向左微滑,故意讓出右側空隙,那金魯厄心中一喜,錯身搶廠出去,高戰摹然沉聲大喝,左臂疾吐,摒起中食二指,猛向金魯厄雙目點去。

  金魯厄側頸微傾,閃過高戰的指尖,剛剛踏出圈外,不防高戰指尖忽然向下一沉,竟抓住了他覆面的黑巾。

  高戰沉臂用力一扯,叱道:「金魯厄,還躲躲藏藏作什……」

  那覆面黑巾被高戰一扯而落,金魯厄失聲驚呼,連忙用手掩面,騰身躍人松林,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但那一聲淒涼的驚呼聲,卻使高戰大大一驚,原來當他扯落金魯厄的覆面黑巾時,目光過處,已瞥見金魯厄那原本白淨英俊的面龐上,竟映現出縱橫交叉十餘道鮮紅的痕印,變得十分猙獰醜惡。

  他不禁有一股莫名的悵惘,心道:英弟如果真的成了金魯厄的妻子,將來她必定會遺恨終生的。

  驚愕之際,高戰呆了一呆,等他突然記起要跟蹤追趕金魯厄時,金魯厄早已遠適,再也找不到去向了。

  他迅捷地展開絕頂輕功在松林中搜了一遍,見不到金魯厄的蹤影,正感氣餒懊悔,驀聞一聲鶴戾長鳴,劃破夜空!

  那鶴鳴之聲再熟悉也沒有了,高戰心中一動,恍然大悟道:「是了!他們所說的無為上人,必定便是昔年少林三老之一的靈鏡大師!唉!我真笨。」

  他慌忙飛奔回到寺前,遙遙望見寺前陣勢已撤,全寺僧人都俯伏在院落中,向殿裡頂禮膜拜。

  大殿側邊,昂然立著一頭巨大的白鶴,單足獨立,英姿不群。

  高戰奔到殿前,屈膝跪下,大聲道:「晚輩高戰,參見無為老前輩。」

  這時,寺中僧人俱對高戰銘感難忘,頓時從殿裡快步走了一名黃衣僧人,合十躬身道:「高施主快請人殿,上人和敝寺方丈正在恭候。」

  高戰隨著那黃衣僧人步人大殿,經過那巨鶴之側,高戰不禁注目多看了那神駿異禽一眼,巨鶴低鳴一聲,似頗友善。

  殿內正中蒲團上,端坐著一個形容枯瘦的老年僧人,在他身邊,便是那斷腿方丈,再後方是十八名紅衣高僧和三名黃衣護法。

  高戰緊行兩步,屈膝跪倒,虔誠地道:「晚輩高戰,奉大戢島主差遣,特來晉謁老前輩。」

  那枯僧閃動著一雙精芒畢露的眸子,含笑點頭道:「孩子,難得你仗義援手,救了全寺弟子性命,若非是你,老衲一步來遲,真要遺恨終生了,快起來!快起來!」

  高戰又向那斷腿老僧拱手為禮,那老僧滿臉愧色道:「敝寺僧眾無知,失禮之處,萬祈施主見諒。」

  高戰爽然道:「老方丈說那裡話?在下出手略遲,致令貴寺弟子多人負傷,心中殊感愧疚。」

  枯槁老僧輕歎道:「那蠻子一身武功不俗,可惜秉性狂烈,出手狠毒,今夜若非你來得湊巧,寺中不知更要傷亡多少弟子呢?」

  高戰便把金魯厄來歷大略述了一遍;道:「他不久前在天竺犯事,擄帶一位姑娘避來中原,不知為何與貴寺成仇?」

  斷腿老僧長歎一聲,道:「那金魯厄半月前手持天竺佛碟來到普陀,指名索取本寺鎮寺之寶伽藍玉勒真經,老衲不允,他便逞兇連傷寺中十餘名弟子,更將老袖雙腿砍斷,勒令半月之內交出真經,否則今夜四更,必要殺盡全寺弟子洩憤,老衲自知不是他的敵手,一面飛報大師求援,一面謝絕隨喜遊客,以致對施主諸多失禮開罪……」

  高戰問道:「他要那伽藍玉勒真經,不知有何用處?而且,他又怎知你們有這部真經呢?」

  斷腿老僧道:「說起這件事,難免話長,那伽藍玉勒真經原本是西天竺一派練功秘發,所載儘是天下至柔之學,專可制剛猛的北天竺一派。當年北天竺和西天竺本是一脈所傳,後來互爭霸權,遂分為二,北天竺以恆河三佛為首,武功專走剛猛之途,而西天竺就另成一派,武功專走至陰至柔的路子,所持的,便是這部伽藍玉勒真經……」

  他略為一頓,又道:「五十年前,本守靈寶大法師偶至西天竺,無意間結識西天竺高手茲裡哈格,二人論武三晝夜,茲裡哈格與靈寶大法師傾心結交,自謂西天竺武功未成,累受北天竺恆河三佛欺凌,為了擔心這部伽藍玉勒真經會落在北天竺手中,便密托靈寶大法師將真經攜來中原,當時言明如果茲裡哈格無法前來親取,必令人攜帶天竺佛碟和本寺靈寶大法師所留的一粒琥珀念珠,到普陀來取書,二物不全,則萬不能將書交付。」

  高戰「啊」了一聲,插口道「那金魯厄竟弄到了信物?」

  斷腿老僧搖搖頭道:「他若是備有信物,也不會發生這件事了,那廝不知從那裡打聽出這件隱事,又弄到天竺佛碟,便來此地冒領經書,當時老衲盤問他另一粒琥珀念珠,他拿不出來,才翻臉將老衲雙腿砍斷……」

  高戰駭然道:「方丈幸好未將經書交給他,金魯厄功夫已經不凡,若被他合練成北天竺和西天竺兩種絕學,天下只怕無人再能制服他了。」

  說到這裡,忽然想起身邊書信,慌忙從懷裡取了出來,雙手遞給無為上人,恭敬地道:「大戢島主有親筆書信,命晚輩面呈上人。」

  無為上人接過書來,拆開封口,靜靜看著……

  只見他臉色越來越凝重,神色深沉,眼中孕含著兩眶晶瑩的淚水,顯得極為淒涼!

  信看完了,無為上人浩歎一聲,頷首道:「這些年來,難為他一片至誠,終究皇天不負苦心人,竟被他打聽出師兄生死下落,但是,孩子,這件事恐怕很難辦到……」

  高戰奮然說道:「晚輩也知群山亂嶺之中,欲尋大師蹤影,無異大海撈針,但天下事均在人為,晚輩自當克盡全力,務要探出他老人家駐錫之處。」

  無為上人點頭道:「話雖如此,但大師兄秉性剛烈,縱算能找到他落腳之處,他是否肯聽我們的懇勸重蒞江湖,殊令人難以逆料,你既有心,不妨且去試試,但千萬記住只是無心相遇,別讓他知道你是專程去尋他的,這一點很重要,否則,或許對你十分不利。」

  高戰躬身道:「晚輩自能領會得。」

  無為上人領著高戰步出大殿,拍拍那巨鶴的背,含笑道:「大鶴,大鶴!現在有件要緊事,要你隨這位高少俠前往呂梁辛苦一趟,途中你要好好聽高少俠的吩咐行事,知道了嗎?」

  那巨鶴果然通靈,瞅著高戰望了幾眼,低嗚一聲.點了三下頭。

  無為上人笑向高戰道:「我這大鶴眷養了數十年,除了大戢島三師弟,從未任人乘騎過,看來他與你倒是有緣。」

  高戰童心大起,伸手輕輕撫摸那巨鶴頸背,觸手一涼,敢情那鶴身上的羽毛,一根根竟堅如頑鐵,極是強韌。

  他不由屈指在鶴背上輕彈兩下,羽翎上居然發出『挫」然金鐵之聲,駭然說道:「這鶴身上羽毛怎會如此堅硬呢?」

  無為上人笑道:「大鶴本是『鐵羽鶴』的一種,天生異秉,不同於普通鶴類,老鈉多年來又用藥水洗浸,別看它不過一隻飛禽,尋常兵刃,已難傷得了它。」

  高戰欣然跨上鶴背,方才坐好,那巨鶴長鳴一聲,雙翅展動,已冉冉騰空而起!

  巨鶴雙翅展開足有丈餘,扇搖之間,狂風橫飛,但飛得極為平穩,緩緩在「禪林上院」上空低翔一圈,突然引頸高鳴,振翅沖天而上。

  高戰平生第一次乘坐飛禽,心裡又驚又喜,俯身下望,普陀已變成數尺大一叢小山,其間屋宇田畝,盡如圖畫,再也認不出那兒才是「禪林上院」了?

  晨曦透出海面,波光粼片,閃耀著燦爛的光輝,海面上漁帆點點,島嶼棋布,靈翅展翅從海上掠過,高戰雖然滿心急躁,卻漸漸離普陀越來越遙遠……

  許久,大陸已經在望,高戰長歎一聲,默默地道:「英弟,並不是我不急來救你,無奈身不由己,只好等呂梁山回來,再尋你的下落了。」

  他一面懊喪呢喃著,一面伸手輕拍鶴頸,低聲說道:「大鶴呀大鶴,這兩件事都叫我分不開身,你能不能飛得快一些,讓咱們早早趕到呂梁山去……」

  話未說完,巨鶴突地一聲長鳴,雙翅疾收,及而迅速地向下飛沉落去。

  高戰連忙低頭張望,但見下面已是陸地邊沿,白浪閃閃中,有一個叢林茂密的孤島,那巨鶴低空繞了兩個圈子,長足一伸,竟似要向島上停歇下來的模樣。

  高戰大感驚詫,但他深知這巨鶴已是通靈之物,若沒有特別緣故,決不至途中耽誤,莫名其妙地降落在這孤島上。

  巨鶴盤旋低飛,驀聞一縷笛聲,隨風飄送過來……

  那笛聲初時似甚模糊,及待近了,人耳清晰,竟然哀怨綿綿,如泣如訴,恍若巫峽啼猿,杜鵑泣血,又像是怨婦夜哭,淒楚莫可名狀。

  高戰聽那笛聲,心頭頓時一震——啊!那是金英!

  世上除了金英,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將笛音吹得如此傳神,連空中飛禽也情不自禁斂翼棲息!

  但她怎會在這孤島上呢?

  巨鶴被笛聲所引,收翅掠過一叢密林,摹然直落下去,高戰忽又記起金魯厄,趁那巨鶴即將落地之際,從鶴背上提一口氣掠身而起,輕悄悄飄落在一株茂密的大樹上。

  他屏住呼吸,兔起鵑落淌進林中,行不數丈,林中現出一片空地,空地中有一塊大青石,石上一坐一立現出兩個人影。

  高戰隱身而窺,心頭狂跳不止,敢情那人影竟是男女二人,坐在石上的,正是金英,而她身邊卻站著黑巾覆面的金魯厄。

  那時,晨光初落,林間樹梢尚蒙著白茫茫一層薄霧,巨鶴遽降,笛聲忽然停斂,金英從大石上跳起身來,驚叫道:「呀!這麼大的白鶴,我還沒有見過呢!」

  金魯厄笑道:「這也沒有什麼稀奇,你要是喜歡,我便將它捉住,讓你養著可好?」

  金英輕輕奔到巨鶴身邊,正想伸手去撫摸鶴背,聽了這話,扭過頭去不屑地道:「哼!你吹什麼?這鶴兒是被我的笛聲招來的,它必是聽懂了我笛聲中的意思,特地來陪我玩的哩。」

  高戰聽了一陣顫抖,心道:英弟果然成了金魯厄的妻子?但他繼而又想道:啊I不會的,她若是跟金魯厄要好,再不會吹出那種哀傷的笛音,招鳥兒來陪伴了。

  他記起從前在山洞中發現姬蕾替療傷的往事來,那時也因自己一時量窄,以致使姬蕾橫遭慘死,這件悲痛的教訓,永遠深烙在高戰心間,是以他現在極力在暗中替金英解釋,不讓自己在感情上重蹈覆轍。

  何況,金魯厄打傷金英的父親,持強將她挾持帶來中原,這情景,自也不能和姬蕾與「怪劍客」余樂天相提並論。

  高戰方自沉吟,金魯厄已哈哈笑著走到金英身後,歪著頭道:「你不信麼?我就提它給你看看。」

  說著,左臂疾探,便向巨鶴頸上扣去。

  他只當這頭白鶴雖大,終是畜類,憑他身手,還不手到擒來,殊不料左手五指尚未措到鶴頸,那巨鶴突地轉過長嘴,閃電般向他手上啄過去。

  金魯厄一驚,慌忙縮手,巨鶴大翅輕展,藉勢向側躍退了半文。

  金英忙叫道:「不許你動手,別嚇跑我的鳥兒!」

  金魯厄餘悸猶存的向巨鶴打量了一眼,道:「這畜牲應變如此迅速,似是曾受博擊訓練的樣子,英妹妹,你閃開一些,讓我來制住這畜牲。」

  金英叱道:「呸,誰是你的英妹妹,別不害臊,找人家搭訕。」

  高戰看見,暗暗點頭,忖道:果不出我所料,英弟為人純真,胸無惡念倒是真的,若說她敵友不分,竟會跟仇人要好,那是絕對不會的……

  那知念頭未已,卻聽金魯厄笑道:「你還不承認嗎?你我已是夫妻,便叫你一聲妹妹何妨?」

  這句話,宛若晴天一聲霹靂,震得高戰渾身一抖,駭然之下,瞪大兩隻眼睛,注視著金英,要看她如何回答?

  只見金英「噗嗤』笑道:「天下再沒有你這種厚臉皮的人了,我幾時和你成了夫妻?」

  高戰忙又凝視著金魯厄,卻見他依舊格格笑著道:「所謂夫妻,不過男女同住一屋,每日在一起生活,你和我同行同住,一起生活,一屋而居,不是夫妻是什麼?」

  金英竟不生氣,也笑道:「那麼,你和你娘也是同屋合居,每日生活在一起,大約你們便是夫妻了。」

  高戰暗喝采,道:罵得好!我畢竟不如英弟厲害,若是我,只怕想不出這句痛快的話來。」

  那金魯厄卻顯然羞惱成怒,笑容頓斂,冷哼道:「你但知強嘴有什麼用?反正這一輩子你只能跟我在一起,再也見不到第二個男人,我就不信你能這樣過一輩子。」

  金英道:「我是來找我高大哥的,找著他,便不會跟你再在一塊了。

  高戰心頭一甜,險些忍不住要躍身而出,他萬萬也料不到金英遠來中原,竟是為了要尋找自己,但她怎會和金魯厄一起呢?

  金魯厄分明曾跟自己作過敵人?

  金魯厄恨恨說道:「我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那姓高的小子早在龜山和辛捷一起送了命,除非你做了鬼,永遠也見不到了。」

  金英幽幽一歎,道:「如果他真的已經死了,我便做鬼,也要去陰司見他的……」

  金魯厄突然握住金英的纖手,冷笑道:「真的嗎?只怕你想死也不是那麼容易哩!」

  金英怒目喝道:「放手!你忘了臉上的傷啦?再不放手,我叫你那醜臉上再加上幾條……」

  金魯厄色心已動,陰聲笑道:「好!你就再試試看!」左手用力向懷裡一帶,張開右臂,便去摟抱金英的纖腰。

  這當兒,陡聞一聲鶴鳴,那巨鶴展動雙翅,騰空而起,快如箭矢般一掠而到,鋼爪起處,竟向金魯厄摟頭抓了下來。

  那金魯厄連忙縮頭滑開三步,左手仍緊緊扣住金英不放,右手一招「后羿射日」,奮力揮出,叱道:「畜牲!大膽!」

  巨鶴一爪落空,兩翼一振,白影沖天而起,繞空一個盤旋,忽然收翅轉身,「刷」地又落下來,未近地面,長翅連扇,登時鼓起一蓬勁風,地上石走砂飛,揚起一片飛塵。

  金魯厄見這鳥兒可厭,不由凶性勃然,大喝一聲,右臂猛地向上飛擊三拳。

  這三拳不歪不斜,全都擊在巨鶴胸腹上,巨鶴負痛發出一聲悲嗚,顧不得金英,振翼騰空,疾升到十餘丈以外。

  金魯厄得意地哼了一聲,正要掉頭對付金英,驀聽得樹枝「簌」地一分,面前已偉然立著一人,冷冷說道:「金魯厄,你看看我是誰?」

  金英揚目瞥見那人,心中狂喜,忘了自己尚在金魯厄掌握之中,大叫道:「高大哥,高大哥……」

  金魯厄一見高戰竟在此地出現,自也暗吃一驚,身子一旋,將金英擋在自己前面,陰聲笑道:「高戰,你尋了來又如何?姓金的決不會叫你如願以償的。」

  高戰這時恨他人骨,探臂一揚,鐵戟便已撤到手中,用戟尖指著金魯厄道:「你敢跟我拼一百招麼?」

  金魯厄笑道:「便是千招也不懼你,但金某此時卻不屑跟你拚鬥了。」」

  高戰鐵戟一揚,向前迫近一步,怒叱道:「放開她!」

  金魯厄右掌迅速地按在金英背心「命門穴」上,詭笑說道:「高戰,只要你膽敢再近一步,我立刻震斷她的心脈,叫她臨死前,再熬受無邊痛苦!」

  高戰深知這金魯厄心狠手辣,連師父尚敢戮弒,自然不難對金英下此毒手,心裡一猶豫,只得收住腳步。

  金英高聲叫道:「高大哥,你別管我,只管出手吧……」

  但高戰十分為難,緊緊握著鐵戟,卻不敢冒然舉動,怒目道:「金魯厄,你枉稱英雄,竟對一個無力反抗的女孩子下手嗎?」

  金魯厄好笑道:「英雄豪傑,不過是你們中原人的虛名而已,金某卻不在乎這一套,我今天只叫你親眼目睹我們的新婚大典,做這孤島上唯一觀禮的客人!」

  說著,驕指起落閃電點了金英七處大穴。

  高戰怒不可遏,握著鐵戟的手心已經溢出冷汗,渾身不住顫抖,他不難想像金魯厄要在他面前做出什麼可鄙的事來,但金英生死既在他掌握之中,他勢又無法出手營救。

  金英已經無法動彈,但她那一雙既悲又喜的目光,卻瞬也不瞬凝視著高戰,目光中,似有千般衷曲,萬種情緒,只限無法傾吐。

  金魯厄右掌仍舊抵住金英背心,左手抓著她的衫領,用力一撕,「嘶」地一聲脆響,金英肩上雪白肌膚已呈現在晨光之下。

  那一撕,彷彿將高戰的一顆心撕成了兩片,他切齒作聲,幾次躍躍欲動,終被自己的理智克制,他知道,自己一旦妄動,金魯厄掌力一發,會輕而易舉奪去金英的生命的……

  金英哀傷的望著高戰,嘴角掀動幾下,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熹微晨暉中,展現出她貼身紅色肚兜,搓粉滴酥似的雪膚,以及急劇喘息而起伏的胸脯……

  高戰厲聲道:「金魯厄,你如敢再犯她一肌一發,我誓必要將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他素來忠厚仁慈,但情急之下,也說出了這兩句滿含怨毒的話來。

  金魯厄笑道:「實對你說,你若是不撞到這裡來,或許我絕存著要她自己情願,俯首順從我的心,誰叫你不識進退,定要跟蹤趕到島上來,如今說不得只好用強,你須不能怨誰!」

  說著,第二次探手,又抓住金英的肚兜掛帶……

  高戰突然厲聲吼道:「住手……」

  金魯厄格格笑道:「高戰,你還有什麼話說?」

  高戰面色蒼白,顫抖著道:「你……你要怎樣才肯放了她呢金魯厄狡目數轉,沉吟片刻,笑道:「要我饒了她也容易,你必須立刻到普陀禪林上院,替我把伽藍玉勒真經取來。」

  高戰心頭猛地一震,垂下了頭,默默無語。

  金魯厄又道:「昨夜若不是你多事,真經已到我手中,現在我肯讓你取經來換人,已是天大恩惠,你難道還不願意麼?」

  高戰只覺心裡亂得像一堆亂草,他黯然抬起頭來,深深注視了金英一眼,卻見金英的兩道幽怨眼神似在告誡自己,千萬不可應承這項脅迫。

  他歎了一口氣,道:「那經書乃是禪林上院之物,我……我怎能越沮代包,替人家作主呢?」

  金魯厄冷笑道:「願不願意在你一言決斷,我可沒有功夫跟你討價還價了。」

  高戰忖道,事到如今,為了救弟弟,只好先答應了他,再去懇求無為上人和那斷腿方丈,這是權宜之計,或許他們能同情我也難說……

  他頹喪地抬起頭來,長歎一聲,微微點了點頭,正要開口驀地,空中陡然暗影一閃,「呱」地一聲鶴鳴,一縷勁風,電掣般直射下來,銳爪揚起,逞撲金魯厄頭頂!

  高戰見是那通靈巨鶴撲來相助,心中大喜,趁金魯厄倉惶上顧,舉掌斜封鶴爪的剎那,身形疾閃,搶了上去,鐵戟一指「金戈耀日」刺向金魯厄咽喉,左手急探,也來反扣金魯厄的手腕脈。

  金魯厄遽爾間上下遇敵,凶性勃發,握住金英的左手死捏不放,沉聲暴喝,身子飛也似一旋,竟把金英拖著向高戰迎去,同時右手振臂力彈,發出一溜烏黑光芒,射向巨鶴!

  高戰怕鐵戟傷了金英,手臂一沉,撤回戟尖,左手五指已拉著金英的右手,耳邊但聽得「噹」地一聲清響,金魯厄射出的烏黑短箭也射中巨鶴左翅,那巨鶴雖仗著羽毛堅硬未被射傷,驚駭之下長鳴一聲,昂首沖天逸去。

  金魯厄緊緊扣住金英左手,冷笑道:「原來你是依仗這畜牲暗算,想從金某手中討得便宜?」

  高戰道:「只要你放了她,我答應決不再跟你為難就是。」

  金魯厄哈哈笑道:「這樣也好,反正她只有一個人,你我無法兩全,乾脆咱們各執一雙手,把她撕成兩半,誰也不吃虧。」

  此人果真是個心狠手辣之輩,一面說著,一面臂上用力一收,把金英向懷裡一帶,高戰慌忙跟進幾步,大聲叱道:「你真敢傷她嗎?」

  金魯厄道:「有什麼不敢,你既不肯鬆手,索性便毀了她!」

  說著,又是用力一扯!

  高戰只得又跟進幾步,心道:罷了!罷了!我怎能讓英弟這樣毀在他手中。暗歎一聲,手一鬆,飄身退開五尺。

  金魯厄得意地大笑說道:「高戰,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只要你能在一個對時之內替我取來伽藍玉勒真經,這丫頭便算是你的了,但時刻一過,你可別怨我做出叫你遺恨終生的事來。」

  高戰黯然道:「好吧!我願意去替你求書,可是書是人家的,是不是能取到,我也不敢預測,十二個時辰之內,你卻不能再對她無禮廠金魯厄道:「我自然等你十二個時辰。」

  高戰又道:「但你向來言出無信,我離開之後,誰知你會不會……」

  金魯厄冷哼一聲,道:「笑話,我如要動她,你就留在這兒,又能怎樣?」

  高戰沉吟片刻,道:「那麼,你先替她解開穴道,以示誠意如何?」

  金魯厄毫不遲疑,舉手替金英拍活了穴道。

  金英方能出聲,便大聲尖叫道:「高大哥!你千萬不能去替他取書來,那書一到他手中,將來再沒有人能勝得他了。」

  高戰歎口氣,道:「雖然如此,但我既然答應他,只好去替他走一遭,英弟,你耐心等我一天,天黑以前,我一定能趕回來。」

  金英頓足道:「高大哥,你不要離開我,你帶我一起去吧!」

  高戰苦笑一聲,道:「我最多傍晚便能趕回來,現在我去了!」

  金英見高戰緩步後退,急得「哇」地哭了起來,扭回頭去,五指向金魯厄臉上亂撕亂抓,哭罵道:「都是你這不要臉的東西;我跟你拼啦!」但金魯厄僅只笑著閃避,並不還手。

  高戰心如刀割,猛然拔步疾奔了幾步,仰面向天,發出一聲清嘯。

  嘯聲才落,空中白影急降,那巨鶴收翅落地,高戰騰身跨上鶴背,輕輕拍著巨鶴,道:「大鶴!大鶴,快帶我回普陀去。」

  巨鶴展翅騰空而起,在島上盤旋兩匝,一聲長鳴,疾飛離去。

  高戰在鶴背低頭下望,見金英已經停止了哭鬧,正仰起臻首,向蒼天舉處攏目企望著……

  人影漸渺,孤島,茂林……眨眼都消失在滔天白浪之中,片片白雲從身側掠過,風聲呼呼,飛行正速,高戰失神地從海天邊沿收回目光,忍不住發出一聲無可奈何的長歎……

  高戰躍下鶴背,不禁有些遲疑起來,暗忖道:「營救英弟,是我一己私事,但那伽藍玉勒真經卻是人家鎮寺至寶,這件事,叫我怎好開口……

  他方在踟躇,一名黃衣僧人從殿裡踱出來,一見高戰,似感一驚,忙合十問道:「高施主因何去而復返?」

  高戰只得抱拳還禮道:「在下因途中巧遇一件難決之事,特趕回來面陳無為上人,不知他老人家還在寺中沒有?」

  黃衣僧人道:「上人正和方丈在禪房閒談,施主快隨我來。」

  僧人在前領路,將高戰帶到殿後撣院,無為上人和那斷腿方丈俱各吃一驚,忙問原故。高戰便將途遇金魯厄之事詳細說了一遍,最後說道:「晚輩亦知為一己私誼,求取那麼珍貴的聖經,殊覺內心難安,只為答應了他,迫得趕回來面謁上人,求一個兩全之策。」

  那斷腿老憎聽了,臉上露出為難之色,強顏笑道:「論理高施主一力拯救全守弟子大劫,禪林上院皆出施主所賜,寺中之物,自當奉獻替施主解憂,怎奈那伽藍真經原是西天竺高僧茲裡哈格大師寄存之物,老衲就不便擅作主張了。」

  高戰一生從沒有求過人,這一次為了金英,不得已開口求人,自己也料到如此,不禁歎道:「晚輩也深知難以啟口,是以並未真存以書換人的心,此來但盼二位老前輩能賜個兩全之策,如何能不用經書數得金姑娘,便感戴不盡了。」

  無為上人突然笑向那斷腿方丈道:「若愚,你只管把真經交給他,讓他去救出那女娃兒,一切有我老和尚,保不致弄丟了你的經書。」

  若愚方丈微微一詫,但隨即揮手今黃衣憎人啟開壁上秘門,取出一卷用黃綾包著的薄薄書本,遞給高戰,道:「既是老菩薩這樣說,老袖便放心了,這就是西天竺伽藍真經,高施主請妥為攜帶。」

  高戰不料如此輕易便將真經要到手,反而遲疑著不便去接。

  無為上人笑道:「好孩子,你只管取了去,但切記要他放了人再給他經書,不可上他惡當。」

  高戰雙手微微發抖從若愚方丈手裡接過伽藍真經,感激地深深一禮,道:「方丈不必擔心,晚輩只待救出金姑娘,誓必仍將經書奪回來,決不使他落在金魯厄手中遺禍天下……」

  無為上人揮手道:「不必多說了,你快去救人要緊。」

  高戰揣好經書,告辭出來,無為上人親送他到大殿外,伸手撫摸著巨鶴羽翎,哺哺說道:「大鶴,人鶴!千萬飛得快些,不可誤了大事。」

  那巨鶴帶著高戰展翼而起,略一盤旋,便振翅離了普陀。

  無為上人立在殿外,舉手向高戰揮了揮,枯槁的臉上,竟沒有一絲懊傷的神色……

  申刻才過,那孤島已呈現在鶴翼下,高戰探手摸摸懷裡那本「伽藍玉勒真經」,一顆心倒有些緊張,島上密林映著夕陽,靜悄悄沒有一點聲音,巨鶴低飛劃過林中空場,也沒有見到金英的人影。

  高戰心中「砰」然而驚,詫道:難道金魯厄會失言離開了不成?

  心念未已,島上密林中突然飛奔出兩個人影,前面揚手高呼的正是金英,後面緊緊跟著金魯厄!

  高戰這才長噓了一口氣,從金英歡欣的情形看來,或許金魯厄並沒有欺凌過她。

  他拍鶴頸,巨鶴斂翅下降,落在空場邊沿,高戰飄身下地,低聲囑咐巨鶴道:「大鶴,請你就在這兒等我,咱們不久就離開這裡了。」

  可是,他剛才舉步向空場中行去,身後狂風揚處,那巨鶴竟突然振翅而起,筆直飛到高空,一眨眼便失去了蹤影。

  高戰失驚卻步,駭然忖道:大鶴是怎麼回事呢?它這一去,等一會我們怎能離開這孤島……

  這時候,金英已經張臂飛奔過來,高聲叫道:「高大哥,你真的回來啦?快把我急死了!」

  金魯厄騰身搶上前來,迅捷地又扣住金英的穴門,沉聲道:「你先別高興,他雖然回來,沒有經書,你也別想跟他脫身離去!」

  金英奮力掙扎著,叫道:「你管我呢?我偏要跟高大哥一起走,高大哥決不會替你取書的,你不要空想!」

  高戰快步上前,急問道:「英弟,我去了之後,他可曾欺侮過你?」

  金英搖搖頭,道:「他要你替他取書沒敢欺侮我……。」

  金魯厄插口道:「金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只不知你高戰可是個言出行隨的大丈夫麼?」

  高戰一顆高懸著的心總算落地,取出那黃綾包裹揚了揚,道:「高戰豈是失信的小人?金魯厄,你瞧瞧這是什麼?」

  金魯厄一眼瞥見那黃綾包裹,眼中頓時射出兩道貪婪無比的光芒!

  但他瞬即鎮定下來,故作不屑地冷冷笑道:「只一個包裹,誰知裡面是不是們藍真經,你不要拿我金魯厄當三歲小孩,以為可以矇混得過的。」

  高戰怒道:「你怎敢視我成了謊言小人?這種事,我怎能騙你?」

  說著,解開黃綾,將經書托在手中,揚起向金魯厄照面了一下。

  他們相隔約有丈許,金魯厄目光如炬,早看見書面上的梵文字跡,明知決不會假.但他城府極深,心機又險詐萬分,面上神色不動,只冷漠地說道:「是真是假,必得給我親自檢閱之後,才能作準.否則.我若放了人,換來一本假的,卻是不上算的事。」

  高戰聽了這番話,氣得怒火上衝,但他轉念暗想:金英尚在他掌握之中,我總須忍耐將她救離魔掌,才是正途。

  只得將一腔怒火暫時壓抑住,沉聲道:「你信不過我,我又怎信得過你?假如我將書交給你以後,你仍不肯放她,那又怎麼說?」

  金魯厄笑道:「笑話,金某豈是那種小人?」

  金英插口罵道:「你不是小人,難道我高大哥倒是小人?虧你不知羞,竟說得出口!」

  高戰沉思半晌,忽然道:「這樣吧!我把經書放在那邊青石之上,自願退出一丈以外,你也將她帶到距離青石一丈之處,咱們彼此相距也是一丈,等你離開她去取書時,我再走近她,這樣你總該放了心嗎?」

  金魯厄暗忖道:這小子倒是很精,但等我經書到手,你帶著一個不會武功的女人,又怎能逃得過我的「烏龍索」?

  主意打定,便點頭同意。

  高戰果然依言將「伽藍真經」放在空場中大青石上,一面凝神提氣戒備著,一面緩緩向後退去,退到一丈處,霍地頓住。

  金魯厄曬笑一聲,一手按著金英「曲池」穴上,也慢慢行到距離高戰和青石各有一丈的地方站住,但他卻不肯立即鬆開金英的穴道,一雙詭詐的眼神,向那青石上的黃綾包裹掃了兩眼,忽然嘿嘿笑道:「姓高的,那包中的經書不會假吧?」

  高戰不解他話中之意,忙道:「自然不假,我豈能騙你?」

  金魯厄又笑道:「我卻有些不信,這經書禪林上院的賊禿們視若至寶,寧可犧牲全寺僧人性命,也不肯交出經書,怎的你去了片刻,他們便甘願將經書交給了你?」

  這句話,頓時將高戰問得語塞,他本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心裡一急,只得厲聲道:「我今日將經書交給了你,但錯開今天,誓必仍從你手中奪回來,那時再還給禪林上院的憎人……」

  金魯厄放聲哈哈大笑起來,道:「敢情你對我來存善心,那很好,我和你現在距離那經書都在一丈以外,假如我此時先下手弄死這丫頭,再出手奪書,你能其奈何?」

  高戰聽了這話,嚇得機伶伶打了個寒戰,駭然忖道:當真,我怎的竟未想到這一點……

  但如今他距離金英和書本同有一丈遠近,而金魯厄按著金英的穴道,仍然毫未放鬆,假如他冒然動手,欲置金英於死地,可說是易如反掌。

  這一來,登時急得他出了一身冷汗,連忙道:「金魯厄,她和你無仇無恨,你打傷了她父親,又挾持她千里來到中原,難道這還不夠,你一定要害她性命?」

  金魯厄獰笑道:「那麼你和我無仇無恨,怎的三番兩次跟我作對呢?」

  高戰心驚不已,暗將「先天氣功」運集到十二成以上,緩緩說道:「你……若敢傷她,自己也體相想活著離開這個孤島……」

  金魯厄笑道:「不過,你盡可放心,我要殺她,現在早已下手,又何必跟你多費口舌?」

  高戰直被他弄得不知所以,道:「那麼……你是想幹什麼?

  金魯厄舉手一揮,扯去面上黑巾,頓時顯露出滿臉醜惡的傷痕來,怨毒的目光閃閃數轉,冷冷說道:「這丫頭害得我這般模樣,我即算不要她性命,也得給她一些小小的懲戒!」

  話聲才落,驀地翻腕一掌,拍在金英背上!

  高戰失聲驚呼,肩頭疾晃,飛一般搶奔過來,但聞金英慘哼一聲,萎然倒地……

  金魯厄打傷金英,鬆手逞撲大石,他們二人俱都是身負絕學之輩,一來一去,盡皆快似電奔,待高戰搶到金英身邊,俯身將她抱起來,那金魯厄也到了青石旁,左手飛快地抓向石上黃綾包裹……

  然而,當他觸手一握之際,卻駭然發現手裡抓住的竟然不是那本薄薄的「伽藍玉勒真經」,卻是一隻枯乾的人手!

  金魯厄大驚之下,慌忙鬆手,定睛看時,那青石上不知何時已端坐著一個面貌枯槁的老和尚,懷裡抱著黃綾封裹的「伽藍真經」,正向自己冷冷而笑。

  這和尚出現得太過突然,憑金魯厄那等敏捷的耳目,事先居然毫無所覺,單憑這一點,已足使他亡魂失魄了。

  枯瘦老僧冷冷說道:「金魯厄,你真稱得上心狠手辣四個字了,對一個毫無武功的女娃兒,竟下這種毒手?」

  金魯厄急退兩步,驚恐地叱道:「你是誰?」

  枯瘦老僧淡然笑道:「老衲無為,在這石後早已恭候你多時。」

  高戰抱著金英,見她秀目緊閉,臉上一片淡金,呼吸逐漸低沉,眼見傷得極重,心裡真是又急又痛,淒聲喚道:「英弟,英弟,是大哥害苦了你,你醒一醒啊……」

  但任他千呼萬喚,金英卻始終沉迷如故,高戰眼見金英已將要斷氣,一陣急痛攻心,淚眼模糊癡望著她那似花一般容顏,許多溫馨往事,都在腦中浮現,忍不住放聲大哭。

  無為上人白眉微皺,冷冷向金魯厄道:「孽障!你還不快走,待他痛定之後,怎肯與你善罷甘休?」

  但金魯厄卻執迷不悟,他那已到手的真經這般莫名其妙失去,心念疾轉,凶性又起,忽然悄沒聲息揮掌向無為上人猛劈過去!

  無為上人浩歎一聲,舉掌一封,「蓬」然一聲響,上人端坐未動,那金魯厄卻一連倒退了三四步,但他兀自不肯罷休,探手一抖一揚,又從腰間撤出了「烏龍索」。

  當年金魯厄曾用這根「烏龍索」數次和辛捷激戰,索上功夫,端的可稱得技藝超人,他兩手分握長索中段,貫力一抖,那索端在空中「呼」地繞了一匝,向無為上人眉間暴點而至,招出之後,才大聲喝道:「老禿驢,還我的經書來!」

  無為上人仍是不願出手,略一側頭,長索業已走空,金魯厄欺身上步,索端一圈,又是一招「秦王趕山」,疾拍下落。

  無為上人腰間微微一擰,坐著的姿態未變,身形卻驀地橫移數尺,金魯厄一索拍在青石上,發出「鏗」然脆響。

  金魯厄至此才暗暗吃驚,皆因無為上人適才那擰腰移位的功夫,正是將「大挪移身法」煉到化境的表現,他雖然狂怒之下,也知自己萬不是這枯瘦老僧的對手,但使他不能理解的是他總以為中原能人不外「海外三仙」和辛捷等數人,怎的如今一個高戰已覺難與匹敵,又來了這枯瘦老僧,功力竟似更在高戰之上?

  怯念一生,殺機立起,金魯厄忖道:「打人不如先下手,再不趕快毀了這禿驢,高戰如能抽身過來幫助,那時更難奪回真經。

  他一橫心,「烏龍索」緊了緊怪招迭出,那軟索被他貫足真力,時棍時槍,忽軟忽硬,索頭發出「嘶嘶」之聲,捲起一蓬烏溜溜的光芒……

  金魯厄當年在「無為廳」上用這根「烏龍索」鎮壓住中原數百高手,如非辛捷,幾乎無人能敵,自從那次大戰之後,又經過十餘年苦心鑽研演練,索上功夫當真已練得出神人化,更在當年之上。

  此刻他急怒之下盡出絕學,一口氣十餘招連綿出手,索影縱橫,將無為上人緊緊裹在一片暗勁裡,幾次怪招詭式,元為上人險些吃他掃中。

  老和尚雙目暴睜,顯然已有些被激怒,寬大的僧袍交相連拂,身形從青石上飄退下來,沉聲喝道:「孽障,你是至死不悟嗎?」

  金魯厄招式不輟,跟蹤又追下大石,道:「要我罷休,除非將真經還我。」長索抖動,又迎面點到。

  無為上人浩歎一聲,飄身又退了丈許,道:「不識死活的孽障,老衲數十年未曾出手,這一遭,只好破戒了!」

  言語之間,金魯厄索頭又至,無為上人大袖一抖,探出五指,只一翻,疾扣金魯厄的左肘。

  金魯厄奮起平生之力,一聲大喝,長索忽從中折轉,一端卻彈飛而出,掃向無為上人「勞宮」穴上。

  無為上人冷然一笑,枯掌翻處,閃電抓住索頭,貫力一抖,低喝一聲:「撤手!」

  金魯厄但覺有一股灼燙熱流,從烏龍索上飛傳過來,手心上頓時奇痛難忍,好像握著一條燒紅的鐵條。他此時凶性已發,拼著一隻左手受傷,拉住長索死力向懷中一帶,同時腳下不退反進,運起全力,右手一招,「浪捲流沙」,橫撞而出。

  無為上人歎了一口氣,舉掌一封,掌心與金魯厄相隔尚有一尺,虛空一觸,金魯厄早拿樁不穩,鬆手棄了「烏龍索」,蹬蹬蹬一連倒退了十餘步,終於一跤跌坐地上。

  但他一雙怨毒無比的眸子,卻狠狠瞪視著無為上人,緩緩說道:「禿驢,你好……」

  話未說完,胸中一陣血氣翻湧,「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

  斑斑腥血,灑在地上和金魯厄胸前,泥地上宛若散落了一地梅花,金魯厄自知傷勢不輕,深深納了一口真氣,坐在地上閉目行功調息!

  無為上人歎道:「金魯厄,善惡之分,但憑一線,你如今該知道悔悟了嗎?」

  金魯厄不言不語,恍如未聞,面上卻依然浮現著一片憤滿之色。

  無為上人將「烏龍索」仍舊放在他身側,又從懷裡取出一粒藥丸,遞給金魯厄道:「只要你肯放下屠刀,仙佛無門,終有渡化你的一天,你被老袖九天真氣震傷內腑,這粒藥丸,快服下!」

  金魯厄緩緩睜開眼來,木然地望望無為上人,卻不肯伸手去接那藥丸。

  無為上人又道:「你心中如對老衲仍有餘恨,將來盡可尋找報復,但這藥丸對你療傷大有神益,老油一番苦心,你也該領受少許!」

  金魯厄伸手接過那粒丸藥,看了看,突然揮手將藥丸用力擲出老遠墮人亂草中,咬牙支撐著站起身子,踉踉蹌蹌向前奔去。

  無為上人黯然望著他直奔進寒林中不見,長歎一聲,哺哺說道:「佛說天下無不渡之人,看來是我善行不足,誠意不堅,才未能化解他心中怨毒之念吧!」

  驀地,一條人影越過青石,落在無為上人面前,急聲問道:「上人,金魯厄那賊廝呢?」

  無為上人扭回頭,見高戰手提鐵戟,滿臉儘是淚痕,眼中隱隱射著凶光,老和尚心頭猛地一震,淡淡說道:「他早去了多時,你不必再追他了。」

  高戰一跺腳,地上登時陷落數寸深一個足印,恨恨道:「你老人家怎不攔住他,他把英弟打死啦!」

  無為上人微驚道:「真的?那金姑娘已經死了?」

  高戰流淚道:「怎麼不是,那奸賊暗施狡計,用掌力震斷了她的心腑經脈,現在……已經斷氣了……」

  無為上人駭然道:「你快帶我去看看。」

  高戰用手一指大石,道:「她就在青石那一邊,上人請暫時看顧她一會,晚輩去追那奸賊回來。」肩頭微晃,騰身欲行。

  但無為上人迅速的一把握住他的手臂,搖頭說道:「你縱使追上金魯厄,也挽不回她的性命,現在應該先看看她還有救沒有!」

  說著,不待高戰回答,牽著他一齊越過大石。

  金英側臥在石邊一片草地上,烏黑的秀髮,散覆在頸後,兩臂微伸,像一隻熟睡的小貓,彎曲成一條優美的弧線。

  無為上人探手試試,果然已經沒有了鼻息,不禁心頭一涼,暗歎道:這段仇恨,只怕是萬難解得開了。

  但他兀自不願絕望,屈起右手三個指頭,輕輕搭住金英腕間「魚際」穴,閉目細品,不覺露出一絲喜色,道:「不用著急,她氣息雖微,血行未止,體內尚有一絲血氣,並非絕不可救。」

  高戰大喜,忙問道:「你老人家有法子能救她嗎?」

  無為上人道:「目下雖然難說,但不妨試試。」

  他叫高戰將金英扶坐起來,先餵了她一粒藥丸,然後垂目盤膝坐下,伸出左掌,按在金英背心「靈台」穴上,默默運起「九天真氣」,循著左掌,緩緩注人金英體內。

  高戰緊張地注視著無為上人面上神情,見他寶相莊嚴,呼吸緩柔,三吐三吸之後,枯槁的臉上,已泛起一層紅暈,頭頂冉冉發著蒸氣,顯吃力異常。

  他深知此刻無為上人正以百年修為的內家真力,在為金英催動內腑生機,這種療傷返魂之法,不但極耗真力,而且一個不好,施救的人便將走火入魔,將以往修為全都毀了,忍不住暗在心中為他祈禱。

  過了頓飯之久,無為上人呼吸之聲越來越重,額上汗如雨F,好像已有些力不從心的象征……

  高戰忽然心中一動,忙也席地坐下,伸出右掌,輕輕按在無為上人肩頭上。

  無為上人正值真力將竭之際,突覺有一股極強的熱流,從高戰掌心源源貫進來,勢若江河滾滾,無盡無休,暗吃一驚,忙鎮攝心神,氣行九轉,導引那股蓬勃之力,融合自己百年苦修的「九天真氣」,順勢急衝,竟一舉透過金英的生死大關。

  金英身軀猛烈地震動了一下,內腑已開始緩緩蠕動起來,無為上人閉住一口真氣,迅速地在她體內連轉三轉,霍然收回手掌,回頭向高戰淡淡一笑,道:「孩子,不想你年紀輕輕,內功修為竟是這般渾厚?」

  高戰也收掌躍起,目中精神奕奕,並無頹廢脫力之狀,急急問道:「上人,她……她不礙事了嗎?」

  無為上人微笑道:「她心脈已斷,論理是難以這般迅速復甦的了,但卻不知何故,老衲得你借力為助,居然一舉衝動她業已沉靜的心腑,這一點,連老袖亦感到有些奇怪。」

  高戰忙伸手去試試金英的鼻息,果然覺得她已有些微呼吸,那呼吸雖然微弱,但顯然已從死亡中拔升了出來。

  他心裡欣喜若狂,道:「英弟家中植有一種蘭九果,是療治內傷的聖藥,據她說,她們平時常常食用,也許身體中早已有折抵傷勢潛力的原故。」

  無為上人點點頭,道:「這就難怪了,蘭九果乃是療傷珍品,自然有此功效。」

  高戰道:「現在她已經微有氣息了,我可以再替她催力相助一會嗎?」

  無為上人搖搖頭,道:「她生機已備,又經老衲藥丸護住心腑,短期內不會再有危險,但她被震斷的心脈,老衲卻無力替她接續,你縱以真氣助她,也不會收到多大效果。」

  高戰聽了這話,登時又著急起來,道:「這怎麼辦呢?難道眼睜睜看著她這樣又死去嗎……」

  無為上人微笑道:「不要緊,老衲有一個方外知交,深諸醫道,你立即帶她乘巨鶴趕去,求他一粒九轉護心丸,想必便能替她去除余傷。」

  說到這裡,忍不住歎了一口氣,道:「老衲本也有一粒的,可惜卻被那孽障白白糟踏了……」

  高戰心急如焚,也忘了追問是誰糟踏了珍藥,急又問道:「那位老前輩現在那兒?離這裡遠嗎?」

  無為上人道:「他一向隱居在西嶽絕頂,姓孫名不韋,道號百草仙師,你們乘鶴趕路,大約一日一夜,也足夠了。」

  高戰慌忙拜謝,抱起金英,仰頭四望,才想起大鶴已經不在島上……

  無粘人笑道:「大鶴送你到這裡以後,便趕回普陀接運老衲趕來,現在海邊等候你,你快去吧!」

  高戰方要轉身,無為上人又將他喚住,正容囑咐道:「百草仙師遁世已久,性情又甚古怪,你去求他,務必要忍辱耐心,不可過於心急,這一點千萬要記住。」

  高戰連連點頭,道:「晚輩記得。」

  無為上人揮揮手,道:「那麼,快些去吧,好在西嶽距呂梁甚近,事後就不需再趕回來了。」

  高戰別了無為上人,運足如飛,剎時去得無影無蹤!

  無為上人突然記起一件事情,心中大急,慌忙一躍而起,從懷中取出一物,大聲叫道:「孩子,你等一等,老衲還有話說但,高戰此時早已去遠,竟未聽見呼喚,無為上人正待拔步趕上去,驀地鶴戾一聲,白影衝霄,已飛向雲層之中……

  老和尚頹然止步,仰面向天,望著那冉冉西去的白色影子,歎道:「唉!我一時糊塗,竟忘了這件重要之物,但願我佛慈悲,別叫他們受到委屈才好……」

  在他手上,卻托著一粒翡翠精製的劍墜。

  巨鶴振翼凌霄,風馳電掣一路西飛!山巒,江河,城鎮,荒野……一陣陣從翼下掠過,黃昏時便越過洞庭,鶴首偏向西北,沿著陵山,逕飛陝南。

  高戰已有一整日未進粒米,但他不感覺一點飢餓,平生第一次這樣乘鶴遠飛,對那擦身而過的絮雲氤氳,也提不起半點新奇興趣,只是頻頻低顧懷中金英,不時伸手去探探她的鼻息和心脈的顫動。

  天人夜了,星星好像近在咫尺,然而高戰癡癡地竟如未見,此時在他心中,只有唯一的一件心願——那就是趕快抵達西嶽之頂,取到「九轉護心」續命靈藥。

  金英雖是嬌小的,但偎在他懷中,卻像一塊沉重的鉛塊,緊壓著他顫抖的心房。

  清涼的夜風,透骨生寒,但高戰手心仍然溢著冷汗,高空中強勁的風力使人難以開口,但他仍不停的哺哺輕語著:「大鶴啊!

  你辛苦一些,再飛得快一點,萬萬別耽誤了片刻時光!」

  大鶴算得是善解人意了,洞庭湖的魚香,大巴山的茂林,都未能吸引它略一稍顧,它只是飛,飛……一個勁的飛著。

  白天逝去,黑夜也消失了,曙光透出雲端時,他們終於趕到了西嶽華山。

  高戰見金英傷勢如故,並無變化,心裡一塊大石才算輕輕落地,那巨鶴盤旋低沉,斂翅棲落在一個奇高的山峰上。

  高戰抱著金英跨下地來,張目四望,除了荒野密林,竟看不到一點人類居住的的痕跡,他不由得納悶起來,心想:華山是趕到了,假如找不到百草仙師孫老前輩,英弟豈不一樣難救麼?

  他將金英放在一堆枯葉上,取出乾糧,一面餵給大鶴,一面問道:「大鶴,你知不知道那位孫老前輩的居處?我想你一定跟上人來過這兒,對不對?」

  巨鶴低鳴一聲,用長嘴推推高戰右手,又連連點了點頭。

  高戰向右望去,見十餘丈外是一片峭壁凸崖,崖前有幾株古松,松於盤虯堅挺,生得大異平常,心裡一動,便抱起金英,匆匆向右行去。

  轉過峭壁,古松邊果然見到一條極窄的小徑,原來這小徑通到崖下便突然消失,是以在另一面不易發現。

  高戰大喜過望,回頭感激地向巨鶴笑笑.便邁步循著小徑疾奔前進,不多久,到了一片茂密的松林邊,那羊腸般的小徑突然又在林裡中斷了。

  但高戰此時已不再訪惶了,在這種深山曠野中,若無人往來,斷不會留下道路的,他猜想也許「百草仙師」孫不韋便隱居在這松林裡,當下高聲道:「晚輩高戰,拜見孫老前輩。」

  叫了數聲,林中宿鳥驚飛,但除了激起許多回音之外,林中寂寂,卻無人回答。

  高戰暗覺蹊蹺,一提氣,便準備騰身躍登樹梢再向前察看路徑,驀地目光掃過林邊,卻發現叢劃中豎著一塊石碑,上面似乎刻有字跡。

  他縱身一掠,躍落石前,放下金英,輕輕撥開亂草,這一看,不禁大感希奇……

  原來那石上刻著幾行小字,只因年深月久,石上青苔彌蔓,不注意實難認出,但仍依稀可辨出,那字跡竟是: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猶是可,最毒婦人心。這四句詞句並無上下款,筆力鐵劃銀勾,十分蒼勁,而且刻得極深,分明是人在惱怒激動之下,用「大力金剛指」留下的憤恨之語。

  高戰心底頓時升起無限疑雲,忖道:此地即是孫老前輩隱跡之處,自不再有旁人居住,但誰又在石上刻下這種憤恨怨毒的詞句呢?難道便是孫老前輩自己嗎?

  然而他又想:孫老前輩與無為上人論交,想也是當年一代大俠,他一個遁跡深山的高人,當不至刻下這等恨盡天下婦女的字句來,那麼,刻字的一定另有其人,那人又會是誰?

  想了許久,這疑團依然解它不透,高戰自覺好笑,心道:我何必苦猜這些不相干的事,為這件事費心思,真是太不值得,但此地既有山徑,又有這石碑,想那孫老前輩必住在不遠。

  他站起身來,仍舊抱著金英,飛登樹梢,放眼望去,見這松林並不甚大,林子盡頭是片廣場,場上綠草如茵,正有一棟小巧的茅屋。

  高戰欣喜難抑,展開「平沙落雁」輕身功夫,踏林而行,眨眼便越過松林,飄身立在廣場上。

  這茅屋搭處風景絕佳,不但地上鋪滿柔軟細草,背依松林,左側還有一條小溪淙淙流過,溪水清澈見底,令人塵念盡滌。

  高戰不便擅自走近茅屋,站在小溪這一面,又高聲叫道:「孫老前輩可在?晚輩高戰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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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3 10:54:36

第二十二章

高戰抱著昏迷不醒的金英,隔溪叫了幾聲,那小屋中全無人聲回應,只有空山寂寂中,傳來幾聲回音,也叫著:「孫老前輩可在?晚輩高戰拜謁。」

  高戰忖道:看來那位孫老前輩或許睡得正熟,天色這麼早,想來他不會便出去了。

  於是輕輕躍過小溪,將金英放在草坪上,自己抖抖身上塵土,恭謹地走到茅屋前,舉掌拍門,叫道:「孫……。」

  方纔叫了一個「孫」字,那木門竟「呀」地應手而開,屋中空空,並無人影。

  高戰詫道:「這麼早,老孫前輩難道是到山中散步去了,我且在門外等他一會。」

  他順手將木門帶好,回到金英身邊,低頭見她緊緊閉著兩眼,呼吸悠緩,氣息已經十分微弱,那嬌媚的面龐上,正泛著一片深深的紅暈,呼吸之間,似乎也相當吃力。

  高戰愛憐地捧著金英的臉蛋,觸手處宛如火燒,他心裡一陣緊,黯然歎了一口氣,喃喃說道:「英弟!英弟!全怪我做大哥的太粗心大意,才被金魯厄那奸賊對你下這毒手,早知如此,我若直接出手搶奪,或許倒不致讓你傷得這麼重了。」

  他這些呢喃之詞,金英自是不會聽見,但高戰說了一遍,似乎意猶未已,又道:「英弟!你記得那次我中了毒傷,咱們一塊兒上天竺你家裡取蘭九果嗎……?」

  這些話,登時勾起他自己無盡回憶,說了一半,不覺便住了口,癡迷中,他彷彿又見到金英嬌笑著高坐在駱駝背上,揚著手,向前飛跑……。

  他忽然又懊悔起來,黯然道:「唉!可惜平凡上人取回來那幾個蘭九果全被我糟踏掉,要不然,這時對她必有很大的用處金英的氣息越來越低微,高戰只覺像飄浮在深海中,心靈的感受,是一直在向下沉,向下沉………。

  不知過了多久,「百草仙師」孫不韋仍未見回來,四周除了淙淙流水的聲音,開始又加上煩人的瞅瞅鳥語,大地在復甦,但金英的生命,卻好像即將到了終點!

  他不敢想像金英萬一死去,自己會變成什麼模樣?他會像吳大叔(吳凌風)一樣頹傷的削髮出家?還是像梅公公(梅山民)

  一樣讓歲月來摧殘以後淒涼的日子,聽候死神的召喚……?

  此時,他恨不能以身替代金英,讓她那尚在青春燦爛的年華,不要一折而中斷,但是……。

  驀然間,他彷彿聽到有一聲低沉的歎息!

  高戰悚然而驚,抬起頭來,張惶地四邊望望,四野寥寂,並未見到人影,那麼,是誰在歎氣呢?

  冥思未了,又是一聲低歎,傳進他耳中。

  這一次,他聽清了那歎息聲竟是從茅屋中發出來的,而且,那活似一個人在重病時偶爾發出的低聲呻吟。

  高戰放下金英,猛地立起身來,驚忖道:難道那茅屋中有人?或者孫老前輩根本沒有出去?

  奇念在他心頭滋長,高戰忍不住一擰腰間到木門前,側著耳朵,向屋中傾聽著……。

  約莫過了半盞熱茶光景,果然茅屋中傳來一聲低弱的呻吟聲,似道:「啊……水…… 水……」

  高戰確知屋中真的有人,心裡又驚又喜,慌忙推開木門,搶了進去,叫道:「屋裡是孫老前輩嗎?」

  那茅屋共分三間,正廳上除了簡單的家俱之外,並無人蹤,但靠左一間垂著布簾的臥室裡,卻傳來一陣淒涼的斷續人語,道:「給我水……給我水……渴……」

  高戰左掌一撩門簾,伸頭向那臥室中張望,但見這間臥室十分幽暗,連一扇窗口也沒有,只靠壁有個巨大的土坑,上面鋪著臥具、坑上躺著一個亂髮老人,正在輾轉蠕動,吃力的呻吟著:「水……水……」

  高戰情不自禁跨進房內,掃目看見坑頭邊一張木桌上放著一隻瓦罐,連忙伸手取來,急急轉身退出屋外,到小溪邊盛了半罐泉水,二次人屋,將那老人從坑上扶起!

  那亂髮老人才坐起來,高戰觸目一驚,原來他的右手和一隻左腳都已沒有了,僅用布巾層層包裹著。

  難道他便是孫不韋?是誰斬斷了他的一手一足呢?

  高戰心口一陣狂跳,但這時那老人氣急敗壞伸著頭在四處尋找水罐,只好將一肚子奇怪忍住,餵他喝著罐裡的泉水!

  半罐清水,一口氣進了老人肚裡,清冽冷冰的泉水,好像使那老人神志清醒了不少。

  他喘息幾聲,緩緩張開眼來,望著高戰問:「你……你是誰啊?」

  高戰忙道:「晚輩高戰,因一位朋友受了重傷,特地趕來拜求老前輩的,想不到……」以下的話,高戰想了想,終於又嚥回肚裡沒有說出來。

  那老人臉上充滿了詫異的表情,緊跟著問道:「你是來找我的?你怎知我會在這兒呢?」

  高戰道:「晚輩系因無為上人所囑,特從南海普陀趕到此地來!」

  老人聽了,詫色越濃,沉吟著道:「無為上人……無為上人,我並不認識這樣一個人呀?」

  高戰急忙解釋道「無為上人便是從前少林三老之一,從前的法號,稱為靈鏡大師,也許你老人家……。」

  老人不待他說完,叫道:「啊!不錯,少林三老聲名赫赫,老朽倒是早有耳聞,但,他們與老朽從無一面之識,怎知我現在此地呢?」

  高戰無可奈何地笑笑,心想:這位孫老前輩必是傷重神志不清,一時記不起來了。

  那老人想了一會,忽然微笑說道:「我知道了,你們是來尋那百草仙師的,卻把我錯當了他了……。」

  高戰驚道:「什麼?你老人家不是孫老前輩?」

  老人含笑搖了搖頭,浩然歎息一聲,吃力地又仰面躺回坑上,卻沒有出聲回答這句話。

  高戰越加不解,訝然忖道:難道這小峰上不只孫老前輩一人居住?難道我找錯了地方?

  方在狐疑,卻聽屋外一個嬌脆的嗓音叫道:「敢問孫不韋孫老前輩可在家中?」

  高戰吃了一驚,聽那聲音,竟是發自女子口中,這時屋外除了金英,怎會又有旁的女人?

  他駭然之下,無暇再顧坑上老人,身形一閃,出了茅屋,定睛一看,果見一個身著灰色疾服的負劍少女當門而立,另在距金英不遠的草坪上,仰面躺著一個滿臉血污的少年男子。

  高戰首先望望金英,見她仍沉沉而臥,並無異狀,這才放了心,轉面瞧那灰衣女郎,卻覺似有幾分面熟,忙抱拳道:「姑娘要找什麼人?」

  那灰衣女郎也拱手道:「我姓張,現有急事,特來求見百草仙師孫前輩。」

  高戰道:「張姑娘來得不巧,孫老前輩現在不在家中,在下也是……」

  灰衣少女顯然很急,不等高戰說完,搶著又道:「我師兄中了毒砂,不能拖過十二個時辰,務必要求孫老前輩替他解毒療傷,否則。……。」

  高戰苦笑道:「在下也與張姑娘一般急著要見孫老前輩,可惜,他老人家不在。」

  灰衣女郎狐疑地道:「孫老前輩既然不在,方才閣下在屋中是跟誰談話?」

  高戰雖覺這女郎言談未免有些專橫,但想到她師兄負傷,不知從多遠專程趕來,自是免不了焦急,於是淡淡一笑,道:「屋中那一位,也是一位身負重傷的老人,或許他也跟你我一樣,是特來求助療傷的呢。」

  灰衣女郎沉吟片刻,忽然道:「聽說孫老前輩隱居此地多年,從來足跡不離華山,他怎會不在呢?」

  高戰聳聳肩頭道:「這個,在下與姑娘一樣不解。」

  灰衣女郎冷笑一聲,道:「我不信,他必定在屋裡,只是不願意見外人罷了。」

  高戰對這灰衣女郎的固執和不相信自己,引起極度的不快,也冷冷答道:「在下一片好心,姑娘既然不信,在下也沒有解說之法。」

  高戰已微有些怒氣,轉念又想:一個焦急的人總是口不擇言的,我何苦與她爭論什麼?

  他本是忠厚豁達之人.想到這裡,自顧淡然一笑,便向金英走去。

  那知才走了兩步,忽聽那灰衣女郎厲聲叱道:「你笑什麼?」

  高戰一怔停步,緩緩道:「在下自覺好笑,難道也礙了姑娘的事?」

  灰衣女郎道:「哼!你一定心裡罵我吹大話是不是?告訴你,咱們師父也是江湖中頂兒尖兒的人物,你不要狗眼看人低。」

  高戰不悅道:「在下與姑娘素無一面之識,姑娘的令師名聲再大,難道就教姑娘這般出口傷人的嗎?」

  灰衣女郎冷笑道:「便是傷了你,又打什麼緊?」

  高戰斜退一步,原待發作,但終又強自壓抑住怒火,暗道:高戰!高戰!你是為了救英弟的傷而來的,怎能這樣動輒跟人家生氣呢?

  然而,那灰衣少女盛氣凌人的眈眈注視著他,臉上滿是一付不屑的神態,又使他不能平白忍下這口氣來,便也冷笑著道:「令師能教調出這種目空一切的高人,想必也是了不得的人物,在下倒想拜聞令師大名是怎樣稱呼的?」

  灰衣女郎傲笑道:「你總聽過關外當今第一高人,天煞星君四個字吧?」

  高戰駭然一驚,但繼而失聲大笑起來,道:「啊!原來你是說字文彤?」

  灰衣女郎臉色一沉,道:「你敢直呼我師父名諱,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高戰笑道:「不敢,在下雖是江湖無名之輩,但與令師,倒有數面之緣。」

  灰衣女郎喝道:「那麼你是誰?」

  高戰道:「在下姓高名戰,姑娘可是張麗彤張姑娘?」

  灰衣女郎大吃一驚,身不由己一連緩退了好幾步,駭呼道:「啊!你就是高戰!」

  高戰見她驚惶之色,心裡竟有說不出的滿足,張麗彤和文倫師兄妹為了爭奪丐幫大位,曾在那座荒野中的土地廟裡和師兄李鵬兒朝過相,難怪方才一見之下,覺得有些面熟。想起師兄,他不禁又興起無限懷念,古廟一別,師兄李鵬兒和自己多年音訊未通,至今不知下落何方,而自己這些年來東奔西走,一事無成,回想起來,亦有幾分愧意。

  這時,張麗彤已經由驚而憤,由憤而怒,忽然「嗆」地一聲響,抽出肩後長劍,沉聲喝道:「姓高的,你師兄搶了咱們丐幫幫主大位,害得我師兄好苦,今天姑娘跟你拼了。」

  說著,一領長劍,「刷」地分心刺了過來。

  高戰忙一擰腰,閃過劍鋒,道:「且慢,你師兄的傷,難道是我李師兄傷的嗎?」

  張麗彤切齒道:「雖不是他親手打傷的,但若不是因為幫主大位,咱們不落敗而走,怎會被天魔金欹的毒砂所傷,姓高的,這筆賬,姑娘反正算在你的頭上。」

  話聲未落,又是刷刷兩劍,橫飛而至。

  高戰腳踏小戢島慧大師所授「詰摩步法」,輕妙地又閃開兩劍,心裡卻在自忖:這件事怎又扯上了天魔金欹?那金欹不是毒君金一鵬的徒兒嗎?難怪文倫吃他毒砂打傷,竟會這樣重。

  他曾經在土地廟中目睹李鵬兒和文倫爭位之戰,那時李鵬兒本可打敗文倫,但為了張麗彤幽怨的一瞥,才失手反被文倫刺傷,這些往事歷歷在目,無疑地,師兄李鵬兒已對這位張姑娘頗有幾分動心,高戰愛屋及烏,自然不想跟她動手。

  匆匆間張麗彤已快攻了十餘劍,但都在高戰的曼妙身法之下化為烏有,她情急之下,嬌叱一聲,劍勢陡地一變,越發層層洶湧,展開了天煞星君字文彤平生得意劍法「萬流歸宗」來,忽然,草坪上的文倫發出一聲低沉的呻吟聲。

  張麗彤雖然急怒羞惱之下,耳目卻仍不離師兄左右,一見文倫痛苦的呻吟起來,登時收劍躍退,理也不理高戰,逕自奔到文倫身邊,一條腿跪在地上,低聲急問:「師哥哥,你怎麼啦?那兒不舒服麼?」

  文倫痛苦的扭動了一下身子,呢哺著道:「你……你在跟誰說話?」

  張麗彤柔聲道:「我們碰到李鵬兒的師弟高戰,正要殺了他替你出氣哩!」

  文倫那血肉模糊的臉上一陣抽動,急急說道:「是高戰?」

  「是呀!師哥哥,咱們被他師兄害苦了,好容易竟在這荒山中碰見了他……」

  「不!你不是他的對手……師父呢……師父怎麼沒有來……」

  「師父就要到了,他老人家叫我先送你來華山,求見孫不韋前輩,孫老前輩會替你治好傷勢的,師哥哥,你放心吧!」

  文倫痛苦地輕歎一聲,恨恨說道:「等我傷勢好了,一定要找李鵬兒和金欹報仇,師妹,你快帶我去見孫老前輩!」

  張麗彤頓了頓,點頭道:「好的,但孫老前輩現在不在家,咱們須得等他回來。」

  文倫忽然奮力叫道:「不!不!我要趕快治好傷,趕快去報仇,你快些帶我去呀!」

  這一聲大叫,也許抖動了傷口,叫聲才落,緊跟著又低聲呻吟起來。

  張麗彤滿臉憐惜地用一條毛巾替他拭著創口上流出來的污水,一面柔聲安慰他道:「師哥哥,你千萬忍耐一會兒,我這就帶你去了。」

  說著,果然從草地上將文倫抱起,一步一步向茅屋行去……。

  高戰看到這裡,不覺癡了,不知不覺卻為師兄感到萬分失望,瞧這情景,張麗彤固是個溫柔多情而體貼的姑娘,但她一顆心早已給了文倫,只怕再不會有所動搖。

  他深深為張麗彤的柔順而感動,唯可惜的是,這樣一個好!」

  娘.竟會愛上那專橫陰狠的文倫。

  天地間的事,往往是這樣難以捉摸,高戰喟歎一聲,僅只癡癡望著張麗彤已經抱著文倫跨進屋去,卻不忍再出聲阻止他們。

  茅屋中傳來一陣陣人語,或許是文倫和張麗彤在切切私語,或許是張麗彤也發現了土坑上的殘廢老人,正好奇地盤詰著他……高戰只覺心中空蕩蕩的,無意細聽,迷惘地依著金英席地坐下。

  驀地,忽聽有人輕聲作歌而來:「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猶是可,最毒婦人心……。」

  高戰聽那歌聲,想起石上刻字,心知這人必是那隱居華山的「百草仙師」孫不韋,連忙站起身來,恭謹地側立而候。

  不片刻,歌聲頓止,林邊緩緩轉出一個頭戴竹笠的老年農人,肩荷小鋤,鋤頭上掛著一只竹籃,籃裡放著幾株小草。

  那老人才到溪邊,抬目看見高戰,登時臉色一沉,雙目暴射出兩道攝人精光,沉聲道:「喂,那小伙子,你是誰?」

  高戰慌忙抱拳為禮,答道:「晚輩高戰,特來拜謁孫老前輩老人不等他說完,連連揮手道:「快滾!快滾!我這塊地上何等乾淨,如今被你這蠢物帶了個污髒的臭女人來,連地上草也弄污了,念你遠來,趕快給我滾開吧!」

  高戰被他一陣搶白,弄不清他何以如此,看看金英,又看看那老人,不知該如何解說才好。

  那老人見他不答,更怒道:「你還敢不聽我的吩咐麼?」

  高戰忙道:「這位姑娘是在下一位知友,正因她身負重傷,所以才……。」

  老人將頭亂搖,連聲喝道:「我不聽你這些廢話,你只先將那臭女人趕到溪這邊來,不要污了我的草地,那時說不遲。」

  高戰見他對女人竟痛恨厭惡如此,心裡冷了半截,但他想到無為上人臨時曾囑咐自己,說這孫不韋性情十分古怪,見面時務必忍耐,當下只得強忍悶氣,將金英抱起,躍過了小溪。

  孫不韋生像怕金英連他也污了,竟遠遠避開,高戰從這邊過溪,他卻從另邊躍過溪那邊,第一件事,便是放下鋤頭和籃子,匆匆從懷裡取出一些白色粉末,灑在金英躺過的地方,口裡哺哺說道:「真倒霉,好好一片草坪,活生生被這合物弄髒了。」

  那白色粉末落在草地上,不斷發出「嗤嗤」輕響,一陣陣青煙揚起,一大片草坪頓時都枯萎死去。

  高戰瞪眼看著他那古怪動作,弄得哭笑不得,忍氣吞聲直到他酒完藥粉,又到小溪裡洗好手,這才又道:「老前輩可容在下說話了嗎?」

  孫不韋道:「有話只管說,但切記不要提到臭女人,我生平最怕女人,你對我提到那些臭烘烘的東西,連耳朵也污了。」

  高戰長吁一口氣。正色說道:「晚輩姓高名戰,乃是……。」

  孫不韋不耐地插口道:「我知道你是高戰便行了,你只管往下說,說完快滾,最好帶了那臭東西離我越遠越妙。」

  高戰心裡有些氣,又不便發作,只得又道:「晚輩系奉普陀禪林上院無為上人差遣,千裡趕來,欲求老前輩一粒九轉續心丹。」

  孫不韋沉思片刻,突然雙目一睜,隔岸瞪著高戰,好半響,才冷冷道:「真是老和尚叫你來的?」

  高戰忙道:「晚輩焉敢欺瞞老前輩。」

  孫不韋將手一伸,道:「拿來!」

  高戰一怔,道:「老前輩欲索什麼?」

  孫不韋放聲笑道:「原來是個冒牌貨,連老和尚的信物也不知道,竟敢前來誑詐老夫的珍藥。」

  說著,突地笑容一沉,厲聲又道:「老朽現有正事,算你運道不錯,你立刻給我滾離華山,是你命大,否則,你別怪姓孫的對小輩不肯留情。」

  高戰方要再分辨,無奈那孫不韋早掉頭向茅屋大步而去了。

  跋涉千里,找尋了許久,好容易見到,不想僅只三言兩語,便被驅了出來,高戰怔怔望著孫不韋的背影,心裡真是又氣又羞,又急又恨,若是別人,只怕早已發作起來。似高戰秉性渾厚,細細回想,必是無為上人在匆忙之中,忘了給自己什麼憑信之物,以致才不能得到孫不韋的信任。

  可是,如今萬里關山的趕來,金英已經奄奄一息,要想再回普陀,往返至少二天,事實上萬萬來不及,難道就這樣眼睜睜看著金英死在這兒?

  可憐他一向堅韌成性,此刻也不禁仿惶失望了,低頭看,金英是那麼懦弱的依偎在胸前,生命的燈油,已經快要乾涸了,而他堂堂昂藏丈夫,卻束手無法挽救那隨時都可能熄滅的火花。

  熱淚在他眼眶中淚動,但他極力忍住,沒有讓它掉落下來。

  忽然,對面茅屋中傳來一聲大喝!

  高戰抬頭望去,但見孫不韋正提著鋤頭,狂風般追趕張麗彤和文倫,張麗彤倉逞疾避,才到溪邊,已被孫不韋騰身追上,鐵鋤掄起,摟頭砸了下來。

  張麗彤抱著文倫一個急轉,閃開五尺,急叫道:「老前輩請住手,咱們有話奉陳。」

  孫不韋叱道:「陳什麼?我先打殺了你這臭貨,你竟敢連我存身的茅屋也去污了。」說著,鋤柄一橫,又攔腰掃到。

  張麗彤仰身倒退了一丈四五,高叫道:「老前輩,咱們是天煞星君門下……。」

  孫不韋道:「你便是殺千刀星君的門下,我今天也活剝你一層臭皮再說。」

  緊跟著,鐵鋤一輪疾揮,又將張麗彤迫退了三丈有餘。

  張麗彤無奈,只得抱著師兄拔步循小溪飛奔,孫不韋望見,跌足道:「完了!完了!多年心血,全被這臭貨毀於一旦,今天不殺了你,叫人怎能甘心。」

  他提鋤飛步追去,身法竟快得驚人,不過三五個起落,已追到張麗彤身後,鐵鋤一舉,照准張麗彤背心,奮力就是一鋤。

  這一鋤既准又快,連高戰也看得替張麗彤暗捏一把冷汗,但那張麗彤不愧深得天煞星君嫡傳,鋤頭將臨頭頂上,忽然柳腰一折,扭身一轉,堪堪避開鐵鋤,蓮足頓處,身子已騰空而起,向小溪這一邊飛落。

  孫不韋一鋤擊在地上,「蓬」然一聲,地上登時添了尺許深一個土坑,但他兀自不肯放松,棄了鐵鋤,揚手一拳,竟用內家至高功力,打出一記「百步神拳」。

  張麗彤此時身在空中,又抱著師兄文倫,眼看無處可避,便要傷在拳力內勁之下。

  忽地,空中「波」地響起一聲清脆的響聲,回風激盪,帶得張麗彤在小溪上一個翻滾,摔落在溪這一邊,對岸的「百草仙師」孫不韋也被震得身軀連晃,險些拿樁不穩。

  溪邊偉然立著一人,正是天煞星君。

  這時候,張麗彤已從地上爬起身來,她手裡抱著文倫依然並未放鬆。

  天煞星君瞥了高戰一眼,臉上登時現出驚容,但瞬息便又鎮靜下來,向對岸的孫不韋拱手笑道:「孫兄,多年不見,你就這樣對待故友門下,未免有些說不過去吧?」

  孫不韋氣鼓鼓地答道:「你我既是舊識,卻怎的弄個臭貨來污我清淨之地?」

  天煞星君笑道:「這也難怪,老朽原關照她在溪外守候,等我趕到再當面相求孫兄,無奈孩子們性急一些,以致觸犯了孫兄禁忌,孫兄看老朽薄面,尚請多予曲諒。」

  高戰聽了大奇,想那天煞星君是何等狂妄之人,不料今日也有低頭求人的時候!

  但那孫不韋把頭連搖,道:「老夫平生最恨女人,你那徒兒居然跑到我房裡坐著,這股臭氣,永遠也沒法清除,老夫看在當年與你曾有一面之識,姑且饒過她這一遭,你快帶著她滾吧!」

  天煞星君仍是笑道:「孫兄何必跟他們小孩子一般見識,一切開罪之處,老朽這裡謝罪便了。」

  孫不韋冷冷道:「你這樣低聲求我,定有什麼事要我幫忙是嗎?」

  天煞星君道:「不敢當此重罪,只盼看在你我當年相識份上,要煩孫兄替小徒診治一下臉上毒砂之傷。」

  孫不韋搖頭道:「這事休提了,我正忙著,沒有時間再收病人。」

  天煞星君回目望了高戰一眼,目光中透著疑問,高戰忙大聲說道:「孫老前輩另有待治的病人,你不要以為是我。」

  天煞星君陰笑頷首,又向孫不韋道:「孫兄如肯抽暇成全,老朽另備薄禮,權充酬謝。」

  說著從懷裡取出一個小包,緩緩一層一層解開。

  孫不韋冷笑道:「字文彤,你是想用利來誘我姓孫的嗎?」

  天煞星君道:「老朽不敢有這意思,但這東西果真是曠世難尋的至寶,老朽無意得來,特地轉贈孫兄。」

  他一面說道,一面抖開包裹,手上毫光連閃,托著兩粒鴨蛋大小圓晶瑩的珠子。

  孫不韋一見,兩眼瞪得老大,失聲驚叫道:「是雌雄水火風雷珠,字文彤,你從哪裡得來的!」

  天煞星君見他那種驚詫駭然之色,忍不住仰頭哈哈大笑,道:「孫兄,這珠子對你用處有多大?不須老朽多作解說,只要你肯替倫兒醫好臉上毒傷,它們便是你的東西了。」

  但他話才說完,忽聽旁邊一個冷冷的聲音接道:「宇文彤,東西不是你的,你憑什麼資格送人?」

  孫不韋和天煞星君同時一驚,回頭望去,卻見高戰挺身站在側面,目光灼灼瞪視著天煞星君宇文彤。

  原來高戰在天煞星君取出水火風雷珠之際,早已一眼認出正是天煞星君從辛叔叔身上搶去的失物,急忙放下金英,輕輕縱身躍過來,反聽他要將此珠轉送「百草仙師」孫不韋,吃驚之下,連忙開口阻擋。

  天煞星君橫了他一眼,兩手一合,又將寶珠揣進懷中,然後冷冷說道:「這珠子不是老夫的,難道會是你高戰的嗎?」

  高戰道:「不!這是辛叔叔的東西,是你趁他受傷時出手搶了去的。」

  天煞星君冷哼道:「這倒奇怪,珠子又不是他姓辛的從娘胎裡帶來,怎知便是辛捷之物,天下至寶,唯有德者居之而已。」

  孫不韋聳聳肩,道:「幸好我還沒受贓物,原來還有這許多糾葛,你們自己算賬吧,恕我沒功夫相陪!」

  說完,轉身匆匆奔進茅屋中。

  天煞星君恨得直咬牙,憤憤說道:「高戰,老夫與你無仇,你為何屢次壞我大事?」

  高戰道:「那珠子本來不是你自己的東西,你怎能拿來送人?」

  天煞星君廢然長歎一聲,揮揮手,道:「唉!去吧!你雖是個淳樸癡渾的人,但屢次壞我大事,終屬可惡,我再饒你一次,你去吧!」

  高戰挺立抗聲道:「不管你喜不喜歡我,那兩粒珠子,你得還我才行,因為那是辛叔叔的不是你的。」

  天煞星君怒目一睜,冷叱道:「高戰,老朽惜你天縱之才,不願跟你翻臉,前次為你已饒了辛捷一命,你不要再不識進退。」

  高戰昂然不懼,答道:「你只把珠子還我,咱們從此就不相干了。」

  天煞星君叱道:「你當真敢攔阻我的去路?」

  高戰道:「你不還珠子,休想離開。」

  天煞星君忽然發出一陣陰惻惻的笑聲,道:「好!好!你倒反逼起老夫來,我叫你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高戰心知天煞星君一身功力非同小可,一反手,「嗖」地抽出鐵戟,橫胸而待。

  天藍星君精目翻了幾翻,笑道:「以老夫身份,豈能跟你一個小輩動手。」

  一抬手,叫道:「彤兒,你過來,替為師領教這位高少俠幾招。」

  他可不知道高戰此時功力,其實並不在他之下,只當仍是當年古廟中碰上的忠厚少年,因此自己不屑動手,倒把徒兒張麗彤喚來代自己出戰。

  張麗彤應了一聲,放下文倫,單掌一翻,「嗆」地一聲撤出長劍。

  高戰忙道:「你這徒弟不是我的對手,你還是自己……」

  一句未了,張麗彤忽然嬌叱一聲,長劍一圈,分心刺來,罵道:「好狂的人,竟敢看不起姑娘。」

  高戰左腳向後反跨一步,鐵戟一舉,在胸前陡然劃了半個圈子,「噹」地一聲脆響,張麗彤的劍勢悉數被封出去,高戰誠懇地道:「不是我小看姑娘,這事由令師而起,自當由令師而終,你還是少管的好。」

  張麗彤怒道:「胡說,姑娘偏要試試你憑什麼這樣驕傲。」

  同時,振劍一揮,竟然出盡全力,攔腰又掃了過來。

  高戰本是忠厚君子,無可奈何之下,鐵戟一豎,「噹」地又是一招硬封,這一次他手上暗暗貫注了六成真力,脆響聲中,張麗彤直被震得玉臂發麻,身不由己倒退了兩步。

  大煞星君也料不到高戰內力會如此雄厚,眉頭皺了皺,道:「彤兒,用萬流歸宗劍法領教高少俠幾招絕學。」

  張麗彤抱劍應聲:「是」!拉開劍勢,果然使出了「萬流歸宗」第一招「磷焰飄墳」,劍尖似幻似虛,分點高戰胸前三大要穴。

  天煞星君這套「萬流歸宗」劍法本是他東偷一招,西學一式,再加融會集研而成,這招「磷焰飄墳」,實系從武當「落黎劍」招變化而來,長劍出手,全是虛招,但如果敵手硬用老招應戰,卻也能化虛為實,端的神妙莫測。

  但他們怎知道高戰迭逢奇遇,恰好也是個博學雜匯的人,一根鐵戟上,有梅山民的「虯枝劍法」,平凡上人的「大衍十式」,以及四十九招「無敵戟法」,夾雜著從「恆河三佛」的天竺杖法變化而成的奇妙之學,施展開來,竟比「萬流歸宗」還要詭異十倍。

  他一見張麗彤劍影飄忽,便知這招必是虛招,抱元守一,決不擅動,那鐵戟戟尖朝天,竟是少林心法「朝天一柱香」的姿態。

  張麗彤冷哼一聲,驀地扭身一閃,手中跟著化為第二招「鬼王飛叉」,突然劃向下肋,一竟是「峨嵋」派五鬼劍招中絕學。

  高戰淡淡一笑,鐵戟的彈出,圈臂一搶,化作漫天戟雨,所用的卻是平凡上人「大行十式」的首式「方生不息」。

  但聽「叮叮」兩響,張麗彤急欲撤招已經不及,長劍才觸著那滿空戟影,直被盪開半丈以外。

  這時候高戰如欲傷她,真如探羹取物一般,但他卻立在原地也未動,僅只微笑著道:「姑娘暫且後退,在下自與令師了斷。」

  天煞星君臉上變色,緩步走了過來,揮揮手,道:「好,彤兒就暫時退下去吧,為師要親自領教他幾手古怪之學。」

  張麗彤滿面愧色,正要退後,天煞星君又忽伸出左手,道:「彤兒,把你的劍給我。」

  張麗彤微感一怔,她素知師父平生難得使用幾次兵刃,近年中,除了跟辛捷曾力拼激戰,動用過兵刃之外,一般武林中人,根本不在他眼中,如今連他也要索劍應敵,足見高戰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了。

  她懷著異樣的心情斜瞥了高戰一眼,一聲不響,把長劍默默遞給了師父,蓮步輕移,向後退了三步。

  天煞星君冷冷說道:「彤兒,再往後退遠一些。」

  張麗彤遵命又向後退了兩步,天煞星君卻又道:「再退遠些。」

  從這些跡象看來,天煞星君已將高戰視作平生大敵,唯恐場地不夠,無法施展快速身法,像這種情形,張麗彤出師以來,今天還是第一次見到。

  她默默直退到兩丈外,緩緩抬起目光,似怨似佩地向高戰凝望了一眼。

  恰好高戰也正兩眼凝注著她,四目相交,張麗彤渾身一震,浮現兩朵莫名其妙的紅暈。

  高戰也猛地心頭一動,忖道:啊!是了!師兄那年正為了這一對目光,甘心情願挨了文倫一劍,原來這張姑娘果然是個攝魄拘魂的女子!

  他心涉旁騖,一時倒把對面的天煞星君忘了,陡地耳邊響起一聲冷叱:「高戰,怎不動手?」

  高戰一驚,連忙抱朝旋身飄退兩步,恭謹地道:「在下曾蒙前輩傳透骨打穴心法,心中無時或忘,前輩如能將寶珠賜還,在下萬不敢放肆跟前輩動手。」

  天煞星君冷笑道:「你把我字文彤看得太容易說話了,以為三言兩語,便能騙哄到在下麼?」

  高戰道:「前輩既願將這珠子贈送別人,想必已不需用,但卻怎的不肯賜還在下?」

  天煞星君哈哈笑道:「廢話真多,你能接我百招,那時再談寶珠也不遲。」

  說著,左手驕指一領劍身,「刷」地身形一轉,忽然避開正面,斜裡刺出手,那劍尖上微一顫抖,「嘶」地輕響,眨眼便點到高戰喉間。

  高戰見他出手一招不但快速絕倫,而且狠毒精準,果然遠不是張麗彤所能比擬,當下不敢怠慢,鐵戟橫飛直迫,「叮」然一聲,兩人各自退了一步。

  天煞星君嘿嘿笑道:「想不到風柏楊竟能調教出這等佳徒,來來來!老夫索興放手試試你有多大能為。」

  兩人各自凝神遊走半圈,陡地劍戟並舉,閃電般互換了七八招,重又躍退待敵,就在那短暫的一觸即分之下,二人實已各出絕學,深深地試探出對方武功的精奧之處。

  天煞星君越想越驚,暗道:「高戰一個二十來歲少年,此時內力招式,竟無一件在自己之下,倘如再假以數年時間,天下那還有他的對手?

  他從前激戰辛捷,已深深覺得後生可畏,但現在他才發覺辛捷實際功力,只怕也難超過高戰了。

  漸漸地,二人由慢而快,寒光縱橫,匆匆已折了七八十招,天煞星君心悸不已,而高戰卻灑脫飄逸,生像尚未出盡全力似的。

  這時候,紅日已高高掛在天空,燦爛的陽光,照射著溪邊倏落兩條人影,劍戟上的寒芒,被陽光一映,越發閃耀著刺眼的光輝。

  孫不韋突然從茅屋中踱了出來,當他一眼望見天煞星君下和高戰激戰不下時,不覺怒目叱道:「你們要拚命,盡可滾得遠些,再在老夫這裡撤野,休怪我不客氣了。」

  高戰猛然記起金英身上重傷,暗責道:高戰啊!英弟命在頃刻,你卻只顧爭這寶珠,要是因而延誤了時間,那如何是好?

  他心中一急,難免神志略分,天煞星君是何等人物,登時力透劍尖,趁虛而人,寒光透過,「嗤」地一聲響,左肩上一片衣襟,已被劍尖上射發的劍氣挑破。

  高戰突然一聲大喝,戟桿一擰,掠飛起來,疾翻腕肘,迎著天煞星君的劍身一圈一振。

  朝上月牙和劍身相交,「嚓」地絞在一起,天煞星君駭然一震,深吸一口真氣,奮力向懷中一帶。

  高戰忍著肩上痛楚,也將體內「先天氣功」運足,忽地吐氣開聲,掄臂猛揮。

  只聽得「鏗」然一聲響,天煞星君登登登登連退四步,手上只剩下半截斷劍,逞然不知如何是好。

  高戰插回鐵戟朗聲道:「在下決不以兵器堅硬取勝,你如有意再戰,在下定赤手對敵。」

  天煞星君狂笑兩聲,揚手擲去斷劍,道:「好是再好不過,但這兒是孫兄隱居之地,咱們又各有事在身,且等事了,你我再分勝負如何?」

  高戰點點頭道:「在下定當遵命,只盼前輩不要爽約,並把寶珠攜來才好。」

  天煞星君臉上泛著紅暈,向張麗彤揮手,道:「彤兒,咱們暫時離開此地!」

  張麗彤忙又抱起文倫,天煞星君遙遙向孫不韋冷笑兩聲,道:「打擾孫兄靜修,宇文彤今夜親來賠禮!」

  孫不韋卻爽然笑道:「那倒不必了,你只別再弄些臭女人到我茅屋中,咱們交情總在的。」

  天煞星君頭也不回,領著兩個徒見匆匆而去。

  孫不韋冷冷瞥了高戰一眼,緩緩說道:「論理你既無信物,我的九轉護心丸何等寶貴,豈能輕易給你,但你在我離家之時,代我看護病友,純情可嘉,我就謝你一粒藥丸吧!」

  高戰怎麼也想不到他會突然答應贈藥,一時大喜過望,忙拱手躬身道:「多謝老前輩恩典……」

  孫不韋突然擺手道:「且慢道謝,我那藥丸雖然答應給你,但此時身邊並無存藥,恰巧我一位好友也因身中劇毒,自斷了手腳,非九轉護心丸無法除去內腑餘毒,我已外出三天采來藥本,現在就要開爐煉藥,最快也要明晨才能煉好,在煉藥期間,你必須替我守關護法,勿使外人干擾。」

  高戰忙道:「晚輩自當效勞,只是……」他看看金英,遲疑了一會,又道:「只是,晚輩這位朋友,恐怕難以支撐許多……」

  孫不韋臉色突然一沉,道:「臭女人的事,老夫一向不管,我是看你誠實忠厚,才允你守關換藥,你不要再拿什麼理由來煩我。」

  高戰沉吟半晌,只得道:「好吧!晚輩敬遵前輩的吩咐就是。」

  孫不韋道:「那麼,你現在立刻帶她離開遠遠的,今夜酉時初刻,再來此地聽我分配。」

  高戰方要再求他幾句,孫不韋早已掉頭連自回屋去了。

  他深知這種隱士怪人,一言出口,萬難折彎,不得已輕歎一聲,抱起金英,緩緩向林中行去。

  金英在懷中似如無物,連氣息也低微難辨,高戰心裡又急又愁,漫無目的地向林子中行去,心裡暗道:我必須先尋個安全而隱蔽的地方安置好英弟,替她行功助力暫時阻擋一下傷勢惡化,等明天取到「九轉護心丸」,便不礙事了。

  思念中,他已穿過密林,目先過處,又看見林子邊那塊刻著字跡的石塊,高戰無可奈何的搖搖頭,低聲哺哺說道:「孫老前輩不知為了什麼傷心恨事,才將天下婦女比作了蛇蠍,唉!他真是個難以瞭解的怪人了。」

  不久,他又回到了山巔落地之處,那通靈巨鶴仍挺立在那裡,高戰不覺後悔,道:「我怎會想不起它呢?方纔如有它在,孫老前輩不會再懷疑咱們是假冒無為上人的名了,不過,那也是沒有用的,他身上並無存藥,縱信得我過,又能怎樣呢?」

  高戰輕輕放下金英,撫摸著巨鶴的羽翎,低聲說道:「大鶴!

  大鶴!咱們要在這兒多耽延一天,你放心先去休息去吧!」

  巨鶴低鳴一聲,點了兩點頭。

  高戰不覺笑道:「真是個聽話的好大鶴,今夜我有要緊的事不能留在這兒,你能替我守護著這位金姑娘呢?」

  那巨鶴果然又點點頭。

  高戰覺得有趣,於是又道:「金姑娘傷勢很重,這兒雖然不會有人來,但毒蛇野獸只怕是有的,你要小心看護她,別讓什麼毒蟲爬近她身邊來,等到咱們醫好了她,那時叫她吹笛子給你聽,好不好?」

  他這時滿腔心事,苦無可訴之人,就把大鶴當作了傾吐的對象,哺哺低聲細語叮嚀,那巨鶴當真通靈無比,—一心領神會,頓使高戰幽悶的心境開朗了許多。

  一天很快又過去了,黃昏時,高戰已替金英行功助力治療了三次,金英氣息似乎正常了許多,高戰又尋些斷樹,替她搭蓋了一間小小草屋,地上鋪著乾草,使她舒適地躺著,然後準備動身替孫不韋守關護丹。

  那知就在這時候,忽聽一陣低沉的沙沙足音,急急向峰頂行來。

  高戰駭然一驚,忖道:「怪了,這山上難道還有人跡麼?急忙向巨鶴打個手勢,一人一鶴閃身隱在一塊大石後面。

  過了片刻,暮色中出現了兩個黑影,一路不停直奔峰頂,近了一看,竟然是天煞星君和張麗彤,張麗彤懷裡仍然緊緊抱著文倫。

  高戰暗叫糟糕,他們一到峰頂,自己怎能放心離開,再說彼此近在颶尺,也難得不被他們發覺。

  他固然不懼天煞星君,但卻不能不替金英擔心。

  天煞星君領著張麗彤在山徑盡頭大石下停步,仰面望望石頂,低聲說道:「彤兒,你帶著你師兄就在石上休息一會,等夜色深了,師父再去那孫老兒住處,務要奪他一粒九轉護心丸回來,替你師兄治傷。」

  張麗彤道:「師父,不知那九轉護心丸也能醫好師兄臉上的傷疤嗎?」

  天煞星君尚未回答,卻聽文倫冷冷說道:「你只關心我臉上的創疤,難道留下創疤就不是人了嗎?我知道,要是我臉上疤痕去不掉,你準會離開咱們的。」

  張麗彤淒聲道:「師兄,你怎的會這樣想呢?難道我的心,你還不知道嗎?」

  文倫道:「我怎麼不知道,上次我親眼見你和李鵬兒眉來眼去,今天你又跟高戰那賊廝眉目傳情,哼!你當我是瞎子麼?」

  高戰大怒,暗罵道:真是放屁,我堂堂高戰,豈如你一般的小人麼?

  張麗彤輕聲呼道:「師父,你老人家看師兄說的話,啊!我恨不得把心思挖出來給他,偏是他不肯相信……」

  天煞星君似乎對文倫十分嬌寵,只低聲道:「好啦!不許再爭吵了,彤兒一番心意,做師父的最瞭解,倫兒,你不可過份冤枉了她。」

  文倫卻道:「師父,你還幫她說話呢,今天若是沒有她跟來,或許孫老兒給我治好傷了,偏她是個女人,才惹起孫老兒的怒火張麗彤滿腔委屈,低聲啼泣起來,天煞星君歎了一口氣,道:「這也怪不得彤兒了,都是師父忘了那孫老兒這層禁忌,才惹出這番差錯來,你們不知道,當年孫不韋年輕之時,是個出名的漂亮小伙子,偏生愛上一位年老的有夫之婦,一直癡迷不捨。

  後來那女人終於離開了丈夫和孩子,跟他私奔逃走。兩人雙宿雙飛了一段時日,那婦人漸漸又想念起孩子,一病不起,孫不韋各處尋藥替她治病,都沒有效力,眼看要斷氣了,恰巧這時候那婦人的丈夫帶著孩子尋了來,不想那婦人一見親生孩子,登時百病全消,立刻跟孫不韋分手,又跟著丈夫棄他而去。孫不韋傷心失意之極,從此發誓不出華山,並且永不肯再替人治病,也恨透了天下女人,才弄得這般半瘋半癲,行事乖戾。」

  高戰聽了這話,心裡方才恍然,私忖道:難怪孫前輩如此痛恨婦女,原來當年有這段傷心往事。

  文倫又問道:「師父,你老人家又怎麼和他認識的呢。』」

  天煞星君笑道:「那也是一場巧遇,有一次,為師追趕到一個仇家到華山來,偏巧那仇人又是個女子,孫不韋見我掌斃那女人,手下無情,誤以為也是個痛恨婦女之輩,竟自動跟我結交,彼此算是相識了,這已是多年前的事啦!這些年,為師也隱居關外,甚少涉蒞江南,想不到歲月這麼久,他那怪性格競絲毫也沒有改變。」

  說到這裡,天煞星君又柔聲安慰徒兒道:「倫兒,不許再跟彤兒吵鬧了,為師這就去替你取藥,你們暫在這大石上,不可輕易離開。」

  張麗彤忍住悲切,依舊抱著文倫,騰身躍上大石,天煞星君獨自展開身法,急急向那片密林而去。

  高戰躲在石後,心裡一時焦急萬分,他明知天煞星君這一去,勢必對百草仙師孫不韋不利,但張麗彤和文倫已上了大石,他如果躡蹤天煞星君,定會被他們看到,留著張麗彤和文倫,他也不敢放心離開金英……

  正在無計可施,忽然想到身邊的通靈巨鶴,高戰心念一動,忖道:無為上人曾說大鶴混身羽毛均經藥水浸洗,普通武林人物休想傷它,在孤島上,金魯厄曾一連幾次用內家掌力打中它,都未見它受傷,看來倒是真的。

  他輕輕附在巨鶴耳邊,悄聲道:「大鶴,大鶴,我有要緊事必須離開,你務必要好好保護著金姑娘。石上二人,一個負著重傷,另一個是個女子,你現在替我引開她們的注意,讓我趁空好走。」

  巨鶴彷彿聽懂了高戰的話意,「呱」地發出一聲清鳴,忽然展翅飛起,在石上繞了個圈子。

  張麗彤驚叫道:「呀!師哥哥你看,好大的一隻白鶴!」

  文倫冷聲說道:「白鶴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值得這般希奇正說間,巨鶴突地雙翅一收,箭矢般向石上直落下來,張嘴探處,啄向文倫腦門。

  張麗彤「呼」地一掌劈去,叫道:「不好,這石頭上必是鶴兒棲息的地方,她見咱們占了它的巢,所以不肯跟咱們甘休。」

  那巨鶴忽起忽落,撲擊了數次,張麗彤護住文倫,生怕他被大鶴啄傷了,文倫暴跳如雷,大聲呼喝道:「師妹,用劍砍它下來,這畜牲可惡,咱們偏不要讓它……」

  高戰趁他們糾纏無法分神,順著石邊,輕登巧縱,瞬息已奔進密林。

  他只怕自己奔得太慢,奮力展開身法,不消片刻,便到了草坪外小溪邊上。

  舉目望去,茅屋中已亮著燈火,窗上映著兩個人影,似是相對而坐,高戰一眼就認出其中一個正是「百草仙師」孫不韋,那麼另一個準是「天煞星君」宇文彤無疑了。

  高戰此時已經弄清楚「天煞星君」和孫不韋相交經過,不免躊躇著無法決定是不是該進屋去,方在溪邊彷徨,忽的身後風聲輕響,一條人影悄然落地。

  高戰本能地一鍺步,旋身一看,不由吃了一驚,原來身後那人竟是「天煞星君」字文彤。

  他大驚詫異,再望望窗口,燈光下仍是兩人對坐,咦!這不是出了鬼嗎?

  高戰渾身機伶伶打了個寒戰,不由自主連退了兩步。

  天煞星君向他陰陰一笑,低聲說道:「高戰,你趁夜掩回此地,足見老夫去後,你也並沒有討到九轉護心丸吧?」

  高戰沉聲道:「要到又如何?沒要到又如何?」

  天煞星君詭笑道:「小孩子家,心地真狹窄,敢情你還在跟老夫生氣,你跟我來,自有好處。

  他舉手作勢向高戰點了點,反身一縱二丈,逞向密林邊奔去,高戰略一遲疑,便也跟蹤到了林邊。

  天煞星君從懷裡取出兩粒「水火風雷珠」,笑道:「高戰,你不是要這兩粒寶珠嗎?白天老夫不過試試你心意,其實這珠子於我無益,你如真要,老夫就還給你也沒有什麼。」

  高戰不解他何以會說出這話來,瞪著眼沒有回答。

  天煞星君又輕笑說道:「你找來此目的,同在索取九轉護心靈藥,彼此目的既然相同,何不推誠合作,共同設法呢?」

  高戰聽了這話,方才恍然而悟,不禁笑道:「依你說便怎地?」

  天煞星君道:「你年輕涉世不深,不知那孫老兒乃是天下最古怪的人,平生恨透了婦女,你那位朋友雖是白髮婆婆門人,但如想向孫老兒求到靈丹,這一輩子,也不必癡心妄想。」

  高戰心裡好笑,但忍住笑意,問道:「依你說來,這不是沒有希望了嗎?」

  天煞星君笑道:「我叫你來此,自有妙計,你如肯跟我合作,咱們一同設法取到靈藥,二人均分,而且,我也把這一對寶珠奉還給你,這樣你可願意了嗎?」

  高戰佯道:「聽起來條件是很不錯,但你幹嗎不獨自下手,卻要拉我一同設法?」

  天煞星君略為沉吟,笑道:「不瞞你說,除非你我二人同心,一起行動,才有成功的希望,否則,今夜誰也別想弄到九轉護心丹。」

  高戰訝道:「這是為什麼呢?難道孫老前輩這般了得?」

  天煞星君道:「單只那孫老兒,倒不在老夫意下,但今日黃昏,他那兒又來了一個幫手,這人一身武學,卻不是簡單人物。」

  高戰駭然道:「你說的,可是現在和孫老前輩在窗前對坐的人麼?」

  天煞星君點點頭道:「正是那人。」

  高戰又問:「你自忖也不是那人的對手?」

  天煞星君臉色陰黯,緩緩說道:「如果只有他一人,老夫自信不輸於他,但如加上孫不韋,以二對一,老夫卻難有制勝的把握了。」

  高戰不由一驚道廠『那人是誰啊?」他知道天煞星君已是個目空一切的狂人,連他也對這人如此憚忌,足見此人必非凡俗。

  但天煞星君卻並未回答他的問話,反問道:「你願意跟老夫聯手對付孫不韋,奪取那珍貴的九轉護心丸嗎?」

  高戰生性忠厚,不喜狡詐,忽然笑道:「我也不瞞你說,孫老前輩已經答應給我一粒九轉護心丸,但他身上現無成藥,今夜要開爐煉製,我此來的目的,正是要替他老人家守爐護關,你這番算計,恐怕要落空了。」

  天煞星君一聽這話,從背心冒出一股冷汗,輕呼道:「真的麼」?

  高戰笑道:「自然是真,但你也不必失望,假如你能將水火風雷寶珠送還給我,我一定向孫老前輩再替你也求一粒,想來他老人家也不至不顧,你又何必以武強奪呢?」

  他只當這話說得合情合理,再妥當也沒有了,那知天煞星君聽了卻臉色慘變,目中暴射出森森凶光,半晌方才恨恨的道:「孫不韋呀孫不韋,原來你竟是如此偏心卑鄙的小人,我字文彤拼著兩敗俱傷,也叫你靈丹永難煉成。」

  說罷,扭轉頭狂奔而去。

  高戰急叫:「老前輩,老前輩,你請慢一些,聽我說……」

  但天煞星君除了回頭報以怨毒的一瞥之外,並未稍停,轉眼便奔進密林之中。

  高戰廢然長歎一聲,喃喃道:「難道我又說錯了麼?」

  追既無及,高戰只得獨自重往茅屋來。

  但等他重回小溪邊,茅屋窗口上人影已經沒有了,屋中火光閃耀,照得草坪上也是一片紅光。

  高戰想道:莫非孫老前輩已經開爐煉丹了?我得快些去才好!

  他毫未思索,縱身躍過小溪,逕向茅屋奔去。

  那知他才到門外,尚未出聲,驀地忽聽一聲冷笑,一個蒼勁的嗓音發自身後,道:「小朋友,站住!」

  高戰「霍」地旋身,不知何時身後已立著一個儒衫老人,正用一雙攝人的目光逼視著自己。

  高戰心知這人必是天煞星君口中的絕世高人了,連忙拱手道:「晚輩高戰,是孫老前輩相召,來為他老人家守爐護關的。」

  儒衫老人緩緩頷首,道:「我已經知道了,現在他丹爐業已啟用,正在煉製之中,此地有我守護,你回去吧!」

  高戰見他言語雖然冷峻,但威而不厲,話意間卻有幾分和藹,於是也恭敬地答道:「既是前輩吩咐,晚輩自當告退,但有一事,必須面陳孫老前輩,不知能否進屋一見呢?」

  儒衫老人道:「他正全神冶煉丹藥,你縱然進去,也無法跟他接談,有什麼話,便對我說也是一般。」

  高戰便將天煞星君合恨而去,誓言要破壞煉藥的經過大略說了一遍,那儒衫老人聽了僅只淡淡一笑,道:「好!我已經知道了,你盡可放心去吧!」

  高戰快快退過小溪,一面緩步離開,一面卻心裡暗想,這人不知究有多大本事,居然對天煞星君毫無絲毫戒懼之意,但這件事從我口裡引起,我若是自顧走開,萬一天煞星君盛怒之下突起發難,攔不住他,豈不壞了大事麼?啊!我何不隱在附近,暗中替孫老前輩守望一夜,天明後,也有臉收受他的九轉護心靈藥。

  主意打定,回頭兒那儒衫老人已經不在,連忙一閃身,飄落到一株樹後,屏息靜靜注視著茅屋前的草坪。空中斗轉星移,時間緩緩流過,茅屋前始終一片沉寂,不但未見天煞星君出現,連那儒衫老人也再沒有現身過,除了窗口映現著閃耀的熊熊火光,整座茅屋,就像是一座燒磚的磚窟。

  高戰耐心的躲在樹後,漸漸等過了一個時辰,時間已到深夜,仍未見一些異狀。

  他不禁自己有些失笑起來,忖道:我真是杞人憂天了,天煞星君早已承認不是那儒衫老人的對手,不過一句場面話,我卻當了真,白在這兒守候了一夜。

  高戰聳聳肩,準備回到山頂去看看金英,忽然,似聞「波」

  地一聲輕響。

  這響音雖低,高戰卻猛地一驚而覺,縱目望去,頓時發現有一溜慘綠色的火光,已從茅屋頂上燃燒起來。

  高戰大吃一驚,慌忙縱身疾掠,兩個起落,便飛過小溪,直撲茅屋,但就在他飛快搶到這一剎那間,整個茅屋屋頂,全都在一片熊熊烈火之中了。

  山風勁烈,茅草又是最容易燃燒的東西,一霎問,早成了一片火海,照得草坪和溪水盡成了紅色。

  高戰顧不得救火,雙掌進發,劈開木門,一閃身便衝了進去,大聲叫道:「孫老前輩,孫老前輩。」

  叫了兩聲,不見有人回答,這時滿室俱是煙塵,使人呼吸都有些窒息,高戰突然記起左側臥房中有一個殘廢老人,連忙騰身衝進屋內。

  臥室屋頂已被烈火燒穿,土坑上且已墜落下幾束帶火的茅草,那斷腿老人正驚惶地蜷伏在角落裡,衣襟距離火焰,僅只數才而已。

  高戰奔上前去,揮掌掃去杭上火頭,一探臀,將那殘廢老人抱了起來,扭頭向外便沖。

  剛剛跨出臥房,忽聽「卡察」一聲,一根豎梁從上斷落下來,恰巧落在方才斷腿老人倒臥之處。

  高戰暗稱僥倖,匆匆奔出大門,火舌已經將要掩住門口,他四顧不見一百草仙師」孫不韋,心裡大急,忙把那斷腿老人放在小溪對岸安全之處,自己返身又來尋找「百草仙師」。

  但,等他再度奔到門口,全屋早已被狂火吞沒,業已無法闖進屋去了。

  高戰急忙又轉到右側窗外,見窗口雖然也是火勢旺烈,卻約莫可以看出房裡尚未燒著。

  一股莫名的義憤從他心底升起,當下他連自己的安全都未遑多想,深呼一口氣,猛一頓足,身形凌空已起,向窗口撲去。

  才近窗口,熾烈的火焰已經快要燒到臉上,火舌舔著皮膚,令人火辣辣的生痛,高戰貫足內力,突然雙掌發勁,吐氣開聲,全力一掌劈向窗檻。

  窗檻應手而飛,窗口上的火焰也被他雄渾的內家真力迫得稍稍一斂,高戰毫不怠慢,早在這千鈞一髮的剎那,擰腰一翻,穿進了窗口!

  他急忙在屋中搜尋「百草仙師」孫不韋,但滿室濃煙撲面,使他連眼睛也睜不開,他厲聲叫道:「孫老前輩,孫老前輩猛可裡一股濃煙衝進喉頭,高戰嗆咳兩聲,不得已只好停止了呼喊,伸著雙手,在煙霧中摸索著前進。

  這時候,烈火連窗帶牆全已燃燒起來,在他身邊,都是熊熊火焰,事實上,他已經沒有可以退出火場的路可走了。

  但高戰卻一絲也沒想及後退,他只是緩緩地用雙手向四圍摸索著……。

  忽然,腳下絆著一件東西,灼熱的甚是刺人!

  高戰伸手一摸,觸手一陣刺痛,那東西竟是一隻燒得滾熱的丹爐。

  他不但不覺痛楚,反倒心喜忖道:「丹爐已經找到,孫老前輩必在近處……。

  濃煙彌蔓,早已目不能視,但高戰蹲下身子,用兩隻手在附近細細摸索,果然不一會,被他摸到一片衣襟!

  他狂喜著正要分辨是不是一個人的身體,陡然間,突覺有股極盛的氣流,從上直壓下來。

  高戰已是內外兼修的高手,本能的反應極端敏捷,那股熱流向下一壓,他已知道必是一根屋樑燒斷掉落下來,倉促間一把抓住那片衣襟,就地向側一滾,堪堪脫出斷梁壓落之處。

  這時他才發覺手上抓住的,果然是一個人,不用說,必是「百草仙師」孫不韋了。

  高戰舉手探探孫不韋鼻息,發覺他氣息尚在,只是沉沉昏睡,不省人事。

  高戰將他抱著站起身來,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身在火窟,四邊都找不到出路了……。

  孫不韋的茅屋本不甚大,這火又起得古怪,前後不過盞茶之久,整座茅屋已燒得和一隻燈籠一般。

  高戰衝進火中,原是冒著烈火硬撞進來,如今救得孫不韋,退路早斷,四面全是大火。

  那伸縮跳動的火舌,在他頸後面頰一陣陣劃過,熱力灼人,自是更不在話下,火叢中的空氣也已迅速燃燒消失,高戰深知他已到了生死關頭,如不能立刻衝出火窟,那就只有被活活燒死在屋中。

  他毫不遲疑脫下自己身上和孫不韋身上的外衣,分別將頭一併包住,然後緊抱著孫不韋,認準進屋來的窗口附近,猛地推出一掌!

  這一掌他自是盡了平生之力,掌力過處,烈火「呼」地一聲四卷退開數尺,耳中又聽見「蓬」然一聲暴響,一堵被火燃燒著的牆壁,硬生生被掌力一震而塌!

  高戰身如電掣,抱著孫不韋,一式「寒鴉投林」,奮不顧身向掌力著處掠去!

  說時遲,那時卻快,就在火牆塌落的剎那間,高戰帶著孫不韋一齊衝出烈火的包圍,雙雙滾倒地上!

  衣服上都沾著火,發間肌膚,也被毀燒了好幾處,所幸終於脫出火窟,高戰弄熄了孫不韋身上火星,自己也拍滅了衣上的余火,精神一洩,反而頹廢地坐倒地上,張著嘴,不住的喘氣。

  等到喘息稍定,孫不韋尚在昏迷中沒有醒來,高戰吃力的爬跪起來,緩緩在他胸前替他推拿!

  驀然間,一聲嬌叱,人影飛掠過來,沉聲喝道:「姓高的,把孫老兒交給我!」

  高戰抬起頭來,見竟是張麗彤,手裡倒提著長劍,臉上現出焦急之色,不覺心中一動,忖道,啊!是了,原來這把火竟是你們師徒幹的好事。

  一股怒火使他不禁深感激動,他憤然從地上站身來,兩眼凝注著張麗彤瞬也不瞬,彷彿要看透她的心似的。

  張麗彤惰虛意怯,向後退了一步,舉劍橫胸,全神而待。

  高戰冷冷叱道:「火是你們放的嗎?」

  張麗彤被他迫人的目光逼得又退了一步,兀自強辯道:「是又怎樣?」

  高戰神情一片木然,喝道:「虧你幹出這種可鄙無恥的事,上有臉站在這兒,我不願跟你女流之輩動手,等一會自去尋你師父算賬。」

  張麗彤柳眉一揚,道:「這事與你何干,要你來多管閒事麼?」

  高戰叱道:「我看你也是善良之人,孫老前輩何事於犯了你竟敢強索丹藥不成,便放火燒他的房屋,武林中有你們這種敗類,連我也替你愧死,你快些走吧,別讓我惱怒起來,連你一併廢在這兒!」

  他生平未曾辱罵過人,這番話,實在氣極了才衝口而出,但面對一個少女,語氣中仍然未失厚道。

  張麗彤不禁粉臉一陣紅,停了片刻,才道:「你只把他身邊的九轉丹給我一粒,我自然不再尋他了,誰叫他自持靈藥妙用,不肯救我師哥哥呢!」

  高戰怒火已起,厲聲道:「他人都快死了,那來藥丸,你快回去警告你師父和文倫,假如孫老前輩一死,耽誤了我英弟性命,今生今世,我也不會跟你們善罷甘休的。」

  正說著,突然遠處傳來一聲厲吼,張麗彤一聽那吼聲,臉上立時變色,不再開口,轉身匆匆奔去。

  高戰自覺疲累不堪,重又坐下來,繼續為「百草仙師」推宮活血,直過了許久,孫不韋氣息已經趨於正常,高戰卻累了一頭大汗。

  他顧不得調息,又強自支撐著去照顧小溪對岸的斷腿老人,將他也抱回草坪上,安放在孫不韋身邊。

  不多久,那儒衫老人也急急趕到,當他一見高戰竟已將火窟中兩人全都救出,心裡好生感謝,慈祥地拍拍高戰的肩頭,讚道:「高兄弟,以你這般見義勇為。捨己及人的俠風義行,普天之下難尋第二人,唯可恨煉丹之事被宇文彤一把火擾亂,方才宇文彤吃我一掌打傷,狼狽遁去,想必不敢再來了。」

  高戰道:「晚輩在火聲中見到孫老前輩時,他人已昏迷不醒,至今未見好轉,不知是不是負了內傷?」

  儒衫老人道:「不妨,想來是當他全神煉藥之時,突驚失火,一時神煥氣散,才致昏迷了過去,再過片刻,自會醒來的。」

  高戰見天色已將破曉,心裡惦念金英傷勢,不覺焦急起來,忙問:「孫老前輩既已身負內傷,不知還能不能煉製靈藥,重新開爐……?」

  儒衫老人黯然搖搖頭,道:「』這卻難說,須等孫兄回來,才知分曉。」

  高戰更焦急難安,忍不住喃喃道:「如果孫老前輩一時無法再行開爐製藥,英弟等不到時間,豈不就糟了麼?」

  他忽然抱拳道:「老前輩請分神看顧孫老前輩一會,晚輩去一去就來。」

  儒衫老人笑道:「你是去看視你那位負傷的朋友嗎?何不把她一起接來此地,醫治起來,也較方便!」

  高戰尷尬地笑笑,道:「老前輩有所不知,只因晚輩那位朋友是位姑娘,孫老前輩此地有些忌諱……。」

  儒衫老人大笑道:「你只管放心接她來,有我雲冰若在,姓孫的必不會將她攆出去的。」

  高戰聽了一驚,道:「老前輩就是吳大叔的師叔祖,東嶽書生雲爺爺?」

  儒衫老人笑道:「是啊!你認識吳凌風?唉!可惜那孩子志量太窄,竟出家當了和尚。」

  高戰虔敬地答道:「吳大叔看破紅塵,在少林出家禮佛,辛叔叔和辛嬸嬸都勸過他,怎料他心堅似鐵,終於沒能挽回。」

  雲冰若歎道:「正是,凌風那孩子和你一般俠心義膽,又身負血海深仇,好容易學得一身武功,原該替國家做些事業才對,不想一個情子堪它不破,竟將少壯男兒之身,遁跡空門,實在是件可歎之事。」

  高戰猛又想起金英和自己,不覺心頭一震,默默垂下了頭,未再做聲,便急急告辭離去。

  他一面飛步向山頂奔跑,一面卻不斷細細體味方才「東嶽書生」雲冰若的一番話,那雖是簡短的幾句歎息之詞,卻在高戰心中深深激起難盡的漣漪。

  他也是運途坎坷,遭遇可憐的人,恰巧又和吳凌風一般,學得一身武功,卻未對家對國,略建寸功,雲冰若的話,無意正說中了他自己心裡的弱點。

  想著想著,已經穿過了密林,但當他循著山徑急急而奔的時候,忽然發現前面人影幢幢,竟是「天煞星君」和張麗彤師徒三人,正在大石下低語。

  高戰慌忙問身躲進一叢亂草中,側耳靜聽,只見天煞星君正恨恨說道:「我與雲冰若那老賊勢不兩立,倫兒的傷,一時無法治癒,咱們暫且離開華山,過幾日再來算這筆賬。」

  張麗彤卻道:「師父,我聽那高戰說,孫老兒身邊已經沒有存藥,今夜正要開爐重煉,不想反被我們一把火攪亂,不知這話是不是真的?」

  天煞星君還未開口,文倫早搶著叱道:「偏你會相信那高戰的話,他不這麼說,怎騙得咱們離開?要是孫老兒果真沒有了藥,他自己還在華山守候什麼?」

  天藍星君點頭道:「這話倒是有理,可恨為師與雲老兒對掌之際吃了些小虧,現在無法再下手奪取靈藥,這件事,咱們替他記下就是。」

  說著,向張麗彤揚揚手,道:「彤兒,你帶著倫兒,咱們走吧!」

  文倫突然道:「師父,咱們別從這條路下山,那雲老賊一定還在林子那邊,咱們一去,豈不又吃他的虧。」

  天煞星君切齒恨道:「也好,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彤兒,咱們翻過山頂,從那邊下山去。」於是,三人重又折回,向山頂行去。

  高戰在草後看見,暗中叫苦不迭,因為金英這時正躺在山頂草蓬中,他們這一改變主意,要翻過山頂,豈不正好從金英藏身處經過,要是被他們發現了金英,這事就更壞了。

  但他雖然心急,卻無法搶先越過天煞星君師徒,趕去保護著金英,空自著急,竟無計可施……。

  天煞星君師徒瞬即轉過大石,果然不多片刻,」就聽張麗彤的聲音輕呼道:「呀!師父,你看這兒怎會有個草蓬子呢?咦!裡面還有人呢……。

  高戰情性已亂,驀地騰身縱起,飛一般搶過大石,瘋狂地撲了上去……。

  當他躍過大石,放眼看時,只見那座草蓬已被掀翻地上,天煞星君正俯身向金英抓去。

  高戰一急,不禁厲聲大喝:「宇文彤,你敢動她一動,我立刻叫你血濺五步!」

  天煞星君驀吃一驚,身子疾旋,錯掌當胸,冷冷地答道:「好呀!高戰,原來是你的妞兒,老夫越發不能放過她!」

  他深知高戰功力不在自己之下,一面蓄勢面對著高戰,一面卻向張麗彤叱道:「彤兒,把那丫頭抓起來。」

  張麗形果然應著向金英躍去,高戰情急之下,奮不顧身,「嗖』地拔出鐵戟,一晃肩,便搶奔過來。天煞星君叱道:「高戰,你再敢走近一步;老夫立刻殺了這丫頭。」

  高戰只好停步,但他明知自己如果妄動一下,也許那向來心狠手辣的天煞星君當真會傷了金英。

  張麗彤將文倫挾在左肋,騰出右手,俯身去抓金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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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3 10:56:09

第二十三章

正當這危機萬分之際,突然一個白色影子從樹後電射而出,「呱」地一聲怪叫,鐵嘴一伸一縮,正啄中張麗彤的右手手背!

  張麗彤痛呼一聲,慌忙縮手,驚叫道:「呀!就是那隻大白鶴!」

  巨鶴閃電般啄中張麗彤,鐵翅展開,忽地橫掃,「拍」地聲響,又打中張麗彤肋下的文倫,那文倫本已負傷,再被巨鶴堅如純鋼般的翅膀掃中傷口。痛得大叫:「師妹,快退,痛死我了!」

  這個突然的變化,僅不過一剎那間,張麗彤負創疾退,天煞星君扭頭一看,見一隻巨大無比的大鶴正挺立在金英身前,一雙紅眼,威稜四射的瞪視著自己。

  天煞星君驀吃一驚,忖道:難道是那老賦和尚也來了……。

  心念未已,高戰鐵戟一揮,早已掠身而到,天煞星君見無法再行下手,呼呼打出兩記拳風,飄身暴退,低聲喝道:「彤兒,咱們走!」

  張麗彤滿眼幽恨地瞪了高戰一眼,抱著文倫也急急向山下進去。

  高戰長長吐了一口氣,收了鐵戟,看視金英,見她沉睡如故,並未見受傷,方才放了心,感激地抱著巨鶴的長頸,說道:「大鶴,多虧你搶救得恰是時候,我真不知道應該怎樣感謝你才好呢!」

  那巨鶴低嗚幾聲,又用長嘴推推高戰,顯得似很焦急的模樣。

  高戰歎道:「我知道你是怪我還不快替金姑娘醫治傷勢,但你不知道,人家孫老前輩煉藥未成,自己又受了傷,唉!只怕一時是無法求到靈藥,解救她的痛苦了。」

  他情不自禁回頭看看金英,心裡一陣慘然,向巨鶴說道:「我這就帶金姑娘去求醫,你好好守在這兒,不要輕易離開。」

  巨鶴點點頭,重又踱到石後去了,高戰抱著金英,匆匆趕回,那茅屋早燒得只剩幾根焦木屋架,孫不韋已經清醒,正搖頭唉聲歎氣不止。

  高戰還不敢帶金英擅越小溪,倒是雲冰若看見,招手叫道:「孩子,過來吧,我已經和孫兄商量過,要是立刻開始重煉靈丹,也許還來得及,不過,要先看看你那朋友傷勢情形才能決定。」

  高戰大喜,一躍過了小溪,將金英仍舊放置在草坪上,自己向孫不韋拱手為禮,謝道:「能得孫老前輩恩允破例為金姑娘診看傷勢,晚輩終生不敢忘此大德。」

  孫不韋卻冷冷道:「我才不是為她一個臭女人呢,我是為你救我和盧兄性命,才肯破例一次,算是報答你一番盛意,病治好了,你趕快帶她走得遠些,而且只此一遭,下不為例。」

  雲冰若在側苦笑向高戰點頭,高戰也知道孫不韋的怪僻,並不生氣,忙也笑著稱謝。

  孫不韋緩緩走到金英身邊,用手搭一條毛巾掩著金英有腕,然後探脈門,閉目細細評省著,神情顯得極是慎重。

  高戰和雲冰若向時注視著他臉上表情,尤其高戰,更是心馳神搖,只盼他能點點頭,金英便算有救了。

  那知片刻之後,孫不韋的臉色反而漸漸陰沉起來。

  高戰心頭葉通亂跳,忍不住輕輕問:「老前輩,她……她……不要緊吧……?」

  孫不韋不答,只是垂目不語,過了半響,又換了左腕,並且不住地緩緩搖著頭。

  高戰大感焦急,但又不便再開口詢問,忽然一隻手伸過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他猛回頭去,見雲冰若慈祥地向他微笑,道:「孩子,吉人天相,放心一些吧!」

  高戰突感他那隻手臂好像給了自己無比信心和力量,忙點點頭,道:「是的。晚輩知道……」

  驀地,孫不韋縮手立起,睜開雙目,喃喃說道:「晤!怪!

  怪!當真奇怪得很……」

  高戰急問:「老前輩,你看她礙事嗎?」

  孫不韋道:「不但礙事,而且早該死了,可是她居然未死,這倒真是件怪事。」

  雲冰若道:「老孫,別打悶葫蘆,你瞧人家小孩急得要冒火,究竟這位姑娘還有沒有救,你趁早快說。」

  孫不韋道:「這臭女人被內家重手法震斷心脈,本是無藥可救的絕症,但她居然仗著僅余的一絲未曾全斷的筋條,帶著脈管,竟然未死,這倒是老夫並未曾見過的奇事。」

  他突然轉面問高戰道:「你曾給她吃過什麼珍貴的藥物沒有?」

  高戰搖搖頭,道:「沒有,只是在我們動身時,無為上人曾給她兩粒藥丸,說是可以暫時使她傷勢不致惡化。」

  孫不韋把頭連搖,道:「不對,不是姓孫的誇一句海口,當今世上除了孫某人的九轉護心丸,再無其他藥物,能具這般功力。」

  高戰忽然想起一件事,忙道:「金姑娘家中有一種蘭九果,專能治內傷,她平時常常吃用,也許體內早已具這有種堅強的效力也不一定。」

  孫不韋恍然道:「那就難怪了,你們現在身邊還有蘭九果嗎?」

  高戰道:「沒有。晚輩本有幾粒,前些時因為自療內傷,已經全部服用完了。」

  孫不韋頓足道:「可惜,可惜,此時如有蘭九果,或許尚能救她一命。」

  雲冰若也問道:「你是說沒有蘭九果,這位姑娘便沒有救了嗎?」

  孫不韋道:「她仗著內腑異秉,雖然將殘命苟延了些時,但至多再能挨過三個時辰,而我如重新開爐煉藥,最快也得四個時辰才能成功,在時間上也是趕不上救她一命了。」

  高戰聽了這話,腦中轟然一聲,如同墜落千丈懸崖,蹌踉搖了兩搖,道:「老前輩,你……你……你是說……她……她已經……沒有……救……了?」

  孫不韋聳聳肩頭,道:「老夫雖有救她的心,怎奈她已經等不及丹藥煉成,這有什麼辦法呢?」

  高戰一陣顫抖,回目望望金英,眼中熱淚,已滾滾直落下來他忽地屈膝跪在孫不韋面前,哀聲求道:「孫前輩,孫老前輩,求你老人家務必設法救她一命,可憐她年紀這麼輕,她的父親千里傳訊,將她付託給晚輩,晚輩如不能救她,終將愧恨一生。」』孫不韋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道:「這怪不得我不肯救她,如果沒有宇文彤那賊胚將煉丹擾亂,這時丹藥將成,自然能救她性命,可惜……。

  雲冰若見高戰那等淒切,心裡十分不忍,也道:「你難道不能再想個方法,盡早煉成了藥,救救這可憐的孩子?」

  孫不韋沉思半響,才道:「方法不能說沒有,但恐怕縱然行起來,也難成功……。

  高戰聽說還有一絲希望,喜得跳了起來,急道:「有什麼能行的方法,只要救得金姑娘,赴湯蹈火,晚輩也願去的。」

  孫不韋笑道:「為了一個臭女人,可笑竟會說出這種假話來。」

  雲冰若笑著道:「姓孫的,有什麼辦法快些說出來,別盡在東扯西拉,耽誤時間。」

  孫不韋想了想,說道:「平時開爐煉藥,全靠我自己以內力助那爐火,所以時間總須三四個時辰,假如要速成,由你們二位共同助我協力摧動火力,時間自然可以節省一些,但如今我已負了內傷,功力打了個折扣,因此,合我們三人之力,只怕最快也要三個時辰,才能將藥煉成……」

  高戰等不及他說完,早已喜道:「這個不難,晚輩定可全力助您老人家,務求提早煉成就是。」

  孫不韋冷冷道:「你先別太高興,我話還沒有說完哩!」

  雲冰若道:「那麼你怎不快說。」

  孫不韋又道:「如我們三人合力煉藥,無人守護,萬一有人再撞了來,咱們三人只有束手待斃,但要是留下一人守護,又怕力量不足,難成大功,所以這是第一個難題。」

  高戰忙接口道:「這不打緊,天煞星君師徒都已逃離下山,這兒輕易也不會再有人來,假如還不放心,晚輩可以將無為上人座下靈鶴召來,有靈鶴守護,普通武林人物,萬難輕越雷池一步的。」

  雲冰若點點頭道:「能這樣,那就多少放心一些了。」

  孫不韋又道:「煉藥之際,如果我們三人中有任何一個中途力道不繼,都足以引起其他二人同人危境,而且一旦發生這種事,丹藥無法一鼓煉成,再延時刻,那就效力相差太遠,這是第二難題。」

  雲冰若道:「你敢是信不過高少俠,怕他年輕難以持久負擔助火之力嗎?」

  孫不韋道:「高少俠內力精湛渾厚,我豈是看不出來,我所擔心的,是我自己,方才煉藥中途失神,內腑已有傷勢,只怕難以持久再度運功。」

  高戰忙道:「那就由晚輩和雲爺爺出力助那爐火,老前輩只管藥物,豈不甚好?」

  孫不韋笑道:「我是主持全局之人,怎能袖手不出力呢,不過,時間還有三個時辰,假如開始時不太急,大家緩緩施力,我自信還能支撐得住,等到快滿三個時辰,你們看那爐火仍是紅色,未轉成綠色,那時就別再顧我,只管全力貫人爐中,搶救丹藥要緊,我便受些內傷,也無妨礙了。」

  雲冰若道:「好吧,咱們就這麼辦,高少俠快去召靈鶴來,孫兄和我速置丹爐。」

  高戰聽了孫不韋這番話,心裡頗覺不是滋味,行了幾步,忍不住又問:「孫老前輩,假如爐火不能變綠,不知除了加力之外,還有沒有旁的方法,可以使丹藥速成?」

  孫不韋臉上忽然掠過一抹慘然的神情,緩緩說道:「你曾聽說過春秋時候,歐陽冶子煉劍的事嗎?」

  高戰心頭一震,道:「晚輩曾聽人提起過……」

  孫不韋笑道:「那就是了,煉藥和煉劍,同一道理,假如到時火候難足,只有犧牲一個人,捨身人爐殉藥,自然便成了。」

  高戰聽得渾身一陣顫動,緩緩點頭道:「多承前輩指教。」轉身便匆匆而去。

  原來他在這剎那間,已下定一個無比堅定的決心,為了救金英性命,如到萬不得已時,便犧牲自己,也是義無反顧。

  但他卻料想不到自己這番赴死的心意,卻深深激起另一個人殉命之心,竟使這樁煉藥的事,演變得無匹慘烈。

  待他從山頂將通靈大鶴召來,草坪上,已經架起一隻巨大的丹爐,這丹爐是雲冰若和孫不韋合力從茅屋廢墟中尋找出來,一切藥物器材,都已準備妥當。

  孫不韋虔誠的向空祝禱一番,拜了三拜,謹慎地將藥物放人爐中,高戰忙囑咐巨鶴幾句,便和雲冰若三人分坐在丹爐三面,各出左掌,抵住爐身。

  孫不韋緩緩向二人點點頭,引然爐火,三人便一齊閉目運起功力,將本身真氣,循著手掌傳人丹爐內。

  高戰本門「先天氣功」已有十成火候,又遵從孫不韋交待,開始時不敢全力施為,只用了四成力量,運氣人爐,剎時間,他忽然感覺到似有一股看不見的強勁暗流,在繞著丹爐流轉,漸漸跟自己的力道相融合,丹爐中登時發出熊熊的火焰。

  他忍不住睜眼看看爐火的顏色,果見火焰呈著一片胭紅,爐口散發著一陣幽香。

  草坪上,除了火光跳動的「虎虎」聲響,重歸寂然,三人面爐而坐,都凝神貫注,心不旁騖,只有那巨大的通靈巨鶴,緩緩在小溪邊踱著悠然的步子。

  時間漸漸逝去,東方天際,已經泛出朝霞,燦爛的晨暉映著紅色爐火,使這華山深處,呈現出無比瑰麗的光彩。

  地上躺著兩個重傷的人,那是金英和斷腿殘廢老人,他們一動也不動的臥在草地上,靜靜等待著那起死回生的靈丹成功。

  一個時辰,已經很快的過去了。

  爐火沒有任何變動。

  高戰忍不住漸漸加了兩分力道,頓時覺得雲冰若和孫不韋二人也跟著加強了真力,同時,孫不韋額上,似已隱著汗珠。

  第二個時辰又在寂寞中渡過,爐裡火色,依然只是深紅色!

  高戰眼看時光飛逝,不禁心驚地睜開眼來,凝目望去,金英一臉蒼白,映著陽光,份外可怖,簡直與死屍差不了許多……。

  他心頭狂跳難抑,不由自主,又在掌上加了三成力道。

  忽然,那爐火竟已由紅輕成了淡綠,空際散發的香氣更濃,高戰狂喜,知道丹藥就快成功了。

  那知正在這時候,對面的「百草仙師」孫不韋突然大大的震動了一下,高戰感覺到掌上傳來的真力遽然間消弱了許多,而孫不韋頭上汗如雨下,顯見已經支撐不住了。

  這等緊要關頭,假如他一旦支撐不住,勢必全局俱毀,高戰陡然瞪視著他,眼見爐火中火焰,又從淡綠轉成了深紅。

  這時候,半個時辰又已悄然而逝,孫不韋忽然全身抖動起來,抵在爐上的手掌,好幾次似欲收回,但卻被他全力苦忍住,口裡氣喘頻頻,那呼吸之聲,竟蓋過了丹爐中火焰的聲響。

  高戰又驚又急,回目看看雲冰若,卻見他閉目端坐不動,掌上沉沉發出真力,越來越大,迫得高戰也只好加注了全身力量。

  那爐火被他們二人全力貫注,慢慢又變作了淡綠之色,時間卻只剩下不足半個時辰。

  高戰神情大起恐慌,一面催力行功,一面暗中思忖:假如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候,孫老前輩真的不幸支撐不住受傷,只好犧牲我一條性命,助成丹藥,以救金英。

  但是,他不期然又想到不久前雲冰若的話,他雖是歎息吳凌風的志短情長,又何嘗不是暗示高戰,要他以有用之身,替國家做番事業,不可為情所困,頹廢終生麼?

  是啊,他空有一身絕世武功,至今仍無以酬報國家,父親臨終是如何叮嚀?他豈能因為一個女孩子,便輕易地斷送了自己實實的性命?

  但當他惶然側顧,金英那淒涼而秀麗的面龐,又呈現在他眼簾前,往事像潮水般在他心中洶湧一一他是個忠厚誠篤的君子,他又怎能見死不救,貪生賤義?

  兩種極端矛盾的心理,使他一時難定取捨,恰在這時,孫不韋突然「哇」地張口噴出一大口鮮血,手掌一鬆,向後仰倒下去爐火登時一黯!

  高戰見爐火忽又由綠變紅,眼看功虧一簣,一橫心,「霍」

  地收掌站了起來……。

  但他尚未行動,驀地一條人影,飛快地掠過身旁,一聲不響,直投入烈烈爐火之中。

  那丹爐中傳來一陣「滾滾」聲響,焦臭之味,彌滿空際,但爐火顏色,卻真的全部變成了碧綠,三起三落,突然盡媳。

  高戰駭然四望,草坪上已不見了那斷腿的殘廢老人。

  雲冰若緩緩睜開眼來,歎道:「唉」天命難違,天命難違,我辛辛苦苦老運送他到華山來,只望替他醫好毒傷,不想仍然難以挽救他可悲的命運!」

  高戰失驚地道:「老前輩,你是說他……?」

  雲冰若道:「不錯,我正是說他為了報答你昨日一水之德,已經把一條老命,殉葬在這個丹爐之中了。」

  高戰叫道:「真的?老前輩你早已知道他的心意,怎的不攔阻他呢?」

  雲冰若眼角噙著兩滴晶瑩的淚水,幽幽說道:「我怎能預見他的心事?不過他昨日曾對我盛讚你在他渴得快要死了的時候,為他取碗餵水,自恨無以為報,剛才大約是聽孫兄談起爐火火候的事,這才捨身人爐,算是報答你一番友情……」

  高戰心酸難禁,不由放聲大哭,道:「老前輩,你是誰啊?

  我連你姓什麼也不知道,卻承你捨了性命,助我成功……」

  雲冰若道:「你真的連他是誰也不知道?」

  高戰點點頭,哽咽不能成聲。

  雲冰若歎口氣,道:「他姓盧名鈞,乃昔年妙手神醫盧鏘的胞兄,一生精研醫理,不在乃弟之下,可惜在一個不防之際,被一個小女孩用天下最毒的『碧鱗五毒』咬傷手足,迫得自斷一手一腿,待老夫趕回去時,已經奄奄一息,才萬里護送他到這裡求醫的!」

  高戰憤然振臂道:「請老前輩將那下毒人的姓名告訴晚輩,高戰誓要替他報仇,以酬他今夜捨命之思。」

  雲冰若搖頭苦笑道:「他這仇恨,只怕你是無法報復了。」

  高戰詫道:「為什麼呢?」

  雲冰若緩緩說道:「下毒之人姓何名琪,正是江湖中人最崇敬的辛捷辛少俠獨生愛子辛平的好友!」

  高戰混身一震,驚道:「平兄弟怎會有這樣一個朋友?晚輩前不久在大戢島還親眼看見過他,並不知道他竟有這麼一位心狠手辣的朋友啊?」

  雲冰若道:「她不但是辛平的好友,而且連辛平也被她用下蠱之術所持,盧兄正為了替辛平謀解蠱毒,才遭她忌恨。」

  高戰更不能相信,搖頭道:「這一定是弄錯了,晚輩親見平兄弟時,他分明好好的並無異狀。」

  於是雲冰若便將盧鈞在旅店中巧救辛平,以及後來又和辛平何琪在泰山遭遇這段經過,簡略地告訴了高戰一遍。

  高戰信疑參半,只得恨恨地道:「這件事連辛叔叔也不知道,晚輩一定要當面告訴辛叔叔和辛嬸嬸。」

  雲冰若歎道:「其實你也不要太過驚奇,天下之事,恩怨糾纏,原是令人永無解期的,你只記住這段事由,如能因盧兄的死救好了令友金姑娘,多行義舉,替國家多做一番事業,盧兄雖在九泉,也當含笑瞑目的。」

  高戰頓首道:「晚輩一定記住老前輩的教言。」

  雲冰若道:「時候已經不早了,咱們看看爐中的丹藥,真的成功了沒有。」

  說著起掌力,扇去丹爐中的余熱,探手人內,只一轉,果然取出兩粒烏黑色的藥丸,頓時一股異香,瀰散在空中。

  雲冰若臉上綻出一絲喜色,道:「天幸總算丹藥成功了,可借僅得兩粒,救了令友和孫兄自己,再沒有多餘的留下來,唉!

  盧兄如果未死,也許反令人為難了呢!」

  高戰淚水滾滾的接過一粒「九轉護心丸」,卻不肯立即去餵給金英吞服,首先向丹爐恭謹地拜了三拜,掃出爐中余灰,用一隻罐子盛著,就把那次罐埋葬在草坪上,插石為碑,作了記號。

  雲冰若看見,點頭讚道:「受恩不忘,正是大丈夫的行徑,孩子,時間不早了,趕快救你那位朋友要緊,孫見由我來料理。」

  高戰揮淚許久,才將那一粒用性命換來的「九轉護心丸」餵給金英服下去,緩緩行功替她推宮活血。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金英腹中一雷鳴,張口吐了幾口污血,方悠悠睜開眼來。

  她顯然精神尚未復原,吃力而疲憊的向四周望了一眼,輕聲問道:「高大哥,我們在那兒?」

  高戰深情的撫著她的面頰,又憐又感地答道:「我們這時正在華山,英弟,你覺得痊癒了麼?」

  金英露出驚喜的表情,驚呼道:「啊!咱們不是在做夢吧?

  我記得是在南海那個孤島上,怎會一下了又到了華山?」

  高戰低聲娓娓告訴她事情的經過,從無為上人的現身赴援,一直說到盧鈞的捨命丹爐,製成靈丹,救了她垂死的生命……。

  金英聽得熱淚盈眶,淒切地說道:「高大哥,你對我太好了。」

  高戰含淚道:「對你好的不是大哥,卻是那與你素無一面之識的盧老前輩,若非他老人家捨命投人丹爐,丸藥難成,英弟,這時候也許你已經……。

  金英頷首說道:「是的!但他老人家已經去世了,叫人連感謝也無從謝起!」

  休養了半日,金英大體已經復原,二人在盧鈞骨灰墓前虔誠叩謝,又辭別了雲冰若和孫不韋,方才跨上巨鶴,展翅升空,繼續向呂梁山飛去。

  西嶽巨呂梁不過數百里,巨鶴飛行迅捷,不半日便到了山西,路上高戰便把在普陀買來的「菩提子」送給金英。教她從孔中觀著裡面的佛像,金英喜得鼓掌大笑,道:「把這東西帶回天竺,不知天竺人要多喜歡呢?高大哥你怎沒多買幾串?」

  高戰笑道:「這東西在普陀並不希奇,你如喜歡,下次咱們再到普陀時,一定買它幾百串讓你帶到天竺去送給朋友。」

  金英忽然問:「高大哥,等找著那位靈雲大師以後,你會再陪我同到天竺去嗎?」

  高戰想了一會,道:「自然要送你回家,我曾親口答應過西魯,自是不能失言。」

  金英又問:「那麼,你會在天竺住下去不會?」

  她衝口問了這話,忽然覺得有些羞澀之意,連忙把頭低垂下來。

  高戰卻未聽出她話中含意,爽然答道:「只怕不能,現今中原兵荒四起,滿清人已經打進山海關來,我送你回去以後,便要執戈衛國,替國家好好幹一番事業了。」

  金英矍然道:「你要去打仗?」

  高戰點點頭,笑道:「正是,執戈衛國,馬革裹屍,才是男兒報國立命的大道。」

  金英突地佛然道:「我不喜歡你去打仗,打仗會死很多很多人,假如你死了,我不知會怎樣呢。」

  高戰聽了微微一震,忙笑道:「戰場雖是險惡,但並不是人人都死的,你何必這般擔心呢?」

  金英搖頭道:「但殺人的事總不是好事,我有些害怕。」

  高戰默然良久,竟無話可答,但覺心裡又漸漸沉重起來。

  他年歲漸大,對兒女之情,也逐漸有了感應,聽金英這麼訴說,突然想到妻子送別,良人征途的情景,正所謂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不由輕歎一聲,墮人一片深愁之中。

  停了半刻,金英忽然問道:「高大哥,女的可不可以去打仗呢?」

  高戰一怔,笑道:「從前曾有木蘭從軍的事,女人並不是不能夠打仗,你問這個干什麼?」

  金英喜道:「要是女子也能打仗,我決定不回天竺了,我要跟你一塊兒去打滿清人,幫你幹一番大事業。」

  高戰失笑道:「這真是傻話,別說你本不是中原人,戰事與你不相干,縱算相干,你又不會武功,怎能幫咱們打滿清人呢?」

  金英道:「不會武功有什麼關係,你可以教我呀!」

  高戰笑道:「我便是有心教你,也非一朝一夕可以成功。」

  金英也笑道:「不會武功也不要緊,我可以替你燒飯,補衣服,你們休息的時候,我就吹笛子給你們聽,打仗的時候,我就……我就……」她一時又說不上來要做些什麼?

  高戰笑問道:「我們打仗的時候,你就怎樣?」

  金英忽然拍手叫道:「對啦!你們打仗的時候,我就等在旁邊,等你打勝了,便替你鼓掌叫好,要你多殺幾個敵人……」

  高戰笑道:「要是我打敗了,飛一般逃命,那時你怎麼辦?」

  金英扭著身子不依,道:「才不會呢,你的本事那麼大,才不會打敗仗呢,你是故意逗我,我不來啦!」

  高戰溫香在抱,被她一陣笑鬧,不由心頭猛烈的狂跳起來,彷彿身輕似燕,也隨著巨鶴在空中翩翩飛舞起來。

  忽然,巨鶴一聲低鳴,停翅不動,繞空盤旋著漸飛漸低,似要下落著陸。高戰忙低頭下望,見腳下儘是一片亂山,層峰千疊,不見人跡。

  那巨鶴忽一斂翅,飄落在一個山頭上,引頸長鳴了幾聲。

  高戰和金英下了地,四處張望,觸目儘是荒山絕嶺,叢樹密林,不禁奇道:「這鶴兒真怪,天色暗了,偏把咱們送到這荒涼的山頭上過夜,難道這兒便是呂梁山了嗎?」

  金英道:「且不管它,咱們先打個洞穴,渡過一夜,明天再說。」

  高戰無奈,只得囑巨鶴不要遠離,拉著金英的手,緩步向峰下行去!

  才行了不多遠,陡然聽見一陣低沉粗重的「呼呼」響聲……。高戰一驚停步,側耳細聽,覺得那聲音又似獸類呼吸,又似狂風呼號,不但人耳震人,而且連附近樹葉林梢,都被震動得籟籟搖個不停,威勢竟十分強大。

  金英低聲說道:「高大哥,我有些害怕,咱們快快離開這兒吧!」

  高戰緊緊握住她的手,沉聲道:「不要怕,也許只是什麼猛獸;你跟大鶴在一起,有什麼事便飛到天空候我,讓我去看看究竟!」

  金英道:「不!我要跟你在一起!」

  高戰道:「你不會武功,如果碰上猛獸,我要分神護著你,便施展不開了,乖乖地跟大鶴一塊兒,它會保護你的。」

  言語之間,那怪聲已越來越大,就像逐漸向山頭上移近過來高戰好容易把金英交給巨鶴,轉身擎出鐵戟,閃到一塊大石後面藏妥,驀然間,一團黑影,已飛也似掠上山頭。

  那黑影來勢快得驚人,從出現到躍登山頭,彷彿就在同一剎那間似的,同時,那「呼呼」的沉聲重吼聲突然斂止,四周恢復了一片死寂。

  高戰大吃一驚,凝目望去,心頭不禁機傳伶打了個寒戰原來那黑影並非猛獸,卻是個又瘦又高的蓬頭怪人,這人披一件黑色熊皮的毛衣,滿頭亂髮,連發眼面目都令人無從分辨,若非是直立站著,險些難以認出是個人來。

  怪人一掠上了山頭,精目疾轉,早看見了立在山頂的金英和那巨鶴,忽然把亂髮向腦後用力一丟,露出一雙精光閃耀的眸子和血盆般大口,竟然得意地仰天發出一聲淒厲絕倫的大笑。

  金英心頭猛地一震,連忙一把抱住了大鶴的頸子,失聲叫道:「大鶴!快飛!快飛!」

  巨鶴好像也被那怪人的模樣吃驚不小,正得展翅飛起,突然那怪人肩頭微微一晃,黑影一閃,早已搶到跟前,長臂探處,逕向金英肩上疾扣了過來。

  高戰望見,心裡一陣顫抖,大喝道:「孽障,還不收手!」

  喝聲中,急施「詰摩神步」,從石後掠了出來,奮力一戟,刺向怪人背後。

  但那怪人的身法委實快得無法形容,只是一眨眼間,連巨鶴尚未來得及飛起,金英的衣領早已被他一把抓住,高戰飛到,他隻身軀一轉,竟輕而易舉地閃到一旁,長臂猛帶,將金英的衣服「嘶」地扯成了兩片。

  金英嚇得尖叫一聲,忙用手掩住胴體,那怪人怪笑著扔了破衣,雙臂張開,攔腰又抱了上來。幸虧高戰這時功力已臻化境,就在第一招落空的時候,左腳急跨一步,飛出一掌,迎胸拍去,同時腰間一擰,橫身擋在金英前面……。

  那一掌拍在怪人胸口上,「蓋」地一聲悶響,總算將他震退了三步,高戰慌忙沉聲,叫道:「大鶴,帶金姑娘快走!」

  巨鶴長嗚一聲,騰空而起,一個低旋,兩隻長瓜分抓著金英的手臂,昂首正要衝天而起,驀然間,山峰下又快如流星般掠來一條黑影,只一閃,便纏住了金英的纖腰,一陣冰涼的寒意,透過金英肌膚,嚇得她又尖聲大叫起來,腦門轟然雷鳴,當真昏了過去!

  高戰聞聲回頭,看見那黑影竟然又是一個披熊皮的怪人,這時已將金英抱住……。

  他一急之下,心神俱亂,鐵戟反挑,砍向新來那個怪人的手臂……

  巨鶴長翅鼓動,卻因礙著金英的腰部已被怪人抓住,不敢上衝,只好鬆了雙爪,反奔那怪人兩眼啄去!

  那怪人一手抱著金英不放,一隻手用力猛揮,「蓬」地一拳,正打中巨鶴腹側,巨鶴負痛,哀叫一聲,自顧騰空逸去!

  高戰大急,鐵戟連演絕學,苦苦將這個怪人纏住,無奈金英已人了他的掌握,身後另外一個怪人又從後撲上來,一前一後,反將高戰挾在中間。

  高戰真是又怒又急,全力展開戟法,奮勇和兩名怪人激鬥在一起,既怕他們攜了金英逃走,又怕不小心鐵戟會誤傷了金英,三數招才過,渾身已一身冷汗。

  兩個怪人顯然並不懂什麼武術招式,但卻身輕如風,臂長力猛,高戰投鼠忌器,要傷他們實在不易。

  戰了片刻,怪人們吼叫連聲,似己激越了怒火,三條巨臂飛快地掄動,恍若狂風劇雨,拳打腳踢,跟高戰死戰不休,高戰也怒火上衝,鐵戟忽的一圈,讓過正面一個怪人的鐵拳,猛可裡一抖健腕,迎面彈出一大團戟花,竟用了「大衍十式」中第一招「方生不息」。

  那怪人被招式一逼,向後略退了一步,高戰趁機深深納人一口真氣,凝神運功,「大衍十式」中的絕招連綿出手,不到十招鐵戟劃過,一個怪人的慘呼一聲,臂上已被刺破三寸長的一道創口,鮮血泊泊流了出來。

  負傷怪人厲叫了兩聲,忽地旋身向左奔下山頂,另一個抱著金英的也飛快地轉身而逃,卻從右方據山頭疾奔而來,再人分由兩個不同的方向逃走,腳程都一般快捷無匹。

  高戰無暇多想,倒提鐵戟,死命釘住抱著金英的一個,不消幾個起落,追離了山頭,那怪人回頭望見高戰不捨,跟著便伏腰狂奔起來。

  暮色中,但見一縷黑煙似漸去漸遠,高戰使出了全力,竟無法追上,心裡大急,引吭向天發出一聲長嘯。

  白影疾降,大鶴張翅低飛掠過,高戰大聲叫道:「大鶴,快釘住前面的怪人,看他把金姑娘帶到那兒去了!」

  巨鶴畢竟是通靈異禽,展翅跟蹤追了下去,高戰半分也不敢稍懈,也放開腳步,沒命狂追!

  因為他猜想,這兩個怪人必不是普通人類,金英被他們攜去,定然吉少凶多,若不快些追上,只怕……

  他不敢再想那些後果了,總覺金英聖潔的身子,只要被那些人觸碰一下,也將是終生洗刷不盡的污點了。

  但他越是心急,那怪人卻越奔越快,高戰將輕功施展到了絕頂,轉過兩處密林亂山,竟突地失去了怪人的蹤影。

  他不禁驚駭得停了腳步,細審地勢,這兒甚像是座山谷的谷口,兩側全是高可人云的絕峰,削壁天成,只有正面微微露出一條狹窄的小徑,也被野草掩蓋,不注意極難辨認出來。

  從遠處望去,山谷中陰黯沉沉,這時天已黃昏,光線更暗,那山谷看起來便更覺陰森可怖了。

  高戰在谷口外遲疑了一會,心裡忖道:這兩個怪人行動疾急如風,連「平沙落雁」輕身之術也追他不上,雖然他對地勢熟悉佔些便宜,但總是件使人猜不透的奇事,要說怪人不會武術,委實令人難信,但如說怪人都是身負武學之輩,方才在山頂時,怎又不見他們使出什麼招式來呢?

  他心中狐疑不決,想到金英落在怪人手中,不知會遇到什麼可悲的命運,終於一橫心,從腰間撒出鐵戟,壯著膽,便向谷口奔去。

  奔行十餘丈,來到谷口,高戰一揚目,見山壁上有一片平滑光整的絕崖,竟刻著「無情谷」三個斗大的字跡。

  高戰心頭一震,忙又停步,暗自沉吟道:江湖中怎從未聽說「無情谷」這個名號?難道又是跟孫老前輩一樣,是個恨透天下女人的憤世隱跡之處不成?但是,他們又攜去金英做什麼?谷中隱居著什麼遁世高人?

  這許多疑問,一時也解它不開,可是金英分明被那怪人帶著向這個方向奔來,大鶴又不見回報,他雖然明知谷中凶險,說不得也只好冒險撞進去再說了。

  但他卻不敢再發足狂奔,一隻手握著鐵戟橫護胸前,一隻手錯掌蓄勢而待,方才一步步緩緩踏進谷口。

  驀地,左側不遠處一個粉白色的東西挺立在路邊,高戰閃身一掠,落在近前,見那東西竟是一具無頭人骨骷髏,在骷髏的頸下,懸著一塊木牌,上面寫著「無情谷中,手下無情,入谷一步,難保殘生。」

  十六個字寫得龍飛鳳舞,筆力十分蒼勁,映著那白森森的人骨,令人不期然會產生一種寒意。

  高戰凝目看了半響,不覺冷笑著喃喃說道:「哼!既是無情之谷,使該與世無爭,想不到卻連陌生女子都劫持而去,別說是無情之谷,便是陰司地府,高戰今天也得撞你一撞!」

  這話剛說完,忽聽得有人冷冷的哼了一聲,接口道:「好!

  那你就試試看。」

  高戰循聲回顧,身後卻未見有人,只有晚風拂過,幼株草叢,在輕微的晃動著葉尖。

  這種陰森恐怖的景象,使他從背心上冒出一陣寒意,那發話的人明明隱在附近,憑高戰的武功,居然事先未被查黨,事後又連人影也沒見到,的確是件不可思議的怪事了。

  但高戰並不畏怯,身形一閃,早已欺身搶進了谷口,臨動之際,反手揮出一掌,將那無頭骷髏劈倒地上。

  一人谷口,視線頓時更暗,谷外時才黃昏,但谷中卻像已是深夜,陣陣寒風,從谷中向外湧來,使人生像是鑽進一個地洞似的,有些氣悶和窒息的感覺。

  高戰遠足了「先天氣功」,步步為營,壯著膽向裡邁進,大約行了半里之途,並未碰到什麼突擊或暗襲,前行伸展著的,卻是一條筆直的石子路,由這一點看起來,這谷中居住的絕不止一二人而已。

  他抱著不人虎穴,焉得虎子的決心,藝高膽大,循著石子路緩緩前進,一面盡力運用耳目,暗中注意著四周的變化。

  正行著,突然一陣沉悶的「咚咚』鼓聲,從谷裡傳來……

  那鼓聲絕無韻致,只是單調地一聲聲擊拍著,但鼓聲響起不多久,驀覺一股火光,沖天而起,照得全谷一半的地方都明亮起來回……

  高戰被那火光一驚,連忙問離正路,側身隱在草叢中,循著火光望去,卻見這山路並不甚大,數十丈外便是一片空場,火光也正從空場上發出的,再靠谷底,有一列數十株巨大的樹木,生長得十分整齊,每株樹上,都用籐條茅草蓋著一個簡陋的小屋,而樹木正中空出來約有十幾丈一塊土地,卻蓋著一棟石頭嵌成的堅固石屋,竟然門窗台階,佈置得美奐美輪,與那些樹上茅屋,何異天壤之別。

  這時候,空場上正生著一堆熊熊火堆,火堆邊坐著十來個身披熊皮的怪人,恰與攜走金英的怪人同樣瘦長,同樣蓬著亂髮。

  怪人們每人面前架著一隻皮鼓,一個個輪流著用掌擊鼓,發出「咚咚咚」的聲音,只因尚有數十丈距離,高戰還看不清他們臉上是什麼表情。

  那石屋的門緊閉著,看不見室內究竟甚等光景,但高戰不難猜到,屋中居住的,必是這「無情谷」的主人了。

  隨著鼓聲,火堆邊慢慢聚集了一大群蓬頭怪人,連同地上擊鼓的,共約有四五十名,那些新到的並沒有帶著任何東西,卻空手隨著鼓聲進進退退圍了一個大圓圈,圍著火堆手舞足蹈個不停。

  這有些像邊荒野蠻人的神火舞會,但有一點特別的,這些怪人全是男人,並未見到一個婦女。

  單調的鼓聲,熊熊的火光,幢幢的人影,加上蓬頭垢面,披著黑熊皮毛……這些,這些,都使高戰既驚且奇,不解這些怪人是什麼路數,更不知他們要幹些什麼?

  他謹慎地向前移近了一些,卻發覺鼓聲越來越急,漸漸變成十幾面皮鼓驟雨般狂響,山谷回音,顯得聲勢十分驚人!起舞的怪人也轉動加快!

  高戰把握良機,趁那鼓聲急迫之際,一連幾次潛伏竄動,已迫近到空場十丈以內……

  驀地——鼓聲一齊斂止,怪人們全都俯伏在地上,恰在此時,忽聞「噹」地一聲鑼響!

  石屋正門「呀」然而開,門中緩緩走出兩對手執火炬的男人!

  這四名男子,卻與空場中的怪人們回然不同,個個身軀健偉,上身精赤裸露,僅腰部圍著一幅豹皮,頭髮向後梳攏,眉目均甚清秀,都不過才二十歲出頭年紀。

  高戰看得暗暗詫異,心想:這谷中只怕全是男子,從無女人,所以才稱做「無情谷」!

  那知思念未已,忽然又聽到「噹噹噹」一連三聲鑼響,隨著那四名壯男之後,緊跟著又緩步走出一個人來。

  這一個,居然正是一個女的!

  不過,這女人看來起碼也在四十歲以上,頭上卻用一隻金圈束髮,臉上又塗著厚厚層脂粉,吊眉闊嘴,耳朵上掛著兩隻黃澄澄的大耳環,赤足裸臂,用一張虎皮裹著身子。

  四名壯男左右簇擁著那女人走到火堆邊,其中一個連忙在她身後安放了一張虎皮交椅。

  那女人卻不就坐,先冷冷環掃了地上俯伏的怪人們一眼,鼻孔裡冷哼了一聲,道:「全是些沒有用的蠢物,區區兩個雛兒,竟只捉住一個,而且還被人家打傷了追到谷外,你們拿什麼臉面來見我?」

  眾人伏跪地上,竟沒一個敢出聲回答的。

  那女人又道:「宋玉呢?」

  她身側一個壯男忙湊過頭去,低聲道:「宋玉臂上傷得很重,是我令他暫回茅屋休息,谷主要尋她嗎?」

  那女人快速絕倫的一抬手,「拍」的一聲響,男的臉上已深深印上五條紅痕,女人厲聲叱道:「你好大的膽子,沒有我的命令,他怎敢擅自去休息?」

  那個壯男嚇得忙跪在地上,只顧叩頭,不敢做聲。

  女人叱道:「還不快去把那蠢物給我抓來!」

  壯男忙應一聲,匆匆爬起來,如飛狂奔而去。

  那女人似乎餘怒未熄,冷漠而陰森的向眾人又掃視了一眼,突然兩手一分,掀脫了虎皮……

  高戰一見,登時羞得面紅耳赤。

  原來那女人渾身上下竟無半寸半摟,赤裸裸一絲也不掛,虎皮一去,便成了一個赤精光條的裸人。

  尚戰乃是正人君子,是一見這猥褻情景,急忙扭轉頭去,心裡暗道:這女人如此無恥,竟能統徹這許多剽悍男人,身為谷主,也許她某方面必有驚人之處。

  他目不願看,耳朵卻仍然傾聽著空場上動靜,不一會,聽見鼓聲又起,高戰暗想她大約已經搬上虎皮了,忍不住回過頭來!

  那知一看之下;把他嚇得急忙又扭過頭去,敢情那女人不但沒有披回虎皮,而且已高高赤裸著坐在交椅上,鼓聲重起時,跪在地上的蓬頭怪人們一個個輪流走到她身前,分別在她兩隻高聳肥大的乳峰上,噴地輕輕一吻!

  女人昂然倨坐,動也不動,而蓬頭怪人們在親吻了她的乳房之後,個個流露出無限感激的神情,跪下膜拜數拜,躬身退回原處。

  鼓聲響了半個時辰,所有的男人全都親過芳澤,那女人方才重新技上虎皮,這時候,那在山頂上被高戰鐵戟刺傷手臂的蓬頭怪人,已隨壯男到了火邊,遠遠地便跪了下去。

  裸女冷笑著道:「宋玉?你倒很舒服,未得我的令諭。誰叫你偷著去休息的?」

  那名叫「宋玉」的蓬頭怪人哭喪著臉,望望女人身後那名壯男,卻不敢回答!

  裸女喝道:「你知道呼傳不到,應該如何處置。」

  「宋玉」怯生生答道:「只求谷主慈悲!」

  裸女冷哼道:「你要休息偷閒,我就叫你多閒一會,來!把你的左腳伸過來!」

  宋玉叩頭道:一谷主慈悲,念宋玉初犯……」

  裸女叱道:「好大膽,竟敢抗命不從?」

  宋玉無可奈何地把左腳伸了出來,那裸女隨手一劃,虛空砍了下去,宋玉慘叫了一聲,仰後昏倒。

  裸女揮揮手冷膜地道:「抬下去!」

  兩名男子應聲上來,一個抬頭一個拖腳,轉眼便將宋玉抬了下去。

  高戰聽到宋玉慘叫之聲時,才回過頭來,他雖然未曾見到那裸女谷主是怎樣下手的,但已深深感到這女人不愧「無情」之名,對待一個並無大錯的部屬,竟這般心狠手辣,出手殘酷。

  裸女方才處置了宋玉,一個蓬頭男子快步上前,先在裸女身側那壯男耳邊低語幾句,那壯男忙又附在裸女耳旁,也低語幾句,裸女聽了,忽然揚聲笑道:「這樣最好不過了,省卻我出谷費事,柳惠呢!」

  隊中一名男子應聲而出,高戰一眼認出這人,正是攜走了金英的人,頓時神情也緊張了起來。

  裸女向柳惠點頭笑了笑,道:「你幹得還算不錯,等一會谷主另有恩賞,現在你且把事情經過對谷主說一遍。」

  那被稱做柳惠的蓬頭怪人喜形於色,急道:「小的正奉命在山中獵取野物,聽見山頂上有人談話,宋玉搶著先上了山,小的也跟著上去,看見有兩個雛兒,伴著一隻巨大的白鶴,其中一個小子,另一個正與谷主相同,是一個女……」

  裸女突然沉聲ˍ道:「胡說,她怎跟谷主相比嗎?」

  柳惠忙改口道:「是!是!那雛兒原是學著谷主模樣,也是一個女人,只是長得很美……」

  裸女又叱道:「胡說!她美什麼?」

  柳惠忙道:「『是的!她那兒是美,簡直醜得厲害,不能跟谷主你相比了!」

  裸女這才笑道:一好!你說下去!」

  柳惠道:「小的上山的時候,正巧那小子跟宋玉動手打起來,大白鶴要帶那妞兒飛走,被小的搶上前去,便把那妞兒奪下來啦,那小子也來奪,小的便跟宋玉合力想捉住他,無奈那小子手上一隻鐵戟極是厲害,傷了宋玉的手臂,小的們便分頭逃回谷來。」

  他一口氣說完,兀自在沾沾自喜,以為功勞甚大。

  裸女沉吟片刻,問道:「你說那小子長得是什麼模樣?」

  柳惠道:「大約不到二十歲,眉目甚是清秀英朗。」

  裸女臉上閃出一抹神秘的笑容,又道:「他的武功很了得,是嗎?」

  主就賞了你吧!」

  柳惠一時喜出望外,兀自難信,道:「谷主,你……你!

  你!」

  無情谷主叱道:「趕快謝賞,令你即刻便在此地成事,事後,本谷主還另有賞賜。」

  柳惠大喜,忙跪在地上,「咚咚」叩了兩個頭道:「謝谷主恩賜,小的領命了。」頭才叩罷,從地上騰身躍了起來、餓虎般向金英撲去。

  高戰大吃一驚,見已無法再緩,一頓腳,驀地沖天而起,縱身揀到空場上,人在空中,早已大聲喝道:「狗賊你敢!」

  柳惠如饑似渴,業已將金英按倒在地上,金英拚命掙扎著,肚兜險些要被扯落,高戰一縱四丈有餘,距離金英還有三丈以,上,一急之下,鐵戟竟脫手飛擲了過去。

  那根鐵戟宛若一條黑線,「呼」地直奔柳惠射到,其快如電,無情谷主「霍」地站起,但聽得柳惠慘叫一聲,早被鐵戟穿肩而過,活生生釘在地上。

  場中登時大亂,怪人們一湧上來,將高戰圍在核心,然而,高戰此時已如一頭瘋虎,雙掌連翻,一口氣劈倒了四五人,猛可裡衝到金英身邊,一手拔回鐵戟,另一隻手卻拉起金英,藏在身後。

  那無情谷主哈哈大笑著道:「小子,你這是燈蛾撲火,自尋死路,來人,給我拿下了。」

  她身側四名壯漢同應一聲,一齊躍了上來,四個人八條長臂,旋風似的向高戰和金英抓來。

  高戰下了狠心,鐵戟一掄,驀地劃起一道光芒,那四名壯漢卻都似身負武功的人,長臂一縮又至,盡都捨了高戰,來抓金英。

  高戰怒叱一聲,用自己身於擋著金英,手中鐵戟連演絕學,一口氣攻出四招,幾乎在同一時間內,分襲四名壯漢,迫得那四人車輪般一陣轉,齊被逼退數尺,只見高戰戟影縱橫,奇招頻現,不到十招,慘叫聲中,一個壯漢的手腕已被戟鋒掃斷,鮮血泉湧,眾人大叫著全向後倒退了五六步。

  無情谷主不知何時已取來一件奇形兵刃,竟是一柄純金打造的巨形剪刀和一面金製盾牌,那剪刀刀身極長,總有四尺以上,開闔之間,「嚓嚓」有聲。

  她左手推著金盾,右手執著巨剪,掀脫虎皮,精光赤條,一絲不掛的喝退手下,自己挺身站著高戰面前,大聲叫道:「好小子,來跟本谷主較量幾招試試。」

  高戰一見她那渾身寸摟俱無的胭體,凹凸分明,毛髮俱顯,反羞得臉上通紅,但這時身在危境,勢又不能扭過頭去不看,一急之下,忙緩退兩步,叱道:「妖婦,速去穿了衣服,高戰自當領教你的怪異兵刃,否則,別怪姓高的罵你了。」

  無情谷主卻不氣,金剪開閉,「嚓嚓」兩聲,竟然笑道:「本谷主向來如此,咱們打就打,你還管我穿不穿衣服做什麼?」

  高戰只有暗急,但形勢迫得又不能移開目光,兩眼只得極力不去看她赤裸的身體,注目看著她的面孔,喝道:「不要臉的東西,你如不肯穿上衣服動手,咱們可要失陪了。」

  無情谷主笑道:「今夜來去只怕由不得你們自主了呢!」

  金英在後面大聲道:「高大哥,盡跟這無恥的妖婦說什麼?

  乾脆宰了她,咱們走了不就得了嗎?」

  高戰另無良法,只好點點頭,道:「好!你緊緊跟著我,咱們衝!」

  「沖」字才出口,鐵戟一擺,捨了那光條條的無情谷主,向谷口便衝!

  但他們才走不到三步,墓地跟前人影一閃,那無情谷主竟然又搶攔在前面,大聲道:「高戰,只要你肯歸順本谷主,我答應放這丫頭出谷,你願意嗎?」

  高戰叱道:「胡說,誰會歸順你這個不要臉的妖婦。」振腕一戟,飛刺過去。

  無情谷主金盾一舉,擋開高戰的戟招,右手金剪一開,「嚓」

  地一聲響,對準高戰身後的金英夾了過來。

  高戰吃了一驚,連忙沉臂撤招,橫戟一格,「噹」地一聲響,盪開了金剪,但心裡卻駭異不已。

  他這一招之上,實已貫注了七成真力,原打算震飛了那妖婦的兵刃,以便衝出谷去,那知一招硬接之下,雖然震開了無情谷主的金剪,卻未能將它震飛出手,相反地,倒發覺這裸體女人的內力竟出奇的渾厚。

  高戰猛地警覺,遂不敢稍存輕視之心,全力展開戟法,鐵戟化作層層戟影,跟無情谷主力戰起來。

  十餘招過去,高戰越來越驚,因為他發現那無情谷主的奇形兵刃,竟然詭詐飄忽,招式極端古怪,往往虛實互異,分明是虛招,突然變實,有時又明明將一招實招,輕巧的一變,竟化成了虛招。

  再加上高戰既要照顧金英,又被對面那擺盪的雙峰,晶瑩的肉體,妖艷的笑容,古怪的兵器……弄得頭昏眼花,打起來吃力非常。

  纏鬥了將近六十招時,那無情谷主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怪叫,手上招式忽地全變,金盾專門格拒高戰的鐵戟,右手的長剪刀卻時時不離金英左右!

  那群蓬頭怪人本在四周觀戰,聽了裸女怪叫之後,突然吶喊一聲,紛紛奔回火堆邊,每人取了一支火炬,圍繞著高戰團團飛轉起來,一面轉動,一面不時用一種極細的粉末,向火炬上飛灑!

  那粉末成潔白之色,近火即燃,化作一陣濃煙,似與於松香有些相似,但是那種燃化的煙塵竟比松香還要濃和香,凝在空中,很久都不散去!

  人影轉動越快,空中香味越濃,高戰心知這種香味必然不是無的放矢,怎奈被那無情谷主死死纏住,無法脫身,只得閉住呼吸,揮戟力戰。

  過了片刻,金英在身後低聲叫道:「高大哥,我有些頭昏高戰道:「你趕快閉住呼吸,用一條手巾掩住鼻子。」

  又過了片刻,金英又道:「高大哥,我……我站不住了高戰忙道:「那麼,你趕快用手抱住我頸項,我……」

  說到這兒,自己腦中也覺一陣昏眩,連忙住口!

  無情谷主格格笑道:「高戰,你們已中了本谷主的毒煙,我就讓你逃走,相信你也逃不出十丈以外了!」

  高戰聞言大驚,閉氣急攻數招,急轉身,把業已陷入半昏迷狀態的金英抱起,右手揮動鐵戟,向谷口便衝!

  那無情谷主果然不再攔阻,怪人們叫嘯著讓開一條大路,袖手望著高戰逃走。

  高戰心裡狐疑,但仗著本身「先天氣功」已達極峰,自信便是服進了少許迷魄煙,也不致真的奔不出十丈以外去2他一手抱著金英,一手提著鐵戟,邁開大步,向外便奔!

  轉眼間,已經奔出十丈外。

  高戰不期然回過頭來,卻見那渾身赤精條條的無情谷主和手下蓬頭怪人們果真立在原地,並未追趕,他心情一鬆,不禁長長吐了一口氣……。

  那知就在他戒備略鬆,吐換真氣的這一剎那,猛覺腦海中一聲「轟」然雷鳴,眼中金星亂閃,踉蹌幾步,竟有支持不住的感覺!

  忽然,耳中響起怪人們一陣哄笑:「倒了!倒了!」

  笑聲中,高戰渾身酸軟,果然一跤跌倒地上。

  他自覺朦朦朧朧,似睡非睡。聽見紛紛的腳步聲向這邊奔來,又聽見無情谷主的嬌叱聲,命令把自己抬回去……。

  但這些他已經無法分辨是真是假了,一種極度的困意襲上心頭,長吁一聲,終於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像是一剎那,又像是一月一年。

  高戰緩緩睜開眼來,覺得耀眼光芒刺得兩眼有些昏花。

  他想舉起手來揉揉眼睛,卻發覺自己穴道已被制住。

  於是,才猛然記起自己是在「無情谷」中,被那不要臉的谷主使用毒煙迷昏,業已被擒了。

  停了片刻,他彷彿聽到一陣「叮噹」的鐵鏈聲響,就在身旁不遠,夾著幾聲鶴鳴!

  高戰一驚張開兩眼,見自己竟被橫放在一個小小的石屋中,屋裡一無陳設,只有正中空地上,置著一根極粗的鐵樁,靠壁有一個小小窗孔。

  這時,一縷強烈的陽光,正從窗孔中照射進來,恰巧投落在他的臉上。

  他微微側轉了一下頭部,避開陽光,才看見那鐵樁上繫著根粗鏈,鐵鏈的一端,卻是無為上人借給自己使用的通靈巨鶴。

  那巨鶴不耐地在空地上急急轉動著,是以屋中充滿「當當」

  聲響,巨鶴兩隻紅色眼珠,不時凝望高戰,又發出幾聲低低的哀鳴聲。

  高戰第一件事便是尋找金英,但屋中除了巨鶴和自己,並未看到第三個生物,石層的門,也是緊緊關閉著的,門外靜悄悄絕無聲音。

  他登時明白了這時怎麼一回事,只恨穴道被制,身子無法轉動,便低聲向巨鶴說道:「大鶴,你怎麼也被他們捉住了?」

  巨鶴長鳴一聲,好像因高戰的醒來,感到份外高興,拖著鐵鏈轉了過來,停在高戰身邊,用長嘴柔合的擦著他的身子。

  高戰歎道:「可憐咱們都被他們捉住了,連個救援的人也沒有,大鶴,你看見金姑娘嗎?」

  巨鶴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高戰又問:「我被送到這兒有多久了呢?有一天了麼?」

  巨鶴瞪著兩隻紅眼,可惜有口難言,無法回答這句話,高戰歎了一聲,說道:「我猜總該有一夜時間了,不知英弟被他們帶到什麼地方,遭到什麼惡運?唉!」

  正說著,忽聽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高戰向巨鶴使個眼色,忙又閉上眼睛假裝未醒,巨鶴拖著鐵鏈,又急急的繞著鐵樁轉圈子!

  過了片刻,石門緩緩打開了,當先進來兩名壯漢,無情谷主仍用虎皮裹著身子,低著頭踱進屋來。

  她冷冷地向地上的高戰看了一會,眉頭微皺,問身邊一個壯漢道:「叫你們給他解藥吃,吃了沒有?」

  那壯漢立即應聲答道:「已遵谷主之命,餵給他吃過了。」

  無情谷主道:「這就怪了,若是吃過解藥,現在應該醒過來才對,何俊,你去替他解開穴道。」

  高戰心裡暗喜,忖道:只要你解開我的穴道,臭女人,高戰就要你的好看了。

  一名壯漢答應著走過來,但才要動手,那谷主忽然大聲道:「且慢,還是讓我親自來吧!」

  她緩步踱到高戰身邊,並起右手中食二指,先點了高戰「肩井』,「天井」二處次要穴道,然後才輕輕舉掌拍活了左胸「將台」大穴。

  高戰心罵這女人好奸滑,故意裝作死人一般,不言不動,緊緊閉著眼睛。

  無情谷主等了一會,見高戰仍舊未醒,不禁詫道:「怪啦,難道中毒這樣深,竟醒不過來。」

  一面說著,一面疾探手臂,一把捏住高戰大腿上的軟筋,用力一扭!

  高戰忍不住,「啊」地叫出聲來。

  無情谷主格格嬌笑起來:「好呀!看你樣兒很老成,不想竟跟本谷主裝死,喂!高戰,本谷主問你,現在你服了沒有?」

  高戰睜開眼來,悻悻地說道:「你趁早死了這條心,高某是頂天立地漢子,怎會服你這無恥的妖婦。」

  無情谷主笑道:「你開日閉口罵我妖婦,我倒要問問你,我那裡妖了?那裡壞了?」

  高戰用力啐了一口,道:「呸!你當著眾人赤身露體,不以為羞,這還不算妖婦算什麼?」

  無情谷主格格笑道:「啊!原來你是指這一點,那也沒有什麼,這是無情谷的習俗,就跟你們常常要穿衣服一樣,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呢!」

  高戰厭惡的閉眼上睛,道:「我沒有功夫跟你這種無恥之人談話,既被你暗算擒住,要殺要割,請早些動手。」

  不想那無情谷主卻笑道:「要死麼,恐怕沒有那麼簡單哩,老實對你說吧!本谷主看你武功不俗,模樣兒又好,有心將你收在身邊,做一個永久的侍徒……」

  高戰聽了這話,不由勃然大怒,厲聲叱道:「快閉了你的臭嘴,高戰頭可斷,決不會被你這花言蕩語所動,你不要自討沒趣。」

  無情谷主名為「無情」,這時卻極似一個深情款款的女人,被高戰一頓臭罵,竟毫無不生氣,仍舊笑著道:「好了,你不願聽,我也不說了,但你要仔細想想,被我擒住的人,可從來沒有一個能活著離開無情谷,除非他做了本谷主裙下不式之臣,這一點,你看看何俊他們就明白了,當年他們又何嘗不是桀驁不馴的糾糾武夫呢,何俊,你說對不對?」

  那個叫做「何俊」的壯漢立刻應道:「谷主說得極對。」

  高戰險些被她們這種無恥言行氣炸了肺,緊緊閉著眼睛,給她一個不理不睬。

  無情谷主笑著道:「我給你半個時辰考慮,有一件事你別忘了,那就是你那位女伴也在本谷主手中,她的死活全毀,都在你一句話決定的!」

  說完,扭身向屋外行去。

  高戰聽她以金英生命相脅,心裡頓覺緊張,忙叫道:「你把她怎樣了?」

  無情谷主已經行到石門邊,聞聲回過頭來,得意地向高戰笑道:「她現在另關在一間石室中,旁邊有兩名本谷來的手下陪伴著,生命暫時是不會有危險,但你要知道,無情谷只有我一個女人,我那些手下男人,個個是久經飢渴的莽夫,短時間以內,本谷主還能控制他們,時間久了,也許他們會放不過你那可愛的女伴兒呢!」說著,又哈哈大笑了起來。

  高戰雖知她乃是恐嚇之詞,但忽然想起夜間在火堆邊時,這無情谷主曾經當面命令一個蓬頭怪漢要凌辱金英,因此,她所說的,又似乎有絕對的發生可能。

  但這時無情谷主帶著兩名壯漢已經走出石屋,他空自著急,已無法再從她口中,探聽金英的遭遇。

  「蓬」地一聲響,石門重又關閉,空屋中只剩下高戰和那只通靈巨鶴。

  他忽然生了一個奇想,於是低聲說道:「大鶴,你能分辨人身的穴道嗎?」

  巨鶴兩眼翻了翻,卻搖了搖頭。

  高戰廢然道:「那就糟了,要是你能辨認出人身穴道,便可用的長嘴,替我解開穴道,我再解你的鐵鏈,咱們同去救金!」

  娘,可惜,你竟認不出來……」

  那巨鶴歉意地踱近來,用長嘴在他身上挨挨擦擦,高戰忽又心中一動,急道:「來,大鶴,用你的長嘴,啄啄我左肩橫鎖骨上,就是肩窩這兒,你試試看能不能解開!」

  巨鶴尚有些不解,高戰又連聲催促了幾次,巨鶴果然伸出長嘴,在他肩頭上輕輕啄了一口。

  高戰急道:「唉!不是這兒,再向前一些,要用力大一點。」

  巨鶴一探長嘴,「杜」地一口,啄在高戰胸腔之上,痛得高戰大叫起來,道:「大鶴,你認錯地方了,應該向上一些兒,這裡是我的骨頭啊。」

  那巨鶴用嘴疾起疾落,一連啄了五六次,竟沒有一次啄對地位,高戰身上反添了幾個創孔,無奈只得叫它停止了幫忙。

  但他終不死心,兀自苦苦思索著脫身之法,又自行運氣衝穴,無奈也沒有成功,正愁之際,石門忽然又開,從外面進來兩名蓬頭怪人,一個抬頭,一個抬腳,將高戰舉起抬出了石室。

  高戰不明白他們要把自己如何處置,兩眼左右張望,見兩側儘是寒森森的石壁,形如南道,轉了兩個彎,忽然眼前一亮,竟到了一間極為精緻的臥室中。

  這間臥室也是大石嵌成的,但陽光十分充足,地上鋪著厚厚的虎皮,左邊一個壁邊生著熊熊的柴火,右邊一列交椅,卻放置著一張巨大柔軟、華麗無雙的大床,這時,屋中空無一人,只有大床上橫臥著一個用錦被掩蓋著的女人。

  不用說,她自然就是那妖艷無恥的無情谷主了。

  高戰一到,她便掀被坐了起來,錦被滑落,可以看見她身上竟然半絲不掛。但她卻笑著掀起錦被的一角,向那兩名蓬頭怪人說道:「來!把他放到床上來。」

  高戰急得滿臉通紅,被兩名蓬頭人抬著向床上一摜,躬身又退了出去。

  無情谷主厚顏地用錦被將自己和高戰一齊掩住,笑問道:「半個時辰已經到了,你的決定怎樣呢?」

  高戰身不能動,只覺一個熱烘烘的身子緊緊貼著自己,窘得雙頰飛紅,急叫道:「妖婦,你要做什麼?」

  無情谷主探手勾著他的脖子,笑道:「我想你八成兒是歸順的多,所以特叫人把你接到這裡來,只要你能如了本谷主的意,自有許多好處。」

  高戰大怒叱道:「快些把我關回那間石屋去吧,我寧可一死,也決不肯答應這無恥的事情。」

  無情谷主笑道:「這有什麼無恥?我知道你不習慣當眾交合,已經把手下都遺出去了,你瞧,你還用錦被掩蓋住身子呢。」

  一面說著,就想動手來解高戰的衣鈕。

  高戰大急,一張口,「呸」地吐了她一臉濃痰,厲聲叫道:「放手,你這不要臉的東西,高戰寧可凌遲而死,也決不作這苟且之事。」

  無情谷主臉上笑容突然一斂,也怒道:「原來你竟是這般不受抬舉?本谷主不過要你心甘自願,才有趣味,你要是再不識趣,當我沒有制服你的方法嗎?」

  高戰厲聲罵道:「除非你殺了我,否則,休想高戰會屈服在你淫威之下。」

  無情各主冷冷一笑,道:「好!我就試試你究竟能倔強到什麼程度。」

  說罷,掀被躍下床去,舉掌拍了兩聲,叱道:「來人呀!」

  門外兩名壯漢應聲而人,她用手一指高戰,道:「把他的衣服剝了。」

  兩名壯漢躬身答應,一左一右跨上床來,不問情由,便解高戰的衣鈕。

  高戰身不能動,雖是羞急,終於無法抗拒,不多一會,也被脫了個赤精光條。

  他一時愧恨交集,眼中淚水盈眶,長歎一聲,道:「唉!不想我一生清白,竟會葬送在這妖婦手中。」

  無情谷主嘿嘿笑道:「進我無情谷來,便再沒有清白的人,本谷主還要叫你親自做出一樁恨事呢。」又向那兩名壯漢叱道,「你們去把那女的也抬到這裡來。」

  兩人去不心時,果然將金英也抬進房來。

  金英一見高戰身上寸縷俱無躺在床上,驚得失聲叫起來,急忙閉上了眼睛,道:「高大哥,你已經……?」

  高戰熱淚奪眶而出,既急又愧地道:「英弟……高大哥太……太沒有用了,不但救不了你,連你也毀在此地……」

  金英哭道:「不,不,是我連累了你,是我害了你……」

  無情谷主獰笑道:「何俊,你們把這女的也脫光了衣服,本谷主要好好賞謝你們哩。」

  高戰一聽這話,心如刀割,突然厲聲道:「且慢動手。」

  無情谷主得意地道:「你服了嗎?」

  高戰痛苦的微微頷首,道:「我答應你,但有一個條件,你要先放她出谷去。」

  金英大聲哭道:「啊!不!高大哥,我寧可跟你死在一起高戰歎聲道:「英弟,你去吧!高大哥對不起你,這一生,再無面見你了,希望你好好回到天竺,把我忘掉了吧……」

  金英放聲大哭,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無情谷主點點頭,道:「無情谷從來不許有第二個女人留下來,只要你歸順,我答應放她出谷就是,但必須等一會才能實行。」她向兩名壯漢揮揮手,又道:「出去吧,不得呼喚,不要進來。」

  二人離去之後,無情谷主扭動著身體,掩上石門,然後向金英笑著道:「我雖然答應放你,但為了怕他出言反悔,現在留下你做個見證人,事完之後,自會送你出去。」

  說著,蕩笑了兩聲,便跨登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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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3 10:58:10

第二十四章

無情谷主帶著滿懷勝利的欣喜,跨上大床,毫不遲疑的將高戰接了起來,安放在床正中央。

  這時候,高戰自認難免,含淚閉目,任由她擺佈,但他心裡卻是怒火熊熊的暗忖道:淫婦,淫婦,你縱然污了我的身子,怎能污我聖潔無暇的心靈,高戰注定一死,但我也要你遍嘗臨死的苦況。

  他一生性格忠厚,從未這般怨毒的恨過一個人,但現在這無情谷主當著金英凌辱於他,竟使他忠厚的心田上,也初次綻發出仇恨的種子。

  無情谷主只貪婪的香著高戰英俊的面龐,不時暴發出無限暢意的笑聲,方要更進大步,有所行動……。

  驀地裡,不防金英突然奮不顧身,騰身疾衝過來,兩手死命一推,出其不意地將無情谷主推跌在床裡!

  金英也不知是那裡來的力氣,一掌推倒無情谷主,不管高戰身上有沒有衣服,抱著便想奪門逃去。但她終是個不會武功的弱女子,這一抱,非但未能將高戰抱起,反被高戰的重量壓得一跤摔倒地上!

  高戰吃驚的睜開眼睛,失聲叫道:「英弟,你……?」

  這時無情谷主已翻身下床,金英突然福至心靈,摟著高戰就勢一滾,雙雙滾進大床之下。

  金英急問道:「高大哥,你怎麼不能動……?」

  高戰也顧不得羞恥,忙道:「我被他們制住了穴道,你快在我左右肩窩上用力拍一掌……」一句話未完,那無情谷主已經摘了壁上金剪,向床下刺了進來,喝道:「鬼丫頭,休想逃得過本谷主的掌心。」原來這床十分寬大,她一時無法掀開,才用金剪向下探刺。

  高戰背向床外,這一刺,正好刺在他左肩側面「肩並」穴上,痛得高戰機伶伶打下寒戰,但忽然發覺肩上穴道竟然解了。

  他心中大喜,連肩上血液迸流和疼全都忘了,掄起右臂,「篷」地一掌,將大床一掀而起,騰身跳了起來……。

  但他身子既已恢復了自由,卻陡地注意自己赤精光條,渾身寸縷俱無,不禁又驚呼一聲,急急扯起被子,掩裹身體。

  無情谷主見高戰穴道已解,自忖難是他對手,早已閃身躍門出外,將石門緊緊閉住,待高戰匆匆裹好身子,用力推那石門,卻已推它不開。

  高戰這才有時間尋一條薄被單撕破纏在身上,將金英從床下拉出來,兩人環顧這房間,除了石門,雖有兩個小窗孔,卻無法從窗孔中脫身出去。

  金英道:「怎麼辦?咱們被她因在這兒,只怕永遠也出不去了。」

  高戰想到方才自己渾身精光的情形,臉上猶在火燒,忙道:「放心,憑這一間石屋,大約還困不住我們,英弟,你被她另關在什麼地方,可曾被他們欺侮嗎?」

  金英搖搖頭,道:「他們把我關在一個籠子裡,有兩個怪人守著,倒沒有欺侮我,只是那兩個怪人四個賊眼一直瞪著我看,叫人在好嘔啊!」

  高戰歎口氣道:「都怪我一時大意,才上了那妖婦的大當,險些將一生清白,毀在這荒山野谷之中……」

  金英不安的問:「高大哥,你……已經被她……被她……那個了沒有……?」

  高戰瞼上一陣紅,忙搖搖頭歎道:「英弟,你別胡思亂想……唉!若不是你推她一掌,那就難說了。」

  金英也長長吐了口氣,笑道:「說起來真好玩,我一生從沒有打過架,但剛才不知道從那裡來的力氣,竟會一下子便把那不要臉的女人推了一個跟頭呢。」

  他們說著話,忽聽無情谷主的聲音從窗孔中傳進來說道:「高戰,你且慢得意,如今你在本谷主石屋中,仍如籠中之鳥本谷主要擒你易如反掌,不信你就等著瞧吧!」

  話聲才完,那窗孔中「滋」地一聲輕響,射進一股濃煙高戰大驚,忙叫金英:「快用被子堵住窗孔,那妖婦又要用迷藥毒煙了。」

  他們都是吃過「毒煙」的大虧的,金英不怠慢,兩人分用上錦被,死命去堵那窗孔。

  但無情谷主一面施放「毒煙」,一面卻用金剪向孔中飛刺,二人不能靠近窗孔,終是堵塞不住,片刻後,屋中已充滿了許多煙霧。

  高戰閉住呼吸,不敢出聲,卻用一條手巾,浸濕了清水,替金英掩塞鼻孔,自己尋了一根木棍,用力拗那石門……。

  但是,那石門少說也有一尺厚,從外閂死,豈是一根木棍所能拗得開。

  高戰已將「先天真氣」提足十成,始終無法將石門弄開,而富孔中射進來的煙霧,卻已充滿了全屋,他仗著精純內力,一時半刻閉住呼吸雖然無礙,但金英僅靠一條濕巾,漸漸已顯得支撐不住了。

  高戰眼看無望,想到她如果被無情谷主擒住,不知後果將要多麼悲慘,他暗中一橫心,忖:與其被她捉住遭受凌辱,毀了名聲,倒不如舉掌自縊,臨死之時,也落得個清白!

  可是,當他看看金英,又不禁心酸意搖,無法下手,因為他縱能一死免去羞辱,但留下金英在這如狼似虎的無情谷中,更不知遭受許多倍的羞辱和委曲,他能也將金英斃在掌下,然後舉掌自盡麼?

  不能!那自然是他永遠無法下手的。然而,事迫至此,他又想不到一個兩全的方法。

  煙霧在屋裡迷漫,窗孔外不時傳進來「無情谷主」得意的笑聲,高戰的心早就亂了。

  正在彷徨,金英忽然拉拉他的手,伸過頭來,在他耳邊輕聲而急促的說道:「高大哥,我……我很難過,好像要……昏……」

  高戰急忙搖手示意她不可開口說話,因為這時候,他忽然發覺窗孔中已經停止了灌送毒煙,而且那無情谷主討厭的笑聲,也忽地消失了。

  事情顯得有些蹊蹺,但此時整個房間裡仍充滿煙霧,高戰不敢開口,以免吸進煙毒,身形微晃,卻掠到窗孔下壁角邊。

  他將耳朵貼在牆上,細細分辨,屋外竟然並沒有一點人聲,同時,似有陣陣呼呼奔跑聲響,漸漸遠離了石屋,好像在往谷中趕去……。

  高戰大喜,貼地一躍而起,兩手搭著窗沿,探起頭,向窗外張望——屋外空場上空無人影,遠遠地,卻見許多蓬頭怪人,擎著長矛兵器,向谷中狂奔。

  高戰欣喜地靠在窗孔上深深換了一口氣,然後向金英叫道:「英弟,快來,看這情形,這兒一定又碰上厲害的對頭了,咱們有救了……。

  但他喚了兩聲,卻不聞金英回答,扭頭看時,金英搖搖晃晃,好像喝了酒,隨時都會跌倒昏去。

  高戰忙掠身落地,扶住金英,將她舉到窗口換氣,才半刻,陡地又聽見外面腳步紛紜,呼叫連天……。

  他連忙將金英放下來,自己尋著衣褲三把兩把穿上,二次爬到窗口張望,卻見那渾身一絲不掛的「無情谷主」正伴著一個身著懦衫的中年人,並肩向石屋行來,四周儘是蓬頭怪人簇擁。

  高戰看見,心裡頓時感到絕望,哺哺道:「糟糕,原來竟是她的幫手,這一來,恐怕更難脫身了。」

  那中年書生背著長劍,步履輕逸穩健,顯見是個身負武學的江湖高手。

  他和無情谷主並肩走到空場上,抱拳向那身上精光的妖婦一禮,笑道:「請谷主穿了衣服,咱們好講話。」

  無情谷主格格笑道:「我這谷中向來不拘禮的,白山主又不是不知道。」

  中年書生笑道:「話雖如此,但白某此來,目的在邀約歐陽谷主並肩共禦強敵,谷主這種裝扮,在谷中雖然無妨,若要出谷外,卻是大大不雅。」

  原來這「無情谷主」本姓歐陽,名叫玉琴,幼年喪父,隨母親隱居深谷。歐陽玉琴的母親乃是個淫蕩女子,不耐深山獨居生活,便在附近招誘「柯羅」族土人,殺盡土人婦女,由自己充作各主,族中壯男,盡供驅策,並且訂了一條嚴厲的規章,谷中除了谷主一個女人,生下的孩子,只准留一個女孩備作繼承谷主之位,但她淫蕩一生,再未生育,歐陽玉琴接掌谷主大位以後,比她母親更蕩十倍,是以至今還未生下一男半女來。

  但歐陽玉琴卻不怪自己雜交亂配,影響了生育,反怪「柯羅」族土人無用,近不久又在谷中發現一種野草,吃後功能輕身注顏,她一面將手下土人訓練得飛騰矯捷,一面卻四出網羅一些江湖武林中人,返谷供其淫慾,並選出四名俊美侍從,便是何俊等四人。

  無情谷的東面五十里,另有一處絕峰,名叫「絕義山」,這「無情」,「絕義」一谷一山,情形恰巧相反,「絕義山」山主白雲天本是好色成性的黑道人物,多年前被強敵追迫,無法在江湖中立足,便攜帶數十名婦人,匿居深山,自稱「萬妙山君」,他那山上,除了他自己一個男人,其他儘是婦女,剛巧和「無情谷」

  成了不同的對比。

  「絕義山」主白雲天早對歐陽玉琴有了併吞強霸的心念,但歐陽玉琴也同樣有將「絕義山」並在部下的企圖,白雲天要想溫存一會,自是欣然同意,但如想有政治上的野心,卻是絕不肯同意,弄得白雲天也無可奈何。

  這時,「絕義山」主白雲天親到無情谷,正當歐陽玉琴想盡方法要捉住高戰之際,無情谷主一聽又有強敵出現,暗地微微一驚,忙問道:「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竟連白雲山主也稱他一聲強敵,想要跟咱們無情谷聯手呢?」

  白雲天苦笑一聲,道:「唉!說來話長,谷主不是外人,否則,我真不好意思對你詳述了,這一回,白某算栽了大大的筋頭。」

  歐陽玉琴笑道:「這倒新鮮事兒,小妹洗耳恭聽,只是有一點要請山主見諒,這時候小妹屋裡也困住一個對頭,無法讓山主到室內坐。

  白雲天詫道:「真的麼?這人是誰?會不會便是白某所說的對頭呢?」

  歐陽玉琴道:「這人姓高名戰,帶著一個絕色妞兒,小妹原意能將他擒住,咱們二家各得一人,分享其樂,不想姓高的不識抬舉,竟然到口的肥肉也不肯吃一口……。

  白雲天一聽有「絕色女子」,心裡早笑了起來,道:「有這等事?白某不才,極願替谷主相助一臂之力,將那一對小輩早些擒捉。」

  歐陽玉琴笑道:「瞧你急色模樣,聽說女人,連強敵也忘得一乾二淨了,你且先把你的事說一說,等一會咱們再動手提這一對,你放心,小妹現在已用毒煙將他們困在房中,等一會只須籠中捉雞,手到擒來,不勞白山主費心了。」

  白雲天笑道:』『這樣最好不過,白某倒要看看這一對小輩,都是個怎麼模樣?能得谷主如此青睞。」

  歐陽玉琴道:「你不用吃醋,我可以先告訴你,那妞兒年紀又輕,人兒又俊,才是個千嬌百媚的貨色哩,你如想到手,須得先想想拿什麼來謝謝我?」

  白雲天心癢難抓,笑著便向石屋走來,「這還用說嗎?谷主要什麼,只要白某人有的,敢不如命送來!」

  歐陽玉琴忽然一把將他拉住,道:「且慢一些,你不是說有要緊事來約我同御強敵嗎?何不把這件事先說一說呢?」

  白雲天:「啊!被你提到妞兒,險些把這件重要的事忘了,白某今天親來,正是要知會谷主,咱們這無情谷和絕義山只怕存身不久,必須及早搬家……」

  歐陽玉琴臉色一沉,道:「這是為什麼?」

  白雲天道:「你終日不出谷外,還不知道咱們安居之處,近日已來了強敵……」

  歐陽玉琴不耐地道:「是怎麼一回事,你快些說出來吧!」

  「谷主你是知道,正北筆尖峰上,向來無人居住,但半月之前,白某偶經峰下,卻無意間發現峰頂有人在月光下習練一種極上乘的內家吐納之術,是我一時好奇,便掩上峰頭,想看看究竟是什麼大膽的人,不料才上峰頂,卻栽了個大大的筋頭……」

  歐陽玉琴笑道:「想必那人一定是個絕色女子,被你這色鬼撞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因此吃了虧?」

  白雲天雙手亂搖,道:「錯了!錯了』那人非但不是女人,卻是個頭上光光老年賊禿!」

  歐陽玉琴笑容一斂,道:「竟是個和尚?」

  白雲天道:「正是,那和尚年紀甚大,一身僧衣既穢又破,獨自坐在峰頂,面對一株奇大的巨松,僅用口了真氣,正對樹身練習著驚人的內功吐納法,口裡不住吹氣吸氣,一人合抱不過來的巨樹,竟被吹得前仰後合,堪堪設有折斷,你說驚人不驚人?」

  歐陽玉琴不由自主點點頭道:「說來果然駭人聽聞的。」

  白雲天又道:「我也是在峰下被他那呼吸之聲所引,循聲望上去,見巨樹無風自動,夾著虎虎之聲,這才好奇地上了山頂,一見是個老和尚,當下正要開口問問他是什麼來歷?不想他竟然耳目極靈,忽然轉回頭來,對準我猛吹了一口大氣……」

  歐陽玉琴驚問道:「你怎麼樣了呢?」

  白雲天黯然說道:「我那時雖然暗中已有戒備,但卻不想那和尚不用出手,單用呼吸之力,便能百步外傷人,當下匆忙中推出一掌,想將他那一吹之勢擋得一擋,唉!你猜怎麼了……?」

  歐陽玉琴忙問:「怎麼樣了呢?」

  白雲天長歎一聲,道:「說來慚愧,我掌上功夫自信不弱,孰料竟擋他一吹之力不住,被他震得拿樁不穩,一連退了七八步,終於跌坐在地上,這倒不用說了,可恨的是那賊禿見我不敵,竟笑著說了幾句話,那才叫人氣炸了肚皮呢!」

  歐陽玉琴顯然被他激動,急問:「他說些什麼?」

  白雲天道:「他笑著對我說『老衲早知你和那無情谷裡的女人,乃是當今世上的一對人妖,但和尚體上天好生之德,不立刻要你們性命,你回去可即知會那妖婦,限期二旬,解散無情絕義一谷一山,縱放受害的門人,從此改過向善罷了,否則……」

  歐陽玉琴怒目道:「他說否則怎麼樣?」

  白雲天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道:「這還用問嗎?他說只要我們敢違命不從,限期一過,便要將你和我一齊縛在筆尖峰上,讓天雷劈打,受七天七夜煎熬之苦,然後處死。」

  歐陽玉琴柳眉倒豎,冷哼兩聲,道:「好大的口氣,我倒不信他有這種通天本事,這件事,你怎不早跟我商量?」

  白雲天道:「不瞞你說,我早有心來尋你共商一個對策,只是那夜被那賊禿一口氣竟將內腑震傷,直到今日方好,一刻未停,便匆匆到你這兒來,依我看,那老賊禿功力非你我能敵,咱們必須事先想個妙策,方能出得心頭這口怨氣。」

  歐陽玉琴沉思半晌,沒有說話。

  但石屋中,卻使高戰聽得心中大喜,他伏在窗口聽得「絕義山」主白雲天述說筆尖峰上老僧練功情形,便猜他必是自己奉命尋找的當年少林三老之首的「靈雲大師」了。

  他正愁蒼茫亂山之中,無法探尋靈雲大師修隱之所,卻不想在無情谷中,輕而易舉的就得到他的下落。

  不過,當他環顧這間牢不可破的石室,不禁又皺起了眉頭。

  他如今正像籠中之鳥,隨時都有被擒捉的可能,假如無法脫身離開「無情谷」,就算知道了靈雲大師的下落又有什麼用處呢?

  歐陽玉琴沉吟半晌,忽然說道:「我倒想到一條可行的妙計。」

  白雲天忙問:「是何妙計,你快說出來,大家商量。」

  歐陽玉琴冷冷一笑道:「他不是要你自動解散絕義山中婦女嗎?今天夜晚,你便假做存心悔改,親自帶了你那山中數十名婦女,同往筆尖山,就說是要聽候發落,我卻扮作你們絕義山的人,隱在婦女群中,趁那賊禿不注意時,你用你的五毒金針,我用我的迷魂毒煙,打他一個措手不及,那賊禿武功再高,怎料得咱們會暗下毒手?」

  白雲天鼓掌笑道:「好計!好計,真虧你想得出來……」

  歐陽玉琴又道:「這還不算,我另命本谷手下,事先在筆尖峰下,四處堆置柴火油類,假如你我下手不逞,立刻抽身,放起火來,燒也得把那賊禿燒死在山頭上。」

  高戰聽了暗罵道:「好奸詐的妖婦,除非高戰不能脫身,否則你休想奸計得逞……」

  忽聽白雲天道:「歐陽谷主,你這計雖是絕妙,但有二點空隙,不知你想到了沒有?」

  歐陽玉琴問:「什麼空隙,你出來說說看!」

  白雲天道:「第一,咱們這樣勞師動眾,傾全力以赴,我們絕義山是為了掩護,自然無甚空隙,但你們無情谷數十人往峰下去佈置柴草油類引火之物,怎不被那賊禿髮覺?」

  歐陽玉琴笑道:「虧你自號萬妙山君,原來蠢得連豬也不如,筆尖峰總共才多大,只要準備硝磺火類輕便引人東西,等咱們已經上了山,再將峰頭圍住,怎會被他發覺。」

  白雲天笑道:「就算這一點能夠辦到,但火一起,你我固然脫身下山,我那絕義山中數十美人,豈不都要葬送在火堆裡,替老賊禿殉了葬嗎?」

  歐陽玉琴也笑起來,道:「那也不要緊,你就在咱們無情谷安身,你姑奶奶總少不了你一口飯吃就是。」

  白雲天冷笑道:「你這計劃不但毀了那顆禿,連我絕義山也一併毀了,恕白某人難以同意。」

  歐陽玉琴笑道:「你這人真死心眼,你姑奶奶能毀了你,也能成全你,眼前正有個嬌滴滴的妞兒勝你那些俗脂庸粉不知多少倍,你如能聽我的話放棄了絕義山,我就把這一個送給你如何?」

  白雲天道:「果然,咱們一直談話,竟忘了看看貨色,你快帶我去望一望。」

  歐陽玉琴盈盈點了點頭,當先領路,逕向石屋而來。

  高戰看見,忽然心生一計,急忙將金英橫放門邊,自己假做昏迷,也倒臥在床前地上,閉目靜待。

  一會兒,歐陽玉琴領著白義天都到了窗孔中張望進去,見屋中毒煙雖然已消失得差不多了,但高戰和金英都已昏迷過去,均各大喜。

  白雲天細細看了金英一陣,不住地嚥唾沫,道:「果然,好個標緻的妞兒。」

  歐陽玉琴心裡似有些不是滋味,冷笑道:「妞兒雖然標緻,但是咱們無情谷手中的人,你要是不願歸附順從,只恐還不能到手呢?」

  白雲天哈哈笑道:「你是說只要我能放棄絕義山,你便將這妞兒相贈嗎?」

  歐陽玉琴道:「正是,換句話說,你如不肯放棄自立門派,這妞兒便休想到手。」

  白雲天想了想:「好,衝著谷主這份盛禮,自某人同意放棄絕義山,歸並無情谷,反正你和我一個無情,一個絕義,也相差不多。」

  歐陽玉琴大喜,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你可不能騙人到手,事後又反悔。」

  白雲天拍著胸脯道:「放一百二十個心,自某人旁的沒有,這信之一字,倒是終身不渝的。」

  歐陽玉琴向身後手下吩咐道:「你們進去,把那兩人捉了。」

  白雲天忙道:「且慢,這件事怎能假手他人,自某與谷主同往一遭,你要男的,我要女人。」

  歐陽玉琴格格笑著,果然帶著白雲天,繞離窗口,直向臥房門來。

  過了片刻,石門外「卡」地傳來輕響!

  緊跟著,石門緩緩推開,首先探進頭來的,是「絕義山」主白雲天!

  他探頭向地上一望,不見金英,正微詫道:「咦!人呢……?」

  這話未完,門後「呼」地一聲閃出高戰,一言未發,當胸一掌,疾劈了過來……」

  白雲天急切間駭然一驚,本能揮掌急迎,「『蓬」地一聲巨響,直被震得倒退出屋外。

  歐陽玉琴在他身後,也被震得立腳不住,大吃一驚,忙叫道:「快關上石門!」

  但高戰決時那容他如願,身形一個快轉,早已搶出屋外,木棍飛起,摟頭向歐陽玉琴猛劈了下去。

  他這一出石屋,宛如猛虎出押,勇不可當,歐陽玉琴和白雲天雖都有一身武功,無奈措手不及之下,越發不是高戰的對手,兩人連滾帶爬,退出石屋。

  高戰也不追趕,急急到甬道後先將巨鶴的鐵鏈解開,又尋到自己的鐵戟,緊緊將金英縛在巨鶴背上,低聲吩咐道:「大鶴,快隨我衝出去,你帶著金英先飛出谷外等我,記住只能在天上盤旋,不得我嘯音通知,千萬別大意落地。」

  吩咐妥當,揚著鐵戟,當先衝出石屋大門。

  高戰一出石屋,近面密密層層已站了許多蓬頭怪人,歐陽玉琴左手執盾,右手執剪,領先堵住大門,白雲天手提長劍,瞪口站在歐陽玉琴身邊。

  歐陽玉琴大聲喝道:「高戰,你不要以為躲過毒煙便能逃得活命,無情谷早布下天羅地網,諒你插翅也難飛得出谷去!」

  高戰笑道:「我雖不會飛,但有會飛的在後面,你瞧吧!」

  說著,鐵戟一揮,搶身出屋,分心一戟,向歐陽玉琴刺到。

  歐陽玉琴自知不敵,金盾猛地一格,閃身疾退。

  但她身形才動,白雲天長劍疾閃,從側面一劍挑來,高戰也想試試他功力如何?戟失一個快旋,「叮」然一聲響,硬接一招。

  兩人一合即分,高戰腳下未動,白雲天也僅只退後了一步。

  高戰心忖道:這傢伙內力倒不弱,須要防他一些。

  心念才動,振腕一抖,鐵戟彈起斗大一朵戟花,逕奔白雲天罩了過去。

  白雲天也暗驚高戰渾厚的功力,不敢怠慢,揮劍相迎,一眨眼間互換了六七招,高戰著著搶攻,將白雲天迫得退到四五尺外,突然大喝,左掌一圈疾吐,猛向他當胸推出。

  白雲天冷笑一聲,並不硬接,縱身側避,驀然間金光一幌,歐陽玉琴已揮剪迎了上來。

  原來二人早有計謀,你進我退,輪流出手,想將高戰纏住,再用毒煙下手,是以歐陽玉琴戰不數招,閃身又退,白雲天又挺劍而上。

  高戰見他們車輪般糾纏,心裡暗暗警惕,左手拔出戟桿,「嚓」地一聲合在戟身上,迎風一圈,那鐵戟頓時長了一倍有餘。

  高戰展開祖傳「無敵戟法」,夾著幾招「天竺杖法」絕招,但見那長戟化作一團烏溜溜的光芒,步步進迫,絲毫容不得人進招還手。

  不到半刻,白雲天和歐陽玉琴連退,已退到空場之上。

  高戰回頭大喝道:「大鶴,還不快走!」

  喝聲中,一聲鶴鳴,大鶴背著金英,從屋中疾射而出,長翅展動,掠過眾人頭頂;昂首向天沖雲。

  蓬頭怪人們齊聲大叫:「那鶴兒逃了。」

  白雲天瞥見大鶴帶走了金英,心中大怒,左手忙向懷裡抓了一把「五毒金針」,一抖健腕,向巨鶴射去。

  那巨鶴兩翼猛扇,將其中大半金針拍落,但白雲天的「五毒金針」細若牛毛,有十徐支竟穿過了巨鶴的鐵翼,向鶴腹下電般射到。

  巨鶴背上羽翎堅硬如鐵,但腹下卻無法硬擋這些細而尖銳的毒針,虧得它乃是通靈之物,雙爪一陣狂掃,總算又掃落了十來支,終於仍被三支毒針射中下腹。

  白雲天恨得牙癢癢的,提劍捨了高戰,急向谷口追了過去。

  歐陽玉琴喝道:「你到那裡去?」

  白雲天道:「谷主請暫時截住這姓高的,白某去追那妞兒回來。」

  歐陽玉琴怒道:「你快先幫我擒住這小子,那妞兒不會武,諒她也逃不多遠。」

  但白雲天全心只在金英身上,如何肯捨命跟高戰作那無益的拚鬥,對歐陽玉琴的喝聲只作沒聽見,竟自飛一般追向谷外而去。

  高戰見機不可失,同時也擔心巨鶴受了毒針之傷,怕它飛不多遠,被白雲天追上擄走了金英,於是奮力鼓運長戟,盪開歐陽玉琴的金盾和金剪,大步也追出谷口。

  歐陽玉琴恨得不跺腳,向手下怪人們揮手道:「追!一個也不許放走,連白雲天也在內。」

  怪人回應一聲,紛紛追奔出谷,這群怪人武功雖然不通,腳程卻快捷無匹,那消片刻,已漸漸追近高戰。

  高戰回顧一見,不由著了急,深深吸了一口氣,一連三個起落,掠出谷口,抬頭向天上張望,卻不見了巨鶴的蹤影,只有白雲天倒提長劍,匆匆向一片林中奔去。

  高戰情知不妙,也狂奔追人林中,那知一人密林,竟那白雲天的去向也看不見了。

  他心急如焚,長戟排開草叢,急急向密林深處尋找,這時候,歐陽玉琴也率領怪人們追到林外。

  她見高戰等都進了密林,越發怒不可遏,沉聲向手下怪人們喝道:「放火,燒這林子!」

  歐陽玉琴看著那熊熊大火,方才滿意地陰陰一笑,道:「我看你們現在都逃到那裡去?」又指揮手下。繞林四處都放起人來。

  高戰急急在林中左衝右突,尋了一會,未見巨鶴與金英的影子,這時烈火已狂燒起來,他一急之下,縱身上了樹梢,極力展開輕身之術,踏樹而行,一面大聲高叫道:「大鶴…… 英弟忽地,遠處大火邊緣一株大樹上,似有白影一閃。

  高戰急忙縱身過去,果然望見大鶴正駝著金英棲息在一根橫工,巨鶴神情萎頓,雖然連連張嘴,竟叫不出一點聲音來,雙爪抱著樹幹,好像搖搖欲墜的樣子。

  看這情形,它一定是受了重傷,正拼著最後一點餘力,護著金英,不敢落地。

  高戰飛身上了大樹,匆匆將金英解下來負在自己背上,同時兩手貫力抱住巨鶴,猛提一口真氣,躍下了大樹。

  烈火騰騰,已經快要燒到樹邊,高戰略一番審視,見北方沒有火,當下邁步就向北奔去。

  誰知才走不到十餘丈,驀地一條人影從樹叢中一閃而出,橫身攔在前面;沉聲喝道:「姓高的,想往哪裡走?」

  高戰一驚停步,見那人橫劍而立,正是「絕義山」主白雲天。

  他知這淫賊必不肯放過自己,忙將巨鶴放在地上,擎出短戟,喝道:「大火轉眼便要合圍,你接住高某糾纏,等一會連自己也不能脫身了。」

  白雲天兩隻色眼不離金英,冷冷笑道:「你如畏死,快將這妞兒交與本主,否則休想出這樹林子,大不了一起燒死,誰也別想脫身。」

  高戰忽然心中一動,忖道:眼下巨鶴受他毒針打傷,正沒解藥,說不得只好手段辣一些,將他身上的解藥搶過來再走。

  當下一橫心,不再多說,鐵戟猛的一提,暴點向白雲天的咽喉。

  白雲天橫劍一格,斜退兩步,怒道:「好個不知死活的小輩;當真是活得嫌膩了。」揮劍也撲了上來。

  高戰這時殺機已動,手上自然毫不容情,一出手便是凌厲元匹的「虯枝劍法」,一連三招快攻白雲天登時被迫退了三四步,高戰突然一聲大喝,「先天真氣」早已凝注左臂,腳下微微一滑,上身斜傾,ˍ式「丟蟒脫髦」,掌沿接向白雲天右胸「天池」穴上。

  相距尚有尺許,一股灼人熱力,已壓迫到白雲天胸腑。

  白雲天心頭大駭,身軀順熱向右一旋,手中劍驀地橫掃了過來,他也不愧隱修多年,這一招攻敵自救,均都使得恰到好處,若是換了別人,勢非撤招收掌不可。

  但高戰這時早存了速戰速決了心,冷冷一笑,左掌竟原勢不變,戟身忽然一豎,「插柳成蔭」,「砰」地一聲,震開了劍尖。

  「先天氣功」無堅不摧,何況高戰又在盛怒情急之下出手,掌過處,只聽白雲天一聲問哼,登登連退五步,「葉」地跌坐在地上。

  高戰原是忠厚之人,見他吃了一掌,跌坐倒地,臉上泛出紫金之色,一縷鮮紅的血液,從嘴角上緩緩滲流下來,足見傷得極重,心裡又有些不忍起來,收掌說道:「我不是有心要你性命,只要你肯把解毒的藥拿出來,醫好靈鶴的毒傷,我答應帶你一齊逃出這被火圍困的林子好嗎?」

  白雲天勉強的想支撐著站起身來,但才站了一半,心中一陣劇痛,反而「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

  他自知這時候高戰如要殺他,不過舉手之勞而已,何況他就算不願親手殺死他,只要將他棄在林中,自己也難免被活活燒死的危運。

  烈火已經蔓延過來,一陣陣濃煙,漸漸在四周凝成一片煙牆,焦木之味,衝鼻欲昏。

  白雲天心念轉動,終於從懷裡取出一個小瓶,喘息著說道:「我把解藥給了你,要是你不肯帶我走,那時又當如何?」

  高戰道:「你這個人怎樣疑心病重,丈夫一言,駟馬難追,何況我若不肯帶你走,大可逞自奪了解藥去,讓你生死聽命,不必跟你多費口舌。」

  白雲天道:「但你也別小看了白某,你如出手強奪,難道我不能毀了藥瓶,讓你這大鶴跟白某同歸於盡嗎?」

  高戰道:「好吧!我不願跟你多扯,現在大火就要燒過來了,快把解藥拿來,醫好了大鶴,它才能駝咱們離開險境。」

  白雲天將藥瓶遞給高戰,但兀自吟聲說道:「咱們就算合作這一次,但錯過今天,自某仍不甘心你帶走了這妞兒。」

  高戰無心中跟他辨論,撥開瓶塞,倒出一些粉末,替巨鶴起出毒針,敷上了藥。

  過了片刻,巨鶴已能自己站立了,高戰仍將藥瓶還給白雲天,說道:「大鶴毒傷初好,一次恐怕無法攜帶三人飛行,你略候上一會,我先送她出了林子,再來接你……」

  白雲天一聽,頓時怒道:「不行,你答應我一同離開,這時又想藉詞棄我在這兒不成?好歹咱們要同走,不走就大家全留在這裡。」說著,又從懷裡掏出一把「五毒針」,作勢戒備,那樣子只要高戰跨鶴想走,他就要再度出手。

  高戰見他不肯相信自己,一時又無法帶了他和金英一同乘鶴脫身,沉吟片刻,大火已越來越近,燃燒到近身四、五丈以內。

  他見時間已經無法再拖延,於是毅然道:「這樣吧,為了讓你安心,我叫巨鶴先送你出林子去,待送你去後,再來接我們但這話還未說完,那靈鶴忽地長鳴一聲,好像極端不願的樣子。

  高戰忙柔聲勸它道:「大鶴,快不要這樣,他雖是咱們對頭,但方纔用藥救你的毒傷,何況我已經答應了他,言出不可無信他一面說著,一面將白雲天扶起,讓他伏在鶴背上,輕輕一拍巨鶴,白影電射沖天而起。

  這時候,烈火已經燒到近處,高戰抱起金英,急急退後十餘丈遠,昂頭叫道:「大鶴,你快去快來……」

  白雲天伏在鶴背上,耳傍但聽虎虎風聲,人隨巨鶴騰空升起,偷偷睜開一隻眼睛向下望望,見那樹林四處都已經陷在大火之中,不少焦木槁灰隨風飛揚,偌大一片茂林,竟變成了一隻火爐似的。

  巨鶴展翅掠過林空,遠遠將火場丟在後面,白雲天遊目四顧,白雲清風,拂身而過,他這一輩子何曾享受過這種境界,心裡暗忖道:想不到這鶴兒竟這等有用,假如我能將它制服,今後用來乘騎,一日千里,大可不必再困守在這亂山之中了。

  他雖然身上傷勢未癒,但貪婪之心,卻未稍減,趁那巨鶴正挺頸飛翔之際,暗暗吸了一口氣,暫時壓抑住內腑傷勢,左手一探,便扣住了巨鶴的頸脖子,沉聲道:「鶴兒,你降了我吧,若是不降,我今天……」

  那知話未說完,忽覺巨鶴身子一側一翻,在空中急劇地打了下滾!

  白雲天未曾防備,登時坐不穩鶴背,被它掀落下來,幸好他死命握著鶴頸未放,身於懸在空中又牽動傷勢,痛呼不已。

  巨鶴很透他用毒針打傷過它,鐵爪探出,抓住白雲天的手臂,用力一扯……。

  白雲天大叫一聲,五指齊松,從數十丈高的空中,翻翻滾滾,直落下去,他雖有一身武功,怎奈內腑受傷,無法調提真氣,眼看這一下跌落地面,勢非跌個粉身碎骨不可……。

  *******再說高戰候在林中,眼睜睜望著大火越燒越近,不片刻,又燒到他立身之處。而巨鶴仍然未見返來。

  不得已,他只好又向後移退,兩隻眼睛不瞬不息在空中掃視,但除了滿目熊熊的大火,再也見不到什麼。

  退了數次,忽然背後一陣灼熱!

  高戰駭然返顧,見身後丈餘外已是大火,原來竟已退到了大火邊緣,環視左右,均無了退路。

  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他急忙又將金英反負在背上,引吭發出一聲淒厲的長嘯!

  嘯聲在熊熊大火中顯得是那麼低弱,高戰想到在華山被火困在茅屋中的心情,那時雖然也在險地,但身邊沒有金英,卻顯得遠比此時鎮靜。

  現在多了一個金英,竟使他有些驚惶失措起來,這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難道一個女孩子的生命,會比自己的性命還要來得重要麼?

  這種奇妙的感觸,若在平時,斷然不會這般敏銳,如今身在險地,便體味到感情上的變化了。

  他不住地四處張望,滿心焦急,一面聲聲長嘯想召靈鶴來協助,可是,隔了許久,卻使他大失所望。

  一見情勢已經危急萬分,高戰只得脫下衣衫,將金英頭臉一起蒙住,縛在背上,取出鐵戟「嚓」地合上戟桿,奮力舞動,挑飛那些向身邊倒塌下來的紅紅焦木。

  「蓬」地一聲,一棵燃燒著的大樹被長戟挑倒過去,火花四射,更引燃了地上野草。

  一陣風過,那熊熊大火,登時又迫近了數尺。

  高戰立身之處已經被大火緊緊圍住,距離腳邊不足五尺,便是烈火的邊緣。

  他眼見脫身無望,不禁長歎一聲,道:「英弟,高大哥害了你,讓你也連累送掉一條性命……」

  正當這千鈞一髮之際,忽聽一聲鶴唳,來自空中。

  高戰仰頭看時,果見有一團白影,在火場上不停的盤旋著,不用猜,準是那頭靈巨鶴了。

  他心裡又喜又驚,因為看這情形,巨鶴準是迷失了高戰的所在,但見下面一片火海,似乎無處可以落地!

  高戰又長嘯幾聲,但終於無法使巨鶴看見自己置身處……。

  火!已經快要燃到身上。

  高戰橫了心,喃喃祝禱道:「老天,我和英弟如果命不該絕,這次我冒險縱起,希望大鶴能發現我們的位置,及時接住我們,假如我們命該死在這裡,就讓它視而不見,那時我們墮落下來,就只有燒死這一條路了。」

  說罷,深深吸口真氣,兩手握著戟尖,將桿身一點地面,低喝一聲:「起!」

  他可說用了平生之力,騰身而起,少說也有五丈以上……。

  果然——那巨鶴聽到嘯音在低下頭下望,忽然看見從火叢中躍起一個黑影,巨鶴當真通靈,雙翅一收,箭一般向下飛落下來……

  高戰看看力盡,將長戟交在左手,空出右手試了試背後的金英,覺得她依然無恙伏在背上,沉沉昏睡,氣息均勻!

  他暗歎道:「英弟,讓我們死在一塊兒嗎,可惜的是,臨死了,你還不知道咱們是怎樣死了的呢……」

  思念中,身形已開始向下墮落。

  驀地裡,一條快速絕倫的白影,從側疾掠而到。

  「呱」地長鳴!

  高戰一震,「咦!」這不是大鶴?

  他猛地睜開眼來,果見大鶴從側斜飛過來,高戰心裡一喜,好像從大海中忽然發現綠島,慌忙一探手,恰巧抓住巨鶴的長爪!

  那通靈巨鶴帶著高戰和金英,振翅直升九霄,它終於在這危機一瞬之際,脫離了熊熊烈火。

  不久之後,他們聯落在一個尖峰之上,高戰千劫餘生,身心都顯得疲憊,放下金英,便盤膝坐在地上調息。

  從金英被「無情谷」怪人擄去開始,這些日來,高戰粒米未進,但因情緒一直均在緊張狀態,倒也忘了飢餓,這時萬劫之後,調息完畢,頓覺飢火中燒,難以壓抑,他看看金英被毒煙迷昏仍未醒轉,便獨自循著嶺側,想尋一處清水,取些泉水,一來救醒金英,二來解解渴意。

  行了數步,驀然間,似乎聽到一陣低沉的「呼呼」聲音。

  那聲音有些似狂風怒卷,又有些像飛瀑激流,高戰心中一動,拔腳向那異聲傳來的方向疾奔過去。

  他越走到近處,那怪異的聲音便越覺沉重,高戰忽然記起一件事來,一驚之下,急忙停步……。

  但說來也怪,他這裡剛停下步子,那怪聲也陡地消斂,兩者幾乎就在同一剎那,生像那怪聲便是高戰的腳步聲一般。

  高戰立在當地,緩緩抬起兩眼,猛可裡,他覺得自己的眼光正與兩道陰冷的目光觸碰在一起,那兩道目光是從一株大樹上射下來的,冷冷的好似兩支冰棍,彷彿從高戰兩眼,一直冷到心底。

  他生平不知畏怯,但一觸到那兩道目光,卻不自禁向後倒退了一步。

  樹上響起一陣冷冷的語聲:「小娃兒,走過來!」

  高戰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兩步,對面樹上一陣悉率聲響,枝葉分處,露出一張枯槁無比的面孔來。

  這面孔宛若一具乾枯的屍首,層層皺紋中,閃露著兩道攝人的冰冷目光,眉發萎頓焦枯,直如敗草,假如不動的話,真叫人看不出是人的臉部,還當只是樹上的枯葉。

  高戰曾在山海關見到黃木翠木二人,後來又曾見到過翠木老人變成了黃木老人,黃木老人變成了枯木老人,那兩張枯槁的面孔已經夠使人吃驚了,但如與這張枯萎的面孔比較起來,又似年青了許多。

  他心裡有八成猜到了他是誰!然而,卻有一種難以名狀的畏怯之意,使他不期然的卻步不敢再向前進。

  那怪異的面孔牽動了一下,不知是笑是怒?接著,又冷冷的說道:「你再走過來一些。」

  高戰舉了舉腳,便覺不敢再移動步子,於是說道:「晚輩途經此間,無意間衝撞了前輩,自覺……」

  那冷冷的聲音突然打斷了他的話,搶著道:「我叫你再走近一步」

  高戰無奈,只好怯生生地向前踏了半步……。

  那知他腳才落地,那怪異的面孔驀然鼓氣「呼」地一口,直向他迎頭吹了一口氣。

  高戰暗叫不好,本能的一抬左臂,奮力推出一掌,腳下倒踩迷蹤,一連向後倒退了四五步……。

  他的「先天真氣」已能收發由心,但掌力才和那口氣一觸之下,頓時反震之力直迫胸口,雖然退得快,胸口也是一陣氣悶,險些喘不過氣來。

  這一來,高戰越發證實了自己的想像,慌忙抱拳當胸,高聲說道:「晚輩情非得已,決不敢存心和前輩抗衡。」

  對面樹上傳來一陣哈哈大笑,枝葉一陣抖動,現出一個身著破襤的老年和尚。

  老和尚身不見動,已從樹上飄身落下來,嘿嘿笑道:「來得正好,來得正好,你可說是我野和尚多年見到的第二位高人,不用怕,咱們正好談談哩。」

  高戰急道:「晚輩自知才疏識淺,萬不敢當高人二字……」

  老和尚笑道:「不必客氣,野和尚許多年來,少見外人,前些時遇見一個姓張的,能用「蜻蜓踏波」內家身法,硬接了野和尚一口混元真氣,但他看起來年輕,實際已有百歲高齡,這也罷也,不想今天你也是個身懷絕學的小伙子,你實對我說,今年幾歲了?」

  高戰知他所說的姓張的,必是指的「無極島主」無恨生,忙拱手答道:「晚輩今年已經二十歲了。」

  那老和尚登時面現驚容,訝道:「果真麼?你叫什麼名字?」

  「晚輩高戰。」

  老和尚沉吟著道:「高戰?這名字倒未聽說過,你是哪一門派的人?」

  高戰答道:「晚輩先師乃關外天池派,姓風,上柏下揚。」

  老和尚又沉吟起來:「晤!風柏揚?這名字怎的也未聽說過,我再問你,方纔你所用先天氣功,分明是昔年全真教的功夫,難道你也是從天池派學來的?」

  高戰點點頭,道:「正是傳自師門。」

  老和尚道:「這就怪了,這就怪了,野和尚倒有些不信,我還要問你,以你的武功,現今可算得天下無敵了嗎?」

  高戰見他問得古怪,一時不答覆。

  那老和尚忽然臉色一沉,厲聲道:「我問你的,難道你沒有聽見?」

  高戰只得含笑道:「晚輩這點藝業,武林中不足滄海一粟,怎敢冀望那天下無敵四個字呢?」

  老和尚一聽這話,怒容更盛,叱道:「你騙我!你當我是瞎子不是?」

  高戰道:「晚輩全是實言,萬不敢欺瞞老前輩。」

  老和尚又喝道:「好吧,你一定要這樣說,那麼你把當今天下勝得過你的人,一個一個向野和尚說來聽聽。」

  高戰素性誠實,果然答道:「當今世上,青年一輩的英雄,如像梅香神劍辛捷叔叔,吳凌風吳叔叔,這兩位便遠比晚輩技藝高強,武功性品,勝晚輩百倍不止。」

  老和尚霎霎眼,道:「奇怪,我怎的都未聽說過?唔!是了,或者他們出道的時候,我早已……」

  說到這裡,忽然一頓,接著又道:「你且再把老一輩的說出來聽聽。」

  高戰心裡想道:你數十年遁跡深山,與塵世隔絕,我便再多背誦幾位,大約你也不會知道。

  但他微微笑了笑,仍恭敬地答道:「再老一輩,譬如海外三仙,恆河三佛,普陀無為上人,關外天煞星君宇文彤,勾漏二怪枯木黃木,東嶽書生雲冰若老爺子,毒君金一鵬……這些高人個個都有一身出類拔蘋的絕世武功,晚輩這點微薄藝業,怎與相比?」

  老和尚閉目沉吟,半響才道:「真是太奇怪了,這些人,我怎的一個也不認識呢?難道我認識的人,他們……他們都死光了……」

  他那枯乾的臉上充滿了迷惘之情,凝神向高戰看了半天,忽然神情激動的說道:「我想問你一個人,不知有沒有聽人說起過?」

  高戰道:「老前輩請問,只要晚輩知道,一定詳細奉告。」

  老和尚道:「這人多年不至中原,你也許不會知道的,唉!

  若論起武功,他方算得是天下第一高人,我曾在許多年以前,親見過他一次……」

  高戰乃是爽直之人,聽了這話,忍不住衝口叫道:「老前輩,你是說那矮叟仇……?」

  老和尚神色驀在一震,眼中精光暴射,一晃身欺了上來,沉聲道:「你認識他?你認識他……?」

  高戰知道失言,連忙疾退數步,但他又不慣說謊,一時間怔在那兒無法回答。

  老和尚顯然激動萬分,又厲聲喝道:「快說,你認識仇虎嗎?」

  高戰只得吶吶答道:「那仇虎曾在最近蒞臨中原,晚輩在大戢島上親眼看見過他一次。」。

  老和尚叱問道:「他到中原來幹什麼?大戢島是什麼所在?」

  高戰道:「他到中原來,據說是尋找一個衣缽傳人,晚輩不久以前在大戢島曾見他和海外三仙較功比武,所以……」

  老和尚又喝道:「海外三仙是誰?他們比武,誰勝誰敗?」

  高戰道:「海外三仙便是大戢島主平凡上人,無極島主無恨生,和小戢島主慧大師。」

  老和尚混身一震,驚道:「啊,平凡上人?是他麼?他勝了仇虎沒有呢?」

  高戰誠懇地答道:「比賽結果。大戢島主和無極島主自認技差一籌,不能勝得仇虎!」

  那老和尚長歎一聲,神情顯然喪萬分,垂著頭,口裡喃喃說道:「唉!多年遺恨,又添新仇,想他苦練多年,仍舊敗在仇虎手中……」

  高戰從他言語神情中,已看出這位遁世高僧雖多年不履紅塵,但爭強之心卻未稍減,想了想,便笑道:「老前輩以為這事可恨,但平凡上人和無極島主卻都笑置之,並未把勝負之事放在心上呢!」

  老和尚怒目道:「他怎會不放在心上?咱們隱姓埋名,遁世藏蹤,幾十年為的是什麼?」

  高戰朗聲說道:「武術百派,源於一家,咱們練武的人,為的是強身健國,鋤惡揚善,最終目的,不過仍是替國家做一番偉大的事業,豈能斤斤計較於賭技鬥狠,爭強稱勝呢?彼此觀摩學習那是有益的事,假如太把勝敗得失之念放在心上,就變成量窄氣小的人了,所以平凡上人敗而不餒,並不耿耿於懷,這種容度大量的氣魄,晚輩正衷心佩服哩!」

  他只顧越說越興奮,卻未注意面前這老和尚的臉色漸漸難看,待他一口氣把心裡的話講畢,那老和尚才冷冷地問道:「你講完了沒有?」

  高戰尚未發覺異狀,兀自朗然笑道:「晚輩言盡於止,還望老前輩多多指教。」

  老和尚鼻孔裡哼了一聲,道:「你懂得這麼多,連前輩也要教訓,我還配教你嗎?」

  高戰這才暗吃一驚,忙道:「啊!晚輩一時狂妄,不慎失言「閉口!」那老和尚厲叱一聲,冷冷說道:「你年紀輕輕,口氣恁般不小,我倒有心試試你憑什麼這等大言不慚,當面頂撞前輩。」

  說著話,身形陡地一矮,大袖輕輕一抖,從袖中露出兩隻剩下皮包骨頭的手掌,擰腕一臼,喝道:「你接我三招,看看你到底有多少本事,竟敢教訓前輩來。」

  高戰急得向後連退,搖手道:「老前輩請別誤會,晚輩縱有天膽,也不敢跟前輩動手。」

  和尚冷冷道:「為何前倨後恭如此呢?」

  話落時,左掌一收,右掌翻處,竟是一掌當胸推出。

  高戰萬想不到這位少林前輩高僧心地會是這麼窄小,自己錯出一句,便不能釋然,但他既然是受平凡上人之托,千里尋他蹤跡,怎敢跟他動手起來。

  可是,那老和尚卻手上不留餘地,掌心才現,陡地一錯腕,登時一般無形強猛的勁力向高戰迎面迫過來。

  高戰不肯接招,僅將師門「先天氣功」運布在身前,腳下疾換,向後飄身便退。

  但他卻不料這老和尚功力竟大異常人,才退下尺許,老和尚左掌忽然閃電般向懷裡一收,高戰頓覺有一種極大的牽引之力,使他後退的身子驀然停止,好像是有根繩子,將他縛在和尚手上。

  高戰駭然大驚,就在這剎那之間,老和尚的左掌,已按到肩頭。

  這種奇妙難測的手法,使他簡直沒有想到在該如何始能化解,只有揮招硬接,別無他途,但這一方法,又是他不願做的。

  他把心一橫,索性閉上眼睛,拼著肩頭上挨他一掌不再問避。

  那老和尚的手掌堪堪已經拍到肩上,見他閉目不動,反倒一怔,霍然收回手掌,沉聲喝問道:「你怎麼不肯接招?」

  高戰道:「晚輩說過,天大的膽也不敢跟老前輩動手。」

  和尚道:「你是看不起我野和尚,不屑跟我動手是不是?」

  高戰道:「晚輩萬萬不敢。」

  那和尚仰天笑道:「既然是這樣,我定要你接下三招,你如不肯接招,我就硬打你三掌。」

  笑聲中,果然手起掌落,「蓬」然一聲,拍在高戰肩頭上。

  高戰不意他會突然下手,倉促間的連氣也沒來得及運,這一掌,竟打了個結結實實,痛得他齜牙咧嘴,哼出聲來。

  但他仍不願在和尚面前,露出懾懦之態,強自運氣護住內腑,依舊含笑道:「老前輩教訓得是,但晚輩寧可承受老前輩三掌,他萬不敢跟老前輩動手。一和尚怒目一瞪,臉上又現出憤面之色,冷笑道:「好呀,你是仗著先天氣護身,竟敢不把野和尚的掌力放在眼中?我就叫你如願以償嗎。」

  說著,左腳向前跨近一步,右掌二次抬起,猛然又是一掌,拍向高戰胸口。

  高戰哼了一聲,被那一掌之力打得倒退六七步,雖仗著「先天真氣」護身,但和尚這一掌似震破了他的護身罡氣,震得他內腑一陣劇烈翻騰,熱血上衝,險些噴出口來。

  但他堅毅地一伸頸子,「國」地一聲響,又把鮮血嚥了回去,垂首而立,卻再也說出不話來。

  老和尚兩眼凝神注視著高戰,心裡卻也暗自駭異不已,驚忖道:此子年紀這般輕,竟已將師門「先天氣功」煉到這等地步;我苦修多年,難道又是白費功夫了麼?

  他肩頭微晃、掠身又到了高戰之前,三次舉掌,大聲叱道:「你若是再不出手,我這一掌,足可將你小命毀掉,難道你真是不怕死嗎?」

  高戰只搖頭,並未開口。

  因為他此時正覺內腑在劇烈的翻動,只怕一開口洩了真氣,傷勢將無法壓制。

  老和尚忽然長歎一聲,垂下來,道:「你可算是我野和尚平生僅遇的倔強之人,這一掌就暫且寄下吧。」

  他換了一副和藹的神態,招手又道:「來,你且坐下,咱們要好好談一談。」

  這老和尚和高戰對面而坐,默然片刻,從懷裡取出一粒紅色丸藥,遞給高戰道:「你把這個吃下去吧,對你傷勢,會有些好處。」

  高戰接過丸藥,見那藥丸約有核桃般大小,通體血紅,散發著一股濃郁的香氣,不禁奇問道:「前輩這藥丸,很似少林三寶之一『大檀丹』,不知晚輩可曾認錯?」

  老和尚笑道:「你眼力倒很不錯,正是那東西。」

  高戰心中一動,便道:「晚輩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老和尚簡直和先前變了一個人,笑道道:「有什麼話等一會再說不遲,你硬挨了兩掌,傷勢也許不輕,先吃下這藥丸吧。」

  高戰忙將「大檀丹」吞下肚,頓覺有股熱流,從胸口發出,剎時透達四肢,略一運功調息,傷勢竟霍然而愈,高戰便要起身拜謝。

  老和尚一把按住他說道:「別來這一套,傷是我打出來的,由我替你治好,咱們互不相欠,值不得謝什麼。方纔你不是有話要說嗎?那麼你現在就說吧!」

  高戰道:「晚輩忽然想到一個人,那人竟與老前輩有甚多相似之處,想說出來,又怕老前輩不悅。」

  和尚笑道:「你說你的,別管我高不高興,這些年,我獨處深山,性情有些變得不由自己管制,你不要放在心上就是。」

  高戰見他和藹異常,膽子壯了不少,於是說道:「聽人說,七八十年以前,少林寺三老突然一齊離寺失蹤,從此再沒有見過他們在江湖上現身。後來漸漸有人發現現在的大戢島主平凡上人,便是當年少林三老之一的靈空大師,又後來,靈鏡大師,也被人發現隱居在南海普陀,這兩位前輩高人不但在人間,而且還常常替武林主持正義,鋤強扶弱,一如從前在少林寺一般,這件事,武林中人讚不絕口,尊他們為當今的泰山北斗……」

  他一面說著,一面暗暗注意對面這老和尚的表情,但一直說到這裡,那和尚卻似乎絕不關心,臉上一片未然,就像在聽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高戰心裡有些不忿,接著又道:「少林三老都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輩,而少林寺又一向是中原武林領袖,於是很多人猜想,既然三老中二老都已經有了下落,那麼,當年三老之首的靈雲大師,一定也在世上,但卻怎的不知道他老人家的避世隱居之處呢老和尚忽然接口道:「或許他早就死了,也不一定。」

  高戰一愕,逐也笑道:「依晚輩愚見,他老人家若果已仙逝,那倒罷了,若是尚在人間,似這樣幽居遁世,晚輩卻有些為他老人家不以為然……」

  和尚淡淡笑道:「你一定又要搬弄方纔的大道理了,對嗎?」

  高戰道:「晚輩總覺一個人如果學了一身武功,卻將之棄置在荒山野嶺中,置有用之身於無用之地,這的確是件可惜的事。」

  和尚笑道:「你且暫別談這些,剛才你不是說這事與我有很多相關之處,難道你以為那少林三老之一的靈雲大師,就是我野和尚麼?」

  高戰倒想不到他自己一語點破了謎團,怔了一下含笑道:「不敢相瞞老前輩,晚輩正是如此猜想。」

  老和尚笑道:「你從什麼地方看我跟他很多相似呢?」

  高戰道:「單只老前輩適才相贈的大檀丹,正是少林至珍之物,假如老前輩不是靈雲大師,從何得來大檀丹?」

  那老和尚聽了,忽然仰天哈哈大笑起來,道:「大檀丹雖是少林至寶,但也不是絕無可能流人他人手中,你憑此論定,未免有些武斷。」

  高戰又道:「還有一點,也使晚輩揣測老前輩正是靈雲大師。」

  和尚笑道:「是嗎?那你再說說看。」

  高戰道:「昔年少林三老因為不慎失手敗於南荒高人仇虎,一時羞憤,才脫離少林,剛才晚輩提到大戢島平凡上人與仇虎較技比武時,老前輩便極露關切,頻頻垂詢勝負,這難道還不能證明晚輩的猜想麼?」

  那和尚聽了,半響無語,許久才廢然歎道:「癡兒,癡兒,你定要苦苦逼我重人塵寰,究竟有什麼好處?」

  這句話,無異已經承認他果然便是靈雲大師,高戰欣喜若狂,忙不迭站立起來,便要膜拜。靈雲大師探手將他拉住,笑道:「我遁世多年,早忘禮數,原只說終生將不再見外人,誰知菩薩卻不肯叫我如願,前些時無恨生和我巧遇,我立即遷來此地,不想又被你撞上。」

  高戰道:「晚輩實非無意與老前輩相遇,乃是奉了大戢島主平凡上人之囑,又承普陀無為上人慨借靈鶴,系專誠來尋訪老前輩的呢!」

  靈雲大師無可奈何的搖搖頭,道:「你們定要尋我,為了什麼?」

  高戰便把平凡上人思念之情,以及無為上人付託之意,—一向靈雲大師詳細回明,靈雲大師歎道:「他們雖然一番盛情,但奈我心如槁灰,實不願再人塵寰,你回去對他們說,佛心皆同,將來自有相見的一天,不必再苦苦尋我了。」

  高戰忙道:「晚輩受人之托,好容易見到大師,好歹須煩你老人家往南海一行,否則就叫晚輩無臉回見平凡上人了。」

  靈雲大師笑道:「你倒很會纏人,我就算去一趟,又有什麼益處?」高戰道:「少林門下,因三位大師一句箴言,七十年故步自封,從無弟子再到江湖行走。如今天下正亂,清人虎視關外,大師就算不為一己之情,也請香武林設想,親頒解令,讓少林武技,也能替國家多出一分力量。」

  靈雲大師沉吟片刻,正容道:「當年我們離封之時,曾設重誓,如不能勝得那仇虎,決不再返少林,我意早決,你不必再多嘮叨。」

  高戰再不便說什麼,只得把一肚子話暫時間在心裡。

  二人相對良久,靈雲大師忽然喃喃自語道:「除非咱們遠去南荒,合力再與仇虎較一較勝負,應了誓言,那時方有重返少林的可能。」

  高戰心裡雖不以為然,但他知道像「少林三老」這種成名多年的人,平生把聲譽實看得遠比性命重要,當年仇虎獨闖少林寺,一人獨敗三老,這件恨事,欲叫他慨然釋懷,那是極少可能的。

  他忽地心中一動,付道:「我何不先答應替他去約會平凡上人和無為上人,再邀了辛叔叔他們同往南荒走一趟,設法化解了這段仇恨,同時又可讓辛叔叔父子重會一面,豈不是兩全其美嗎?

  想到這裡,連忙道:「老前輩如有意要赴南荒一行,晚輩當立即趕回普陀,代為傳訊無為上人,請他們即到川境沙龍坪約梅香神劍辛叔叔等,同去南荒走一遭。」

  靈雲大師臉色頓霽,笑道:「能這樣方不負咱們當年重誓,但辛某與我素不相識,冒然前往不便。」

  高戰忙道:「這一點大師不必掛懷,辛叔叔年紀雖輕,一向慷慨好義,又與平凡上人久識,從他那兒到南荒,路途也近了許多。」

  靈雲大師點點頭道:「好吧,那麼就定五月端午,大伙俱在沙龍坪見面就是。」

  高戰不意一言說動了這位遁世多年的老和尚,心裡也欣喜無比,匆匆向靈雲大師拜辭,尋了泉水,將金英救醒,一刻也未多耽誤,急急離了呂梁山。

  途中風光,不忖細述。

  第三天,高戰和金英已經趕回普陀,便把尋靈雲大師的經過,向無為上人詳述一遍。

  無為上人聽了又驚又喜,道:「師兄果然尚在人間,那麼你快把這好消息送到大戢島去吧,老衲準定在端午以前,趕往川境沙龍坪相會。」

  高戰又叫金英謝了無為上人解救之恩,上人仍要他們以靈鶴代步,略未稍停,又趕到大戢島。

  但他們到了大戢島,平凡上人卻不在島上,高戰只當他必在無極島盤恆,一時未停馬上又趕往無極島。這無極島卻遠比平凡上人的大戢島風米瑰麗,高戰拜見了張菁的母親「九天玄女」廖七娘,七娘道:「你們來得借不湊巧,昨日上人還在,忽得小戢島慧大師傳訊,說什麼有兩個高人,上次在小戢島和慧大師比武落敗而去,約定近日裡又要再來向海外三仙討教。上人一聽了這消息,當時便拖著你張爺爺一同到小戢島去。」

  高戰思忖一會,便對金英道:「英弟,你在這兒等我,讓我一人趕到小戢島去一趟,好麼?」

  金英還未開口,廖七娘早笑著將她拉到懷裡,道:「這有什麼不好?乖孩子,你就在島上陪我兩日,他們那爭強鬥狠的地方,女孩子家最好別去。」

  金英只好笑著答應了,叮囑高戰道:「你快去快來,尋著島主和平凡上人,也請他們早些回來,能讓人家一步,就讓讓人家多好。」

  高戰一面跨上鶴背,他心裡雖然也和金英想法相同,不喜爭強鬥勝,但他卻又不住暗中想著:那兩個高人是誰?憑兩個人敢向海外三仙挑戰,必然也是不凡的人,但他們會是誰啊?

  巨鶴掠淘淘海面,不時發出一聲清澈的鳴聲,那消半日,小戢島那些光禿禿的石筍已經在望。

  高戰也是初次到小戢島來,同時在心裡,又不期想起在島上習武的林玉來。

  想到林玉,他又不禁聯想到慧大師那冷漠嚴肅的口吻來——慧大師曾經警告過他,說小戢島不是男人去的地方,要他不許擅自到島上去尋林玉。

  高戰在想,我這樣冒昧的趕了去,不知會不會引起她的不快,久聞慧大師是海外三仙中性格最孤僻的人,任何人不得她允許,擅人島上一步,都會使她大大的不悅,連平凡上人也是一樣,從前辛捷初到小戢島,便受過她的叱責,現在我一人趕去,又不知會惹起她多不快呢!

  但,此時高戰已無法顧忌這許多,輕拍鶴頸,那巨鶴鳴一聲,雙翅一收,向島上射落而下,輕逸地停止在一根石筍尖上。

  高戰一躍下了鶴背,尚未站穩,就聽見海灘上揚起一陣響亮的大笑,分明正是平凡上人。

  他身形一長,掠過兩根石筍,遠遠望見海邊泊著兩艘帆船,沙灘上分立著五個人,左邊一列三人,自然是「海外三仙」,當他一看右邊的兩人,卻不由驚呼出聲:「呀!竟會是他們?」

  這時候,黃木老人正和慧大師相對而立,彼此四掌遙抵,臉上神情凝望,顯然是在全力拼試賭賽,無恨生和平凡上人都緊張地注視著場中,而枯木老人卻似胸有成竹,昂然側立,面上一面冷漠。

  從這些情形看起來,難道慧大師竟然拼不過黃木老怪,已經落了下風了?

  高戰心中焦急,騰身飛掠過兩根石筍,正想搶奔過去,驀然石筍下傳來一聲輕呼:「高大哥……」

  一條纖小人影從地上一閃而至,飄然落在前面一根石筍尖鍛。

  海風飄動她的衣角,秀髮拂面,神態嬌憨可人,那不是林玉還是誰?

  高戰微感一怔,停身注視林玉半晌,似覺有許許多多的話擁塞在心頭,一時竟不知該從何說起才好。

  他與林玉分別並無多久,但此時一見之下,卻覺得彼此都已經成熟了很多,當初林玉初來小戢島,還是那麼稚氣和纖弱,怎麼數月之間,已變得這麼英姿颯颯,婷婷玉立了呢。

  自然,他沒有想到,從上次來過小戢島,這段日子裡,他自己也是歷經凶險,萬里去來,心理上無形中也老練成熟了許多。

  林玉雙眸含愁,癡癡凝視了高戰一會兒,幾次嘴角牽動,欲言又止,最後卻羞怯似的垂下目光,低低喃喃說道:「高大哥,這些日子你好嗎?」

  高戰焦急地望望沙灘上一眼,急急答道:「承你關心,還不錯……」

  林玉笑笑,又道:「你回沙龍坪去沒有呢?」

  高戰搖頭道:「尚未得回去,玉妹難道有什麼事?」

  林玉道:「也沒有什麼事,只不過我一人在這兒,心裡常常想念辛叔叔辛嬸嬸,還有汶姊,……不知她們都好不好?」

  高戰笑道:「辛叔叔已經趕回沙龍坪,想來不會有什麼事的,倒是如今海外三仙和勾漏二怪正在拚命,咱們快些過去,助他們一臂之力才是!」

  林玉又回頭望了沙灘上一眼,點點頭道:「是的,但勾漏二怪武功真是奇怪高深,那黃木老怪已經和師父拼了一天一夜,憑師父那麼精湛的修為,竟像不能擊敗他,咱們去,能有用麼?」

  高戰道:「不妨,咱們且過去瞧瞧!」

  話落時,向林玉微一點頭,聳身拔起,又掠過了三支石筍,回頭見林玉卻沒有跟來,僅只獨立在石筍尖上,似在癡癡地默想著什麼?

  高戰此時已無暇推測她心中之事,振臂又是一個飛縱,從石筍上掠落在沙灘上!

  沙灘上突然爆起一聲吆喝,枯木老人的聲音叫道:「堂堂海外三仙,原來不過以多為勝的小人!」

  高戰一驚之下舉目望去,只見慧大師額上已隱現汗珠,顯然在拚鬥之上敵不住黃木,無恨生正要上前相助,被枯木出聲喝破,氣得冷哼一聲,道:「笑話,對付你們這種跳梁小丑,何用三仙聯手,單只張某一人,就未把閣下放在眼中。」

  枯木冷笑道:「我們兄弟乃是仰慕三仙盛名,特來在功力上見高下,並不想跟誰斗那口舌的。」

  無恨生道:「那敢情不錯,閣下既來了,何不出手賜教,卻作壁上觀呢?張某倒願奉陪閣下較量一番。」

  這話才出,高戰立刻接口說道:「殺雞焉用牛刀,晚輩不才,願代三位老人家鬥鬥勾漏高人。」

  枯木聞聲回頭,一見是高戰,登時臉上微微變色,低聲向黃木喝道:「師弟,高戰那小子又趕來了。」

  黃木這時正和慧大師相拼在緊張關頭,陡聽這句話,心裡一動,頓覺慧大師內力如泉湧一般直逼過來!

  他猛地吸了一口真氣,腳下斜退半步,嘿地吐氣開聲,雙掌盡力一推,趁機撤手倒退了三步。

  慧大師眼看不能支持,忽覺黃木心神微分,連忙全力推出一掌,本也是以進為退的意思,兩人一合即分,黃木倒退三步,慧大師也連退三四步,肩間晃了兩晃,虧得她仗持數十年苦修,總算沒有出醜。大家不約而同舉目望去,卻見高戰已昂然立在場邊,大聲說道:「晚輩奉普陀無為上人之命,邀約平凡上人和兩位老前輩同往沙龍坪。」

  平凡上人聽了一驚,急問:「高戰,你已經找到他了……?」

  高戰點點頭,道:「正是……」

  黃木插口道:「勝負未分,各位難道又要藉詞食言,要想抽身?」

  慧大師冷哼道:「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今日不分高下,你們也休想離開小戢島。」

  平凡上人恨不得拉了高戰問問仔細,怎奈慧大師又是秉性好強的人,她既然話已出口,假如就此罷休,「海外三仙」的名聲豈不喪盡了麼?心念一動,便向高戰招招手兒,把他叫到一邊,悄聲說道:「高戰,你自信能打得過這兩個怪物不能?」

  高戰被他問得糊塗,茫然答道:「大師放心,晚輩曾跟他們在關外動過手,自信雖未必勝得他們,卻也不至落敗。」

  平凡上人搖頭道:「那不行,我是問你能不能在數招之內,將他們兩個一齊打敗?」

  高戰為難地道:「這個……晚輩只怕尚難辦到。」

  平凡上人道:「可是咱們另有要緊事,非立刻解決了他們兩個厭物不可,如果不能打敗他們,纏下去,何時才能了結?」

  高戰道:「論功力晚輩自信還不懼,但他們都煉就枯木神功了,任何掌力都傷不了他們,要想數招之內取勝,實是萬難。」

  平凡上人略一沉思,道:「我倒有些不信,據我看,他們那枯木功還沒有煉到十足火候,其中破綻仍然是有的。」

  高戰道:「黃木老怪也許如此,那枯木老怪確已將枯木神功練到第三層,天下已無人能傷他了……」

  平凡上人道:「我有個法兒,大可去試它一試,你敢嗎?」

  高戰豪氣干雲地道:「晚輩決不畏怯。」

  「好廣平凡上人翹起大拇指,又附在他耳邊低聲說道:「依我看,他們功夫雖然都很不錯了,但目光卻隱現黃色,這分明是體內藏著毒素的象徵……」

  高戰突然記起一件事來,不等他說完,便搶著道:「對!他們當初得到枯木秘發之時,毒君金一鵬已在書本上暗下了巨毒,必是這個原因,才會從他們眼中看出來,但是毒君現在不在,咱們怎知道使那毒性發作的方法呢?」

  平凡上人笑道:「這個不難,我從一本書上,剛巧發現有個辦法,能將人體內的毒素引得發作起來,現在我就把這個方法告訴你,由你去跟他們比一比。」

  接著,便附在高戰耳邊『』如此如此」訴說了一遍。

  高戰聽了大驚,問道:「這辦法靈嗎?您老人家從什麼地方看見的?」

  平凡上人臉上一陣紅,笑道:「不瞞你說,這是從那本『風火凝氣功』裡見到的,但是,這可不是我存心偷學,你想,我要把它從梵文譯為漢文,又怎能一個字不記下來呢。」

  高戰也不禁笑道:「既然恆河三佛記載在書上,大約是不會錯的,晚輩就去試試。」

  說著,大步走到黃木和枯木前面,笑著說道:「你們自以為枯木功夫下無敵,但依我看來,也算不得什麼,現在我一個人跟你們兩人硬拚五掌,假如你們能勝得了我,海外三仙也不想再跟你們動手了,一定承認你們武功天下無敵就是,但如果你們反敗在我手中,你們從此不許再出江湖,也不可再到這兒來無禮取鬧。」

  枯木黃木互望一眼,他們雖知高戰年輕功深,但若說以一敵二,未見得是他們的敵手,何況言明五掌,高戰就算再強,也斷乎不能將他二人一起擊敗的,黃木冷笑道:「你這方法雖然不錯,但你的話怎能代表海外三仙?須得他們也當面承應才行。」

  平凡上人忙高聲道:「請放心,他是我們委託出面的,就算是我們三人的代表。」

  枯木黃木又看看無恨生和慧大師,無恨生心知平凡上人必有妙策不由也微微頷首,表示同意,慧大師心裡雖然不願,但想到他們兩個都答應了,自己不便堅持,何況高戰前曾力接仇虎一掌。功力上說,並不在自己之下,遂也低頭無言。

  枯木老怪倒有些不安起來,挺身上前道:「既這麼說,咱們也犯不上以二敵一,就由翁某來和高少俠較量幾招。」

  高戰笑道:「你們一齊來,只怕未必是我對手,假如你一個人,更是准敗無疑;這一仗雖不一定關係生死,卻對你們名聲大有影響,你不要太過冒險才好。」

  枯木大怒,道:「胡說,你如勝我一人,咱們兄弟從此不再在江湖上行走,與二人同時出手何異?」

  高戰心裡暗喜,故作思忖一番,笑道:「這樣也好,但我們拼比時,不能像平常一般方式動手,必得換個方法,才能分出高下。」

  枯木叱道:「那麼你趕快劃出道來,翁某定當奉陪。」

  高戰又是一喜,便道:「方法很簡單,咱們兩人不用腳落地,各人頭朝下,腳向上,僅用兩手支持身體,互相對繞三匝,然後出手,這樣可是省得使用千斤墜的方法取巧護勝,大家都用一隻手撐地,一隻手對敵,豈不公平,但不知你敢不敢呢?」

  枯木聽了這番話,不由暗吃一驚,分明他這方法中必有陰謀,但自己既已硬話出口怎好示弱,便道:「只要你能辦到,老夫絕無畏懼之理。」

  高戰道:「這樣最好,咱們立刻就開始。」

  話才說完,懸空一個觔斗,果然用雙手倒撐著地面,把個身子倒了起來。

  枯木雖然懷著鬼胎,究竟顧及身份,只好也學他模樣,倒立在沙灘上。

  黃木老怪見了,心裡大感奇怪,但卻無法阻止,只好暗蓄功力,在側注視掠陣。

  高戰叫道:「現在開始繞三匝,請你特別注意了。」

  枯木應了一聲,將一口真氣閉住,照著高戰的姿態,雙手交換,向左移動,一面卻目光灼灼注視著高戰,怕他會突起發難,趁己不備。

  要知大凡一個人平時均習慣直立,一旦倒轉過來,自是處處不很習慣,此時枯木既要防備高戰弄甚玄虛,又要閉氣行功,眼中人物,都是反倒過來的,自然而然心裡便有些發慌,一個圈子繞下來,已覺得吃力異常,那口真氣竟有些浮動,似要把持不住的樣子。

  高戰雖也有同樣感覺,但他胸有成竹,並不過份緊張戒備,也不行功閉氣,只將百骸盡量放鬆,使雙手習慣交換移動,熟練動作。

  第二匝繞完,枯木頓覺胸腹中有一股熱流,似乎控制不住,躍躍欲動,要向腦門墜落,心裡更驚。

  待繞過第三匝,枯木老怪正全力壓抑胸腹之間那股難以名狀的熱流,突聽高戰大聲喝道:「好啦,現在可以出手了,看掌吧!」

  話聲落時,左掌一收一揚,果然猛推過來。重逾千斤,掌風挾著沙粒,撲面捲來。

  枯木老怪仗著「枯木功」掌力難傷,枯木雙手那能習慣進退趨讓,一時被那一掌打得向後疾移了半丈多遠,險些倒翻地上。

  總算他多年苦修,功力實在非小可,雙掌用力一伸,一齊插進沙中,湛湛將身子倒退之勢定住,但體內那股熱流卻再也把持不住,突然像黃河堤崩一樣,直衝到頸喉之間……。

  枯木老怪急忙又吸了一口氣,拚命將那股熱流阻擋在喉間,然而,高戰喝聲起處,第二掌又挾著一蓬細沙,飛捲過來。

  他又急又怒,奮力抽回右臂,吐氣開聲,竟也揮出一掌。

  兩掌相觸,高戰也被震動後移了三四尺,但枯木老怪一怒還手,真力略散,喉間那股熱流,竟透過頸部,直人腦門。

  頓時,腦海中一陣雷也似的轟鳴,眼中金星亂問,枯木老人又急又怕,心忖道:我向來練功對敵,從沒有這種感覺,那股討厭的熱流,難道是什麼致命的弱點……?

  他心念及此,更後悔不該答應和高戰倒立對敵,然而,當他剛有一絲海意,高戰又已揮出了第三掌。

  枯木老人欲要力拼,但真力才收,竟覺無法匯聚,眼中一陣花,未等高戰掌力捲到,突然大叫一聲,「哇」地噴出一口鮮血,兩手俱軟,昏倒在沙灘上。

  黃木老人大吃一驚,慌忙一群身子,振臂劈出一掌,將高戰的掌力震退,探手一把,抱起了枯木。

  高戰人是倒立著,怎禁得起黃木那雄渾的力道,直被震得連翻了兩翻,方才躍立起來,但當他凝目望去,卻見枯木老人七竅出血,僵臥不動,竟已昏死在黃木懷中。

  無恨生和慧大師愕然相顧,驚疑萬分,平凡上人連自己也料不到會如此後果,合十低聲喧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黃木急迫地替枯木推拿,一面低聲惶恐地叫道:「師兄!你怎麼了?快醒一醒!」

  平凡上人搖頭歎道:「你不用白費力氣了,他體內劇毒已發,並不是一時氣厥所生,要救他,只有快些去尋那解毒的東西要緊。」

  黃木雙眼盡赤,抬起頭來,怨毒地望了高戰和平凡上人一眼,恨恨說道:「你們好毒辣的手段?竟用這可鄙的方法,引發他體內毒性,咱們這筆血仇,今生今世難了!」

  平凡上人合掌道:「罪過!罪過!二位難道忘了七妙神君梅山民一條性命嗎?萬事自有天意,你若是知事的,趁他血毒未及攻心,趕快點了他心脈重穴,散去他的武功,雖有餘毒,就不至喪了性命了……」

  黃木暗地一震,伸手握住師兄肩窩「泉極」穴,果然有一陣灼熱的感覺,心知平凡上人的話絕非虛言恫嚇,這時候枯木生死,只在自己一念之間,假如不及時散去他的武功,餘毒攻心,枯木便只有死路一條。

  但是,師兄一身非凡武功得來不易,他又怎忍心在舉手投足之間,將他變成了廢人呢?

  高戰緩緩走過來,輕聲說道:「上人的話不錯,為了救他性命,你應該趕快點、斷他心脈要穴,他雖然失去武功,卻不致因為強運行功力,又丟掉了性命。」

  黃木怒聲吼道:「住口!假如我師兄死了,你們也別想活著……」

  此時,枯木老人忽然緩緩睜開眼來,黯然四望一眼,廢然歎息,向黃木點點頭。又用手無力的指指自己心窩,狀甚淒慘。

  黃木哀聲道:「師兄,師兄,你難道……?」

  枯木張了張嘴,用盡力氣拼出一句話來:「師弟……上人的……話……不……不錯……」

  黃木舉起手來,作勢幾次,但終於下不了手,忍不住眼中落淚,哀聲長歎!

  枯木突然渾身抖動,臉上那焦急的顏色忽然漸漸變成血紅色,眼神也漸漸散失。

  高戰急道:「黃木老前輩,還不快些動手……」

  黃木狠狠一挫牙,驕指疾落,猛點了枯木心脈五處大穴。

  枯木老人大叫一聲,張口噴出一大口鮮血,眼一閉,臉色忽然變得臘黃乾澀,直如病夫,沉沉睡去。

  黃木將他抱起,向海外三仙躬身一禮,緩緩道:「敝兄弟技術不如人,甘認失敗,多承上人點示迷津,得全敝師兄性命,此恩此德,且容他日再作圖報。」

  說完,轉身三處起落,縱登船上,立即揚帆飛馳而去。

  海外三仙都怔怔望著二怪遠去的背影,各人感既不已,高戰噓了一口氣,哺哺道:「爭強鬥勝,不過如此下場,梅公公在九泉之下,也該瞑目安息了。」

  那語聲幽幽深遠,一半是自己感慨,一半又似替辛捷說的。

  無恨生忽間平凡上人:「你從哪裡想到這個缺德方法,竟將老怪弄得這般下場?」

  平凡上人答道:「這也是天意,假如不是恆河三佛的風火凝氣功中有一段迫使血脈反行的方法,我也想不到制他的方法,他體內蘊著劇毒,平時仗著內功壓抑毒素,一旦使它血脈倒行,自然會失去控制能力,激發體內毒性了。」

  三仙不約而同感歎一陣,尤其慧大師心中雪亮,如果不是高戰冒險擊敗枯木,今日小戢島上,還不知勝負誰屬呢!

  她滿腔雄心又冷了許多,環顧這光禿禿的小戢島,海潮澎湃,捲著流沙,不禁憶起前人的一句詞句來!

  「……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小屋,梅林,山道,蒼松……。

  沙龍坪上,那棟「七妙神君」梅山民建的小屋裡,圍坐著許多人,或許這屋子自從建造至今,從來沒有如此熱鬧過,何況,這些客人和主人,又是當今武林中原頂尖高人,英雄中的翹楚。

  正廳中排著兩桌酒席,張菁和林汶在廚中忙碌著;棒盤送酒的,是林玉和金英。左邊一桌,是主人,「梅香神劍」辛捷,高戰,慧大師,九天玄女廖七娘,「無極島主」無恨生;右邊一桌,則是平凡上人陪著無為上人,和另外一個瘦削乾癟的老憎,以及三個相貌奇異的番憎。

  那瘦削老者自然便是當年少林三老之首,深山苦修的靈雲大師,而出人意料的,乃是那三名番僧,竟是赫赫有名的「恆河三佛」。

  原來那「恆河三佛」自與高戰和平凡上人敘交,尋思重履中原,恰巧金魯厄劫走金英遠遁中原,金伯勝佛得悉侄女被劫,一怒之下,邀同三佛趕到中原,人川之後,與辛捷相遇,不想竟跟中原高人們齊聚一堂,金英之事已了,少不得也要同往南荒鬥鬥那威名遠震的「矮叟」仇虎。

  這小小的茅屋中,儘是天下頂尖高手,可說聚海內外武林高人於一堂,當真是百年難逢的盛會。

  辛捷懷著欣喜之色,頻頻為各位高人敬酒致意,張菁也高興得奔出奔進,雖然勞苦些,畢竟心裡是快樂的。

  平凡上人和無為上人更是欣慶莫名,少林三老分手將近百年,心裡實有許許多多話,不知該從何說起,但靈雲大師卻冷漠的垂目而坐,既不飲食也甚少開口說話,倒像是一尊泥塑的神像一般。

  平凡上人斜眼向無為上人遞個眼色,端起酒杯,含笑說道:「大師兄,這些年真是想煞了師弟們了,今日幸晤慈顏,大師兄能賞臉乾這一杯水酒麼?」

  靈雲大師冷冷抬起目光來,僅只淡然搖頭道:「奇恥未雪,何喜之有?酒自然要喝的,但得等敗了仇虎,洗雪了少林百年大恥之後再飲不遲。」

  平凡上人碰了個橡皮釘子,訕訕地坐下,無為上人忙站起身,合十說道:「百年久疏拜候,天幸大師兄慈顏依舊,足慰渴急,少林雖蒙奇辱,有大師兄在,這次南荒之行,少不得盡雪前恥,小弟敬大師兄一杯,願大師兄永得佛佑,南荒返來,還要再光大咱們少林一門……」

  靈雲大師不待他說完,冷冷一笑,道:「看著罷了,勝負之事,誰能逆料。」

  無為上人也只好靦腆而坐,正感尷尬之際,忽見靈雲大師濃眉一揚,緩緩說道:「又有人到了,請主人去門外迎接吧!」

  屋中之人,個個均是當今第一流高人,但此時眾人俱未察覺,陡聽了這句話,大家都暗吃一驚,不覺各自潛心窺聽,果然發現有一陣極輕微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似向小屋而來。

  辛捷和高戰互望一眼,都忖道:該來的都來已經來了,這人是誰?推測他輕身之術,竟是不俗。……

  辛捷是主人,只得離席而起,剛走到門邊,突聽門外響起一聲暴喝:「姓辛的,拐騙良女,你知道該什麼罪名嗎?還不滾出來見我!」

  屋中眾人都吃一驚,辛捷搶步拉開屋門,見門外偉然立著一個滿頭銀髮的灰袍老人,薄唇鷹鼻,神情十分陰鷲。

  辛捷並不識得這老人是誰,忘拱手道:「在下便是辛捷,不知何處開罪於老丈?」

  那人怒目向辛捷打量一眼,顯見也認不得辛捷,但仍然盛怒未熄,厲聲道:「你只把你那不成材的兒子交給老夫,萬事全休,否則,別怪老夫要對你不客氣了。」

  辛捷聽了一怔,道:「小犬離家甚久,至今尚無音訊,但不知在何處得罪了老人家?」

  那人身影一晃,忽的向前欺近了一大步,叱道:「笑話,你兒子拐騙婦女,竊盜寶物,你這做父親的難道會不知道?你要不趕快將他交出來,少不得要問你一個縱子為惡的罪名。」

  辛捷不由有些怒意,冷冷道:「閣下何人?怎會與小犬結下仇怨的?辛某倒要請教……」

  這時眾人都已聽到他們爭執之語,無恨生高聲叫道:「捷兒,是什麼高人,敢這樣強橫,請他到屋裡來講話。」

  辛捷側身讓路,那人竟然不懼,大踏步便進了小屋。

  他先用一雙冷峻的眼神掃了眾人一眼,接著冷哼了兩聲,道:「想不到,想不到,老朽何幸,今日竟會在此面見各位絕頂高人?」

  屋中眾人無一們認識這銀髮老人,無恨生因是辛捷岳父,也算得半個主人,含笑起身,道:「小可張戈,權代小婿辛捷奉敬一杯水酒,咱們有話坐下再談。」

  一面說著,一面操起酒壺,暗運內力一逼,那壺中酒液「刷」地激射而出,宛如一條酒箭,逞向那人面門射來。

  那人不慌不忙,道:「多承盛意,老夫就先擾一杯也使得。」

  一張口,對準那酒箭輕輕吹了一口氣,酒液似被一種無形之力微微一阻,在空中略作停頓,化作一蓬酒雨,紛紛下落,但眼看將要落地之際,那人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氣,相隔一尺以外,竟被他將一蓬酒雨全都吸進口中。

  無恨生駭然大驚,轉瞬間,一壺酒已被那人喝完,平凡上人見那人的內力竟這樣驚人,忙也站了起來,端起一杯酒,迎向那人飛擲過去,叫道:「來來來,好事成雙,也請吃我和尚一杯。」

  他存心要試試那人應變機智,酒杯連酒飛出,半途中突然拍手向懷裡一帶,只聽「嚓」的輕響,那酒杯和酒液忽地分開,酒杯仍舊飛回平凡上人手中,那一杯酒液,卻凝而不散,好像一粒冰丸,疾射那人右頰。

  那人一轉頭,露出兩排白森森的牙齒,「咋」地一聲響,居然將酒丸咬住,囫圇吞人肚裡,臉上毫不變色。他自從露出這一手功夫,高戰等人盡都駭然,正不知如何應付,那人忽從衣袖中抖出一件東西,順手端了一壺酒,陰聲說道:「來而不住非禮也,老朽不才,也借姓辛的美酒,回敬各位一杯。」

  說著,掀開壺蓋,用手中那件東西向壺中滴了三滴汁液,「噗」地又將酒壺蓋了。

  眾人見那東西,全都矍然變色,原來那竟是一條碧綠色的蜈蚣。

  那人冷然道:「在座都是當今高人,老朽不妨明言,我這綠色蜈蚣,乃是天下絕毒之物,酒中滲了毒汁,喝下肚去,立時裂肚穿腸,不知哪一位有膽敢喝下一杯?」

  大家眼見他在酒中下毒,誰敢挺身出來喝下這種毒酒,不由彼此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那人環顧一眼,嘴角泛起一絲冷笑,說道:「看來所謂高人,亦不過如此而已。」

  辛捷是此地主人,同時這銀髮老人又是因他而來,見無人敢應,正要拼著性命飲他一杯毒酒,但當他剛伸手去取酒壺,卻不防一隻手閃電般一招,早將那酒壺搶了過去,緩緩說道:「區區一壺毒酒,該也算不得什麼,就讓老衲獨飲了吧!」

  辛捷看時,竟是靈雲大師。

  那靈雲大師提起酒壺,毫不遲疑地一仰脖子,登時飲了個乾淨,依然聲色不動坐著。

  銀髮老人心裡暗驚,忙拱手道:「敢問尊駕法號上下?」

  靈雲大師笑道:「老衲山野村夫,名稱早失,倒是施主身懷毒絕天下的碧鱗五毒,想必你便是那專養毒物的何宗森了。」

  那人臉色大臉,疾退一步,厲聲道:「你怎知老朽名號?」

  靈雲大師笑道:「久聞你渾身是毒,但老衲山居多年,也常與毒物為伍,勉強能抑制一些毒性,不信你看看。」

  他伸出左掌,用掌心按在酒壺口上,略一閉目行動,手上但見熱氣騰騰,剎那間收回手掌,那壺中仍滿滿盛著一壺毒酒,涓滴未少。

  何宗森看得汗流挾背,先前倨傲之態,去得一乾二淨,冷笑道:「尊駕果是高人,請教法號稱呼,老朽異日定當登門候教。」

  靈雲大師笑道:「你一定要問,記住老衲便是昔年少林寺靈雲和尚,只管前來尋我!」

  何宗森又是一驚,但並未再說什麼,轉身向門外走去。

  無為上人見大師兄竟然報出名號,並且提及少林二字,足見在他心中,已有重返少林的意思,不禁現出無比欣喜之色,回頭望望平凡上人,恰巧平凡上人也對他頷首而笑,兩人不禁會心一笑。

  何宗森出門而去,眾人都暗暗鬆了一口氣,轉眼看靈雲大師,卻見他已經閉目跌坐,好像並沒有發生過什麼事情似的,安靜地默然無語。

  於是,屋中又泛起笑聲,語聲,大家更多了一番話題,都竊竊私議著這位少林三老之首的高僧,究竟有多高的武功?深山百年,練成了些什麼絕世之學!

  自然,這些揣測,暫時是無法得到結果的。

  南荒——不毛之地上,遍佈著殺人的瘴氣毒霧,一叢山接著一叢山,絕頂緊挨著絕頂,鴉雀罕見,人蹤更緲。

  這兒,在人們心中早已是死亡的代名詞,連當地土族都裹足不前,如今,卻來了一群身懷絕技的武林高人。

  慧大師是熟悉南荒地勢風俗的,因此平凡上人特地請她權充嚮導,少林二老,海外三仙,恆河三佛,加上辛捷高戰,足有十人,他們早知途中艱險不亞於和仇虎的晤面,所以由「九天玄女」廖九娘領著張菁,林汶,林玉和金英,都在沙龍坪候信,這一行人,包括了中原和天竺武林領袖,但是,他們卻一樣不知此去南荒,是否能活著再回來。

  儘管大家都是有一身超凡人聖武功,但沿途行行止止,已經走了七天,依然在亂山荒嶺中盤旋徘徊。

  不過,他們的心情沉重,總算多少減低了一些對艱圍旅程的煩惱。

  日子一天天逝去,心情更加沉重,連平時詼諧風趣的平凡上人,也緊繃著臉,默默行著。他一面默默行路,一面不免盤算此去吉凶成敗。仇虎武功,他是深深知道的,雖然說兩位師兄和自己百年苦修,武功當亦精進不少,但能否一舉洗雪前恥,他委實不能有多大把握。

  如果勝了,固然一切難題迎刃而解,但假如當著天下高人面前,少林三老仍舊失手敗於仇虎,那後果必是可悲的了,他自己早將勝敗之念忘盡,但大師兄那剛烈的個性,卻不免會令人擔心。

  他走著想著,越想越覺得可畏,看看同行諸人,似乎都感染了沉默的氣氛,誰也沒有開口,慧大師當先領路,不時駐足觀察路徑,也顯得深沉異常。

  十人中,只有高戰精神奕奕,不住地四下張望,似乎心中了無憂慮。

  平凡上人故意將腳步放慢一些,輕輕扯了高戰一下,兩人落在後面,高戰忍不住低聲問道:「上人有什麼吩咐嗎?」

  平凡上人輕歎一聲,悄聲說道:「依你看,咱們這次遠來南荒,會不會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呢?」

  高戰想了一會,笑道:「晚輩猜想,此行或者有一個出人意外的結果……」

  平凡上人問道:「是嗎?你怎會有這個猜想?」

  高戰道:「晚輩看來,那仇虎雖然功力精湛,如今卻收了辛叔叔的獨生愛子為徒,上人你想,他既和辛叔叔有這層關係,難道還會跟從前一樣意氣用事,鬥勝爭強嗎?」

  平凡上人聽了,半響無語,許久許久才搖搖頭,輕聲說道:「依我說恰巧相反,練武之人,最重名聲,寧折不彎,今天若沒有你辛叔叔一起,或許他真會像在大戢島時手上留情半分,尤其因為你辛叔叔同行,你想,他怎能在徒兒的父親面前認敗服輸,折了盛名呢?」

  高戰心頭一震,忖道:「呀,這話果然不錯,要是他們各不相讓,認真起來,還不知鹿死誰手呢,然而,二虎相爭,必有一傷,我總得想細辦法,怎生消彌了這場無益的拚鬥才好……」

  他方在默然苦思,忽然聽見慧大師緊張的聲音叫道:「各位請看,那邊山頭上一棟茅屋,便是仇虎的隱居之所了。」

  眾人俱各一驚,不約而同都停了步,各自運目望去,果見對面一座山峰頂上,萬綠叢中,閃出一角枯黃色的屋頂,此時輕煙裊裊,當真是有人居住的。

  他們之中,有人見過仇虎,有人僅聞其名,但大家都知道那仇虎乃是當今天下第一位奇人,縱然沒有親自見過他的絕妙武功,但連中原最負盛名的「少林三老」都曾在他手中落敗,也不難推測到他的功力有多深厚了。

  「恆河三佛」全未和仇虎見過面,他們對「海外三仙」的武功卻早已欽佩無已,金伯勝佛偷眼看見平凡上人,見他神情凝重,臉上看不到絲毫笑容,心裡大感詫異,毅然開口道:「敝師兄弟遠自天竺前來,正有意向這位南荒第一高人領教,由我們三人搶先一步,不知各位可肯同意?」

  無恨生接口向無為上人和靈雲大師笑道:「大家何必對那姓仇的過於重視,我想他也不過苦修多年,內力較為深厚些而已,小弟不敏,倒有意先挑挑他的頭陣。」

  靈雲大師既不回答,也無表情,雙眼凝望著對山瞬也不瞬。

  無為上人忙道:「各位盛情感人,但咱們此來,主要為少林百年奇辱,必得等這件事解決之後,各位有興,那時再出面方好,而且,那仇虎亦非邪道中人,倒是大家一同前去,依禮拜會,方算恰當……。

  話尚未完,靈雲大師忽然哈哈笑道:「你們不必再爭誰先誰後啦,人家已經知道我們行蹤了。」

  「恆河三佛」和無恨生一齊回頭望去,卻未見有任何異動或人影,辛捷和高戰也都遊目四顧,亦未見有什麼動靜,不禁相顧愕然。

  靈雲大師笑道:「各位怎未注意輕煙呢?」

  大家抬目望那茅望頂上,果然發現那一股看似炊煙的黑色煙柱,竟在空中凝而不散,可不是整整齊齊凝成「失迎」兩個字。

  「恆河三佛」面上變色,無恨生審視良久,冷笑說道:「彫蟲小技,也來賣弄。」

  回頭向辛捷道:「捷兒,你去尋些枯枝,生一堆火起來。」

  辛捷初不知他生火幹什麼?但細一思索,便也會過意來,急忙在四周找來一堆枯樹長草,用火石引著。

  無恨生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向邊那火堆行去……。

  平凡上人笑著攔住他,道:「老弟台,此事最耗內力,何苦與他作這無益之爭。」

  無恨生笑道:「這正是以下駟對上駟的妙法,小弟願試一試。」

  平凡上人無法,苦笑道搖搖頭,退過一邊。

  無恨生立刻收斂笑容,神色凝重的跨到火堆邊,緩緩舉起兩袖,向那火堆突地揮抽扇出兩股強勁的袖風。

  火堆一閃而滅,頓時濃煙冒起。

  無恨生兩腿一曲,上身紋風也不動,盤膝坐在火堆旁邊,兩隻手平張一圈,挽了個「太極乍開」之勢。

  原來他已將平生功力都貫注在兩掌之上,掌心遙對虛合,卻有一股內力互相遞流,激起一圈看不見的漩渦。

  那虛空流動的暗勁,將初冒起的濃煙一逼,約莫過了片刻之久,也濃凝成了一根烏黑煙柱,筆直從無恨生虛合的兩掌之間,傳透而上。

  煙柱騰升丈餘高,無恨生微微一震,也未見他手掌和身體有什麼移動,而半空中的濃煙,卻自動彎曲扭擺,頃刻,現出兩個字——「久仰」。

  高戰看得暗暗咋舌,忖道:「這些世外高人,果然不是浪得虛名之輩,似這等以為逼煙,空中劃字的賭賽辦法,別說是看見,便聽也未聽人說起過,我自以為苦煉本門先天氣功少有成就,但如以氣凝煙或許還有可能,若要想像無極島主這樣運氣馭煙,在空中劃字,只怕還沒有這份經驗和功力呢……」

  方在思忖,驀然間,對面山頭上那股濃煙突地筆直衝霄而起,直升到五丈以外,煙柱一陣飛舞,又現在四個字,是:「何興乎來」?

  金伯勝佛看了眉頭微皺,低聲向兩個師兄用梵語說道:「那人凝字升降,隨心所欲,這種駭人之學,只怕比咱們的風火凝氣功還要難上百倍,島主也許……」

  這句話還沒說完,只見無恨生兩手猛的一合,僅留下數寸大一點圓形空隙,那煙柱被他全力一催,也陡然升高到五丈左右。

  無恨生額角上已經隱現汗珠,顯然內力已經有些不繼了,但他毫不猶豫,奮力催動那半空中的黑煙,劃出:「自當討……」

  他原意是要劃出「自當討教」四個字,可是那煙柱既然升到五丈高,要運氣馭轉,自然遠為費力,無恨生已施出了平生勁道,只劃到第三個字,頭上已汗如雨下,那個「教」字才劃成兩三筆,已經煙淡字亂,眼見不能完成了。

  金伯勝佛代他暗急,有心要加注自己的內力助他一臂,又怕他顧忌身份,怪自己冒昧折辱了他的名聲,因此有些難決。

  辛捷見岳父力盡,也顧不得許多,猛然跨前一步,舉起右掌,抵住無恨生的後背心。無恨生身子微一震動,兩眼一閉,默然未作反對,但是,高戰卻看見他眼角上噙著兩顆晶瑩的淚珠。

  合辛捷無極島主兩人之力,煙柱幸而未散,勉強把「教」字也劃成了。

  那知就在這時候,對面空中那根煙往忽然擺了三次,將「何興乎來」四個字掃去,重新凝劃成了六個字,竟是:「島主果然高明」。

  無恨生一見,大聲一叫「哇」地張口噴出一口鮮血,仰身昏倒,那黃煙被山風一拂,蕩了幾蕩,眼看將要散去。

  辛捷大急,但又不敢收回右掌,怕無恨生一口真氣繼接不上,內腑傷勢難免加劇,但是,若任由那空中的字跡散去,不單損了無極島主和海外三仙的名頭,更覺愧對靈雲大師……。

  當他正無法兩全之際驀地,人影一閃,飛掠而至,兩隻手掌一合,恰巧接替了無恨生的空擋,空中將要散去的字跡,忽然更加清晰起來。

  辛捷只當是少林三老親自出手,那知回頭一看,那人竟是高戰。

  高戰這種突如其來的舉動,以及身法的機警快捷,不但辛捷,連恆河三佛和少林三老,慧大師均都吃了一驚,可是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高戰閉目跌坐,依照方才無恨生的樣子,竟將那些煙柱凝結得穩如泰山,看起來,竟不在無恨生之下。

  原來高戰本不敢冒然嘗試接替無恨生的,但方纔一見無恨生吐血昏去,辛捷茫然無主,突然下意識的生出一種衝動來,想也沒有想,便飛身搶了過來。

  這時候他雖然也用內力將字跡穩住,可是卻無法以意馭氣,使煙柱另外換凝其他字句,僅只一心一意催力行功,不讓已有的字句消失。

  平凡上人嘴唇動了幾動,用「傳音人密」之法,在高戰耳邊說道:「你大著膽子試試看,用意志去指揮內力勁流的轉動,便不難隨心所欲了。」

  高戰睜開眼來,向平凡上人點點頭,暗地催動左掌力道,右掌卻緩緩扭動,心裡想道:「我先試試,能不能讓這些字在天上轉一個方向……」

  他搶來接替無恨生的時候,根本沒有考慮到自己是否力能勝任,現在已經接過手來,只得勉為其難,專心貫注,以圖一試。

  試了兩次,那煙技卻沒有轉動。

  平凡上人忙又用傳音之法對他說道:「手掌不要移動,你只管以氣馭煙,使內力由少商穴出,中衝穴人,氣柱必然向右,如從右手中指「二間」穴出,左手少衝穴人,煙柱便會向左移轉了。」

  高戰依著這個方法一試,果然便將空中的字跡移動,心裡一喜,忖道:「原來這事並不困難呀!」

  他一鼓作氣,竟將空中字跡換成了「高戰拜候」四個大字。

  其實,他自己尚不知道,此時他的內功修為,已遠在其師風柏揚之上,千年參王世上珍品,「先天氣功」更是當年全真教稱雄天下的絕學,若非他得天獨厚,打通練功最難的九層難關,將「先天氣功」練到了十二成,他又怎能在大戢島上硬接仇虎一掌,在呂梁山承受靈雲大師一吹之力。

  這時候,對山空中的煙柱也重新換了一行字跡,寫的是:「少俠別來無恙」六個字。

  高戰心中一喜,內力源源而出,轉眼間,又在空中寫道:「有擾清修,請原諒。」

  他不知不覺,一口氣竟劃成了七個字,眾人見了,一齊變色動容,驚訝不止。

  對山顯然也有些吃驚,隔了約有盞茶之久,空中字跡又換成:「荒山禮疏,少俠勿怪」八字。

  高戰一陣激動,又寫道:「千里故人,百年舊恨。」

  那邊又寫道:「久所深知,謹候教益。」

  靈雲大師看了,冷冷一哼,緩緩道:「原來他也沒忘記,那就更好了。」

  高戰略一思忖,行功斂神,奮起全力,寫道:「冤仇宜解,前輩三思。」

  寫完這幾個字,他似覺內力將竭,心跳加劇,然而又不敢鬆懈,運足目力,想看看對面還有什麼言語反應?

  可是,那邊空中黑煙竟在這時候突然消失,久久沒有再看見另外的字跡出現,空山寂寂,連一絲反應也沒有了。

  枯枝熄盡,煙也淡了。

  高戰無可奈何的散去功力,長歎一聲,渾身骨骼都像鬆開了一般,他在調息精力之前,滿懷心事的望望靈雲大師,見他臉上一片木然,也好像沉迷在一片深思之中。

  茫然不知經過了多久,靈雲大師默默無語的掏出兩粒「大檀丸」,一粒遞給無恨生,一粒給了高戰。

  高戰得靈丹之助,迅速地調息完畢站起身來,無恨生也恰巧從昏迷中悠悠醒轉,顧四周一眼,愧然歎道:「小生無能,替大師墮了銳氣,實黨汗顏。」

  靈雲大師淡淡笑道:「當年老衲師兄弟三人合力,尚且敗在仇某手中,島主獨力支撐許久,老衲已銘感無涯了。」

  無恨生苦笑道:「那仇虎果然不愧稱雄南荒第一位高人,小生今日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往的好勝爭強,殊為幼稚可笑……」說到這裡,忽然覺得這句話有些不妥,連忙改口又道:「咱們且如前約,同往對山一趟吧。小生體力已復,不礙事了。」

  但靈雲大師卻忽然搖手攔住他,道:「不必太急,方纔你們各以內力較量,彼此虧耗均巨,咱們如立刻過去,姓仇的反認我等趁人之危,不如再等一會,讓他調息一番再說!」

  話音才落,驀聞數丈外傳來一陣大笑,道:「大師佛心仁厚,仇某先行謝過了。

  眾人聞聲俱驚,紛紛轉身,果見一株大樹之下,立著一個高不足三尺的矮子,含笑緩步走來。

  「恆河三佛」和辛捷木未見過仇虎,但這時不用介紹,他們已知前面這個矮子,便是當今世上絕世高人——「矮叟」仇虎了。

  辛捷只見仇虎不見愛子,心裡難免恐慌,於是也忘了戒備護身,竟搶前一步,急聲問道:「姓仇的,我的兒子呢?」仇虎望望他,笑道:「什麼時候你把兒子交給我了!」

  高戰忙道:「這位便是我辛叔叔,你的徒弟辛平,便是他的仇虎嘿嘿笑道:「我豈有不知道他的道理,在蛇山上,白髮婆婆險些要了你們的命,那時仇某就見到過二位了,放心吧,令郎這時正在煉功,沒能跟來,少停自會使你們父子相會的。」

  辛捷臉上一紅,未再開口。

  仇虎又笑嘻嘻向靈雲大師等拱手為禮道:「故人遠來,未能早迎,恕罪!恕罪!」

  靈雲大師究竟是多年有道高僧,雖是滿腔怨怒而來,此時相見,忙也合十笑道:「仇施主健朗如昔,殊堪告慰,貧僧等當年承蒙教誨,至今未敢稍忘。」

  仇虎道:「大師取笑了,昔年舊事,仇某早已不在意中,如今年華老逝,更淡了爭名斗勝之心,有時細想起來,也深覺當初孟浪……」

  靈雲大師不待他說完,冷笑一聲,搶著道:「仇施主說得好輕鬆,你可知百年以來,少林閉關自守,時時不敢忘記這件奇恥大辱,少林數百年聲威,老衲看得比自己生命還重,可笑仇施主竟以年華老逝四個字,便消磨得乾乾淨淨了不成?」

  他這番話火藥味極濃,大有邀鬥決戰之意,無為上人心念一動,飄身而出,合掌說道:「家師兄的意思,自從百年之敗,曾設重誓,永禁少林門人行走江湖,是以較技之事雖微,少林成千弟子命運實在重大,仇施主胸羅萬機,才究天人,想必總該還少林一個公道?」

  仇虎默然片刻,忽然笑道:「這還有什麼公道可還,少不得咱們再比一次,這次卻叫我輸在三位手中,天下就無事了……」

  無為上人忙道:「阿彌陀佛,老袖等焉敢作如是妄想。」

  仇虎矍然變色,道:「練武之人,重名輕命,你我俱是一般,三位大師如果是想履踐當年誓約,仇某人理無推避的道理。」

  靈雲大師道:「那敢情再好不過了,老衲願先討教仇施主的絕世武學。」

  他們沒有多久便已說翻,眼見便要動手,忽地,金伯勝佛一抖大袖,掠身上前,含笑向靈雲大師道:「敝師兄弟也是久仰仇兄,老菩薩願不願將這首先討教的良機讓賜敝兄弟呢!」

  仇虎不等靈雲大師回答,已自敞聲大笑道:「這有什麼願不願呢,仇某就先與三位印證一番,也好請大師指教。」

  「恆河三佛」並肩緩步走到山邊一塊數丈方圓的空地前,陡地一齊旋身,背向著千丈懸崖,蓄勢而等。平凡上人見了,暗暗搖頭,向身側的高戰低聲說道:「三佛功力僅與我等相若,但這樣背臨絕地,前對強敵,只怕不好。」

  高戰道:「也許他們是存了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主意,要與仇虎硬撈硬接……」

  平凡上人道:「不!他們必定另有打算。」

  才說到這裡,仇虎已經快步移到三佛前面,有意無意間,腳踏在乾宮主位上,實則已將「恆河三佛」進路全部截斷。

  平凡上人心頭一震,高聲叫道:「仇施主,咱們印證武功,請點到為止。」

  仇虎側頭微笑道:「上人只管放心,仇某還不是那種小人。」

  原來「恆河三佛」因為知道仇虎當年獨敗「少林三老」時,最厲害的武功是「移花接木」手法,所以途中私行商議,才定出這條妙計,一來便於合力禦敵,二來不讓仇虎有機會惜力打力,取巧佔便宜。

  仇虎是何等人物,「恆河三佛」的心意他豈有看不出來的道理,是以一上來便搶佔主位,準備硬挑,不料這心意竟被平凡上人一相識破,反倒有汕汕地了。

  「恆河三佛」六臂並舉,同時出手,道:「仇兄請。」

  仇虎心念一陣轉動,暗付:此番所來的均是天下一等高手,我功力再深,也覺孤掌難鳴,若不速戰速決,等一會何來餘力對付「少林三老」。

  主意打定,不覺凶念微動,大袖一抖,笑道:「三位遠來是客,仇某怎敢居先?」

  金伯勝佛向兩位師兄弟暗遞了一個眼色,道:「既這麼說,咱們就放肆了。」

  「了」字方落,三佛心意互通,各自翻腕出手,幾乎在同一個時候,三道勁風,業已當胸推了出來。

  他們本身功力均已不弱,又在風火洞中潛修許久,這時三人聯合出手,三股掌力,匯成一股強流,威勢端的非同小可。

  執虎毫不怠慢,左掌疾探,迎著那股強猛的掌力,突然翻碗向側一撥。

  「桓河三佛」都覺自己的力道,似被一種極富彈性的吸力所引,不知不覺,向側一傾,那股掌力「呼」地一聲響,直撞到三丈外一顆大樹樹幹上,只聽「蓬」然一聲,一人合抱不過來的大樹,竟吃「恆河三佛」一掌擊成了粉末,隨著山風,漫空四散。

  在場眾人全都駭然一震,既驚「恆河三佛」內力的雄渾,更歎仇虎撥力的巧妙,那麼沉重的一掌飛擊過來,他腳下半步未移,居然分毫未傷。

  高戰心諒暗想道:「這真是百世難見的絕學,如果練就這種神妙功力,任他敵手如何高強,也足可防身自保了。

  他一面驚詫,一面便聚精會神注視這百年難逢的拚鬥,非但消逝掉恐懼之意,更暗地沾沾自喜起來。

  「恆河三佛」一掌無功。立刻改變方法,三人各伸左手,彼此按搭在第二人的肩頭上,突然一齊跨步,躍進五尺。

  這種方法,乃三佛在風火洞中參悟出來的「借體合力」之法,舉止一致,互傳內力,等於三個人變成一個人,功力也無形中加上了三倍。

  非但如此,「桓河三佛」更施展獨門心得「風火凝氣功」。伯羅各答飛出一掌劈向左方,盤燈孚爾立即出攀攻右,金伯勝佛居中,卻不出手,只是兩臂平伸,分別搭在伯羅各答和盤燈孚爾肩上,將己力導引至師兄和師弟體內。

  這一招,名叫「雙龍盤珠」,攻出的掌力,不是直接硬衝,卻作左右迴旋之勢,令人倉促之間,不知該如何應付才好。

  饒是仇虎武功再高,面對天竺怪異之學,也不禁心裡有些著忙。他敏捷的一探雙臂,尚未出手,已感覺到伯羅各答這一方面

  力量比較雄渾,盤燈孚爾這一面略為顯得稍弱。

  這感覺和分別雖然僅只那麼微乎其微,但卻逃不出仇虎的準確判斷,但見他雙手不合,兩臂突伸,陡地掌心虛空繞了一個小圈,緊跟著左右手猛然合抱……。

  場中響起震天動地一聲巨響,勁風迴盪之中,一個人已蹬蹬蹬一連退了三四步……。

  「恆河三佛」明知仇慮乃平生第一強敵,第二掌便施展全力,施出「盤珠抱柱」絕世之學,仇虎雖然識破兩股掌力之中,隱著強弱之分,迅速地導引對方勁力,使其互直激撞,但自己抽身避讓之後,卻被那劇烈的迴旋之力,震得一連退後三四步,方才拿樁站穩。

  但是對面的「恆河三佛」卻吃自己的掌力相互撞擊,反震迴盪,各各輕哼一聲,內腑已心血翻湧,受了內傷。

  可惜他們空有駭世功力,用之不當,一連兩次強攻,不但沒有傷到仇虎,反使自己被自己的力量震傷,那雖然只是極輕微的傷勢,三佛已知不可能擊敗仇虎了。

  伯羅各答和盤燈孚爾黯然退開,金伯勝佛合十說道:「仇兄絕世高人,我等不自量力,徒取其辱,從此別過,願他日再能就教於仇兄。」

  說罷,轉身又向靈雲大師和平凡,無為,慧大師,無恨生等人躬作一揖,又向辛捷和高戰點點頭,一揮手,轉身如飛一般消失在山下叢林之中。

  三佛一走,無恨生已經首先落敗,平凡上人和慧大師都深悉仇虎功力遠在自己之上,從前在大戢島上已經口服心眼,只有靈雲大師和無為上人,尚未與仇虎較量過。

  無為上人心如止水,早已不把當年恨事再放在心上,剩下靈雲大師,卻最是剛烈激動,一聲不響,大步走了過去。

  仇虎自「恆河三佛」去後,神情一直木然呆怔,此時見靈雲大師親自出來,這才一震,疾退兩步,道:「大師決心好親自指教嗎?」

  靈雲大師微笑道:「你我之事,非自今日而始,適才目睹施主神功奏效,足見這些年來,彼此都沒有將功夫擱下,自然是你我二人作個了斷才對。」

  仇虎道:「在下理當奉陪,就請大師劃出道來。」

  靈雲大師淡淡笑道:「仇施主業已連拼四五人,老衲不願落人口實,願坐待施主調息之後,再作比試。」

  說著,自己先盤膝席地而坐,閉目不再言語。

  仇虎微微一笑,也在對面席地坐下,垂目跌坐,行起功來。

  兩人直距不過五六尺遠,彼此呼吸均可聽到,但卻安祥泰然,毫未戒備,一些也不像即將拚命的百年仇家。

  平凡上人和無為上人也在靈雲大師身後跌坐而待,無恨生與小戢島主慧大師亦遠遠坐下,山頂上靜靜坐著六位絕世高人,誰也沒有動一動。

  只有辛捷和高戰輩份太低,僅離開三丈外靜立而待,辛捷心中全是愛子的影子,高戰卻思潮起伏,無法平靜。

  他一會想到這場護名之爭,不知誰勝誰負?一會兒又想到師父風柏楊的謝世,運途的坎坷,林汶和金英的情愫,老父臨終的遺言……

  這一剎那,他好像已將平生的經歷—一回憶了一遍,再看看眼前這些武林異人,不覺替他們有些惋惜之意,心想:一個人苦苦練成絕世武功,、難道就是為了彼此爭強賭勝嗎?他們各擅所長,實際說來,誰也不比誰高出多少,但是,為什麼偏偏要分出個勝敗強弱來?勝了如何?敗了又如何?

  這些複雜的思想,在他腦海中掀騰不已,好幾次躍躍欲出,很想極力化解開這些無益的拚鬥,但自己輩小言微,又怕不能說動這些固執的老前輩們。

  忽然—一他似覺遠處林邊,好像有一個人影一閃而逝!

  高戰猛的驚覺,正揚目而望,辛捷已低聲問道:「戰兒,你看見那個人影了嗎?」

  高戰點頭道:「不錯,我好像看見有人向這邊偷望了一眼,又縮回草叢裡去了。」

  辛捷道:「我看那人影似乎不止一個人,咱們不要驚動他們,過去查一查。」

  才說著,果然遠處草叢微微一動,探出一個光禿禿的頭來。

  高戰輕訝道:「咦,是個和尚。」

  話聲落處,身形一閃,悄沒聲息地貼地飛掠而上。

  辛捷回頭見仇虎等人都似沒有查覺,忙也跟蹤躍起,撲了過去。

  兩三個起落,便已撲近草叢,忽然,草尖一蕩,一條黃色人影,「刷」地飛掠而出。

  辛捷和高戰俱都吃了一驚,不約而同停步,一見那人竟是個身著黃色袈裟的僧人。那僧飄身落在一株樹下,迅速地旋過身來,低聲叫道:「捷弟,是我!」

  辛捷凝目一看,不禁驚喜交集,叫道:「原來是吳大哥,你怎會也到了這兒?」

  敢情那僧人,竟是吳凌風。

  高戰也大感欣喜,笑著拱手施禮,道:「戰兒眼拙,方才卻沒有看出是吳大叔。」

  吳凌風微笑道:「豈止我一人,你們看看那邊是誰?」

  辛捷等扭頭看去,見另一株樹下,也正含笑立著一人,竟是「武林之秀」孫倚重。

  辛捷一見他們二人都趕來了,頓時毫念大熾,笑道:「你們來得正好,靈雲大師馬上要和仇虎動手,咱們……」

  吳凌風笑容忽斂,道:「我們正是為了這事而來,只是在他們未分敗勝之前,不便現身罷了。唉!那仇虎果真武功驚人,不知道祖師爺能不能一舉將他擊敗。」這時吳凌風已是少林僧人,故稱靈雲大師為「師祖」。

  辛捷道:「大哥,你還記得咱們三人和天魔金欹,聯手合鬥波羅五奇的事了嗎?」

  吳凌風感慨地道:「自然記得,但波羅五奇跟仇虎相比,何啻天壤之別,連他們的師父恆河三佛,也一併敗在了仇虎手中。」

  辛捷又道:「但我們也曾聯劍跟南荒三魔動過手,並未弱於他們。」

  吳凌風搖頭道:「南荒三魔也難和仇虎相比,你們沒有跟他正面較量過,還不知道他那無形神拳的威力,我曾經全力接過他一招,連開山三式破王拳也難以跟他抗衡。」

  孫倚重插口道:「但我們也不能袖手旁觀,師祖能勝固然好,萬一失手在仇虎手中,少林聲名,豈不是永難再振,倒不如由咱們晚輩出手,縱敗了也算不得什麼。」

  辛捷欣然道:「對!吳大哥,咱們再聯手一次,拼拼這天下第一奇人。」

  孫倚重道:「可惜天魔金欹不在,要不然……」

  辛捷道:「那有什麼關係,戰兒足可抵兩個金欹,走!咱們去!」

  高戰見辛捷豪念如此,不覺也躍身欲試,吳凌風深深望了高戰一眼,笑道:「依我看,戰幾倒可獨自出面,未必見得就會敗在仇虎手中。」

  高戰聽了這話,忙道:「吳大叔不要開玩笑,戰兒的武功,怎能跟他們老前輩相比?」

  吳凌風正色道:「你不要小看了自己,方纔我親自看你以內力跟仇虎隔山直拼,並不弱於他什麼,只管放大膽子去找他們較量,即使敗了,你是晚輩,仇虎能將你怎樣?但能不敗,仇虎必然無臉再跟師祖動手,豈不正是個兩全妙策。」

  孫倚重想想,果然很對,也一力慫恿,道:「正是這個道理,那麼何不快去?」

  高戰苦笑道:「各位叔叔,只怕我這點微末之技,上去也只徒取羞辱,反折了銳氣。

  吳凌風道:「不妨,你要知道若能一舉成功,不啻為少林化解百年大辱,難道叔叔還會害你?」

  辛捷也道:「戰兒,你就勉力一試吧,據我看,你雖未必一定能勝,但防身自保,無恙而退,那是毫無疑問的,只是別硬拚硬架,圓滑一些便不怕了。」

  吳凌風又道:「此舉不但關係少林聲名,也將影響天下武林命運,戰兒,你難道還不願去試一試嗎?」

  高戰默然半刻,方始笑道:「既然叔叔們都這樣說,我就去試試看。」

  這時候,仇虎調息完畢,緩緩起身,靈雲大師也從地上一躍而起,其餘平凡上人,無為上人,無恨生,慧大師均紛紛起身。

  辛捷拍拍高戰的肩頭,道:「戰兒,武林命運,全在你肩上了。」

  高戰突然覺得一陣心怯,回頭望望,卻見吳凌風和孫倚重都含笑向自己點頭示意,跟著又躲進草叢中去了。

  他無奈轉身奔到靈雲大師跟前,躬身施禮道:「大師,晚輩想斗膽先向仇老前輩討教幾招絕學。」

  靈雲大師眉頭一皺,說道:「你自信能接得住仇施主的無形神功?」

  高戰道:「晚輩願盡力一試,若不能濟事,那時大師再親自出手。」

  靈雲大師猶豫難決,他雖然明知高戰功力極深,但總擔心他臨敵經驗不足,假如出手無功,反被仇虎譏笑自己使用「車輪戰法」,意圖破損他的內力。

  平凡上人忽然笑道:「大師兄,你就讓他去試試吧,這孩子一向老成,想必無礙。」

  無為上人頷首笑道:「不錯,大師兄大可放心讓他去領教仇施主幾招,也叫他多一分閱歷。」

  靈雲大師便向仇虎道:「仇施主意下如何?還是由你我先行了斷?還是不吝賜教這孩子幾招?」

  仇虎笑道:「高少俠既然有興,仇某自該奉陪,但不是仇某說句自大的話,仇某癡長几歲,不便跟高少俠動手過招,縱然要比,也得另想他法。」

  平凡上人聽了這話,心中一動,忙道:「老衲倒有個主意,不知恰當不恰當?」

  仇虎道:「上人只管直說,仇某無不聽命。」

  平凡上人笑道:「我想仇兄絕世高人,敝師兄也添為少林尊長,你們如果彼此出手印證,終是牽涉太多,何不就由高戰居中,跟你們兩人各對三掌,假如他能接得住家師兄三掌,卻敗於仇兄,也就是說家師兄技不如仇兄,如果恰好相反,足見仇兄已略遜一籌,這樣豈不比你們直接印證要平和得多嗎?

  仇虎想了想,笑道:「果然是個絕妙方法,只是,高少俠內力實已不在仇某之下,要是三掌之後,咱們都無法勝得了高少俠,這卻不好結論。」

  平凡上人道:「這也容易,要是高戰能夠同時接下二位三掌,便證明他的確已算得當今第一高手了,那時可由他秉公說一句,倒底你們二位之中,誰的掌力略勝一些,據此便可作為勝負定論。」

  仇虎暗想道:好禿頭,你這辦法豈不是明明佔我便宜麼?高戰是你們同來的人,只要他一句偏心話,仇某就無話可說了。

  但是,他大話已經說出口,一時不便反對,便笑道:「仇某倒能信任得過高少俠,不知大師之意如何?」

  靈雲大師何嘗不想到這一點,但他還沒開口,平凡上人早又搶著道:「家師兄自然更無話說,老衲也素知高戰生性忠厚本份,向不偏頗,這件事大可信得過他。」

  靈雲大師只好笑道:「但他只得一個人,究竟與誰先印證,也得個公平的辦法才好。」

  無為上人突然插口道:「他既與我同來,為公平起見,自然先全力接師兄三掌,再與仇見印證。」

  高戰卻不禁為難起來。

  他原意是要找仇虎較量,不想平凡上人一番話,卻使他同時也要跟靈雲大師對掌硬拚三招。試想仇虎和靈雲大師都是何等人物,自己縱或能接下三掌,內力必已大受損耗,那兒還有餘力,可以跟第二位再拼?

  當然,如果他能在和靈雲大師對招之時,不出全力,虛應故事,自信尚不難再接仇虎三掌,但是,這種分明作弊的行徑,高戰豈願實行?

  事到如今,他已無法可想,只好行功準備。

  那靈雲大師曾和高戰有過動手的經驗,知他年紀雖輕,武功造詣,決不在自己之下,忙認真的退後一步,斂神而待。

  高戰不知該不該出手,無奈用眼睛望望平凡上人。

  平凡上人笑道:「你是晚輩,從無長輩打晚輩的道理,只管大膽攻出三掌,他們自會招架。」

  高戰點點頭道:「那麼晚輩放肆了。」

  話一說完,果然振腕一掌,向靈雲大師當胸推去。

  靈雲大師大袖猛拂,發出一股強勁,絲毫不讓,硬接了一掌。

  兩人掌力虛空一觸,發出「蓬」地一聲胞響,居然各自晃了兩晃,誰也沒有勝了誰。

  仇虎駭然暗驚,私忖道:這小傢伙果真不凡,看他這一掌,普通武林中人,也沒有幾人禁受得起了……。

  念頭未已,陡聽高戰輕呼一聲,單掌再揚,向靈雲大師迎面又是一掌劈去。

  靈雲大師揮掌硬接,掌力過處,高戰向後退了一步,手臂上隱隱有些酸麻,反觀靈雲大師,卻仍立在原地未動。

  吳凌風和孫倚重遠遠望見,都暗地鬆了一口氣,忖道:「這樣足見高戰已比師祖輸了一籌,只要他能爭口氣,和仇虎拉成平手,也算是仇虎輸了。」

  那知才想到這裡,猛地裡,又聽見震天價一聲爆響,高戰又全力拍出一掌。

  兩人定睛看時,卻大感駭然,原來這一次高戰已施出全力,硬接之下,竟將靈雲大師也震退了一步之遙。

  靈雲大師臉色一陣黯然,苦笑道:「高少俠功力驚人,老衲佩服得很。」

  高戰靦腆一笑,道:「大師謬獎,晚輩無禮放肆,大師休怪。」

  說著,躬身一禮,轉身走到仇虎面前。

  仇虎笑道:「高少俠請先調息一會,待精力復原之後,再比不遲。

  高戰揮了揮手臂,誠實地笑道:「承靈雲大師相讓,晚輩倒不覺得太疲累,想來只對三掌,大約是不妨的。」

  仇虎道:「那麼,你就用雙掌出手,老夫單掌相迎!」

  高戰笑道:「不必,這事有關二位令譽,老前輩還是別客氣的好。」

  說罷,緩緩提起右臂,在空中虛虛劃了一個圈子,突然「呼」地一掌,猛揮過來。

  仇虎也不敢小覷,雙腿一錯,左袖疾抖,」「蓬」然一聲,兩人都覺心頭震撼,不約而同,一齊退了半步。

  仇虎駭然,急忙提氣而待,早將「無意神功」,提足到十成以上。

  高戰卻覺得體內真力,竟然充沛異常,內力源源而生,不但不覺吃力,反覺得熱血奔騰,難以壓抑,忽地大喝一聲,奮力又揮出一掌。

  二次掌力相交,出人意料的竟不聞一些聲響,空中暗勁橫流,風力激盪,竟將仇虎和高戰一齊震退了三四步,方才各自拿樁站好。

  在場眾人全都是絕頂高人,一見這情形,個個臉上變色,因為掌力達於極限時,方能相觸無聲,卻最易傷人內腑,這種功夫,有個名稱叫做「否極泰來」,正是物極必反的道理,仇虎數百年苦修,有此功力本不足奇,但高戰才多大年紀,不想他竟身負此種驚世駭俗的內家至高功力,這卻叫人不解,連平凡上人和辛捷,素來知道高戰最深,也均難想像他會擁有這等武功。

  但是,他們自然不知高戰師門「先天氣功」,當年全真教仗以威攝武林,幾達百餘年之久,後來全真沒落,這種武功失傳,方有少林武當等派興起,算起來,先天氣功正是武學之源,何況高戰童身修練,幼時又得「千年參王」之助,將「先天氣功」最高境界衝破,功力已達昔年「全真七子」的程度,只是他並不自知,必須多次歷練,方能一次比一次發揮出威力而已。

  眾人看得目瞪口呆,甚至靈雲大帥一。暗稱僥倖,心想:方才高戰如果全力使出這種功夫,老衲能否應付了三掌,只怕還難說得很呢!

  仇虎連退三步,氣納丹田,自然也是驚詫不已,高戰雖然也被震退,但卻絲毫不覺氣餒,體內精力反倒旺盛無匹,向仇虎笑道:「還有一掌,老前輩可以不必藏力了。」

  仇虎道:「正是,少俠請先動手吧!」

  高戰說聲:「好!」登登向前跨了兩步,左掌一收,右掌疾出,遙擊過來。

  仇虎奮起全力,猛地反拍一掌,兩股勁流一錯,但聽得空中「波」地一聲輕響,高戰和仇虎二人竟遙遙舉單相抵,許久未能把掌勢收回來,而彼此額上,卻已隱隱現出汗珠。

  眾人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們,直過了足有半盞熱茶光景,仇虎的汗珠已經滴落到衣襟上,高戰也汗如雨下……。

  平凡上人驚道:「不好,這樣下去,也許會兩敗俱傷……」

  驀地--兩人忽然同時發出一聲大喝,一齊撤掌,高戰踉蹌後退了三四步,仇虎卻一連退了五步,拿樁站穩,肩頭兀自連晃了幾晃。

  辛捷大大鬆了一口氣,掠身上前,急聲問:「戰兒,你覺得怎麼樣?」

  高戰搖搖頭,臉上卻閃出一絲無可奈何的苦笑,喘息道:「還好,不礙事的……。

  辛捷回顧平凡上人,問道:「上人,他們已各拼了三掌,不知倒底誰勝誰敗了?」

  平凡上人聳聳肩,道:「看起來,誰也未能將高戰擊敗,那麼,由他從公品評,究竟誰強誰弱吧?」

  辛捷急忙又問高戰:「你公平的說一句,靈雲大師和仇前輩,誰的功力要深一些?」

  高戰喘了幾聲,似在沉思不決。

  這時候,所有的人全都焦急地等候他的回答,因為他這一句話,便是以決定少林今後去從命運,也間接地影響武林興衰榮辱。

  尤其是吳凌風和孫倚重藏身在草叢中,更全神貫注著高戰的回答,假如他說是靈雲大師勝了,則「少林三老」同返蒿山,將是少林派百年來何等渴望的一件大事啊?

  高戰嘴唇牽動了幾下,方才低聲說道:「看起來,仇前輩和靈雲大師功力只在仲伯之間,相差極少的……」

  辛捷追問一句:「倒底誰差了一些,是誰比誰略強一些呢?」

  他自然渴望高戰的回答,是靈雲大師略勝半籌,那知高戰忍了又忍,終於爽然說道:「若依晚輩看來,仇老前輩實在比較要略強一些……

  這話一出,「少林三老」和辛捷,無恨生,慧大師等都廢然輕歎一聲,垂下頭去,吳凌風和孫倚重更是悵然若失,一言不發,悄然轉身隱人亂林中去了。

  高戰見他們這般模樣,急忙道:「我說的可是公平的話啊?」

  平凡上人拍拍他的肩胛,歎道:「好一個實心眼的孩子,你沒有說錯,那是最公平的話……」

  又是雪落梅放的時節,沙龍坪一片赤紅,如海梅花,爭妍怒放,一座小而精巧的亭子裡,面對面坐著兩個少女,二人年齡相仿,也都一般雅靜纖嬌,其中一個安靜地低頭做著什繡,另一個卻顯得比較活潑,正捧著一本書,朗朗念道:「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戲。郎騎竹馬來,繞林弄青梅。

  同居長干裡,兩小無嫌猜。十四為君婦,著顏未嘗開。

  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十五始眉展,願同塵與灰。

  常存抱柱信,豈上望夫台。十六君遠行,翟塘灩荷堆。

  五日不可觸,猿聲天上哀。門前送行跡,—一生綠苔。

  苔深不能掃,落葉秋風草。八日蝴蝶黃,雙飛西園早。

  感此傷妾心,坐愁紅顏老。早晚下三巴,預將家書報,相返不道遠,直至長風沙。

  念聲中充滿了柔意和感情,對面那少女一時聽得癡了,意忘了手中的針線,呆呆地陶醉在詩句之中,翹首雲天,似有說不出的悵惘。

  念詩的忽然深深歎了一口氣,「拍」地合上書本,笑道:「汶姊姊,你在想什麼呀?」

  那少女一驚而覺,也忍不住笑道:「英妹,你念得真好聽,那是什麼詩?」

  「是李白的長干行,唉!汶姊姊,我想問你一句話,高大哥究竟要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

  「這個……我也不知道,他既說要去從軍衛國,想必一時半時是不會回來的。」

  「唉!那要叫我等多久呢?我真恨不得也去從軍才好。」

  這個少女僅只微微一笑,低頭仍繡著花,忽然一針刺在手指上,痛得「啊」地輕呼出聲來。

  遠處又飛奔來一個髻發少女,一身疾服,背上插著一柄劍,老遠就大聲叫道:「汶姐,英姐,辛嬸嬸叫你們回來吃飯啦!」

  林汶笑罵道:「玉妹真淘氣,大呼小剛的,把人嚇了一跳,連手指也扎破了。」

  唸書的少女忙道:「真的!快用紅布包起來,在咱們天竺,繡花刺破了手指,一定要用紅布包起來,不久便有大喜的喜訊了吧!」

  林汶輕啐道:「胡說,你才有喜訊了,必是你想高大哥想瘋啦,成天都是喜字。」

  那一個不依,兩人便笑戲著鬧成了一團,連吃飯也忘了小道上,急急奔來三蹄快馬,一忽兒便轉過了山坡,直向小屋奔來。

  梅花隨雪花,一片片落在雪地上。

  笑鬧的女郎聽見馬蹄聲,一齊住了笑聲,扭頭望去,林汶忽然大聲叫起來。

  「可不是有喜訊了,你瞧,那不是仇公公和辛平弟弟回來了?」

  「他們許久沒有回家來了吧?」

  「唔!大約總有三四年了。」

  「你瞧,還有一個小姑娘是誰啊?」

  「你不知道麼,她就是向辛平兄弟下蠱的何琪妹妹,這次跟他們一起回來!必是已經找到解蠱的藥,替辛平兄弟解了蠱毒了。」

  「走!咱們快去迎他們去!」

  兩人手牽著手,急急奔下亭子,向來路上迎了上去。

  雪在飄,一片片,像風兒吹拜著柳絮,潔白的雪地上,留著兩行清晰的足印,是那麼纖小,那麼整齊……。

  一陣雪過,足印沒有了,只是雪上似乎仍留著淡淡的餘香。

  正是: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以飛鴻踏雪泥。

  雪上偶爾國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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