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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余宛宛]綺羅香裡留將軍[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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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6 00:37:59
第九章

  李伯瞵邁進客棧,走上二樓。

  班師回朝,何等榮耀。

  昨夜三加皇上為攻伐高昌有功之人所設之功宴,他卻沒有太多的雀躍之情。軍旅生涯久了,勝利早已引不起太多波瀾。筵席之上,他在意的是柳子容的未婚夫婿為何許人。

  高昌仍是被廢了國,大唐在其地設了個安西都護府。亡國之民──曲文悌受封為衛軍第三軍的將軍,高昌貴族也泰半受封;然而那些受封底臉孔中卻沒有任何特殊面孔足以引起他的注意。能為柳子容夫婿之人,必為不凡之士;然目光所及卻淨是平庸臉龐,甚連氣勢壓人者,都不得望見。

  是謊言嗎?那日捉到的八名刺客之中,有三名貴族,卻無一人識得柳子容。她真的和人定親了嗎?

  他並不打算深入探討,曾想強要柳子容的薛萬均被控強暴高昌婦女,而他不打算讓候君集那一方有機會以柳子容之事扯他的後腿。柳子容不說出未婚夫婿也好,他正可稟報皇上許她為它的人。她愈排斥他,他卻愈放不開她,他要她用一生來償還她對他的欺騙。

  腦中的想法讓他震驚,不曾有過與女子共度一生的念頭,當真是為了恨?

  李伯瞵走至廊道後測的廂房,他敲了下門。「柳子容。」

  「將軍,請稍等。」高嫂拉開了門,笑吟吟地說。

  「還習慣長安天氣嗎?昨天剛進長安就飄了第一場雪,她可凍著了?」高家夫婦對柳子容的忠誠,讓人欽佩。是故他順了柳子容的意,讓她先住進客棧與高嫂一家話別。

  「有您送來的暖裘,凍不著小姐的。」高嫂關上了門,為他倒上一杯茶。

  小姐昨晚即使說明得再委婉,他們一家還是清楚了一件事──曲步瀛少爺不會安頓他們;因而對他們一家子而言,替他們夫妻找了屋舍安頓的李伯瞵將軍,才是現在的恩人;何況,小姐即將嫁入李家了吧?將軍未曾娶親不是嗎?

  「還沒好嗎?」李伯瞵指指屏風後的身影。

  「小姐還不習慣您昨個送來的服裝呢。」

  「你們那屋子還習慣嗎?」

  「簡直太好了,謝謝將軍。」乾淨且齊全的木屋,將軍細心得讓人感動。

  「你們照顧柳子容,我該替她謝謝你們才是。」

  李伯瞵拿起茶喝了一口,漫不經心地和高嫂交談著,直到那半遮掩於屏風後的嬌美身影奪去了他全副的注意。

  「這衣服,我不習慣。」柳子容半盤著烏黑細發,果綠的短襦、葉綠的織錦長裙?白色翻領的衫袖,襯著她領口一方肌膚更形勝雪。

  「我也不習慣。」他走到她身旁,半撩起她披在肩上的輕絹紗帛,目光卻不留須臾離開過她。「你的身子,只許我一人看。」握住她的手,聲帶些粗嗄。

  她羞紅了臉。他霸道而尖銳露骨的話道盡了她的地位!

  「冷嗎?」手冰涼至極。

  「屋內倒不至於。」

  柳子容彷彿想起什麼地亮起了眸,用著孩子般純真興奮的口氣對著高嫂說:「昨晚睡不著,我起床至院裡摸到雪了,冰涼松滑。很快就融成水了。」

  「小心些,可別著了涼。」高嫂笑著,手中抱著件紫毛外裘。

  李伯瞵瞪著她臉上的笑,嫉妒那微笑並不是對他而發。拿過高嫂手中的紫毛裘披在她的肩上,逕自摟住她的腰走向門口。「走了」口氣不佳。

  她停住腳步,不肯向前,同過頭看見高嫂的淚眼。她輕喊一聲,掙脫了他刻意放鬆的手勁,上前抱住斑嫂。「你們要好好保重、照顧好自己我這輩子都會惦著你們的生死亦然。」

  「說這什麼不吉利的話,你有空一定要來看我們。才隔著二個坊,不遠的。你這幾天身子容易疲憊,手冰臉凍的,自己要會照顧自己啊。」用力地抱著小姐,淚流了整張臉龐。高嫂跪下身。「將軍,小姐就交給您了。」

  「我會照顧她的。」李伯瞵肯定地點頭,拉起了高嫂,摟回了柳子容。「待柳子容一切安定後,我會把你們接進來的。」

  柳子容聞言紅了眼眶,抿開著唇,被他帶出房門。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等他娶妻之後,再納她為妾嗎?突如其來的暈眩,讓她在即將踏出客棧門口時搖晃了下身子。

  「臉色怎麼如此難看?回去要欹雲幫你把個脈。」他口氣焦躁為她繫住了皮裘衣帶,再將她包裹在自己的黑色斗蓬之間,怕她被外頭的寒霜凍著了身子。

  「欹雲?」他家中尚有其他侍妾?她的臉色益發蒼白。

  「我妹妹。」不悅地以斗蓬遮去她泰半臉龐,擋住來往行人驚艷的注視。他拉開客棧外等待的馬車門,輕鬆地抱摟著她坐上溫暖的車廂之內。

  「你家中有多少侍妾?我在李家又該是何種地位?」猶豫了會,她轉動了下身子,想離開他的懷抱坐於對座,然卻被他的手臂所扼阻。

  「你希望有何種地位?」他直直地盯著她。

  他在暗示什麼嗎?略略搖動的馬車行進中,她望著他深奧難猜的目光。

  她是多麼渴望能盡情感受他所有的呵護、憐恤;欺騙也好,她只要他這一段時日的深情與擁抱。八日後,曲步瀛就會出現了,對她而言,未來,是不可能的奢望啊

  想留連在他的懷中,又怕被他的利眼刺得傷痕纍纍。

  「我不敢有希望。」她望向馬車內遮去窗口的繡簾說著。

  「依舊是沒有心嗎?」慍色蒙上了黑闃的眸,他扳過了她的頭。

  他在乎她嗎?否則何以動怒呢?試探地,柳子容伸出手置在他溫暖的胸口,感受著那心口的濼動。

  「我只希望在這裡……有個位置。」

  李伯瞵壓住胸口那隻小手,深深地注視她眼中的美麗與哀愁,澎湃的感情幾乎溢出胸口。他低下頭緊緊地吻住了她,吻住她所有欲言又止的婉言,吻入他所有難以訴說的感情。

  一如以住,被他的親吻撫弄分了心神,直至她嚶嚀出一聲微弱的呻吟後,她才驚覺地想推開他伸入衣衫內的手。「不要。」

  她不能有他的孩子!

  他眉頭一皺,執拗不肯收回留連的手掌。「給我一個理由。」

  柳子容閉上眼,心頭難過而忿憤。因為與他有了親密行為,她就失去了任何拒絕的權利嗎?「我不是你的什麼人,沒有必要為你生養孩子,一個逃脫不了的我已經夠了。」

  一道掌風甩拂過她的臉頰,硬是擊上了她身邊的窗。

  「大少爺,怎麼了?」在車廂傳來巨響之際,車緩下了車速,戰戰兢兢的。

  「繼續走。」李伯瞵狠狠地盯住柳子容受到驚嚇的臉。她就這麼恨他嗎?那又何必說什麼只希望在他的心有個位置。他粗暴地扯過她的手腕,咒語一樣地蹦出話來:「我不會放開你!」

  「為什麼?」她突然問道。對她,他可曾有些在乎?

  他冷凝著眼,在她那雙清澈水眸中,看到期待。「為什麼問為什麼?」

  柳子容輕笑了,還有什麼好失去?還有什麼說不出口呢?她一無所有。

  失去生命,她都不懼了,又何必害怕坦白呢?最多不過就被他嗤笑、嘲弄她的深情吧。這又什麼好害怕的呢?心,反正一樣會因他而揪痛。

  她將手掌挨進他的掌心之中,讓厚實而溫暖的手裹住她。抬起頭,用最認真的神情注視他不動聲色的表情。「我愛你,一直愛著你。」

  「這是玩笑?還是你的另一個謊言?」他額上的青筋緊繃地抽動。她白蓮般純潔的臉龐上沒有一絲欺瞞神色。

  「相信也好,不信也罷。說出口也許是因為不想有任何遺憾在心頭。」心既然已遺失在他身上,就全然地交予他吧。「也許……只是想成為你佔據你回憶中的一段。我不求你對我也有同等的情感,畢竟是我欺騙你在先。然而,你取走了我的清白、我的感情。所有的恨怨就此抵去吧。」

  見他仍默不吭聲,她擠出了一個心灰意冷的勉強微笑。「剛才的話,你可以……置之不理。」

  李伯瞵瞪著她唇邊那抹無奈而美麗的笑,猛然間扣住她的後背,讓她的身子完全地抵住他。「我當真可以置之不理?」

  胡亂地點點頭,她難過梗住了呼吸,閉上了眼承受那自心口撲沖而上的痛楚。伸出了手想推開他,推開他那令人心寒的沐溫。「我不能呼吸了。」

  「不能呼吸嗎?需要我給你一些氣息嗎?」

  在她驚愕地張開眼時,他垂首將吻落在她的唇邊,像春風吹拂過花朵的溫柔,輕輕地以唇摩挲過她的唇線。

  「你……」他在笑?

  「乖,別說話。」他的舌逼入她的唇間,挑逗著她的細滑。

  「到家了。」車恭敬地說著。

  「別理。」他親密地吮著她頸間的珠潤肌理,輕笑地撫過她敏感抖顫的皮膚。「仍是這般敏感。」

  「大哥,不好了」條地一聲,車門被打開來。

  柳子容閉上眼,偏過頭縮在李伯瞵懷中,根本不敢抬頭。才剛到李家,就被人瞧見他親吻著她,真丟人啊。

  「發生什麼驚天大事?下回記得敲門。」李伯瞵朝弟弟李仲麾飛瞪一眼,安撫地順著她的發。見李仲麾的目光瞭然地游移在柳子容敞開的衣領間,忙不迭拉起她的毛裘蓋住她。

  「這是你昨天提過要帶回來的姑娘?」李仲麾摸著下顎,俊俏的眼盲望向那被李伯瞵緊抱在懷間的嬌小人兒。他揚起眉看著李伯瞵眼底的溫柔。「不引見一下,還是……沒必要引見?她待會就回去了?」

  「閉上你的嘴。」李伯瞵的話讓柳子容瑟縮了下,他抱起她下了車駕。「她會在我們家常住。」

  「不讓她抬頭打個招呼?捨不得?」李仲麾調侃地看著仍埋首於李伯瞵胸前的她。

  「子容,這是我弟弟李仲麾。」

  她淺淺地仰起眸看向李伯瞵,見他保護地朝自己點點頭,她才揚起羞赧的粉臉看向身後的男子。

  「絕色!」李仲麾不客氣地打量著她,讓她一張臉更添了幾分紅暈。「這樣的容貌,足夠男人一輩子看不上其他女子。」

  「好了,你不必這樣盯著她瞧。」打斷了李仲麾讚賞的目光,他摟著她往屋內正廳走去,並肩坐在平榻之上。「發生什麼事了?」

  「紫華失蹤了。」李仲麾正了下臉色,帶笑的眸子中神情一變。

  「什麼!紫華失蹤了她不在肅州姑母家嗎?」

  鬆開了置於柳子容肩上的手,李伯瞵激動地捶了下前方的木幾,沒注意到她低下了頭以掩飾眼中的痛。

  他是如此在意紫華啊!該慶幸他的毫不隱瞞,還是該悲哀他竟連掩飾都不想掩飾,她不過是個妾?

  「方纔收到顧春明捎來的消息,紫華騙姑母說你要她回長安,姑母也信以為真。我們直到收到他們捎的信息才知道,他們在沙洲的商隊中找到她了。」李仲麾嚴肅地傾身與李伯瞵相對。

  「沙洲?她跑到那地方做什麼?顧春明和顧夏明又在搞什鬼?派他們跟在紫華身旁就是要阻止她那莽莽撞撞的個性。那兩個人不會向姑母說出真相,好阻止她嗎?」焦慮讓李伯瞵心煩意亂,他走下平榻在木質地板上踱著步。

  「紫華那磨人精的個性,唯一制得住她的人就是你了。她不要威脅顧春明、顧夏明就謝天謝地了;何況,依信中所寫,他們兩人現在已在她身旁了,我相信他們很快就可以把她帶回來的。我已經要人到沙洲去把她帶回來了。」李仲麾亦站起身與他並肩,身材亦高大的他同樣地焦急。

  「她這次回來,我不會讓她再踏出房門一步!」李伯瞵怒吼著。

  柳子容閉上眼,握著拳努力地不讓自己的難受表現出來。知道他最在乎的人不是自己卻又無力改變事實的感受,讓心揪痛得想流淚。

  「大哥。」低柔的女音穿過門檻,李欹雲素雅的眉眼出現在廳間。「你就是關紫華一年半載的,她還是那副性子,不如讓她去走走看看,她看過了、好奇心滿足了,就會乖乖回來了。我認為你們兩人都過分緊張了,她身旁還有顧春明和顧夏明在啊。」

  「你不要替她說話。有那兩個人在,她還不是溜走了」李伯瞵皺起眉頭。

  「對了。」李欹雲繞過李仲麾,背對著他向著李伯瞵說:「我要人通知龍沐勳。」

  「你通知那傢伙做什麼?」李仲麾立即走到李欹雲身邊,不滿的口氣溢於言辭之間:「不是要你別通知他嗎?」

  在聽見龍沐勳的名字時,柳子容乍抬起頭。他們知道紫華失蹤即是待在龍沐勳甘州的別業那兒嗎?她該開口嗎?

  她看向李仲麾身旁那一身月白衣衫的女子──沒有李伯瞵深峭鮮明的輪廓、沒有李仲麾瀟灑的俊逸,李欹雲的五官一如其素淨的衣衫──清淡而不奪目,然而她一雙清亮而典雅的眸,卻溫婉得讓人安心。

  柳子容的視線看過李仲麾扣住李欹雲的手腕,又瞥向李仲麾眼中逐漸爆出的怒濤。這二人好生奇怪?

  「龍家的商隊常往來於沙洲與長安之間,托他幫忙,理所應當。」李欹雲抿了下嘴角,卻不見笑意。她輕輕地抽回手,自始至終未看李仲麾。「大哥,你的意思?」

  「我原也是這樣打算,幾天前我和柳子容在甘州的市集上遇見一些刺客,他幫了不少忙。」李伯瞵坐回平榻前,輕摟住柳子容的肩。「還好她沒事。這是我妹妹欹雲。欹雲,這是柳子容。」

  「你好。」柳子容笑了笑,一時之間不知用何等面貌去面對他的家人。

  他的家人又會以何種目光來看她這個介入紫華與李伯瞵之間的外來者呢?他們似乎都十分喜愛紫華。

  「我就知道大哥有一天一定會讓我們驚奇的,歡迎你。你不舒服嗎?」李欹雲溫柔悅耳的聲音詢問著,清亮的眸子中有著善意的關心。

  接收到這樣的話,柳子容卻咬住了唇,思緒更如陷入迷霧之間。這是唐朝貴族們的婚姻價值觀嗎?「我只是有些累了。」

  「大哥,她的臉色不純粹是疲累。我為她把把脈好嗎?」李欹雲坐到了柳子容身旁,握住她的脈。

  「我不需要。」在大家的驚愕間,柳子容抽回手到身後藏握。

  「欹雲的醫術可非等閒。」李伯瞵笑著握起柳子容的手腕。「而你也的確蒼白了些,讓她瞧瞧。」

  「不。」她突然站起身想逃脫,然而會卒地起立卻讓她頭腦暈眩,身子不聽使喚她又癱了下去。

  李伯瞵即刻擁她入懷,手勁溫柔,眼神卻十分銳厲。「欹雲,過來替她把脈。」

  「不要這樣。我沒事的,只是累了點而已,真的。」柳子容淚眼汪汪地看著他,著急地把手部縮入了衣袍之間,不肯伸出。現在的身子怎能讓人診斷脈象呢?一旦被診斷出真相,她十日後如何至東市的「滿福樓」找曲步瀛呢?「我不要把脈。」

  「身子都站不穩了,還任是任性。」李伯瞵變了臉色,硬是扯住她的手腕。

  「大哥,別勉強她了,我帶她去休息吧。」李欹雲接住大哥的手,慧黠的眼向大哥做了個暗示。

  「不用了,我帶她回房,待會送些飯食和三湯過來讓她補補氣。」沒有避諱弟、妹在場,李伯瞵抱起了那發冷的身子。

  「柳姑娘住哪間廂房?我請人多送個暖爐過去。」李欹雲微笑地輕點著頭,笑卻在望見一旁李仲麾那堅定的眼神時,漸漸消失。「我先去打理一下。」她轉身想走。

  「不必了打理了。她住我房間。」李伯瞵轉身離去。

  「看來大哥終於找到了他在意的女子了。」李欹雲勉強地說著。「我去廚房交代一下。」

  「為什麼找龍沐勳?」李仲麾高大的身子擋住她的前方,阻了去路。

  「他是我的未婚夫婿,找他有何不妥嗎?我相信他絕對有足夠的處理能力。」

  「他四處留情,你還替他說話!」他一吼,搖晃著她的肩。「他不夠格得到你皇上昏了頭……」

  李欹雲連忙伸手住了他的唇。「你想被砍頭嗎?啊!」他灼熱的唇在她的掌心印上了痕跡。

  捉住她的手,不許她縮回,他炯炯的眼注視著她盈滿無奈的眼。「別跟了他。」

  「不跟他?也會是另一人。你是我的二哥啊這一輩子都是。放手讓我走吧。」

  在他乍然鬆開的面容之中,她不敢再回頭,因為沒有勇氣凝看他眼中的灼熱、更怕心中的情感狂奔而出啊

  *****

  「還累嗎?」李伯瞵半側著身,摟著柳子容在床榻上。

  怕他又要自己讓李欹雲把脈,只得抬起愈來愈沉重的眼皮,對他一笑。「用了餐後,好些了。」頭頂上瞬間一鬆,他已鬆開了她的髮髻。

  「若非盤起成髻,別人還以為我將道觀內的小尼姑綁回家中了。」以指梳理著她淡淡芳香的發,捲起她稍過肩的髮梢把玩著,觀察著她。

  她靠在他的肩胛上,感受他輕拂她背部的溫柔,伸手遮住了唇邊一個呵欠,感覺愈來愈容易疲累。「我……有件事……要告訴你。」口齒有些睡意的迷迷糊糊。

  「明天再說吧,現在好好休息。」將她的身子移到被褥之間,憐惜地看她孩子氣地抱住他的手臂。

  「不行……」她揉者臉頰在他的臂上,長長的睫毛已垂閉。「……我要去……十四那日要去東市。不能忘記……」

  十四日去東市?為什麼如此堅持?他懷疑地盯著她慢慢沉入睡夢的臉龐。她有什麼秘密?莫非她欺騙他──她未婚夫實際上已在東市所以,她不願讓他碰她、不願有他的子嗣!

  妒火燒紅了心,他一拳捶向桌几,震落了几面上的人三茶,砰地碎落一地。

  她只是喃喃地吐了句無意義的呢喃,抱住他的手臂沒有張開眼。

  李欹雲放入三茶間的安眠藥草該是發作了。

  盯著她無瑕的睡容,在猜測她複雜心思之際,卻仍是輕輕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臂,怕驚醒了她。

  「你可以進來了。」他對著門外說道。

  李欹雲推開了門,提著一盒醫具輕輕地走了進來。「她睡熟了嗎?」

  「一整碗三湯都喝完了,早該睡熟了。」李伯瞵的視線沒有離開過柳子容。

  「她美麗得不似凡間人。」她坐到柳子容的身邊,卻看著李伯瞵。「我何時可以稱她為大嫂?」

  「等她的心完全屬於我的那一天。」他苦澀地笑了笑。

  「身子呢?已屬於你了嗎?」李欹雲直接地問道。「她不願讓我把脈,也許是因為有了身孕。」

  李伯瞵瞪著李欹雲,萬萬沒想到單純的妹子會問這樣的問題,也沒想到她給他這樣一個答案。

  身孕?他和子容的孩子。

  「別笑了,我已經知道答案了。」李欹雲搖搖頭抿著唇笑,握起了柳子容的手臂。

  在李欹雲把脈之際,他細細端詳著柳子容的眉、柳子容的眼……這張令他此生不倦的容顏、這個繫著他所有感情的女子啊她款款的柔情、無微不至的關心,早已鎖住了他今生的眷戀。

  該是定下來了,他需要一份歸屬。

  「大哥,你的手給我。」李欹雲震驚地扣住了李伯瞵的脈,把量著脈象。「怎麼會這樣?她這些日子都你在一起?食住皆然嗎?」

  「沒錯,怎麼了?」他臉色凝重,因為李欹雲逐漸沉重的臉色。「她要不要緊?」

  放開李伯瞵的手,李欹雲又握住了柳子容的脈,再度搖頭。「不可能啊,你的脈象完全正常。」

  「她到底怎麼了?」李伯瞵不安地看著李欹雲鬱鬱不解的表情。「快說!」

  李欹雲放下了柳子容的手,注視著那絕美嬌額上的微微青白,一會才抬頭看向大哥焦灼的神態,緩緩開口道:「她中了半旬陰間散。」

  「半旬陰間散」李伯瞵一愣,隨即怒吼出聲,見柳子容身子不安穩地翻動,才壓低了音量。「那是什麼鬼東西?」

  陰毒的名稱,讓人發寒。

  「是一種逐漸降低人的生命力、讓人在半旬之間體力衰竭至死的毒藥。可怕之處在於中毒之後,中毒之人不易察覺,只以為是單純的身子不適。十五日一到,則心脈盡破裂,九孔出血而亡;死前會經歷一段生不如死的掙扎。」李欹雲皺著眉與

  他同看向那熟睡的人兒。「她與誰有深仇,那人要這樣謀害她?」

  「有解藥嗎?」他單刀直入地問,偎在身旁入眠的她彷若即將消失一般的纖白。

  「沒有解藥,我還敢如此鎮定嗎?」李欹雲安撫地拍拍李伯瞵的肩。「我再不才,起碼有位名師教導啊。」

  「兩年前找到你時,知道你跟著玉面醫神學了好幾年的醫術,卻沒想到我有朝一日也會成為你醫術下的受惠者。」李伯瞵動了動嘴角。「你剛才說我沒事嗎?」輕撫過柳子容白得過分的頰,眼中醞釀危險風暴。

  「你的脈象正常,而這正是最令人感到奇怪的一點。半旬陰間散,通常是被餵入飲食間,逐日滲入人體五臟六肺。若說二人一同共餐,怎麼可能你無事,而她已中毒數日?」

  「她中毒了幾天?」逐日滲入,他在腦中思索著與柳子容接觸的人。

  「約莫五日。」李欹雲翻開她的眼瞼檢視著。「距離毒性發作尚有十日。」

  五日她那日在樹林間碰到什麼人嗎?「今日是……」

  「初五。」李欹雲低頭在藥箱間拿出一瓶食指大小的翠綠瓶子,撥開瓶蓋。

  「十日後就是十五。」他警覺地想起柳子容沉睡前所說的話,莫非她早自知中毒她十四日至東市又代表了什麼呢?

  「把這先讓她含著,可以解部分的毒。她體質不甚強健,別人挨得住十五日,她可能只擋得住一、二日。」李欹雲把一九土泥色的杳丸交到李伯瞵手間。「我待會就開始調配解毒的劑藥。不過,可得提防她又被繼續下毒。」

  接過藥丸,他深明的眼眉間透著沉思,臉部肌肉微微抽搐著。「先別讓她知道已被下毒,也別讓她知道我們已得知她中了毒。」

  「你是說她……」李欹雲訝異地喊著。

  「我希望不是。」他撫摸著柳子容的臉龐,長長地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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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6 00:38:28
第十章

  「吃藥。」李伯瞵揮手要一名侍女把藥端到几上。

  「待會再喝,好嗎?」她低著頭,沒有放下手間的繡針。

  讓侍女退下,他先霸道地拿走她手間的針布,把碗遞到她的手中。「先喝掉。刺繡隨時會有時間。」

  「沒有多少時間了。」她對著碗中清綠的藥湯輕聲呢喃著,聲音微弱不可聞。這是為他縫製的鞋面,今兒個已是最後一天了,她定要完成它!」算是一種留予他的回憶吧。

  他瞇起眼眸,假裝沒聽見她的話。「趕快喝完。要不,身子再不見好轉,我可要嚴責李欹雲了。一天讓你喝三回的藥,臉色還這麼不好。」挑起她的下顎,不滿意她依然弱不禁風。

  「別怪她啊,她很用心。」端著碗的手震動了下,撥出了一點藥湯。「是我自個……身子……不好,不容易養豐潤,真的別怪她。」

  「今日已是十四,你待會上東市,可要高嫂陪?」他已要人嚴格監視高家夫婦,卻一無所獲;他們與她中毒一事似乎並無相關。

  「不用了,昨個中午才拜訪過他們。」她啜著已習慣的青草味入口中,眼眶卻紅了!再見了,高嫂、高叔。

  「沒錯,但我見你似乎十分捨不得,彷如見最後一面。」

  見她震驚地僵了下身子,他取回她手中已喝空的碗隨意一擺,將她拽入仙的胸口,注視著她蘊含了千言萬語的眸子。

  「怎麼了?」

  一直在等待她坦白以對。李欹雲夜夜持續為沉睡的柳子容診斷,卻總是發現她體內的毒性未減少,亦未增加。

  正如他所設想的最壞情況!他在她的衣衫中找到了答案!毒藥就藏在她懷中的那一小油包中。柳子容仍持續地食入「半旬陰間散」,莫怪乎他們白天以補藥為名,進行一日三回的解毒之時,她體內的毒性卻仍存在。

  她是進行自我慢性自殺!

  「我愛你。」她拉起他的手掌,把自己的臉頰偎在他暖厚的掌心間。別了別了淚輕輕地落至頰邊。

  對李伯瞵下不了手,又拒絕不了曾經守護著她的曲步瀛;待在李伯瞵身邊,會加深曲步瀛的恨意;告訴李伯瞵這一事,只會落得二個男人對立的下場。她還能如何呢?

  今日到東市,以死亡的結果來勸解曲步瀛,來阻止他對李伯瞵的攻擊舉動,該是唯一的解決方式。她不要他們其中一人受傷,如果真要有人犧牲,那就是她吧。

  這十日的溫存,已足夠她無怨無憾地離開人世了。

  二人之間,沒有肉體上的親密關係,李伯瞵卻用著他難得的溫柔伴著她夜夜入眠。若有遺憾,也只是他未談及對她的「愛」;她真忍得下心日日飲那穿腸毒藥,也是因為這點吧。

  他是即將有妻室的人,而她無法想像與其他女子分享他的未來。

  她哭得難受,把臉整個埋到他的頸間,抱住他的腰。心怎麼還是不捨?

  「愛我這麼苦嗎?怎麼哭了?」他扶起她的臉頰,吻住她的淚眼凝然,吻住她顫抖的櫻唇。

  「你會記得我嗎?……如果有朝一日,我已不在……人世間時?」在他吮吻後的親密擁抱中,她悄聲地問。

  「我以為欹雲都告訴過你了。」前日在亭子中賞梅時,李欹雲拉著她說上了好一陣子的悄悄話,他只隱約地聽到自己的名字;然而那夜她掩不住的回眸淺笑,卻使他幾乎克制不住自己不去碰觸她。

  「她說你的感情範圍只限於對家人、朋友。你從不在意女人,只把女人將當成滿足慾望的工具……」她在他腿閒坐起,把握住每一次端看他面容的機會。

  「欹雲一個未出嫁的女孩子家跟你說這些?」他睜大了眼,突然後悔讓李欹雲跟著那言行不符常理的「玉面醫神」學醫技,弄得她說起話來也驚世駭俗。「她還說了什麼呢?」口氣有些無奈。

  「她說……對你而言,我是……」她欲言又止地揪著他,頰上漾著一抹桃花般的淺淺粉紅。

  「你是什麼?」喜見她這般羞澀的模樣。

  「沒事的。」她偏過頭,勉強一笑。李欹雲只是安慰她吧,她是那麼善良的女孩。

  李伯瞵扶正她的下頷,瞧出她眼中的難受;他一向咄咄逼人的眼瞳,泛上了愛憐。

  「你是特別的。」執起她的手,放到心口上。「除了你之外,從沒有其他的人進駐過。」

  「伯瞵。」

  她輕喊一聲,飛撲向他。謝謝上天在她即將結束生命時,給了她這樣一分恩賜。心中縱有再多的不捨要離去,但能夠帶著他的話到冥間,也是種幸福了。

  「像是水做成的一樣,難過也流淚,高興也流淚嗎?」他抱起她走下床榻,忍不住在她喜悅的嘴邊偷去那一抹令人心動的笑。

  「柔才能克剛。」李仲麾打趣的聲音自門外傳來。

  「進來吧。你在外頭偷聽多久了?」李伯瞵摟著此時容光煥發的她,根本無心去替那個殺風景的弟弟開門。

  「不多不少,不過恰好都是重點。你的表明,我全聽進了。」俊美的五官,笑得眩人。「原來鐵錚錚的將軍,還是柔情萬種的。」

  李伯瞵耳上掃過一層尷尬的暗紅。「是啊,情場風流、甜蜜言語,我確是不如你還有龍沐勳高明。」

  「別拿我和那傢伙比較。」一瞬間冷意浮餅他的眸,然而下一刻的他又是笑逐顏開。「他有了欹雲後會安定下來,而我卻依然可以過我自由自在的生活。」

  「是嗎?」柳子容不自覺地說著,總認為李仲麾過分在乎欹雲」」他的妹妹。李欹雲閃躲著李仲麾的目光,然而他的目光卻仍在不經意間追逐著李欹雲。

  難道沒有人發覺嗎?

  「大嫂言下之意是……」眼中精光一閃。

  「我只是認為終究會有個人拴住你流浪的心。」也許是她多心吧,若那二人之間真有什麼,李伯瞵早該是第一個察覺的。

  「像你拴住大哥一樣嗎?見了子容後,我的心也拴在你身上了。」見到李伯瞵幾乎發作的神情,李仲麾仰頭大笑。「大哥,我不過開玩笑罷了。麻煩挪開你置人於死地的恐怖注視,可以嗎?對了,已是已時了,你還不動身嗎?」

  「我的確是該走了。」她低語著,身子卻更偎近李伯瞵。

  「別去了。」李伯瞵突然說道,內心浮起不安的感覺,摟得她更緊、更緊。

  他可以不計較一切,只要她這麼溫柔地待在他的身邊。

  「我一定得去。」忘了李仲麾還在一旁,她把臉埋進他的胸前,培養著勇氣。

  「什麼原因讓你非去不可。」

  她僵住了身子,咬著唇訴說著薄弱的理由:「我只是想一個人出去走走,沒別的事。」

  真有如此難以開口?李伯瞵將她抱移到一臂之遠,望著她所有難捨的掙扎。

  「我送你到東市,還有……」李伯瞵撫住她的唇,不讓她開口:「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照顧好自己。」

  *****

  他知道了嗎?否則那句「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照顧好自己」是什麼意思呢?

  柳子容拉住毛裘,心力交陣地拖著步伐前進。打從踏下馬車的那一刻起就沒展開過的眉心,更揪結了幾分。

  覆紗的帽沿下是她紅腫的雙眼及無盡的離愁別緒。她抬起頭,尋找著那家名叫「滿福樓」的客棧。

  不敢在李伯瞵面前表現異常,怕被他看出它的心神不寧與依依不捨。於是,只能揮揮手,含著硬扯出的微笑,目送馬車中的他離去。眼淚,只敢在馬車徹底消去的煙塵中,偷偷地淌下來;幾次想出口的呼喚卻總是卡在喉間。

  說出口又如何,讓那二個人決戰嗎?

  她抱住自己發寒的身子,拖著步伐慢慢地前進。對於即將來臨死亡,她是害怕的。她害怕孤零零的一人,無奈命中注定。她安慰自己,卻是無法抹消心頭的恐懼及身體不由自主的戰慄。

  死亡,會很痛苦嗎?父母親雙雙死於高燒中的情境拂過心頭。她停住無力前進的步伐,呼吸著冬日薄淡的冷空氣。

  「子容。」立於「滿福樓」外的曲步瀛,在望見路端的人影時,快速地走到她身旁。

  抬頭看見戴著帽、神情戒慎的他,柳子容的笑顯得有些恍惚。死前陪伴著她的人是曲步瀛,也是一種安慰吧;畢竟她曾經以為他會是她一輩子的良人。命運作弄人啊

  「靠一邊談。」他扶著她的手臂經過幾家綢布莊,走到一處無人的街巷。

  「李伯瞵為難你,對不對?你的臉色這麼憔悴。」掀起她覆臉的紗,曲步瀛不滿地說。

  「沒事的,我不過是不習慣長安的沆氣。」

  「那傢伙對你還真是厚愛。」相對於他御寒的棉布衣衫,她黑色的毛裘暖篷顯得溫暖而貴重。「藥讓他服下了嗎?今夜子時,趁著藥效尚未完全發作時,你先將他引到後花園。」

  「藥性發作時,會如何呢?」她鼓起勇氣問。

  「你捨不得他?」否則何以她眼底、眉梢有著恐懼?曲步瀛用力地捉住她的肩頭不住搖晃著。「他毀了高昌、奪去了你的清白?你還捨不得他你忘了你曾經承諾過我的話嗎?你忘了我們留有過的美好時光嗎?李家的財勢已讓你忘了這些嗎?」

  他激動地愈喊愈大聲,手勁也就越發地忘了控制。

  被曲步瀛搖得發散、帽落,肩胛更是彷若被扯斷般的痛苦,柳子容難受地吸著空氣,受不了地以拳推打著他。「我沒有那麼想。你為什麼不聽聽我的意見?放開我!」

  被她一喊,定住了心神,曲步瀛頹然地放下雙手,發紅的雙眼圓睜著,有狂怒後的悔意。

  「我太煩躁了才如此,你懂得我心情的,對不對?」他期待地看著她,要求一句肯定。

  「我不懂。」她漾起苦澀的笑。「我只知道你從來不留聽過我的意思,在你心中,我只是一個服從你所有意思的人。」

  「你是我的人啊。」他朝她靠近一步。

  柳子容搖頭,無心再去解釋什麼。「告訴我,藥性發作時會如何?」除了剛服用的前幾日,她經常體力不濟、食不下嚥外,近來的日子,她的狀況一直沒有惡

  「身體會愈來愈無力,有些類似受到風寒的模樣,一般大夫診不出症候,也只會當成體虛,加以調補罷了。」曲步瀛的眼光隨著描述而逐漸發光。「不過,在十五日也就是半旬過後的那一天,中毒者的內臟會開始像腐蝕一樣地痛苦,九孔流血終至死亡。這時就算給他任何的仙丹妙藥也救不了!」

  想到獲取李伯瞵頭顱後,在西突厥即將可得的功業,他狂笑起來。

  柳子容向後退了數步,直到身子抵住了街巷的牆垣。明天的死亡竟是要捱上那樣的一段煎熬,所幸沒有將藥放入李伯瞵的飲食之中。他好狠的心

  「曲大哥。」她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孔看向他。

  「什麼事?」

  「我沒有把藥給李伯瞵吃。」

  「你說什麼!」

  曲步瀛睜大眼,所有的得意全化為怒不可遏。「你沒有把藥給他吃我交代的話不夠清楚嗎?這樣一來,我又得捱上十五日,你的腦子到底裝了些什麼東西?復仇是不能有婦人之仁的你現在回去,立刻把藥放入他的飯食之間,聽到沒有!」

  「藥已經沒有了。」她的背抵著牆直到再也無路可退,曲步瀛逼近的眼中有著怨恨的殺意。

  他伸出手左右開弓給了她二巴掌。「那麼珍貴的藥,你把它丟了!混帳!」

  柳子容住自己麻辣發紅的頰,不能置信地望著他!這是那個溫文儒雅的曲步瀛嗎?不他只是個被復仇泯滅了心智的男人。

  「他給了你多少好處?你竟然把藥給丟了?還是他的沐力過人,服侍得你舒暢到不想離開?賤人!」

  柳子容睜大了眼,不明白那麼猥褻的指控竟會出自於他的口中。他,早已不是她熟悉的曲大哥了!

  「我沒有把藥丟掉。明天慘死的人將會是我……我吃了那些半旬陰間散。」淒淒地望著他因震驚而停滯了所有表情的臉龐。「我原本想求你在藥效發作前,了結我的生命不過,從剛才你的舉動看來,我想你不會願意的。」

  半晌沉寂後,曲步瀛才啞著聲開口:「為什麼!」

  「我愛他,我動不了手。」不忍心看曲步瀛備受打擊的神情,她閉上眼說道:「不殺他,你不會善罷甘休,我不要見到你們二人互相傷害。」

  「你以為自己吃了毒藥,我就會放過他嗎?他奪走你的人、搶走了你的心,我與他的梁子只會愈結愈大!」他朝著她大喊。

  「如果我死去,現在的你沒有任何籌碼擊敗他。」她張開眼,輕輕地道出真相,卻又挨上了他一巴掌,打得她嘗到了血味。「如果真的那麼恨我,就看我痛苦掙扎至死吧。我背叛了你,你有資格恨我。做這一切,只是希望你從仇恨中醒過來,恨已經讓你整個人變了性子。埋伏殺人、以毒藥害人,不是以前那個有雄才大略的你會使用的手段。」

  他倒退兩步,步履蹣跚。什麼都沒了就連她也愛上了別人。

  「你是存心要看我潦倒嗎?」

  「我只是想見到你重新開始。」她走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

  「我有什麼本錢重新開始?」他仰天長嘯甩開她的手,聲帶淒涼。

  「從高昌帶出來的那些珠寶都還在高嫂那兒,你可以用它們另辟一個爐灶。」

  「除非重建高昌。」他陰沉一笑。

  柳子容無言以對,歎了口氣,難過地說:「真沒有別的路嗎?」

  「有。」他撥起腰間長劍抵住她的頭,長笑道:「起碼黃泉路上和你一起走的人是我,不是那個該死的李伯瞵!」

  在長劍抵上頸間的那一刻,她閉上了眼,任所有與李伯瞵的回憶全數湧入腦間,壓迫得胸口疼痛。

  「你動手吧。」她仰起頭把頸子迎向窒人於死的冰涼。

  「來世,你會是我的人!」發咒地拋下了話,他打橫舉高了長劍。

  嗤地一聲,曲步瀛手中的長劍被一塊石子擊落於地。

  一道青衣身影自街巷旁的屋頂上飛身而下,掌風隨即往曲步瀛身上一使,迫得他向後急退了數步。「放開她。」

  伯瞵柳子容聞言張開了眼,望向曲步瀛肩後怒不可遏的高大身影。

  他跟蹤她多久了?

  「她是我的人。」曲步瀛吃力地回了一掌,礙於身後要保護的人,無法離開所立之地,因此對於李伯瞵接二連三的攻勢只能閃身避讓。

  「子容是誰的人,大家心知肚明。」李伯瞵冷笑,拍拍兩掌又掃向曲步瀛的胸口後,又飛快地撂出一手撫過了柳子容的頰。「你這個讓人擔心的傢伙。」

  「不許碰她!」伸出手想擊回李伯瞵的手,卻只撲到一陣風。

  「就許你打她?」李伯瞵是自齒縫間吐出這些字來,使腿向前一掃,力道全向曲步瀛激飛而去。在曲步瀛臉色慘然的移動間,他摟回了渾身僵直的柳子容,手掌溫柔地撫過她已然紅腫的頰。

  「子容,不許跟他走!」曲步瀛狂喊,披散著發,怒紅著眼望向李伯瞵。「她只剩一日的壽命,你帶走她也是無用!」

  「安穩地死在我懷中,總勝過她悲慘地與你一併走上黃泉。」李伯瞵拭去她眼角的淚,拉緊了她的斗蓬防風雪進入。「何況……何況,她的毒不至於死,她是要和我過一輩子的人。」

  「她吃了半旬陰間散。」

  「而我讓她吃了解藥,只是她全然不知情罷了。」他低頭親吻她冰涼的額,在她耳邊說道:「下回再做這種傻事,我就把你一輩子都鎖在我的房間中,我說到做到。」

  柳子容呆楞住,腦中一片空白,久久才有辦法讓他說的話進入意識之中。她以為自己即將垂死,對生命已不抱任何期待了。如釋重負的感覺撲上心頭,兩目與李伯瞵交接,她雙膝一軟,險些跪倒在雪地之上。

  摟住柳子容的腰,扶住她的身子,李伯瞵轉身要走。

  「慢著!」「等會兒。」

  曲步瀛與柳子容同時喊出聲。

  「什麼事?」李伯瞵停下腳步看著懷中的她,沒有回頭。

  「我不能這樣棄曲大哥於不顧。」她想回過身看看曲步瀛,卻被李伯瞵緊扣住了身子,無法動彈。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曲步瀛瞪著李伯瞵的背影。

  「最好不過。如果你還算是個男人,就憑自己勇氣做事,不要叫一個女子去幫你要這種陰險手段。今天如果不是我家人及早發現,餵了她解藥,子容的死期就是明天她的生命就因為你的詭計而滅絕,你不會心生內疚或恐懼?」

  他愈加擁緊柳子容,彷若她即將隨著他的話而消失。

  「多冠冕堂皇的訓詞!」曲步瀛高聲嘲諷,整個人陷入一種狂暴之中。「你在攻城殺戮時,可留想過那些老弱婦孺?殺敵時,可曾有過一絲的留情?」

  「我帶的軍只代表我朝!光明正大,亦只對兵士攻擊。軍隊光明正大的殺敵時不留情,因為戰士一入戰場,生命就不是屬於自己。我對待敵人不留情,敵人對我亦是如此。我不做那種從背後桶人的卑鄙手段。」李伯瞵移動了下身子,閃躲過背後的刀風。「連著兩次暗殺我,還不夠嗎?」

  柳子容與曲步瀛俱是一驚。

  「對於從我底下敗逃而走的人,我的印象向來深刻。」李伯瞵看著她眼中知情未報的內疚,只是一笑,話卻是對著曲步瀛而說。

  曲步瀛無力地垂下了手間的劍,再地無力抗爭。自己不過是從背後傷人的卑鄙小人他舉起劍置於自己咽喉之間。

  「好好照顧她。」

  李伯瞵將柳子容的臉壓置在他的胸前,不讓她看到任何東西。一旋身,在瞬眼間出掌撥開了曲步瀛打算自刎的長劍,他凜然的眼瞳對上了自我唾棄的眼神。

  「高昌國已滅是事實,安西都護府的建立是唐疆域的另一起點。你的復國若是為了私心,那麼你可以一輩子和西突厥勾結,再引起無數回的戰爭。若真是為了百姓著想,那麼就傳信給我,我安排讓你進入安西都護府,百姓總需要一個為他們著想的好官吏。」

  「我會考慮的。」曲步瀛望了李伯瞵懷中的柳子容一眼,轉過身疾步離開。

  生死一念間,在萬念俱灰之際,那個傢伙的話也算是另一絲曙光。有朝一日,再見子容時,他會是從前那個讓她欽佩的曲大哥。

  「他走了。」終於放開制住她的手,讓她抬起頭。

  「不……」她掙脫他的懷抱,踏在雪地上想找尋曲步瀛的蹤影。她放心不下!

  「他不會希望你看到他現在的樣子。他若成功,他會再回來和我爭奪你的。」自她的身後抱住了她,對於她過分的在意曲步瀛,有些不悅。「別再看了,我們回去吧。」

  她放縱自己向後偎著他」」身後的堅實胸膛,如磐石般的令人心安;然而卻是屬於別人的懷抱啊。以為今生已不用再受那種椎心之痛,卻沒想到終其一生還是活在與其他女子分享他的陰影中。

  「一定要和你回去嗎?」她歎了口氣。

  「你說什麼?」風一樣快速地扳過她的肩,讓她面對著自己。

  難道她的深情全是為曲步瀛?那些吃下毒藥的舉動,也全是為了保護曲步瀛不受傷害?

  「我們之間永遠只能是這樣啊,我不會是你的唯一。」紫華是如此地可人,你對她又是如此的關懷,我怎敢奢望自己可以留住你一輩子呢?「留在你身邊,我的心只會重複同樣的痛楚,日復一日,夜復一夜。」

  他瞪著柳子容,彷若她精神異常。「你說的是什麼混話?說清楚些。」

  她以為他打算三妻四妾嗎?

  她還不懂他的心意嗎?他幾時對一個女子如此百般呵護、千般守候過!

  今日出門前,他說的那番話,她一丁點都沒有聽入耳嗎?

  「為什麼要這樣逼我?」他明知道她的意思。

  「我逼你什麼了?」捉住她反身想逃的身子,一把扯住懷中。「你這輩子休想離開我的身邊。」

  *****

  「子容,你當真不和大哥說話?」李欹雲遞了碗藥湯坐到柳子容身旁。

  「你也覺得我任性?」柳子容捧住藥湯,唇邊的笑無奈得令人心闞。

  李欹雲搖搖頭。「你有你的理由吧,只是你一直拒絕和他說話,他就一直是怒火騰騰的,僕人們都要我來探採狀況。」

  「大家都知道我們……」多奇怪的身份定位啊。

  「可能不知道嗎?大哥從未讓任何女子住人他所在的松院,你一進我們家就住進了這兒,意思還不明顯嗎?」

  「該慶幸我比其他女子多了這分恩寵嗎?」但我終不會是他的妻啊。

  「美貌女子多有著同等的自信,為何你如此不看好你們之間呢?」

  「美貌會消逝,而我圖的只是分平凡而長久的感情。或許自私吧,因為付出的愛太多,因此難接受他一分為二的感情。」柳子容走下平榻,步向窩邊,拉開了簾子,讓冬日的陽光輕輕地灑在肩上。

  好冷啊!

  「一分為二的感情?」大哥有其他心儀之人?不可能啊。李欹雲向來沉靜的眼眸漾起不解。

  「是的。」柳子容回眸,絕色的美麗中有著巨大的悲哀。「紫華是他……」

  「欹雲姊姊,救命啊救命啊!」清朗的聲音傳入欹雲所住的「梅院」。

  一道粉綠色的身影在下一瞬間進入房中,朝著平榻上的李欹雲跑去。「救命啊!」

  「你總算是被逮回來了。」李欹雲抱住了衝入她懷抱中的稚氣身影。

  「你可得幫我說情啊,我才下馬車,他們兩人一副要殺人的模樣。伯瞵大哥好像吃了火藥似的,兩隻眼睛像噴火一樣地瞪著我;仲麾哥哥也威脅要打我,所以我趕快跑到你這兒來,你不會罵我、不會打我,對不對?」紫華眨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珠,整個人黏在李欹雲的手臂上,半撒嬌半哀求地說著。

  柳子容臉上的表情凝住,注視著眼前的一幕!是該離開之際了,她不可能看著他們成婚,她會先心碎而死。

  「你這回真是惹火了他們兩個,要知道他們有多擔心。」李欹雲摸摸紫華的髮,像個母親似的包容。

  「紫華,你給我站出來」李伯瞵旺暴地一腳踢開房門,整個人明顯燃燒著怒火。

  「不要。」紫華朝他皺皺鼻尖。「不要,除非你答應不打我、不罵我。」

  「你以為躲在欹雲身後,我就動不了你了嗎?」他聲勢逼人地朝她走去。

  「哇救命。」紫雲繞著平榻開始左閃右躲。

  李伯瞵不吭聲,條地伸出手就捉住了那好動的身子。「再跑啊!」他用力地捏了下她的臉頰。

  「痛啊咦?」紫雲突然伸出手指向窗邊。「柳子容,你怎麼在這裡?天啊你怎麼穿女裝?你不是說你是男的嗎?」

  柳子容微微一哂,搖搖頭不置可否,目光卻與李伯瞵的視線焦著。

  她到底在想什麼?李伯瞵從她的眼中看到淡淡的悲傷。這幾天,她就這樣不言不語地對待他。他是犯了什麼錯,得遭到這樣的待遇?對他,她曾經投入許多,她甚至說過愛他,不是嗎?

  她還會對著紫華微笑,怎麼就吝惜給他一點感情呢?李伯瞵頓時瞇起眼,回頭看見紫華心虛的眼,又捏了下她的臉頰。「你在何時何時認識子容的?說清楚。」

  「呃……呃……」紫華撫著發疼的頰,支吾了半天後,一直朝著他憨憨地笑。「你問子容啊。」反正子容不能說話,而他若真要子容寫字,她就負責打翻墨汁。

  「子容。」他低語地喚著她的名。

  不想讓眼淚落下,柳子容反過身,往門外跑去。他怎麼能抱著紫華,又如此親暱地喊出她的名字呢?

  「子容!」放開紫華,他飛步往門口奔去。他不許她再閃躲!

  在她跨上門檻的那一刻,他擁她入懷,指尖卻沾上她一臉淚眼婆婆的濕潤。

  「讓我走。」她偏側過臉,就是不看他。

  「柳子容,你不是不會說話嗎?」紫華大叫。

  「只要你能說得出讓我心服的理由,我就讓你走。」他握起她的下頷,撫摸著她的臉頰。

  「還需要理由嗎?」她抬眸望向看著他們的活潑女子。「紫華,我馬上就離開了。對不起,李伯瞵就拜託你了。」

  李伯瞵心生疑惑地瞪著拎起裙擺想逃跑的紫華。「你給我說清楚,否則我會讓你三年出不了大門。」

  「你得先答應我,不會處罰我。」紫華皺起小臉,有些明白自己即將步入的危機。

  「說!」握住柳子容想掙扎的手臂,他朝紫華怒吼一聲。

  紫華住耳,索性也閉上了眼,用最令人同情的語調說:「我在龍沐勳家遇到柳子容,知道她是你的小廝,我害怕她向你提到我的事,你會捉我回家揍一頓。所以,我要求她替我保密。我跟她說……跟她說……」

  「說什麼?」柳子容的手怎麼如此冰冷?他將她的手置入他衣袖之間。

  「我跟她說!我是你的未婚妻,偷偷跑出來玩耍,你如果知道會把我罵慘,所以我求她什麼都不要說。」紫華張開眼,吐吐舌頭。「說完了。柳子容,對不起,騙了你這麼久。」

  「你不是他未過門的妻子?」不能置信的喜悅潮浪般的淹了過來。

  「紫華是我最小的妹妹。」他瞭然地注視她美目之間的狂喜。「你以為我會將你放在第二位?」

  「若她真是你未過門的妻子,我這後到者,是該放在第二位啊。」她輕呼一聲,將手摟上他的頭。不顧所有人的注視,整個人全偎到他身上。「我以為……我們是不可能的。」

  「真有紫華那種未過門的妻子,大哥也會休妻的。」門口傳來李仲麾的聲音,然而那帶有深意的注視卻投向李欹雲。「一生中的真愛,只會有一個。」

  「欹雲姊姊,你看二哥好過分!」紫華又抱住欹雲的手撒嬌著,沒注意到欹雲低下了頭。

  「仲麾,一點都不過分。」李伯瞵溫柔地摟著柳子容上前,眼神卻凌厲地射向紫華。「從這一刻到你許人之前,你不許離開長安城半步。」

  「不要!」紫華的抗議聲漾滿了「梅院」。

  「還敢抗議還有,你方才提到龍沐勳家,又是怎麼回事……說……別跑……」

  *****

  「喜歡嗎?」李伯瞵注視著鏡中的柳子容,為她簪上一隻玉簪,順勢親吻著她的頸。「娘子。」

  柳子容羞紅了,站在身後的他自昨夜拜堂的那一刻起,就是她一生倚靠的良人了。

  「不喊相公?」放鬆了一向嚴峻臉孔的他,挑起眉笑著說。

  「要紫華喊吧。」她轉身抱住他,一身的紅綢錦衣襯得肌膚更加剔透。「我那時真是傻啊,怎麼不直接向你把話挑明了說呢?」

  「這樣我才知道你有多麼在意我,多麼不想和別人分享我。」禁不住她惑人的粉頰,他低頭吻住那微張的紅唇,直至激情令兩人難耐地喘息。

  「我得先去拜見公公、婆婆啊。」推開他伸入胸口的手,她聲帶嬌喘地說。

  前些時日才見到他的父母,總希望給他們最好的印象。他們的不反對是給她的最大鼓舞!她只是一個無赫背景的女子,他們竟樂於接受她。

  「你和娘這一聊,可又是好半天了。」聲音中卻全是滿意的語氣。「娘幾乎把家族史全說予你聽了。」

  「我喜歡聽。如果不是娘提起,我還不知道欹雲幼時相你們失散過,一直到一年多前才被找回來。」她抱著他的腰,靠在他身上,低聲笑著。「你知道嗎?紫華回來後,我才知道自己原來是個多心的三姑六婆」」家中每個人都會習慣她抱著人撒嬌的方式,久了也習慣跟人親暱些。」

  「什麼意思?」

  「說了別笑我,也別生氣喔」見他寵溺地點了頭,她才眨著眼,不好意思地降低聲音:「紫華沒回來前,我一直以為仲麾對欹雲的關切遠超過兄妹之情。紫華回來後,發現她對仲麾又摟又抱的,才知道原來都是我多心了。」

  李伯瞵抿起嘴角,卻沒有微笑。他怎麼可能沒有注意到仲麾對欹雲的深刻注視逾矩於兄妹。

  「真的生氣了?」柳子容自梳鏡前半跪起身,拉著他低下身來,親吻了下他的唇。「對不起,我不再亂猜測了。」

  撫著她的發,他淡淡地道出心中的秘密:「一年前,欹雲初入李府時,我曾經到梅院探望她,正巧撞見她被仲麾擁入懷中。」

  她驚訝地住口,直覺反應:「你沒有張揚吧?」流言會毀了那二人。

  「謝謝你這麼為他們著想。我當然沒有張揚,因為相信那二人自有分寸。尤其欹雲現在已許人,而仲麾在欹雲入府兩個月後,亦納了二、三名侍妾。他們應該已經接受了彼此的關係不能改變的這項事實。」

  「會不會他們在知曉彼此之前就已經相戀?」她安慰地為他揉開眉間的擔憂。

  李伯瞵握著她的手,沉吟許久,才開口說道:「那是另外一段故事了,一年前,在……」

  「小姐,該去拜見公婆了。」高嫂在門口催促著。

  「回來再告訴你吧。」他拉起她,深深地注視著她。「你有一生的時間聽我說。」

  柳子容滿足地笑了,倚近他的身旁,終於瞭解古詩中那名女子對愛堅定不移的深遠情感……


  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
  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
  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仍敢與君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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