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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古龍]大沙漠[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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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0 14:30:57
第20章 沙漠行舟


    一張沈重結實的木桌子,果然被生生劈成兩半,那黑衣人卻還是好生生地坐在那里,大家明明看到他動也未動,但也不知怎地,這一刀竟偏偏砍不著他,大漢們面面相覷,老顏突然大笑,道︰“你們還沒有看出來麼?這是二哥刀下留情,故意先嚇這小子一跳,然後再讓他惱袋搬家……”

    大漢們立刻又高興起來,歡呼笑道︰“不錯,二哥的下一刀,可就不會再留情了,是麼?”

    那虯髯大漢擦了擦頭上汗珠,他自己也不知道這一刀怎會砍空的,只有格格乾笑,道︰“弟兄瞧著,二哥這一刀就要他的命!”

    黑衣人忽然冷冷道︰“像你這樣的刀法,最多也只配用來劈桌子砍板凳,若想殺人……嘿嘿!遠差得遠哩!”

    虯髯大漢漲紅了臉,怒道︰“要怎樣的刀法才能殺人,你說?”

    黑衣人輕輕撫摸著烏鞘長劍,淡淡道︰“殺人的刀法,要像這樣。”

    語聲中,眾人似乎見到他長劍出鞘A劍光一閃,但短短九個字說完後,那柄毒蛇般的劍,遠是靜靜地躺在他膝蓋上。

    那虹須大漢也還是好生生站在那里,只是面容卻在一陣陣扭曲,一雙眼楮也似乎要凸了出來。

    黑衣人再也不瞧一眼,淡淡道︰“現在你白了麼?”

    髯須大漢嘎聲道︰“我……我白了……”

    語聲未了,“嘩啦啦”一聲響金刀已撒手接著,他巨大的身子,也推金刀、倒王柱般仰天跌倒。

    他身上全無傷痕只有喉上,多了一點鮮紅的血。

    致命的傷痕,竟只有一點。

    大漢們張口結舌,那里還說得出話來。過了半晌,一個個的目光才偷偷瞟過去,去瞧窗口的箭。

    箭頭還是在對著黑衣人的頭頷和胸膛,但這黑衣人卻連瞧也不去瞧一眼,還是在輕撫著膝上的長劍。

    老顏一步步往後退,忍不住顫聲道︰“還……還不放箭?”

    那掌櫃的不知何時已走出了櫃台,此刻突然拎起了他衣襟,正正反反,摑了他十幾個大耳光。

    老顏簡直被打暈了,嘶聲道︰“老大……你為什麼打人呀?”

    掌櫃的怒道︰“我不打你打誰?你方才說了什麼?”

    老顏道︰“我……我只不過要弟兄們放箭。”

    掌櫃的冷笑道︰“你要他們放箭,你可知道箭放出來後,死的是誰?”

    老顏道︰“自然是這小子……”

    話猶未了,掌櫃的又是幾個耳光摑了過去,怒道︰“憑你也敢叫他小子,你可知道這位朋友是誰?”

    老顏道︰“他……他是誰?”

    掌櫃的卻不答話,反而松開手,走到那黑衣人面前,恭恭敬敬,當頭一揖,陪著笑道︰“弟兄們不知道中原一點紅大駕光臨,失禮之處,還望閣下恕罪。”

    這人才真是個老狐狸,他先將老顏痛打一頓,來證明自己兄弟的確是不認得一點紅的,再來請一點紅恕罪。

    這就叫老江湖的手段,江湖豪杰講究的就是這個調兒,他只道對方听了這話,也必定要有一番江湖禮數回敬過來。

    誰知一點紅竟完全不吃這一套。

    無論你是多麼老的江湖,無論你用什麼樣的手段,什麼樣的門道,用到他面前,簡直是白費。

    一點紅連眼皮都沒有抬一抬,還是冷冷道︰“這茶喝不得,換一壺來。”

    那掌櫃的怔了怔,還是陪笑道︰“是是是,這茶喝不得,弟兄們去換一壺來。”

    等到一人換了壺茶來,他立刻雙手奉上,誰知一點紅接過茶壺,就“當”的摔在地上冷冷道︰“這壺茶也不好,再換一壺來。”

    大漢們面上都變了顏色,那掌櫃的卻還是聲色不動,臉上還是笑眯眯的,陪著笑說道,“是是,再換一壺來。”

    他竟真的又換了一壺,又雙手奉上,心里想道︰“就算你不講理,這下子可也沒有話說了吧!”

    誰知一點紅連聞都沒有聞,“當”的,又將茶壺摔得粉碎,冷冷道︰“這壺茶還是喝不得”

    那掌櫃的也真忍得住氣,竟還是不停地要人換茶壺來,心里暗道︰“我倒要看你還摔不摔得下去?”

    誰知一點紅一連摔了八壺,還是面不改色。

    這時人人都已瞧出他是故意要他們好看,一個個額角上,不禁都沁出了黃豆般大小的汗珠。

    那掌櫃的面上雖還帶著笑,也忍不住道︰“要怎樣的茶,閣下才能入口呢?”

    一點紅道︰“不臭的茶,就可喝得。”

    掌櫃的乾笑道︰“這茶難道是臭的?”

    一點紅道︰“哼!”

    掌櫃的笑道︰“兄台連一口也未喝過,怎知這茶是臭的?”

    一點紅冷冷道︰“只因這些人手是臭的。”

    掌櫃的眼角瞟了他膝上長劍一眼,格格笑道︰“這些人的手莫非真的很臭,在下倒要聞聞。”

    他緩緩走過去,拉起老顏的手,腳尖突然挑起地上的金刀,反手抄住,一刀砍了下去。

    老顏慘呼一聲,暈厥在地。

    掌櫃的拿著老顏那只血淋淋的斷手,竟真的放在鼻子前聞了又聞,面上還是滿帶笑容,悠悠道︰“這只手倒也未見得太臭,只是有些血腥氣。”

    他似乎覺得自己這話說得很有趣,話未說完,已縱聲大笑起來,但除了他自己外,還有誰笑得出。

    其實他自己又何嘗笑得出。

    他眼楮瞅著一點紅,心里暗道︰“殺人不過頭點地,就算你是來找麻煩的,這樣也足夠了吧?”

    若是換了別人,縱然心里有氣,氣也該消了,一個人忍到如此地步,別人還有什麼話好說。

    就連那“麻子”和“駝子”,心里都不禁在暗暗嘆氣,又奇怪那約一點紅在此相見的人,為何到現在還未現身?怎奈一點紅的心腸卻像是鐵石鑄成的,無論你怎麼說,怎麼做,他俱都不聞不見,神色不動。

    掌櫃的終于也笑不出來了,乾笑兩聲,走過去自己倒了壺茶,雙手送到一點紅面前,乾笑道︰“二十年來,在下卻未曾親手端茶奉客,這雙手只怕還不臭,兄台若肯給在下個面子,在下感激不盡。”

    一點紅也不望他,只是瞪著手里的茶壺,緩緩道︰“原來你才是半天風。”

    掌櫃的陪笑道︰“區區匪號,貽笑大方了。”

    一點紅冷冷道︰“難怪你能活到現在,你這樣的人會是半天風,倒真看不出。”

    半天風乾笑道︰“在好朋友面前,在下實在不能算是半天風,只能算是一條蟲……哈哈!只不過是條小蟲而已,兄台又何必與小蟲一般見識。”

    一點紅緩緩道︰“不錯,你的確是條小蟲,你的手比他們更臭。”

    半天風蠟黃的臉色,立刻變為慘白,嘎聲道︰“兄台,你……你究竟要……”

    突听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傳了過來。

    一人嬌笑道︰“原來半天風的手也是臭的,我倒要聞一聞看。”

    嬌媚的笑聲中,一個豆寇年華,明眸善睞,頭上梳著兩條烏油油大辮子的紅衣少女,已盈盈走了進來。

    外面風沙漫天,別人走進來時,一個個就像是用沙土塑成的,但這少女身上卻是一塵不染。

    這屋子殺氣騰騰,滿地血泊中遠躺著死人。

    但這少女卻還是笑得那麼甜,那麼開心,她看來就像是剛從一個春光明媚,繁花如錦的花園走過來,走進她自己的閨房似的,屋里這許多條橫眉豎眼的大漢,就好像全都是她使喚的小丫頭。,此時此地,會突然出現這麼樣一個人,大家的眼楮不禁全都瞧直了,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只見這紅衣少女盈盈走到半天風面前,向他嫣然一笑道︰“你的手真的很臭嗎?”

    這句話也問得令人哭笑不得,半天風雖然陰沉鷙狠,一時間也答不出話來,吃吃道︰“姑娘……在下……”

    紅衣少女嬌笑道︰“瞧你這雙手白白淨淨,怎麼會臭呢?我不信……”

    她竟輕輕捧起了半天風的手如此美麗的少女,如此溫柔的笑容,半天風又怎能拒絕?一點紅雖仍聲色不動,眼楮也不禁向那駝子和麻子瞟了過去,像是在說︰“你們看這少女是何來歷?”

    駝子和麻子交換個眼色,心里已不約而同想起三個字︰“石觀音。”

    這少女縱非石觀音,也必定和石觀音大有關系。

    她突然出現在這里,是為著什麼?突見銀光一閃,一聲慘叫!半天風跟蹌後退三步,仰天暈倒在地。

    紅衣少女手里已多了柄銀光閃閃的小刀,刀尖上挑著只鮮血淋灕的斷手,她銀刀是如何出手的,竟連誰都沒有看清。

    只听紅衣少女格格笑道︰“這只手倒也不太臭嘛!只不過有些血腥氣而已。”

    大漢們狂吼一聲,忍不住撲了上來。

    紅衣少女眼波流動,用縴手劃著面頰,吃吃笑道︰“你們想干什麼,這麼多大男人,欺負個小女孩子,也不害羞麼?”

    她嘴里說著話,掌中銀光閃動,當先來的兩條大漢,已在慘呼聲中,仰面倒了下去,咽喉處鮮血如涌泉般飛激而起。

    這又溫柔,又漂亮的小女孩子,竟在談笑間就取了兩個大人的性命,別的人那里遠敢出手。

    紅衣少女瞧著那飛激的鮮血,卻嘆了口氣,幽幽道︰“難怪中原一點紅名震天下,我如今卻知道︰“殺人不見血,劍下一點紅。”這句話說來雖簡單,做來可真不容易。”

    她回眸向一點紅一笑,又道︰“你看,我手上只不過用了一點點力氣而已,他們的血就流了這麼多,教人瞧看怪惡心的,那有你殺人那麼文雅好看。”

    一點紅冷冷瞧瞧她,冷冷道︰“無論誰殺誰,都不會文雅好看的。”

    紅衣少女格格笑道︰“只有你,別人殺人就是殺人,你殺人卻是藝術。”

    那小黃正悄悄往後退,悄悄向窗口打手式,要他們放箭,誰知紅衣少女的眼波突又向他掃了過去,嬌呼道︰“哎喲!你們看這人壞不壞,他想要人用箭射死我。”

    小黃手腳都冷了,再也移不動半步。

    紅衣少女卻嘆了口氣,柔聲道︰“只可惜這些箭是射不死人的,不信你看……”

    她走到窗口,用兩只青蔥般的縴縴王手輕輕一夾,那根箭竟立刻被她夾了出來,一折兩斷。

    大漢們嚇得連氣都透不過來。

    紅衣少女嬌笑道︰“你們奇怪麼?其實,這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活人才能射箭,死人又怎麼能射得出箭來呢?”

    小黃頭聲道︰“你……你殺了他們?”

    紅衣少女吃吃笑道︰“你想,若有活人用箭對著我,我會走進這屋子來麼?我的膽子又小,又沒有一點紅那麼大本事。”

    小黃兩條腿一軟,倒了下去。

    一點紅忍不住道︰“你怎會知道我的名字?”

    紅衣少女嫣然道︰“我怎會不知道你的名字,你是我心目中最佩服的人,何況,我現在到這里來,為的就是要來接你。”

    一點紅皺眉道︰“接我?”

    紅衣少女道︰“你不是約了人在這里見面麼?”

    一點紅道︰“嗯!”

    紅衣少女笑道︰“現在他們因為有要緊的事,所以不能來了,叫我來接你去。”

    听到這里,大漢們心里幾乎已淌出了苦水原來這些人只不過是約在這里見面的,卻害苦我們倒了窮楣。

    只听紅衣少女接著笑道︰“現在我既已來了,你也該走了。”

    一點紅沈吟道︰“走……”

    紅衣少女嫣然道︰“你還不想走?難道想將這里的人都殺光不成?那可真好極了,我一向就喜歡看你殺人。”

    一點紅再不說話,拉起人的繩子,就往外走,紅衣少女朝那駝子和麻子瞟了一眼,忽又皺眉道︰“你要捉兩個人來當狗牽著玩,為何不選兩個漂亮的?像這種丑八怪,瞧著討厭,牽著丟人,不如打發他們回老家吧!”

    她的手一揚,那柄小銀刀就向駝子咽喉上劃了過去,只听“錚”的一聲,黑蛇般的劍鞘格住了銀刀。

    紅衣少女道︰“唷!你還舍不得讓他們死麼?”

    一點紅冷冷道︰“我要殺的人,用不著別人動手。”

    紅衣少女展顏一笑,道︰“你以為我要和你搶著殺人?”

    一點紅道︰“殺人的事,沒有人能和我搶的,也沒有人敢。”

    紅衣少女吃吃笑道︰“你放心,這樣的人,我殺人還怕髒了手哩!”

    紅衣少女一說是來接一點紅的,駝子就知道事情不對了——龜茲國的叛臣和那吳菊軒既說要在這沙漠客棧中等一點紅,為何忽又改變了主意?他們又要叫這紅衣少女將一點缸帶到那里去?這紅衣少女的行蹤更是詭秘,顯見得必定大有來歷,像她這樣的人,又怎會受龜茲國叛臣的使喚?難道石觀音已和他們勾結在一起?駝子和麻子心里已有些驚疑不定,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事到如今,他們還有什麼別的選擇余地?他們一走出門,卻又怔住了。

    門外竟停泊著一艘船。

    在這又神秘,又可怕的沙漠上,無論發生什麼驚人的事,他們都不會奇怪,他們實在做夢也想不到會看見一只船的。

    這里已是大沙漠的中心,船是那里來的?只見這艘船長而狹,船頭和船尾,都有雕刻得極為細致的裝飾,華麗的船艙四面,還懸著珠。

    縱是煙雨西湖上最是逗人遐思的畫舫,縱是月影籠紗,夜泊秦淮酒家旁的輕艇,看來也沒有這艘船如此華麗。

    這紅衣少女,原來就是從這艘船走進屋里去的,難怪全身點塵不染,但這艘船卻又是如何到這里來的呢?這簡直不可思議。

    卻听紅衣少女道︰“還發什麼愣,上船呀!”

    一點紅目光閃動,卻沒有說話。

    紅衣少女笑道︰“你以為這船沒法子開航,是麼?”

    一點紅道︰“嗯!”

    紅衣少女笑道︰“你跟我上了船就知道了。”

    別人都在留意船上時,“駝子”卻在留意著船底。

    只見船底裝著兩條細長的板,看來就像是雪橇,卻是用極堅韌、極光滑的巨竹削成的。

    上了船後,他又發現這艘船大半都是用竹子建成,船艙是竹編的,甲板也是,是以船身自然特別輕。

    在船下面雖看不到,但上了船後,便立刻可瞧見許多只矯健有力的鷹,蜷伏在甲板上。

    兩個紅衣童子,正用一大條一大條新鮮的肉,在它們,等人上了船,紅衣童子從腰畔解下條長鞭,“叭”的凌空一抖。

    鷹群立刻沖天飛起,無數銀光閃閃的子也被帶起,子帶動船身,這艘船立刻像雪橇般在平滑的沙地上滑行起來,開始時遠很慢,到後來卻是滑行如飛,直如御風而行一般。

    駝子和麻子對望一眼,心里不禁都在暗暗佩服船主人構思之奇妙,要知鷹力最強,有時連整只羊都能被它們凌空提起來,數十只鷹要在平沙上帶動一只竹制的輕舟,自然並非難事。

    而且鷹的耐性也最大,有時為了等一人死後去吃他的身,不惜在這人上空盤旋幾日幾夜。

    是以由鷹來御船,絕不必怕它們半途而廢。

    紅衣少女笑道︰“你說,要在沙漠行走,還有比坐這艘船更快,更舒服的麼?”

    一點紅道︰“哼!”

    紅衣少女道︰“而且你若不想見人,坐在這艘船上,就絕不怕被人發現,永遠沒有人能查得出這艘船行蹤的,有些人驟然看到這艘船在沙漠上如風駛過,還以為是海蜃樓,還以為是自己見了鬼呢!”

    只听船艙中一人緩緩笑道︰“所以,沙漠中人都叫這艘船做鬼船。”

    這語聲緩慢而優雅,隨著語聲,已有個人自船艙中掀而出,探出半個身子,卻又縮了回去,笑道︰“外面這麼大的風沙,紅兄為何還不進來?”

    這人一張蠟黃的三角臉上,五官卻似要擠在一堆了,頷下幾根鼠須,卻似被火燒過,又黃又焦,長得當真是瘴頭鼠目,不敢恭維,誰也想不到那麼優雅動人的語聲,竟是這種人發出來的。

    駝子和麻子對望一眼,心里暗道︰“這人莫非就是那位大名!吳菊軒,一點紅說他滿臉討厭像,倒真是一點也不錯。”

    船艙里另外兩個人,長得就好看多了。

    兩個人俱都錦衣華服,一人國字臉,濃眉大眼,不怒而威,一眼望去,就知道是經常手握重權的人物。

    另一人卻是未語先笑,滿臉和氣,人也長得富富泰泰的,看來就像是個生意做得很發財的大商人。

    這兩人身上雖穿著漢人裝束,但發黃而微卷,目深而微碧,顯然就是那兩個龜茲國的叛臣了。

    他們既來到這里,為何又說︰“因為要事不能來了?”

    難道是想將一點紅騙到這船上來麼?兩人一見到一點紅,立刻抱拳笑道︰“壯士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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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0 16:00:24
第21章 附骨之蛆


    那商人模樣的接著笑道︰“在下還怕壯士遭了什麼意外,但敏將軍卻說以壯士的劍法,必可無慮,哈哈!貝來還是敏將軍有眼力。”

    吳菊軒捻須笑道︰“洪相公久居軒閣,不近武事,自然不知道以紅兄的劍法,要在百萬軍中取主將首級,亦如探囊取物一般。”

    敏將軍拍案大笑道︰“只望紅壯士莫取了本帥頭上首級就是。”

    他漢語極流利,要知龜茲雖乃蕞爾小柄,亦屬漢家藩邦,這些人位居要津,怎能不通漢語?一點紅冷冷瞧著他,忽然道︰“你們既已來了,為何不入那客棧與我相見?”

    吳菊軒笑道︰“那客棧中說話多有不便,何況,半天風和敏將軍本有些香火之緣。”

    敏將軍大笑接口道︰“不瞞你說,這半天風原是本帥屬下的一員猛將,當了強盜後,還為本帥做了不少事,壯士既在找他的麻煩,本帥進去了,豈非多有不便。”

    一點紅道︰“哼!”

    強盜原來是和將軍勾結的,他還有什麼話說。

    那紅衣女子卻吃吃笑道︰“你可知道,敏將軍舉事的軍餉,多半還是靠這半天風去借來的哩!”

    駝子暗暗忖道︰“原來如此,你們現在大事已成,怕他也要來分一杯羹,所以就將他殺之滅口了。”

    只見一點紅瞪了他一眼,沉聲道︰“這女子又是什麼人?你們為何要她……”

    吳菊軒含笑打斷了他的話,截口道︰“賤內莫非得罪了紅兄弟麼?”

    一點紅也不禁怔了怔,道︰“她……她是你的妻子?”

    紅衣子女嬌笑道︰“你奇怪麼?就有很多人奇怪了,都是說一朵鮮花,插在……插在……”

    她終于沒有說出“牛糞”兩字,只是笑得彎下腰去。

    吳菊軒卻神色不變,還是微笑道︰“紅兄大功想必已成,卻不知那昏王的首級何在?”

    一點紅道︰“首級還在他的頭上。”

    敏將軍、洪相公相顧失色,道︰“壯士怎會未曾得手?”

    一點紅道︰“哼!”

    吳菊軒沉吟道︰“莫非那昏王已聞風先藏起來了?”

    一點紅道︰“嗯?”

    敏將軍、洪相公齊地長嘆起來,吳菊軒卻淡淡一笑,道︰“那也無妨,反正他頭顱遲早都是紅兄的囊中物。”

    瞧了旁邊的駝子一眼︰“只不知這兩位又是何許人也?”

    駝子搶著道︰“咱們和那昏王本沒關系,只不過是他花銀子請來的,也不知道那昏王已藏到什麼地方去了。”

    吳菊軒微笑道︰“紅兄將他們俘來,莫非就為了要追他們的口供?”

    一點紅道︰“嗯!”

    敏將軍道︰“壯士當時為何不逼問出來?”

    一點紅冷冷道︰“我只會殺人,不會問口供。”

    吳菊軒笑道︰“在下人是不會殺的,口供也遠可問出兩句。”

    他緩緩走到兩人面前,俯首笑道︰“兩位貴姓大名?”

    麻子道︰“你不必問,咱們都是無名小卒。”

    他身上繩子綁得雖緊,但那自然只不過是做給人看的,以他們的功力,隨時都可振臂而起。

    他們為了刺探虛實而來,這時再也瞧不出什麼了,麻子早已躍躍欲試,只不過駝子未發動,他也只好等著。

    吳菊軒笑道︰“這兩位既與那昏王毫無淵源,又和我等素無冤仇,依在下之見,不如還是放了他們吧!”

    一點紅道︰“人已交給你了,隨便你。”

    吳菊軒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先為兩位寬去繩索再說。”

    他一面說話,一面已俯身來解繩子,麻子和駝子更不便出手,誰知吳菊軒突然出手如風,左右雙手,在兩人身上各點了七八處穴道,這位其貌不揚的名士,原來竟還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

    一點紅變色道︰“你這是做什麼?”

    他方待長身而起,只覺一柄尖刀,已抵住了他後面的頸子,刀尖冷得像冰,那紅衣女子卻柔聲笑道︰“人已交給了他,就隨便他吧!是麼?”

    一點紅知道自己只要再動一動,刀尖便要穿喉而過。

    那駝子卻沉得住氣,冷笑道︰“朋友好俊的手法,只不過用這樣的功夫,來對付兩個身上綁著繩子的無名小卒,豈非小題大做了麼?”

    吳菊軒悠然道︰“堂堂的楚香帥也是無名小卒麼?”

    這句話說出來,一點紅的心已沈了下去。

    那駝子卻大笑起來,道︰“楚香帥,我若是楚香帥,身上還會被人綁上繩子?”

    他似乎覺得這件事實在可笑已極,連眼淚都笑出來,吳菊軒靜靜瞧著他,等他笑完了,才淡淡道︰“這區區幾條繩子,又怎能綁得住楚香帥?楚香帥將咱們的虛實探出來後,隨時都可振臂而起的,是麼?”

    那“駝子”終于笑不出來了,他實也未想到這吳菊軒竟是如此厲害的人物,吳菊軒緩緩接道︰“楚香帥難道還不承認?難道還要在下動手為楚香帥洗洗臉麼?”

    楚留香忍不住道︰“朋友好眼力,卻不知朋友是如何瞧破的?”

    吳菊軒微笑道︰“楚香帥易容之妙,天下無雙,但一個人的易容之術無論多麼精妙,臉上也有個地方是永遠無法改變的。”

    楚留香道︰“噢?”

    吳菊軒道︰“香帥自必也知道,一個人的面貌、膚色、聲音都可以改變,甚至連身子的高矮都可以改變,但只有兩眼之間的距離,卻是永遠無法改變的,香帥的易容之術縱然妙絕天下,總也無法將兩眼的位置改變吧?”

    楚留香瞧了姬冰雁一眼,笑道︰“不想今日竟遇著大行家了。”

    吳菊軒道︰“而且只要加以留意,便可發現,世上絕沒有任何人兩眼之間的距離是完全相同的,只不過相差極微而已。”

    楚留香道︰“如此說來,閣下早已算過我兩眼之間的距離了?”

    吳菊軒拱手笑道︰“失禮失禮。”

    楚留香道︰“但我為何不記得曾見過閣下?”

    吳菊軒笑道︰“像在下這樣的無名小卒,香帥縱然見過,也早已忘懷了。”

    楚留香道︰“如此說來,一個人還是不要太有名的好。”

    他此時此刻居然還能笑得出來,一點紅和姬冰雁卻已快急瘋了,一點紅身子突然向前一撲,右腿向後去。

    他下盤功夫當真已使得爐火純青,身子這一撲,幾乎已和地面平行,誰知刀尖還是抵在他頸子上,竟未能甩掉。

    那紅衣少女身子已掛在船艙頂上,笑道︰“我已成了你的附骨之蛆,你永遠也甩不掉的。”

    楚留香望著吳菊軒一笑道︰“你娶著這樣會纏人的老婆,那日子必也難過得很。”

    吳菊軒淡淡笑道︰“只可惜閣下的日子只怕更要難過了。”

    這里是船艙下的暗艙,暗得伸手不見五指,船底擦著沙地的聲音一陣陣傳上來,像是尖針在刺著人的耳朵。

    無論誰躺在這種地方,自然都不會覺得舒服的,最講究舒適的姬冰雁和楚留香,偏偏被關在這里。

    也不知為了什麼,吳菊軒並不想立刻殺死他們,也沒有殺死一點紅,彷佛覺得現在殺了他們還太可惜。

    楚留香嘆了口氣,喃喃道︰“吳菊軒!吳菊軒!這究竟是什麼人物?怎會一眼就認出了我?”

    姬冰雁冷笑道︰“你以為你扮得很好麼?在你那條船上的鏡室里,你也許可以扮得令人認不出你,但這一次,就連我也能一眼認出你。”

    楚留香道︰“你自然能認得出我,但你莫忘了,你和我有多麼熟,那吳菊軒又是什麼人?怎會也對我如此熟悉?”

    姬冰雁沉默了半晌,道︰“莫非他就是黑珍珠?”

    楚留香道︰“絕不是。”

    姬冰雁道︰“到了這種時候,你還如此自信!”

    楚留香道︰“黑珍珠自然也可以易容改扮,但武功卻是裝不出來的,我一瞧這吳菊軒的點穴功夫,就知道他功夫比黑珍珠強勝多了。”

    姬冰雁不說話了,船艙上卻有一陣陣談笑聲傳了下來,這船既然大多是竹子做的,自然不能隔音。

    楚留香他們既然已快死了,別人自然也不必再顧忌他們,也不知過了多久,船忽然停了下來。

    只听敏將軍道︰“你和那位石夫人,約的地方就是這里麼?”

    別的話楚留香他們都沒有留意听,船底摩擦的聲音實在討厭,他們幾乎恨不得塞起耳朵來。

    但敏將軍這句話說出來,楚留香、姬冰雁、一點紅三個人的耳朵立刻都直了,但听吳菊軒笑道︰“就在這里,一定錯不了。”

    洪相公哈哈笑道︰“吳先生做事,自然萬萬錯不了的,只不過……不知這位石夫人,是否有和敝邦合怍的誠意?”

    吳菊軒笑道︰“她若沒有這意思,你我想看她,只怕比登天還難。”

    敏將軍道︰“啊!她的功夫難道此先生還強麼?”

    吳菊軒笑道︰“在下這點功夫,若和石夫人一比,實如秋螢之與皓月,簡直不可相提並論。”

    敏將軍笑道︰“如此說來,敝邦有了這位石夫人相助,從此以後便可高枕無憂了。”

    吳菊軒道︰“正是如此。”

    洪相公笑道︰“說來這還是仰仗吳先生的大力,若非吳先生,石夫人又怎肯與我等這些凡夫俗子結納。”

    敏將軍笑道︰“不錯,不錯,此次大功全部告成之後,上至國王大哥,下至本帥和洪相公,都不會忘了吳生先的好處的。”

    吳菊軒哈哈笑道︰“在下一介草民,能為君王效力,已覺不勝榮寵之至。”

    那紅衣女子卻嬌笑道︰“你也別假客氣了,此番事成之後,你遠不是要求洪相公和敏將軍給你一個一官半職,讓我也可以舒舒服服享半輩子清福。”

    洪相公大笑道︰“事成之後,大嫂少不了自然是位一品夫人。”

    四個人一齊大笑起來,接著,又是一陣踫杯聲。

    听到這里,楚留香的心更往下沉。

    也們現在已知道,這吳菊軒竟然是和石觀音有勾結的,而且還替石觀音和龜茲國的叛臣接了現。

    這些人好不容易奪得了龜茲國的王位,這下子只怕就等于雙手奉送給石觀音和吳菊軒了。

    像吳菊軒這樣的人,他的目的自然不是“一官半職”了,就算將宰相讓給他做,他也是不過癮的。

    只不過在這種情形下,黑珍珠所佔的又是什麼地位呢?他久居大漠,難道也是石觀音屬下?現在,石觀音就要來了,楚留香等人的命運,只怕也立刻就要被判定,姬冰雁忽然道︰“楚留香,你一向很有自信,這一次你想你還能活著走出去麼?”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有幾次別人刀已架住了我的頸子,我還是活到現在了。”

    姬冰雁苦笑道︰“楚留香呀楚留香,你要到什麼時侯才會絕望呢?”

    楚留香笑道︰“別人還沒有砍下我的腦袋時,我永遠都沒有絕望的。”

    突听一聲鷹嘯,接著,“沙沙”之聲,動地而來。

    一點紅聳然道︰“來了!”

    姬冰雁道︰“原來石觀音乘的也是這種鬼船。”

    楚留香道︰“我看這艘船八成也是石觀音送的。”

    幾句話的功夫,那艘船想必已到了,船艙上腳步之聲響動,吳菊軒等人顯然一齊迎接了出來。

    知道石觀音就要上船,楚留香等人竟似被一種奇異的魔力所懾,心里跳個不停,口不敢開了。

    只听紅衣女子的語聲緩緩傳來,道︰“弟子長孫紅,叩見夫人。”

    楚留香猜得果然不錯,這女子果然是石觀音門下,石觀音竟然肯將自己的徒弟嫁給吳菊軒,吳菊軒這人想來更不簡單了。

    過了半晌,腳步聲又移入艙里。

    洪相公道︰“晚生久慕夫人風儀,不想今日得見,實在……實在不勝光采。”

    這人口才本極靈便,此刻一句話卻分了好幾次才說出來,那敏將軍更是期期艾艾,連話都說不清楚。

    這兩人本是見過大場面的,見了這石觀音,還不免如此緊張,可見石觀音必定風采照人,令人不敢逼視。

    等他們的客套恭維話都說完了,一個優美動人,光滑像緞子一般的聲音,才帶著笑緩緩道︰

    “兩位天潢貴冑,功高蓋世,日後陵霄閣上,必有姓名,賤妾又是何許人,兩泣如此客氣,倒教賤妾置身無地了。”

    這聲音似乎就在楚留香頭上。

    楚留香想到這仙子般美麗,惡魔般詭秘的人,此刻就在自己頭上,心里真不如是什麼滋味。

    他實在恨不得立刻沖上去,瞧一瞧這仙子中的惡魔,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究竟有什麼神秘的魔力。

    上面又說了幾句話,敏將軍忍不住道︰“不知夫人可將那極樂之星帶來了麼?”

    石觀音卻反問道︰“將軍可知道這極樂之星的秘密?”

    敏將軍道︰“這……還不知道。”

    石觀音道︰“將軍既不知道它的密,這“極樂之星”最多也不過只是塊寶石而已,賤妾就算奉送給將軍,將軍又有何用?”

    敏將軍似乎怔住了。

    洪相公卻陪笑道︰“但晚生等卻知道,這寶石若到了昏王手里,價值立刻大不相同,是以晚生萬萬不能讓它落人那昏王手里。”

    石觀音微笑道︰“但賤妾已決定將它和那昏王交換了。”

    敏將軍和洪相公顯然都大吃一驚,失聲道︰“這……這萬萬使不得。”

    吳菊軒含笑接口道︰“兩位不必吃驚,夫人將這“極樂之星”還給那昏王,是另有用意的。”

    敏將軍道︰“有……有何用意?”

    吳菊軒道︰“只因普天之下,只有那昏王知道它的秘密,他既寧死不肯說,就算想知道這秘密,就唯有等那昏王得回此物後……”

    洪相公恍然道︰“他此刻已是山窮水盡,得回此物後,必定要立刻加以利用,那時我等在暗中查探,就可知道它的秘密了。”

    吳菊軒笑道︰“究竟洪相公是聰明人”

    敏將軍也立刻大笑道︰“那昏王此刻已沒有硬手保鏢了,咱們隨時要將那極樂之星奪回,卻容易得很,這叫欲擒故縱……哈哈!妙計呀妙計!”

    說到這里,他語聲突然停頓半晌,才接著道︰“幸好咱們未能宰了他,否則這秘密豈非也要隨他同入地獄,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看來咱們的運氣倒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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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士為知己者死


    長孫紅卻忽然銀鈴般嬌笑起來,道︰“你只當咱們真的宰不了他們,夫人若真想要那昏王的命,也就算有十個惱袋,也全都不見了。”

    這句話說出來,船艙下的楚留香等人也不禁怔了一怔,敏將軍和洪相公更吃驚得連話都說不出。

    過了半晌,洪相公才吃吃道︰“既是如此,先生又不惜重金,將那些刺客請來怍甚?”

    吳菊軒微笑道︰“在下找那些刺客來,只不過想將那昏王駭上一駭,一個人若是覺得自己性命險時,就會將平日不願示人的秘密說出來了,只因這秘密若對他親人大是有利,他怎會將之帶地下?”

    長孫紅道︰“誰知這昏王的嘴竟比瓶子還緊,無論到了多麼危險的時候,還是不肯將這秘密告訴別人,甚至對他最親近的人都不肯說出來。”

    听到這里,楚留香不禁苦笑道︰“難怪龜茲王能在死里逃生,原來別人根本就不想要也的命,咱們跟著緊張了半天,也上了別人的當了。”

    突听石觀音帶笑道︰“能令大名滿天下的楚香帥上當,實在是不容易。”

    她的人雖還在船艙上,但這聲音竟似對著楚留香的耳朵說出來的,她內力之強,竟已能將聲音凝練。

    楚留香心里吃了一驚,嘴里卻笑道︰“夫人也未免將在下瞧得太重了,在下時常都會上當的。”

    石觀音緩緩道︰“香帥何必太謙,賤妾平生所遇的對手,高人雖有不少,但若論聰明機智,武功之高,實無一人能此得香帥。”

    楚留香苦笑道︰“在下若真有夫人所說的這般高明,此刻又怎會置身在夫人裙腳之下。”

    石觀音一笑道︰“香帥可知道,像這樣的處境,還有人求之不得哩!”

    姬冰雁冷冷道︰“這女魔頭用話在挑逗你,只怕已看上了你,咱們是否能活著出來,也就要看你這大情人的手段了。”

    他說話的聲音自然低而又低,楚留香還是生怕被石觀音听見,趕緊用聲音打斷了他的話,道︰“能置身在美人的石溜裙下,雖是死而無憾,只可惜在下雖想見夫人一面,卻也是輾轉反側,求之不得。”

    他最後說的這八個字,乃是詩經“關睢”中的兩句,也正是古往今來,最早的,最有名的情歌,上面兩句便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短短八個字里含意之深,實在比別人千句百句話都要深得多。

    石觀音顯然已听出了他話中的挑逗之意,沉默了半晌,才悠然道︰“你可是想見我一面麼?”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求之不得,輾轉反側。”

    石觀音微笑道︰“你放心,我一定讓你見我一面的。”

    楚留香道︰“現在?”

    石觀音道︰“你為何如此沒有耐心?”

    楚留香嘆道︰“不是在下沒有耐心,而是在下生怕活不了那麼長了。”

    石觀音又默然半晌,淡淡道︰“你會活到那時候的。”

    突听吳菊軒大聲道︰“他活不到那時候。”

    石觀音冷冷道︰“誰說的?”

    吳菊軒長長吸了口氣,道︰“夫人難道未听說過,養癰成患,若是……”

    石觀音厲聲道︰“我難道還要你來教訓?”

    吳菊軒不敢再說話了。

    洪相公卻乾咳了一聲,陪陪笑道︰“若是沒有必要,倒是將此人除去的好。”

    石觀音語聲和緩了下來,徐徐道︰“書畫家完成了一件杰作,若是沒有人欣賞,就會覺得如衣錦夜行,所有的心力都白花了,是麼?”

    洪相公雖然是摸不透她話中深意,也答不上話來。

    石觀音又道︰“名伶在高歌時,若是無人聆听,也會覺得十分無趣,是麼?”

    洪相公道︰“嗯!”

    石觀音道︰“我們做這件事,也正如畫家揮毫,名伶高歌一般,也要人來欣賞的,因為我們做的這件事,也無疑是件杰作。”

    洪相公笑道︰“不錯,若論用力之深,結構之密,縱是王羲之蘭亭帖,李太白長歌行,也萬萬比不上此事之萬一。”

    石觀音道︰“所以我要他活著,活著看我們這件事完成,名畫要法眼鑒賞,名曲要知音聆听,我們做的這件事,也只有楚香帥這種人才懂得欣賞的,是麼?”

    洪相公擊節道︰“不錯,夫人高見,當真非人能及。”

    吳菊軒道︰“但,但這人……”

    石觀音冷冷道︰“用不著你來多話。”

    她對任何人都十分客氣,只有對這吳菊軒,卻從不假以顏色,吳菊軒居然也逆來順受,恭聲道︰“是。”

    石觀音道︰“既是如此,下面的這三個人,我就要帶回去,不知各位可有異議麼?”

    洪相公陪笑道︰“在下唯夫人之命是听。”

    石觀音一笑道︰“各位但請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們的。”

    悶了一天後,胡鐵花簡直快悶出病來了,酒也不知喝了多少,奇怪的是,竟好像越喝越清醒。

    眼見這一天又將過去,胡鐵花忍不住比聲嘆氣,喃喃道︰“楚留香,老臭蟲,你為何還不回來,難道是踫見鬼了麼?”

    他卻不知楚留香竟真的是踫見鬼了。

    門忽被掀起,琵琶公主已闖了進來,胡鐵花一肚子悶氣,這下可找看出氣的人,大吼道︰

    “我問你,你究竟懂不懂禮貌?”

    琵琶公主冷冷瞧了也一眼,道︰“什麼禮貌?”

    胡鐵花大聲道︰“孟母日︰失禮,將入門,問孰存,所以致敬也。將上堂,聲必揚,所以戒人也。你要進來,難道不會先打聲招呼麼?”

    琵琶公主笑道︰“哎約!想不到你還念過幾天書的。”

    胡鐵花背負起手,仰頭道︰“好說好說。”

    琵琶公主的臉一板,冷冷道︰“只可惜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胡鐵花瞪眼道︰“我是什麼身份?”

    琵琶公主道︰“現在,你是我們的階下之囚,我根本用不著對你客氣。”

    胡鐵花瞪眼瞧了半晌,忽然一笑,道︰“好男不和女斗,這話是你說的,也就罷了,若是別人說的,嘿嘿!我可就要他的好看了。”

    他往床上一倒,用氈子蓋起頭,索性給她個不理不睬。

    琵琶公主叱道︰“你裝什麼死?起來!”

    胡鐵花蒙在被里,大笑道︰“我要睡就睡,要起來就起來,誰也管不著。”

    琵琶公主跺了跺腳,走過去就掀他氈子。

    胡鐵花大叫道︰“我可不是老臭蟲,你莫瞧錯了人呀?”

    琵琶公主的臉紅了紅,口氣卻軟了,道︰“王妃要見你,快起來跟我去!”

    胡鐵花怔了怔,一骨碌坐起來,道︰“王妃要見我?她要見我作甚?”

    琵琶公主道︰“她素來不喜見人,此番要見你,自然是有要緊的事!”

    胡鐵花眼珠子一轉,笑道︰“她既然要見我,就叫她來吧!”

    嘴里說著話,人又倒了下去。

    琵琶公主跺腳道︰“你……你這人怎地像是沒骨頭似的。”

    胡鐵花翹起腳,悠然道︰“你莫忘了,是她想見我,不是我想見他。”

    琵琶公主咬了咬嘴唇,忽然冷笑道︰“我知道了,你莫非是做賊心虛,不敢去見她。”

    她話未說完,胡鐵花已跳了起來,大吼道︰“我有什麼做賊心虛?我如何不敢去見她?”

    琵琶公主忍住笑道︰“你若有這膽子,就跟我來吧?”

    龜茲王妃的帳篷,實在比胡鐵花想像中還華麗得多,帳篷里充滿了檀香,藥香,香得令人幾乎透不過氣。

    珍珠羅帳里,龜茲王妃半倚半臥,彷佛弱不勝依。

    雖然隔著層紗帳,她看來仍是風華絕代,不可逼視,連胡鐵花到了這里,都似覺得有些自慚形穢起來。

    龜茲王妃微微一笑,道︰“殘病之身,不能下床迎接,盼公子恕罪。”

    胡鐵花清了清喉嚨,道︰“不……不客氣。”

    他本也想說兩句話,說︰“我是你的階下之囚,你用不著客氣。”

    但話到嘴邊,竟說不出來了。

    龜茲王妃嘆了口氣,道︰“前夜的不幸之事,的確令人遺憾。”

    一提到這件事,胡鐵花的火氣就往上撞,冷笑道︰“王妃莫非是要來審問我的麼?在下恕不奉陪了。”

    他轉身就走,龜茲王妃卻笑道︰“公子留步,公子太多疑了。”

    胡鐵花冷笑道︰“多疑的不是我,而是你們。”

    王妃又嘆了口氣,道︰“我等錯疑了公子,確是不該,但請公子恕罪。”

    胡鐵花反倒怔了怔,道︰“你……你們已承認人不是我殺的了?”

    王妃柔聲道︰“人自然不是公子殺的,否則公子又怎會還留在這里?公子若是想走,又有誰能攔得住呢?”

    胡鐵花默然半晌,長嘆道︰“快被人冤死了的時侯,忽然還見個明白事理的人,實在令人開心得很。”

    王妃道︰“公子如今還在生氣麼?”

    胡鐵花笑道︰“在下本來的確有些生氣的,但王妃這麼樣一說,在下反倒不好意思了。”

    王妃嫣然一笑,過了半晌,又道︰“賤妾請公子前來,實有一事相求。”

    胡鐵花挺胸道︰“士為知己者死,王妃要在下做什麼,只要在下能做得到,要水里就水里去,要火里就火俚去。”

    王妃道︰“公子高義,賤妾先謝過了。”

    胡鐵花忽然發現,帳篷里就剩只下他一個人和王妃相對,琵琶公主和丫們竟都已悄然退去。

    也不知怎地,也一顆心竟忽然“砰砰”跳了起來,似乎覺得紗帳中的王妃,正在向他微笑。

    當下大聲道︰“王妃不必客氣,有什麼吩咐,請說就是。”

    龜茲王妃道︰“公子不知是否還記得,明天就是對方與我等相約,交換“極樂之星”的日子了,不知公子是否能……”

    胡鐵花雖然拚命抑制自己,但也不知怎地,竟忽然想起了洞房花燭的晚上,那溫存纏綿的一夕。

    帳中的龜茲王妃,竟似乎已變成了……

    胡鐵花再也不敢瞧下去,再也不敢想下去,大聲道︰“王妃莫非是要在下將那極樂之星換回來麼?”

    王妃嘆了口氣,道︰“我一家大小流離在外,實在眾叛親離,竟不得不以此等瑣碎的事來牽累公子,賤妾于心實是難安。”

    胡鐵花慨然道︰“在下若不能將那極樂之星換回來,情願將這顆腦袋摘下來充數。”

    王妃道︰“公子如此大義,實令賤妾……賤妾……”

    她語聲哽咽,竟連話都說不出了,卻突然自紗帳伸出一只柔若無骨的手來,燈光下,只見她縴縴指尖,不住微微顫抖,就像是一朵在狂風中掙扎的小小蘭花,若無人扶持愛護,眼見就要被暴風兩摧殘。

    胡鐵花但覺心里一陣熱血上涌,腦袋一陣迷糊,等頭腦清醒時,才發覺不知怎地自己竟也握住了這只手了。

    龜茲王妃居然也沒有退縮,沒有閃避,只是顫聲道︰“公子此去千萬小心,賤妾已將一切都托付給公子了。”

    胡鐵花只覺一顆心已快跳出了腔子,也不知該放下這只手來,還是該繼續握住,嘴里也不知說些什麼。

    只覺龜茲王妃的手,反而握起他的手,柔聲道︰“除此之外,賤妾還有一件私事想托付公子。”

    胡鐵花腦子里還是昏昏的,想也不想,大聲道︰“在下早已說過,只要是王妃的事,在下萬死不辭。”

    他天生就是熱情沖動,顧前不顧後的脾氣,別人若是對他好,他簡直可以把心都掏出來送人的。

    此刻他只覺得這龜茲王妃不但是他平生第一知己,而且是天下對他最好的人,以王妃之尊,居然對也一個江湖人如此寵遇,他不但感激零涕,簡直有些受寵若驚了。

    龜茲王妃道︰“賤妾只求公子為賤妾打听出那極樂之星的秘密。”

    胡鐵花怔了怔,道︰“這秘密連王妃都不知道麼?”

    王妃嘆道︰“我和王爺多年夫妻,彼此雖然可稱得上是相敬如賓,但只有這一件事,他卻始終不肯告訴我。”

    胡鐵花想了想,道︰“王爺苦連王妃也瞞著,又怎樣肯將這秘密告訴在下?”

    王妃緩緩道︰“故老相傳,龜茲國上代本有一宗巨大的寶藏,平時誰也不可動用,只有在國家到了危急存亡之秋,才能將之用來復國中興,至于寶藏所在之地,也唯有身繼龜茲國王位大統的人才知道。”

    胡鐵花恍然道︰“王妃莫非是認為這極樂之星的秘密,就和寶藏有關麼?”

    王妃道︰“想來必是如此。”

    胡鐵花苦笑道︰“若是如此,王爺只怕更不會將這秘密告訴我了。”

    王妃道︰“但以王爺一人之力,是絕對無法將那宗巨大的寶藏運出來的,是麼?”

    胡鐵花道︰“不錯。”

    王妃道︰“這不但要人搬運,而且遠必定要人保護,是麼?”

    胡鐵花道︰“是。”

    王妃又嘆了口氣,道︰“賤妾方才已說過,現在王爺屬下已沒有一個得力的人手,更沒有一個人能有力量護送這寶藏的。”

    胡鐵花沉吟道︰“王妃的意思,是認為王爺會找我來護送這寶藏?”

    王妃道︰“正是。”

    胡鐵花苦笑道︰“王爺若是信得過我,也不會冤枉我是殺人犯了。”

    王妃柔聲道︰“王爺對公子雖有誤會,但公子將那極樂之星換回來後,他的看法必然會改變的,何況,他除了公子之外,更絕沒有別人可以信任。”

    胡鐵花笑道︰“王妃可知,王爺對我那朋友,就比對我信任得多。”

    王妃沉默了半晌,道︰“但王爺若將此事交托公子,公子肯將其中的秘密告訴我麼?”

    胡鐵花道︰“在下豈非早已答應……”

    王妃截口道︰“王爺若要公子嚴守秘密呢?”

    胡鐵花想了想,笑道︰“在下卻是先答應王妃的,是麼?”

    這件事有些不台規矩道理,若換了別人,必定不會答應,但胡鐵花做事可從來不管是有理,還是無理的,只要是他認為該做的事,他就非做不可,現在他一心只認為龜茲王妃是天下第一個好人,那位王爺是個混帳,他若為了一個好人來騙騙混帳,那豈非正是天經地義,合理已極。

    至于這龜茲王妃又是為了什麼一定要知道這秘密呢?這一點,胡鐵花卻連想也不去想,自然更不會去問的。

    正午,驕陽如火。

    胡鐵花帶領著三匹駱駝,直奔西行︰

    他頭上雖重重疊疊地纏了條很長的白布還是不免被太陽曬得發昏,隨他同行的三個龜茲武士,武功雖遠不及他,但卻久已被沙漠中風沙烈日練成一副鋼筋鐵,看樣子竟比他舒服多了。

    胡鐵花嘆了口氣,喃喃道︰“看來我只是酒喝得太多了,怎地像是嬌滴滴的大姑娘似的,一曬太陽就頭昏,這樣下去,還得了麼了,”

    其實這也是因為他久日勞累太劇,不但酒喝得太多,而且那一夜纏綿,更大大消耗了他的體力。

    昨天晚上,他雖然很早就上床了,但想起紗帳中那如煙中芍藥般的倩影,想起那柔若無骨的縴縴玉手,他竟是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他心里越是覺得不該胡思亂想,唐突佳人,越是罵自己好色無恥,但也不知怎地,那美麗的王妃竟彷佛本就是他相思入骨的情人,他要不想都不行。

    胡鐵花平日不是這樣子的,到後來他只有自己安慰自己︰“我只怕是被那多情的老臭蟲傳染了。”

    但一想起楚留香,他更睡不著了。

    楚留香已去了兩天多,非但沒有回來,而且連一點消息也沒有,他和姬冰雁難道都遭了那神秘刺客的毒手?一眼望去,千里無極的大沙漠,連一點生機都沒有,沒有人,沒有鳥獸,沒有雲,沒有風。

    其間或有一兩只令人惡心的大蜥蜴,自岩石中爬出,爬過駱駝蹄下,但卻更為這沙漠平添幾分死亡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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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酒醉誤事


    胡鐵花左拳打著右拳,喃喃道︰“就算老臭蟲和死公雞,也不會在這見鬼的沙漠上放湯兩天,都不回去的,他們不回去,一定是遭遇了什麼變故。”

    突見一騎駝駱趕上來,駝峰上的武士道︰“前面有個陰涼處,可要歇息歇息麼?”

    胡鐵花沉吟道︰“咱們已走了多少路了?”

    那武士道︰“約莫十里。”

    胡鐵花皺眉道︰“走了十里,就想歇下來,五十里路豈非到明天麼?”

    那武土陪笑道︰“在沙漠走上五十里,可比別的地方走五百里都要累人,何況,駱駝上還駝著幾千兩重的金子。”

    胡鐵花笑道︰“無論如何,現在歇息還嫌太早了,咱們一定要在天黑以前趕出五十里路去,我倒想瞧清楚那個來和我們換東西的人,長得是何模樣?”

    他嘴里說著話,已將駱駝加緊趕了出去。

    那武士嘆了口臐A喃喃道︰“像你這樣趕路,到了地頭時,只怕人和駱駝都要被驪昏了,對力若是忽然翻臉,看你怎麼辦?”

    另一名武士也趕了上來,接口道︰“反正責任也不在咱們,他想逞強,就讓他去吧,到時侯對方若動了手,咱們遠遠的躲到一邊去就是。”

    第三個武士往地上啐了一口,撇嘴道︰“這種南蠻子連屁都不懂,就想在沙漠上逞強了,這豈非是自討苦吃。”

    這些武士們吃了胡鐵花和楚留香幾次虧,此刻竟在暗中幸災樂禍起來,只不過他們說的自然是龜茲土語,胡鐵花就算听到,也是全然不懂。

    但他們說的並不錯,這五十里走起來的確是夠人受的,幸好正午過後,烈日之威已稍退。

    到了太陽落下去時,胡鐵花還是有些受不了啦!雖喝了好幾次水,嘴唇還是乾得發裂。

    只見前面一片岩石林立,在逐慚降臨的暮色中看來,宛如一只不知名的猙獰怪獸,在那里等著擇人而噬。

    胡鐵花心里也有些發冷,回頭道︰“現在咱們已走出多少里了?”

    那武士仰首瞧了瞧天色,道︰“只怕已有五十里。”

    胡鐵花道︰“信上說的明白,西行五十里後,自有人來和我們交換,咱們不如就在這里等著吧!等他們來了,咱們也好以逸待勞,好歹給他們個教訓。”

    那武士緩緩道︰“他們若早已在這里等著咱們,以逸待勞,要給咱們個教訓呢!”

    胡鐵花怔了怔,笑道︰“這話倒也有理,咱們倒實該小心些才是。”

    那武士冷冷道︰“方才小人說要在途中多歇息些時,正是為了提防對方這一著。”

    胡鐵花揉了揉鼻子,笑道︰“我性子急,你莫怪我。”

    他是條直腸漢子,若是知道自己錯了,立刻就會認錯,對就是對,錯就是錯,這其中分際,他絕不推諉。

    那武士反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也笑了笑,道︰“幸好小人們還帶了酒來,可以提提神。”

    胡鐵花大喜道︰“在那里?”

    那武士立刻送了個羊皮水袋來,笑道︰“這是大宛葡萄酒,喝醉也不傷人的。”

    胡鐵花笑道︰“我知道,我那朋友老臭蟲,就最喜歡喝這種酒了。”

    他拔開塞子,喝了兩口,長長吐了口氣,又笑道︰“這次出來,我本來不準備喝酒的,但既有好酒,哈哈……”嘴佇立刻又灌滿了酒,連話都說不出了。

    那三個龜茲武士,靜靜地站在他對面,出神的瞧著他,竟好像一輩子都沒有瞧見過人家喝酒似的。

    胡鐵花將大半袋酒都灌下肚,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用袖子擦擦嘴,搭訕著笑道︰“你看,酒都快被我喝完了,你們也來喝兩口吧!”

    三個龜茲武士同時咧嘴一笑,不但笑的神態完全相同,而且同時笑,,同時閉口,就像是在唱傀儡戲似的。

    其中一人望了他的兩個同伴,又笑道︰“這點酒三個人分也不夠,不如還是胡爺一個人喝了吧!”

    胡鐵花大聲道︰“那怎麼好意思?那怎麼好意思?”

    他嘴里雖這麼說,但手里緊緊捏著酒袋,非但沒有送過去的意思,簡直就像生怕別人來搶似的。

    三個武士對望了一眼,又笑了,這次笑得更開心些。

    還是方才說話的人笑道︰“胡爺跟小人們還客氣什麼?”

    胡鐵花大笑道︰“既是如此,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本來的確是不想喝酒,也怕喝酒誤了事,但半袋酒下了肚之後,卻把肚子里的酒蟲都勾了起來。

    喜歡喝酒的人,只怕大多全都有這個毛病,酒多的時候,總是拚命勸別人喝,想把別人灌醉。

    酒少的時候,就生怕別人也來分他的酒喝了。

    三個龜茲武士瞧著他把一袋酒全都喝了下去,三個人竟是眉飛色舞,遠比自己喝還要開心十倍。

    胡鐵花抹著口笑道︰“好酒好酒,只可惜非但太少,而且也太淡了些。”

    三個龜茲武士笑嘻嘻道︰“胡爺覺得這酒太淡了麼?”

    胡鐵花道︰“以我看來,還是燒刀子喝起來過癮得多了。”

    那武士道︰“但燒刀子卻醉不死人的。”

    胡鐵花大笑道︰“難道這淡得出島來的酒,還能醉得死人麼?”

    那武士笑道︰“醉不死,也差不多了。”

    胡鐵花笑道︰“但我喝了這麼多,卻連一點酒意也沒有,難道是我的酒量又進步了麼?”

    那武土忽然不笑了,瞪眼道︰“胡爺真的連一點酒意也沒有?”

    胡鐵花斜著眼笑道︰“這點酒就能灌醉我,嘿嘿!再來個七袋八袋也沒關系。”

    三個武士眼楮都直了,話也說不出。

    胡鐵花道︰“你們不信的話,我就讓你們瞧瞧我是不是喝醉了?”

    其實他會說出這種話,已表示地喝醉,真正沒有喝醉的人,永遠不會想證明給別人看的。

    三個武士卻吃驚得張大了嘴,瞪大了眼瞧著。

    只見胡鐵花搖搖擺擺站了起來,在地上劃了條線,又起一條腿,用一條腿從這條線上跳過去。

    他來回跑了兩次,大笑道︰“你們看,喝醉了酒的人,還能這樣跳麼?”

    那武士眼珠子一轉,笑道︰“真正沒有喝醉酒的人,還會翻斗的。”

    胡鐵花哈哈笑道︰“翻斗,那有什麼困難?”

    他嘴里說著話,身子早已凌空翻了起來,以他這樣的武功,莫說翻一個斗,就算翻七,八十個,也像吃豆腐一般,稀松平常得很。

    誰知他這個斗才翻到一半,竟突然往半空中跌了下來,“叭”的摔在地上,沙地都被摔出個坑。

    胡鐵花搖了搖頭,揉了揉眼楮,咧起嘴笑道︰“這吹我腰扭了筋,不算數的。”

    那武士笑道︰“對,這次不算,再來一次。”

    胡鐵花又掙扎著爬起來,身子又拚命一翻,只听又是“叭”的一聲,好像半空中忽然掉下塊石頭。

    這次他可再也爬不起來了,吃吃笑道︰“奇怪,今天怎地有些不對勁?”

    那武士眼楮亮了,道︰“胡爺可知道是為了什麼?”

    胡鐵花大笑道︰“只怕是被太陽曬昏了。”

    那武士道︰“不對不對。”

    胡鐵花斜著頭想了想,道︰“也許是這兩天太累。”

    那武士道︰“也不對。”

    胡鐵花瞪眼道︰“你只知道不對?你知道個屁!”

    那武士大笑道︰“我當然知道,只因就是我親手在這酒里下藥的。”

    胡鐵花怔了怔,道︰“下藥?下什麼藥?”

    那武士笑嘻嘻道︰“咱們龜茲雖是小柄,但做皇帝的也和你們一樣,免不了喜歡女人,你們國里不是有句話是,是什麼“寡人好色”,是麼?”

    胡鐵花道︰“是又怎樣?”

    那武士道︰“所以咱們皇宮內院里,也準備看一種藥,是專門準備對付那些烈女貞婦的,這種酒又香又淡,跟糖水差不了多少,但無論誰吃了,立刻就會全身發軟,再也沒有絲毫力氣。”

    胡鐵花道︰“你……你方才給我喝的就……就是?”

    那武士笑道︰“不錯,在下方才給胡爺喝的就是這種酒,我好不容易才從里面偷出來一袋,胡爺再嫌少,我也沒法子了。”

    胡鐵花怔了怔半晌,忽然大笑道︰“我也不是什麼貞婦烈女,你們的老頭子也不會看上我的,為何要用這種酒來對付我,這豈非糟蹋了?”

    那武士笑道︰“有趣有趣,這話當真有趣極了,一個快要死的人,還能說得出如此有趣的話,倒也難得的很。”

    胡鐵花大笑道︰“我這是跟那死臭蟲學的,一個人一生下來就哭,活著時笑的機會也不多,臨死時若不大笑幾次,豈非白活了一輩子?”

    那武士道︰“胡爺也知道自己快死了麼?”

    胡鐵花笑道︰“我還知道你們這樣做,只不過是為了這駱駝上的金銀珠寶,是麼?”

    那武士大笑道︰“想不到胡爺的頭腦竟忽然變得清醒了,不錯,我們就是為了這個,王爺被人趕了出來,這輩子已算完了,我們可犯不著一輩子跟著他在這種鬼地方受苦,不如弄些財寶,到別的地方去享受下半輩子。”

    胡鐵花笑道︰“有理有理,但你們難道未想到,這些珠寶是要送給石觀音的,她說不定立刻就要來了,她會讓你們把珠寶拿走麼?”

    那武士悠悠道︰“胡爺以為這里真的就是和石觀音的約會之地?”

    胡鐵花一怔道︰“難道不是?”

    那武士道︰“西行五十里,才是和她約會之地,是麼?”

    胡鐵花道︰“不錯。”

    那武士笑道︰“但我們出發時雖是向西而行,走了十里後,方向就變了,在這大沙漠上,方向只要差錯一些,就差得很多,這里離那約會之地,最少也有三五十里。”

    胡鐵花笑道︰“難怪你們走了十里後,就叫我歇下來,原來那時你們就想灌倒我了。”

    那武士道︰“但那時胡爺不肯歇下來,我們只有故意將方向走錯,胡爺以為我們是沙漠上的識途老馬,所以放心跟著我們走,也沒有留意力向。”

    也一笑,接道︰“但胡爺也莫難受,在沙漠上很多人都會迷路的。”

    胡鐵花笑道︰“我一向不認得路,就算走在大路上,我也會迷路的。”

    那武士道︰“胡爺下輩子投胎時,最好還是先認認路的好,莫要投錯了胎,投進豬肚子里,那可就冤枉了。”

    他自己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能說得出如此幽默的話,越想越得意,越想越有趣,自己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胡鐵花道︰“現在,你們難道就要來宰我?”

    那武士笑道︰“我們若不殺胡爺,胡爺藥力消失後,一定會來找我們的……這是不得已的事,請胡爺原諒則個。”

    胡鐵花笑眯眯道︰“但你們誰敢來動手呢?”

    那武士道︰“誰動手都一樣。”

    胡鐵花笑道︰“你以為我真沒有力氣了麼?莫要來殺我時,反被我殺了。”

    三個武士本已向他走了過來,听了這句話,突然一齊停下腳步,胡鐵花的厲害,他們早已領教過了的。

    胡鐵花笑道︰“說不定這酒並不如你們想像中那麼厲害,說不定這酒對男人並不如對女人那麼有用,是麼?”

    三個武士對望一眼,暗道︰“不錯,說不定他真的還有些力氣,否則他又怎能笑得如此開心呢?”

    胡鐵花笑道︰“好,現在你們誰敢來動手,就過來吧?”

    三個人面面相覷,竟真的沒有人敢過來。

    胡鐵花大笑道︰“依我之見,你們還是帶了這些珠寶快快逃走的好。”

    那武士眼珠子一轉,忽然道︰“這人若還有力氣,怎會讓我們將珠寶帶走?”

    另一人大喜道︰“不錯,他一定是在嚇唬人的。”

    第三人大笑道︰“你要我動手,我就來動手吧!”

    他“刷”的自腰畔抽出了刀,揚刀向胡鐵花奔去,這柄刀精光耀眼,看來要砍人的腦袋,比切瓜還容易。

    胡鐵花雖然遠在笑,已笑得有些勉強,忽然道︰“這些珠寶一個人花的確可以享受一輩子,但三個人分……嘿嘿,你們難道不覺得太少了些麼?”

    他平生從未做過挑撥離間的事,此刻情急之下,用了這一計,只望這三人立刻自相殘殺起來。

    誰知那武士卻大笑道︰“我們縱然想獨吞財寶,也萬萬不會在你面前先打殺起來,讓你有機會逃跑的,世上絕沒有這樣的呆子。”

    另一人格格笑道︰“胡爺的傳奇故事只怕听得太多了。”

    第三人已狂笑著揮刀直劈過來,道︰“你笑吧,此刻你若還笑得出,我才真佩服你。”

    他笑聲忽然停頓,一柄刀高高舉起,卻未砍下。

    那武士皺眉道︰“你發什麼懼,手軟了麼?”

    第三人吃吃道︰“船……我看見了一只船。”

    那武士大笑道︰“船,這地方那會有船,你眼楮莫非……”

    他自己笑聲也忽然頓住,眼也發起直來。

    另一人已顫聲道︰“船……那邊真的有只船在往這里走。”

    三個人面上都現出驚懼之色,張口結舌,動彈不得。

    胡鐵花又驚又喜,暗道︰“這三人只怕是見了鬼,沙漠上若能行船,大海中豈非就可以跑馬了麼?”

    但等到他的眼楮轉過去時,他也被嚇得呆住了。

    漫天風沙中,竟真的有艘船駛了過來。

    這艘船本是如風疾駛,此刻已漸行漸緩,滿天鷹唳聲中,終于緩緩停了下來,就停在他們面前。

    滿天黃塵漸漸消失,船頭上潮漸現出一條幽靈般的白衣人影,手足面目,都藏在白袍白巾里,連眼楮都瞧不見。

    三個武士對望一眼,腳步緩緩向後退,三個人面上俱已汗如雨下,拉起牽駱駝的繩子,就想溜之大吉。

    白衣人忽然陰惻惻一笑,道︰“我已到了這里,你們還想逃麼?”

    語聲嬌柔,竟是個女子。

    他眼楮雖被白巾蒙住,但別人的一舉一動竟都瞞不過她,三個武士手腳發抖,剛牽起的繩子又落了下去。

    那武士顫聲道︰“你……你究竟是誰?”

    白衣人也不理他,緩緩道︰“我本在奇怪,你們為何沒有如約而來,如今才知道原來是你們三個在搗鬼。”

    她身子也未見動彈,人已飄飄躍下船頭,厲聲道︰“但已屬我之物,就憑你們也想染指麼?”

    那武士已被她這驚人的輕功駭呆了,過了半晌,訥訥道︰“小人倒並沒有……沒有歹意。”

    白衣人冷冷一笑,道︰“觀音菩薩自有千手千眼,你們還想瞞得過我?”

    胡鐵花忍不住長嘆道︰“石觀音,石觀音,想不到我終于見到你了,只是我竟在這種情況下和你見面,實在是氣得很。”

    白衣人道︰“如此情況又如何?難道你還想和我一較高下不成?”

    胡鐵花道︰“不錯,我的確很有這意思。”

    白衣人冷笑道︰“你只怕還差得遠哩……連這樣的奴才都能令你上當,鼎鼎大名的胡鐵花真令我失望得很。”

    她已面向胡鐵花,後面那三個武士悄悄打了個眼色,反手間腰刀已出鞘,三柄刀一下潑風般向白衣人砍了過去。

    白衣人背負雙手,頭也未回,直似全未覺察,但等到三柄刀堪堪砍到時,她縴縴十指,突然自袖中彈出。

    只听“嗆”的一聲,刀光如匹練般沖天飛起。

    三個武士根本未瞧見對方出手,只覺手腕一震,半邊身子都發了麻,掌中刀已被震得脫手飛三個人駭得魂都飛了,那里還顧得黃金珠寶,簡直瞧也不敢瞧這白衣人一眼,扭過頭就逃。

    他們腳下雖沒有輕身功夫,但性命交關時,逃得也真不慢,直逃出十來丈,三柄刀才落下白衣人輕輕招手,將三柄刀全都接住,淡淡道︰“刀是你們的,還你。”

    她還是沒有回頭,反手一拋,三柄刀閃電般飛出,刀上竟也似長著眼楮似的,霎眼間便追上了它們的主人。

    只听接連三聲慘呼,鮮血飛激而出,有如三道火花,三柄刀已穿心而過,釘子般將三個人釘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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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料事如神


    胡鐵花慘然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但這……這又何苦?”

    白衣人悠然道“你害怕了?”

    胡鐵花瞪眼道“我怕什麼?”

    白衣人道︰“然是怕我殺你?”

    胡鐵花大笑道“你看我像個怕死的人麼?”

    白衣人道︰“看你面上雖在充英雄,心里還是有些害怕的。”

    她再也不听胡鐵花回答,轉過身拍了拍手,那“鬼船”上立刻躍下幾條大漢,將駱駝上的金珠都搬了上去。

    胡鐵花大聲道︰“喂!你莫忘了,這些東西是拿來和你們交換那“極樂之星”的。”

    白衣人轉身道︰“你想將極樂之星帶回去?”

    胡鐵花道︰“自然想帶回去。”

    白衣人冷笑道︰“你憑什麼以為我不會殺你?”

    胡鐵花大聲道︰“我死也得將極樂之星帶回去。”

    白衣人冷冷道︰“這倒怪了,一個死人又怎能將東西帶得回去?”

    胡鐵花瞪大了眼楮,再也說不出話來。

    胡鐵花在等死時,做夢也不會想到楚留香和姬冰雁竟會在這附近瞧著他——楚留香和姬泳雁竟然就在十余丈外那艘鬼船上。

    他們是從另一艘船上被搬到這艘船上來的,只因為石觀音要“好好地照顧們”,但他們並沒有瞧見石觀音。

    胡鐵花以為這白衣人就是石觀音,其實她只不過是石觀音的門下弟子,石觀音早已走了。

    她行蹤真是十分詭秘,非但總是來去匆匆,而且永遠沒有人知道她從何處,要往何處去。

    現在,楚留香和姬冰雁就在這船艙中,而且就坐在艙口,從子里瞧出去,就可以瞧見胡鐵花。

    但他們自然不能動,也不敢大聲呼喚,又因他們知道胡鐵花沒法子救他們,而且那白衣人也對他們說過︰“你們若是大聲呼喚,一點用也沒有,只不過是胡鐵花死得快些而已,所以你們還是閉著嘴的好。”

    其實這點她根本不必說,楚留香也很清楚的。

    但他們並沒有閉著嘴。

    他們瞧見胡鐵花這副樣子,實在覺得有些氣。

    楚留香忍不住嘆道︰“看情況,他只怕又是被酒害的。”

    姬冰雁道︰“他若不死在酒上,那才是怪事。”

    一點紅道︰“但也很好,他不怕死。”

    姬冰雁冷笑道︰“不怕死就很好麼!呆子和白痴都是不怕死的。”

    一點紅冷冷道︰“不怕死的,總比怕死的好。”

    楚留香微笑道︰“你兩人爭論什麼,這次他一定死不了。”

    姬冰雁道︰“你憑什麼以為別人不敢殺地?”

    他這句話,幾乎是和白衣人同時說出來的,兩人非但所說的句子一樣,而且語氣也差不多。

    楚留香道︰“她若將小胡殺了,又叫誰將那極樂之星帶回去?”

    他听到外面白衣人說的話,又笑道︰“你可听見了!死人是沒法子將東西帶回來的。”

    姬冰雁道︰“你怎知她要小胡將東西帶回去?”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若沒有人將極樂之星帶回去,又怎能騙那位糊涂王爺說出秘密。”

    姬冰雁縱然還有些不信楚留香的話,也不得不信了,只因這時他已瞧見白衣人走了回來。

    胡鐵花還是活著的。

    楚留香嘆了口氣,喃喃道︰“但願那位糊涂王爺莫要真糊涂得將秘密說出來,否則他非但自己要送命,小胡只怕也要陪他送命了。”

    姬冰雁忍不住道︰“為什麼?”

    楚留香道︰“現在石觀音只怕也知道自己沒法子令龜茲王說出那秘密了,但他認為龜茲王說不定會對小胡說的,因為龜茲王說不定會要求小胡幫忙,她現在既然覺得小胡很有用,自然就舍不得殺死他了。”

    姬冰雁不說話了,但心里也在默禱︰“但願那龜茲王莫要說出密才好。”

    白衣人走了,船也走了。

    胡鐵花這才開始害怕起來。

    他實在連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能活下來的。

    “石觀音”實在沒有理由不殺他。

    但石觀音卻偏偏沒有殺他,非但沒殺他,反而真的將極樂之星留了下來——石觀音竟是如此守信的人麼?胡鐵花實在不信,又不能不信。

    夜更深,寒意更重,胡鐵花冷得全身發抖。

    現在藥力雖已漸漸消失,他雖已漸漸能走動了,但身子還是軟軟的,駱駝也早已被驚走。

    胡鐵花知道自己萬萬無法穿越這五十里的沙漠走回去。

    在白天,在他有力氣時,他能不能走回去還是個問題,何況此刻夜如此深,他功力又幾乎完全消失。

    “極樂之星”就在他懷里,他不能冒險。

    到後來他冷得實在受不了,就四下尋了些荊棘灌木,在石間尋了個隱的避風所在,生起了一堆火。

    沙漠里也有個好處,那就是生火非常容易,只因生長在沙漠中的植物,必定是十分乾燥。

    胡鐵花喃喃自語道︰“這只怕也就是唯一的好處了……”

    他語聲忽然頓住,緩緩站起來,又蹲下去,直著眼楮對面前的一個石塊瞧著,就算他面對著赤裸的美人,也不會瞧得如此有趣。

    但這只不過是塊已風化了的石而已。

    火光閃動,他眼楮里也發了光。

    原來這塊石塊上竟染著些黑色和黃色的顏料,還有幾滴已凝固了的膠質,像是上好的牛皮膠。

    這些本不是什麼奇怪的東西,但在這荒僻的沙漠中,最荒僻隱秘的角落里會發現這些東西,那就奇怪了。

    何況,他終究也是個老江湖,他自已雖不會易容術,也瞧得出這些東西是為了易容而用的。

    是什麼人會到這種地方來易容呢?楚留香身上永遠帶著這些東西的。

    胡鐵花長長吐了口氣,喃喃道︰“原來老臭蟲到這里來過,卻怎知他為何又要易容改扮?瞧他用的顏色又黃又黑,他莫非是被女人追怕了,所以改扮成個丑八怪?”

    想到這里,他自己又不禁笑了出來。

    但事情卻一點也不可笑,楚留香必然有了危險,否則他就用不著改扮,何況他改扮之後,就沒了消息。

    胡鐵花皺著眉,將這石頭搬了家,這塊石頭是死的,他搬不動,但他並不死心,又去搬另一塊石頭。

    這塊石頭竟被他搬開了,下面的沙很松,他用手去挖,沒多久就挖出一大包令也又驚又喜的東西來。

    包袱里有條絲巾,角上繡著個“曲”字,有個小木瓶,拔開瓶塞,就發出一股淡淡的郁金香的香氣。

    “盜帥夜留香”,楚留香原來隨時都帶著這香氣的。

    除此之外,遠有一粒黑色的珍珠,一對判官筆,一包金珠,一大串鑰匙,一個翡翠鼻煙壺,一柄小銀刀。

    最奇怪的是,這包東西里居然遠有只鮮紅的,繡著並蒂蓮的女人睡鞋,一個粉紅色的,繡著牡丹的女人肚兜。

    胡鐵花微笑道︰“小木瓶,黑珍珠和絲巾自然是老臭蟲的,但巾上繡著的這“曲”字又是誰呢?莫非……莫非……是那位多情公主的閨名麼?……哈!老臭蟲真有一手,三下兩下,就讓人家女孩子將定情物都送給他了。”

    判官筆在閃著光,這對判官筆不但比武林中通常所見的沉重,而且打造得分外精致。

    胡鐵花又道︰“判官筆、鼻煙壺、鑰匙、銀刀和金珠卻必定是那死公雞的了,他這人真婆婆媽媽得和女人一樣,連鎬匙都帶在身上,難道遠怕別人等他走了後,就開他的房門,偷他的東西麼——嘿嘿!貝來他倒該改個名字,叫小器鬼了。”

    他自己從來沒帶過鑰匙,所以見了別人帶鑰匙,就覺得可笑得很,想到楚留香終于找到姬冰雁,他更開心了。

    他拍了拍手,笑道︰“這兩人既已聚在一起,天塌下來還能接得住,我還為也們擔心什但紅睡鞋和繡花肚兜又是誰的呢?胡鐵花皺眉道︰“難道老臭蟲又找到了新人?但縱然如此,他也不會要人家肚兜呀!老臭蟲他拉起肚兜聞了聞,吐了吐舌頭,失笑道︰“好香。”

    他忽然覺得這香氣熟悉得很,立刻就想到那天晚上,從姬冰雁家里將兩個艷姬騙出來的光景。

    原來姬冰雁竟將他愛姬的貼身物一直藏在自已身上,聊以慰情——胡鐵花忍不住大笑起來,道︰“原來我們這位道貌岸然的姬先生,還是位多情種子呢!”

    突听一人道︰“多情總比無情的好,是麼?”

    “多情總比無情的好”,這又是何等優美多情的話,這句話被黃鶯般清脆婉轉的聲音說出來,豈非更是令人銷魂。

    但胡鐵花此時此地听了這句話,卻大吃了一驚,失聲道︰“誰?”

    方才那白衣人語聲也嬌媚得很,但殺起人來卻一點也不嬌媚了,胡鐵花只覺這樣的語聲,比破鑼還難听可怕。

    那嬌滴滴的語聲笑道︰“堂堂的胡大英雄,怎地也變得如此膽小了?”

    隨著語聲自嚴石後走出個人來,竟是琵琶公主。

    胡鐵花松了口氣,苦笑道︰“原來是你,你不在家彈琵琶,跑到這里來干什麼?”

    琵琶公主幽幽道︰“琵琶若無知音欣賞,還是不彈的好。”

    胡鐵花道︰“不彈琵琶,你就沒有別的事可做了麼?”

    琵琶公主瞪著他,道︰“你莫以為我是沒事做出來玩的,這種時候我難道不想在家睡覺?但王妃卻對我說︰“那位胡壯士本事雖大,卻可惜是個草包,說不定會上人當的,你還是跟著去照應照應吧!”所以我只好來了。”

    胡鐵花若是沒有上別人的當,也許還不會太生氣,但他真上了當,听了這話簡直好像被人揭了瘡疤。

    琵琶公主話未說完,他臉已氣紅了,粗著脖子道︰“我是草包,你又是什麼?繡花忱頭麼?”

    琵琶公主淡淡道︰“你用不著對我發威,這話又不是我說的,你若不服氣,不會去找說這話的人算帳麼?”

    她一笑又道︰“只怕你見著她時,連話都說不出了。”

    胡鐵花氣得直喘氣,真的連話也說不出了。

    琵琶公主又道︰“但我向西面走,一直沒找著你們,冒著夜兜了好多圈子,才瞧見這里有火光,我又怕是別的人,所以叫別人遠遠等著,一個人悄悄走過來。”

    胡鐵花大聲道︰“你用不著解釋,反正我知道你有這毛病,每次都要偷偷摸摸的來見人。”

    琵琶公主也大聲道︰“你也用不著總是對我發威,難道我有什麼地方惹著了你麼?”

    胡鐵花道︰“嗯!”

    琵琶公主瞪了他半晌,忽然一笑,柔聲道︰“我就算沒有嫁給你,你也不必一見我面就生氣呀!”

    胡鐵花臉又紅了,脖子又粗了。

    琵琶公主嫣然道︰“你若總是對我這樣,就證明你還是偷偷愛著我的,所以你才會因為我不嫁給你而生氣,你才會吃那老臭蟲的醋。”

    胡鐵花瞪著她,忽也大笑起來,道︰“像你這樣的女子,若真嫁給我了,我不被活活氣死才怪。”

    琵琶公主撇了撇嘴,道︰“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真沒出息。”

    “酸葡萄”的故事,本是他們西域諸國的寓言,胡鐵花根本不太懂,所以也不生氣,只不過他本想將“極樂之星”換回的徑過說出來的,此刻也不說了,本想立刻走的,此刻也不走了”

    琵琶公主也不問,也不走,卻在岩石上坐了下來,自懷中掏出個銀酒瓶,以瓶蓋作酒杯,自斟自飲,喃喃道︰“這麼冷的天,若不喝杯酒擋擋寒氣,只怕就要凍成死魚了。”

    胡鐵花嘴里也要嘰嘰咕咕,喃喃道︰“若有人想以酒來氣我,那才大錯而特錯,我剛剛上了喝酒的當,現在簡直一看見酒就頭疼。”

    也嘴里雖這麼說,其實他的頭一點也不疼,心反而癢得厲害,滿肚子酒蟲又爬了起來。

    但剛和人吵過架,又怎麼好意思問人要酒喝呢?胡鐵花只有忍住,故意不去瞧她。

    琵琶公主非但喝得嘖嘖有聲,而且嘴里還不住喃喃道︰“這酒可當真不錯,一喝下去全身都暖和了。”

    胡鐵花忍不住大聲道︰“女孩子家喝酒居然喝得嘖嘖發響,真沒規矩。”

    琵琶公主嫣然道︰“我就是要沒規矩,這樣才能讓有規矩的人氣死。”

    胡鐵花快氣死了,眼珠子一轉,忽然瞧見那絲巾,他眼楮立刻亮了,拾起絲巾,在火光前展開,喃喃道︰“這塊破布拿來擤鼻涕倒不錯。”

    話未說完,琵琶公主已跳起來沖了過去,大喝道︰“你……你這手巾是那里來的?”

    胡鐵花悠然笑道︰“撿來的。”

    琵琶公主顫聲道︰“快……快還給我。”

    胡鐵花道︰“還給你?為何要還給你?難道是你的麼?”

    這次是琵琶公主的臉紅了,道︰“是……是我的又怎樣?”

    胡鐵花道︰“這倒奇怪了。”

    琵琶公主道︰“有什麼奇怪?”

    胡鐵花道︰“我明明听見那老臭蟲說︰“那母夜叉自作多情,還以為我會將這破布好好保存哩!”你難道就是那母夜叉不成?”

    琵琶公主連眼圈都紅了,跺腳道︰“放屁!你……你簡直不是人。”

    胡鐵花悠然道︰“你又何必對我發威,這話又不是我說的,你要是不服氣,難道不會去找說這話的人麼?”

    他哈哈笑道︰“只怕你真的見著那人時,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琵琶公主忽然撲倒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胡鐵花反而怔住了,他本來只不過是想氣氣她的,見她竟真的如此傷心,胡鐵花只有走過去,陪笑道︰“你千萬莫傷心,我只不過是騙你的。”

    琵琶公主只是捧著面痛哭,也不理他。

    胡鐵花道︰“這是我不好,我該死,那老臭蟲根本沒有說你是“母夜叉”,更沒有說你自作多情,這全是我這大混蛋胡說八道。”

    琵琶公主痛哭著道︰“但也……他為何要將我送他的東西隨便亂拋?”

    胡鐵花道︰“這只因……”

    胡鐵花幾乎連舌頭都快說斷,才總算將這件事情說清。

    他嘆了口氣,又道︰“現在,隨便你怎麼罵我都沒關系,只求你莫要再哭了好麼?”

    琵琶公主揉著眼楮,道︰“你若承認你是個特級混帳,我就不哭了。”

    胡鐵花苦笑道︰“我豈非早已承認了……唉!”

    琵琶公主咬著嘴唇,道︰“既然承認,為何還嘆氣?難道不甘願麼?”

    胡鐵花揉了揉鼻子,喃喃道︰“我心甘情願,承認我是個大混蛋,這樣好了麼……哈!錯就錯在我是個男人,男人罵女人就是混蛋,女人就算罵男人是大草包也沒關系,因為女人會哭,這本事男人可不大容易學會的。”

    琵琶公主瞪眼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胡鐵花苦笑道︰“我……我說男人都是混蛋,女人都是好蛋……都是好人。”

    琵琶公主展顏一笑,道︰“這話還差不多。”

    她笑著將酒瓶塞入胡鐵花手里,但目光轉到那一堆東西上時,笑容立刻又不見,臉色也沉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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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花海迷魂


    胡鐵花正在喃喃笑道︰“若是承認混蛋就有酒喝,我每天承認一次也沒關系。”

    他正想將酒往肚子灌,誰知琵琶公主一把又將酒瓶搶了過去,道︰“我已改變主意,酒不能給你喝了。”

    胡鐵花瞪眼道︰“你……你主意不嫌改變得太快了麼?”

    琵琶公主道︰“這些東西全是老臭蟲的,是不是?”

    胡鐵花失笑道︰“睡鞋和肚兜卻是死公鷂的,你可千萬別吃醋,你一吃醋,我就沒得喝了。”

    琵琶公主嘆了口氣,道︰“我不是這意思……你想,這些東西老臭蟲始終都帶在身上的,但現在卻將之深深埋在地下……”

    胡鐵花截口道︰“那只因他已易容改扮,若將這些東西藏在身上,怕露了身份。”

    琵琶公主道︰“但你再想想,這些東酉藏在也身上,別人又怎會發覺呢?除非他明知此行有被別人抓住的危險。”

    胡鐵花臉色立刻變了,道︰“不錯,我果然不能再喝酒了,若非他們明知此行十分凶險,死公鶴也絕不會將這些見不得人的貼身之物拿出來的。”

    琵琶公主嘆道︰“正是如此。”

    胡鐵花打著自己的腦袋,道︰“女人果然比男人細心,這麼重要的問題我竟會沒有想到。”

    琵琶公主幽幽道︰“這也不是因為女人此男人細心,只不過因為女人對她所喜歡的人,總是特別關心些而已。”

    胡鐵花跳了起來,取出那“極樂之星”塞入琵琶公主的手中,道︰“這就是極樂之星,你快快送回去吧!”

    琵琶公主道︰“你呢?”

    胡鐵花道︰“我一定得要先去找老臭蟲。”

    琵琶公主道︰“但你已答應過王妃將此物送回去?”

    胡鐵花跳腳道︰“不錯,我還答應了她許多事,但我既已知道老臭蟲和死公雞有了危險,天大的事,都只好先放在一邊。”

    琵琶公主眼波閃動,垂首道︰“你我既已知道他有危險,我難道還能放心走開麼?”

    胡鐵花怔了怔,道︰“你也要跟我去?”

    琵琶公主道︰“嗯!”

    胡鐵花道︰“那麼……這極樂之星呢?”

    琵琶公主道︰“你自己說過,天大的事都可先放在一邊的,是麼?”

    胡鐵花想了想,剛想點頭,忽又搖頭道︰“不行,我不能帶你去。”

    琵琶公主道︰“為什麼?”

    胡鐵花道︰“此行既然十分凶險,你卻是個嬌滴滴的大姑娘,萬一有什麼……”

    琵琶公主大聲截口道︰“你莫忘了,這里是沙漠,在這里我比你要有用得多,何況,就算你真不帶我去,我還是要跟著你的。”

    胡鐵花又揉起鼻子來,苦笑道︰“沒有女人,冷冷清清,有了女人,雞犬不寧,這話可真是一點也不錯。”

    這里是一片岩石,大大小小,各色各樣,千奇百怪的岩石,大的如石峰排雲,高入雲霄,直插入穹蒼中,小的也高有數十丈,加太古洪荒時的惡龍怪獸,靜靜地蹲踞在那里,等著將全人類俱都吞噬。

    這里不但像是已到了沙漠的盡頭,簡直像是已到了天地的盡頭,再往前走,便要跌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中。

    黎明時,“鬼船”已駛到這里。

    從船窗中望出去,只見前面俱是石峰,無邊無際,再也難往前走,眼見著這艘船竟似要往石峰上撞了過去。

    楚留香縱然鎮定,也不禁吃了一驚,但見前面一座高插入雲的怪石奇峰,已如洪荒惡獸般迎面撲了過來。

    誰知船行一折,竟緩緩滑入了石峰群中。

    楚留香嘆了口氣,暗道︰“好險惡的所在,這里只怕就是石觀音的根據地了。”

    一念至此,正是又驚又喜。

    只覺船已漸漸停下,停在一處石坳中。

    那白衣人冷冷道︰“你們兩條腿還能動麼?”

    其實她明知楚留香等人的真氣雖已被石觀音的獨門截穴手法封鎖,但行動言語還是沒有什麼妨礙。

    楚留香靜靜地瞧著她,也不說話。

    白衣人道︰“你們兩條腿若還能動,就下去吧!”

    楚留香還是出神地瞧著她,還是不說話。

    白衣人怒道︰“你可是想我挖出你的眼楮來麼?”

    楚留香這才笑了笑,道︰“姑娘方才是為了要讓別人認為姑娘就是石夫人,所以才蒙起臉來,但在下等既已知道姑娘並非石夫人,姑娘為何還不……”

    白衣人忽然大笑起來,笑聲竟是說不出的淒厲,厲聲道︰“你可是想瞧瞧我的臉?”

    楚留香微笑道︰“久聞石夫人門下俱是國色天香,姑娘若肯讓在下一睹風采,在下雖死,也算對得住自己這雙眼楮了。”

    姬冰雁暗笑忖道︰“原來他又想用!美男計”了,但你無論怎麼樣花言巧語,她難道還會放了你不成?”

    只听白衣人厲聲狂笑道︰“天香國色……好,我就讓你瞧瞧我的天香國色。”

    她的手掀起蒙面絲巾,楚留香的笑容立刻就凝結住。

    這那里是人的臉,這簡直是魔鬼的容貌。

    楚留香再也想不到這體態如此輕盈,風姿如此綽約的少女,一張臉竟是如此猙獰,如此可怕。

    他忽又想起,那任夫人秋靈素的一張臉,也是這樣子的,難道石觀音也為了嫉妒這少女的顏色,是以也將她的容顏毀了。

    只听這少女厲聲笑道︰“現在你瞧見了麼?你的眼福可真不淺,以後你也一定要記住,曲無容乃是世上最丑的女人,再沒有別人比得上。”

    楚留香卻微微一笑,道︰“容貌美丑,只在人們一念之中,姑娘若非絕代風華,容貌又怎會被人所毀,姑娘既然本是風華絕代,形貌被毀又有何妨……只因別人縱能毀得姑娘的形貌,但姑娘的風骨自在,卻是誰也毀不去的。”

    曲無容默然半晌,忽又厲聲叱道︰“下去,下去……這里不是你多話的地方。”

    楚留香一揖而行,一點紅走在最後。

    一點紅走到曲無容面前時,忽然頓住腳步,道︰“你不丑,你很美。”

    他雖只說了短短六個字,但這六個字自他這樣的人口中說出來,卻當真比別人的千言萬語都有力量。

    曲無容似也想不到這從未說過一個字的人,竟會忽然說出這句話來,她身子竟似微微一震,道︰“你……你說什麼?”

    一點紅卻再也不肯多說一個字,大步走了下去。

    曲無容出神地瞧著他,深邃冷漠如井水般的眼波,竟似已被投入了一粒石子,而生出了片片漣漪。

    石峰中竟有條小路,蜿蜒曲折,如羊腸盤旋。

    押著楚留香等人的一條大漢,向曲無容躬身問道︰“是否此刻就扎起他們的眼楮來?”

    曲無容已恢復了冷漠鎮定,冷冷道︰“用不著費事,這秘谷鬼徑,我就算再帶他們走幾次,他們也無法辨出方向的……普天之下,無論誰到了這里,也休想自己走得出去。”

    她最後幾句話,自然是向楚留香等人說的了。

    楚留香一笑道︰“真的麼?”

    曲無容冷冷道︰“你要想出去,除非被抬出去。”

    其實楚留香也已隱約看出,這些石峰,半由天生,半由人力,其中道路盤旋,竟隱含生克變化之理,正如諸葛武侯的八陣圖一般,除了盡人力之極致外,還加以天道之威,當真是鬼斧神工,人所難測。

    風,卷起了黃沙,彌漫在狹谷間,更平添了一種淒秘詭譎之意,兩山夾立,天僅一線。

    人行在狹谷間,但見黃沙,卻連天也瞧不見了。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好險惡的地勢,其實石夫人本用不著再費這麼多心力,擺下這陣式曲無容淡淡道︰“這里已算險惡了麼………真正險惡的地方,還沒有到哩!”

    楚留香忍不住問道︰“在那里?”

    曲無容卻不再答話,當先領路而行,只見她東轉西折,走得似乎十分容易,並沒有什麼艱難凶險之處。

    但楚留香卻知道,若非有她帶路,就算走上一年,走到你生命終結時,只怕還是在原地未動。

    這時彌漫的黃沙中,突然出現了三五人影,似乎正拿著帚把在掃地,他們的動作是那麼緩慢,卻又是那麼有規律,看來就像是一群沒有生命的傀儡,像是亙古以來,就在那里掃著地,一直要掃到世界的未日”。

    走到近前,楚留香竟赫然發現,這些卑賤的奴隸們,雖然蓬頭褸衣,竟無一不是絕世的美男子。

    只不過他們的面上滿是痴呆迷惘之色,目中也早已失去了生命的光輝,看來不但已忘去了自己的身世,簡直已忘記自己是個人了。

    但楚留香卻知道,像這樣的美男子,昔日必定都有著一肆輝煌的往事,有他們自己的歡樂和榮譽。

    他們現在卻已完全麻木,但必定還有許多人沒有忘記他們,在為他們相思,為他們流淚。

    楚留香忽然想起“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這句淒惻的詩句,心里更不禁為之黯然。

    若沒有悲天憫人的心腸,又怎配做英雄俠士?但這些人卻只是在掃地,不停地在掃著地,似乎他們本就為了掃地而生,為了掃地而活。

    除了掃地外,他們竟似已忘了生命中還有別的事。

    楚留香忍不住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頭,道︰“朋友,你為何不坐下來歇息歇息?”

    那人抬起頭,只茫然瞧了他一眼,立刻又低下頭開始掃地,道︰“不歇息。”

    楚留香笑道︰“朋友,你難道喜歡掃地麼?”

    那人頭也不抬,道︰“喜歡。”

    楚留香怔了怔,長嘆道︰“但這里地上的沙子,是永遠也掃不完的。”

    那人道︰“我掃的不是沙子。”

    楚留香道︰“是什麼?”

    那人想了想,道︰“是死人的骨頭。”

    楚留香笑道︰“但這里並沒有死人的骨頭。”

    那人又抬起頭望著他,嘴角忽然露出一絲可怕的微笑,緩緩道︰“現在雖沒有,立刻就會有的。”

    也不知怎地,楚留香心里竟忽然有一股寒意升起,也本想再問這入許多話,問他究竟是什麼人!問他怎會變成這模樣。

    但他忽又發覺自己根本不需要問的。

    他似已從這人身上,瞧出了“石駝”的影子︰除了面貌有些不同外,這人和石駝又有什麼兩樣。

    他們俱已忘記了過去,忘記了一切,他們的軀殼雖存,生命卻已死,只不過是一具能走動的死而已已他們早已將自己的生命奉獻給石觀音。

    楚留香但覺手腳都有些發冷,暗中嘆息忖道︰“石觀音,石觀音,你真有這麼大的魔力?”

    走了也不知多久,風中忽然傳來一陣陣甜蜜的花香。

    這花香不是牡丹,不是玫瑰,也不是梅,不是菊……這花香甜蜜得竟非世間所有,而似來自天上。

    氣溫卻越來越暖,簡直近于燠熱,這整個山谷,竟似已變得一股洪爐,要煉出人們的靈魂。

    但再走片刻後,山谷卻豁然開朗。

    萬峰合抱間,竟是一片花海。

    放眼望去,但見天地間彷佛已被鮮花充滿,卻連楚留香也認不出這些花究竟是什麼花?他只覺這些花無比的鮮艷,無比的美麗,忍不住嘆道︰“想不到荒漠之中,竟有這樣的花海。”

    曲無容冷冷道︰“此花本非凡俗之人所能夢想。”

    楚留香笑道︰“這花種難道是來自天上的?”

    曲無容竟點頭道︰“正是來自天上的。”

    楚留香瞧了姬冰雁一眼,笑道︰“如此說來,咱們的眼福倒實不淺了。”

    姬冰雁沒有說話。

    他此刻只覺得腳步發軟,眼前發暈,整個人竟已昏昏欲睡,那情況彷佛醉酒,卻又比醉酒甜蜜得多。

    姬冰雁終于發覺這花香中有怪了,但此刻發覺卻已太遲,楚留香還在說話,姬冰雁暗暗忖道︰“倒底是他的功力深,定力強……”

    只听楚留香道︰“姑娘方才說真正凶險處還未到,現在只怕已到了吧?”

    曲無容默然羊晌,緩緩道︰“你認為這里很凶險?”

    楚留香微笑道︰“特別美麗的事物中,往往都隱藏著凶險,特別甜蜜的香氣中,往往都有毒……”

    話未說完,也的人忽然軟軟地倒了下去。

    姬冰雁只有在暗中苦笑,道︰“原來他也並非我想像中那麼高明。”

    再瞧一點紅,那雙冷漠堅定的眼楮,也開始迷亂。

    姬冰雁像是又回到孩子時,做了場夢,只因唯有在孩子時做的夢才會如此舒適,如此甜蜜。

    他醒來時,發覺自己已在一間夢境般美麗的屋子里,曲無容就坐在對面,出神地瞧著。

    但他瞧的卻非姬冰雁,而是一點紅,她瞧得竟是那般出神,竟沒有發現姬冰雁已醒來在瞧著她。

    姬冰雁瞧見她這雙痢痴的眼楮,心里又是吃驚,又覺有趣,暗道︰“這丑丫頭難道已愛上了這石頭人?”

    等到一點紅醒來時,曲無容立刻避開了目光,但一點紅的眼楮卻開始在瞪著她,姬冰雁更覺得有趣了。

    只可惜楚留香什麼也沒有瞧見。

    他還是暈暈迷迷的,有時還在發著囈語,屋子里又有兩個少女走了進來,其中一人黃衣黃裙,瞧著他笑道︰“這就是傳說中那最英俊的強盜,最瀟儷的流氓麼?”

    另一人絳衣繡履,笑嘻嘻道︰“傳說中只怕將他說得太厲害了,他若真有那麼厲害,此刻怎會躺在這里?”

    黃衣少女笑道︰“但他看來卻比傳說中還更迷人,難怪有許多女孩子生怕他不去偷自己家里的東西,為的只不過是想見他一面而已。”

    被女孩子稱贊,只怕是天下最令人愉快的事了但這女孩子若是太丑,這種愉快也免不了要大大打個折扣。

    這兩個少女衣裳穿得漂亮,面貌卻實在不敢恭維,所以楚留香也打不起精神來,只在暗中苦笑忖道︰“幸好你們容貌平凡,才不致和曲無容一樣遭毀容之痛,我常听人說丑人總比較有福氣,現在才知道這句話真不錯。”

    一念及此,他忍不住向她們微微一笑。

    那黃衣少女一張平凡的臉,忽然變得有了光,本來很自然的表情,也忽然裝作忸怩起來。

    那絳衣少女一直不停的笑,似乎再也沒法子停止。

    曲無容皺了皺眉,扭頭走了出去。

    黃衣少女撇了撇嘴,啐道︰“丑丫頭,知道自己被人喜歡,就故意做出這副假道學的樣子……哼!你看不慣我們,我們還看不慣你哩!”

    楚留香眼珠子一轉,故意壓低聲音,道︰“姑娘說話最好小聲些,莫要被她听見了。”

    黃衣少女冷笑道︰“听見了又怎樣?”

    楚留香道︰“以在下看來,那位曲姑娘似乎是這里的大人物,兩位姑娘看來都入門不久,若是得罪了她,豈非大是不便。”

    黃衣少女瞪了瞪眼楮,忽又嫣然笑道︰“你用不著替我們擔心,師傅對徒弟倒全都一視同仁,我們不怕她。”

    絳衣少女吃吃笑道︰“只要你對我們好,我們也一樣有法子可以讓你在這里過得舒服些的。”

    楚留香目光凝注著她,忽然長嘆了口氣。

    絳衣少女道︰“你嘆什麼氣?”

    楚留香嘆道︰“只可惜在下全身一絲氣力也沒有,否則……”

    他悠悠頓住了語聲,直視著她們的眼楮。

    絳衣少女一張臉漸漸紅了起來,輕咬著嘴唇,緩緩道︰“你不用著急,總有一天……”

    楚留香悠然笑道︰“你難道不著急麼?”

    絳衣少女格格笑道︰“你呀……你果然名不虛傳,是個又可惡、又可愛的風流賊。”

    楚留香嘆道︰“我真不懂自己中的究竟是什麼迷藥,怎地如此厲害?”

    他忽又頓住語聲,苦笑道︰“兩位姑娘想必也不會知道那是什麼迷藥的,我方才本該問問那位姑娘才是。”

    一點紅早已閉起眼楮,姬冰雁卻已懂得楚留香的意思了,只見這兩位姑娘的臉果然已被激得發紅。

    絳衣少女冷笑道︰“你以為只有她知道?”

    楚留香笑道︰“姑娘們難道也知道麼?”

    黃衣少女忽然發覺楚留香的一雙眼楮總在瞧她的同伴,很久都沒有向自己這邊瞧過來了。

    她立刻搶著道︰“你可瞧見了那些花麼?”

    楚留香嘆道︰“在下若是沒有瞧見,此刻又怎會變成如此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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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0 16:09:13
第26章 麗質天生


    黃衣少女道︰“你可知道那是什麼花?”

    楚留香搖頭道︰“這種花我從來也未曾見過?”

    黃衣少女得意地一笑,道︰“告訴你,那花叫罌粟花那些草葉叫大麻草,是我師傅自天竺移植過來的,也只有在這燠熱的地方才能生長。”

    楚留香暗中吃了一驚,口中卻道︰“罌栗大麻?這名字倒奇怪得很。”

    黃衣少女道︰“你中的迷藥,就是從罌粟花和大麻葉中提煉出來的,這種藥吃得多固然要發瘋,但若吃得恰到好處,簡直可以令人飄飄欲仙,比什麼都舒服。”

    楚留香故意駭然道︰“吃得多會發瘋麼?”

    黃衣少女道︰“若是吃得多了,不但會發狂,而且眼楮里還會生出許多幻覺,會看到一些根本不存在的東西。”

    絳衣少女也發覺鋒頭已被別人搶走,立刻也搶著道︰“再加上他們這時心神已極為迷亂興奮,所以常常會跳起來和一些根本ㄕs在的人打架,直打到自己筋疲力竭為止。”

    她一笑接道︰“根本不存在的人,是誰也打不倒的,所以縱是天下第一高手,若是中了這迷藥,也不過只能多支持片刻而已,遲早還是要倒下去。”

    黃衣少女也搶著道︰“所以你只要會用這種迷藥,自己就等于也已變成誰也無法打倒的人,你說這是不是比世上任同武功都厲害得多?”

    姬冰雁听得心下駭然,楚留香卻笑道︰“但在下此刻眼楮里,卻只瞧見兩位美麗而甜蜜的姑娘,並沒有瞧見什麼可怕的敵人……只望兩位姑娘莫要是在下的幻覺才好。”

    絳衣少女吃吃笑道︰“這只因你中的迷藥並不多,所以現在只不過是身子發軟而已。”

    黃衣少女道︰“這種藥最神奇之處,就是它的效果,竟是隨著所用份量之輕重而改變的,份量用得多,它就是致命的毒藥,份量用得少,就是快樂的仙丹。”

    楚留香長長嘆了口氣,道︰“兩位姑娘當真是博學多才……”

    突听一人淡淡接著道︰“只可惜她們的話卻說得太多了。”

    這語聲雖然十分淡漠,卻是無比的優美,這種清雅的魅力,遠比那種甜蜜嬌媚的語聲都要大得多。

    听慣了女人撒嬌聲音的楚留香,听見這聲音,精神頓覺為之一爽,但兩位少女听了這聲音,面上卻立刻變得全無絲毫血色。

    只見一個修長的白衣人影,隨著語聲緩緩走了進來。

    她走路的姿態也沒有什麼特別,但卻令人覺得她風神之美,世上簡直沒有任何言語所能形容。

    她身上穿的是純白色的,一塵不染的輕紗,屋子里雖然沒有風,但卻也令人覺得她隨伈ㄦ|乘風而去。

    她面上也蒙著輕紗,雖然沒有人能瞧得見她的臉,卻又令人覺得她必定是天香國色,絕代無雙。

    曲無容的風姿也十分優美,身材也和她差不多,但若令曲無容也穿著她這樣的紗衣,面上也蒙起輕紗,別人還是一眼就可分辨得出。

    只因她那種風姿是沒有人能學得像的,那是上天特別的恩寵,也是無數年經驗所結成的精粹。

    沒有人能有她那麼多奇妙的經驗,所以她看上去永還是高高在上,沒有人能企及,沒有事能比擬。

    楚留香在暗中長長嘆了口氣,道︰“石觀音,找終于見著你了!一個男人能見到這樣的女人,實在是眼福不淺,但我卻寧願世上沒有你這個人才好。”

    那兩個少女已伏地拜倒,道︰“叩見師博。”

    石觀音淡淡道︰“我對你們素來是一視同仁的,你們自己方才也說過,是麼?”

    少女們以首伏地,顫聲道︰“這是你老人家的慈悲。”

    石觀音道︰“很好。”

    她忽然向曲無容招了招手,淡淡道︰“你若不能殺了她們,就讓她們殺死你吧!”

    她竟用如此淡漠的語聲,來決定別人的生死,別人的生命在她心目中的價值,簡直連犬芻都不如。

    曲無容緩緩走出來,面上竟也是毫無表情,冷冷道︰“你們還不站起來動手?”

    楚留香忍不住道︰“她們只不過說了兩句話,夫人就要她們的命,不覺太狠心了麼?”

    石觀音淡淡道︰“我對她們一視同仁,這就是場鮑平的搏斗,怎麼能算是狠心呢?”

    她說的話還是那麼平淡,卻又令人永遠不能辯駁。

    楚留香揉了揉鼻子,苦笑道︰“無論如何,還是求夫人饒了她們吧!”

    石觀音道︰“你可知她們自己為何不來求我?”

    那兩個少女果然已站了起來,果然沒有再說一句話,身子雖在發抖,但已在準備動手了。

    楚留香嘆了口氣,遠未說話。

    石觀音已緩緩接著道︰“這只因她們知道我說出的話,是永無更改的。”

    楚留香嘆道︰“如此說來,她們豈非為我而死?”

    石觀音淡淡道︰“這你倒用不著難受,我要她們死,並非因為她們說出了那秘密。我若不願你听到這秘密,早就可封住她們的嘴了。”

    楚留香嘆道︰“不錯,一個反正快要死了的人,無論听到什麼秘密,都沒有關系的。”

    石觀音道︰“正是如此。”

    楚留香道︰“既是如此,夫人為同又要她們死?”

    石觀音冷冷道︰“並不是我要她們死,而是她們自己找死。”

    楚留香愕然道︰“她們自己找死?”

    石觀音再不答話,姬冰雁卻暗暗忖道︰“你怎的忽然變呆了?她既已看上了你,這些傻丫頭卻要先來打你的主意,不是自己在找死麼?”

    這時黃衣女和絳衣女已雙雙猝然一著擊出。

    她們的功力並不深厚,所以楚留香早已看出她們入門未久,但這一招擊出,卻是奇詭迅急,出人意外。

    要知道她們這場搏斗,既非為了錢財,也非為了名譽,乃是為了自己的性命,她們又怎會不拚命。

    只見絳衣少女十指尖尖,竟好像已變成一雙餓狼的爪子,咬牙切齒,向曲無容咽喉攫了過去。

    黃衣女更是連眼楮都紅了,右拳如刀,拚命切向曲無容的胸協,左拳緊握得指節都發了白,一拳擊向曲無容的丹田下腹。

    這一拳一掌看來雖沒有什麼變化但出手的部位,卻奇詭已極,簡直令人猜不透她拳掌是從那里打出來的。

    楚留香暗暗嘆道︰“石觀音的武功,果然是奇詭神妙,在這種人手里使出來,卻有這般威力,她自己使出,那還得了。”

    只見曲無容身形閃動,堪堪避開了這兩人三招。

    她武功雖比對方高出很多,但似也不願和這種拚命的招式硬拆硬拚,是以避而不迎,守而不攻︰

    那兩個少女的招式卻是一招比一招緊,一招比一招怪,連楚留香這樣的人,都未瞧出她們的招式來歷。

    這種招式竟和天下各門各派的招式完全不相同,絳衣女所使的招式,看來有些似鷹爪功,卻又有些似擒拿手,再仔細一看,卻又彷佛是蒙古的摔跤手法,但卻又沒有那麼強橫霸道。

    黃衣女所使的掌法,看來用的有些像內家掌法中“截、切、劈”三字訣,但出手後卻又完全不同了。

    那手法竟是在“斬”,但中土武林中,無論那一門那一派的掌法,也沒有用這“斬”字一訣只有用刀時,才有“斬”字訣。

    楚留香暗驚忖道︰“瞧她們的手法,石觀音的武功莫非傳自異邦不成?”

    這時雙方已拆了數十沼,曲無容竟仍未著力進擊。

    石觀音突然冷冷道︰“無容,你的心幾時開始變軟了的:,難道還舍不得下手麼?”

    話未說完,曲無容已反手一掌擊出。

    這一招擊出,和那兩個少女已大是不同了︰

    黃衣少女那敢硬接她這一掌,腰肢一擰,翻身錯步,自她左肩外滑過,滑到她身後,掌緣直斬背脊。

    這一著她腳步輕靈,身法自然,兩人身形交錯時所踏的步法,又快又準,一踏到曲無容身後,掌緣已反斬而出,有如水到渠成,絲毫也沒有生硬勉強之處,單以這一著而論,實已隱然有名家風範。

    要知武功出手,最難得的便是“妙造自然”四字,否則招式奇詭,使出時卻帶了三分勉強,也算不了高手。

    這面容平庸,言語乏味的少女,竟突然使出這一著高招來,楚留香見了,卻不禁在暗中喝采。

    石觀音也在微微點頭,道︰“能使出這一招來,你二年武功,總算還沒有白學。”

    但等她這句話說完時,黃衣少女卻已倒在地上。

    原來黃衣少女一掌切出時,曲無容左掌依舊劃向絳衣少女的脈門,逼她撤招後退,右掌卻突然自膀下穿過,到了背後,五指微曲,變掌為抓,黃衣一掌斬下,正好被她一把扣住,倒像是自己送上門被她抓住似的。

    只听“喀嚓”一聲,她手臂已被摔斷,慘呼倒地。

    楚留香竟也忍不住大聲喝采,道︰“高!斑極了……”

    廷坷舌仁守“旺曲無容反手這一抓,天下武林中無論是誰見了,都要忍不住喝采的,這一著手掌要從協下穿出,本是極困難,極勉強的手法,但曲無容輕描淡寫的使出來,一條手臂竟像是沒有骨頭似的,轉折自如,絲毫也不帶斧鑿痕跡,一點紅目光閃動,冷漠的面上竟現出了光采。

    那絳衣少女面上卻變了顏色,忽然狂呼一聲,了過去,出手雖不精妙,但其勢卻足懾人。

    曲無容微一縱身,輕輕躍過,一掌直斬而下︰

    頭頂上本是絳衣少女防護最嚴密之處,誰知曲無容一掌斬下,還是斬上了她頭頂,原來曲無容看準了她撤招變式的那一剎那,雙掌交錯的那一隙間,運掌斬下,時間部位拿捏得之準,竟準確得不差毫厘。

    她竟以絳衣少女所用的手法殺了黃衣女,又以黃衣少女所用的手法殺了絳衣女,而且在舉手投足間,便已奏功,看來她若是願意,黃衣女和絳衣女一著還沒有出手時,她已可毀了她們的。一點紅和姬冰雁相顧之下,卻不禁為之動容,只有楚留香微微皺起了眉頭,像是在思索著什麼。

    他只覺曲無容用的這一著實在熟悉得很,但想遍天下各門各派的武功,也想不起這麼一著來。

    只見曲無容神情冷淡,面上毫無表情,就像是什麼也沒有做過,緩緩走到石觀音前,躬身道︰“您老人家還有何吩咐?”

    石觀音卻沉默了許久許久,忽然格格一笑,道︰“許久未見你出手,想不到你武功已精進如此,倒也難得。”

    曲無容俯首道︰“這並非弟子武功有何精進,只不過是她兩人平時太不用功了。”

    石觀音淡淡笑道︰“連名滿天下的楚香帥都為你喝采了,你還客氣什麼?”

    曲無容道︰“這也是您老人家教誨有方。”

    石觀音又沉默了許久,忽又一笑,道︰“你口口聲聲稱我為‘老人家’,難道我已很老了麼?”

    曲無容垂下頭,不敢說話。石觀音嘆了口氣,道︰“不錯,我真的已很老了,已經該死了,用不著再過幾年,你就可以來殺我,是麼?”

    曲無容道︰“弟子不敢。”

    石觀音道︰“你有什麼不敢的,以你現在的武功而論,就連一點紅也接不了你三百招,再過幾年,你要殺我還不是舉手之勞麼?”

    曲無容沉默了許久,突然自袖中抽出一柄和長孫紅同樣的銀刀,一刀切下了自己的右腕。

    鮮血,箭一般射了出來。

    曲無容卻仍是面無表情,緩緩道︰“現在師博您……您總該相信……相信弟子了吧?”

    話未說完,眼淚已流下面頰,面頰卻已蒼白得全無絲毫血色,終于緩緩倒了下去,暈倒在地上。

    楚留香、姬冰雁嘆了口氣,閉起眼楮,不忍再瞧,一點紅卻睜大了眼楮,瞪著石觀音。

    石觀音悠然道︰“這傻丫頭自己砍下了手,你為什麼瞪著我!難道是認為我在逼她?”

    一點紅道︰“哼!”

    石觀音笑道︰“想不到殺人如麻的中原一點紅,今日竟也動了惻隱之心,難道是對我這傻丫頭有了意麼?”

    一點紅一字字道︰“我只對你有意,有意殺你。”

    石觀音笑道︰“只可惜你永遠無法完成這願望了。”

    她再也不理一點紅,轉過頭道︰“楚香帥,你還走得麼?”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夫人若要我走,我就算走不動,也能走得動了。”

    石觀音道︰“既是如此,就請香帥移駕隨我來吧!”

    她盈盈走出門,忽又回首向一點紅笑道︰“你身上可帶得有刀傷藥麼?”

    一點紅瞪著她不說話。

    石觀音道︰“殺人的人,總該提防被人殺,身上想必帶得有刀傷藥的,你既對我這傻丫頭有意,為何不為她敷敷藥,照顧照顧她?”

    楚留香微笑道︰“不錯,她現在既已永遠強不過你了,你留著她總還有用的。”

    石觀音笑道︰“楚香帥果然是善體人意,這也就難怪有那麼多女子為你傾倒不已了。”

    一點紅真的為曲無容敷了藥,平時他殺人也不費力,如今卻連做這麼點事,也覺得吃力得很。

    姬冰雁長嘆道︰“罌栗花……罌栗花……想不到如此美麗的鮮花,竟是穿腸蝕骨的毒藥,竟能在人不知不覺間,將骨髓都吸了去。”

    一點紅冷冷道︰“我卻想不到他竟真的跟著石觀音走了。”

    姬冰雁道︰“你認為他很沒有骨氣?”

    一點紅道︰“哼!”

    姬冰雁道︰“如果是你,就算殺了你也不會跟石觀音走的,是麼?”

    一點紅道︰“哼!”

    姬冰雁嘆了口氣,道︰“像你這種人,永遠也不會了解楚留香的,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世上水遠沒有一個人能強迫他做他不願做的事。”

    一點紅不說話了。

    姬冰雁又道︰“我還可以告訴你,也看來雖像是很隨便,但這一生卻也從未做過一件令朋友覺得丟人的事,你能交著這樣的朋友,實在是天大的運氣。”

    突听曲無容呻吟一聲,已悠悠醒了過來。

    她在昏迷時雖是滿面痛苦之色,但一醒過來,面上立刻又變得冷冷淡淡,全無任何表情。

    一點紅道︰“你……你遠疼不疼?”

    對一個重傷的人,這句話說得雖然還是嫌太冷太硬了些,但已是一點紅平生所說的最溫柔的一句話了。

    誰知曲無容卻比他更冷,道︰“我疼不疼與你何干?走遠些!”

    一點紅默然半晌,果然遠遠走開。

    曲無容掙扎著要站起來,忽然瞧見自己臂下扎著的白布,厲聲道︰“這是你包扎的?”

    一點紅道︰“是。”

    曲無容道︰“誰叫你來多事?”

    一點紅道︰“沒有人。”

    曲無容忽然將扎著的白布全部扯了下來,又將斷腕上的藥全擦乾淨,這時她傷口未合,鮮血又涌出。

    她雖然疼得滿頭冷汗,但面上仍是冷冷淡淡,將白布重重拋在地上,瞪著一點紅道︰“我的事,從來用不著別人管的。”

    說完了話,再也不望一點紅一眼,掙扎著奔了出去。

    姬冰雁嘆道︰“如此倔強的女人,倒也少見得很。”

    一點紅默然半晌,冷冷道︰“她很好。”

    姬冰雁道︰“很好?有什麼地方好?”

    一點紅還是冷冷道︰“她很好。”

    姬冰唯道︰“無論如何,你對她總是一番好意,她就是不領情,也不該加此凶狠的。”

    一點紅閉起眼楮,再也不開腔了。

    姬冰雁瞧了也半晌,終于笑了笑,暗道︰“這兩人若能配在一起,倒真是天生的一對。”

    沒有台,沒有繡被,沒有錦帳流甦,也沒有任何華貴的陳設,庸俗的珍玩,眩目的珠寶。

    這屋子的精雅,正加天生麗質,若添脂粉,反而污了顏色。

    楚留香坐在這里,只覺說不出的舒服,簡直平生也沒有到過這麼舒服的屋宇,他心里不禁暗暗嘆息。

    無論如何,石觀音這個人真是不俗。

    楚留香現在只想瞧瞧石觀音的容貌,現在他還想像不出這奇女子的容貌究竟有多麼美麗。

    但等到他瞧見她時,他還是想像不出。

    石觀音的美麗,竟已是令人不能想像的,因為她的美麗,已全部佔據了人們的想像力。

    有很多人都常用“星眸”來形容女子的美目,但星光又怎及她這雙眼楮的明亮與溫柔。

    有很多人都常用“春山”來形容美女的眉,但縱是霧里蒙朧的春山,也不及她秀眉的婉約。

    楚留香忍不住長長嘆息起來。

    石觀音微笑道︰“香帥豈非總是要見我一面?如今既然見著,為何嘆息?”

    她語聲本就優美動人,如今見了她的面,再听到她如此柔美的語聲,更令人心神俱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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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坐懷不亂


    楚留香嘆道︰“我嘆息的只怕別人說我吹牛。”

    石觀音也不禁怔住了,笑道︰“吹牛……我一向對別人說的話都很了解,但這句話,我卻實在不懂。”

    楚留香道︰“日後若有人問起我︰“可見過石夫人?”我自然說見過,那人若再問我︰“右夫人長得是何模樣?”我可就回答不出了。”

    也苦笑著接道︰“那人見找忽然語拙,必定要認為我是吹牛,卻不知夫人容貌之美,世上本無一人能夠形容。”

    石觀音嫣然道︰“我平生也听過不少恭維話,卻從來也沒有這樣能令找開心的了。”

    屋子里自然有張床,寬大而舒服。

    石觀音緩緩坐了下來,靜靜的瞧著楚留香。

    她只是靜靜地坐著,靜靜地瞧著,沒有任何言詞,沒有任何動怍,但卻比世上所有誘惑的動作和言詞都要誘人。

    她身上仍穿著一件摒晡滲膠蝖A掩蓋著她的軀體,露出來的只有一雙柔若無骨的玉手,一雙縴美的足踝。

    但這已比世上任何一個赤裸著的美女都要令人動心。

    楚留香目不轉楮,竟似瞧得痴了。

    石觀音嫣然一笑,道︰“你許久以前就已听到過我的名字,是麼?”

    楚留香道︰“嗯!”

    石觀音道︰“但直到現在,你才見到我的真面目。”

    楚留香道︰“嗯!”

    石觀音道︰“你失望麼?”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夫人看我可像失望的模樣?”

    石觀音道︰“你……你不覺我老?”

    楚留香道︰“對女人說來,“老”確是最可怕的敵人,但夫人顯然已將這可怕的敵人征服了。”

    石觀音笑了笑,又道︰“你可知道這里是什麼地方?”

    楚留香道︰“除了夫人的閨房外,世上那里還有這樣的所左?”

    石觀音道︰“你可知我為何要你來?”

    楚留香這次只點了點頭。

    石觀音眼波忽然蒙朧,柔聲道︰“你既知道,為何還不過來?”

    世上沒有一個男人能抵抗這種誘惑,是麼?楚留香終于抱起了她。

    她身子輕盈得像是真能作掌上舞。

    她眼楮里像是籠罩著一片迷蒙的霧,耳語般柔聲道︰“無論今後會怎樣,有了今夜,你就永遠也不會後悔了。”

    楚留香道︰“我從來都不會後悔的。”

    他忽然用盡剩下的全部力量,將她遠遠拋了出去。

    石觀音的身子就像一片葉子,雖然被他重重拋了出去,還是輕輕落下,只不過她的面色已變了。

    她不但憤怒,卻更驚奇,她這一生也曾做過一些荒唐離奇的夢,卻連做夢也想不起楚留香會將她拋出去。

    楚留香笑嘻嘻瞧著她,道︰“瞧你的神情,好像以為我是個瘋子,是麼?”

    石觀音在這瞬息間已恢復了她那優美的風姿,淡淡道︰“你難道不是瘋子?”

    楚留香大笑道︰“我只恨現在沒有力氣,將你拋得更遠些。”

    石觀音柔聲道︰“你忍心麼?”

    她盈盈站了起來,那霧一般的紗衣,便自肩頭滑落,露出了她那如象牙雕成的胴體。楚留香的呼吸驟然沈重起來,幾乎不信世上竟有如此完美的胴體,如此縴細的腰枝,如此美的褪……

    這光滑而溫暖的胴體,已蛇一般纏住了他,堅挺的雙峰,已壓上了他的胸膛,那秀美的語聲在他耳旁輕輕道︰“你是個很有經驗的男人,是麼?”

    楚留香道︰“嗯!”

    石觀音夢囈般低語道︰“那麼你就該知道,我現在是多麼需要你,你忍心拒絕我麼?”

    楚留香的手,沿著她背脊輕輕溜下去,她全身都顫抖了起來,世上永遠沒有任何事比這種發自靈魂深處的顫抖更令人銷魂。

    她眼波已蒙朧,伏在楚留香肩上,顫聲道︰“這里已是天堂,你還等什麼?”

    楚留香嘆了目氣,喃喃道︰“不錯,美人的軀體,的確就是男人的天堂……只可惜這天堂卻離地獄太近了。”

    也忽然在她身上最光滑,最柔軟,也最誘人的地方重重擰了一下,重重將她推倒在床上。

    石觀音仰躺在床上,柔和的愷光,滿了她乳白的胴體,卻又偏偏留下幾處陰影。

    那是誘人瘋狂的陰影。

    她在等待著,這是等待的姿態,是邀請的姿態。

    誰知楚留香竟忽然攫起床頭的金杯,高高舉起,緩緩傾下,杯中琥珀色的酒,一條線般流出來,在她身上。

    楚留香大笑道︰“現在你更要認為我是瘋子了,是麼?”

    石觀音靜靜地躺著,動也不動,任憑那冰冷的酒,流過她高聳的胸膛,平坦的小骯……

    她只是長長嘆了口氣,道︰“你不是瘋,你只不過是個白痴而已。”

    楚留香微笑道︰“你認為一個正常的人,是絕對無法拒絕你的,是麼?”

    石觀音道︰“永遠也不能的。”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那些山谷中的奴隸,也許就是因為太正常了。”

    石觀音霍然生了起來,道︰“你說什麼?”

    楚留香道︰“我若不拒絕你,就也會和忙們一樣,去掃那永遠也掃不盡的風沙,直到死為止,因為你見到一個特殊的男人,就想征服地,佔有他,要他將靈魂都奉獻給你,但等到這男人真的將一切都奉獻給你時,你便又會覺得這男人太卑賤,最多也不過只配為你去掃地。”

    石觀音瞪著他,良久良久沒有說話。

    楚留香道︰“也許這因為你的心靈很空虛,所以一直在不停地尋找,想找個男人來填補這空虛,但你卻永遠也找不到的。”

    石觀音忽又笑了,柔聲道︰“也許我所要找的男人就是你。”

    楚留香道︰“現在你或許覺得我和別的男人都有些不同,但等到我也被你征服時,也就會和也們一樣了。”

    石觀音溫柔地笑道︰“你對你自己難道沒有一點自信?”

    楚留香笑道︰“我不是沒有自信,只不過不願意冒這個險而已。”

    石觀音道︰“我……我難道還不值得你冒險?”

    楚留香揉了揉鼻子,笑道︰“也許我覺得世上沒有一個女人值得我為她冒生命之險的。”

    石觀音悠然道︰“甦蓉蓉呢?”

    楚留香的心沉了下去,但面上卻仍不動聲色,淡淡笑道︰“在我眼中,她們並不是女人,只不過是我的好朋友,為了自己好朋友,大多男人都會冒生命之險的。”

    石觀音面上溫柔的笑容忽然不見了,冷冷道︰“但你不知道,拒絕我的男人會有什麼結果麼?”

    楚留香笑道︰“除了我之外,難道還有別的男人拒絕你?”

    石觀音道︰“有一個,許多年前曾經有一個。”

    她目中忽然露出了惡毒的笑意,道︰“你可知道我對他怎麼了?”

    楚留香道︰“你殺了他?”

    石觀音獰笑道︰“殺了他,那有如此容易……我將他赤裸裸地困在烈日下,讓烈日曬毀他的臉,曬瞎他的眼楮,再讓他像騾子般推磨,永久也不許他有片刻休息……”

    她格格地笑著接道︰“你可知道他最後變成了什麼模樣?”

    楚留香跟前已泛出了“石駝”的影子,長嘆道︰“我知道。”

    石觀音道︰“你難道也想變成他那副模樣?”

    楚留香淡淡道︰“我只知道他並沒有死,他後來終于逃了出去,我也知道他現在雖然痛苦,但也比那些掃地的人好得多。”石觀音變了顏色,咬牙道︰“但你……你永遠也休想活著逃出去。”

    楚留香微笑道︰“我還知道,你現在對我還沒有完全死心,還不會像那樣折磨我的。”

    石觀音忽然拎起只枕頭,向他摔過去,大喝道︰“滾!乘我還沒有殺死你之前,快滾出去。”

    楚留香微笑鞠躬,道︰“遵命!”

    他微笑著走出去,只听得石觀音在身後喘氣。

    楚留香一步步走回屋去,這位輕功天下第一的名俠,此刻每走一步,都像是要用盡全身力氣。

    兩個少女在後面跟著他,走得遠遠的,像是生怕自己若和他走得近了些,有災禍降臨。

    楚留香忽然停下腳步,回首道︰“我走不動了,姑娘來扶我一扶好麼?”

    那少女瞪眼道︰“前面就到了,這兩步路你難道都不能走?”

    楚留香道︰“姑娘難道如此狠心,要我爬過去嗎?”

    另一少女道︰“大少爺,求求你,別替我們找麻煩行不行,已經有兩個人為你送了命,一個人為你斷了手,你還不滿意?”

    楚留香苦笑道︰“但現在……我只求姑娘們扶我兩步……否則我只好坐下來了。”

    那少女跺腳道︰“你真是個魔星,女人見到你,真是倒楣。”

    姬冰雁見到兩個少女扶著楚留香走進來,楚留香竟像是已奄奄一息的模樣,他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冷冷道︰“看來你對那位石夫人,倒真是賣力得很。”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想不到你的想像力也如此豐富,只可惜你卻想錯了……”

    話猶未了,雙肘突然向外輕輕一撞。

    那兩個少女連驚呼都未發出,已倒了下去。

    楚留香嘆道︰“抱歉得很,在下雖不願恩將仇報,但為了逃命,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一點紅和姬冰雁都已吃驚得瞪大了眼楮。

    姬冰雁失聲道︰“你……你那里來的力氣?”

    楚留香笑了笑,道︰“好像是天生的。”

    姬冰雁道︰“但……但那迷香……”

    楚留香笑道︰“你當我真的也和你們一樣,也被那見鬼的迷香迷暈過去了麼?”

    姬冰雁怔了怔,苦笑道︰“不錯,你自然是假裝的,否則你又怎會比我們先暈過去,又比我們後醒過來?但石觀音沒回來時,你為何不逃走?”

    楚留香悠悠道︰“那時我還想見她一面哩!”

    他嘴里雖這麼說,但姬冰雁卻已知道,那時也之所以不逃走,只為的是怕自己逃走後,害了他們。

    楚留香又道︰“現在我已將那位石觀音氣瘋了,一個半時辰內,她絕不會出來,咱們要走,就得乘這個時候。”

    姬冰雁嘆道︰“但我們還是沒有力氣,只怕走不出去。”

    楚留香先不答話,卻將那兩個少女的腰帶解了下來,然後才沉聲道︰“你先將紅兄背在背上,用這腰帶扎緊,我再背起你……你站起來的力氣總該有吧?”

    這是間石頭屋子,有一縷情泉,自石壁上的虎口中流出來,兩個赤裸著的少女,正在清泉下沐浴。

    她們面貌雖不美,但結實的胴體,卻充滿著青春的魅力,正互相潑著水,格格的嬌笑著。

    忽然間,三個人闖了來。

    這三個人竟是疊在一起的,就像是疊元寶似的。

    少女們瞪大眼楮,張大嘴,再也笑不出來,其中一人蹲下來用手掩自已的胸膛,另一人卻去搶衣服。

    楚留香微笑道︰“姑娘們請放心,在下等都是正人君子,眼楮不會胡亂看的。”他的手一彈,那少女只覺半身麻木,剛拿起的衣服又掉了下來。

    這少女連耳朵根子都紅了,顫聲道︰“正人君子為何……為何不許人家穿衣服?”

    楚留香柔聲道︰“這只因在下知道,一個人身子若是赤裸著時,就不大會說謊的。”

    姬冰雁接道︰“而且也一定不好意思出手。”

    這少女咬著嘴唇,只有也蹲下來。

    楚留香仰首望天,道︰“現在我只想請問姑娘,石夫人將甦蓉蓉、李紅袖、和宋甜兒三個人藏在什麼地方了?”

    那少女呆了呆,道︰“三個人?是男的還是女的了,”

    楚留香嘆道︰“自然是女的。”

    那少女咬著嘴唇,道︰“我們夫人從來不會將女人藏起來的。”

    另一少女道︰“這里一共有五六十位姊妹,但都沒有姓甦的。”

    楚留香皺起了眉頭,回首道︰“你看她們說的可是真話?”

    姬冰雁道︰“女人在如此情況下,還能說謊的並不多。”

    楚留香長嘆道︰“如此說來,她們的確是不在這里的了。”

    他瞧了少女們一眼,又嘆道︰“沙漠上每天渴死的人至少有十個,姑娘們卻在這里洗澡……唉!”

    一口氣嘆出時,手指又輕輕彈了出去。

    長廊中靜悄悄的,不聞人聲。

    姬冰雁沉聲道︰“你認得出去的路麼了?”

    楚留香道︰“她們將我抬進來時,我已記住了。”

    姬冰雁道︰“蓉兒既不在這里,你為同還不快走?這里的女子武功都不弱,你若遇見幾個穿著衣服的,只怕就麻煩了。”

    一點紅忽然道︰“我也想找個人。”

    姬冰雁皺眉道︰“誰?”

    楚留香卻微笑道︰“莫非是那位曲姑娘?”

    一點紅似乎嘆了口氣,道︰“我只覺得不能讓她留在這里。”

    姬冰雁道︰“但你認為她會跟咱們走麼?”

    一點紅默然半晌,黯然道︰“只怕不會的。”

    姬冰雁道︰“你既明知她不會跟咱們走,為同還要去找她?”

    一點紅沉聲道︰“但我卻知道,她至少不會攔阻咱們……”

    突听一人冷笑道︰“你憑什麼以為她不會攔阻你?就憑你們三人這樣子,若能逃得出去,這地方只怕早已變成了一片瓦礫。”

    胡鐵花倒在沙堆上,喘著氣,現在只怕已沒有幾個人認得也就是胡鐵花了,簡直連他自己都已不認得自己,也只覺得又髒、又餓、又累,喉嚨里更像是被火燒一般,燒得他整個人都要發瘋,整個人都要裂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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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生死之間


    琵琶公主就躺在他身旁,那模樣看來比他更慘,她一身昂貴的衣服幾乎已裂成碎片,玉腿上沾染了沙麈和鮮血。烈日雖已偏西,但余威仍在,就曬著他們的臉,不遠處就有遮蔭的地方,他們卻似已沒有力氣走過去。

    胡鐵花以手擋著眼楮,喃喃道︰“我們這一輩子,只怕休想找得到那老臭蟲了。”

    琵琶公主黯然道︰“我們本不該走這條路的。”

    胡鐵花眼楮里忽然射出怒火,大聲道︰“不錯,我們本不該走這條路的,但這難道怪我?你不是說,在沙漠上比我有用得多麼?為什麼也跟我一樣,狗也似的躺在這里沒法子。”

    琵琶公主目中流下淚來,嗄聲道︰“我實在不該跟你來的,拖累了你,否則你那袋水若是一個人喝,至少也還可以多支持一陣子。”

    胡鐵花呆了半晌,長長嘆了口氣,苦笑道︰“我真是個混帳,這種事怎能怪你?我一個大男人,連一個女孩子都保護不了,居然還有臉在這里發脾氣。”

    琵琶公主忽然撲到他身上,放聲痛哭道︰“這不怪你,怪我……我現在只想死,最好馬上就死。”

    胡鐵花輕撫著她的頭發,喃喃道︰“咱們就算不想死,只怕也沒法子活下去了。”

    極目望去,黃沙連著天,天連著黃沙,天地間彷佛只剩下這一片令人絕望的死黃色,再沒有別的。琵琶公主緩緩抬起頭來,嘴角泛出一絲淒涼的微笑,道︰“我居然會和你死在一起,這只怕是誰也想不到的事吧?”

    胡鐵花忽然大笑起來,道︰“能和你死在一起,倒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你……你實在是個非常美麗的女孩子,你……你……”

    他喉嚨里像是忽又被什麼堵塞住了,嘶啞的笑聲也忽然停頓,只是痴痴地望著她的眸子,嘶聲道︰“但我們死也該死得快樂些,是麼?”

    琵琶公主的身子似乎有些發抖,顫聲道︰“你……你可是要我……”

    胡鐵花的目光,已自她眸子移到她的腿上。

    這變腿雖已沾滿沙垢血跡,但仍是修長、美麗、結實、而誘人的,胡鐵花喉結上下滾動,嘶啞的語聲更嘶啞。目光卻變得熾熱,熱得似乎要燃燒起來,他的手終于顫抖著移上她的腰枝,一字字道︰“我要你……我真的要你,除了你之外,我不如還要什麼?”

    琵琶公主只是不停地顫抖著,蒼白的面靨漸漸發紅,她伸出手,想以衣服來掩住裸露的眯。

    但已制成碎片的衣服是什麼也掩不住的,這動作只不過增加了幾分誘惑,非但誘惑了別人,也誘惑了自己。

    她只覺一顆心已快跳出了腔子。

    人,真是種奇怪的動物。

    人的欲望,往往在最不該來的時候,卻偏偏來了,人的肉體越疲乏時,欲望反而會來得更突然,更強烈。

    胡鐵花終于緊緊抱住了她——在死亡的陰影下,他的欲望忽然變得火一般燒著他,再也不能遏制。

    琵琶公主閉起了眼楮,彷佛已準備承受。

    死前的狂歡,豈非正是每個人都曾經幻想過的。

    沙,是那麼柔軟,而且也是熾熱的。

    胡鐵花翻身壓上了她,他們的傷心、悲哀、痛苦和絕望,似乎已都可在這股欲焰中燃燒而盡。

    但就在這時,胡鐵花忽然負痛大呼一聲,跳了起來,他雙手掩著自己,吃驚地瞪著琵琶公主,嗄聲道︰“你……你為什麼……為什麼這樣?難道你不願意?”

    琵琶公主目中又流下淚來,輕輕道︰“我……我是願意的,在臨死之前,我已決定將什麼都交給你,但我卻不能不告訴你一件事。”

    胡鐵花道︰“什麼事?”

    琵琶公主起眼瞼,道︰“我的……我的身子已不再完整,已交給別人了。”

    胡鐵花雙拳緊握,嘶聲道︰“誰?”

    琵琶公主一字字道︰“就是他。”

    她說的“他”是什麼人,胡鐵花還會不知道?胡鐵花就像是被一桶冷水自頭上淋下,整個人都呆住了。

    琵琶公主慘然道︰“我也想要你的,我實在也已沒法子控制自己,只想忘記一切,死在你懷里,但……但也不如為了什麼,我竟無法將這件事瞞住你。”

    胡鐵花突然跳起來,大呼道︰“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他瘋狂般地著沙子,每一腳,就罵一句︰“老臭蟲。”踢得滿天黃沙,幾乎將他自己都包圍住了。

    琵琶公主幽叫道︰“你現在很恨他麼?”

    胡鐵花道︰“哼!”

    琵琶公主嘆道︰“你就算很恨他,我也不怪你,我有時也很恨他……無論任同人和他在一起,勝利和光榮總是屬于他的,無論任同人的心事,他只要瞧一眼就能猜出,而他的心事,卻永遠沒有人能知道。”

    胡鐵花的腳忽然停了下來,望著她道︰“你認為我們和他在一起,實在太吃虧了,是不是?”

    琵琶公主道︰“嗯!”

    胡鐵花道︰“但我們卻都是心甘情願和他在一起的,他並沒有強迫過我們,是不是?”

    琵琶公主低下了頭,道︰“嗯!”胡鐵花竟忽然大笑起來,道︰“說來說去,我們兩個倒實是同病相憐,雖然很恨他,卻又忍不住要喜歡他。”

    琵琶公主嘆道︰“有時,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麼?”

    胡鐵花微笑道︰“因為老臭蟲的確是值得別人喜歡的,是不是?”

    琵琶公主默然半晌,終于也嫣然一笑,道︰“你真不愧是他的好朋友……”

    她語聲忽然頓住,瞪大了眼楮,望著胡鐵花,目光中滿是驚駭恐懼之色,雖然張大了嘴,卻發不出絲毫聲音。

    胡鐵花笑道︰“你瞧什麼?我的頭難道忽然變成兩個?”

    他伸手摸了摸自已的頭,語聲也驟然頓住,目光也立刻充滿了驚駭恐懼之色,瞪著自己的手,說不出話來。

    這只手竟已被鮮血染紅了。

    他頭上竟已流滿了鮮血。

    胡鐵花的頭並沒有破,血是從那里來的呢?胡鐵花抬起頭,只見滿天黃沙中,有兩片黑影,在盤旋飛舞,而且越飛越低,眼看就要落下來。

    一看竟是兩只鷹。

    血,無疑是鷹身上落下來的,鷹,無疑已受了傷,若非胡鐵花感覺已麻木,他原該早就已覺察到。

    琵琶公主訝然道︰“這鷹是從那里來的?又怎會受了傷?莫非附近有人來了?”

    說到最後一句話,她的驚訝已變成了歡喜……只要有人來了,他們也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但胡鐵花的面色卻更沉重,也忽然想起,那日自死去了的鏢客們身上,將他們珠寶攫去的飛鷹。

    沙漠上的鷹,顯然也都是石觀音的奴隸。

    只听“哧”的一聲,一只鷹流星般落了下來。

    胡鐵花撿起來一著,鷹腹上灰白的柔毛,已被血染紅,鷹腹也幾乎裂開,受的竟是劍傷。

    這只鷹顯然是在向人飛撲襲擊時,反被人一劍撩傷。

    胡鐵花皺起了眉,喃喃道︰“好快的劍法。”

    琵琶公主目中又出現了希望之色,道︰“是不是他?”

    胡鐵花道︰“絕不是,若是他出的手,這鷹絕對沒法子還能飛這麼遠,同況,就算是只扁毛畜牲,也也舍不得殺死。”

    這時另一只鷹也落了下來,致命的創口也是劍傷。

    胡鐵花又道︰“那麼,會不會是你另外那個朋友?”

    胡鐵花搖頭道︰“也不是,姬冰雁從來不用劍的。”

    他忽然一笑,喃喃道︰“無論如何,這兩只鷹來的倒很是時候。”

    琵琶公主遠未听明白他說的是什麼?胡鐵花已將一只鷹送到她的面前,道︰“吃下去。”

    琵琶公主駭然道︰“吃下去?這怎麼吃得下去?”

    胡鐵花瞪著她道︰“你假如不想死,就一定要想法子吃下去,能吃多少就多少,盡量多吃,越多越好,知道麼?”

    美食家都知道,世上所有的肉類中,鷹的肉,怕是最粗糙了,就算煮熟也未必咬得動,何況是生的。

    琵琶公主用小刀切了一堆,像吃藥似的放進嘴里,皺著眉咀嚼著,幾次都忍不住要吐出來。

    胡鐵花道︰“你這樣子吃法,永遠也恢復不了力氣的,要像我這樣吃,你看……”

    要將帶血的鷹肉,一整塊割了下來,先吮吸著上面的血汁,再將肉切成細條,放進口里嚼幾下,就用力吞下去。

    琵琶公主簡直連看都不敢看,苦著臉道︰“我……我不能這樣吃,我吃不下去。”

    胡鐵花笑道︰“你只要閉起眼楮,幻想自己吃的是白切羊肉醬加燒餅,你就吃得下去了。”

    鷹肉雖然粗,鷹血雖然腥,但對一個饑渴垂死的人說來,卻真比什麼十全大補劑都要有用多了。

    胡鐵花臉色已漸漸恢復了紅暈,琵琶公主也緩過氣來。

    就在這時,忽听一聲慘叫,自那邊沙丘後傳了過來。

    胡鐵花微微變色,沉聲道︰“你在這里等著,我過去瞧瞧。”

    琵琶公主道︰“我也要去。”

    胡鐵花嘆了口氣,苦笑道︰“好,來吧……看來除了那老臭蟲外,也沒有別人能管得住你……但你可千萬小心些才好。”

    沙丘後刀光閃閃,劍影縱橫。

    黃沙上染著碧血,已有幾具身倒臥在地上,還有十余條黑衣大漢,圍著兩個人在浴血苦斗。

    大漢們,俱都十分矯健剽悍,刀法也十分沉猛凶狠,尤其可怕的是,每個人面上所帶的那股殺氣,竟是不將對方碎萬斷絕不罷休。

    但被圍的兩個人,武功卻較他們高出很多,劍光如匹練般縱橫飛舞,竟赫然是海內名家華山正宗。

    只不過他們的力氣,顯已衰退,對方的人數卻實在太多,這樣多下去,縱不被殺死,也要被累死。

    琵琶公主和胡鐵花藏在沙丘後,忽然失聲道︰“你瞧,那……那不是你們的馬夫麼?”

    胡鐵花自然也已發現,被圍的兩個中,一個身法較呆滯,出手較遲緩的人,赫然竟是石駝。

    另一人劍法輕捷而狠辣,卻正是那行蹤詭秘,為了追趕石駝而一去無消息的隱名劍客王沖。

    黑衣大漢們,無疑就是石觀音的屬下。

    胡鐵花瞧了羊晌,終于沉不住氣了,道︰“這一次,你一定要在這里等著。”

    琵琶公主咬著嘴唇,道︰“但若有人逃到我這邊來,我總不能看著不出手吧?”

    胡鐵花笑著點了點頭,忽然狂吼二聲,飛身而出。

    黑衣大漢們苦戰半日,死傷狼藉,直到此刻,才開始佔了上風,眼看就要將這兩個追尋多日的人,分于刀下。

    誰知就在這時,突听一聲霹靂般的大喝,一人如飛將軍自天而降,夾起一條大漢的頭顱,飛起一腳,將另一條大漢,踢出三丈開外,出手一拳,將第三條大漢的滿嘴牙齒都打了下來。

    再看那一條大漢,一個頭已被他生生夾扁。

    他舉手投足間,已有三個人倒下去,如此神威,當真令人膽寒股栗,大漢們不禁都被嚇得呆了。

    那邊石駝和王沖,精神卻為之一震,兩柄劍交剪而出,劍光閃動間,也有兩條大漢伏在劍下。

    胡鐵花大喝道︰“胡某也不願多傷無辜,只要放下刀來,絕不傷你們性命。”

    誰知這些大漢們,竟像是瘋了一樣,還是不要命的僕過來。

    王沖掌中長劍展動,口中喝道︰“這些人神智已狂,完全不可理喻,只有殺了他們,別無他法。”

    胡鐵花嘆了口氣,只見兩柄刀已潑風般劈了過來,這兩條大漢眼楮都紅了,竟真的和兩條瘋狗差不多”.胡鐵花上身一偏,已自刀光中穿了過去,左肘向外一撞,右手一托,右面大漢的掌中刀已到了他手里。

    只听“喀嚓”一聲,左邊那條大漢的脅骨已被他全部撞斷,但沖出數步後,竟又狂吼著回刀來。

    胡鐵花道︰“你這是何苦。”

    一句話說完,兩個人都已倒臥在血泊中。

    琵琶公主遠遠瞧著,只見大漢們前僕後繼,明知死也不退縮,竟沒有一個人逃過來的。

    她也忍不住嘆了口氣,喃喃道︰“咱們國里若有這麼多勇士,咱們又同致像今天這麼慘。”

    自己卻不知這些大漢早已將生命出賣給石觀音,也們看來雖有血有肉,其實已不過只是群走肉行。

    血戰終于停止,黃沙碧血,身遍地。

    石駝雙手扶劍,不住喘息,面上卻仍是岩石般全無表情,王沖走過去向胡鐵花深深一禮,長嘆道︰“大恩不敢言謝,今日若非胡大俠仗義相助,我兄弟真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胡鐵花瞧了瞧他,又瞧了瞧石駝,愕然道︰“你們是兄弟?”

    王沖道︰“雖非骨肉,情同手足。”

    胡鐵花訝然道︰“如此說來,你們是早已認識的?”

    王沖嘆道︰“在下浪跡天涯,為的就是要尋找旭,說來……這已快二十年了。”

    胡鐵花目光凝注到他掌中劍上,忽然笑道︰“二十年來,江湖中已不復能見到正宗華山劍法,閣下方才那一招“驚虹貫日”,當真已可算是武林絕響。”

    王沖神色像是微微變了變,勉強笑道︰“胡大俠過獎了。”

    胡鐵花目光灼灼,瞪著他的臉,微笑道︰“據在下所知,縱然在昔年華山劍派全盛時,能將這一招“驚虹貫日”使便得如此精妙,也不過只有寥寥數人而已,而華山高手劍客中,卻絕沒有“王沖”這個人的,閣下現在總該將真實姓名說出來了吧?”

    王沖訥訥道︰“在下只不過是江湖中的一個無名小卒而已,閣下又何必……”

    胡鐵花不讓他再說下去,大笑道︰“到了現在,閣下還不肯以真面目示人麼?要知道一個人的姓名雖能瞞得住人,但劍法卻是瞞不住人的。”

    王沖沈默了很久,終于長長嘆了口氣,苦笑道︰“在下性命蒙胡大俠所救,實也不敢再以虛言相欺。”

    他語聲又停頓了片刻,才接著道︰“實不相瞞,在下本姓柳,小名煙飛……”

    胡鐵花失聲道︰“柳煙飛,莫非就是昔年華山派掌門真人的收山弟子,華山七劍外,最負盛名的“神龍小劍客”麼?”

    柳煙飛慘笑了笑,唏噓嘆道︰“歲月催人,昔日的小伙子,如今兩鬢也已斑白了。”

    胡鐵花目光閃動,瞟了石駝一眼,道︰“閣下既是柳大俠,他……”

    柳煙飛像是已下了很大的決心,一字字道︰“也就是我的大師兄皇甫高。”

    胡鐵花聳然動容,道︰“難道竟是“華山七劍”之首,俠義之名,傳遍八州,天下武林中人莫不敬仰的“仁義劍客”?”

    柳煙飛黯然道︰“正是。”

    胡鐵花又瞧了那“石駝”一眼,只見也目光茫然直視著遠方,仍然似乎什麼也沒有瞧見,什麼也沒有听見。

    這昔年風采飛揚的名劍客,怎會孌得如此模樣?胡鐵花也不禁為之黯然長嘆,忍不住道︰“那石觀音究竟和皇甫高大俠有什麼仇恨?要害得他如此慘?”

    柳煙飛嘆道︰“此中曲折,說來話長,非但皇甫大哥被她害得身成殘廢,我華山派數百年的基業,也就是斷送在這……這惡魔手里的。”

    胡鐵花默然半晌,緩緩道︰“現在,你總算已找著他了,你又想怎麼樣呢?”

    柳煙飛垂首道︰“我……我……”

    他語聲哽咽,目中似已有熱淚將奪眶而出。

    胡鐵花忽然握住他的手,大聲道︰“你難道不想報仇?”

    柳煙飛喃喃道︰“報仇……報仇……”

    他重復著這兩個字,也不知說了多少遍,目中終于流下淚來,忽然重重摔脫了胡鐵花的手,嘶聲道︰“你可知道我皇甫大哥為何自甘淪落,與駝馬為伍?”

    胡鐵花嘆道︰“找也早已看出,他必有難言的隱痛。”

    柳煙飛道︰“他隱姓埋名,忍辱負重,為的就是不願復仇。”

    胡鐵花怔了怔,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柳煙飛道︰“只因他知道以我們之力要想復仇,實無異以卵擊石,他不願我華山一脈就此斷送,也不忍令華山弟子全都死盡死絕。”

    琵琶公主已走了過來,此刻忽然道︰“華山弟子,現在難道還有活著的麼?”

    柳煙飛淒然道︰“所存實也無幾了。”

    琵琶公主冷冷道︰“哦!原來還有幾個,我卻以為早已死光了。”

    柳煙飛面上變了顏色,嗄聲道︰“你……”

    琵琶公主卻不讓他說話,冷笑著接道︰“昔年“華山七劍”縱橫江湖,是何等的威風,何等的光采,江湖中人提起“華山派”三個字,推敢不退避三分,就連我這化外小民,也已久慕華山風采,但現在……”

    她搖了搖頭,嘆息著道︰“但現在江湖中人卻已幾乎忘記武林中有過“華山派”這名字了,華山弟子就算全都活著,又和死了有什麼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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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0 16:13:42
第29章 畫眉鳥


    柳煙飛就像是被人重重打了個耳光,臉上每一根肌肉都顫抖起來,滿頭大汗如雨點般滾滾而落。

    琵琶公主悠悠道︰“男子漢大丈夫,與其荀延偷生,倒不如光榮戰死,你說是麼?”

    柳煙飛跺了跺腳,嘶聲道︰“柳煙飛何懼一死,但死也要死得有價值,若只是去白送性命……”

    琵琶公主打斷了他的話,道︰“你覺得自己不是石觀音的對手?”

    柳煙飛道︰“普天之下,能和他一較高下的人,只怕還不多。”

    琵琶公主嘆了口氣,道︰“只要你能帶我們找到石觀音,我們倒不惜為你拚一拚命,但你既……既然不敢,那也只好算了。”

    柳煙飛面上一陣青一陣白,忽然咬了咬牙,轉身奔到皇甫高面前,拉起他的手,撲地跪了下來。

    只見柳煙飛滿面痛淚,在皇甫高掌心不停的劃著字。

    皇甫高像是忽然大蒺_來,一腳將他開。

    但柳煙飛卻又爬過去,皇甫高身子發抖,一雙空洞的眼楮里,竟有兩行眼淚,緩緩落了下來。

    又過了半晌,柳煙飛忽然長身而起,嗄聲道︰“兩位真的要陪我兄弟去找石觀音?”

    胡鐵花立刻道︰“自然是真的。”

    柳煙飛道︰“縱然有去無回,也在所不惜?”

    胡鐵花大聲道︰“胡某難道是貪生怕死的人麼?”

    柳煙飛仰天長長吐了口氣,道︰“好,既是如此,兩位就隨我來吧!”

    一片石峰,平地拔起,大地至此,似已到了盡頭,皇甫高到了這里,手腳都似乎已在微微顫抖起來。

    胡鐵花極目四望,不禁動容道︰“好險惡的所在,莫非已到了地獄的入口?”

    柳煙飛嘆道︰“不是地獄的入口,這里就已是地獄。”

    也沉聲接著道︰“群山之中,有處秘谷,石觀音就住在那里,我皇甫大哥也就在那里受盡了非人所能忍受的折磨。”

    胡鐵花眼楮里發出了光,捏緊拳頭,大聲道︰“現在他報仇的時候已經到了,咱們沖進去吧?”

    柳煙飛道︰“但這石峰之間,道路迂回,住按交錯,而且窮極生克變化,咱們若是就這樣撞進去,只怕永遠也無法走進這迷谷。”

    琵琶公主著急道︰“那.……那怎麼辦?”

    柳煙飛道︰“只望到了晚上,風向能改變。”

    琵琶公主又忍不住道︰“為什麼要等風向改變?”

    柳煙飛嘆道︰“我皇甫大哥耳目俱已殘廢,所以後來石觀音已將他看得和死人無異,對他絲毫不加防範,誰知他出入這迷谷幾次之後,便已憑著一種特異的觸覺,將谷中道路的生克變化,俱都默記在心。”

    琵琶公主道︰“所以他才能摸索著逃了出來,是麼?”

    柳煙飛道︰“正是。”

    琵琶公主道︰“那麼,這和風向又有什麼關系叩.”

    柳煙飛嘆道︰“一個又聾又啞又盲的人,要分辨出力向,並不是件容易事,他需要倚靠許多種因素,風向,自然就是許多種因素之一。”

    琵琶公主嘆道︰“我明白了,他逃出來的那天,吹的風和現在不一樣,生怕感覺上有了差異,就會將方向走錯,是麼?”

    柳煙飛道︰“不錯,在那迷谷之中,只要走錯一步,便是萬劫不復的了。”

    胡鐵花抬頭仰望著天色,著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這見鬼的風向才能改變?”

    琵琶公主道︰“沙漠上,白天和晚上吹的風,往往是不同的。”

    柳煙飛道︰“不錯,到了晚上,風向說不定就會改變了。”

    胡鐵花道︰“它若偏偏不變呢?”

    柳煙飛嘆了口氣,道︰“它若不變,咱們就只有等著。”

    幸好胡鐵花的運氣並不錯,入夜時風向果然已改變,由東南變為西北,寒氣也自西北方卷了過來。

    石駝以劍點地,當先而行。

    他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緩慢,十分慎重,像是生怕一步踏錯,便將永生沉淪于萬劫不復的鬼獄。”

    但片刻後,他們還是走入了石峰群中。

    無星無月,大地漆黑得好像已被裝在棺材里。

    胡鐵花幾乎什麼都瞧不見,心頭也沉重得透不過氣來。

    但他也知道,越黑暗,反而對皇甫高越有利,因為在這樣的黑暗里,有眼楮的人,行動反而不如瞎子方便。

    皇甫高還是走得很慢,但卻是不停的在走,行動就像是貓一樣,幾乎完全沒有任同聲音發出來。

    其實,這時狂風怒號,縱有腳步望發出,別人也不會听見,別人若有腳步聲發出,也們自然也不會听見。

    只有皇甫高,他不用听,也能感覺得出。

    就在這時,他像是忽然感覺到有了警兆。

    他猝然一回首,身子已伏了下來,貼在石壁上,此時此刻,大家已都唯他馬首是瞻,立刻也跟著緊張起來。

    胡鐵花掌中緊握著他自黑衣大漢手里奪過來的刀,悄悄繞過皇甫高,貼身在石壁上,屏息靜氣的等著。”

    無邊的黑暗中充滿了殺機。

    胡鐵花就像是一匹在等著擇人而噬的惡狼。

    過了半晌,山峰那邊,果然隱約傳來了人的呼吸聲,胡鐵花掌心沁出汗,刀握得更緊。

    呼吸聲漸漸近了。

    胡鐵花閃電一刀砍了下去,也幾乎已將全身力氣,都用在這一刀上,這一刀的快與狠,只怕很少有人能躲得開。

    也存心要將對方的頭顱一刀砍成兩半。

    他自然永遠也不會想到,這一刀砍的竟是楚留香。

    楚留香本來也許也走不到這里的。

    幸好他們在最危險的關頭,沒有遇上石觀音,也沒有遇上石觀音其他的弟子,竟偏偏遇上了曲無容。

    “……就憑你們三人這樣子,也想走得出去麼?”

    這句話正是曲無容說出來的。

    她一身都是雪一般的白,斷臂用白綾懸著,面上也蒙著雪白的絲巾,使人但能看見她絕美的風姿,而忘卻了她臉上丑陋的傷痕。

    楚留香、姬冰雁、一點紅,三個人張大了眼楮瞧著她,誰也不敢說話,誰也不知道她將要怎樣。

    只要她一聲呼喚,他們三個人就走不成了。

    但曲無容居然也是靜靜的瞧著他們,沒有開口。

    一點紅忽然道︰“我說的,你听見了?”

    曲無容道︰“哼?”

    一點紅道︰“你走不走?”

    曲無容冷笑道︰“你明知自己逃不出去,想要我帶路麼?”

    一點紅瞪眼瞧她半晌,忽然縱聲狂笑起來。

    一個終年面上不見笑容的人,居然會大笑,這本是件非常令人感動的事,只可惜他笑得太不是時侯,笑聲若驚動了石觀音,這笑的代價就是三條命。

    姬冰雁怒道︰“你是不是想以死來向她表明心跡?但我們可犯不上這樣,她對我們無論怎麼想,無論將我們看成怎麼樣的人,我都不放在心上。”

    一點紅驟然頓住笑聲,道︰“好,你們走吧!我不走了。”

    也竟用出也剩下的全部力氣,拚命一推,掙開了那縛著的腰帶,自姬冰雁背上滾落了下來。

    楚留香動容道︰“你……你這是何苦?”

    一點紅道︰“少了我,你行動也方便些。”

    楚留香跺腳道︰“但我又怎能將你留在這里?”

    一點紅淡淡道︰“我從未覺得性命很珍貴,隨時都在準備著死的。”

    他戛然頓住語聲,那冷漠的神情,卻很像在對曲無容說︰“我絕不會為了求生而騙你的,你若是這樣想,非但看輕了我,也看輕了你自己。”

    曲無容蒙面的絲巾彷佛濕了。

    這比冰還冷的女子,難道也會淚流滿面?她忽然取出個小瓶子,拋給楚留香,扭轉了頭,嘎聲道︰“這是解藥,你們都走吧!”

    楚留香卻嘆了口氣,道︰“姑娘現在才讓我們走,已太遲了。”

    曲無容道︰“為什麼?”

    楚留香嘆道︰“紅兄的脾氣我知道,他說過不走,就絕不走的,他不走,我們兩個人難道能走麼?”

    曲無容道︰“他……他還想怎麼樣?”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緩緩道︰“他已表明了心跡,姑娘若相信他,就該和咱們一起走,也若知道姑娘已不再對他有所懷疑,自然也就會走了。”

    曲無容道︰“我……不能走。”

    她不但聲音顫抖,身子也劇烈的顫抖起來。

    楚留香道︰“這里還有什麼值得姑娘留念之處?”

    曲無容沒有答話,似已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突听一人大喝道︰“你們四個,誰也休想走。”

    一個紫衣少女,不知同時竟已在長廊盡頭瞪著他們,楚留香、姬冰雁,縱然鎮定,也不禁為之失色。

    曲無容失聲道︰“四妹你……”

    紫衣少女打斷她的話,冷笑道︰“誰是你的四妹,你這不要臉的丑丫頭,平時一面孔假道學,誰知一瞧見男人就昏了頭,難道你忘了師父會怎樣對你?”

    曲無容反倒鎮定下來,淡淡道︰“但你也莫忘了,師父現在並不在。”

    紫衣少女怒道︰“師父不在又怎樣,憑咱們幾十個姊妹難道遠對付不了你們?”

    她的手在牆上一按,立刻便有一陣震耳的鈴聲響了起來。

    楚留香知道鈴聲一響,石觀音門下弟于必將傾巢而出,這些少女武功俱都不弱,而且顯然每個人都有一兩著石觀音秘傳的殺手,憑他們四人之力,要對忖這些少女們,勝算實在不多。

    何況姬冰雁和一點紅現在簡直連出手之力都沒有。

    姬冰雁現在剛吞下去解藥,悄聲問道︰“這藥要多久才能發揮效力?”

    曲無容道︰“多則一個時辰,少則半個。”

    姬冰雁嘆了一口氣,無話可說,對方片刻就要來了,也氣力縱能在半個時辰內恢復,又有什麼用。

    他已將剩下的解藥遞給一點缸,一點紅也沒有拒絕,只嘆這兩個當代武林的絕頂高手,縱然服下了解藥,也只有等著听憑人來宰割。

    鈴聲還在響著。

    紫衣少女厲聲笑道︰“你們此刻若是束手就縛,也許還可受些活罪,否則……”

    曲無容冷冷道︰“你再說一個字,我就先宰了你。”

    紫衣少女臉色發青,卻真的不敢再說一個字。

    姬冰雁忽然道︰“楚留香,你今天還不肯殺人麼?”

    楚留香搖了搖頭,微笑道︰“我若要殺人,早就殺了,何必等到今天。”

    姬冰雁冷冷道︰“但今天你不殺人,別人就要殺你。”

    楚留香嘆息道︰“今天我就算殺人,只怕也還是難免被人殺的。”

    連楚留香都說出如此氣的話來,事態之凶險,可想而知,姬冰雁也知道,他們實在連一分勝算也沒有。

    一點紅忽然道︰“是我害了你。”

    也這話雖然沒有指名,但誰都知道他是在向什麼人說的。

    過了半晌,曲無容終于冷冷道︰“你不珍惜自己的性命,我難道很珍惜麼?”

    一點紅道︰“很好。”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甚至連看都沒有互相看過一眼,但兩人卻就這樣已將自己的性命交給了對方。

    楚留香也曾見過不少多情的男女,也曾見過各式各樣不同的愛情,卻還未曾想到世上竟有他們兩人這樣的。

    這一份奇特的感情,雖是那麼淡漠,但在這生死一發的危險中,看來抑分外強烈,分外令人感動。

    只不過這究竟是甜是苦,恐怕連他們自己也分不清了。

    忽然間,兩個少女自長廊盡頭狂奔而來。

    她們竟是完全赤裸著的,身上還沾著水珠,顯然就是方才在沐浴的那兩個。她們明明已被楚留香點住了穴道,此刻的來勢卻疾如狂風。

    楚留香又驚又奇,紫衣少女皺眉輕叱道︰“警鈴雖急,你們至少也該先將衣服穿上呀!”

    叱聲未了,赤裸的少女已奔到楚留香面前,面對著她們豐滿成熟的青春胴體,三個男人正不知該如何是好。

    誰知這兩個少女剛奔到面前,就無聲無息的倒了下去,像是有一只無形的巨手,迎面給了她們一拳。

    這變化不但使得紫衣少女面色大變,楚留香等人也吃了一驚,只見她們自背脊至足踝,都仍是光滑完整的。

    曲無容忍不住翻過她們的身子,也瞧不出有任何傷痕,但一張瞼,卻已變成紫色,一絲鮮血,從嘴角緩緩流了出來。

    再著她們的脖子上,竟有一圈很細的紅印。

    曲無客機伶伶打了個冷戰,失聲道︰“她們莫非是活活被人勒死的。”

    楚留香皺眉道︰“看來只怕是如此。”

    姬冰雁道︰“既然已被勒死,怎麼還能奔來這里?”

    楚留香沉吟著道︰“勒死她們的人,用的手法很妙,而且也算準了力量,存心要她們奔到這里後再斷氣。”

    他似乎忽然發現了什麼,一面說著話,一面俯下身去,扳開那少女緊握的手掌,取出一張翠綠色的紙。

    曲無容道︰“是誰勒死了她們?為什麼遠要她們奔來這里?”

    楚留香眼楮凝注那張紙,臉上的肌肉,似乎在抽搐,過了羊晌,才長長吐出口氣,一字字道︰“這只因那人要將她們的死送給我。”

    曲無容失驚道︰“將死送給你!你………你……”

    楚留香苦笑著將那張翠綠的紙遞了過去。

    只見上面竟寫著︰

    楚香帥笑納︰

    畫眉鳥敬贈。

    紫衣少女雖未看見這張紙,但也不禁全身汗毛直豎,滿頭汗出如雨,忽然轉身狂奔出去,大呼道︰“來人呀!來人……”

    她身形眨眼就轉過長廊,瞧不見了。

    只听她呼聲突然中斷,接著她身子竟又退了回來。

    楚留香等人忽也緊張起來,只見她腳步一步步向後退,竟一直快退到楚留香他們面前,始終也沒有回過頭。

    曲無容只覺得手腳發冷,嗄聲道︰“你……”

    一個字才說出口,紫衣少女竟已仰天跌倒。

    只見她滿瞼俱是鮮血,鼻梁正中竟赫然插著一柄翡翠雕成的小劍,劍柄上也瓢著張翠綠色的紙。

    紙上竟也寫著︰

    楚香帥笑納︰

    畫眉鳥敬贈。

    大家面面相覷,竟沒有一個人說得出話來。

    翡翠脆而易折,鼻梁卻是最是堅軔,這“畫眉鳥”竟然以翡翠制的劍擲入別人的鼻梁中,這份腕力又是何等驚人。

    楚留香忽然道︰“朋友屢賜厚贈,為同不肯相見?”

    話聲中,人已輕煙般掠了過去。

    曲無容等人緊緊相隨,轉入另一長廊,但見楚留香臉上發白,動也不動的站在那里,竟像是被嚇呆了。

    自他腳跟開始,每隔兩步,就倒著一具少女的體,這條數十丈的長廊,竟擺滿了身。

    數十具身整整齊齊地擺著,就像是陳列什麼貨物一樣,這景象的詭秘恐怖,無論誰見了,都難免毛骨悚然。

    曲無容倒底是個女人,這些死去的少女,倒底曾經是她的同伴,她只覺兩腿發軟,已暈了過去。

    姬冰雁也幾乎忍不住要吐了出來,也雖然心腸冷酷,但這一生中,卻也從未見過這麼多死人就連手下從來不留活口的中原一點紅,也似駭呆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楚留香才長長吐出口氣,長嘆道︰“這畫眉鳥好辣的手。”

    姬冰雁喃喃苦笑道︰“他知道你不殺人,所以就替你殺了,只不過……他實在未免殺得太多了些。”

    只見這些少女,有的頸上紅印宛然,是被勒死的,有的血肉模糊,是被刀劍所傷,有的一顆頭,軟掛在一邊,是被擰斷了脖子,有的口吐鮮血,是被人以重手法擊斃,有的被割下舌頭,有的被挖去眼楮……

    這“畫眉鳥”竟似覺得殺人是種很有趣的享受,很有趣的娛樂,竟想出各種方法,殺人。

    每個被他殺死的少女,身上都有張翠綠的紙︰

    楚香帥笑納︰

    畫眉鳥敬贈。

    姬冰雁苦笑道︰“畫眉鳥,畫眉鳥……想不到殺人不眨眼的魔王,竟取了個如此可愛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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