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Loeva]春光裡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211
匿名  發表於 2011-5-4 18:25:02
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三十章 鬧劇

  次日一大早起來。卻是個陰天,寒風刮得人直打哆嗦。春瑛全家換了低調的舊布衣裳,拿著包袱雨傘打算出門與王家人會合。小虎早在昨天晚上就由二叔帶回家去了,過兩天就送到秋玉那裡去,因此路家人只需拿好自己的行李,倒也不算累贅。

  路媽媽屋裡屋外地再看了個遍,摸了個遍,心裡難受得很,又哭了。春瑛見狀便勸她:「娘,別傷心了。將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興許咱們還能再回來呢?」見母親不理會,便賭氣道:「咱們家搬回來也就是幾年功夫,以前的舊房子還住了幾十年呢,當初搬離大院時,也不見你有這麼傷心。」

  路媽媽啐了她一口:「胡說!那能一樣麼?!」再摸一摸那曾經擦了無數遍的八仙桌,還有用了十多年的紡車,哽咽道:「這一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見到了……」

  春瑛嘀咕:「平時還總是說桌子紡車就了要換的……」路有貴看了她一眼,她便閉了嘴,過一會兒才道:「再不走,叫那些人拿住了把柄,打壞東西還是小事,娘難道不怕他們當著眾人的面就把我們罵得下不來台?」

  路媽媽聞言,扭捏了一下,便收了眼淚,抱著包袱,一步三回頭地出了門。

  路有貴昨晚上打聽到,今日負責押送的是太太一個陪房的兒子,姓安名四奎,與王家有些嫌隙,正是當年太太安氏曾有意將南棋許配過去的那名後生,今年二十有三了,也沒有正經差事,不過是帶著跑跑腿,遞個話,因他嘴巴伶俐,又會奉承,太太反倒覺得他能幹,時常交待他辦些不方便叫侯府僕役插手的事。

  這安四奎性情有些狂妄,又吃酒賭錢無所不沾,除了與他臭味相投的幾個狐朋狗友或是底下巴結討好的人,別人都遠著他的。自從南棋拒了親事,又嫁了別人,他便認定了王家人瞧他不起,故而深恨王家。安氏本來只是要將春瑛和十兒兩個丫頭攆走。吳家媳婦等人進言搬走了路加夫妻,這安四奎卻把十兒一家子都弄走了,若不是安氏顧慮到兒子的面子,只怕其他姓王的都要吃掛落。

  春瑛一行遠遠便看到王家院門口圍了一圈人,正覺得疑惑,走得近了,才發現路面上散了一地的包袱箱子,裏頭的女子衣裙與梳妝用具都露出來了。一個後生帶著幾個賊眉鼠眼的家丁,抓著根棍子戳戳翻翻的,見到有值錢東西便一邊罵一邊往自己身上揣,偶然有人拎起一件小衣,還猥瑣地聞一聞,嬉笑著擠眉弄眼。鄰近的院門裡頭,隱隱傳出女孩子哭泣的聲音,還有婦人咒罵的話。

  圍觀的人都指指點點,卻又敢怒不敢言。

  春瑛心中又驚又怒,忙拉住了父母,不讓它們靠過去。路媽媽氣憤地道:「這是做什麼?!從沒聽說過有這種事的!」路有貴沉著臉色,拉住旁邊滿面氣憤的一個王家人問:「管事們都到哪裡去了?!那人做這種缺德事,就沒人來管管?!」

  那王家人憤道:「人都死光了!有誰來管?!等著瞧吧,三少爺回來了,我們必是要上告的!這簡直就是打三少爺的臉!」

  圍觀的人群裡忽然爆發出一聲嚎哭,將眾人都嚇了一跳,顧著聲音望去,原來是十兒的爺爺出來了。只見他一邊嚎一邊叫道:「太爺!太爺!你怎麼去得這樣早啊!瞧如今這府裡都是什麼人在當家!幾輩子的老子死的死,賣的賣,剩下的幾個都要往那見不到人的地方去了!倒是那些外姓的奴才,下做黑心秧子,也不知道仗了誰的勢,討了誰的好,便敢在您的眼皮子底下作威作福!太爺呀,您的政經孫子,都叫人爬到頭上去了啊!!!」嚎完了,又哭起老太太:「這麼大年紀了,身上又不好,還要為這些黑心秧子生氣。老太太,您可千萬要保重身體,長命百歲呀!!!」

  這位王大爺,原是夜裡打更的,幹了幾十年,有一把好嗓子,放開了嚎,便嚷得街頭街尾都聽到了,人人都圍過來看熱鬧,私下議論不已。

  那安四奎見狀,氣得一揚棍子:「老不死的!你是嫌命長了是不是?!當心我一棍子下去,就叫你去見閻羅王!」

  王大爺卻一把躲過身邊某位圍觀群眾手中的掃帚,將他的棍子擋了回去,吹鬍子瞪眼地道:「你這臭小子,也敢在你王爺爺面前拿大?!你王爺爺侍候太爺的時候,連如今的侯爺都要客客氣氣地跟我說話,你是哪個檯面上的人物?就敢朝我舞刀弄棒的?!」

  安四奎氣得抬手就要打人,被十兒的父親和叔叔聯手攔了下來,後者又勸父親:「爹消消氣,您年紀大了,犯不著跟這種小人治氣。自有人教訓他。」前者冷笑地指著安四奎道:「我知道你老子娘是太太的陪房,但你也別把事情做絕了!日後如何,誰也說不得准!指不定過幾個月,我們家又起來了。你老子也曾來我們家吃過酒,你做小輩的,還是有點禮數的好!」

  安四奎嗤笑:「你們這幫人就別做夢了!我告訴你!但凡有我一日,便絕不容你們有出頭之日!」然後不屑地瞥了院門內一眼,笑容裡便帶了八分輕佻:「算把你閨女脫光了送到我面前,我也不稀罕!」

  春瑛聽得義憤填膺,這傢伙以為他是誰?!

  十兒在院裡聽見,也收了哭聲,罵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也配!」

  安四奎撇嘴道:「你算什麼天鵝肉?別做夢了!還以為三少爺會救你不成?他若是真想救你,這會子也不會躲起來了。」

  十兒猛地衝出來朝他啐了一口,冷笑道:「別在這裡挑播離間了,我早打聽過,三少爺昨兒去了靖王府,還沒回來呢!他要是知道了,一定不會坐視不管的!你別把自己當成是寶貝!你難道還能跟三少爺比?!」

  「死丫頭,還嘴硬?!」安四奎磨牙,「我告訴你,我可是太太的人!你不過是三少爺跟前一個小丫頭,難道三少爺還會為了你違太太的意?!」十兒一愣,那安四奎打量她幾眼,不懷好意地笑笑,便要伸手摸上來:「我勸你,還是乖乖的……」

  春瑛將包袱塞給母親,手裡拿著把青油傘,便上前將那安四奎擋開,冷冷地道:「安小哥,有些話,還是不要說出來的好!這裡是什麼地方?也是你能混說的?!」

  安四奎冷不防被人插了一扛,有些惱怒,見又是個年輕丫頭,便輕佻地笑笑:「爺怎麼不能說了?你是誰家的閨女?瞧著倒比王家丫頭還水靈些。」伸手又要摸過來。

  春瑛再依傘擋開,柳眉豎起:「照你這麼說,難道太太還下令要你當街打翻人家的箱籠包袱,打人罵人,調戲三少爺的丫頭不成?!你果真這麼說了,就該打嘴了!太太是什麼人?堂堂慶國侯夫人!怎會命人做這種不入流的伎倆?!分明是你假借太太的名頭,古意在這裡胡作非為,被敗壞太太的名聲!」說罷掃了四週一眼,「總管大人在哪裡?!各位管事在哪裡?!當家主母的名聲都快被毀盡了,怎的還沒人出來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

  安四奎惱羞成怒,發狠道:「死丫頭,你找死是不是?!」

  「還不知道是誰在找死呢!」春瑛冷哼,「你也不睜開你的狗眼仔細瞧瞧,這裡是什麼地方?!你當這後街上住的,就只有家生子兒麼?!李氏族中各支各房的爺們奶奶們還在呢!你大清早地在這裡鬧事,可有把李是一族放在眼裡?!」

  「呸!什麼李氏一族?!跟我什麼相干!」安四奎一時罵順口了,也沒留意春瑛說的是什麼,卻有人聽不下去了,揚聲道:「你自己做了李家的奴才,卻連自己的主子姓什麼都不知道了麼?!」又有旁人嗤笑:「你說錯了,他原是安家的奴才,跟咱們李家可不相干!」「既與李家不相干,他在這裡耍什麼威風呢?我們李家的奴才,是隨便讓人糟蹋的麼?!」

  諸如此類,種種非議之聲,此起彼伏,聽得安四奎滿腹怒火,與那些人對罵起來。路有貴擠過來跟王家人打招呼,春瑛便握住了十兒的手,十兒才受了委屈,眼圈兒還在發紅,卻已不再生氣了,只拿看死人的眼光瞥安四奎。

  「都在這裡鬧什麼?!」人群外圍傳來一陣怒吼,眾人忙讓開通道,一個五六十歲管事模樣的老人背著手,十分有氣勢地走了進來,春瑛認得他是東府的徐總管,與十兒對視一眼,齊齊地施了一禮,口稱「徐總管好」。王大爺顫幽幽地走過去作揖。

  徐總管忙扶住他,和氣地安撫了幾句,才冷冷地轉回頭,盯著安四奎:「既是大太太吩咐你辦事,老實辦就是了,搞這許多花樣做甚?!倒鬧得人人皆知,害得你家太太的名聲都壞了!」

  安四奎知道他身份,卻也沒怎麼放在心上,漫不經心地道:「徐老爺子,這是我們侯府的家務事兒,您是東府的大總管,還是別多管閒事的好。」

  徐總管不怒反笑:「你老子到我跟前,還要做揖問好呢,你是什麼東西?!敢用這口氣跟我說話?!」

  安四奎撇開頭:「得了!您老就別擺總管架子了,你家主子不在家,你這個總館就該夾緊尾巴做人,免得得罪了一族裡的主子,到頭來,什麼臉面都沒了!」

  徐總管臉上的笑意更濃了:「聽起來倒像是我主子在教訓我……」說罷臉色一變。「什麼東西!李家的事,幾時輪到你姓安的插手了?!別拿親戚二字壓我!前幾年我們老爺太太在京裡時,安家太太巴巴兒地上門來說了一車子的話,卻是想問我們太太借五百兩銀子過年!說好中秋前還上,如今過了三個中秋,還不見影子呢!偏上個月,安太太又來了,在堂上跟我打了半天的官司,卻只是為了討幾兩燕窩吃!我真不知那是哪門子的親家太太!您太太怎的就不理一理?不過是幾兩銀子的事兒,助一助也沒什麼要緊,何苦叫人看了笑話?!想那范家的老太太、太太、奶奶們,每年打發人上經送年禮、節禮,可是從來就沒漏過我們東府!這才是大家風範呢!你要是不爭氣,拿原話報給你太太去,我倒要看看,她要怎麼罰我!」

  安四奎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聽得周圍眾人的低笑聲,更加羞惱了。徐總管也不理他,逕自回頭盯著春瑛和十兒看了幾眼,又問春瑛:「你是哪家的閨女?姓路還是姓王?」

  春瑛答道:「我是路家的,路春瑛。」頓了頓,又福了一禮:「多謝徐總管助言。」

  徐總管擺擺手,又朝路有貴笑笑:「你倒是個有福氣的,這閨女不是個隨意讓人欺負的,將來想必有她的造化。」

  路有貴笑了笑,作揖道:「不敢,只盼著她這輩子平安就是了,我還怕她脾氣太大了呢。」

  徐總管笑了,轉頭安慰了王家人幾句話,便招手叫了個小廝來:「小堂,你跟著王路兩家人上路,到了莊上,看著他們安頓好了,再回來。若是有人欺負他們,計回來告訴我。」

  安四奎涼涼地在後面道:「告訴了你,你又能怎麼樣?」

  徐總管只是回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敢跟一族裡的主子作對,難道還辦不了你?前兒你賭錢輸了一百兩銀子,欠條可是在我們府裡呢,若是我送到侯爺跟前,不知侯爺怎麼說?」

  安四奎臉色一下就變了,他打著太太的名頭,的確可以在府裡橫行,但侯爺一發話,太太說什麼都不敢吭聲的。咬咬牙,他恨恨地罵手下的家丁:「傻愣著幹什麼?!多早晚了?!再不啟程就來不及了!」

  幾個家丁面面相覷,又被他罵了幾句,才行動起來。王家人飛快地拾起行李整理好,又不知從哪裡找來兩架舊馬車,扶王大爺坐了一輛,又讓女眷坐了另一輛。整個過程非常迅速俐落。徐總管笑著點頭:「果然不愧是王家人。」拍了小旁一記,才施施然地去了。小堂看了安四奎一眼,笑著問:「安爺,您不走麼?」安四奎暗暗磨牙,大聲哄走了圍觀的人群,才一揮手,示意出發。

  馬車慢慢地走著,春瑛掀起簾子四處張望,疑惑胡飛怎麼沒來?心裡忽地一跳,又覺得臉上發熱,突然聽到十兒在旁邊道:「那徐總管可真威風!可惜了,他為什麼不是咱們侯府的總管?」

  春瑛心中一動,腦海裡飛快地閃過一個念頭。
匿名
狀態︰ 離線
212
匿名  發表於 2011-5-4 18:25:17
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三十二章 母子之間

  李攸斜眼盯著點染。慢慢地喝了口茶,冷笑一聲:「你這兩天裡回家四五回了,就打聽到這些?」

  點染抹了把冷汗,小心地道:「三少爺您在王府,小的一心只想著侍候您呢!雖說……您和周爺幾次遣了小的回來拿書冊衣裳,可您要得急,小的來去匆匆,也不曾留意府中有什麼新聞……」沒敢把春瑛曾經找他求見三少爺的事說出來,只將方纔打聽到的眾人議論的話說了幾句:「聽媽媽們說,太太是忽然叫了原先侍候過霍家表姑奶奶的丫頭去的,接著又傳了小陳管事兩口子,後來太太有事出去了一趟,回來時在院裡聽吳家的說了幾句話,又問了茶房一個叫杏紅的小丫頭傳話——這杏紅原本也是侍候表姑奶奶——這進屋後便發了火,連小陳管事都挨了罵……後來不知怎的,就把十兒姐姐和春瑛兩個拉出去打板子了,春瑛又拉扯上了曼如姑娘,結果三個人一起打!是侯爺進來說了幾句,才把人放走的。事後太太下令。攆了王路兩家人,但曼如姑娘就只是關起來,並沒有攆走。

  他再偷看李攸一眼,才勸他道:「小的猜想,定是姐姐們惹惱了太太,太太才下令打板子的,不管誰是誰非,已是下了明令,三少爺何苦跟太太賭氣?又不曾重罰,只叫十兒姐姐忍些日子便罷。」頓了頓,又撇嘴:「至於那個春瑛,她又不識抬舉,攆了就攆了,就算不攆,她也是要出去的,何苦費那心思?」

  「放屁!」李攸罵道,「她兩個好不好,都是我的人,叫幾個黑心奴才躥唆幾句,便攆了出府,我居然足足過了一日才知道!臉面都丟到爪哇國去了,你還在這裡說嘴!」

  點染縮了頭,不敢再開口。李攸越想越氣,黑了半日的臉,才道:「方纔我已跟王家人說了,今兒原是他們受了委屈,日後我自然會替他們出氣!但他們也得安份些,別把事兒鬧大,丟我的臉,到時我倒不好護著他們了。他們雖然應著去了,但難保心裡沒有想法。你替我留意著,若他們膽敢起歪念頭,立時來回我!」

  點染心中一跳,忙應了聲,想了想,又問:「那……安四奎那廝今兒早上鬧出來的事……」李攸的臉又黑了:「我管他去死!」

  點染再不敢說了,忙退出房去,走到門邊,又被李攸召回:「你跟王家人說,叫一個身上沒差事的子弟,到大興莊上去一趟,給十兒和春瑛傳話。就說我說的,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我不能明著違了太太的意思,但也不會叫她們白受委屈。這一回暫且忍了,等年下府裡忙起來,我自然會想法子把她們要回來的,讓他們稍安勿躁,就當在外頭玩兒兩天!若有人欺負她們,就記下名兒,回來說給我聽。」又問:「大興莊子的管事是誰?」

  點染想了好一會兒,才答道:「記得從前太太陪嫁的丫頭裡,有一個叫茱萸的,後來嫁了人,她男人如今就管著這莊子,一年進府請兩次安,臘月裡多半也要來的。三少爺應該見過,只怕記不清了?」

  李攸隱隱有些印象:「原來是他?這麼說他原是近著咱們這邊的?那就好,你叫人傳話給他,說是我的意思,不許他欺負人!」

  點染忙應了,退出房來,又擦了一把汗,心想三少爺年紀大了,板起臉來,那氣勢竟比小時候強十倍!就連那心思,也越發叫人難猜了,方纔他對王家人可是一臉懇切的,回過頭卻自己防備人家……點染歎了口氣,心道:還是照著三少爺的吩咐去做吧,自己就少在那裡亂猜了,不過春瑛找過自己的事,可千萬不能叫三少爺知道!

  李攸獨自坐在房內思索,想起曼繻和安四奎以及那一眾「哄騙巴結」自己母親的小人,便氣不打一處來,心裡也有幾分埋怨,周家案子生變,父親又另有要事要忙,他一方面要想辦法應對,另一方面還要安慰周念,心力交瘁,母親還要添麻煩,偏偏這回事情鬧大了,想壓下去都難……

  罷了,橫豎十兒和春瑛並沒有吃什麼虧,先把這件事放一放,等他忙完正事再說吧。

  這麼想著,李攸心情好過了些,便打起精神叫了丫頭來,侍候自己換衣裳、洗漱,囫圇吞了幾塊糕點充飢,便趕到老太太那裡請安。離開了老太太的院子後,他便往母親的院子裡去。

  正院裡一片靜悄悄的,丫環僕婦走路都放輕了腳步。李攸一路行來,察覺有異,見桑兒在廊下坐著,便給了她一個眼色,走到後院避人處。桑兒很快跟了過來,壓低聲音將昨天正院裡發生的事都說了,又道:「侯爺方才來過,為早上安四奎在後街鬧事發作了太太一通,因此太太正傷心呢。」頓了頓,又補充一句:「曼如不大安份,昨兒哭了一夜,今早上趁著太太經過,說了一大通話,具體說些什麼,我因離得遠,聽不大清楚,只隱約聽到什麼為了侯府體面著想的話。」

  李攸揮揮手,桑兒飛快地走了。他重新轉回前面正屋,有小丫頭慌忙掀起簾子讓他進去。他在正堂裡見不到母親,轉了一圈,才看到她在裡間低頭抹淚。

  李攸略一躊躇,退回幾步,才放重了腳步聲。安氏聽見,忙拿帕子擦了臉,抬頭見是兒子,勉強笑笑:「回來了?可吃了麼?昨兒怎的臨時起意在王府坐下了?晚上睡覺可暖和?」

  李攸一邊應著,一邊打量周圍一眼,見沒別人在,才笑著在母親下手坐下,拉著她撒了一會兒嬌,便問:「方纔母親可是哭了?好好的哭什麼?」

  安氏眼圈一紅,忙撇開頭不自然地笑笑:「我還能哭什麼?自然是你父親了……」再擦一擦眼角,她忍不住吐苦水:「好孩子,你給母親評評理。我何嘗做錯了什麼?!你安大哥一向是個伶俐的,知道我受了王家人十幾年的氣,尋著機會,便替我出氣。不知是哪個爛舌頭的,編排了許多難聽的話,竟是挖了個坑叫他跳呢!如今李氏族中,已有幾個族人叫自家婆娘來敲打我了,若不是我攔著,她們還要往老太太跟前去呢!你說這起子人居然拿起長輩的架子給我臉色瞧了!呸!她們算我哪門子的長輩?!平日裡只會巴結咱們家討銀子的,靠著你父親,吃香喝辣、穿金戴銀,如今卻要跟我翻臉!我教訓下人,是我自###跟他們什麼相干!偏你父親糊塗,反倒幫著他們來罵我……」

  李攸心中暗歎,面上卻笑道:「母親,您說得是。祖母身上正不好呢,若是引得她老人家生氣,加重了病情,就是我們不孝了。孩兒並不知道這些都鬧到族人面前去了,卻不好鬧大的,萬一連族長都出面了,卻是打父親的臉。還是把事情平息了吧,母親您多擔待些,賠個笑,也就完了。」

  「憑什麼?!」安氏不服氣,「這事兒明明不是我的錯!你不說幫著你母親,怎的跟你父親一樣,戳我的心窩?!」

  李攸忙賠笑道:「並不是孩兒不幫母親,只是怕祖母知道了,倒罵母親一頓。母親又不能辯解,啟不是吃虧了麼?這又不是什麼大事。父親不過是一時不快,說幾句重話,回頭也就忘了。」

  安氏想了半日,才勉強接受了。李攸又哄了她幾句,見她神色平靜下來,才試探地道:「說起來,安大哥也做得太過了。別說後街還住著許多叔伯長輩,即便都是咱們的家生子兒,不管心裡如何想,也不好當面做得太過的。祖母還在呢,那都是她舊時用過的老人,叫她知道了,一定要算到母親身上來。安大哥這回真是連累母親了!」

  安氏歎道:「他也是替我出氣,你不知道這裡頭的緣故。從前王家人為難我時,你還沒出沒世呢!」

  李攸笑道:「那都是老皇歷了,況且那時得意的,也是從錢的王總管。如今咱們家裡姓王的這幾戶,都跟王總管成仇人了。母親難道不知道,二哥也把他們當仇人了麼?」他拉著母親的手撒嬌:「兒子都把他們收伏了,若是母親還這麼著,豈不是說兒子不中用?護不了手下的人?母親,您就當疼我吧!」

  安氏被他逗笑了:「你這猴兒,這麼大了,還像小時候那般淘氣!你想要人使喚,家裡這麼多人還不夠麼?不然上人市裡買幾十個回來也就罷了。何苦便宜那起子黑心秧子?」

  李攸手上一頓,又接著撒嬌:「兒子就要他們嘛!想想,兒子帶著他們在二哥面前走過,不停地使喚他們,他們還畢恭畢敬地,那多痛快?!」

  安氏伸手往他腦門上一點:「罷了,就依你!若他們不聽話,就來回我。我才不管別人怎麼說呢,立馬兒就把人賣了!」

  李攸暗暗鬆了口氣,玩笑著又撒了回嬌,到臨走時,才狀作無意地問:「我方才進來時,恍惚聽見有人說,曼如又惹母親生氣了?!她又幹了什麼?既然這樣淘氣,索性攆出去乾淨!」

  安氏歎道:「她也是一時糊塗。這事兒你父親發話不許家裡人再提起的,你也別去問了,是誰在議論?回頭我叫人掌嘴去!」她摸了摸兒子身上的衣裳,忙叫人拿斗蓬來,才道:「這丫頭是可惜了,模樣兒好不說,素日服侍一向是盡心盡力的,說話做事也還算伶俐,偏你不喜歡。就這麼放出去,我捨不得,可留她下來呢,又怕她闖禍,因此也煩惱得緊呢。」她揉了揉太陽穴。

  李攸暗暗咬牙,真不知道曼如又在母親面前說了些什麼,居然又叫她哄成了?!他本來還打算放過她的,可她既然無事也要尋些事來,算計他身邊的人,就別怪他心狠了!

  於是他笑道:「母親怎的糊塗了?現如今倒有一個極好的去處,不但她能稱心如意,您也能順心如意!」

  安氏忙問是什麼,李攸問道:「二嫂成日家惹母親生氣,也不知道規矩,偏她仗著娘家和幾分容貌,拿捏著二哥和母親作對。我想著,但凡男子,總是愛色的,二哥因二嫂長得好,便讓她三分,連她的壞脾氣也忍了,若是有一位溫柔體貼的美妾,想必能把他放在二嫂身上的心收回幾分來?我雖不喜歡曼如,卻知道她極會看人神色,也極會服侍人的,她長得又好,索性把她給了二哥,只說是為祖母的病沖喜,抬舉她做個姨娘,孝道為重,想必二嫂也不好反對的。」

  安氏聽了十分意外:「這……也太便宜李敞那臭小子了吧?!況且曼如是你的貼身大丫頭!」

  「她如今是母親的丫頭,嫡母把心愛的丫頭送給庶子為妾,原是一樁美事。」李攸臉上的笑容溫柔了幾分,「母親想想,二嫂那個脾氣,二哥能忍多久?聽說二嫂生氣的時候,連織畫都不許進屋服侍二哥呢!二哥冷了、餓了,只能找花姨娘和二妹妹去,好不可憐。您是嫡母,心疼兒子,誰敢說您不對?」接著壓低了聲音,「若是二哥有什麼異動,有一個信得過的人在他身邊,您也能知道些動靜呀?

  將來等二哥分了家,他的事兒,您也有法子打聽,省得他出什麼妖蛾子……」

  安氏已有幾分心動了,越想越覺得兒子的提議好,只是還有顧忌:「老二才成親幾個月,這時候給他納妾……」

  「橫豎是為祖母沖喜的,再等就沒意思了。再說,梁家那樣可惡,何必給他們臉面?」李攸見母親已經意動,便多加一把火,「母親一直想抬舉曼如,可惜我不愛她那樣兒的,如今不正是好機會?二哥也挺喜歡她,從前還問我討過她呢,只是我沒答應。由此可見,二哥得了曼如,必會寵她的。曼如年紀也不小了,又長得這般容貌,再耽擱下去,就怕她生了不好的心思,沒得叫人生氣!」

  他這話其實是指曼如有可能會使手段爬上自己的床,但安氏一聽,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侯爺曾說過曼如美貌的事來,頓時覺得吞了只蒼蠅般黑了臉:「既然老二喜歡,我便尋機會抬舉了曼如吧!省得你父親總說我不夠慈愛呢!」

  李攸心滿意足地笑了,又撒了一會兒嬌,才告辭而去。安氏吩咐婆子丫頭送他回院,還囑咐道:「今兒晚了,別再到外書房去,免得過了病氣。」

  李攸笑道:「周哥哥如今在家呢,並了怎會在外書房?母親放心。」

  安氏嗔了他一眼:「原先還罷了,如今他是這麼個境況,即便沒有病,你也別去見他了!」

  李攸腳下一頓,只覺得心裡被針刺了一下似的,回頭笑笑,便低頭走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213
匿名  發表於 2011-5-4 18:25:34
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三十三章 探

  走到半路,李攸把跟著的人都趕走了,收了笑容,慢慢地沿著小路走著,只覺得心裡累得慌。

  為什麼對待親生母親,都要使盡心機呢?但凡母親能安份一些,別那麼固執要強,或是在作決定前多為他這個兒子的處境著想,他也能輕鬆一點。

  現在事態還不算太嚴重,父親……目前的精力都在朝堂上,最近范家舅舅似乎在謀求原本屬於霍家的南洋船隊的經營權,並勸說父親從旁協助,父親連周家的案子也沒空多加關注了,對母親縱容下人闖下的禍,應該只是生氣而已。除非李氏族長親自開口,不然父親是不會對母親做什麼的。趁這個機會,要想辦法多勸勸母親,讓她遠離安四奎那種小人,再想辦法彌補她做錯的幾件事,等到父親有空關注家中內務時,事情早已平息下去了,也不至於造成什麼嚴重後果。

  想到這裡,他又歎了幾口氣。那是他的生身母親,他不好說什麼,但有這樣的例子在前,他清楚地認識到,將來的妻子人選一定要謹慎,若不能足夠聰明能幹,至少也要是個賢慧安份不會給自己製造麻煩的女子。

  本來霍家表妹是個好人選,除了稍有些冷淡和左性外,其他都好。家務上也通,只可惜落花有意……

  不行,母親對未來兒媳的要求想必有自己的想法,他不大信得過她的眼光,還是要事先找人去打聽京中差不多人家的適齡女兒的情況,以防萬一——等祖母病癒後,請她老人家做主最穩妥不過了,否則,等母親看好了人選,自己想要反對就費事了。

  母親這樣的性子,明明最是固執自負的,為什麼那曼如就每次都能說服她呢?那丫頭也不是什麼聰明人,不過是貫會做小伏低,又會順著母親的心意說好話罷了。這回春瑛扯上她,想必是那次失火事發了,照理說,母親既然打了她板子,就沒理由會輕易饒了她呀?

  罷了,不管她用什麼花言巧語說服了母親,現在也不過是垂死掙扎罷了。到了二哥手裡,任她在狡猾也是無用的。二哥只種美色肉慾,未必真的對曼如很有興趣,若她不是自己的丫頭,他大概只是嘴上挑播幾句,回頭仍就忘了。即便是二嫂這樣的美人,他也就是當面哄哄,背地裡還不是抱怨個不停?

  李攸不擔心曼如得寵後,會背叛自己母子反助二哥一臂之力,且不說二嫂是個眼裡揉不下沙子的,二哥那人,只要讓他知道當年被趕到山上,有曼如出的一分力,他便絕不會讓她好過!

  李攸暗忖,若曼如能乖乖為母親和他所用,他倒還能仁慈地放她一馬。等母親宣佈消息後,派人去「提點」她一下好了,免得她不甘心,鬧出什麼事來。

  想著想著,他已經回到了浣花軒,立下帶著小丫頭侍候他脫了外衣,換上家常衣裳,胭脂去了鋪床。李攸走到桌邊拿起一本書翻看,不經意地問:「我不在家時,外頭可有人來傳話?」

  立夏忙道:「差點忘了,有個婆子捎了點染的口信來,說是明日出門的人已找到了,另外,藥也送到了。是誰病了麼?」

  李攸手上一頓,歎了口氣,什麼也沒說。

  第二天一早,他給祖母和父母請過安,便轉道去了花園,穿過樹林後的角門往周念家來。棗樹下,三清正用泥爐熬藥,滿院儘是陣陣藥香。

  三清抬頭見了他,又無言地低下頭去。李攸心裡發沉,問:「他可好些了?」三清點點頭,又搖了搖頭:「累,沒精神。」

  李攸暗歎一聲,推門而入,只見周念躺在床上,盯著帳頂發呆,臉熱發著發白。他見狀不由得鼻子發酸:「事情還未到絕境,你何必如此?」

  周念還還轉過頭望他,淡淡一笑,撐起上身,李攸忙過去扶他坐起來。

  坐穩了,周念才道:「罷了,世間之事,原不可強求,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我如今好歹能光明正大地走在路上,比從前已強了許多。」

  李攸聽他說淂豁達,眉間的郁色反倒深了,便勸道:「原是梁太師當了縮頭烏龜,劉戚兩家得意,恪王不甘寂寞,才跳出來鬧事的。只因他拿了一個孝字來壓聖上,聖上才奈何不了他。等他壞了事,誰還會在意他幾句胡言亂語?你十幾年都等過來了,難道還等不得這兩年?」

  周念笑笑,不再提這件事:「昨兒我提過的,春瑛受刑的事,你可幫我問過了?」

  「問過了,她只挨了兩板子,沒什麼要緊。如今一家子都在莊上呢,平安得很,你不必掛念她。」李攸頓了頓,又道,「你還想著她呢,她卻想著出去,倒枉費了你的心意。」

  周念微笑著搖搖頭:「說什麼心意?她曾經救過我,只要她能好好的,我便心滿意足了。昨兒原是我一時慌了,竟把她的事丟開,真真對她不起!」又拿眼盯著李攸,「你也別埋怨她,從前你自己也說過,這孩子與別的丫頭不同,頗有主見,那時你還誇獎過她呢,怎的如今她有自己的主張,你倒惱了?我說句無禮的話,當年她救我,於我有恩,於你們家,未嘗沒有好處,只是貴人多忘事,如今怕是沒人記得了。」

  李攸訕訕地:「這話又從何說起……她怎麼說也是我們家的丫頭……」

  「她當年救我,卻未必是念著對侯府的忠心。」周念道,「她原是待我極好的,不管我是世家公子,還是落魄的家奴,也不管別人怎麼看待我,她一直沒變過……人情冷暖,世事變幻,我這一二日經歷過的,定比先前一二十年還要多,細想之下,越發記起她的好處。若是因為我一時不察,害她受苦,教我如何忍心?我如今病著,又無能為力,只好托給你了,你好歹要保她一個平安才好。」

  「她自然是平安得緊。」李攸忙道,「你別操心這些了,我還要跟你商量你家的案子如何撕擄呢!」勸了幾句,見三清送藥進來,他忙拿本書把藥扇涼了,又督促著周念喝下,才放心離開。

  走在路上,想起周念的話,他頭疼地揉了揉額角。

  不知王家的人出發沒有,還是去一趟,補上給春瑛的口信好了……

  春瑛還沒等到李攸的口信,便先迎來了得到消息後趕過來的姐姐姐夫,以及胡飛。

  秋玉拉著母親的手,哭得眼睛都腫了,哽咽道:「爹、娘,你們放心,我這一回去,就把弟弟接到家裡來。正好我家裡也有孩子在書塾上學,叫弟弟一塊兒去好了,彼此也有個照應。弟弟的日常起居,我自會打理妥當,你們別擔心,若缺什麼東西,就托人送信來,我會盡快辦好送過來的。」又打量房子:「這屋子這樣簡陋,如何住得?晚上風冷麼?到了冬天下雪的日子,可怎麼好?」轉頭對丈夫說:「當家的,你尋幾個人來,替爹娘把這屋頂修一修可好?」

  陸仁義忙道:「方纔卸車上的行李時,我已經托人去找了。恰好莊上有幾戶人家都在串瓦(注),小青瓦、筒瓦與灰泥青灰都是極易得的,等吃過飯我就找人來。」秋玉這下才放下心。

  春瑛問:「姐姐,你來之前,可有到府裡打探過消息?三少爺回家了吧?他怎麼說?」太太做的是錯誤決定,如果侯府其他主人知道了,想必會改正過來吧?

  秋玉答道:「我先是去了二叔家,又到王五叔家打聽了消息。原本還想要進府給老太太請安的,可二門上卻說老太太病著,不能見我。我不甘心,想著叫老太太屋裡的姐妹們知道了,便跟老太太知道是一樣的,托二門上的人捎話請瑪瑙她們見一見,誰知他們還不肯!」她紅了眼圈,「這叫什麼事?!我自打出了府,哪一次回去,是被攔下來的?那起子沒規沒矩的小人!老太太還在呢,她們就敢這樣!」

  春瑛聽說心裡一沉,咬牙道:「他們是故意攔你的吧?知道你是我姐姐,所以不讓你告狀?」

  秋玉低頭擦了擦眼角,繼續道:「難道還有別的緣故?自然是這樣!在二門外聽差的小廝裡,有一個是王家的十一郎。他悄悄兒告訴我,府裡必不讓老太太知道太太攆人的事,叫我別張揚了,免得連累你們。他還說,吳家的哄得太太把綢緞莊子的掌櫃之位給了她兄弟,又有幾個婆子求道太太跟前,把妹妹和另外幾個丫頭出府的名額頂了,還派了她們的女兒補上十兒的缺。三少爺跟前的大丫頭為了這事證鬧不自在呢。」

  春瑛的心情一路下沉。若是出府的名額被人頂了,是不是意味著,她贖身的計畫又要夭折?她咬牙問:「那些人為什麼要頂我的名兒出府?她們不是該想著在府裡多待幾年好撈好處的嗎?!」

  「那些人精著呢。頂了你們名頭的人,都是到了年紀要出嫁的,外頭知道放出府的是侍候過千金小姐的丫頭,名聲好聽,說親時更有體面。哼!她們打的好算盤!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麼材料!」說到這裡,秋玉難過地拉著妹妹的手道,「這回真叫她們算計了,哪怕霍家那邊問起,太太只管說,已經把人放了,又許了人家,霍家人也不好多問了呢。要不,我去找青姨娘說說?」

  「這倒用不上。」站在門外看風景的胡飛忽然插話,「畢竟只是親戚,若是惹惱了侯府的太太,受苦的總是路叔路嬸和春瑛妹子……還有王家人,那位青姨娘不是正經主子,只怕不好插手侯府的家務吧?倒不如另想法子,把路叔路嬸的奴籍消了,才是正經。」

  春瑛跑到門邊去問:「你可是有什麼辦法?!」

  胡飛微微一笑,盯著她說:「這個莊子,真是侯府的產業?」

  「咦?」春瑛怔了怔,不明白他的意思,「那當然了,若不是侯府的產業,太太幹嘛要把我們送過來?」

  胡飛卻只是笑:「這裡固然姓李,只是天下姓李的也多。方纔我聽一位趙嫂子在正屋裡陪王家大爺聊天,有幾句話頗有意思呢。」

  春瑛皺皺眉,上前推他一把:「人家是認真在問你,偏你故作神秘!你再吊人胃口,我就生氣了!」

  胡飛忙笑著討好道:「好好,我不吊人胃口。那位趙嫂子似乎在數落這裡的管事把正經主子擺在一邊,只顧著巴結侯府呢。我想,若這個莊子並非屬侯府所有,莊上的人也就不是侯府家奴了吧?」

  春瑛更糊塗了,索性推開他,往正屋跑去。

  (註:串瓦,北方一種鋪瓦的工藝。)
匿名
狀態︰ 離線
214
匿名  發表於 2011-5-4 18:25:52
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失望與希望

  王家住的正屋裡。王大爺端坐在上,十兒在一旁作陪。趙三嫂正說著莊子裡的八卦,諸如東家的寡婦為兩隻丟失的豬崽跟西家的婆娘吵了一架,帶了兩個兒子跑去祠堂裡哭,族長拿她沒法子,只好叫西家倒賠一隻整豬給她;或是南家的老婆子信了一輩子佛,去年冬天做夢夢到佛祖賜了她一個孫子,結果今春她媳婦果然懷上了,誰知前幾天生出來是個女孩,那婆子硬說是產婆把孫子換走了,天天上人家家裡哭鬧;還有北家的閨女出假時戴了滿頭金花,惹得鄰居家的姑娘艷羨不已,纏著家裡也要打一套,她爹不得已打了一套銅的,那姑娘哭得左鄰右舍都聽見了,等等等等,都是鄉里的趣聞,聽得老人家樂呵呵的。十兒哪裡聽過這樣的事?睜著一雙大眼,滿面驚詫。

  春瑛進門的時候,趙三嫂正在說曹管事的娘子如何管束丈夫,不讓他跟附近鎮上的屠戶吃酒賭錢的事,見有人進來,她忙起身笑道:「昨兒沒來得及細說,這位妹子姓路是不是?聽說你跟十丫頭是一處當差的?」

  春瑛笑著向她道了聲萬福,才道:「可是呢,起初一起在三少爺院裡侍候,後來又一起調到表小姐跟前去了。我和十兒自小就認得,一向要好的。」

  十兒過來拉她坐下:「趙三嫂說了許多有趣的故事,原來這鄉下地方跟我們城裡不一樣的。」

  春瑛道:「自然是不一樣的,別的不說,這莊戶人家,平時往來處事,就不像我們有那麼多忌諱。農家人平日裡說話,都是有一說一的。」

  「這話說得正是呢!」趙三嫂一拍大腿,「我自打嫁來這裡,幾年了,偶爾回娘家走動,最怕的就是跟人說話兜圈子!一句話就能說完的事,非要說上半天功夫!後來我老子娘隨老爺去了任上,城裡的親眷都是隔房的,我便索性不回去了……」忽然想起眼前這幾位就是隔房的姻親,這話說得造次了,忙打了個哈哈,轉而問春瑛:「方纔來的幾位是路家妹子的親戚?我瞧那拉車的馬倒不是尋常貨色。」

  春瑛答道:「是我姐姐姐夫和一位朋友,我姐姐是嫁到外頭人家去的。」躊躇著,不知該怎麼開口問對方莊子歸屬的事,眼珠子一轉,便笑問十兒:「方纔我在外頭聽到趙三嫂說曹管事家裡的趣事,我竟不知他家娘子這樣厲害,昨兒見了,似乎挺溫柔的呀?說來倒奇了,從前在府裡時,倒是從未聽說這曹管事的新聞,不知是什麼緣故?」

  十兒撇嘴道:「這莊子又窮又偏僻,即便有新聞,也傳不到府裡去,不然太太為什麼把咱們扔到這裡來呀?!」

  這話卻跟春瑛預期的反應差太遠了,見趙三嫂沒有動靜,她只好試探地問:「那也沒理由呀?這莊子不是出的上好的桑葚和粳米麼?記得每年夏天老太太送新鮮果子給表小姐時,當中就有桑葚的,我還吃過呢,又新鮮又好吃。想來曹管事本事還不錯,昨兒小堂在時,怎的還說,徐總管想把他撤了呢?就算要撤,也該是太太或陳總管發話吧?」

  十兒眼中浮現疑惑,忙轉向趙三嫂:「嫂子,這是什麼緣故?難不成這曹管事不是歸太太管?這不應該啊!」歪歪頭,「昨兒安四奎那廝,不是叫他表姨爹麼?!」

  趙三嫂笑了笑,答道:「他們倆家原有親,曹家娘子,原本是侯府太太的陪嫁丫頭,跟陪房安順家的是兩姨姐妹。說起來,安小哥的確該叫她一聲表姨。」

  春瑛心中一跳,馬上回想到昨天見曹娘子時的情形,自己是否有說過太太的壞話?

  十兒顯然想到了,跺腳道:「不好!有她在這裡,我們可就再沒法出頭了!只怕還有的是苦頭吃呢!」

  趙三嫂卻渾不在意地擺擺手:「用不著害怕!曹娘子雖是大太太的人,為人卻還算公道,你們不去招惹她,她自然不會為難你們。你們昨兒也見過她了,細想想,她像是刻薄人麼?」

  昨日的曹娘子又低調又和氣,就算聽到安四奎說她們得罪了太太,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應該是個好人吧?她小心地試探道:「果然不像,只是我看她模樣兒性情,想必年輕時也是個美人呢,而且說起女紅頭頭是道的,管理家務也極爽利,細細比較起來,比太太跟前的姐姐們都不差。三嫂方才又說她原是太太陪嫁的丫頭,不知為何會嫁到這裡來?而且……似乎從沒見過她去府裡請安?」

  趙三嫂忽然興奮起來,又拍了一下大腿:「妹子果然是個細心的!你也瞧出不對來了?」

  十兒忙道:「難不成真有緣故?嫂子快說說,她跟太太不是一條心吧?我們得罪了太太,她不會跟我們做對吧?!」春瑛也緊張地盯著趙三嫂。

  趙三嫂得意地挑挑眉,壓低聲音道:「這原是我自個兒冷眼瞧著,再從別人的話裡揣度出來的。曹家娘子,原是大太太跟前的得意人兒,無論是模樣兒、性情、女紅,都是極好的,據說大太太過們幾年都沒喜訊,老太太發話,要她找個人來分擔分擔……」

  十兒插嘴問:「分擔?分擔什麼?」春瑛暗忖,難不成是要納妾?

  趙三嫂滿含深意地看了她們一眼:「女孩兒家別問這個,總之,大太太不樂意就是了,轉頭就把人嫁給了曹管事。那時曹管事在府裡,可不算什麼出挑的人物,熬了十來年,才得了如今這個位子,偏又離城遠!曹娘子吃了半輩子苦呢。聽說那時跟她一起陪嫁來的另一個丫頭,在她出嫁後不到半年,就開了臉,雖說在侯爺那裡不大得寵,但好歹也養了小姐,在侯府裡算得上是半個主子了。曹娘子是個有心氣的,她來了幾年,我就只見她男人回去請安,她卻是從未回過城呢!」

  春瑛與十兒聽了,各有思量。過了一會兒,十兒道:「這後來開臉的丫頭,想必就是蓉姨娘了,她生了三小姐……我覺得,曹娘子長得比她還要好看些。」

  「不但好看些,還會生養!」王大爺忽然插嘴道,「昨兒在曹家,看到曹管事有四個兒子呢!聽說還有個閨女?」

  趙三嫂忙道:「是有一個女兒,八年前才生的,長得好整齊模樣,玉雪團兒似的,也不許外人看見,聽說養在家裡,由曹娘子親自教導呢。他家的廚娘說,光看模樣兒,說話行動,就是一般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也未必有這麼好呢!」

  家生子家庭,偏把女兒教養城小姐的品格,這位曹娘子不知打的是什麼主意?如果是打算把女兒外聘,倒是難得的,只希望這當娘的不會犯糊塗,想讓女兒完成自己「未竟」的事業吧。

  春瑛在心中感歎幾聲,眼角瞥見胡飛在門外無奈地看著自己,才忽然驚覺,自己被人家幾句八卦就移開了注意力,關鍵問題還沒問出來呢!忙對趙三嫂道:「先前我問的事,三嫂還不曾答我呢。為什麼徐總管可以過問曹管事的任職?難不成這個莊子不是侯府的?」頓了頓,「方纔,三嫂說起太太,叫的卻是大太太,這……」十兒驚呼:「對了!我竟忘了,四堂伯不是東府的麼?!」

  趙三嫂笑笑,道:「我們也是東府的人。這處莊子,原就是東府的產業,只是當年老侯爺交給咱們老太爺時,老太爺推了幾次,不得已才收了,原本管事的家人,就沒換過。後來老侯爺去了,侯爺襲了爵,咱們老爺又出門做官,閤家都在任上,這莊子,只是草草查了一遍賬,就走了。他原是信自家兄弟不會坑自己的,誰知大太太管得久了,把這裡都當成自家的了呢?原先管事的人家也換了,曹管事事後來的,有時候行事也不著調。莊上的出產,若是送到侯府去,便也罷了,橫豎咱們東府的主人不在,可他卻將東西賣掉大半,得的銀子送到大太太那裡去了。這叫咱們東府的人怎麼不犯嘀咕?!」

  春瑛聽得咋舌:「就算……就算二老爺一家不在……難到徐總管就不會寫信告訴他?二老爺就不管麼?」

  趙三嫂歎道:「都是一家子,咱們老爺是個厚道人,不想跟兄長起口角呢!我們底下人都看不慣,互相商量了,求過徐總管,可徐總管卻說,只有一處莊子和一間鋪子是這樣,別處的收益卻是按時交過去的,因此老爺吩咐別聲張。

  十兒忍不住抱怨起來了,春瑛卻低頭想了好一會兒,才小心地開口問道:「趙三嫂……若是這麼著,往後這莊子上的東西……還是東府的吧?那人呢?人又怎麼算?」

  趙三嫂不解:「什麼怎麼算?這裡的佃戶只是租地來種而已,算不上是誰的,倒是有幾家管事監工,還有兩府裡犯了錯打發過來的,這些人,自然是本來算誰家的,就是誰家的。你問這個做什麼?」

  春瑛抑不住心中的失望,看了外頭的胡飛一眼,後者也正皺緊了眉頭思索。她只好道:「也沒什麼,你也知道,我和十兒兩家人都是得罪了太太,才被攆到這裡來的,就怕太太不肯放過我們,還要再罰。吃苦我不怕,我怕的是一家人被分開。我聽說東府的主子們是極仁義的,若是到了這莊上,能成了東府的人,太太也就拿我們沒辦法了。」

  趙三嫂聽了笑道:「這可是了糊塗了,哪有這樣容易就能換主人?!」頓了頓,若有所思,「不過……也不是沒法子……」

  春瑛本來還在失望的,聞言眼中一亮:「是什麼法子?!好嫂子。你一定得告訴我!」門外的胡飛也直起身體,側耳細聽。

  趙三嫂笑道:「還有什麼法子?兩府裡的家生子兒,原本就分得不清楚!若是沒差事的,東府的往西府去,西府的往東府去,也是有的。比如十兒妹子,她姐姐九兒就在我門舞小姐身邊侍候的。只是老爺太太不在家,你便是想換主子,也沒法了。」

  春瑛的心情又在低落下去。二房閤家在任上,她是知道的,聽說十幾年都沒回過京城,幾年前回了一次,沒幾個月又走了。整個東府,除了看房子的奴僕,幾乎是空的。若非如此,太太也不至於大膽地吞了東府的收益吧?

  十兒一直在旁邊認真地聽著,時不時看向春瑛,聽了兩人的對話,便略點猜到一點好友的想法了,雖然心下非常驚訝,還是開口勸道:「別擔心,還有三少爺呢,三少爺不會叫我們吃虧的!說不定,過兩天他就會派人捎信來,讓我們回城去了。」

  她糾結的可不是這件事。春瑛看了十兒一眼,勉強笑了笑,陪著再說了一會兒話,便尋藉口告辭出來,悶悶不樂地走向自家暫住的屋子,中途卻住了腳,轉而跑出了院子。

  她沿著小路一直向前跑,越過幾家農舍,便是一大片田地,田地那頭是桑樹林,再過去,便是在莊外了。她只覺得心裡煩悶,想要好好出點汗,把這團煩悶都發洩出來才好,於是一直跑到了桑樹邊,才腳軟地停下了腳步, 一屁股坐在路邊的大石頭上,埋頭喘著氣,又覺得委屈,眼淚說著就掉下來了。

  「別哭,事情總有解決辦法的。」身後傳來胡飛的聲音,春瑛轉過頭,見他微微地喘著氣,顯然是剛剛跟著自己跑出來的,不由得鼻頭一酸,抓住他的袖子,放聲大哭起來。
匿名
狀態︰ 離線
215
匿名  發表於 2011-5-4 18:26:11
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三十五章 探問

  這一哭,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春瑛痛快地發洩了一場。腦子都放空了,才慢慢收了哭聲。

  她一直抓著胡飛的袖子槁榓榚榖,弊彃彄彆胡飛也不在意,只是輕聲安慰著。待春瑛平靜下來瞁瞄睽睮,碞碢碳碪才發現他的袖子早被自己拽成了梅乾菜,上頭還沾了一大攤眼淚鼻涕綱緁綸綢,潃漱漪漵臉刷地紅了,戰戰兢兢地撫著袖角腿膂膈膊,銙銛銘鉸結結巴巴地道:「對……對不起……我這就幫你洗乾淨……秋天風大,很快就乾了……你先穿爹的衣裳行不?」

  胡飛笑了:「如今都快晌午了,等你洗完、晾乾,太陽都下山了,我如何趕得回去?」

  春瑛心中懊惱無比,見他眼角露著促狹的笑意,便賭氣道:「那我馬上去問人鎮上怎麼走,買一匹好料子來,給你做件新衣服賠你,如何?」

  胡飛哈哈兩聲,瞥了她一眼,才歎道:「罷了,跟我有什麼可客氣的?我在外頭幾年,一件衣裳穿十天八天的日子還有呢,這點眼淚算什麼?更何況,咱們小春妹子的眼淚,如此珍貴,我這衣裳能沾上些許,便是天大的福氣了!你若還想哭,再多的眼淚都沒關係,索性讓另一隻袖子也沾上,兩邊對稱了,全當作是衣服料子上的花紋,也不用洗了。」

  春瑛臉一紅,跺腳道:「我是真心要給你道歉賠禮的,你打趣我做什麼?!」

  胡飛賠笑道:「好好好,是我不對,你別惱。」頓了頓,溫柔看她一眼:「這會子不再難受了吧?」

  春瑛這才明白,他是見她難過,才故意逗她開心的,心一軟,便低下頭,小聲道:「我好多了……你那袖子……總不是個事兒……回頭我打盆水來,給你搓倆下吧?」

  胡飛見她情緒平靜下來了,才慢慢勸解道:「脫籍的事,你也不用太過擔憂了,事情總得慢慢來,一定會有法子。你先前這麼多年都熬過來了,也不必為這一時挫折而灰心失望。」

  春瑛低聲道:「我怎能不灰心呢?明明就差一步了……我那日送了財物道李媽媽處,她答應我不出三天就能辦成……結果當天就被太太叫了去。若是我能提前幾天想到賄賂李管事這一招,如今早就得了放奴文書,任憑太太怎麼生氣,都沒法處置我。如今已經有人頂了我的名頭出府,我想要自由,不知還要等多久。」

  胡飛柔聲道:「說起來都是我的不是,我早該提醒你的,到官府上檔子,管事要跑腿的,沒點好處,他自然不甘心。我明知道你的文書遲遲未辦,卻忘了提醒你一句,是我耽誤了你。」

  春瑛噗哧一聲笑了:「你又不是神仙,哪裡知道後來會發生這樣的事?若是這都要怪你,倒不如怪我自己,當初該向三少爺進言,直接把曼如那丫頭攆得遠遠的,叫她沒法再搞風搞雨,又或者是在喜宴那天晚上,在太太面前揭穿他,如今也就沒這些事了。正因為人無法預知,才會在事後覺得後悔。若人人都能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事,世上也就沒有窮人了。」

  胡飛笑道:「你既然知道這個道理,又何必責怪自己呢?況且你即便拿到了文書,你人還是住在後街,你父母仍在侯府當差,侯爺夫人要發作,結果也不差,只不過你可能會投奔你姐姐家,不用跟到莊上來罷了。出了事,還是該先想想解決之道,一味懊悔,反倒不像你了。」

  春瑛乖乖低頭受教,胡飛見她這樣,倒有些不忍了,正想說什麼,忽然瞥見樹林中有兩個農夫走出來,其中一人還轉頭望向這邊。他擔心這鄉間之地,容易滋生流言,帶累了春瑛的閨譽,忙往旁邊挪了一步,擋住那兩人的視線,又用他們能聽到的聲音對春瑛說:「妹子還是早些回去吧,家裡會擔心的。我知道你心裡委屈,本是受人連累的,並不是自己犯了錯,但你也不該忽然跑出來呀?叔叔嬸嬸都怕你傷心呢,哪怕是為了他們,也要多保重自己才是。」

  春瑛正為他這番話感到莫名奇妙,因瞥見他身後的林子裡走出兩個人來,便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配合地揩了揩眼角,道:「哥哥,我只是心裡難受,以後再不這樣了。」邊說邊與胡飛相視而笑。

  那兩個農夫一路走過去了,隱隱傳回幾句交談:「是昨兒才從京城過來的吧?小丫頭好像挺水靈……」

  「犯了什麼大錯?都送到莊上來了。」

  「送到莊上好啊,前幾年不是也來了個,比這個長得還好些,你姑姑家的二狗子不是還上門說親了去麼?」

  「放屁!那個跟少爺睡過的,還死都不肯嫁,在曹老爺家門前跪著哭了一夜,二狗子一聽說,扭頭就走了,沒得招惹那晦氣……」

  「城裡來的姑娘都嬌氣,咱們莊戶人家養不起,倒是這做哥哥得挺好,精神,穿的衣裳也體面,你家的銀姑不是滿十四了麼?要不要去說說……」

  春瑛與胡飛面面相覷,發了一會兒呆,都忍不住笑了。

  胡飛笑完了,才正色道:「聽起來這莊上的人家還會打被攆來的丫頭的主意,你千萬小心些,若是有人敢提親,就立馬請路叔去拒絕。可不能為了脫籍,就犯了糊塗!」說到最後一句,他臉色都黑了。

  春瑛怔了怔,覺得有些好笑:「你這話不用說,我也知道!我要脫籍為民,是想過舒服日子的,隨便嫁個不瞭解的男人,那不是自己找抽麼?!」

  胡飛暗暗鬆了口氣:「那就好。妹子還年輕呢,婚事不用著急。世間的尋常男子,哪裡配得上你?需得慎而又慎才好。」

  春瑛掩嘴偷笑:「這話也太誇張了,我算什麼人物呀?還要非尋常的男子才能配得上?我就厚著臉皮問一句好了,你覺得什麼樣的人才算不尋常?」

  胡飛眼中一閃,慢慢地道:「首先人品要好!其次是性情要合得來,模樣自然得整齊的,家境要殷實——妹子又不是窮人家的女兒,他自然要有些身家才配得上,當然,也不必太富——此外,得有點學問,又不能是書獃子;得懂得經營,不至於坐吃山空;要跟你家理人合得來,不論是路叔路嬸,還有陸大哥陸大嫂,以及小虎弟弟,都喜歡才好,再來……」他偷偷看了春瑛一眼,「最好是與你相熟,知道你的好處,真心待你的……你心裡難過時,他會安慰你;你心裡高興時,他會陪你高興;你想要幹什麼,他都會在一旁幫忙……會處處為你著想,為你排憂解難……」

  春瑛低頭聽著,心越跳越快,抬眼與胡飛雙眼正對上,便覺得有一股大力猛然撞向她的心口,呼吸越發困難了。她忙把頭撇開,深呼吸一口氣,努力平息著心情,但腦子卻不由自主地想到,胡飛說的這些形容的話,越想越像他自己,他這麼說,究竟是什麼意思?!

  再想到那日在院子門口,他握住自己的手……

  春瑛臉一熱,咬咬牙,大著膽子道:「世上哪有這樣的人?況且我平日認得的人也少,能相處下來,又非親戚的,就只有你了,難不成你說的是自己?可別又是打趣我的?」

  胡飛張張口,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頰邊染了一抹暗紅,輕咳兩聲,掃了周圍一眼:「我沒有打趣你——時候不早了,咱們回去吧?」

  這算什麼意思?!

  春瑛有些羞惱,但細細一想,又覺得這話還是不挑明的好。就算挑明了,又能怎樣呢?她現在身不由己,難道還能嫁給侯府外的人不成?

  太太那種人,知道自己要嫁的對象是府外的殷實人家,肯定不會放人的!她才不會管什麼積不積德的問題呢,只會順著心意行事。當年南棋被她硬拖了幾年,差點就指給了安四奎,直到二十歲才在表小姐示意下嫁了出去。萬一太太知道自己想嫁給府外的好人家,直接否決了,卻把自己許了個猥瑣的小廝,那該怎麼辦?!陪嫁的丫頭她都下得了手,更別說自己這樣不討她喜歡的人了。

  歸根到底,都是因為自己脫籍失敗了。

  春瑛心情低落,無精打采地跟在胡飛身後,慢慢往莊裡走,心裡一再回想著受罰前幾天的情形,再度陷入無線的懊悔中。

  胡飛察覺身後有異,便停下腳步,回過頭還細看了幾眼,問:「春兒,你怎麼了?可是我說錯話,惹你生氣了?」

  春瑛定定地看著他,眼圈一紅:「我該怎麼辦?東府的主意打不成了,我還得繼續留在這莊子上挨日子。受苦倒罷了,我只恨自己沒法做自己的主!」

  胡飛沉默下來,回身走到她身邊,牽起她的袖子一角,輕輕扯著往前走:「別擔心,你忘了麼?我會幫你的。」

  春瑛隨著他慢慢前行,臉漸漸紅了,忙扯回袖子來:「別拉,當心人瞧見……」臉又是一紅,視線悄悄兒往周圍一掃,才重新落回他身上:「你要怎麼幫?你既不是侯府的主人、管事,又不是東府的主人或管事,大少爺已經分家出去了,表小姐出嫁了……能成為你助力的人都管不著這事,你又能做什麼……」

  胡飛想了想,微笑道:「方纔那位趙三嫂,其實並沒把話說死。她舉例時提的十兒姑娘的姐姐,是小姐近前的丫頭,因此需得主人在此,才能成事,可若不是主人跟前的丫頭呢?」

  春瑛怔了怔:「你是說……干普通活的丫頭?」

  「正是。我與你們四房的敘哥兒交好,平日裡閒談,也說起過那東府。聽說他家家府第還不到侯府的一半大,全部奴僕加起來,也不足百人。我想他家主人常年在外,原本府裡的人手,若是出嫁或生老病死,總會有缺員的,因主人不在,未必會及時補上,想法子讓你站個缺,倒不是難事。只是這樣的差使到底比你原先的職司要差許多,不知你肯不肯受這個委屈?」

  若是能讓她達成目地,活累一點,錢少一點,她也是不在意的,但這真的有用嗎?

  春瑛悶悶地道:「就算真的成功了,我也不過是從侯府轉到東府而已,仍就是當丫頭……主人不在,我要如何脫籍?還不如維持現況,說不定三少爺來救十兒時,會順便拉我一把呢……」

  胡飛微微歎了口氣,道:「是我想得不周全,只是……你家如今的情形……」春瑛沉默不語,她何嘗不知,自己要脫身是一回事,父母要回城,卻又是另一回事了。

  過了好一會兒,胡飛才道:「也罷!事情也不是無法可想的。你可記得,東府的主人是到哪裡做官,是哪一年出發的麼?」

  春瑛眨眨眼,細想了想:「有五六年了吧?我也記不清了,二老爺上任的時候,我好像還在三少爺院裡當差呢,人人都說他們是去了南邊,應該是江浙一帶吧?」

  「這就對了!」胡飛一擊掌,「這麼說,今明兩年,他就該做滿兩任,回京述職了吧?若是能讓這位二老爺開口將莊子討回,你父母在這莊上,就不必擔驚受怕了!」

  春瑛一想,果然是這樣,也很驚喜:「只要他們安安樂樂的,體面什麼的倒在其次,其實只要住得舒服,莊子也有莊子的好處。我們家還有銀子,足夠一家人過得舒舒服服了,只要別有人來使壞!」但轉念一想,她又有些洩氣:「可我還是脫不了籍……」

  胡飛見她這樣,差點就要伸出手去安慰她,還好及時瞥見附近的房屋後轉出幾個婦人,一邊說笑一邊從他們前方橫穿而過,他忍住了,低聲道:「若是侯府的老太君能病癒,能理事,就再好不過了……我可以請王家人幫忙,替你姐姐遞話給老太君……你和十兒姑娘,都是她當著眾人的面發過話的……」

  她抬眼看了看胡飛,咬咬唇,小聲道:「這很不容易吧?我姐姐都沒辦成呢,你又不是侯府的人……」

  胡飛怔了怔,笑道:「這有什麼?辦法都是人想的,只要用心,有耐性,再加點手段,什麼事辦不了?」

  春瑛揉著手帕,猶豫半天,終於問出一句:「小飛哥……為什麼你對我這麼好?」
匿名
狀態︰ 離線
216
匿名  發表於 2011-5-4 18:26:25
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三十六章 酒會醉人

  春瑛微微紅著臉,帶了幾分羞意,目光怯生生的,直盯著胡飛,有些緊張地等待著他的回答。

  胡飛只覺得心跳加快,腦子一熱,脫口而出:「好妹子,你難道不明白我的心?」

  春瑛面上更紅了,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帕子,心跳聲彭彭直響:「我……你又沒告訴我,我怎麼知道?」

  胡飛上前一步,正要說話,卻聽到有腳步聲靠近,只得住了口,打算等那人過去了再說,誰知來的卻是陸仁義,隔著遠遠的便叫喚:「小妹,胡兄弟,你們上哪兒去了?爹娘正念叨呢。」

  「這就回去了。」胡飛笑著應他,偷偷瞥了春瑛一眼,嘴角含笑,低聲道,「你知道的,若真不明白,我以後再告訴你。」說罷便朝陸仁義那邊走,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等她。

  春瑛滿面通紅,又是心情激動,又怕被姐夫看出痕跡,一路低著頭慢慢走,偶爾抬眼遇上胡飛回頭望過來,四目相對,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春瑛心下細想,自己的感覺是對的,胡飛他……真的對自己有意思!他是什麼時候產生這種念頭的呢?是這次回京後見了幾次面,慢慢有了感覺,還是當年在京城一起做小生意時,就有了這種心思?春瑛回想著與他相識以來的種種,就覺得第一種可能比較靠譜,當年她還是初一學生年紀的小丫頭,他已經是高中生了,總不會戀童吧?

  一直以來,她都覺得自己心理年齡比胡飛大,加上胡飛以前的性子又有些衝動、天真,她多少有些把他當成了弟弟,可是在不知不覺中,這種感覺消失了,他現在覺得他就是個可靠的好朋友,當著別人的面喊他哥,也覺得是理所當然。

  她內心對這位朋友產生男女之情,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春瑛自己也說不清楚了。她以前沒有過戀愛的經驗,頂多就是看看小說、漫畫、電視電影,或是聽同學朋友談論他人的戀愛故事而已,這兩輩子,唯一算得上心動的,就是那次在周念面前。可是,那也僅僅是心動而已,她心裡清楚地知道那是不現實的,因此用理智壓住了感情,漸漸地平復了這股心動,直到它被胡飛再次激活。

  胡飛給她的感覺與周念完全不同。他跟自己認識了這麼多年,曾經患難與共,也彼此信任,她知道對方喜歡什麼,討厭什麼,知道對方的底線在哪裡。有些話,她可以毫無顧忌地告訴他,辛辛苦苦攢下的銀子,她也可以毫不猶豫地送給他作盤纏。雖然他的性格跟當年初識時相比已經變了不少,還有許多事沒告訴她,可她仍然覺得,他是可以信任的,遇事時非常可靠。她從前是沒想到其他方面,但現在想來,自己在這個世界遲早是要嫁人的,如果對象是胡飛,她居然完全沒有排斥的感覺!

  然而,她和胡飛……是否有可能呢?胡飛雖然出身大戶,但只是皇商,並非官家,又已被嫡母長兄趕出家門,白手起家,打拼下如今的家業,現在的身份應該算是商人。他上無父母師長,又不受族人規管,娶什麼妻子,應該完全由他自己說了算的。而她……身為家生奴婢,只要脫籍為民,跟他之間就沒有障礙了。但問題是,她要如何脫籍?

  想到這裡,春瑛的目光又黯淡下來,整個人都沒精打采的。胡飛頻頻回頭望她,自然看在了眼裡,見陸仁義走在前頭,已經邁腳進了院子,便停下腳步,低聲問春瑛:「怎麼了?」

  春瑛抬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頭:「我現在做不了自己的主……」

  胡飛笑了:「只是眼下罷了。我當年幾乎要餓死,如今也混出個樣子來了。妹子這般聰明,我自問也不是個笨蛋,難道還想不出法子麼?別著急……」他瞥了院內一眼,「事緩則圓……」

  春瑛聽後,覺得心情好多了,想想真是這個理兒。她是因為在即將得到自由的前一刻,被人硬生生躲去了脫籍的機會,腦子裡一時轉不過彎來,才會糾結不已。其實這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這次不行,下次再努力就好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她就不信,自己一個受了二十多年教育的現代人,還想不出一個對付古代刻薄官太太、對付自由的辦法!

  她深吸一口氣,對胡飛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伸出兩指擺了個「V」字:「你說淂對!自怨自艾是沒用的,我要打起精神來!船到橋頭自然直嘛!」說罷昂首大步邁進院門。胡飛怔了怔,低頭笑了,也跟著進了門。

  路媽媽正在院裡的灶台上忙活,王二嬸在邊上打下手,見春瑛進來,便先笑道:「方纔去哪裡了?你娘叫了你半日呢!」路媽媽回頭望見,便罵道:「還不快過來幫忙?!咱們家要留趙嫂子吃飯,我和你姐姐都忙著,正要人來做菜,偏你又跑了!有什麼可跑的?!」

  春瑛縮縮腦袋,伸手接過她手中的鍋鏟,幫忙做起飯來。

  秋玉正陪著趙三嫂在屋裡說話,十兒母女在邊上坐陪,廳她們說起育兒經,王大嬸固然是興致勃勃,一臉「過來人經驗豐富」的表情,十兒卻聽得眼都直了,坐立不安,瞥見春瑛回來了,便找藉口告了聲罪,退出門來,幾到春瑛身邊,接過了嬸嬸的活計。

  因見院裡眾人忙著擺桌椅,十兒瞥見胡飛也在幫忙搬,便小聲湊近春瑛問:「你老實跟我說,方纔那個姓胡的追著你出去,都說了些什麼?我怎麼覺得你臉上發紅呢?他還老是往你這邊瞧。」

  春瑛悄悄回頭看了胡飛一眼,正好遇上他回頭看她,兩人一對眼,都有些不好意思。她忙回身盯著鍋裡的菜,含糊地道:「哪有呀?這分明是灶裡的火氣上衝,熱的!」

  十兒冷笑一聲:「少哄我了!你方才跟他對眼時,臉紅得越發厲害!你若心裡沒鬼,怎得這隻雞都快炒糊了,你都不翻一翻?!」

  春瑛被她一提醒,忙迅速翻炒了幾下雞肉,從隔壁灶上的雞湯鍋裡舀了大半鏟湯過來補救。十兒嗤笑一聲,撇撇嘴:「你就弄鬼吧!愛說不說!」說罷把手中摘好的菜往她面前一擺,便轉身去忙別的。

  春瑛心下有些慚愧,但又擔心古代女孩子的觀念保守,未必能接受自己私下跟人談戀愛,猶豫又猶豫,才趁著眾人送菜上桌的空檔,拉住十兒小聲說:「你別惱,我晚上再跟你說,只是有一點,不管我說什麼,你都不許告訴別人!」

  十兒嗔了她一眼:「知道了!你當我是不知輕重的人麼?!」瞥了瞥胡飛,又回望春瑛,抿嘴笑著捧起一缽湯,進屋去了。

  屋中擺起兩桌酒,一桌是路王兩家的男子,外加陸仁義與胡飛兩位,十兒的哥哥也被叫回來了,另一桌請的主客是趙三嫂,由王路兩家的女眷相陪。趙三嫂被請到了上座,捂著嘴直笑:「這怎麼好意思?又不是節,這樣豐盛,又是酒就是菜的,我何德何能呀?!」

  路有貴在另一席上笑道:「您生受了便是。咱們兩家初來乍到的,什麼事都不知道,若不是您在一旁幫襯著,我們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呢!您跟王家親戚,與我們老路家卻是素昧平生,卻一樣待我們客氣得緊。一桌酒飯,只是略表表我們的感激之情。

  王大嬸也笑著說:「親家媳婦,你就別生氣了,今兒是老路做東,明兒我們家也要請你!來,先喝一盅,這可是老路大閨女特地從城裡帶來的,正宗三白酒!」

  「呦!這可了不得,三白酒如今有銀子都沒處買去!」趙三嫂兩眼直盯著那酒壺,心動不已。

  秋玉在旁笑道:「原是先前我跟我們當家的去朋友家吃喜酒時,他家有一位南邊來的客人,帶了十幾罈子來助興,喜宴過後剩了幾罈子,我想起我爹閒時愛喝兩盅,便厚著臉皮求了一壇來,今兒一併帶過來了,只想著冬天冷,爹娘在家喝幾口,也能暖暖身子,卻被我爹說了一頓,說這樣好酒,只拿來暖身子,倒糟蹋了它!不想今日來了貴客,正好拿來招待,只望嫂子別嫌棄才好。」

  「哎呀這話說得……」趙三嫂捂了臉,在望了望那酒「別怪我不知禮數,該多謙讓幾回的,可是這酒實在難得,我就不管了,日後得了好東西,再還妹妹的禮!」

  春瑛聽得笑了,忙起身執壺給趙三嫂滿滿斟上一杯。胡飛一邊應酬著,一邊留意那酒罈子大小,想到這位趙三嫂說話爽利,在這莊上想必也有些體面,奉承好了,對春瑛一家是有利無害的,便笑問:「趙三嫂在家也愛吃酒?不知家裡人吃不吃?」

  趙三嫂喝完一杯,才抽空答道:「自然愛吃的,我們家那位,只怕比我還愛吃些。今兒他上鎮裡去了,沒得好酒吃,晚上回來我說與他知道,定然後悔得不得了!」一想丈夫錯過這酒,真是可惜,便笑著對路媽媽和秋玉道:「好人兒,賞我個臉吧,今兒的酒若是有剩的,就讓我搬了家去,叫我家那個沒臉沒皮的也吃一口!」

  王二嬸笑了:「說得好可憐見的,大侄女兒,你便應了她吧?」秋玉為難地道:「這點剩下的東西,怎麼好送人?太不恭了些。」心下卻道,明明是孝敬父親的東西,難道竟一點不能留?

  胡飛插嘴道:「我那裡也右兩壇三白酒,只是不如這個年份老,若是趙三嫂不嫌棄,明兒我便叫人送來。」

  趙三嫂十分驚喜:「這可怎麼使得?這位小哥您是……」胡飛笑笑:「路叔路嬸就是我的親人長輩,兩罈酒不算什麼,權當我替路叔路嬸謝您了。還請您多關照關照他們。」

  路有貴斜眼瞥了過來,消咳一聲,悶悶地,但終究還是沒說什麼。趙三嫂瞥了一眼春瑛,會意地笑道:「好,你放心,吃人嘴短,我既吃了你的酒,自然知道該怎麼辦!」春瑛被她看得臉紅,只好低頭吃菜。胡飛笑著給路有貴倒了杯酒,又敬了陸仁義一杯。

  酒過三巡,趙三嫂喝得興起,話也多了起來,抓著春瑛的手道:「路加妹子,我瞧你方才跑出去,臉色也不好,可是我的話叫你傷心了?你生怕大太太壞了你的錢城吧?」

  春瑛訕笑著,倒了杯熱茶給她:「三嫂,你喝多了?」

  「沒事兒!」趙三嫂一拍她的肩,用人人都能聽見的聲量爾與,「傻丫頭,就想著回侯府去?那裡有什麼好?咱們莊上,不比城裡差!別看咱們外頭看著窮,可銀子卻不比別的莊子少!難得的是清閒!」

  春瑛心中一動,忙問:「這話怎麼說?」眾人都留神望過來聽。

  趙三嫂卻打了個飽嗝,含糊地道:「你多住些日子,便知道了,只是有一樣——別告訴府裡。」身了個懶腰,笑道:「我是真醉了,大白天的真不好意思,對不住,我且家去歇一歇。」

  路媽媽忙起身叫春瑛:「快燒些解酒湯來。」趙三嫂卻連連擺手:「不用部用。」伸手往王大嬸肩上按了按:「嬸娘回頭得了空,往我家去坐坐,咱們說說話。」說罷便向另一席上的人們告了聲罪,搖搖晃晃地去了。

  屋中眾人彼此對視一眼,都沒了吃酒的心情。

  若是這莊中的情形跟他們預想的不一樣,那今後的日子,就得好好思量了,或許另有轉機也說不定……
匿名
狀態︰ 離線
217
匿名  發表於 2011-5-4 18:26:44
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三少爺的口信

  春瑛收拾著桌上的碗筷,瞥見母親怔怔地坐在屋裡發呆,心裡知道她定是聽了趙三嫂方纔的話,不淡定了。

  母親的心思其實很好懂,她期望一家人能有體面,生活得舒舒服服的,有點錢,也有威風。自從父親丟了差事,一家人又被攆到莊上來,她就一直悶悶不樂,只覺得這也不好,那也不好,整日唉聲歎氣,無精打采的。春瑛想著她遭受巨變,一時想不開也是有的,再過幾天想必就會平靜下來了。而方才趙三嫂酒後暗示著莊上的生活沒她想的那麼糟,她會不會又有了別的想法呢?不管怎樣,只希望她想出結果來之前,千萬要跟家裡人商量才好。

  秋玉走過來,給妹妹使了個眼色,春瑛便把碗筷放進水盆裡浸泡著,隨她走到角落裡說話。

  秋玉低聲道:「我等會兒就回去了,你在這裡陪著爹和娘,要好生侍候著。若缺什麼,叫人帶了信給我們,我們會盡快送過來。今兒我和你姐夫帶來了兩床新鋪蓋和一些衣裳、吃食,也有酒,你勸著爹娘放寬心,多吃點補補身子。我看這莊上已過了秋收,冬天農閒,想必也沒什麼活可干的,爹娘趁此機會歇口氣也好,爹這幾年一直忙活,正該歇下來想幾日清福呢!京裡的事不必想太多,儘管交給我,我必會尋個法子,把你們弄回去!」

  春瑛應著,又勸她:「姐姐也不要太過強求了,雖說你早就不是侯府的丫頭了,但得罪了太太,反連累了幫你說話的姐姐、媽媽們,爹娘和我也占步到便宜。我們在這裡住著,雖不如家裡,倒也不是太差,幾個月還是受得住的。姐姐還有自己家要顧呢,小康哥又小,可不能忽視了他。」

  秋玉笑了笑:「自然不會,我只是怕冬天冷,爹娘受不了。」

  「這倒也是……」春瑛想了想,「你不如找王家人多商量商量?他們家認得的人多,如今又跟三少爺搭上了……找小飛哥也可以,他人聰明,見多識廣,交遊廣闊,指不定會想出辦法來呢。」

  秋玉睨了她一眼:「我知道他會跟你……要好,你們的事我不管,只一點,不許鬧得不像話!女兒家,名聲是最要緊的,這鄉下地方,人人都愛閒磕牙,你可別犯傻,叫人壞了名聲,這輩子可就完了!」

  春瑛被她說淂又害羞又好笑:「我會犯什麼傻呀?你也太小瞧我了!難道我這麼大的人了,還不知道這個道理?!」

  秋玉搖搖頭:「你知道就好,我只怕你一時糊塗……其實我原本覺得他不錯,只是如今你仍是小丫頭,他反而不是良配了。一日脫不了籍,你便嫁不成他,難道你要給他做小?你年紀也大了,再過兩年,若仍舊求不道恩典,就死了嫁他的心吧。」

  春瑛被她說淂心情沉重,只能勉強反駁:「沒影子的事兒,姐姐說到哪裡去了?!」

  秋玉也不多談,眼見丈夫從外頭回來了,忙迎上去問:「如何?能買到麼?」

  「只買到一張舊圓桌、兩章板凳、一隻舊衣箱,並木盆、木桶、瓦鍋、掃帚等物,加上我們帶來的東西,岳父岳母和妹妹應該能撐個幾天了。東西回頭就送來,咱們過幾天再托人送新的。」陸仁義接過妻子手中的怕子擦了兩把汗,又轉頭去問春瑛,「胡小哥不知在做什麼,專門找莊裡的農戶問些田地、房屋等事,連村外的破祠堂都沒放過,他這是要幹什麼?」

  奇怪,姐夫為什麼不直接問胡飛,反倒回來問自己?春瑛正疑惑著,忽然臉一紅,訕笑道:「我怎麼會知道呢?姐夫不妨問他去?」又急急扯開了話題:「姐姐姐夫想得真周到,雖說曹管事答應了會送日常用具過來,但自從早上小堂和安四奎走了,他便對我們冷淡了許多,原本說要送來的傢俱也沒送,連我們中午席上吃了肉菜和雞,都是向莊中人家買來的。雖說曹管事的娘子和太太不和,但他們未必會跟我們親近,還是不要太依靠他們為好。

  秋玉夫妻都很贊同,不一會兒,買的舊傢俱用品都送到了,從外頭回轉的胡飛與陸仁義兩個青壯年,加上春瑛,一起把東西擺放好了。王二嬸在旁看著,便在心裡盤算,是不是也到莊裡去買幾樣舊傢俱對付著先用幾日?

  為了趕在日落關城門前回到家,秋玉與陸仁義夫妻倆早早告別了父母,起程回家了,胡飛隨他們一起回去,臨行前,牽著馬在院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對春瑛道:「你好生保重。我……我明兒再來,若是明天來不了,後兒必來的。」

  父母都在邊上,春瑛怪不好意思的,只低聲回應:「好,你……你路上小心些。」

  胡飛笑笑,又向路有貴夫妻告別,才翻身上馬,追隨陸家夫妻的馬車去了。春瑛看著他的背影越離越遠,忽然覺得心中十分不捨,只盼著明天早點到來。

  還沒等她調整好心情,又一騎從村口方向跑過來了,春瑛覺得來人有幾分眼熟,仔細一看,隱隱記得是王家的一個後生,忙回院通知十兒一家。王家全家都被驚動了,從屋裡跑出來,擠在門邊,滿懷希望地盯著來人,十兒急步迎上去,追問:「小四哥,可是府裡有信兒了?」

  來人滿頭大汗,自打下了馬,便一直載喘粗氣。路有貴忙道:「累著了吧?快進來做下說話,春兒,去倒茶!」春瑛忙照做了,把茶端出來時,那王小四正在說:「三少爺命我捎口信來,說我們一家子的委屈,他已盡知了,只是如今不好駁了太太的面子,只好請我們暫且忍一忍,他自回想法子把叔叔嬸嬸們調回去的。路叔這邊,也是差不多。」

  王二叔忍不住跺腳道:「都叫我們忍!這要忍到幾時?!我原是跟侯爺的,難道竟沒有人問起?!」

  王小四低頭道:「太太早已調人過去補上了,只說##了病,馬棚、針線房、漿洗房,都有人補上了。我爹叫我來跟叔叔們說,這會子即便勉強求得三少爺人調回去,叔叔嬸嬸並弟弟妹妹們也沒了差事,不如暫且在這莊子上熬幾個月,三少爺知道我們委屈,至然會好生為我們安排。爹我說,眼下能忍則忍,一定要聽從三少爺的吩咐,將來自有享不完的福氣。

  王二叔重重歎了口氣,沒說話。非常淡定地站在廊下的王大爺摸了摸鬍子,揚聲問:「那我的差事呢?」

  王小四忙站起身束手恭敬地道:「回二爺爺話,我爹說,二爺爺年紀大了,不如就趁機撂開手,享享兒孫福吧。二爺爺原先的差事……」他吱唔了半日,才在王大爺的瞪視下小聲幾出一句,「街尾的陳阿丙領了去,聽說他老婆給吳家的送了一擔上等稻米……」

  王大爺氣得吹鬍子瞪眼:「那酒鬼懂什麼?!整日只知道吃酒賭錢,沒得誤了正經差事!我干了五十多年了,誰能比我強?!」抬腳便回了屋。

  王小四嘀咕著:「人家只有三十來歲,至少腿腳和眼睛比您好……」又被路媽媽拉了一把,滿面笑容地塞了只沉甸甸的荷包過來:「好孩子,你且告訴你路嬸,三少爺可有提過咱們老路的差事?」王大嬸忙道:「路家的,你別這樣,大家都是自己人,他小孩子家,你給他這些做什麼?」路媽媽只說:「難為他跑這麼遠路來送信,只當是我做嬸娘的請他吃酒。好孩子,你快告訴我!」

  王小四為難地道:「他真沒提別的……只是說……讓你們等消息……」

  路媽媽失望地鬆開口,無精打采地回了屋,路有貴怕她唐突了王小四,忙命椿應把中午剩的飯菜挑兩樣好的拿出來熱一點,好招帶了王小四吃。春瑛一邊忙活著,一邊想:三少爺不會不帶信給她和十兒吧?就算他生她的氣,十兒卻沒得罪他!

  果然,等眾人散開後,王小四便拉過十兒,道:「十妹,三少爺還有話讓我捎給你。」十兒頓時眼中一亮:「什麼話?!」「因太太這回動了真怒,空出的缺馬上就叫人補上了,這裡頭又有侯爺的命令,因此,他沒法把你弄回去。不過他廖想,也就是兩三個月的事,最遲蠟月裡就有信兒了,叫你且耐心等著。」

  十兒滿面失望:「這有什麼不一樣?還是要等!」王小四便勸她:「等就等吧,咱們幾個在府裡的冷眼觀望著,太太接連失了臉面,又做了許多不得人心的事,如今越發漣族裡都有閒話了。侯爺正在忙朝廷上的大事,沒空料理,等他空出手來,若太太仍是那樣兒,他自然有話說。此外,老太太的病情聽聞有些起色,只要老太太能好起來,你還怕回不去麼?」

  十兒撅起嘴:「誰知道那是幾時?!我真是恨死那崔曼如了!沒有她,哪裡來這許多麻煩事?!」

  「崔曼如?」王小四想了想,「就是那崔寡婦的閨女吧?我來之前,恍惚聽見有人說,太太要抬舉她,想讓她做姨娘?小陳娘子似乎在預備新姨娘的衣裳頭面呢,聽起來還不是尋常的收房。」

  這下連春瑛都不淡定了,忙上前追問:「不能吧?!曼如才跟我們一起挨了板子,她還傷得重些,不是說她被關在府裡了麼?!怎麼可能轉眼就要當姨娘了?!」十兒咬牙:「是誰的姨娘?!三少爺嗎?!」春瑛古怪地看了她依眼:「難不成還有別人?她依職以來不就是想當三少爺的姨娘嗎?」

  王小四撓撓頭髮,為難地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不過你們也別擔心,就算那崔曼如真當了姨娘,以咱們三少爺對她的心思,她也是成不了氣候的!」

  十兒恨恨地扯了扯帕子,跺腳回房去了。春瑛心裡雖不高興,但又不好把王小四一人丟下,只好把飯菜都熱好送上來,又給他倒了一杯酒。

  王小四吃得爽快,便對她笑道:「其實三少爺也有一句話要告訴你。」

  春瑛眨眨眼,心情卻已經平靜了許多:「是什麼話?」

  「他說,周家的案子不成了,周少爺生著病,還親自為你說情,所以這回他就不計較了,讓你安分在莊尚待著,若是以後用得上你,仍會叫你回去侍候的。」王小四說完,便朝春瑛看了一眼,「周家少爺不就是住在花園角門附近那位麼?你原來認得他?」

  春瑛雖然感動於周念為自己求情,也很擔心他的病況,更想知道他家的案子為什麼又「不成了」,然而,三少爺捎來的話,實在叫人不爽!她做錯什麼了?他居然還說「不計較」?!「若事以後用得上你,仍會叫你回去侍候的」,這話是什麼意思?!用不上她,就放她自生自滅了嗎?!

  春瑛忍著怒火,淡淡地道:「三少爺從前叫我去給周少爺打雜來,因此認得——既然三少爺都這麼說了,我自當遵從命令!還請三少爺……不要為我費心,當以……正事為重!也要注意身體,可不能熬!壞!了!」若是叫曼如勾引住,弄壞了身體,那一肚子的壞水就沒處始了!

  王小四摸摸鼻子,聰明地沒再問下。

  他帶來的消息讓路王兩家所有人都情緒低落,直到晚上,也沒有改善。十兒已沒有了追問春瑛八卦的心情,春瑛也有些悶悶地,因此兩人早早就睡下了。

  不知睡了多久,春瑛迷迷糊糊地,隱約聽見有女人哭叫,還以為是做夢,翻了個身,又再繼續睡,結果那哭聲越來越大,她才發現那不是幻覺,立時毛骨悚然,翻身坐起。

  十兒揉著眼問:「是誰呀?大半夜的鬼叫!」

  可不是鬼叫麼?只是聽起來怎麼像是對門傳過來的?
匿名
狀態︰ 離線
218
匿名  發表於 2011-5-4 18:27:11
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三十八章 新生

  春瑛忙忙穿了件裌襖翻下床,點起油燈,打開門往外看,院裡其他三間屋子都被驚動了,路有貴披著衣裳走出門側耳細聽,路媽媽在後邊問:「是斜對門那家人在哭麼?」

  外頭傳來狗叫聲,接著便有人急步跑過來,似乎是往對門去了,連聲拍門叫著:「張家的,張家的,你沒事吧?」卻是個婦人的聲音。

  那哭聲頓時停了,不知含糊說了些什麼,那婦人撞了幾下門,接著便是門開關的吱呀聲。那屋裡彷彿靜了下來,只是偶爾還傳出幾聲哭叫,隱約聽著是喊疼。

  春瑛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覺得風吹著冷,忙縮回屋裡關上門,哆嗦著重新鑽回被窩裡。十兒嘟囔著抱怨了幾句「吵死了」,又沉沉睡去。

  忽然,外頭傳來一通拍門生,方才說話的那婦人喊著:「開開門,開門呀!求大爺奶奶們幫忙呀!」小院又被驚動了。

  春瑛睡不住了,只得重新起身匆匆穿好衣服,踩了鞋子出門去看。只見路有貴打開了院門,一個四十來歲的莊戶婦人便衝他道了萬福,急焦地道:「大半夜的打攪真對不住,張家媳婦兒快生了,她男人不在家,附近除了我們兩家,其他人家都離得遠,能不能借個灶燒點熱水?再借點剪子、白布、水盆什麼的……」

  不等她說完,路有貴便打斷了她:「這是怎麼說的?難道她家沒這個?」

  「她家只有一個灶,鍋太小,燒不來,其他東西原打算要備下的,可日子還早著呢,萬萬沒想到現在就要生!」

  春瑛聽說是這樣緊急的事,忙上前問:「可請大夫穩婆了沒有?她才沒疼多久吧?現在去請還來得及!」她記得孕婦要生產時,都得陣痛很長時間才能生的,對面那個張家媳婦,方才哭叫想必是疼得厲害了,順便又可以求救。

  那婦人有些驚詫地看了春瑛一眼,答道:「我瞧著不好呢,只怕就要生了,大夫在鎮上,哪裡有工夫請他去?也用不著穩婆,村裡的老姐妹們誰沒生過呀?因這裡離得近,比我家還近許多,因此來借個灶。」

  這婦人說的卻也是實情,這一帶位於莊子西北角上,除了倉庫外,便只有三戶人家,一戶是路王兩家站住的院子,一戶是斜對門,還有一戶離了約有一百米,想必就是這婦人的家,可說是相當遠了,如果產婦自家的灶台真的不好用,她就近向路王兩家求助,也不奇怪。

  對門院裡就傳來一聲女子尖叫,那婦人急了,忙道:「我回去看看,一會兒再來,若是你們家裡有生產過的,還請去搭把手。」說罷急急跑回去了。

  春瑛還是頭一回遇到這種事,也不知道如何反應,看了看父親,乾巴巴地道:「我們借給她吧?生孩子是大事……」

  「胡說!」路媽媽披著衣服出來了,皺眉道:「我們又不是這裡的莊戶人家,這樣的事跟我們什麼相干?!她家難道沒有鍋、灶和剪子、白布?即便是來不及準備,剪子和水盆是必有的吧?!」

  春瑛沒好氣地道:「又不值什麼,何必捨不得幾樣舊東西?!我們雖不是這裡的人,到底是要再這裡長住的,得罪了莊裡的人家,有什麼好處?娘,你就當作是做善事,順便跟莊裡的人搞好關係吧!」

  路有貴也道:「春兒的話有理,你快把秋姐兒兩口子今兒帶來的新剪子和布拿來,再燒一大鍋水,忙完了,也去打個下手吧。」

  王家人這時也走出來了,王二嬸小聲嘀咕:「把東西借給她,回頭沾了陰血,豈不晦氣?!」王二叔皺著眉頭罵道:「就你多事,還不快閉嘴?!」她不服氣,辯解道:「咱們用的多是從莊上收來的舊東西,若是有不乾淨的,那產婦用了有個好歹,可就賴上咱們了!你整日家出門跟人打交道,難道就沒吃過這些人的虧?!」王二叔想起白天買舊家俱時被莊裡人多訛的銀子,臉色也有些不好看。

  春瑛聽了雖然心裡也些不悅,但也不好說什麼。王家嚴格說起來,只是關係極遠的姻親,形勢所迫,才不得已跟路家人住在一起。她跟十兒交好是一回事,卻不能代十兒的家人做決定,也不好得罪十兒的嬸娘,只好道:「那就借我們家的給她吧?把盆洗乾淨了,拿滾水燙過,想必就能用了。」在古代,開水是最方便的消毒劑。

  她在這頭忙碌,又勸父母進屋穿上厚衣裳以免著涼,王大嬸見了,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對妯娌道:「又不值幾個錢,明兒再去買新的也就是了,還是借給她家吧,免得叫這莊裡的人知道了埋怨。」說罷回屋拿了一匹白布出來,笑著對春瑛道:「這是我白天才收來的,原打算給老人和兩個小的做幾身單衣,這會子倒是用上了。我這就給她們送過去。」

  路媽媽穿好了衣服,拿著個小包袱出門,聞言忙道:「我要去,我跟你一起去吧。」完全沒有了方纔的勉強神色,春瑛猜想定是父親勸過了。

  兩位媽媽都到對門幫忙去了,春瑛在棚子裡燒著水,捧起打算出門。十兒穿好衣服出來,打著哈欠道:「還要燒麼?我來吧。」春瑛笑了:「多謝多謝,辛苦辛苦。」得了一個白眼。

  將熱水送到對門,方纔那婦人喜滋滋地接過來,又再三道洩。春瑛打量著這房屋,見是三間土胚房,南北開著兩個窗,不過一尺寬、兩尺長,上頭糊著紙,牆上貼著舊年畫,一應桌椅箱櫃,都有年頭了,桌上點著昏暗的菜油燈,西面有房門,掛著花步門簾,裡頭傳來陣陣哭叫聲,那小媳婦似乎很痛苦。

  王大嬸低聲安慰道:「你這是頭一胎,因此會吃力些,我知道你疼,好歹忍一忍,回頭要生時,也多把子力氣。」

  那小媳婦哭道:「可我痛……痛死了!!!」又哭。路媽媽掀了簾子對那鄰居婦人道:「這不是辦法,我們好說歹說,她就是不聽,這樣下去,回頭哪裡有力氣?!」轉頭一看春瑛也在,便打發她走:「來這裡做什麼?女孩兒家不該來的,快回去!」

  「我只是送熱水來。春瑛辯解著,又聽到那鄰家婦人說要去請產婦的娘家母親來,但是她同時還得找莊上另兩個有接生經驗的婦人,不順路,能不能請她們家的人去。

  路媽媽道:「我們家才來了兩日,連東西南北都還分不清呢,哪裡知道她娘家住哪兒?!」

  那婦人忙道:「極好認的!就在莊子東北角上,你們沿著出莊的路一直走,穿過那邊的林子,就能看到幾處房舍,左手邊第一家就是。」

  春瑛忙道:「我白天去過一回,我去找吧。她家姓什麼?」

  婦人一喜:「姓彭,叫彭老權,他家門口有塊大石頭,瞧著像個石磨似的。」

  路媽媽忙拉住女兒:「這大半夜的,你哪裡認得路?當心摔著了。」

  春瑛道:「不妨事,我拿了燈籠照著去。」說罷跑回家,加了一件夾坎肩見沒有燈籠,便從柴堆裡抽了一根出來,在一頭捆上破布條,蘸上燈油,點著了做成火把,拿著出門。

  十兒忙問:「你這是要上哪兒去?」

  「去叫人,很快就回來了,你先別忙著燒水,等對門有信兒了再說,免得浪費了柴火。」說罷春瑛便出了門,照著白天的印象,往林子的方向走。

  這時正值十三四的光景,天上月色尚明亮,手裡又有火把,春瑛心裡並不十分害怕,只是路面不平,時不時有石子咯腳,她走得有些不穩。到了林子前面。她打量著裡頭黑乎乎的,倒有幾分猶豫,但轉念一想,既然那婦人說了這條路,那又必然沒問題的,林子又位於在莊中,範圍又不大,想必不會有危險,便大著膽子將火把舉到前面,直直走進去了。

  林中種的都是桑樹,因此長得並不高,只是樹葉茂密,遮住了前路。春瑛一邊走,一邊舉高了火把,以免燒著葉子,慢慢地,發現林中原來有固定的小徑,忙順著小竟一路穿行而出,不一會兒,便出了桑林,眼前忽然出現了幾處房舍,春瑛便知道目的地到了。

  找到了彭家,春瑛大力敲門,叫醒了人,那彭家老夫婦聽說是小女兒要生產了,急急穿好了衣服,連門也顧不上關,便急急要走。

  春瑛怕老人家會摔跤,又瞥見那彭婆子是小腳,忙上前扶住,使力攙著她往前走。彭婆子道了洩,又見春瑛居然是個大腳,笑道:「事兒一急,倒顯出大腳的好處來了。」

  一行三人靠著一支火把,跌跌撞撞地到了地方,產婦家的小院已經熱鬧起來了,三兩個不認識的婦人在院中忙碌,見他們來了,其中一個便笑道:「正說呢,彭嬸子快進去勸一勸吧,你閨女頭一回生,怕得很,怎麼也忍不住叫喚!」邊說邊上來接了手,攙著彭婆子進屋。春瑛早已氣喘吁吁地挨著牆抹汗了。

  回到自家院子,所有屋子都點起燈來了,連院中也插了兩個火把。兩個婦人在幫忙燒水,王二嬸翻出了一瓶子藥丸,說是有人參在裡頭,給產婦含著,最是提氣的,倒了兩粒出來,其中一個婦人把手擦了又擦,當寶貝似的小心翼翼地捧了去。十兒煮了一小鍋粥,還問另一個婦人:「張嫂子平日愛吃什麼口味的?我這時做好了送去,省得她肚子餓了沒力氣。」而路有貴、王大叔等人,則穿戴好了,打算連夜趕到鎮上張家後生,順便請大夫來。

  就這麼一小會兒的工夫,莊上的人好像都行動起來了,連王路兩家人都不例外。春瑛看著人們忙個不停,不知怎的,心裡有些感動,忙上前搶過十兒手中的勺子:「讓我來吧,你回去睡。」十兒嗔了她一眼,轉而跑去撿紅紙。

  張家媳婦痛了大半夜,終於在拂曉時分生下了一對龍鳳胎,母子平安。莊上各家各戶得了消息,都覺得吉利,紛紛前來賀喜。連曹娘子和趙三嫂都分別帶了賀禮上門。不一會兒,張家後生回來了,驚喜非常地在眾人的祝賀下回家抱了孩子,高興得哭出來了,惹來眾人善意的朝笑。

  春瑛和十兒在天亮後才回房糊亂睡了個把時辰,又起床梳洗了,跑去看小寶寶,直到母親們再三催促,才依依不捨地回家。雖然身體很累,眼皮子也困得緊,但兩人的精神卻很亢奮,十兒不停地說著孩子的小手小腳,春瑛也一邊傻笑一邊附和,然後跟她爭論起事難還比較可愛還是女孩更可愛這種沒營養的論題。

  趙三嫂進門時聽見了,便笑話她們:「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們也是這莊上的人家呢,快回去把頭梳好了,瞧著像叫花子似的!」

  春瑛不好意思地摸摸頭髮,知道今天心急,梳得不如平時用心,十兒咧嘴笑著拉她回了房,兩人互相幫助著重新梳頭。春瑛想著今日有喜事,應該戴朵絹花,正想問十兒哪一朵好,回頭看到她怔怔地坐在一旁,也不說話,便問她怎麼了。

  十兒笑了笑,道:「不知怎的,我忽然覺得……橫豎三少爺也沒把我們放在心上,我們不回去也沒什麼要緊……這莊戶人家的日子……也自有一番樂趣,是不是?」

  春瑛笑了:「沒錯!三少爺不管咱們,咱們也不稀罕他!」

  十兒笑了,迅速地搶過她手裡的花,往自己頭上戴去。
匿名
狀態︰ 離線
219
匿名  發表於 2011-5-4 18:27:29
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三十九章 關注

  李攸皺眉看著手中的一疊信。又聽旁邊的家丁回話,只覺得心裡不得勁兒。

  外頭有人報說:「三少爺,王小四來了。」李攸便揮手示意那家丁出去,將王小四叫了進來,問:「昨兒你去了莊上,可把我的話傳過去了?他們怎麼說?」

  王小四忙道:「小的照著三少爺的話,跟二爺爺一家和路大叔一家一一說清楚了,他們都說,知道三少爺的難處,只求三少爺好歹別忘了他們,便是天大的恩典了,不敢再求其他。」

  李攸笑了笑,把信收回抽屜裡,瞥了他一眼:「你別給我弄鬼,他們好好的被攆到鳥不拉屎的地方,就沒一點怨言?你可別因為那是你自家人,就故意拿好話來哄我!」

  王小四撲通一聲跪下:「小的不敢瞞三少爺!二爺爺和路大叔都是這麼說的!小的把三少爺的難處都告訴了他們,他們都知道三少爺是個孝子,萬沒有為幾個下人就惹太太生氣的道理,況且,三少爺每日有多少正經事?裝是忙那些就忙不過來了!因此都在後悔,先前做事不用心,惹惱了太太,反叫三少爺煩惱。兩位叔叔都說,三少爺千萬要保重自己,身子要緊,他們在莊上一切安好,三少爺不必掛心,將來若有用得上他們的地方,便是三少爺不叫,他們也會想辦法回來效力的!」

  李攸笑了,看神色還挺滿意:「起來吧,回話而已,何必這樣?十兒和春瑛也這麼說麼?」

  王小四爬起身,小心地偷看李攸一眼,恭敬回道:「是,十妹妹說,莊上雖苦些,倒是清閒得緊,她正好歇一歇,順道給三少爺做些新衣鞋襪,等回來了好給三少爺穿,只是不知道三少爺想要什麼花樣、料子,三少爺吩咐了小的,小的下回去便告訴她。春瑛姑娘也說,她知道錯了,請三少爺不要生她的氣,她必會安安份份在莊上度日,隨時聽三少爺的差遣,還望三少爺保重身體,千萬別累著了。」

  李攸心情好了許多:「她倆倒乖巧!不枉我對她們另眼相看。你就不必再去了,道平安那裡領十兩銀子,說是我賞的,明兒起,跟著我出門吧,記得領出門穿的衣裳鞋帽。」

  王小四喜出望外,又噗通一聲跪下了,連連磕頭:「謝三少爺!」能跟在未來小侯爺身邊當差,自然是美事一件,而且這樣跟著出門的體面奴僕,不但見多識廣,得好處的機會也多,等將來小侯爺成了侯爺,就能升上管事了!若他表現得好,升大管事,甚至是總管,也不是不可能。王家必能揚眉吐氣!

  李攸瞥了他一眼,自然多少能猜到他心裡的想法,也不在意,揮揮手道:「去吧,你家裡要是再派人去大興的莊子,就給十兒捎句話,說不論什麼顏色花樣都行,只是要沉實些,斯文些,別再像小時候那樣,弄得我一身大紅大綠的。」

  王小四連聲應著,小心地退了出來,走到背人的地方,才暗暗吁了口氣。

  他當然不會說出,王路兩家都對三少爺的話趕到十分失望的事實,十兒是他堂妹,春瑛也算是王家的恩人,總不能叫三少爺惱了她們吧?幸好自家老爹經驗豐富,早就交給他應該怎麼說了,現在他既得了賞錢,又得了好差事,真真走運!以後在三少爺跟前出差,還是要向自家老爹多多請教才行!

  李攸哪裡知道自己被王小四忽悠了?只覺得心情愉快,連方才得到的消息也顯得沒那麼讓人沮喪了,便起身往外書房走去。

  到了地方,李攸沒有直接走近父親的書房,卻轉到了藏書的大房間,果然看到周念坐在書案後抄寫著什麼,面色青白憔悴,唇上一點血色也無,偶而停下筆,身手去拿茶碗,碗中卻沒了水,他也不在乎,隨手放下,又繼續抄寫,手邊的書稿已有一寸多高了。

  李攸皺著眉頭走過去,問:「不是病了麼?怎的還要來?!」兩邊望望,「小遙呢?怎麼不在這裡侍候著?他近日越發懶怠起來了!」

  周念微笑著起身迎他,道:「是我叫小遙出去替我辦事,並不是他偷懶。今兒我精神好些了,想著這裡還有許多活沒做,才想來散散心的。不妨事。」

  李攸眉頭越皺越緊:「要散心哪理不行?偏要來干抄寫的活!你若真不妨事,面色怎的這般難看?!你抄的什麼?這裡的活幾時多成這樣了?!」他伸手拿過周念抄寫的東西,後者想要去攔,卻沒攔成。李攸一見上面的內容,臉色便黑了,「這不是父親的公物書信麼?一向是那兩個師爺抄的,怎的叫你來抄?!」

  周念笑笑:「兩位先生年紀大了,眼神兒不好使,我年紀最輕,幫幫忙也是應該的。」

  李攸冷笑:「是他們故意為難你的吧?為什麼?!」見周念沉默不語,也猜到是因為周家平反失敗,那些勢利小人以為周念再也不能翻身了,就小看他是個官奴的身份,故意折辱,真真可惡!他一把將紙摔了,怒道:「你叫他們自個兒抄去!若有二話,讓他們只管來找我!」

  周念歎了口氣,勸道:「真不妨事,若我撐不住,他們也不會說什麼,侯爺還在這裡呢。你是要來見侯爺的?方才來了一封信,好像是南邊二老爺捎來的,侯爺看了有些不大高興,你進去說話,千萬小心些。」

  李攸忍不住指正:「什麼二老爺?!叫李二叔!」周念笑笑,卻不改口,李攸有些氣惱地瞪著他,見他氣定神閒地繼續坐下抄寫,絲毫不被自己的眼神所動,也洩了氣,轉身去找父親大人了。

  進了屋,他果然看到侯爺陰沉著個臉,坐在書桌後,盯著桌面上的一封信看。他小心地行了個禮,輕聲道:「孩兒見過父親。」

  侯爺忽爾驚醒,淡淡地將信袖了,問:「什麼事?」

  「前兒父親命孩兒打聽的事情,方纔已得了回報。」

  「哦?」侯爺坐直了身體,「如何?那胡望山與你大哥有舊?」

  「說不上有舊,但他三年潛能隨霍家傳隊下南洋,的確是大哥寫的薦書。」李攸低頭道,「派去的人查到,這胡望山員是皇商胡貴存的庶子,生母是胡貴存自小使慣的丫環,那年胡貴存重病將死,本來已安排好了胡望山分家另過,誰知他死後,他嫡妻嫡子召來族人,指責這胡望山母子照顧病人時疏忽大意,至使其父慘死,就此將這母子二人逐出家門,又不許附近的人家收留。胡望山生母當時病重,沒兩天就去了,他被嫡兄逼得無處存身,後來隱姓埋名,才到到地方住下。說來也巧,他那時的鄰居,正好是大哥的管家,叫路崇峻的。」

  「原來是他?」侯爺立時記起來了,長子身邊的人,他基本都記得,「別人都叫他路二吧?他跟著你大哥出門,倒也辦過幾次差事,還算能幹。這麼說,就是這路二認得了胡望山,於是薦給你大哥了?」

  「是。」李攸悄悄看了父親一眼,「原本這胡望山借了錢做些小買賣,慢慢地恢復了元氣,可半年後胡家長子得了消息,便再次上門趕人,他無奈之下,才托了路二,可巧大哥那時……辦完了霍姑父的後事,護送姑母與表妹進京,就順勢把他薦到船隊裡了。」他有些猶豫,要不要順便提一提路二的哥哥和侄女,但轉念一想,又覺得母親才把人攆走沒兩天,這麼快將人叫回來,等於打了母親的臉,還是按下不提為好。

  侯爺對長子跟霍家的事多少有些耳聞,只是當作不知道:「這胡望山倒是走運!他去了這幾年,就發達起來了!」

  李攸覺得有些為難,想了想才道:「這些事,有的事在外頭打聽的,也有向大哥聽的,至於此人南下後的事跡,卻沒什麼人知道……我原是聽說四叔家的敘哥跟他是同窗好友,才叫人找敘哥家的小廝磨牙,他也說不清楚,只記得胡望山跟著船隊走了一遭回來,船隊已換了主人,他便成了打雜的。後來有一回他為押船的一位胡內相解了圍,那胡內相見他是同姓,便待他極好,再後來……句說是在某個南洋小國遇上了內亂,正巧朝廷的船隊也在那裡補給,胡內相與戶部的人都嚇得不輕,是這胡望山帶人將他們護住了,自己倒挨了兩刀,因此頗得胡內相與戶部的人另眼相看。因受了傷,胡望山回國後休養了幾個月,不想再出海,便在江南買房買地,要辭了去。胡內相正忙霍家船隊的事,不肯放人,到底打了幾個月的下手,才脫了身。只是他回京城來……不知是不是打著報復乃兄,雪恥奪產的主意?」

  侯爺皺著眉頭想了半日,才道:「那胡貴存的長子……可是梁派的人?」

  「正是,那胡鵬據說在四五年前便與梁太師的一個庶子交好,為了巴結,他甚至不惜在父孝未滿時,便休了元配,另娶了梁太師一個爪牙的女兒為妻,為此還被御史奏了一本。只是他那個岳父前兩年壞了事,聽說最近他又打算要休妻要另娶呢。」

  侯爺冷笑一聲:「這等小人,不必去管他!」又問兒子,「派去的人可留意過,這胡望山平時都跟什麼人來往?」

  李攸想了想:「據敘哥家的小廝說,自打回了京,他就挨著敘哥家賃了房子住,平日裡除了往大哥和敘哥家去,便是大街小巷的閒逛,偶爾才在酒樓請人吃酒。他又是個光棍兒,家中並無女眷,從明面上看,沒見他有鑽營之舉,實際上便不知道了。」

  「既如此,便叫人盯緊了他,查清楚他都去了什麼地方,做了些什麼,報與我知道。」

  李攸應著,又有些好奇:「父親為何要查此人?雖說他與宮裡的人有些來往,能得些消息,咱們也有大姐姐可以進宮去呀?」

  「你知道什麼?」侯爺笑了笑,「這人是個有膽識的,偏又無其根基,又跟胡春榮那廝交好。胡春榮是東宮舊人,素日並無劣行,今上最是寵信不過,只怕聽他幾句好話,便將南洋的重任交託給此人也未知。不知如何,且看看再說。若此人真個成了氣候……」

  李攸心中一動:「父親,此人還未娶妻,要不……送個丫頭過去如何?派去的人回報,說范家舅舅就送了兩個過去,只是那胡望山不在家,沒送成,昨兒夜裡聽說他回來了,又要再送,偏他又出了門。」

  侯爺的神情有些微妙:「哦?那可真是……不巧了……」撫了撫鬚,「丫頭的本是有限,可惜他配不上你二妹妹,三丫頭又太小,倒是族中若有適齡的女兒,也算是樁好姻緣……你去吧,叫人盯緊了,一有消息就來報,這件事我要親自過問!」

  李攸忙恭身應了,目光往桌面上一轉,小心地問:「父親,可是二叔家有信來?是來問明年的任命麼?」

  侯爺拉長了臉:「問這麼多做什麼?!還不快去?!」

  李攸忙再施一禮,退出房門,猶自疑惑不已。猛一見天色不早了,正是吃午飯的時候,忙往母親的院子趕。芍葯老遠地看見了。忙笑著迎上來:「太太才念叨呢,可巧就來了。」又壓低了聲音:「早上二少奶奶過來請安,曼如拚命哭叫,差點兒叫二少奶奶知道了。她如今還在後頭哭呢,說非要見三少爺一面不可。」

  李攸挑挑眉:「哦?她還有什麼話可說?」
匿名
狀態︰ 離線
220
匿名  發表於 2011-5-4 18:27:48
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四十章 威逼利誘

  李攸往母親跟前請過安。又陪著吃了飯,說笑幾句,趁著她要睡午覺的時節,借口要出去走走,便對芍葯使了個眼色,抬腳出了門。

  芍葯會意,不一會兒,便小聲交待小丫頭們注意侍候著,輕手輕腳出了屋子,到得廊下時,李攸已經等在那裡了。芍葯朝他點點頭,便領著他往後院走來。

  原來這正屋後面,還有一進院落,是丫頭婆子們住的地方,也有兩間庫房。曼如就住在角落位置的一間屋裡,兩邊房間都住了人,屋後便是圍牆,又沒開窗,除了通向院子的門與一個花窗,便沒有其他出口了。門上掛著大鎖,旁邊還有個婆子坐了個小杌子,正在納鞋底。

  那婆子抬頭見芍葯過來了,忙起身行禮,又有些好奇地看了李攸一眼。芍葯低聲道:「你且去走走,三少爺有話要問曼如。」那婆子一句也沒多問,向李攸屈膝一禮,便拿著針線活與小杌子走了。

  曼如在裡間正有氣無力地抽泣,忽然聽到外頭有人說「三少爺」,眼裡忽然迸發出光彩,撲到門邊高喊:「三少爺!三少爺!是你來看我了麼?!是你來救我了麼?!」

  李攸從她一開口便皺緊了眉頭,芍葯忙斥道:「還不快住嘴!真想鬧得人盡皆知麼?!」

  曼如連忙停止了叫喊,改成低聲哭泣:「我的好少爺……你總算來了……」

  芍葯暗暗呸了一句,朝李攸點點頭,便退到了五米外望風。李攸忍住心頭的不耐煩,淡淡地道:「你想見我?有話就快說吧,我忙著呢!」

  曼如心頭一陣委屈,但也知道機會難得,忙哽咽著將自己侍候他的這五六年裡的點點滴滴,尤其是她立的幾樣功勞與最擅長的幾項服侍項目,都簡單扼要地說了一便,再三說明自己對三少爺是一片忠心,芳心暗許,早已到了烈女不事二夫的境地,卻忽聞太太有意要將自己許給二少爺,真真是晴天霹靂……

  只可惜,這樣長的話,憑她再簡單扼要,也簡單扼要不到哪裡去的,李攸聽了一半,已忍不住了:「母親是要抬舉你,才把你許給二哥,你少在這裡胡說八道!別人聽了,還以為我把你怎麼了呢!當年你到我那裡十,我才幾歲?你鐘的是哪門子情?!你一個丫頭,叫你服侍哪個就服侍哪個,你還有臉挑主子了?!」

  曼如被他一番話噎回來,哭得越發厲害了:「三少爺,我的好少爺,求求您發發慈悲吧!若我真的……給了二少爺,就沒了活路了!」

  「越發胡說了。」李攸輕蔑地道,「母親抬舉你,你怎會沒了活路?織畫不是活得好好的?即便是當年的小多,若不是她自個兒找死,也不至於落到那樣的下場。你是母親所賜,二哥再荒唐,也不會對你動刀子,你就安心去吧。」他眼角瞥了周圍一眼,挨近了門縫:「母親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我母子二人自然會保你一命。」

  曼如心裡一陣慌張:「三……三少爺,您不能這樣啊……我……我是你的人啊!!!我這輩子都是你的人……」

  李攸怔了怔,覺得有些好笑:「你如今不是我母親的丫頭麼?怎的就成了我的人?」說罷收了笑容,冷冷地道:「快收了那些見不得人的心思吧!你不就是想當姨娘麼?如今逐了你的願,你還要怎的?!難不成還要肖想正房奶奶的位子?!」

  曼如心中一寒,身上微微地發起了抖:「不……我不是的……我……我……我心裡只有三少爺您,求您明查,奴婢對您是忠心耿耿啊……」

  李攸挑挑眉:「你很忠心?」

  「是!」

  「不論……我對你做什麼?」

  「……是!」曼如臉一紅。

  「那……我吩咐你做的事,你是不是都會照做不誤?」

  曼如遲疑:「這……」

  「那就是不忠心了?!要你何用?!」

  「不不不……」曼如猛地撲到門上,「奴婢對三少爺忠心耿耿!無論三少爺要奴婢做什麼,奴婢都不會說個不字的!」

  「那不就結了?」李攸彈彈衣袖上不存在的灰,「我要你聽從母親的命令,嫁給我二個為妾,好生福是二哥二嫂,若是他門有何異動,便即刻來回母親和我。你若立了功,我自然會勸母親,多多賞賜,也不會虧待你娘。但是……你若敢叛主——」他故意拉長了最後一個字的讀音,卻沒繼續說下去。

  曼如臉色白得像一張紙,她這時後才醒悟到,自己所巴結的這兩個主人,並非只是一時興起,他門是真心要把自己嫁給二少爺的,為的就是他們的私利!為了確保自己不會叛變,甚至還拿自己的母親來威脅。她心裡的無盡委屈頓時化成了怨氣:「三少爺……奴婢侍候了你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就這麼無情麼?!你別忘了,奴婢在太太和你身邊侍候了這麼久,大小事都是知道的,要是一個不小心,霧了口風給二少爺……比如上回那場火!二少奶奶一定很想知道吧?!」

  李攸笑了,還笑得很歡,只是怕驚動了正屋裡的母親,才低頭摀住嘴。曼如在門內聽見,便覺得莫名其妙,怕他不信自己的話,還追加了兩句:「我是認真的!我……我真會去說!」

  「愛說不說!」李攸用手指揩了揩眼角的淚水,「不過在說之前,你最好想清楚一件事:火……可是因你疏忽才燒起來的!也是你回報說是梁家少爺的小廝動的手!」

  曼如如遭雷擊,臉色白得一絲血色也無。

  李攸又冷笑:「再順便提醒你一聲,當年看到二哥殺人,並向我母親告發的,也是你。二哥在山上關了幾年,可是恨了那告狀的人很久了……」

  曼如開始抱著自己發抖,她忽然發現自己剛才的話是那樣愚蠢,萬一惹惱了三少爺,他只需要一聲令下,自己連命都沒了,還談什麼出人頭地?!她忙撲到門上哀求道:「三少爺,我的好少爺,是我錯了,不,是奴婢錯了,奴婢該死,求您高抬貴手,饒了奴婢吧……」

  「那你是願意嫁了?」

  曼如心頭一陣悲從中來:「……是!」

  「母親和我的吩咐,你也會照做?」

  「是……」

  「很好。」李攸展開大大的笑容,「你既聽話,自然有你的好處。你也別灰心,我二哥雖不是嫡出,沒法繼承這慶國侯府,但他身上有進士功名,將來也是要做官的,你跟了他,多哄哄——你一向很會哄人——二嫂那性子不討人喜歡,我二哥自然會更寵你,若能生個一男半女的……我母親自會為你做主!一樣是當姨娘,將來說不定還能掙個誥命呢!豈不是比在我身邊的丫頭強?」

  「……是……」

  「那就乖乖備嫁吧,別老哭哭啼啼的,也別到處瞎嚷嚷!叫人心煩!」李攸丟下一句話,便抬腳走人。

  芍葯見狀,輕蔑地對著小屋笑了笑,跟了上去。李攸還回頭小聲對她說:「前幾日遇見珍寶軒的老杜,我已經跟他說了,讓他收姐姐的兄弟當徒弟,過幾年就歷練出來了,到時候我還要他替我辦事呢!」

  芍葯頓時驚喜不已:「多謝三少爺了!」

  「姐姐不用客氣,你在母親身邊事後多年,勞苦功高,母親事情多了,總有些地方想不到的,還要請你多多提醒呢。」

  「三少爺儘管放心,一切有我呢。」

  曼如聽著外頭隱約傳來的對話,心頭滿是悲傷。為什麼,她就沒有這樣的幸運?!曾幾何時,她也是三少爺跟前的一等大丫頭,得太太看重,閤家上下,誰不高看她一眼?!然而如今,她就要被二少爺糟蹋了……

  可她不敢不從,而且還要盡心盡力地幫太太和三少爺監視二少爺夫妻,三少爺提的那兩件事,就是她的死穴,若是真的叫二少爺和二少奶奶知道了,她就真的活不成了……

  為什麼會這樣?!

  是了……這都是因為春瑛!沒有春瑛,她就不會看到二少爺殺人,自然也不會去告發;沒有春瑛,她擅離茶房的事就不會有人知道!沒有春瑛,她就不會挨打,被關,被賜給二少爺!她好恨!真真希望老天爺保佑,叫春瑛在鄉下吃盡苦頭!

  可惜,天不從人願,春瑛在莊上過得十分愉快。雖然生活條件比城裡差了許多,但是這裡的氛圍非常輕鬆,跟人相處也不需要處處小心提防,除了在曹娘子面前還要注意規矩外,大部分時間裡,她都是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最重要的一點是,胡飛幾乎隔天就來,每次來,都會至少陪她半天!有時候,他會給她捎來一兩樣有趣的小玩意兒,比如小巧精緻的竹根粉盒兒、十二生肖的吹糖人兒、琉璃珠串成的小把鏡,還有那時下最新鮮的繡花式樣冊子、新出的各式宮花、江南出產的胭脂水粉……

  自打那天張家媳婦早產時幫了忙以後,路王兩家便成了莊裡人家願意結交的人家,路有貴夫婦倆偶爾出門,一路都有人跟他們打招呼,有時候春瑛去別人家裡買點針頭線腦或米面肉菜什麼的,別人都樂意便宜賣她。又因著對門張家新得了一對龍鳳胎,莊子裡的婦人、孩子都愛往那裏走,自然免不了上小院來玩,一見了胡飛捎來的東西,便愛得不行,千方百計、好說歹說地向胡飛討要,手裡有餘錢的,便要托他進城裡買,連胡飛這樣見過風浪的人物,都有些措手不及了。

  春瑛每每見了這樣的場面,便不厚道地掩著嘴悶笑,施施然走到邊上去看好戲。胡飛好不容易把人打發了,回頭看她,便恨得牙癢癢,「你怎的也不幫我一把?!」

  春瑛揮揮手:「這都是咱們老本行了,我倒有心幫幫你做成幾樁生意,又覺得這點小錢胡二爺看不上眼,再說了,那些是你送我的東西,真要賣出去,我可捨不得!」

  十兒從窗子裡飄來一句:「我也捨不得!」瞪了春瑛一眼,十分心疼地撫平被村婦們扯得有些狼狽的宮花。她好不容易才從胡飛那裡訛來的……

  春瑛偷笑,回到胡飛身邊坐下,好生安撫了一頓,才問:「方纔你來時,說有大事要跟我爹商議,到底是什麼大事?說來給我聽聽如何?」

  胡飛笑而不語,春瑛知道他是在吊自己胃口,便故意拉下臉:「賣什麼關子呀?!到最後你還是得告訴我!快說!」伸手扯了扯他的袖角。

  胡飛不由得心軟了,便從袖裡掏出一個信封,從裡面抽出一張紙,遞給春瑛:「你認得字不是?瞧瞧這是什麼?」

  春瑛疑惑地接過紙,展開一看,只見那上頭寫著「房契」二字,便吃了一驚,往下細看,契書上寫的卻是順安十五年九月十八,京師胡望山,在大興李家莊買到一處房產,佔地四畝,建有平房三間,連房帶地,花去紋銀六十兩整。

  她猛地抬頭望向胡飛:「你在這裡買了屋子?!」

  胡飛微微一笑:「不是我,是你。回頭我再補一分契約來,這處房產便是你家的了。」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6 23:24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