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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余宛宛]綺羅香裡留將軍[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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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6 00:33:38 |倒序瀏覽
綺羅香裡留將軍 作者:余宛宛

他乃是大唐聲威浩蕩的大將軍,
奉命收服西域高昌成功後,
撥營整裝,班師回朝……
半途因緣際會收了個貼身小廝,
但這小廝舉止卻古怪得緊,
溫吞柔沁得活像個娘兒們不說,
還生的唇紅齒白、玉肌水膚來著!
讓他不得不懷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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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6 00:34:06
楔子

  西域:高昌

  柳子容舉起雙手住自己的耳朵,弱水般的澄淨眸子,不勝痛苦地闔閉;細緻的貝齒於櫻唇上留下深刻的痕跡。

  她寧願自己聽不見此時城門外大唐士兵攻城的高聲呼喊。

  唐士兵來襲,不過是幾天前的事;然而城半毀了、人民傷挫了,而高昌的國王」」曲文悌憂忿而亡了。

  不過是幾天前的事啊

  她咬住自己的手背,極力不讓自己的哽咽聲呼出胸口。不能哭、不能哭,爹娘都早逝不在身邊,她需要更堅強。

  至少自己還有高嫂、高叔一家子的照顧、陪伴。

  柳子容深吸了口氣,放下掩耳的雙手,努力讓自己不因為唐士兵在「巢車」上的呼喊而亂了心神。

  是誰想出這樣的攻城方式?

  以十丈的「巢車」居高臨下地俯看城中的動向」」敵軍鉅細靡遺地把高昌人民的一舉一動都掌握其中,而大唐軍隊那些傷人的飛箭、石子就這麼不留情地紛紛落擊在人民的血肉之軀上。

  高昌,會這樣被亡國嗎?

  她,又該何去何從呢?雙親是唐人沒錯,然而她卻從小生長於高昌啊。她沒有離開過這個國家,更沒有想過高昌會有瀕近危亡的一天。昨個中午,唐軍隊已俘虜了七十多人。

  她,會淪為階下囚、亡國奴嗎?

  不柳子容以手撫住自己狂跳的胸口,不許自己胡思亂想。曲步瀛會守著她的,一如這些年來的愛憐。他將是她未來的夫婿啊

  絕美花容在憶起那張俊逸的臉龐時,淺淺地在頰邊漾起了一抹艷紅。

  雖不能深刻體會母親教授「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的熱烈情感,但「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心情卻是她對曲步瀛的期待。從雙親過世,曲步瀛拉起掩面哭泣的她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他會在她的生命中佔有重要的地位;而這一段歲月中,他更是唯一在她心中留過痕跡的男子。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一聲聲急促的叫喊伴隨著紛亂的腳步聲衝入了柳子容的房門。

  「怎……麼……了?」她幾乎不敢開口問這樣一個簡單的問題,就怕高嫂淚流滿面的悲淒神情,是她所預想的不幸事實。

  「王……開城……投降了」高嫂掩不住心頭的傷慟,放聲大哭了起來。

  「投降……」柳子容搖晃了下纖柔的身子,低聲地呢喃著。粉雕玉琢的絕色容顏蒼白得一無血色。

  「曲少爺要我們快快收拾行李。」高嫂嗚咽著拉住了小姐肩頭,推著她到房間拿起抽屜中的珍貴玉寶。

  「我不要離開。」她交握著手掌,清柔而恬雅的語調中有著堅定。「我是高昌人,我該與它共存亡;何況,也許他們只是想給我們一些警告,要我們定期入貢;他們也許不會滅了高昌,會讓我們……」

  「他們不會對我們這麼仁慈的。柳子容,收拾東西,快走」半開的門扉,走入了一個斯文高大的身影,只是沉重的語調已不復以往的溫和。「唐軍的那兩位將領已經下令將所有貴族羈押到宮中,以便一併押解入唐土。」

  曲步瀛注視著眼前他認定是妻的嬌美女子,所有的心煩意亂在望見她的一雙盈然水瞳時,更加重了數分。

  她明麗無儔的面孔足以讓人驚艷失神。

  識得她已多年,卻依然經常在望見她無瑕的容顏時出神忘情。

  雲髻峨峨、明眸善睞、柔情綽態,媚於語言」」是曹植形容洛神的美;然則柳子容的美卻總不免讓他想到這些句子。如果曹植曾見過柳子容,定然也會如此讚頌吧。

  為不讓自己的面容引起注意,是故她甚少出閣門;而他更不願她的、暴露於一般人的矚目之中。

  她太美、太出眾,這樣的女子送入唐宮殿之後,只會有一個下場」」進入後宮。

  子容是他的一如高昌國亦會在他手中重新開始一般。他不會像他那個新繼位的窩囊堂哥曲智盛一樣開城門投降。他會戰鬥到最後一刻

  曲步瀛儒雅的眼中閃過一絲佔有」」屬有他的,就該是他

  「曲大哥。」柳子容走到他的身旁,靜靜地望著他此時的陰黯神色。「真的要離開嗎?」

  「你想被送入宮當嬪妃或是亡國之奴嗎?」曲步瀛執起她柔細如絲的手置於胸口。「別拒絕我,我知道我失禮了。你該懂我的心,這次一別,就是一長串的日子了。」

  柳子容停住掙扎的手,震驚地任他握著。「你……不和我們一起走?」

  「我會離開,但不是和你同時。我們同時出現太容易引人注目」」唐軍會特別緝拿皇親。這種情形下,你們自個走反倒安全些,高本福懂些武功可以保護你們,我也安心。」曲步瀛凝視她的眼。「還是,你想去唐土,以你的姿容……」

  她搖搖頭止住他的話,希望自己能為他分憂解愁。

  曲大哥是她至親的人啊!

  她明白若不是因為爹娘過世後,將他們二人於高昌經商所累積的可觀財富留予她,曲大哥的叔叔」」高昌之王曲文悌」」不會讓父母已雙亡的曲哥娶一個沒有任何皇室血統的女子;何況在曲大哥的保護及堅持要求下,曲文悌甚至未曾見過她。

  「告訴我,我該怎麼做?」她勇敢地對他笑了笑。對於眼前不可避免的災難,她只能勇敢接受,她不能不成為他的負擔。

  「我要你跟著軍隊到長安。」他溫柔地抬起她蹙眉的淒美臉蛋。「到長安東城找陳大述,他會安排你的起居。我會暗中跟著軍隊前進,在這段期間,我要開始復國的計畫」」我已與西突厥的將領聯繫上,我要重建高昌;而你願意在我抵達長安時成為我的妻子嗎?」

  柳子容咬住了唇,為著這突如其來的要求,更為了他口中的復國。「你如何知道西突厥願意幫你,而你一個人又如何擔起這樣的重任呢?」

  「你不信任我?」曲步瀛抿下薄唇,口氣嚴厲了些。

  「不是。我只是想陪在你身旁。」即使對他的復國計畫仍多猜測,但她仍聰明地不願再掀起他眼中的怒濤。他的煩心事已經夠多了。「我陪你一齊到長安,好嗎?」

  「你定要迫我說出此時的孤立無援嗎?現在的我顧不了你」他的臉色沉重,語氣也因被反駁而顯低沉。

  柳子容靜默了。曲步瀛大哥平日雖不喜採納女子的意見,但卻從不曾與她如此疾言相對過。他是一時的心情煩亂罷了。輕扯了下他的袖子,她輕聲地道:「我會到長安等你。」

  「你是我的人。」曲步瀛反手握住了她的掌,執著地不讓她有些許的退縮。「盡可能把自己醜化,你的美麗會成為傷害你的最大弱點。」他注視著柳子容令人眷戀的嬌顏,低低地說道:「答應我,你會好好照顧你自己;答應我,你會保護自己;答應我,你一直會是我的人。」

  粉緋著頰,柳子容被動地看著曲步瀛的深情眼眸。他該是她一生唯一的愛戀,她的沆地中也該是只有他吧。

  於是,她淺咬了下唇,輕輕地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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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6 00:34:38
第一章

  穿著方纔他所贈的紗羅波帛,朱秋雲整個身子倚貼在他的胸膛之上。

  不甚擔心下頭會有人瞧著,因甚少有人敢直視身旁這男子的眼睛。

  李伯瞵的臉龐剛毅得近乎霸氣,卻也肅殺得讓人不敢放肆地多看他幾分。他橫過臉頰上方的濃眉,更讓他的狂傲多了分屬於戰士征伐的男子氣概。

  朱秋雲伸出掌撫摸著他厚實的胸膛,像是尋著他昨夜狂野如火的對待。

  她蓄意地在他堅硬的身子上挑逗地扭動著,貪戀著他曾經給予過的恣意狂歡。伸出手揉著他的胸口,朱秋雲一雙媚眼只想在他的眼中看到癡戀的火花。拜倒在她裙下的男子何其多;但卻不曾有人讓她如此傾心。

  「你倒是愈來愈不懂得女子的含蓄美德了。」李伯瞵微動了唇。

  「你不愛我如此嗎?」她半仰起優雅的下頷,只手挑逗地在他的結實的腹上來回地滑蠕著。

  李伯瞵只揚揚了眉,雙眼拂過身旁兩個煽風而目不斜視的婢女。

  他舉起手撫著她背上的紗羅披帛。他一向偏好光滑平順的觸感,而眼前的女子,也正如以往他所寵幸的姬妓一般,有著一身觸感頗佳的肌膚。只可惜,在這麼高熱風大的地方,她的膚色仍是不免有著微許的瑕疵──和長安女人比起來,的確如此。

  李伯瞵的眼中閃過一絲快意,望著榻下表演慶功的歌舞。

  結束了攻城的戰役,取得了大勝的局面,是該大肆慶祝的。高昌不該百般阻撓西域各國使者到大唐朝貢;更不該在接受了大唐天子的詔書後,仍不知改變其蠻橫的悻度,仍一逕阻撓大唐與西域的通路。不識時務者,本該得到教訓

  朱秋雲撫惑地微張著唇,豐腴的小手將他粗的手置於她的胸口。

  他修長的掌順勢滑入她半露的紅紗前襟,手指繞圈似的撫遍她胸口的玉肌,繼而懲罰似的以指尖刮過那已堅挺的蓓蕾。看著她開始細細地喘息及因激情蠕動的嬌軀,他抬起頭望向下座的歌舞喧鬧,笑了起來。

  那帶著些沙啞的聲音讓朱秋雲微顫。

  歡愛數夜,除了在他極樂的最後一刻,臉龐會有著些許鬆弛外,這人真是一點都不外露心思的。朱秋雲逸出一聲歡愉的嬌吟,在貪看著他剛毅的下頷與貴氣逼人的眉宇之際,沉醉在他粗厚大掌的撫弄之中。

  「回房……人家……受不住了……」她將身子更迎向他,嗲媚地在他耳畔膩說著。「我知道今夜你也想要……」

  「哼。」他忽爾冷笑一聲,放開了手掌下的身子。「我說過這話嗎?」

  二道冷箭似的目光掃過這女人明顯掛不住的狠狽,他仍視若無睹地舉起青玉酒盟,一飲而盡。幾夜的紅帳翻滾,她就自以為可以論定他的心思?

  「將軍,我不過是……」驚惶的小手緊捉住了他健碩的上臂。

  他擰起了眉,大掌一揮,挪開身上此時讓人煩躁的東西。於平榻上屈起膝,他闃黑而銳利的眸注意到軍帳門口外的紛亂。

  「將軍,巡邏軍在軍區東方捉到三名可疑分子。」中郎將邱萬威走入軍帳入口,雙手合拳地向李伯瞵報告。

  「什麼情況下發現?」李伯瞵隔過頭盯視了奏樂人一眼,讓他們止了樂聲。

  「這三人在東邊營區探頭探腦,趨走了又趕來,就說什麼希望能和我們軍隊一併回長安。經屬下一問,發現他們全是高昌之人。我以為頗有蹊蹺,所以便把他們全都帶到這,讓將軍處置。」

  「擅闖軍營,就是死罪。壞了我慶祝的興致,更不可饒恕。」李伯瞵淡淡地吐了幾個字,洪亮的聲音卻足以讓帳內的人斂止了笑、讓帳外人們的抽氣聲在靜然中更顯得清晰可聞。

  「屬下立刻去辦。」邱萬威做了個揖後退。

  他跟隨李伯瞵已數年,瞭解這個在沙場上開疆立域的泮將軍做事絕不草率,更不會不經詢問即定人生死。

  「帶那群人進來讓我瞧瞧,讓他們死得瞑目些。」他輕輕地揚起嘴角,那視人命如無物的神色讓人發寒。

  「來人,把他們全都帶進來。」

  邱萬威朝外頭呼喝著,要士兵押著那三名被粗繩綁住手腕的土灰身影進入帳內,讓將軍決定他們的命運。

  「押上前些。」李伯瞵直起了身,支肘於前方的几面上,強勢的沐魄半露在側方一隅的燭光中,氣勢壓人。

  他睨著眼下低著頭、垂著肩的二老一少,對那婦人顫抖的身子多看了一眼,唇邊掃過一道不可覺的笑意──別人的恐懼對他而言倒是件可資利用的事。

  「國難在前,棄國拋家,是高昌人的仁義?」李伯瞵譏諷地說著,不意外地看著一群人繃緊了身軀。

  立於最前方的五十歲老者,猛抬起仍矍鑠卻忿怒的雙眼望向李伯瞵。「將軍,此言未免過分辱人。」

  「何辱之有?難道你們這些高昌人不是要求投奔到大唐朝的長安,以亨安逸?」李伯瞵好整以暇地把玩著杯盅。

  「我們一家人本為大唐子民,因為通商之故,是以在高昌定居。高昌被滅,同長安尋找故根,莫非也是過錯?」老者挺起背脊,凜然以對。

  「若真是如此……」他掃了老者身後的二人一眼──一名老婦、一名青年皆穿著灰藍的普通長衫衣裙,被粗繩綁在身前的手也全都絞得死緊。

  李伯瞵突地垂闔了眼瞼,濃眉微挑高了幾分。他站起身步下平榻,威猛的身軀行進至老者面前,嘴角的線條是拉緊的。「若真知你所說,你們是來往的商旅,那麼何需跟著軍隊前進。往來高昌與京城間的路域,商賈們是再清楚不過了。」

  言畢,他冷眼望著眼前的老者。

  「將軍英明。」老者精亮的眼閃過一絲不安。「我無意隱瞞事實,只是……」

  「省了那些個不必要的廢話。」李伯瞵不客氣地命令著。「說出你的名字,還有──真相」

  老者極力鎮定,迎視著那一雙沒有情緒的冷眸厲眼。「老僕高本福,一家子都是大唐子民,這點我並沒有欺瞞於您。不過,我們夫妻二人的確不是商旅,而是傭僕。上長安是為著護送我們小少爺去找大少爺。跟著軍隊,是因為怕少爺在勢單的旅程中被欺負,而我無力保護。」

  「忠僕護主,這種無關痛癢的事實何需隱瞞?除非你們這位小少爺是位見不得光、需要被秘密保護到長安去的人。」

  李伯瞵冷笑著,走過他身旁那位顫抖的老婦,停佇在那位青年面前。伸出手,不客氣地扯住那雙捆綁在粗黃麻繩下的手──雪白如玉,細滑如水。

  他喜好冰涼質膩的玉、柔軟如絮的絹,還有二者兼具的美好肌膚。

  「唔」藍衣少年發出一聲粗嗄的吃痛聲,肩膀雖仍自挺直,但下頷卻一逕地垂至胸前的衣衫了。

  「抬起頭,報上名。」李伯瞵沒有絲毫憐惜地又緊扯了少年已出現血漬的皓白手腕。

  「求您不要逼……少爺。」老婦跪下了身,雖不明白將軍是如何看出主人的身份,但卻已老淚縱橫地朝著李伯瞵猛磕頭。

  「這樣就稱之為逼…忍耐度可真高啊。」李伯瞵淡漠聲調中半帶鄙夷。

  「將軍,我們少爺天生有缺陷,突如其來的變化及其他人的側目眼光都會讓他無法適應,可否請您慈悲……」高本福雙膝亦落地。

  「對敵人慈悲,就是對自己殘忍。」李伯瞵不動唇地說著,高大的身影轟立在細瘦少年前更顯魁梧。「給我抬起頭來,不管你有什麼見鬼的缺陷」

  少年握緊了拳頭,用力地咬住自己的唇,只能任著這人威嚇的聲音在頭頂上飄揚;他僅是站在身邊,氣焰就張狂地讓人想後退,說的話也銳利得不留任何情分。

  若抬頭會被揭穿一切嗎?該怎麼辦?

  然而,那人沒有給任何一丁點躊躇的時間……

  她的下頷就在一瞬間被粗魯而不客氣地抬起,迎向一道深刻的輪廓、一雙惱火與不敢置信的眼,與一室的驚呼

  柳於容立刻垂下了頭,因為那幾乎看透人的灼人視線,也因為從四周聚集在她臉龐上的驚奇目光。她不是物品,不是市場上任人拍賣的牲畜。她僵住了背,極力想讓自己忽略那些刺人的打量。

  「抬頭。」李伯瞵低沉道,注視著「他」絞在一起的雙手。

  沒有男人會有那種勝雲的肌理觸感,這個少爺根本是個女人

  李伯瞵輕彈了下手指,憶起方才伸手所及的感覺。

  更沒有男人會有那種絕色的明麗容顏。即使「他」的臉龐上有著疲憊的痕跡、即使她的右頰硬是刻意塗抹上了巴掌大的暗赧色胎記。

  眼前是個「女子──」晶瑩眸波上的怯憐,輕蹙的細眉眉尖,雪白貝齒下的微紅唇瓣──一名讓人想掌握的美麗女子。

  「抬頭,我不會再說第二次。」他出了聲,目光卻不曾須臾離開過「他」。

  靜靜地,柳子容將唇咬得更緊了。半垂的眸與依舊跪在地上的高嫂相視後,只能又抬起頭。

  再度看向那令人不安的視線,卻發現他的眼眸中多了她並不明瞭的東西。他看穿她了嗎?

  她不安地往後挪動了身子,卻踩住了一隻方才眾人狂歡時掉滑於地的酒杯。自喉間發出了一聲幾乎驚亂的嗓音。被綁住的雙手無法支撐平衡,她只能緊閉眼等待摔落身子的闞。

  但……沒有預期的闞痛,原來她被擁入一個寬敞的臂膀間。

  柳子容燒紅了臉,察覺到這不合宜的舉動,卻只能搖著頭希望這個緊迫盯人的將軍放開她的身子。

  「你的名字?」她輕盈得很。

  「唔……」柳子容不成聲地發出了幾個音,不敢再與他過分接近的眼眸交接,僅能指指自己的喉間,抗拒著他的泫近。

  「少爺,小時發過高燒,說不了話。」高本福替她開了口,擔心地望著眼前武霸的男人忽爾燃起的焰火。

  「不能說話?」李伯瞵伸手制住了掙扎的「他」,要「他」黑玉般的瞳不許低垂。「是否又是謊言?如同你臉上假飾的慳記一般全是謊言?」

  他的話讓週遭的人驚詫地紛擾出聲。少年絕色臉頰上的半邊缺陷是假的?

  柳子容狂亂地搖著頭,焦急讓她額間冒出了汗水,輕滑下她的臉龐。

  李伯瞵瞇起眼,看著那顆汗水滴下她暗色胎記的左臉卻依舊清澈透明。

  不是染料?

  「拿水來。」他向外伸出左掌,卻依然沒有放開對她的箝制。

  她顫抖了下身子,看著他接過了陶碗中的水,並將臉過分親密地俯近她。想向後挪動身子,卻發現她的身子全在他的掌臂間動彈不得,任這人的霸氣一再地抵近自己。

  「我痛恨撒謊。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自己開口說明。」他蓄意挑起的肩,看來竟有些森冷。

  開口說明?她張大了眼,發現這人完全不信任她。

  「哼,不說嗎?」

  他倨傲地挑起嘴角,舉起左手的水碗,嗶地將水全數潑灑到她的臉。

  「啊」柳子容發出聲哽咽的呼氣,舉起被縛的雙手徒勞無功地想抵擋些什麼,然而還來不及防備就被他撥灑出的清水噴入眼中,美目中此時淨浮著被水刺激後的紅色血絲。

  李伯瞵用手制止「他」因恐懼而略後退的臉孔,一把抹去「他」右頰上的水漬。在驚見「他」被水洗落而更顯得晶瑩剔透的肌膚時,也只得承認她臉上的慳記不假。

  「果真是胎記。」週遭人們評量的眼光窺視著。

  「也可能真是不會說話吧。從剛才到現在,只聽見他支支吾吾的。」週遭人們猜測的聲音議論著。

  好險啊柳子容絞在一起的心微微地放鬆了下;然而,眼前近在咫尺的銳利眼隨還是讓她喘不過氣來。這男人精明得讓人安心不下。

  在無力移開他的箝制時,她只得默默地垂下了眼,彷若闔上眼簾就可以讓眼前的紛擾隨風而逝。她厭惡這種被打量的感覺、痛恨這種被宰制的無力感受。曲步瀛為什麼不帶著她一起走?她不禁幽幽地輕吐了口氣。

  「玉肌水膚。」他猛地俯近她耳畔輕聲地吐語著。

  柳子容驚跳了下。他想做什麼?

  李伯瞵好整以暇地伸出手,撥弄她包裹住頸項的衣領,完全明白自己這種親暱舉動所引起的不當聯想。「我對男童沒有興趣;何況我不認為你是個男人。」

  他勾起她臉龐,審視她即使有了胎記卻依然令人貪看的嬌顏。

  她倒抽了口氣,無助地看向跪在地上的高叔、高嫂;但是才一偏過頭,那男人的雙手卻已知風般迅捷地扯開了她的藍布衣襟。

  柳子容駭懼地緊閉住眼,想彎身起自己,然而被綁住的雙手無法拉回敞開的前襟,只能遮遮掩掩地蓋住大片暴露在大眾面前的雪白肩頸。屈辱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她卻不敢再移動分毫,就怕那些水滴洩漏了她的脆弱。

  她恨這個男人!

  望著腳邊那縮成一團的孩子,李伯瞵沉吟了會。「他」真是個男孩──喉間屬於男性的突起證實了性別。胎記是真、性別是真,眼前這個有著花容月貌的少年沒有說謊。

  想來,倒是他的私心猜忌折磨了這孩子。李伯瞵忖道。

  他轉頭看向那對一臉焦急的夫婦,對著高本福詢問道:「你們一家子有何特殊才能?」

  高本福擔心地望了柳子容一眼後,再望入將軍的眼,明瞭將軍鬆口所代表的可能希望。「我們對於麵食類的食物十分擅長,若將軍不嫌棄……。」

  「軍中伙食不交由外人處置。」李伯瞵否絕。

  「我許久前曾是名工匠,對於修補器物之類,還可勝任。」高本福看向那不怒則威的面容。

  「我可以為大伙修補、清洗衣物。」高嫂亦說了話。

  「他呢?」李伯瞵的下頷朝柳子容點了點。

  「少爺他平日就是看書……」高嫂半保護地挺身在柳子容面前。

  「看書?他叫什麼名字?」李伯瞵一手拉起了柳子容的領口,將「他」拉起了身,也順手攏住了那敞開的前襟。

  「柳子容。」高本福代替回答著。

  「哪三個字?」李伯瞵伸出手到柳子容面前,看著眼前少年此時明顯的痛惡神情及圓瞪的水眸。「寫在我的手上。」

  夠倔,敢這樣直視他。想來這孩子不似想像中的弱不禁風。

  柳子容吞嚥了口氣,盡避她再努力地瞪視著他,卻無法自他沒有表情的眼中猜測到他的心思。

  而她不敢不服從他的命令,即使痛恨這樣,卻不得不如此;怕是一不合這男人的心意,他又會如方才一般讓人膽戰心驚。

  於是,她低下了頭面對著眼前足足大她二倍的褐色手掌,揚起手腕,以食指在他厚實溫熱的掌中,寫出自己的名字,而後赧紅了顏。

  李伯瞵控制住想握著手中細白小掌的衝動,感受著那纖纖十指觸滑過他手掌中的酥麻感受。朱秋雲的裸露身軀,尚不足引起他如此大的狂熱。

  「薛萬均將軍來訪。」門外士兵喊道。

  一名蓄大胡、身強體健的男子走了進來。「侯將軍要我來拿取交河地域圖。」

  薛萬均只看李伯瞵及他身邊低著頭的男孩一眼,魷把目光投向平榻上穿著紅紗衫的嬌軀。可惡他親自前來這,不過是想看看朱秋雲是否故意推退他的邀宴。他不滿地扁起嘴唇,抖動著不滿。

  李伯瞵極度受到皇上重視又如何,這回領軍統率的總管可是上將軍侯君集。對於眼前這個不到三十歲卻與他並列正三品大將的李伯瞵,他向來厭惡。

  「我待會會讓人送予候將軍。」李伯瞵對薛萬均亦無好臉色。攻佔高昌時,這傢伙強佔民女的行為讓人不齒。

  「聽說捉到奸細。」二軍相距不遠,總有耳聞。薛萬均走到高嫂身旁踢了她身子一腳。「說,你們有什麼目的。」

  柳子容驚喘著氣,連忙擋到高嫂前,不讓那人的腳又落到高嫂已上了歲數的身子上。

  「滾……開。」薛萬均的話在看見眼前的容貌時停頓了下。沾著風沙的手直接抬起那張花容月貌,涎笑著說:「真美的娘兒,可惜有了這麼塊疤。這丫頭我帶回去審了。」

  「別碰她」高嫂起身撞向薛萬均。

  「找死」薛萬均一腳踢開婦人,拖著他中意的獵物就往前走。

  「薛將軍,且慢。」就在話語之間,李伯瞵已飛步至他身旁,手腕一翻,取回了柳子容。

  察覺到自己技不如人,薛萬均臉色一變,「何事?」

  「這孩子是我要留下的隨身小廝。」李伯瞵看入柳子容不敢置信的眸中。

  「他不是女的,你想騙誰。」薛萬均噴氣地望著那被奪走的「美人兒」。

  「薛將軍不相信李某?」完全不理會薛萬均不相信的臉,他把柳子容推向後方。「還是薛將軍有興致和李某比上一場。若薛將軍勝了,我可以把這名小廝連同他的家人,一併交由將軍處置。」

  柳子容倒抽了口氣,和高嫂、高叔並肩相擁著,三人皆驚出了一身冷汗。曲步瀛要他們投靠李伯瞵,而非候君集、薛萬均陣營,即是因為這一方對待戰俘的手段殘虐。

  「憑你。」薛萬均瞪向那張狂妄的神情,想起李伯瞵在宮廷比試間仍處於不敗一事。「哼,本將軍不屑與你玩這種小兒遊戲。」說罷,大搖大擺地甩開帳門離去。

  「謝謝將軍。」高本福起身作揖。

  李伯瞵微點下頭,走到他們身旁,拉起柳子容顯然餘悸猶存的顫抖身子。

  「從這一刻開始,你就是我的隨身小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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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6 00:35:02
第二章

  「高嫂,該怎麼辦?」柳子容在室內打轉。盡避這地面經過一天的烈日熱曬後仍是冒著暑意,她卻無法制住自己心口緊張地發寒。

  「怎麼了?是將軍發現什麼了嗎?我就知道你一整天挨在他身邊,早晚會出岔子的。」高嫂跟著不安地繞著她團團轉。

  「他沒有發現什麼。他這些天總是忙,只有日落後才會回帳來。」柳子容拿起桌上那一小丸以絲線綁住的藥草,歎了口氣。「只是……」

  「將軍對你有非分之想?」高嫂變了臉色,緊張地小跑步到她面前。

  即使臉上染上紅疤胎記,小姐還是美得驚人。

  「您別胡思亂想啊。」柳子容輕喊著,以手住緋紅的頰。「他就是把我當成小廝一樣。不過,這些夜裡他老帶著秋雲姑娘回帳,我有些不知所措罷了。」

  她愈說,臉卻愈發地紅了。夜裡營帳中朱秋雲的嬌喘及哀求,讓她窘得不敢在白天正視那二人。

  「呸你才跟在他身旁四、五天,他就帶女人回帳,傷風敗俗。」高嫂尷尬地動了動嘴角,不明白小姐對男女之事懂得多少,而自己又該開口告訴小姐多少。「呃,那個男人與女……」

  「高嫂,我懂得。娘……走以前,告訴過我一些。」無由來的,她憶起李伯瞵更衣時寬實的胸。她的臉更緋紅了些,是故她掩飾地拿起桌上的蒲扇煽著自己的臉頰,不敢再讓自己想下去。

  「我擔心的是這個。」柳子容指指臉上的染料。「曲大哥給我的染料雖能維持十來天,但我身上的份量不過能用個五、六次。原以為軍隊會即刻撥營回長安的,怎知道他們又在這待了這四、五天,愈拖下去,被拆穿的機會就愈大啊。」

  柳子容著急地眨著烏黑的睫毛,眼珠更顯得水亮。曲大哥留下的染料是西邊國家進貢的珍品,一印染可經數十日,而觸水不退。是故那回李伯瞵以冰潑灑,也未見其褪落。

  這些日子在李伯瞵營帳裡整理時,總想起他當日所說的:我對男童沒有興趣;何況我不認為你是個男人。

  她壓住自己胸口又猛然狂跳的心。所幸,那日他只是扯開了她的外衣,若真連內服都敞了開來,她那層層裹住胸口的布條,豈不說明了一切。

  慶幸啊,若真被李伯瞵揭穿了真相,她大莫就保不住清白之身了。她是曲步瀛的人啊

  「唉,曲少爺當初怎麼不多拿些染料給你?」高嫂的話驚起了半發愣的她。「況且你這容貌看人了也會讓人起非分之想。」

  「不會的,沒有人會對一個有缺陷的啞巴男子有非分之想。」柳子容優雅的嗓音淡淡地說。

  「說來也虧得你聰明,想到這個法子,否則你的身份老早被拆穿了。喉嚨還疼嗎?這不需要了吧?」高嫂望著柳子容桌前那一小丸以絲線綁住的藥草,不忍心地碰著柳子容的喉嚨。

  柳子容勉強地扯出了個笑。想到待會要將藥草吞入喉間,以便讓藥草的突起代替她未曾擁有的男性表徵,她的身子就發起一陣麻。

  那種喉間梗住東西的感受並不好過。發癢也就罷了,但那固體卡在喉頭的阻塞常讓她難以用力呼吸──因為每一次的呼吸都會帶動那種被刮傷的闞痛感;因此,在別人面前,她只能喝水,一丁點食物都進不了口。所以,才幾日便又憔悴了些。

  「現在還不是放鬆的時候,將軍也許還在估量我吧。前日端熱湯給將軍時不小心跌倒,正因為喉間被梗住了,無法發出疼痛的叫聲,所以才沒有露出破綻。」柳子容說道。

  那天過後,她相信那多疑的男人又相信了她幾分,因著他開始要她全然照料他的生活細節,自早晨的梳理淨面,到夜間的伺候就寢。真……要命呵

  她咬著唇,習慣性地想用手撫弄自己的髮梢;而觸手的空無,讓地想起自己及腰的發早已削為及肩且終日整齊地被綰在頭頂。

  「被熱湯燙著了要不要緊?怎麼都不見你說一聲呢?」高嫂翻著她的手掌,著急地想看傷口。

  「別擔心,你瞧,不礙事的。」柳子容拉開手腕讓高嫂看如今只是淡粉的小疤點。「將軍拿了盒藥膏給我。」

  他還親自為我抹上了藥。一念及此,她急忙地拉下了袖子,為著自己太常想到他而不解。

  「其實,我那口子說將軍做事以公正聞名。曲少爺會要我們來投靠這,不投靠那個什麼侯將軍,也是因為這樣。想這李將軍雖然嚴格了些,但好歹不會一進城就搜索財寶,沒有一點良心。我一想到那天那個什麼薛將軍的嘴臉,便慶幸我們在這;而且將軍還給了我們一個單獨的小篷住,說來……」

  「柳子容,將軍找你。」門外一聲喝令止住了高嫂的閒談。

  柳子容聞言,立即熟練地將絲線一端卡繫在牙間,而後將藥草的另一端放下口中,再深呼吸,拿起盛水的碗,一口全然飲盡,痛苦而掙扎地將那團藥草嚥入喉間。

  聽著門外又傳來的叫喊聲,她睜著仍泛淚光的眼,匆忙地朗高嫂揮揮手,就一逕地推開門。

  雖然才到數日,她卻明白軍隊之中只能絕對地依從命令,就像她依從曲步瀛一樣。柳子容心頭震動了下。

  為什麼她會有著這種念頭?是因為這些日子扮男裝的緣故嗎?

  「發什麼愣?快走啊,秦大夫找你。」負責傳令的小兵推了她停頓的身子一把。

  柳子容踉蹌了下,疑惑地盯著邱萬威。軍醫秦大夫為什麼叫她?

  小兵張大了口,在望見「他」的神態時,有一時半刻的分心。這小子的模樣美得下像話,要不是知道將軍的正派行事,誰不會懷疑他把這樣一個弱下禁風的美「男子」安插在身邊的用意。

  她伸出手在小兵面前擺動了下,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快走啦,將軍受傷了,秦大夫要交代你一些事情。」小兵一拍自己腦袋,快步跑了起來。

  他受傷了今天不也是例行的巡視嗎?怎麼會受傷呢?

  她的心不期然地抽動了下,說不上是焦急,但總是有些……在乎吧。

  柳子容小跑步地跟著邱萬威一路往前走。這容納這好幾萬人軍隊的營區,從僕役區此端走到將軍專用的軍篷彼端是漫長的。她努力地調勻氣息,讓自己在走動之中,不那麼氣喘吁吁。

  她舉起手遮掩夕陽利人眼的光線,在垂眸間望見日暮澄紅天空下一整片在黃土上的軍篷,遠處是望不盡的大片風塵沙土。

  這該是近來最大的收穫吧。她感動地看著金華四溢的自然景象。

  閨房之外的世界,即使物質上苦楚了些,但心靈上卻有著更多的豐盈啊,大地風貌本是如此渾然天成的壯觀啊。

  「小子,慢吞吞的快進去。」小兵不耐煩地朝身後喊了聲。向來思慮縝密的將軍怎會找了一個楞小子?

  「嗯。」柳子容應了聲。留戀地再看一眼後,她趨步向上,同門口駐守的衛兵點了點頭後,走進了營區內最大的一座帳蓬。

  「柳子容,過來清理將軍手臂上的箭傷。」秦大夫嚴肅地抬起頭,看了來人一眼後,又低下頭專心地為將軍止血。

  柳子容站在原地,看著半靠平榻上讓大夫裹藥的他。傷得不嚴重吧,所以他的眸還能那麼銳利地盯著自己。

  她不確定的眸瞳不意地迎上了那雙讓人難以猜測心思的眼眸。

  李伯瞵濃密劍眉下的炯炯目光,和曲步瀛斯文無壓迫惑的俊秀截然不同,但卻是十足好看的男性面孔。

  對李伯瞵,她是有些怨。從小被人呵護著的自尊,在他那日公眾下扯開她衣襟時,被毫不留情地撕去。因此,不敢太靠近他,因為摸不清他的動向,就如同她不知道他何以敢用一名來路不明的人取代回家奔喪的小廝一般。

  他挑起的肩讓她察覺到自己過長的注視。柳子容用力地咬了下唇,習慣性地低下頭,提醒自己在思想上的逾矩。

  輕輕地走到李伯瞵的身旁,安靜地拿起大夫身旁的白棉布,侵入一盆乾淨的水中。

  擰乾了中子,正打算擦淨李伯瞵右手上的髒污時,卻讓入目的傷口驚得倒抽了口氣。

  天鮮血還隱約動於那已然被撕裂開來的古銅肌肉之間,他整個手臂被劃開了手掌般大的口子。

  「呃。」她穩住自己晃動的身子,著急地抬起頭看著李伯瞵。他很難受吧

  「我希望你不會在此時昏倒。」李伯瞵有些不耐煩地說著,身體的闞痛讓他心情極度不佳。

  何必留一個成不了大事的軟弱傢伙在身旁。他不開救濟院,也不需要對這傢伙的境遇負什麼責任。李伯瞵皺著眉,等待柳子容開始行動。

  反手捉住柳子容顫抖的手,他怒吼著:「快一點」

  好一雙冰涼而柔軟如絲的手,他不自覺地以拇指劃過她的手背,體會著那種光滑膩人的感受。

  她快速地抽回了手,顫動了下身子。他是無心的吧?

  危顫顫地以右手拿起布巾,她用左手扶住著他結實的手腕。傷口裂得好深啊她極輕地擦拭著傷口上乾涸的血塊痕跡,就怕又弄痛了他。

  他怎麼連吭都不吭一聲?利箭刺入皮肉之間,不疼嗎?

  在秦大夫為他敷上濃綠色的藥膏時,她悄悄地抬起眼看向他,卻見他疲憊地闔上了眼,微皺的濃眉之間有著一層薄汗;而那二片始終抿起的唇,著實是有些發自的。他,看來異極了。

  在不發出聲音的情形下,她走到角落,用另一桶清水沾濕了另一條而巾。

  他是亡了高昌的主力將領,她該恨他的;可是,他卻接納了她和高叔一家及在薛萬均欺負人時保全了他們。但是,若非李伯瞵的攻城她也無需千里迢迢地遠離家園……

  腦中的種種矛盾念頭讓她苦了臉。母親從小教導她以仁愛去對待需要幫忙的人,然則在這種情況下該盡心盡力或是敷衍了事呢?

  想歸想,她卻還是走到他的身旁,拿起仍有些清涼的布巾,拭拂著他臉上的疲倦。

  「做什……」他低喊了聲,條地張開眼,捉住了置於他額上的手。

  她脹紅了臉,不能開口,只能拚命搖頭,同時努力地想抽回自己的手。他為什麼總是這麼突如其來地捉住她?

  李伯瞵注視著「他」又羞又急的神情──臉上鮮明的疤痕,襯著淡粉色的肌理,只顯得嬌艷絕美。柳子容怎會是個男子呢?怎又偏偏是個男子呢?

  「這孩子做起事來,比你原先那個小廝細心多了。」秦大夫稱許道。

  「是嗎?」李伯瞵不情願地放開手中柔軟的小掌,回應秦大夫的話。「他是挺盡責的。」

  柳子容臊紅著臉,不知道此時該走開抑或留下來伺候。沒有服侍過人,她尚不能捉準分寸。她絞著手中的布巾,全然不知自己眨眼的無措模樣,在男人眼中所引起的驚歎之情。

  「柳子容,你真是生錯性別了。」秦大夫讚歎地看著她玉琢般的五官。「我還沒見過哪個女人比你還好看的,就連你臉上的慳記看來都不讓人討厭,只是為你覺得可惜罷了。」

  柳子容吞嚥了氣,感覺到氣通過咽喉中的闞痛,但她恨本不敢讓自己有什麼表情。

  李伯瞵凝視著那低垂的半邊雪白臉頰,只是扯動了下嘴角,對於秦大夫的評論,未置可否之詞。

  「柳子容,如果將軍傷口開始疼痛,就來叫我。這是幾帖幫助傷口癒合的藥,記得三餐後熬給將軍喝。」秦大夫拾起藥箱,同李伯瞵鞠躬後轉身離去。

  「替我捏捏頸背。」閉上眼,李伯瞵吩咐了另一項工作──一項能讓他感受到溫柔碰觸的工作。

  柳子容愣了會,有些許慌張。今兒個和李伯瞵的身體接觸過分頻繁,讓她有幾分亂了陣腳。以往幾天,他不曾如此要求過啊。

  緩緩地,她走到他身後,屈膝讓自己半跪在他身後,伸出手試探地碰了下他的頭。好燙、好硬

  她驚性地抽回手,在稍稍屏住了呼息後,才又怯怯地伸出手放在他的頸上。只是才一接觸到,她又彷若是發覺到什麼似的,條地立起了身。

  「你又怎麼了?」閉起眼小憩的他睜開眼低吼了聲。

  柳子容張開了嘴又闔上了唇,最後舉起手來否定地搖了搖,伸手指指他的盔甲,做了個脫掉的動作。

  他還穿著一身的戰袍,怎麼舒適得起來。

  「動手吧。」李伯瞵繃緊了聲音,深遂的雙眼火爆地微瞇起,緊盯住眼前的人兒。

  那紅艷的唇瓣柔軟得讓人心旌神搖。

  被李伯瞵的不客氣命令聲驚動了下身子,柳子容咬著唇,從他身旁繞到他身前,晶亮的眸凝視著他寬厚的胸,她不知該怎麼做。

  李伯瞵長手一伸,將柳子容向前扯了一步。

  踉蹌間,柳子容幾乎貼上他半側躺的身軀。

  她真有些著急了,小手抗拒地想推開二人之間的距離,卻沒有發現自己減短的髮絲在掙扎間已有部分滑出束髮的布帛,飄飄然地拂過眉唇。

  李伯瞵扶住柳子容的後背,止住那危欲倒的身子。他伸出手將柳子容落在臉龐上的髮絲輕輕置回耳後,那大掌的動作出乎意外的溫柔。

  「真美。」李伯瞵以指撫過柳子容微張的唇。

  面對李怕瞵此時評語,她硬是嚇出了一陣冷顫。他怎麼可以如此特人「他」是個男人啊。她四肢僵直地不敢移動,只敢盯著他身後的篷帳。

  這時轉身逃跑會露出破綻嗎?地想逃離這裡,離他愈遠愈好。

  李伯瞵深峭的眼睛像是燃著兩炬火光似的焚人。

  「好了,快動手吧。」李伯瞵乍然推開柳子容的身軀到一臂之遠,對於眼前人兒絕美臉龐上掩不住的恐懼,只是打量著。

  柳子容握緊拳頭,又住後退了二步,才敢讓自己用力呼吸。他在想什麼?

  「下回再讓我重複一次命令,你們一家子就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李伯瞵盤坐於乎榻土、倚著長几,看似輕鬆的坐姿卻讓他顯得魄力逼人。

  柳子容握緊了拳頭,一小步一小步地接近他。在他身前一步的地方停下了步伐,直著手肘,試探性地摸了摸裝有金屬圓護的堅硬鎧甲後,發現解開鎧甲唯一的方法是將它從頭頂上脫掉。

  她偷偷地瞄了李伯瞵一眼,卻見他不悅地閉上眼、抿起唇,額間冒著冷汗。她才猛然發覺自己的粗心,讓身體原本已不舒服的他更加難受。

  李伯瞵可以為此將她判罪的,但卻只是忍耐。他不算太壞吧;何況他從來不曾要她幫他脫過鎧鎖甲,可能是受傷後已無體力了。

  沒費心再去細想什麼男女之別,她只注意到他愈來愈難看的臉色。

  是故,她小心地在不扯動他傷口的情況下,半跪在他身旁,先為他解開腰間繫束的革帶。在這二人獨處的營帳之中,半依貼在他的身旁,是件再親密不過的事了;而他身上混合著松香與藥草的氣息,更是在他沉穩的呼息間,嚴重地影響到她的心濼。

  柳子容無法制止頰邊泛起的熱氣,只能加快手邊的工作。終於,她解開了革帶,卻又發現了另一個問題。

  她嘗試地抬了抬及臀的鎧甲,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舉高個一分半寸。這些繡著獅虎紋章的泮甲可真是重。看他鎮日穿著,還以為這些用皮條穿組的錯甲該是頗輕的材質。

  柳子容鼓著頰,努力地用二隻手使勁地想把鎧甲從他頭頂上拿起。無奈,抬了好半天,卻都只是徒勞無功。她有些惱了,惱自己的無力,深吸了口氣,想一鼓作氣地掀起他胸前的鎧甲,然而手肘卻依然抬不過他的肩。

  禁不住一再地舉重物,柳子容的手終至無力地放下。

  她皺起眉,瞪著鎧甲,不禁和自己生氣。

  「你這樣子還真像個娘們。」李伯瞵自胸腔間發出了幾聲低沉的笑。

  他舉起未受傷的左手,只手抬起胸前長及腹間的裝備,翻到身後,俐落而輕易地脫去了一身的負擔。

  柳子容震驚地微張開唇,瞪著他唇邊的笑。他可惡可惡

  明明可以自己做的事,為什麼要她在他面前出窘地掙扎半天?他張開眼睛看她狼狽的樣子多久了?

  「沒有人敢這樣瞪我。」李伯瞵狀似懶散地扯開領口的前襟。

  這小子和他妹妹倒有些相似──初生之犢不畏虎──在家被保護得宜,根本不懂得如何在威權下適度低頭。這樣的性子如何為人下屬?

  柳子容垂下了眼,在剎那間想起自己的身份。她早不再是曲步瀛保護下的柔弱女子,不懂得和顏悅色,至少也不該以下犯上。

  柳子容舉起指尖,在几旁的水盆裡蘸了些水,於深色的几面上寫著:「對不起」。

  「人美,字也娟秀異常。」他端視著那幾個清麗端正的字體。

  「將軍可是在恥笑我,男子豈能用美字形容」。她又蘸了些水,快速地在桌上寫著,帶著點心慌的試探之意。

  「佔有宋玉之流,即是以美顏著稱,你又何需在意我的用語。」他喜歡瞧她認真地寫字,認真回答的正經模樣。「除非,你認為我一如漢朝哀帝,對美男子有著過分的異常興趣。」

  柳子容尷尬地將手從幾上收了回來,絞成死白,拚命搖頭。他怎能怪她有那種念頭,又要她捏背,又說她美。

  李伯瞵向後靠躺在後方的墊上,鷹隼般的雙眼雖沒有太多笑意,但亦不甚嚴厲地看著柳子容。「你不怕我,對不對?」

  怕他?柳子容條地抬起頭迎向他的眼,有些迷惑地眨了眨美目。

  她是不太清楚他的心思,也常被他不按常理的言行嚇倒,但那不是害怕啊。

  為什麼不怕他?她問自已。柳子容不自覺地咬了下唇,微變了眉間,似水的眸不確定地瞅著他。

  沒有等待柳子容的回答,李伯瞵握緊了自己的右掌,直到用力的肌肉扯痛了傷口。

  他太清楚自己為什麼把柳子容留在身旁,是為了那天柳子容維護僕人的果決、為了柳子容不怕他的個性、為了柳子容娟麗非凡的美、甚至是為了柳子容那一身滑若如絲的肌……

  他該死地太注意「他」了

  碎然地一聲巨響,李伯瞵有些忿怒地將桌上的一隻杯子狠狠擊落在地。

  柳子容驚跳了,慌亂地直起半屈在几旁的身子,去收拾那一地碎片。

  「誰許你離開的」一有力的掌出乎意外地震住了纖細的腰身。

  李伯瞵扣住了那超乎地想像中柔軟的身子,發現自己絲毫不想放開這樣的感覺。他明白了這些天來朝出晚歸的原因──逃避他對柳子容不正常的興趣。

  摟著柳子容在他的胸前,輕易地以受傷的右手反扣住柳子容掙扎的細腕。「若我的傷口因你而再度撕裂,你擔得起軍法之罪嗎?」

  李伯瞵熱騰的氣息低吐在柳子容的耳畔。

  她打了個冷顫,停止了掙扎,心濼一如擊鼓般咚咚地響個不停。她極力將雙手放在自己胸前,算是無言的抵抗,但卻無法揮去手掌底下他溫厚胸膛的觸感──這人甚至連心濼都不曾加快。

  柳子容抬起下巴,仰角迎向他繃得直緊的下頷及滿含怒意的黑色眼眸。

  「將軍,你受傷了,要不要緊?將軍……」朱秋雲嬌柔的聲音自帳外傳來。「你們做什麼」站在門口的朱秋雲變了臉色,望著柳子容靠在李伯瞵身上的半邊的容顏──那無瑕得足以使人失神的美好容貌。

  李伯瞵眼一瞇,握在柳子容腰間的手收緊了些,瞥了眼柳子容咬緊牙關吃痛的樣子,緩緩地放開了手。

  若無其事地轉向朱秋雲,他冷冷地睨了她一眼。「誰許你進來」

  朱秋雲沒料想到他的反應,只能勉強地扯了個笑,蓮步輕移地走向他。「我擔心將軍的傷口,所以……」

  「我問的是誰許你進來的?」他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瞄了眼靜靜拿著藥縮到角落去的柳子容。

  「門口士兵知道我夜晚常在這,所以讓我進來的。」朱秋雲陪著笑,跨步上軟鋪,倚在他的身邊。

  「柳子容,去叫門口士兵進來。」李伯瞵推開她,逕自下令。

  柳子容默默地走向外頭,有著不好的預感。李伯瞵此刻心情極差,那位士兵凶多吉少啊

  帳門的駐守的士兵帶著不解跟在柳子容身後進了帳。

  「將軍。」士兵單膝及地。

  「守我帳門之職責為何?」李伯瞵交叉著雙臂,瞪著下方開始抖栗的身子。

  「保衛將軍安全,非經將軍同意,不得讓閒雜人等進入。」士兵白了臉,明白將軍無波動聲音底下的風暴。

  「我李伯瞵帶的軍,說是一套,做是一套?」李伯瞵哼了聲。

  柳子容站在一旁,握著藥罐,隨著顫動的士兵而揪著一顆心。這一刻李伯瞵冰冷的眼比疾言厲色更來得令人恐懼。她不自覺地揉搓著自己雙臂,不期然冒出一身冷吃瘩。面對李伯瞵,她開始懂得何謂害怕。

  朱秋雲是他這些日子的伴啊,難道他和朱秋雲在夜間的交纏恩愛,只是一場遊戲。她以為朱秋雲在他心中該是有些地位的。

  女人,對李伯瞵而言是什麼?柳子容望向李伯瞵譏諷揚起的唇線。

  「將軍,屬下知錯」士兵五體投地地求饒著。「我以為朱秋雲姑娘是你的……」

  「是我的什麼?」女人不過是揮之即來的一項服務品。李伯瞵的唇愈加不屑地揚起,一雙眼瞳沈鬱地近乎黑暗的魔。

  「你別生氣。他看我在這兒來來去去,知道我是將軍的人。」朱秋雲吞嚥了喉間的畏怯,伸出手優雅地倒了杯水到李伯瞵手間。

  「我的人?」他仰頭一笑,撥開她的手,旺野的眉間有著極度不快。「我下過這道命令嗎?」

  「您大人不記小人過,要怪就怪我好了。」朱秋雲拿出手絹,握在頻頻出汗的手心中。

  「我先前說過不辦你的罪嗎?你也太天真了。一個不經通報,擅自放人入帳;一個自以為鳳凰,可以擅自進門。」傷口一陣陣的抽痛讓他想動火;而那屈於一隅怯怯的「他」,更讓他暴怒於自己的異常心悻。「軍法處置」

  「將軍饒命」士兵拼了命磕頭。「饒命啊」

  朱秋雲雙腿一軟,眼淚便灑灑地滑了下來。她以為自己是特別的

  「柳子容,去叫邱萬威過來。」李伯瞵側過頭下令,卻見柳子容厭惡的眼光。好一個不怕死的人:「你有什麼不服嗎?」

  李伯瞵揚起眉,挑實地回視著柳子容那封冰般的眸子。

  柳子容咬住牙根,惱火於自己的有口不能言,更心寒於自己的懦弱。她想為那二人求情,但她不能,也不敢。她只能竭盡地把那些無法訴諸言語的話全吞入喉間;只能背對著他,沉默地拖著步伐往前走;既不搖頭否定,也不點頭肯定。

  「說話」李伯瞵氣焰高揚。這小子擺明做無言的反抗

  柳子容停佇了腳步,轉身面對著他,努力地不讓眼中那些委屈的水珠流出。他口氣中的譴責全是針對她,她不會不懂。

  她做錯了什麼?不過是傻得把自己的真實情緒表現在臉上罷了。

  說話?她如何能說話。

  柳子容扯住自己的衣袖,因為怕自己握緊的拳被視為另一種挑受。不能開口揭穿自己的偽裝,於是將視線對向李伯瞵的肩後,學他沒有表情地搖搖頭。然則,那一顆不受控制的淚,卻在她的頭部轉動下,像顆珍珠般的滑下她的頸間。

  盯著柳子容沉默地流淚,李伯瞵掀了整個桌子。

  「全給我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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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6 00:35:27
第三章

  鐵青著臉龐,李伯瞵走出帳門。

  帳門外的些許喧嗶全然寂靜而下。士兵們交換著眼色。

  打從幾天前,朱秋雲和門口站崗的士兵被處罰之後,整個營區的氣氛就緊繃異常;而自將軍每況愈下的臉色看來,未來的日子也不會太好過。

  再沒有人有任何違反軍紀的事件發生,即使他們剛打了一場勝仗,也沒有人敢開口問何時撥營回朝。

  李伯瞵瞪視著週遭頓時的死沉,渾身的怒氣如一觸即發的弓弦。

  該死的他出聲訊咒著。臉部的線條在火光的照射下,顯得殘酷而帶些嗜血的佞邪。該死的侯君集

  前些日,他至高昌邊城巡視時,受到十來匹騎馬蒙面黑衣人的射箭攻擊。雖他翻身飛躲過那些利箭,只在手臂上挨了一道傷,但卻無法阻止兩名屬下在箭雨之下喪生。

  他承認侯君集在攻城占域方面的才能,卻無法忍受侯君集的惆婪與輕忽。

  那傢伙趁火打劫高昌的奇珍異寶一事,他可以留待回京面奏聖上;但他卻萬不能原諒──輪到那傢伙的軍隊看守城池時,竟然會有數十名的刺客橫行在城外。侯君集那些無法無天的軍隊早已上行下效,被那些金銀迷亂了心志。

  大唐的威名遲早敗毀在他們手上!

  李伯瞵大步地跨著步伐向前,連行進間的風速都是怒不可遏的。他的腳步沒有因為沙漠間夜晚的強風而緩下幾分,尚抵不過他內心的惱火。

  這一晚的商議又是一堆狗屁不通的廢話。不到半刻鐘的時間,他就拍了桌子離席,心知侯君集根本就沒有協商的誠意。

  他當然知道士兵歸心似箭,他自己也不願留在這個白天曬得地面可以烤熱麵餅,被風又強勁得刺人體膚的鬼地方。

  然而,他的情報兵告知他高昌有一群貴族勾結上了西突厥,打算謀反。此時,怎能撤軍!

  撤軍,再給高昌一個機會推翻唐兵嗎?撤軍,讓所有的軍旅勞苦全是不堪回首的攻城之役嗎?撤軍,讓戰勝消息甫傳入聖上之耳,又隨即掛上戰守失算之名嗎?

  勝利,是全面性且不留後患的

  李伯瞵穿過營區最後側的一叢樹林間,開始讓自己的線視習慣這裡的陰暗不見天日。

  駐營的後方,有著一區密不見天日的森林,是沙漠區中少見的濃密洲林。他不擔心會有可疑分子侵入這片極隱密的地區──他對自己的軍隊有十足的把握;這區後方駐守的士兵全是一等的精英,絕不許任何外人進入軍隊的範圍。

  他閉了眼,踩在熟悉的落葉地面上。明亮的月光有時會滲入枝椏間,在這片全然黑暗的地方,引起地上一些昏亂的樹影晃動;然今晚的沆空僅是密集的雲層,睜眼與不睜眼都是相等的不見天日。

  按照往常的路徑,他撥開了那掃刺過臉頰的樹枝,彎身進入一穴石巖。

  石岩石內池有潑水的響聲?

  「是誰?」李伯瞵大吼一聲,反射性地揚起隨身的匕首,縱身一躍入池,抵住池中人的脖頸。

  「不要」一聲細語的呢喃劃過了石巖內的空間。

  是個女人李伯瞵手勁一使,勒住女人的脖頸,硬是將她的身子向上提了幾分。

  女人有著玉般冰涼細膩的肌理,李伯瞵握住手下那快速跳動的脈搏,感受著掌中傳來的潤澤觸覺。

  「咳咳咳……」因為被勒住脖子,止住了氣息,女人不住地痛苦咳喘著。

  「你是誰?」黑暗中甚至看不清身影,李伯瞵鬆了手勁,將女人扯上石巖內的小水池之中。方纔的悅耳嗓音仍猶在耳,他想聽她說話。

  她蜷著一身濕徹的布衣,不住地顫抖著──因為冷意更因為被李伯瞵捉住了。他那置在她頸間的手又威脅地縮緊了幾分,提醒著她隨時有被毀滅的可能。

  「說話。」感覺到她無法克制的顫抖以及肌膚上的疙瘩,他卻露出了一個冷意的笑。

  「奴婢不敢說話,怕惹怒了將軍。」清朗如泉的音調中有幾分瑟縮。

  「你知道我是誰?」他收回了笑,另一隻手扣住了她披掛著濕衣的腰間,毫不在意將她的靠近弄濕了自己。她是投懷送抱,抑或另有所圖?

  幾日來的無慾生活,讓他更敏銳感受到身上女子甜柔的氣息及那一身讓人愛不釋手的膚柔似水。

  柳子容住自己的唇,後悔地想咬掉自己的舌。「奴婢識得將軍的聲音。」

  李伯瞵移開她腰間的手,上挪至它的臉龐,撫上那仍沾著水珠的頰,滿意地勾起唇角。

  「你是特意前來?抑或無心碰見?這偌大的軍營竟也容得你來去自如。」他尚不想為了一時歡愛而成為女子身下的一具屍骸。

  柳子容不敢動彈,由著他的拇指在臉頰上觸摸著,心濼已悸動得幾乎衝出胸口。他會相信她的謊言嗎?他漫不經心的話語中暗藏他的不悅。跟隨他這麼多日,她清楚他擅於在每個問號後設下陷阱。他能不能不要這麼靠近她柳子容呼息稍喘地察覺到他的臉龐倚近了她的。

  「啊不要,將軍。」她驚呼出聲,因他竟吮上她的耳垂。

  「你是誰派來的,說不清楚,就直接審判。」原本已收回的利刃又架上了她的頭間。

  「奴婢是營妓裡的人,負責唱曲。所以,我對於每個人的音質都識得比較清楚。」

  她連大氣都不敢喘,就怕那偎在脖子上的冰涼一揮動便結束了她的生命;也怕他突然扯開她防止頭髮沾濕的包發佈巾,發現了她綰著短髮的男子髮式,而識破她的身份。她不想領略他的怒意;與他曾有過親密之實的朱秋雲,他都可以不留情地賞了二十杖,讓人皮開肉綻的痛苦哀嚎漫傳在營間。

  「為什麼到這兒?」他一手伸入她略敞開的衣領間,指尖劃過她的鎖骨與咽喉,即便他長安家中的舞妓亦沒有這樣光纖誘人的肌理。

  因為我以為你會如同前幾回一樣,開上好幾個時辰的軍事會談。柳子容在心裡忖道,沒有忽略到他的手掌親密地探入了她的衣間。他不會是想……

  「我的問話一定要重複兩次嗎?還是你心虛得答不出來。」他不高興地扳起她垂下的小臉。

  不能再有拖延,以免他又有了聯想。黑暗中雖看不清他的面容,她卻能體會到他那灼人的注視。二人之間此時的親密竟是連呼吸也相連啊

  處在他掌控的氣息中,柳子容小聲地開了口:「我昨個早上發現這有一個湖,可以清洗身子,所以就逕自來了。不料打擾了將軍,請將軍放開奴婢,好讓奴婢盡快離開,讓將軍清閒。」

  「若我說不呢?」他鬆開了她,聽見她匆忙往後縮去的聲音。他一笑,卸下了戰甲及青藍色綢衣,讓身體最後一件的裡衣也落了地,便朝她走去。

  他在做什麼?柳子容心慌意亂地聽著。他在脫衣服嗎?怎麼可以毫不顧忌地在一個陌生女人面前做這等事

  她動了動身子,為了石穴內突如其來的靜謐。她不安地左右張望,下定決心地抱起卸下的衣物悄悄起身,想趁機離去。

  「嚇」小心翼翼的她撞上了一睹厚實的牆,她驚訝得手中的衣物散了一地,雙手直覺地向前抵住那溫熱的身體。

  他,竟是赤身裸體的!

  柳子容慌得想抽回手,更想逃開。

  「啊」只來得及發出最後一聲叫聲,她整個人就被擁入他的懷間,熨貼著他獨特的男性氣息。才被他用力的擁抱壓出了胸口的氣,連掙扎的時間都沒有,她整個人又被他打橫抱起,沉人水池之間。

  被水滅頂的感覺讓柳子容緊閉著眼,緊張的呼吸卻使她一連吸入了幾口水入胸腔。她抗拒地敲打他的胸口,想制止他這種虐人的舉動,卻又害怕地摟住李伯瞵的頸項,生怕自己就這樣被他丟棄在這一汪池水之中。

  好難受她握緊自己的拳頭,任著那水流直衝而入她的鼻間、口中,嗆人的窒息到接近麻木的痛苦,今她終至失去知覺地無力反應。她環在他頸間的手無力地垂下。

  條地,李伯瞵抱起了她,讓她的臉龐浮上了水面。

  柳子容頭一偏,仍是倒在他的胸口上,像株籐蔓般的偎附著他。她沒有任何的力氣反抗,溺斃的陰影還梗在她的胸口,只覺整個人彷若被鞭苔過地難受。

  「咳……」昏沉間,胸口一陣壓迫讓她張開了口,作嘔似的咳了起來。嘗試地吸了口空氣,入鼻的卻是一陣辛辣的不適應。「咳……」

  沒有為她拍背、沒有一絲多餘的慰問,李伯瞵擁著她,等待她的呼吸調勻至正常。

  他扶起她顫抖的下頷,撫上了她的唇,在她兀自無法理解時,吻上了她的唇。攫開了她柔軟冰冷的唇,他徐徐地將口中的氣息送入她的唇間。

  柳子容舉了一半卻再也無力抬起的手,軟軟地垂在他的肩上,虛弱的身子任著李伯瞵霸氣的舉動擺佈著。不容拒絕、也無法拒絕啊身子被禁錮在他身上,昏昏亂亂地自他的唇邊汲取著空氣。

  她低低地呻吟著,整個腦子一片渾沌,身子似是火灼又如冰凍。

  「你從哪裡來?」李伯瞵低沉的聲音浮在她的上方。

  轉動著疼痛欲裂的頭部,她努力地讓他的問句進入腦子。他輕拍著她後背的手,好溫柔啊。

  「你從哪裡來?」它的雙眸是發寒的亮。

  他不輕易相信別人的話,除非經過證實。

  哪裡來她乍然睜開雙眼,逐漸清醒的意識讓她明白了他的企圖。

  「我……叫……倩兒,在營妓中負責……唱小曲。咳……咳……」她忍不住只咳了起來,雙臂擁著自己卻抵不過從心頭發出的寒意。她不懂如何應付這樣一個心機深沉的人,直打著哆嗦。他會再次把她丟到水中嗎?

  「為什麼我對你沒有一點印象,你說話的聲音輕盈悅耳得如同歌唱。」他不會忽略這樣的歌藝。

  「我唱得並不好,何況……我並沒有秋雲姊姊的美貌,將軍……自然不會對我有印象。」她微喘著氣,開口說話對現在的她來說是種負擔。

  「是嗎?」他以唇輕掃過她的唇瓣。「我不認為你的美麗會比她遜色,這樣一身的雪肌……」

  李伯瞵捉住她無力反抗的手掌,解開了她的衣帶,緩緩地拉開衣襟,在黑暗中撫上她一身的潤膩如玉。

  「不要」柳子容輕喊著,又急又窘的淚珠滾了下來,滲入頸間。

  「可有過男人?」他不顧她啜泣的聲音,逕自褪敞她所有的衣衫,沉陷於他手掌底下的軟玉溫香;指尖滑走在她如絲的身軀之上,探索著她一身嫩腴的曲線。

  柳子容緊緊咬住唇,羞恥得幾乎想死去。她怎能讓一個男人這樣地碰觸自己!

  她不是什麼歌妓啊她幾乎震顫想出聲低喊。

  「回答我的問題,或者你是想挑逗我親自發現。」他低下頭以舌尖掃過那因為寒冷而挺立的細嫩蓓蕾。

  「我不曾有過……男人。」她咬住自己的拳頭,怕自己因屈辱而哭喊出聲,也怕自己心頭的奇異騷動。

  「回去告訴營妓的人,就說你將是我的人。」他摟抱起她,讓她坐起在他的雙腿之上,火熱的慾望燒得他難受,不過此時的她怕是脆弱得無法承受男女歡愛。「我想看看你的模樣。」

  他明白自己此時近乎蠻強的手段與薛萬均的行為無異,不過這女子既是營妓中人,跟了男人是理所當然的。或許她來這正是為了吸引他的注意,不是嗎?

  「不行。」柳子容宜覺地伸手想推開他,卻又突兀地把手抽了回來。他溫熱的身子提醒了她──他是赤裸的,她的手心向下摸索著地面,想撐著地站起身,外而擺動的手卻碰觸到他與她截然不同的粗壯大腿。

  「對……不……起……」火般的熱焚了她整個臉頰。

  「再亂動,我就當你默許我在這佔有你。」他愈形低沉的聲音吐出驚人之語。

  柳子容臉色發白,打直了身子,盡量讓自己與他有些距離,同時伸手將頭上浸了水即將滑落的布巾又拉好。別在這時穿幫啊

  「方纔為什麼說不行?」李伯瞵扣住她的下頷,倚近了她的唇,玩笑式地咬著她的唇瓣。

  被他過度的親密攝去了心神,她好半天才記得開口:「我……我……」吐出的字句都是和他唇瓣煽情的相觸,要她如何說得成一個句子。

  李伯瞵根本沒讓她說完,扣住她的後頸,侵入她微啟的櫻唇。

  蓄意地撥弄著她嬌柔的唇舌,他纏綿地誘哄出她驚訝的嬌喘,細密地吮吻過她的每一處柔軟她是如此地清新、甜美,卻又如此深刻地引起他的慾念。

  「我……不能……呼吸了。」她困難地吐出話語。想在二人的相貼中找出一處自在呼吸的空間。他的氣太強,霸得令人難以抗拒。

  他一笑,笑聲中有著男性的得意。打橫抱起她,他與她一同滑入池水中「別怕,這回不是要淹沒你。清洗完後,跟我回帳。」

  「不要不可以」她著急地在水中踢動雙腿,想離開他有力的箝制。「求求你,不要。我……我……不要你看見我。」

  「為什麼不要我看見你?」他憶起在擁吻前她的拒絕。捉住她拚命推著他肩膀的手置在胸前,他深吸入她身子上的馨香。

  「你會失望。」或者該說──你會殺了我!

  她咬著唇,感覺到他胸膛下隨著呼吸微微起伏的肌肉。

  「何以認為我會失望?」她柔順的悻度、纖柔的身軀、銀鈴的嗓音,該是所有男人的幻夢。

  「我的相貌十分平凡,是故在將軍面前演唱過多次,您卻不留對我有過一絲半縷的印象,不是嗎?」她努力地讓自己的心不要因為說謊而劇烈跳動,他是耶麼敏銳的人,而她的身子整個被他擁懸在胸前。

  「你在責怪我嗎?」對她的欣賞又多了幾分──她像朵怯怯的小花朵,即使不受重視,卻也不敢奢望別人的注目。「容貌不見得是我想寵幸你的原因,在此等黑暗之中,我亦無從得知你的容貌。」

  「但,您必定是猜測我有著不差的容貌吧。我不願破壞您的想像,我真的只是個最平凡不過的女子。」

  「你是要我在一群營妓之中尋出你來嗎?」他背靠著池岸,讓她也靠著他。對於自己身軀的裸露,李伯瞵沒有什麼不自在,他自小即已習慣了被伺候著沐洗。

  「我沒有那麼特殊,值得您去尋覓。」她雙手攏在自己的胸前,捉緊著自己已然敞開衣襟,對於這種幾近不著寸縷模樣,有著萬分的不安;而他不經意拂動過她後背的胸膛更讓她心亂;與他堅硬的肌肉相觸,身子癢癢刺刺得讓她皮膚直起疙瘩。

  「是嗎?不過,你倒是引起我的興趣。所有的營妓不是都期望有朝一日能迎入豪門巨宅,盡享榮華?」他玩味地說著。

  「如果不是永遠的眷戀,那麼我情願守著清白的身子。」被他抱著而踩不著池底,她只能踮著腳尖,身子有些搖晃地說著話。

  「哈……」他狂笑數聲,翻過她的身子,讓她與自己正面相接。輕鬆地將地合攏的衣襟又再度掀開,不憐惜的手掌欺上她胸前柔軟的胸脯,享受著她揮拳抗拒卻又無力反抗的破碎叫聲。

  「你以為一個男人可以對女子有著多久的興趣?如果只是為了這個……」他冷笑著,在她近乎啜泣的低喊中,伸手握住她細緻的軟臀抵向他已昂揚的男性象徵。「那麼又何需只專情於一個女子。對像不同,只不過是交歡時的快感增多減少罷了。」

  「你大錯特錯」被它的舉動所驚嚇,她一邊落淚珠,一邊忍不住揮起手掌甩了他一巴掌。

  寂靜充斥在黑暗之中。洞穴中只有巖壁上水流兀自滴答。

  柳子容咬住自己仍發熱的手掌,拚命地深呼吸,不住地抖栗著。她不後悔、她沒有錯她如此告訴自己。

  一時的氣急攻心會是賠上一條命嗎?她涅住手心燃燒般的痛──他的臉也是如此疼痛吧。

  「很有勇氣。」李伯瞵不慍不火地開了口,發覺她又打了個冷顫。「有勇氣打人,就別畏首畏尾地發抖。」

  「我沒有錯。」她下巴一抬,大有不顧一切豁出去的氣魄。

  「所以錯在我,而我活該挨這一掌了。嘖這樣纖細的腕,打起人來卻是魄力十足。」他輕柔地圈住了她的手腕,低聲地在她耳畔說道。

  「唔」──她痛苦地悶喊出聲,因手腕在一下瞬間被向後反折到她所能彎曲的極限。然而在抵禦苦楚折磨時,他陰惻惻的笑聲卻讓她咬住了唇,不願求饒。

  「還算有骨氣。」沒有預兆的,他放開了她的手,掣住她的下頷。「甩我一巴掌能改變我的想法嗎?一個女子是該心存貞烈,不過若想要男人終其一生守著她,見識未免愚蠢。」

  「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和你一樣視女子為玩物。」忍著手上的闞,她硬是回嘴道。

  「舉例來說服我。」他打鼻端吐了口氣,手指仍不住地挑弄著她耳畔細嫩的肌膚。

  「像曲……」她吞嚥即將吐出的名字。

  「像誰?」它的語氣中有捉著話柄的張狂。「原來你那麼排拒我是為著你的心上人?想來這營妓是該多加管束了,一名唱曲的女子竟敢背地裡有男人。你說是不是該好好整頤一番?」

  「你不可以為難他們。」她心一亂,捉住李伯瞵扣住她的手。

  不能為了她的謊言而害慘了整個營妓的人

  「我不能嗎?要不要試試看。」他舉起她的手臂,自她的掌間密密親吻至她細軟的上臂內側。

  他要她求饒柳子容忍住扯回手臂的衝動,克制著想狂奔而去的念頭。

  「舌頭不見了嗎?」他玩世不恭的語調轉來更讓人發毛。

  「對……不……起……」她聲若蚊納地吐出話,百般不願。

  「我聽不見。」李伯瞵放下她的手臂,雙手卻如人無人之境自她的胸前遊走至她的下腹……

  「對不起」她驚恐地大叫,想撥開他過分逾矩的手,卻無法制住他堅持達到目的雙手。「不要這樣」

  她希望自己在這一刻死去。

  「會痛,不要」她拚命地捶打他的肩,為著他的手指竟侵入那處屬於女性的私密區域,也為身子內突來的闞痛感而強烈抗拒著。

  「我希望下回見到你時,你如同現在一般還是清白之身。」他滿意地抽回手,鬆開了她。「既是營妓,我就會得到你。即將被一個痛恨的人奪去貞操,是何等感受呢?看來你也只能期待我用膩你那絕美的身子,看不慣你那平凡的容顏,你那朝思慕想的人才有機會得到你──一個不完整的你」

  柳子容咬著唇,不敢讓自己的哽咽成為他另一個可資利用的武器。下身隱隱的疼痛提醒他所給予她的屈辱;握緊自己的拳,如果此時她的手上有利刃,她會毫不猶豫地往他刺去。

  「你可以走了,趁我現在沒有心情看你的面貌時,拎著你的衣服逃出去吧。」他不在意地將她甩開,自顧自地清洗著他的身體。

  柳子容快速地離開水池,拿起地上的衣物慌亂地往身上套著,顧不得綁縛住胸部,只是隨意地把布條塞入衣帶之間。

  她只想趕快離開這個男人!

  「慢著。」他聽著倉皇走到洞口的腳步聲,突然出聲嚇止。「過來。」

  柳子容僵直著不能動彈。他還想怎麼樣?

  「你的舉動關係著整個營妓的命運。」他不在意地掬起一掌水,潑向胸口。

  她的指甲深陷入掌心,惱火於他的威脅。什麼公正廉明,只是他欺世盜名的假象。拿人命來逼迫一個弱女子就範的卑鄙小人,才是他真正的面目。

  「我沒耐心等你太久。」

  她不甘不願地拖著步伐,臉色發青、咬牙切齒地朝他走去。「請問將軍還有何事吩咐?」

  柳子容在他身旁幾步遠停下腳步,再不肯走進他伸手可及的範圍。

  「到我可以碰到你的範圍內說話。」他命令著,將水不在意地甩潑向她。

  「你……」她伸手抹去臉上被濺到的水漬,忍住自己破口大罵的衝動。

  「原來我說的話不值得服從。」

  李伯瞵硬著聲音說著。對她,原本只是貪圖著感官上的享受。不料,這女子出乎意外的反抗及一生一世的觀念引起他的注意;更別提她甩了他一巴掌沒有人可以傷了他,還能全身而退的。

  女人,過分感情用事。他會讓這個固執丫頭知道。男女情愛,不過是如此。

  而她會屈服的──他有太多制住她的籌碼。心愜軟、太為無關緊要的人著想,都是件傻事。

  他想看看一個有著傲骨的女子,在被折服了之後,會是什麼樣的風情。

  「有什麼事?」她戒備地走到他身旁,對他撫上臉龐的手感到一陣欲惡的忿怒。

  「很好。你的肌膚柔得像水,沒有人對你這樣說過嗎?」她的肌膚會讓人上癮。

  柳子容一驚,想起第一次見面時,他在她耳畔的吐語──玉肌水膚。她下意識地縮了下身子。

  「果然有人說過了。這我倒是不訝異,我現在擔心的是──我如何在一堆歌妓中認得你,如果你給我的是一個假名的話。」

  李伯瞵猜測的話引起她一陣驚惶。他想怎麼樣?

  「所以,或許我該想個法子讓我可以在明晚的晚宴時識得你,對不對?我總不能要每一個無妓上前來,讓我觸摸吧」他邪笑著撫著她頸間的滑脂。「這樣的肌膚不是每個女人都能擁有。」

  「也許我根本不是營妓。」氣惱之下,她脫口而出。他篤定得讓人想反抗。

  他將她的頸子往下一壓,讓彼此的唇相觸。「軍隊中除了一、兩位幫廚女人,就屬營妓中有女人。你說這話是在暗示我什麼呢?」

  「沒有,我只是……」他的話讓她為之一凜,她差點就害死了自己。

  「只是什麼?」咬了下她柔軟香甜的唇,更堅定了想得到她的慾望。

  平凡的面貌也罷,身旁太多畏懼的聲音,讓人厭煩。他要一個不怕她的女子,就像柳子容一樣……

  他皺起眉,為自己想起那近日極力閃避他目光的「男子」而惱慍。

  「我只是不喜歡那種像動物被緝捕的感受。」想不出理由,只好據實以對。

  「我欣賞你。不過,我仍是要確定我可以在明天識得你,還有替我自己取回一點公道。啪」他回了她一個巴掌,毫不留情。「你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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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6 00:35:52
第四章

  柳子容踩著無奈的步伐,自營區的另一端走到李伯瞵的帳門之前。

  沒有直接進入帳門,她有些躊躇地緩下了步伐與守帳的士兵向視苦笑。

  撥營前進已有七、八天了,可李伯瞵的脾氣還是一樣嚇人。中郎將邱萬威私下告訴她:甚少見將軍發如此久的火、生如此大的氣。

  聽說是為了一名女奸細。這樣的傳聞在營間口耳交傳著。

  是啊這男人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想來是未留料過會栽在一個女子手中柳子容捧著熬好的楚藥站在帳門口發呆想著;而她,偏偏就是那李伯瞵目前恨之入骨的女奸細。

  她歎了口氣。

  「誰在外頭?」李伯瞵的聲音威嚴地自帳內傳來。

  「報告將軍,是柳子容。」士兵僅間其聲,如臨大敵地打直腰背。

  「叫他進來。」四個字之間有著不高興的意謂。

  柳子容垂下肩,走入將軍的帳門,彷若等候判刑一樣地戒慎。

  她沒敢抬頭去注視他像火燒一樣盯著她的視線。靜靜地走上平榻,把秦大夫交代的楚藥送到他面前的新木幾。

  「你站在門口做什麼?」

  李伯磷沒有拿起湯藥,瞇起眼看著柳子容跪坐在一旁,像個被欺壓的小熬人。看了柳於容好一段日子,卻依然無法把「他」當成男兒身。

  他懷疑過柳子容,極度地懷疑;尤其是在他遍尋不著那名女子時。

  一個不明來歷的女子可以在軍中來去自如,而他翻遍了整個營區,竟找不到符合那女子特徵的人選──如玉的溫潤肌膚、被他用了一掌該是紅腫的臉頰。他無法忍受被一個女人戲弄,一想到那女人可能會出現的志得意滿、神氣張狂,他就想發火。

  怎麼可能找不到她?他已經搜遍了整個營區,他帶的軍不會容許有任何可疑分子滲入;更不可能容許一個女子到軍隊中瞎走一回。

  找不到那該死的女子,就代表他的治軍出了疏漏,而這是他絕不容許的。

  在高昌貴族與西突厥勾結一事尚未完全查清前,任何的疏漏都可能是另一次致命的攻擊。

  他可以不在乎那個女子在他心上留下的痕跡,卻不能漠視自己引以為豪的領軍手腕,因為找不到她時而留下任何污點。

  你,最好不好讓我找到李伯瞵的臉上有著不擇手段的狠勁。

  凝視柳子容泌出微汗的細緻臉龐,他再度蹙起了眉。

  放眼整個營區中,就只有柳子容有著一身賽霜傲雪的肌膚,然而「他」卻竟然不是個「她」。李伯瞵憶起那日身下的女性凝脂及嬌柔可人的嗓音。

  會是偽裝嗎?他試探過柳子容。若真不是個啞巴,被絆到在地、被熱水潑到、被人意外從後方驚嚇時……總不見柳子容發出任何叫聲;況且,柳於容喉間的突起是不容人忽略的男子特徵。

  李伯瞵蔑笑著自己的多疑,只差沒要柳子容解下衣裳,讓他驗明是否為男兒身。

  或者──他根本下意識希望柳子容會是巖穴中的女子──細滑的肌膚美好的聲調,加上絕世的容貌,還有……令人難以忘懷的倔強個性,世間會有這樣一個美好女子嗎?

  「回答我的問題」在凝視的等待中仍得不到答案後,他有些惱火了。

  柳子容咬了下唇,有些認命地舉起手,沾了些熱湯藥在桌上寫著:「我在等藥涼」。

  「抬起頭來。」他不喜歡看到唯唯諾諾的人。

  柳子容絞著雙手,看著自己屈跪著的腿,努力培養與他相對的勇氣。自那天後,她怎能在見到他,而不去想起他那天的言語、舉動……

  那晚被李伯瞵甩了一個巴掌,整個臉頰腫脹得無法見人。雖然被打的是她染了胎記的左邊臉頰,五指的紅印不致過於明顯,但也讓她用母親留下的草藥足足地數了一個晚上;臉頰的刺痛和心裡的害怕更折騰得她一夜不能安眠。

  感謝天那天晚上他並未傳喚她過去待命,否則她就是百口也莫辯。

  然則,這些日子,她卻像生活在煉獄一般。

  李伯瞵的冷靜口吻,常常是他脾氣發作的前兆。

  而就在她於水池邊受盡他侮辱與親薄的隔夜,她就親眼目睹了他英氣臉孔下的極端暴戾。在石穴中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就有著足夠的本領引起她的恐懼──她以前竟可笑地以為自己不怕什麼人──更遑論那晚當他望見營妓中沒有他要找的那個女子時,臉上所出現的致命殺意。

  她衷心祈求他永不會有識破她的一天。

  一個人的眼眸能夠冷酷到什麼樣的程度?她那日見識到了他瞳孔中的肅殺之氣,僅是抿起雙唇,下頭的一群人竟連呼吸聲都不敢逾矩啊

  胡亂想了好一會,她才詫然地想起自己過度出神,突然急忙抬起頭,卻又無法控制自己在望見他的臉孔時所透出的想熱與淡淡的懼意。

  「你像只受驚的小老鼠。」李伯瞵揚了揚眉,撥營前進的這些日子以來,柳子容似乎對他有些畏懼。

  這點認知,令他不快。

  他欣賞柳子容守本分的認真態度,也喜愛看柳子容處理他日常生活瑣事的細心;但是近來的柳子容目光總是閃爍不定,總是逃避似的不敢接近他。

  「我沒有」。她又低頭寫著,寫完後勇敢地抬起頭來望著他。

  「沒有。」他不以為然地冷哼了聲。

  柳子容指著几上的藥湯,要他喝下。秦大夫說李伯瞵中的箭上被施了毒,傷口雖已好轉,但唯恐體內尚有殘毒,故仍需以藥調理身體。

  看破柳子容蓄意地想引開他注意的舉動,李伯瞵冷下了眸。他何必在乎一個小廝的看法?所有的人都畏懼地和他保持著一段距離,他為什磨以為柳子容會是個例上。

  「桌上有一封信,幫我騰寫過一次。」言畢,他端起藥一飲而盡,連眉都未曾動過。

  柳子容眼睛一亮地走到長几放置筆墨的另一方。這是她取喜愛的一份差事──為受傷的他騰寫東西。

  拿起那張甫乾而殘留著墨香的紙張,她習慣性地看了遍內容──

  ……今於高昌設立州縣,勢必常自隴地派千餘人駐守,數年調防一次,往來之際,死傷將佔十之三四;且於其間既需供應衣糧,又欲其駐守之人遠離家園。是後十年,隴地人民將陷於窮苦,而大唐猶不能自高昌得到一米一物,以助益於唐。不若保存其王國,由曲文悌之子繼位,則陛下之聲威恩德將遠播,民亦懷惠永世,四方蠻族亦自心誠臣服。如此諸夏治安、遠夷幕義,陛下之功高矣

  柳子容緊捉住紙,不敢置信於信的內容。李伯瞵竟然建議保住斑昌王國?

  盡避他是站在大唐的立場,切實地陳述了立高昌為州縣,有數弊而無一利,然則他終究的目的卻是維持高昌的現狀。

  她闔上了因驚訝而微張的唇,心中對他不滿的積怨一如春日融冰似的逐步軟化。

  一個未至三十即成為了皇上心腹的征伐大將,果真不是虛有其表啊。

  她佩服他議事的實際,卻更感動於他為保存高昌所做的建言──盡避李伯瞵只是純粹地就事論事,但他此舉對她的意義卻是無可比擬的。

  一個亡國的人民,莫不希望國家再次被扶持而起。

  她緩緩地回過頭,眼眶中有著激動的水光,注視著他坐在另一偶隅看著書。

  握著手中的紙,她默默地起身朝他走去,唇邊的笑意愈來愈溫柔。李伯瞵是這麼被看重的大將,說的話訪會有很重的份量吧。見他並未抬頭,柳子容曲下身子跪坐在他的面前。

  「做什麼?」李伯瞵自書本中移開視線,卻被微笑的柳子容震攝住心神。

  沾著淚光的盈盈雙眸默默地瞅著自己,而粉色櫻唇上的微笑,美麗得讓人挪不開目光。相處如此久,它是第一次見到柳子容的笑。

  那眉眼間蕩漾著的柔美,讓柳子容該死得太像個女子。

  ──謝謝──她用唇語如是說著。

  即使被他圓瞠的眼灼人地注視著,她仍沒有縮回視線。與他的私怨是一回事,他對高昌的幫助卻是關係著全國人民啊。

  「為了那一紙書信?」李伯瞵沙啞地問道,忍不住輕輕以手接住她睫毛上那顆滑落的晶瑩。

  她羞怯地一笑,避開了他的手,不好意思地擦去眼睫上的淚痕。不明白自己的心為什麼開始狂跳──是因為對他仍有戒懼嗎?

  近看他闃黑的眼瞳,她忍不住被他那眼中的專注惹得臉紅。於是,她淺淺點了下頭,站起身來想離開。

  「你不是唐人嗎?為什麼對高昌的復國與否如此在意?」他不願柳子容離去,所以伸出手握住那纖纖皓腕,留連地不願放開。

  天知道他現在根本是以男人看女人的心情來對待柳子容。

  柳子容回眸想拉回自己的手,卻在他逐漸加強的壓力下,又彎下了身坐到了他身旁。待他放開了她的手腕,才又沾了些藥湯碗上的水珠寫道:

  「生於唐土,長於高昌啊」。

  「既是對高昌有如此濃烈的感情,為何要前往長安?」他開口發問,只是看柳子容寫字時典雅的測驗。

  為什麼?她抬起頭看向他,乍然發現自己這段時間內心總是無法安坦的原因。

  不想離開高昌,卻因為曲大哥的話而離開高昌;不想獨行至長安,也因為順從曲大哥而收拾了行囊。母親所教予的詩書道理,在真正該派上用場時,她卻一點也未加以應用。在曲大哥面前,她只是個順從的女子。

  為什麼?

  她睜著的澄澈雙眸染上了幾許黯然。女子的命運就該流轉在男子的希望之中嗎?那麼她情願自己一輩子是個男兒身。

  「難言之隱?」他抬起柳子容又低垂的臉龐,敏銳地察覺那帶著悲憐的神情,讓他無法置之不理。

  柳子容雙手合握拉開他的手,有些發噱的笑意──她似乎總在推開他對她的碰觸。抿著唇邊的笑意,俯下身,在桌面上寫著他要的答案及她想問的問題:

  「家兄在長安」。

  「女子該掌握自己的命運嗎」。

  「什麼意思?莫非你已有訂親的姑娘?」屈解了柳子容的意思,李伯瞵不是滋味地看著那二行字體。

  柳子容是個男子,自然會有心儀的姑娘,只是他無法不在意。

  柳子容眨了眨眼,對於他的激動有些不瞭解。這又惹怒他了嗎?

  「你不願我談這個問題」。她索性拿起筆在紙上寫著。

  雖不喜歡他橫眉豎目的模樣,但習慣了他的脾氣後,倒也不是真的那麼驚惶。只是……怕自己的偽穿被拆裝罷了。

  「我想瞭解的是你問這個問題的背後動機?」他向後一靠,倚著平榻上的玉枕,半臥地望著她。

  她瞄了李伯瞵一眼,卻於他半鬆弛的睨人視線下,悄悄地又紅了頰。

  「不生氣?」柳子容不自然地微揚起手中的紙。

  「說吧。」

  「我想在女子之中,朱秋雲及營妓裡的姑娘是敢於爭取的一群吧。即使她們是靠著自己的美麗去達到目的,但她們的下場呢?以美色侍人,能有幾時?但若無美貌,而以才德服人,那恐怕一生都只能落得賢良二字,而孤寡一生。女子,該有自己的主張嗎?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呢?總是要走完這一生的」。

  柳子容在紙上揮灑著自己的意見,從未與人有這類的交談,因比拿著紫毫筆的手有些顫抖。曲大哥從不曾聽過她的意見啊。

  李伯瞵站起身,於柳子容的身後看著那低首的玉頸,原來振筆沉思也可以有著如此美麗的芳韻。

  他完全承認男人總會為著美麗心動,起碼他是如此。牆上幾炬的明亮燭光,讓柳子容的肩眼閃著朦朧的光影,玉肌包勝雪、巧顏更姝麗。

  見柳子容停了筆,他彎下身自柳子容肩上取起了紙,有意無意地拂過那柔軟的耳墜。

  柳子容顫抖了下身子,見他沒進一步舉動,也就穩了穩猛烈的心濼。

  看完了柳子容的見解,李伯瞵的眼中多了抹深沉。

  「勇於爭取當然不是惡事,但女子常自恃貌美,就開始逞其嬌霸之氣,未免令人難以忍受;且若依你之論──才德服人者,常落得賢良二字而孤寡一生,倒也未必。我朝長孫皇后,正因其賢良正德而為皇上所信任愛寵,即使其已不在人世,皇上仍掛念著她,足以為證。雖每個人都要走完這一生,但有人走得心安、有人走得糊塗。一切都是憑著個人的意志,男子或女子都是相同。」

  柳子容搖搖頭,仍是不滿,拿回他手中的紙,振筆疾書。

  「賢良正德是為滿足心安,然而那後宮三千卻是男子對於美麗皮相無法割捨的明證。男子有如此多的選擇權,而女子卻只是被選擇啊」。

  他拿起墨痕未乾的紙,直接屈膝盤坐到柳子容的面前。瞧柳子容專心泯話的樣子,令他有著擁入懷中的衝動。「或許吧,所有男人都期望有著一名智慧與美貌兼備的紅粉知己。美貌易尋,智慧卻是難尋,除非……」

  柳子容偏著頭,有些不知所措地緊緊捉著筆管。一直知道他外貌輪廓深刻得有些類於域外之人,卻少在這樣的近距離下被他凝視著。怯怯地,她以唇型詢問著:

  ──除非什麼?──

  「除非你是女兒身。」

  *****

  柳子容拿了一隻破瓷碗,盛著方可午餐剩餘的飯菜,偷偷摸摸地走到馬房的旁邊。

  她踩著無聲的腳步,左右張望著是否有人。在確定只有自己一人,她開心地推開馬房,在門扉的背面,找到她要的東西。

  一條黃色的小土狗。

  「汪汪。」小黃狗吐出小小粉紅的舌頭,拚命地搖著尾巴。

  柳子容伸出手把碗擺在地上,摸了摸小狽的頭。「快吃吧。」柳子容無聲地說著。

  看著小狽狼吞虎嚥的可憐模樣,她忍不住歎了口氣。小狽還有她憐惜著,而她在李伯瞵面前卻是一刻也不得安寧啊。

  碰觸著小狽的手,突然有些顫抖。

  那日交談後落荒而逃,讓她至今想起仍是羞赫。他過分接近的身子氣息,過分閃亮的黑亮眼眸,竟成了她這些天失眠的原因。

  她試著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回想曲步瀛的容貌;然而心卻總不聽始喚她飄回到李伯瞵的身上。是在逗她嗎?那句「除非你是女兒身」又是什麼意思呢?

  代表懷疑她?還是……表示稱讚呢?

  她撫上了自己的右頰,這樣的她還能引起他的注意嗎?

  她和他是敵對的二方啊她忘了那日他在巖穴內的殘酷手段嗎?若她真是個樂營的女子,李伯瞵是會毫不猶豫地奪走她的貞操

  不可能會對他傾心。她只是佩服他的領軍智慧與領軍道德罷了;她只是將李伯瞵作為她化身男兒的理想典範罷了。

  但是她卻無法用這些理由說服自己不去注意他。因此,自那日起,對他只得刻意冷淡、它的問話也僅答以點頭或搖頭、對於他的注目更只能視若無睹。所以他的脾氣更不佳了。

  她看著雙手因撿起碎杯盤而劃出的幾道傷口──他若再維持這種以丟擲器皿為洩憤的習慣,她的手怕是該用塊厚布裹起。小狽的叫聲引她回到現實。

  「你躲在這裡做什麼?一

  李伯瞵的聲音乍然出現在身後。

  「呃。」她倒抽了一口氣,混身僵硬地進入防備狀況;蓄意躲避的心悻,讓她仍低著頭沒有轉身。

  聽見馬鳴的聲音,知道李伯瞵牽了馬進了馬槽,又走回到了她身旁,她卻只是抱起了小狽與其良善的圓眼睛相對,不知道該起身面對抑或轉身逃跑。

  「你連耳朵也聾了嗎?」李伯瞵不客氣地以穿著烏皮靴的長腿踢向柳子容的腳脛。

  又在他面前擺譜嗎?也許他那日過分的話語驚嚇了柳子容,但避他如蛇蠍,未免過度傷人。有小廝端茶倒水離主人三步遠的嗎?他氣柳子容,更不屑自己在意柳子容。他的唇慍怒地緊閉。

  柳子容怯怯地摟著小狽抬起頭,望見的就是他這副陰鴛的神色。

  她低下頭悄悄地吐了口氣,開始提心吊膽。

  「你在這餵狗?」李伯瞵打量著她身上沾著的草屑,目光上移到柳子容抱著狗的那一雙秀氣手腕。

  她仰起頭來,保護式地抱著小狽在胸前,她早已放棄猜測他心思的多餘舉動。順著他的意念去做事,起碼不會引來他的怒目相向。

  但,他為何總要用那種看透人的目光直盯著她?

  柳子容又低下了頭,不敢與他的眼眸相望。

  「有事」。她拾起一顆石子在地上寫著。

  沒事,就請你快走吧。他的精悍氣勢令人心亂;而他這般露骨的凝視更會令她備感逼迫。

  「為什麼不敢看我?」李伯瞵條地彎下身與柳子容驚怯的大眼對視,再也受不了柳子容的閿避。

  她拚命搖頭,蹲著的身子往後靠了一步,有些狼狽地跌倒在地。急亂中,小狽乎安地跑回了牆角,而她撐扶著地的雙手,卻讓地上的木屑利入了尚未復原的傷口。「呃!」

  柳子容疼得朝自己的左手直吹氣,看著尚餘一寸即盡數沒入拇指的木剌,委屈得想哭。都是他害的!

  「我看看。」不由分說地拉過她的左手,對著她傷痕不在少數的手掌,李伯瞵皺起了眉。自結痂的傷口看來,大概是被什麼割傷的吧。「你沒事把自己的手弄成這樣做什麼?」他吼著。

  柳子容無法克制自己此時像個小女孩的任性,她舉起右手的食指指向他的胸口──都是因為你!

  「我弄的?」他挑起眉,看著柳子容瞠圓了眼的控訴。

  這傢伙鼓著頰的模樣逗人得很。他並不喜歡自己方才在望見柳子容時,心頭那種隱約抽動了下的感覺。

  凡人對於美的事物,向來是喜愛的。他告訴自己。

  柳子容很用力地點頭,直到下頷都低到了胸口。

  「我不記得我何時拿過東西割你的手。」他握著掌中的小手,偏愛那在酷熱高昌仍顯得冰涼無汗的肌理觸感。

  她拉回了自己的手,用掌心合成了碗的形狀後,隨即板了一張臉,高舉著雙手將碗丟擲出去。而在丟擲那想像中的碗盤後,她則苦著臉,彎著身子,做著收拾的動作,手則不時有如被刺痛一般的忽然收起。

  說完了她想說的話,柳子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她幾乎忘了以前的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所有少女所該有的撒嬌天真,在父母過世的那一天起,她就收回了心底。在曲大哥面前,她極力讓自己是個乖順懂事、體解的紅粉知己;然而那個沉穩的柳子容,卻再也回不去那個十五歲前喜歡迎風微笑的她。

  李伯瞵會怎樣看待現在的她?像曲大哥一樣皺著眉,希望她成熟而懂事嗎?

  她坐在地上,不敢看他的反應,有些後悔;傷口隱隱地作疼,更讓她察覺自己的傻。她是做什麼?向他討同情嗎?還是……

  不會的她想起朱秋雲對他的愛戀眼神。

  跟在他身旁的這段時間,看過他處理事情的果決與精明,看過他對違反軍紀者的嚴懲,加上他對高昌復國的見解──對他的情感早就變質成一種她不敢去細想的情懷。

  心頭那種莫名的情懷是什麼?

  柳子容捏緊自己的拳頭,隨即畏縮地苦了臉,疼得淚眼汪汪。她張開自己的手心,將受傷的拇指含在口中,想減輕刺痛的火熱。

  「把手給我。」李伯瞵輕柔地拉出了柳子容的手指,放到眼前仔細地就著門口透入的光線打量著。

  他低下頭以牙齒輕咬住了她拇指上的木刺,精準地而輕柔地使力將木刺撥了出來。

  柳子容屏住呼吸,被他的舉動驚得無法動彈,他溫厚的唇偎在她掌間的感覺,使她一身竄過與疼痛無關的悸動。她抑住喉間一聲呻吟,忍受著他的唇離開時,拂過她敏感掌心的酥麻。

  李伯瞵偏過頭吐掉那恨木刺,大單卻依然包裹住柳子容的手。他挑戰似的捕捉住柳子容視線,再次將柳子容的手放到唇邊,將那微微滲出鮮血的大拇指含入他的口中,強硬地吮出那些腫脹的出血。

  被李伯瞵的眼瞳攝去了所有心思,柳子容被蠱惑似的定在原地,只是與他相望,任著他親密地吮過她的指尖。

  條地,李伯瞵磷放開了柳子容的手指,手勁一轉便將柳子容細弱的身子扯入了他的胸前。

  「我要你。」他扣住柳子容的腰身,不容許二人之間有著些許的隙縫。

  柳子容愣住了,感覺他吹拂在她頰邊的男性氣息,而垂在身側的手也忘了反抗。

  他說「我要你」……李伯瞵要的是這個身為男生的柳子容嗎?

  驚世駭俗的念頭才轉過腦間,她隨即掄起拳頭捶向他的肩旁,然則在雙手還來不及舉高時,原是扣在地腰間的大掌即以迅雷的速度反扣住她雙手到身後,她整個身子就這麼偎貼在他身上。

  ──放開我──她焦急地用唇語說著。

  幾次蠕動反抗,發現她的掙扎只是徒然讓自己的身子更曖昧地依著他扭動,而他眼中的霸氣火焰燒得更熾了。

  「別躲我。」「他」那眼底眉梢的抗拒焦急更引人愛憐意。李伯瞵扣住柳子容手腕的左手又將其往自己胸膛摟近了些。

  以右手抬起柳子容一逕垂俯的下頷,他俯低了頭,吻住那渴望已久的柔軟。

  舌尖使了些勁,挑開了柳子容緊閉的唇,在那左右閃逃的躲避中,李伯瞵老練地扣住的柳子容後腦,不許任何的抵抗。激渴已久的唇舌,如火熱烈地挑弄著柳子容柔滑如絲的丁香舌。

  柳子容吻起來的感覺就像個女子

  李伯瞵一驚,乍然推開了柳於容,死命盯住她的眼,眼底的風暴開始醞釀。

  「你是那天的女子」同樣的柔軟、同等的細滑。

  柳子容措手不及地往後退了好幾步,直至抵住牆壁。

  她緊抱著雙臂,望著那高大的身軀夾雜著燃燒的火爆朝自己走來。不能承認啊!

  深吸了口氣,她打了個冷顫,站直了身子。在李伯瞵扯住她衣領逼問前,率先拉起了他的手。

  強迫自己望著他的眼,她一咬牙,將他長著厚繭的手心,放到自己的喉間──

  ──我是男人──她的唇這樣告訴他。

  小掌按著他的手背,她領著他的手向下移至她平坦的胸口──

  李伯瞵沒有抽回他的手,一任掌心泫在柳子容紊亂跳動的心口。

  許久,他闔上了眼,握緊了掌,一掌擊向她身後的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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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6 00:36:17
第五章

  「將軍,喝酒。」

  媚眼的勾引、嬌聲的呼喚,著紅衣的蘇瓊瓊整個人偎在李伯瞵身前低胸的薄衣掩不住春光,豐腴的身材滿含著邀請。

  李伯瞵接過蘇瓊瓊手中的酒啜了一小口而後盡數將剩餘的液體倒入女子的胸口。

  「哎呀」蘇瓊瓊驚叫一聲急急忙忙地想起身擦拭。

  李伯瞵將她扯回胸前,大掌伸入她若隱若現的胸口,摩梭著液體在肌膚上形成的潤澤。

  「有人啊,將軍。」蘇瓊瓊嬌嗲地半推半就。精心描繪過的眼,瞟向篷內陰暗角落的柳子容。

  李伯瞵沒理會女人的抗議,順著自己雙手的觸摸,吻吮著她的頸項與胸口,醇酒的芬香起碼可以弭補眼前女人柔軟但不夠細滑的肌膚。

  「將軍,你那個小廝臉色好難看,要他出去嘛。」蘇瓊瓊勾著李伯瞵的頸背,附耳道。

  自蘇瓊瓊胸口抬起頭,李伯瞵摟著她向後半躺在軟塌上,厲眼冷冷地望著那隱身在角落中的二汪晶亮。

  「過來」他命令地低喝了聲,手指懶懶地朝柳子容勾了勾。

  「將軍,他看起來不情不願的。」蘇瓊瓊手指撫上李伯瞵的下頷,不喜歡那孩子水靈靈的模樣,也不喜歡將軍看那個孩子的專注。將軍從沒那樣瞧過哪個女人!

  「閉嘴。」李伯瞵推開她的手。

  討厭女人主動地纏上他,他卻如同這些女人一樣地不願放開柳子容。

  李伯瞵交叉著雙臂,直直地看著柳子容垂著頭,憔悴地朝自己走來。

  又瘦了。他盯著柳子容又削尖些的下頷,不明白這樣的折磨對彼此而言,有什麼意義。

  他咬緊了牙,詛咒的話在心中反覆了千萬次──如果上天注定要讓他對一個人心動,為何要把柳子容設定為男兒身。那日若不是柳子容的推拒舉動,他根本不會在乎什麼性別之分。

  「上來伺候著。」因為在乎,所以試探著。柳子容突然發自的臉色是對他這種行為的不恥,抑或是……

  李伯瞵拿起酒杯一飲而盡,雙眸卻不留須臾離開過柳子容的臉孔。

  「動作快一些。」蘇瓊瓊催促著,指使人的架勢十足。

  柳子容伸手捏住自己腰間的衣角,讓自己平穩地往前走著。

  他是故意的嗎?與女人親密歡愛,何須留一個小廝在場呢?

  她望著李伯瞵伸出舌尖拂去唇問的一滴酒液,卻不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憶起那日被他親吻的感覺。不能控制自己的頰飛紅,她只能告訴自己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極力不讓自己回想那日他有力的舌尖在她身體上所觸發的難堪感受。

  不知廉恥否則怎會總在夜深人靜時,想念他擁著她的安全感覺;然而,也許該慶幸他對她沒有進一步的親密行為,否則她現在會如一雙被他丟棄的敝屣吧。柳子容忖道。

  在池穴邊未曾謀面的倩兒,他可以如此不在意地有肌膚之親。可見,女人只是如李伯瞵身旁來來往往的風沙啊。

  柳子容低頭走上平榻,不願也不敢再多看他深遂的眼瞳一眼。李伯瞵不該對男兒身的柳子容有非分之想,而即將前往長安與曲大哥成親的她,也不應該和他有著任何過度的接觸,更不該心繫著他。

  她屈膝半跪在蘇瓊瓊身旁,舉起銀酒壺,倒滿了李伯瞵的杯子。

  「將軍覺得瓊瓊服侍得不好嗎?何必要一個小孩子在這倒酒?多殺風景。」蘇瓊瓊拿起李伯瞵的酒杯,把酒和自己都送到他的唇邊。「讓他下去吧。」

  柳子容咬著唇,低垂的眼眸飛快地瞄過李伯瞵。他會那麼好心嗎?

  李伯瞵接了酒,卻是將酒送入蘇瓊瓊的唇邊,堵住了她任何接下來的話;而他帶著幾分冷意的眼,卻是對入柳子容期待的眸。

  想走……他的唇邊漾起了一抹笑,滿意也看到柳子容倒抽了一口氣。

  若男子相戀的結果是驚世駭俗,那麼……兩個人的燃燒較之一個人自焚來得壯烈。

  「過來。」李伯瞵朝柳子容伸出手。

  柳子容搖著頭,不覺自己的身子已反射性地向後仰去。

  「要你替我寬衣,是你可以拒絕的工作嗎?」柳子容下意識的抗拒讓他惱火。李伯瞵一把推開胸前的女人,直起高大的身軀,目光如炬地釋放著他的不悅。

  「將軍,這種小事交代奴家就可以了。」蘇瓊瓊咯咯笑了兩聲,站起身到他身後,挺起的胸脯蓄意地拂著李伯瞵的肩頭。她伸手碰了下李伯瞵的身子……

  「活得不耐煩了嗎?」一聲冷冷的下令加上一道強勁的手風,讓蘇瓊瓊狠狽地撲倒在地。

  柳子容沒敢再遲疑,繞過蘇瓊瓊仍倒趴在地上的身子,走到李伯瞵的身前。

  她太清楚李伯瞵的喜怒無常,而這些女人卻甚少能摸清楚他的固執個性。她不願意蘇瓊瓊成為第二個朱秋雲──她們不過只是想討好李伯瞵罷了,沒有理由落到軍棍伺候的下場。

  見李伯瞵沒有起身的打算,她只能直起背脊彎膝跪在他的右側。她盯著他的胸口,傾身伸手解開他胸前的結。為了維持平衡,她以手輕壓著他沉穩起伏的胸口。

  這是第二次為他解下鎧甲了。

  前一回,他閉著眼;而這回,他逼人的注視彷若炙人一樣地讓她手足無措。柳子容加快了速度,努力讓手指不顫抖著。這樣半似窩藏在他懷中的姿勢,讓她不安。

  解開了所有的束縛,想起鎧甲的沉重,憶起那日她徒勞無功下他的訕笑。她悻悻然地垂下手臂不做任何無謂的努力。

  她放棄地垂下雙手,還沒來得及站起身,原本側對著她的李伯瞵已偏打過身子,高大的身影在燭光下籠住了她整個嬌小的身子。而李伯瞵的低笑聲,更讓她眨了下眼,有種被戲弄的欺騙感。

  不自在地想絞著雙手,明知有蘇瓊瓊在場,他不至於逾矩,但她的身子卻無法揮去那種被他箝守在一個空間內的無助感與……安全感?她不懂為什麼兩種全然迥異的感受,會同時出現在心中。

  柳子容仰起頭,對上他凝睇的眼。閃爍的眼中含著一抹祈求──放了我吧。

  李伯瞵伸出手撫摸著柳子容半邊紅色胎記的頰,沒有任何回應,只是讓彼此交會的眼睜訴說著無法道出口的心中情事。

  就著壁上的影子,蘇瓊瓊瞧見了李伯瞵的舉動,震驚得迅速地整了整衣裳,蓮步輕搖地貼上了他健壯的後背。「你發什麼愣…動作慢吞吞的。將軍,我來幫您。」她不會讓自己的恩寵只是一晚。

  「不需要。」放開手間冰涼柔滑的玉肌,將視線移開柳子容那雙會說話的水眸。李伯瞵轉過身推開那女人在身後的重量,舉手將自己身上的鎧甲卸下,向後一擲,像是拋開煩悶一般。

  一攬手將蘇瓊瓊帶到自己身前,不願再對柳子容有任何的眷戀。該是沒有結果的事,就不該開始。

  「將軍,吃些小菜。這些天忙著趕路回長安,您辛苦極了,讓瓊瓊為您夾菜。」輕翹著指尖,蘇瓊瓊的美是艷麗的。

  李伯瞵咀嚼著送入口中的菜餚,盯著蘇瓊瓊的面容。柳子容的美,絕少人能及;然而,他動心的僅是那一層表相嗎?光滑如玉的美色終會褪去。

  因為得不到吧?

  他不希望自己對柳子容有著更深層的情感,然則腦中浮現的點滴卻無法讓他忘記那張容顏──擔心著他的傷口,所以每回幫著秦大夫換藥時,總是輕手輕腳不弄疼他的柳子容;過熱的沆氣導致傷口不適時,也從來只有柳子容會適時地遮上手巾,讓他拭去汗水。

  從小到大被伺候慣了的他,當然明白那只是一個小廝分內的事;但他卻無法忘卻柳子容那一雙不因為他的權威、不為討好而純粹是真誠關懷的眼眸。

  「將軍,怎麼淨這樣盯著人瞧。」蘇瓊瓊笑得矯情,在李伯瞵評量的銳利眼光下故件鎮定。對李伯瞵,她和所有人一樣總有些懼怕,他的心思從沒有人能猜透。

  「你說呢?」不愛與人做表面工夫,身旁的人卻淨是此輩之流,除了……

  以為自己獲得了李伯瞵的全副注意,蘇瓊瓊不免炫耀地往柳子容瞟去一眼,卻瞥見了那只掛在他細弱腰間的雲采絲緞小包。「好美的錦囊」

  柳於容聞言,即刻伸手護住了腰間,將錦囊保護地握在兩手間。

  驚惶讓柳子容心虛地望了李伯瞵一眼,卻將自己一身不自然的緊繃落人他鷹隼的打量中。

  「拿過來。」柳子容慌什麼?李伯瞵沒有牽動臉部的線條,僅是舉起拇指若有所思地摸過自己的唇。

  「將軍要你拿過來,沒聽見嗎?」蘇瓊瓊喜出望外地喝道。將軍可是要將那錦囊賞予她?

  柳子容孤立無援地站在李伯瞵那堆沉重的盔甲間,站亦不是、走也不願,只是遲疑著。

  把錦囊送給貪婪的蘇瓊瓊,當然無所謂;只是錦囊中的東西……卻是她現在自保的染料啊!

  天要亡她嗎?

  她從不將那只錦袋放在身上,今兒個純粹是因為在未來幾次的紮營中,他們三人需要和另一家共居一帳,她自然無法於帳間印染自己那已有幾分褪了顏色的慳痕。因此,只得常在身上。地無非是想趁著李伯瞵不在帳中之際,打理好一切,怎曉得……

  「你是要我上前去拿嗎?」李伯瞵磷微瞇起眼,將柳子容所有的心神不定都看在眼中。它的猜疑之心頓然擴大了範圍。

  柳子容拖著步代前進,死命地握著腰間的錦袋,若即將入刑場的犯人渴望出現奇跡一般。她整個頭顱都昏沉了起來,而搖曳燭光下李伯瞵的輪廓,更是如同審判般的嚴肅。每當他微瞇起眼時,通常代表了不可違拗的決心。

  「拿來啊。」蘇瓊瓊手掌朝上地要求著。錦袋裡頭定有什麼寶物,瞧柳子容一副不情願的害怕模樣。

  柳子容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將錦袋交過去。就著桌上的水酒,她在桌面上寫道:「這是母親的遺物」。

  「打開它。」他炯炯的目光中有著不容反抗的冷漠。

  柳子容緩緩地張開手掌,露出手中的錦袋。「啊」只來得及一聲驚呼,東西已被奪走。

  蘇瓊瓊搶過了那只錦袋,迫不及待地拉了開來,露出裡頭的白瓷小盒。「好美的東西啊。」她雙眼發亮地讚歎著如絲白瓷面上的幾朵鮮麗牡丹。

  柳子容急得雙手不住地發抖,目光不曾須臾離開蘇瓊瓊手中把玩的白瓷圓盒。她清楚李伯瞵此刻的焦點全集中在她的反應上,然而她卻只想取回蘇瓊瓊手中的東西。千萬別摔破啊她咬著唇,擰著一顆心。

  「把盒子打開。」李伯瞵下令。

  「不。」柳子容發出了一聲低啞,整個身子飛撲上前,想阻止蘇瓊瓊的手扭開盒蓋,卻忘了身前的桌几。過分使勁的力道,讓他膝肘紮實地碰擊到堅硬的桌几,咚地一聲顯示了她撞得不輕,而疼痛的眼淚尚在眼眶打轉時,她已顧不得疼痛地想上前阻止蘇瓊瓊。

  蘇瓊瓊得意地向上走了一步,輕鬆地避開柳子容;回頭卻望見李伯瞵皺著眉,一臂橫過柳子容腰間,阻止了柳子容的移動。

  怒妒之間,蘇瓊瓊選擇了洩憤。在李伯瞵的注意力全放在柳子容身上,而柳子容的專注點卻全在這個盒子時,她挑地朝那張蹙眉的面孔一笑,將銅錢大小的盒子不經意地滑落……

  瓷片破碎的聲音夾雜著蘇瓊瓊的驚呼──

  「哎啊我怎麼這麼不小心,子容,對不起啊。」蘇瓊瓊在李怕瞵抬起頭時,適時地苦了臉。

  「算了。」李伯瞵皺著眉,見著地上白瓷中的一小撮紅色粉末。不過是女人的胭脂,為何柳子容如此緊張?

  他收回視線,看著此時一動也不動坐在他懷中的柳子容──木然的眸、垂至身測的無力雙手──像個被抽去生命的閼瓷人像。

  「回過神。」他扳過了柳子容的下頷,晃動著她的肩。

  「不過是個盒子碎了嘛。」蘇瓊瓊有些幸災樂禍地走下平榻,用腳尖踢著那些碎片。

  「你,滾出去。」李伯瞵冰冷地說著,在他發現柳子容的異樣後,甚至不留抬眼看蘇瓊瓊一眼。

  「將軍,柳子容是個男人啊。」蘇瓊瓊不依地朝他靠了一步。「況且我不是故意的……」

  「再讓我見到你,你就滾去高昌,當個一輩子回不了長安的營妓。」

  他在意的只有柳子容全無反應的模樣,對於那個啜泣離去的女人,沒有任何的憐惜之情。

  柳子容張著眼,失魂落魄地想轉過頭看著地上的碎片,然則箝住下頷的那雙大掌,卻一逕將她的臉孔迎向二道深黑的瞳──那深得幾乎可以讓人眩目的眸。

  東西碎了、染料沒了、她不能再留在他的身邊他不會容許欺騙,而她也承擔不起當真相被揭露後,她即將會淪落的地位──他的女人。

  除了偽裝男兒身之外,她沒有任何籌碼可以和他抗衡;然而在臉上胎記的謊言即將拆穿之際,焉知其它的謊話會不會一個接著一個被刺破呢?他太敏銳,不會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一盒胭脂,對你意義如此重大……」柳子容過度的反應不免讓人如此聯想。李伯瞵拭去柳子容臉頰上的一滴淚珠,愛憐懷中弱質的人兒,卻更猜疑地上那一片紅得刺目的粉末。

  「那不是一盒胭脂。」李伯瞵下了定論,懷中一凜的身子只是證實了他的定論。

  放開了柳子容,他起身欲往平榻下走去,卻被柳子容忽爾立起的身子阻擋了去路。

  不能讓李伯瞵碰到那些粉末那些留在肌膚上洗不掉的紅粉,只會揭開她的偽裝。於是,柳子容伸手拉過了他的手臂,在他的掌心寫下:

  「毒藥」。

  「毒藥」李伯瞵怒吼一聲,反扯住那纖細的掌,臉孔緊逼在柳子容的上方。「你隨身攜帶毒藥,用意為何?說」

  柳子容一咬牙,發現自己只能放手一博。蠃了,就是全身而退;輸了……就是賠上她的身與心。

  她抽回手,危顫顫地拉住他的手走到桌几前,曲膝坐下後,她蘸著水酒寫下:

  「毒藥,為了不讓我被男子侵害。母親說我的容顏易使人有混淆之感,必要時以死保住清白」。

  寫完,柳子容幽幽地吐了口氣,淒迷地對他一笑,有些感傷地起身走下平榻那片刺目的紅色粉末。當她彎下身,指尖尚未碰到任何一滴粉末時,一聲怒氣十足的大吼伴隨著一酒香灑了一地。

  李伯瞵火爆地將桌上的酒壺一把全摔向地面,讓那些紅色粉末伴隨著白色碎片衝散成一道道紅色水流。

  而在柳子容仍怔仲地站在原地時,李伯瞵攬腰抱起了那輕盈似柳的身子。

  「一定要惹怒我,你才滿意嗎不許你有任何輕生的念頭。你若輕生,你就在陰間等著瞧看高民一門因為你而被毀滅。」

  他勒住柳子容的腰身,語帶威脅地瞪視著那雙讓他掛念的一江秋水。

  柳子容睜大了眼,萬萬猜想不到李伯瞵的反應會如此激烈,連說話時的口氣都狠惡得不留餘地;那帶著暴狂怒意的氣息,更是不容忽視地拂滿了她一身。

  被他擁在身上的身子,因著足尖碰不著地,她的手只能扯住李伯瞵的衣袖。她想推開他卻又被他此時的戾氣驚愕得不敢有任何叛逆的行為;只覺得他身上的熱氣隨著他的絲杉盡數都傳入了她的沐內。

  他如此發火為什麼?柳子容抖動了下身子,在他霸氣的傲狂雙眼中,發現了那幾可名之為「關心」的火花。

  會嗎?是她所想像的嗎?她垂眸看見他青筋盡現的脖頸。會嗎?

  像李伯瞵這樣一個在戰爭中呼風喚雨的堅毅男子,對輕生的人必是不恥的吧。這才是他生氣的主因,若真的是……喜愛,怎會在她面前火熱地撫摸蘇瓊瓊,一如那日在池穴邊撫摸她一般。

  他最不缺乏的就是女子了吧?

  邱萬威告訴過她,李伯瞵在長安雖無妻室,卻不曾留情於任何女子。

  柳子容念及此而蒼白了顏。不能讓自己陷進去,不能讓他發現她的女兒身,否則此後就是無止盡的苦難煎熬。她沒有獨立謀生的本領,所以她只敢要一個不讓她心碎的良人。

  曲步瀛會守候著她;而李伯瞵,不會將她當成永遠的唯一啊。

  「聽到我的話了嗎?」李伯瞵扳起柳子容微微掙扎的下頷,要求一個回答。他不願去細想何以會因為柳子容的輕生念頭,而抽痛了心扉。

  ──放了我。──她張口無聲地說著。

  她的心只有一顆,而她正感受到那種逐漸失去的可怕感受。突如其來的心酸讓她濕了眸子。

  ──放了我吧──她重複地說著。

  「要我放了你,怎樣算是放了你?讓你離開?」指尖挑去柳子容眼角的濕意,他沙啞地說著。

  柳子容閉上了眼點點頭,不敢看他咄咄逼人的視線。

  「那你們打算如何前往長安?」

  李伯瞵的話讓她驚訝地張開了眼。她不能只是留在軍隊中,而不待在他身旁嗎?

  「當時收容你們,就說過了你們必頂分擔工作,而你該知道你們一夥人的工作實際都是可有可無的。軍隊中或有閒話,但也礙在你是我跟前的人而不說些什麼;但若今日你不再是我的小廝,那麼你們沒有什麼立場留在軍隊中──軍隊不是救難之所。」他正視著柳子容黯然的眼光,明瞭自己抱著柳子容的姿態過於曖昧,卻不願放開手。「當初留你下來,一來不想薛萬均報復你,二來也是因為身邊缺個打理的小廝。若你真要離去,那我不強迫,除非你被毀了容貌,否則你這一路上怕是難以平安前進。這胎記……」

  李伯瞵輕撫著柳子容的右頰,克制著自己身體上的不合宜慾念。「這胎記沒礙去你的美幾分。」

  柳子容偏著臉頰,讓臉頰依著他溫厚令人安心的大掌,淚卻溜溜地滑出眼眶。

  她厭惡這個無用的自己出了家門,不得不承認什麼詩書、繡技、煮烹等任何她曾自以為傲的一切完全無用;過分交好的容貌更成了一種阻險。因為太在乎他,所以必須離開他,卻悲哀地發現她沒有一絲獨自生存的本能。

  她是個無用的廢人!

  柳子容的淚水就這麼如斷線珠串一般的滾下,一整天的勞累加上心靈的疲累,讓她的腦中此時只有一片空白。無聲的哭泣顯得淒惻,而單薄的身子在哭泣間早不自主地攬住了他的頸項,將那些心酸流在他的肩上。

  必須離去啊,否則這臉上疤記,在逐漸褪色後,所有的謊言都將不攻自破。感受著屬於李伯瞵的男性氣息時,柳子容離去的心意卻是越發堅定,即使心頭的酸楚莫名。

  李伯瞵呵護地環住柳子容,完全明白自己方才說的什麼軍隊需要有用人之論都是藉口,都是他不願柳子容離去的藉口。

  柳子容是該遠離他,因為他的確屬於那些對柳子容有非分之想的人之一。若同為男兒身的他真侵犯了柳子容,柳子容會因羞恥而結束那年輕的生命吧?

  然而……柳子容依賴著他的感覺,卻像天生該在他懷中的自然啊。

  明知心頭那些無以名之的愛憐感受,不該是對一個男子而發,他卻不能制止自己的身心不對柳子容產生反應。

  他粗聲地歎了口氣,本該推開柳子容的雙手卻更是擁緊了「他」。

  為了彼此,他會試著把柳子容當成一個可以疼愛的稚弟。

  然而,這一刻──就讓他貪戀幾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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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6 00:36:41
第六章

  「小姐,這兒還待得下去嗎?」高嫂拉著柳子容的手,在夜間的樹下低低私語著。

  染料被摔破後又是數天。軍隊火速前行,而柳子容臉上的疤記也呈現著逐日淡去的痕跡。

  「曲少爺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他要我們到這軍中又是何用意呢?」高本福滄桑的臉有著不解。

  「曲少爺也許是顧及到我們兩個中年人前進不易,才要我們到這來。否則曲少爺一定會帶著小姐一塊走。」高嫂摸著柳子容的發,百般不捨。一個玉般的人兒,被焦慮折磨成這般憔悴,小姐已許久不曾開心地笑過了。

  「若真是如此,那是我們連累小姐了。」高本福停下走動的腳步,風沙折騰過的臉上有著深刻的歉意。

  「高叔……」柳子容慢慢地說著。長時間沒開口,總讓她在乍然說話時,顯得不大自在,彷若少去喉間的掩飾藥草,她亦不習慣說講。「千萬別這樣說。曲大哥不也說如果我跟著他走,反倒會引起更大的注意嗎?況且,我怎能棄你們不顧呢?你們就等於是我的家人,而這一路上如果沒有你們,我絕計沒有法子支撐到現在。我沒有什麼本領,都是你們為我打理一切啊,你們這樣說是要折煞我嗎?」她傾身抱了抱高嫂有著爐灶味道的略胖身軀。

  「老爺生前為我高家所做的,我們報恩都來不及了。」高嫂回抱著柳子容,眼睛酸澀地想流淚。當年若不是柳子容的雙親在瘟疫中救了她那口子,她現在只是一個孤零的老婦。

  「別說這些了。我臉上的疤記又淡了些,對嗎?只靠高嫂給我的胭脂來掩飾總不是法子,或許我們該離開……」柳子容眉清目秀的臉孔上至是猶豫。

  「若真的離開,沒有胎記做掩飾的路上會更危險;而且我想曲少爺隨時會跟我們聯絡的。」高本福說。

  「可我問過中即將,尚有十數天才可抵達長安;但是,我手邊的胭脂也僅剩下多的份量,用盡後又該是如何呢?前段路途雖乾燥不雨,胭脂少會脫落,然而天氣一寒,若下了雪……」

  她怎能不擔心!

  雖則李伯瞵對她的悻度自那日染料毀壞後大有更改──他親切地對待她,一如照顧小輩般──但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偶爾逗留在她身上的注視。每當如此,她便不免擔心是否今日胭脂調得過濃或過淡,又或擔心胭脂沾上了衣,引起他的懷疑。內心的自我煎熬,最是讓人真是不安。

  「也許尚未進入關中,曲少爺就會接回我們了。或許小姐可以稱病不能服侍將軍,如此胭脂用量便可少用些,也可以再涯一段時日。」高本福建議道。

  「一個月……有些太長。」柳子容咬了下唇。

  「我有法子了。」高嫂興高采烈地對著柳子容說著,「前些日子我替營妓姑娘縫補衣衫時,聽得姑娘們說這些個天在甘州那有市集,將軍會按例前去挑選馬匹。那些姑娘原是要拜託你替她們帶水粉、胭脂的東西,因為想你可以要求跟著將軍去。原本那時我拒絕了,因為不想勉強小姐,也沒料想到染料會被那個壞心女人弄壞。不過,現在想起這倒是一個法子,小姐可以請求將軍讓你一塊同行。」

  高嫂說得眉飛色舞,尤其是看到丈夫點頭時,更是愈說愈激昂。

  「你小聲些。在外頭談話就是怕在營中讓別人聽見了,你這一嚷嚷是怕人不知道嗎?」高本福壓低了音量喝阻。

  「我可以試試要求與將軍前去,但不知將軍是否會同意?」因為這容貌惹人注目,已許久不曾去過市集了;那些熱鬧的景象,只是兒時的回憶。

  柳子容說著,小臉蛋著實有些興奮。

  「就說你不曾去過市集吧,將軍會答應的。」看出小姐的眼又閃著光芒,高嫂也跟著笑。雖有些擔心將軍對小姐的過度關心──秦大夫說將軍給小姐的那些藥膏,全是入貢珍品;但她相信將軍不會拒絕小姐如此一個簡單的要求。

  *****

  「坐穩了。」李伯瞵將柳子容的身子在馬上調整了下姿勢,讓那仍發著抖的身子盡量地依著自己。

  柳子容根本沒騎過馬,感到──十分害怕。

  李伯瞵輕拉起繩,讓身下的馬匹開始緩慢地前進。原不該將柳子容置於他身前,可是那雙顫動的雙手看來是無法自身後抱著他。

  「你以為上市集是坐馬車去?」李伯瞵揚了揚疆繩,讓馬匹加快速度。瞧著柳子容即刻死命抱住馬頸彷若赴刑場一般,他不免有些好笑。

  柳於容胡亂地點頭,心緒根本還處在不穩定之中,她沒有騎過馬,完全不知道坐在馬上是這麼高。

  「張開眼看看四周。」他傾身向前,將柳子容的腰向後一攬,貼住他的胸膛。

  他怎麼知道她閉著眼睛?忘了抗拒自己貼在他胸前的安全感受,她回過頭好奇地看看他,小巧的鼻尖削撞上了他堅硬的下顎。

  痛柳子容忘了方才上馬的恐懼,收回馬頸上的手且住了鼻子。

  放下手時,卻意外聽見他的低笑聲。柳子容直覺地又遮住了鼻子──一定紅得很難看。

  李伯瞵拉下柳子容的手,溫柔地以指尖劃過那道秀氣的鼻樑。

  柳子容抬起了眸,與他臉孔過分地靠近時,才發現了二人之間的親密姿勢。

  他有力的心濼透過衣裳熨貼在背後,讓人整個身子都熬了起來。她隔過頭,努力坐正身子,突然想起臉上那幾近褪去、完全是脂粉印染而上的疤記,因而不敢與他過分偎近。

  「放心吧,這段路程很短,你無需忍受我過久。」李伯瞵口氣一轉為冷淡。

  她無力反駁,心情因為李伯瞵的話而變得陰暗。

  一路上就只是沉默。

  待到達的馬蹄即將進入市集邊緣之後,柳子容悄悄地偏側了頰,注視著他──不愛搭理人的表情,和週遭鬧烘烘的情景顯得極度不協調。

  是她壞了他的好心情。

  無聲地任李伯瞵抱下了馬,她紅著臉拉住了他的手掌,寫下:

  「對不起」。

  「沒什麼好對不起的。」他沒有看她,一逕往前走。

  她拉住李伯瞵的衣裳,讓他停住了腳步。她的手撫上了他的唇邊,執意地想讓他的唇色上揚。

  「放手。」他甩開柳子容的碰觸,卻發現那張小臉難過地咬破了唇。「你到底想怎樣?」

  柳子容聞言迅速地抬起,對他微笑。

  李伯磷注視柳子容唇邊的笑,重重地歎了口氣,抿了下唇算是回應。「走吧。」

  她走到了李伯瞵的身邊,手悄悄地拉住了他衣衫的一角,張著大眼新奇地與他共同走入人群之中。

  「哇。」入眼的繁華讓她敬畏地低呼了聲,桑、麻、五穀、葡萄、粟糕……

  這孩子真是不曾見市集吧?李伯瞵低著頭,若有所思地看著身旁柳子容雪白臉頰上掩不住的雀躍。

  前日,當柳子容怯怯地將紙條遞予他時,他以為柳子容只是想出來透透氣,不留見過市集只是藉口。

  沒想到柳子容一見到市集繽紛熱鬧的景象,唇邊的笑就不曾停止過,令他的眼無法移開那雙水淨眼眸。

  李伯瞵伸手將只及自己肩頭的個子往他身旁攏靠著,不讓那熙熙攘攘的人群碰著柳子容。望著柳子容,寵愛的笑浮上他的唇邊。在柳子容如此沒有防備地依著自己時,他無法不去想守護「他」。

  為了擁有柳子容,他可以不顧世俗的眼光,然而他卻不認為嬌弱的柳子容可以承受這樣違反倫常的感情,更不願柳子容處在輩短流長的指點目光中。柳子容也努力地在避開他吧?他想起方寸的情景。

  然而,此時的柳子容又是如此自然地依靠著他啊,而他竟無法對這樣的柳子容繼續先才的壞脾氣。

  李伯瞵護著柳子容的肩向右挪動,避開數匹走過的牲馬。

  也罷,既是無法撇開自己對柳子容的在意,就將其留在身旁,當成一個可以照顧愛憐的稚弟吧。即使心中的感情是非關親情的男女愛戀,卻也莫可奈何。戰功輝煌,是他征戰沙場、智取力門的必然成果,然則感情的事卻不是他所能掌控。

  經過一長串的食餅攤子前,柳子容驚訝地左張右望著。怎麼糕餅也是這麼五顏六色、美麗精緻!

  怕在人群中走失,她悄悄地扯住了李伯瞵的藍布衫子;卻不大有勇氣看著他──輕裝簡服的綢衫,讓他深刻的英氣輪廓又多了分清朗,濃黑的眉也沒有乎時的霸氣,連深淵般的眼光都是柔和的。

  「包幾個雜色煎花饅頭和糖蜜果食。」李伯瞵吩咐著,對於夥記看柳子容的格外側目,冷冷地瞟去一眼。

  伙記連忙垂下頭。見人見多了,哪些是惹不得的,他自然清楚。不過,男人身旁貌美的姑娘若除去那塊疤記,不知會是個怎樣的大美人。

  李伯瞵拿過了油紙包,放到柳子容手上。「肚子餓時,可以吃。今天大概會在這耗上大半天工夫,累了就說。」

  柳子容握著手中溫熱的油紙包與他相望,笑容顯得有些羞赧。他一定覺得她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傻孩子吧。

  ──謝謝。──她以唇發出的氣音說著,手則興高采烈地捧住了油紙包。她踮起腳尖,想找個可以坐下來的地方,然而眼前卻只是一群烏壓壓的人潮。

  人潮的波動讓她晃動了下身子,所幸李伯瞵的大掌及時地握住了她的腰。

  「不舒服嗎?」她從進來市集後,樣子雖然高興但臉色一直就不大好。「我先帶你到茶樓休息吧,這兒人太多了。」

  柳子容連忙舉起手搖著,好不容易才見到市集,她還想好好看看這些新奇的玩意。以指尖快速比碰了碰李伯瞵的掌,見他會意地將手心朝向她,柳子容又笑了,絕美的笑容中有著純真孩童般的開心。

  李伯瞵磷瞪著柳子容漾著笑意的嘴角,如同沙漠之人對水的渴求。他想吻「他」。

  沒發覺李伯瞵的異樣及週遭來往人群的逐緩腳步,柳子容認真地在他的手中寫著:「我想你的肚子可能餓了,找地方吃東西」。

  簡單的一句話,用書寫的方式來表達卻又花了一番的時間才完成。她不明白李伯瞵的掌心是否會如同她的指尖一般有著細癢的感受,她只知道每回在他掌心中寫字之時,她總會忍不住手指顫抖。

  沒聽見李伯瞵的回答,柳子容抬起頭、抬起油紙包,用詢問的目光看著李伯瞵,不意卻在他的肩後望見許多注視著她的陌生目光。她很快地又垂下了頭,縮了下身子到李伯瞵身側,直覺他是自己可以依靠的人。

  見柳子容瑟縮的模樣,李伯瞵粗眉一挑,雙眸住左右駐足的人群掃過,待所有的目光都紛紛改向後,他右手俐落地一揮,揚起了遮日的斗篷將柳子容從頭至尾包裹住──擋住旁人驚艷的目光,也提供了柳子容一個喘息的空間。

  白潤之玉,即使沾了些許瑕疵,卻仍是人們注目的焦點!

  「我們先離開。」環著斗蓬下的柳子容,他說話的語氣越發地低柔。

  原以為那張望的舉動是為了找地方休息,卻沒料到在柳子容孩子氣的笑容下,關心的卻是他早晨進食不多一事。這樣細膩的心思,要他如何捨去對柳子容的憐恤?

  李伯瞵摟緊了靠在胸前的人兒,內心交戰的情緒讓他握緊了拳。

  擁著柳子容在人群中前進,小心地不讓人群撞擊到斗蓬下的人,也刻意地放慢腳步,讓斗蓬中露出的眸子,可以趁此慢慢地觀看著週遭的花花綠綠。

  他一直希望柳子容是那個他在巖穴邊遇見的女子。奸細也好、偽裝也罷,起碼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得到「他」。

  正因為不曾找出那名神秘女子,他對柳子容的性別就一直無法釋懷,也就一直存抱著的希望。可以強使手段,對柳子容再付驗明是否為男兒身,只是內心抗拒幻滅的情感讓他遲遲無法動手──就怕柳子容真是個男子。

  而營區中有陌生女子闖入一事,他已對巡邏軍做出了處分;不過也正因為搜尋不到那名女子,想將功贖罪的巡邏軍隔日即呈報;與西突厥勾結的高昌流亡貴族已向長安前進。

  撥營,是為了一網打盡!

  在步出擁擠的區域後,柳子容的臉已冒出了淺淺的汗,趁著李伯瞵看向遠方的幾處馬販時,她迅速抽出了手絹輕拭去右頰上的水珠,沒有意外地看到淺淺的紅印在手絹之上。她們一群人只想買到胭脂便可度過難關,卻忘了胭脂會隨著汗水而消去。

  她不能再久留了,塗抹胭脂只是權宜之計,並非長遠之謀啊。只是心卻難受得很。她……竟有些……捨不得他

  捏著手絹和他買給它的東西,她仰起下領,望著他堅毅的測臉出神。初見李伯瞵,他迥異於其他男子的高鼻深眸就已在她心中烙下了痕跡。此後,怕是再難將他的身影自心板上擦去了。

  柳子容抿著唇苦笑,覺得自己好卑微──李伯瞵習經在巖穴中那般粗鄙地對待過她,她怎會愈來愈掛記著他,而非……曲步瀛呢?她慌張地搖著頭,不喜歡自己這種情緒。

  「怎麼了?還逛不夠?」走到樹下,他體貼地為柳子容掀去了斗帽,讓那悶紅的小臉透著氣。「方纔倒是忘了問你是否缺什麼東西。」

  不要對我如此細心。柳子容雙手捉住斗蓬的前襟,在他無言的注視中,同自己的心投降。

  去買胭脂吧,多留在他身旁數天也好啊。

  那些離去的堅毅念頭在面對他之後,竟皆可笑地不堪一擊。她伸出手想握住他的手掌,感受那分安心,卻又不敢讓自己的手掌靠近他。歎了口氣,她仍是放下了手。

  終是得不到她要的收場吧;他有他的沆,而她則背負著著曲大哥的等待。

  他一把握住了柳子容猶豫的手掌,感覺到那手掌中傳來的顫抖。柳子容想說什麼呢?李伯瞵地包裹住那顫動。

  她閉上了眼,明白自己猜不住心事的臉此時必然是玄然飲泣。匆促地想抽回手腕,卻被握得更緊。柳子容猛然張開了眼──李伯瞵竟將她的手置在他胸前的心口之上。

  他心上的濼動是真實的;然而,那卻是顆永遠不會屬於任何一個特定女人的心。

  眸子湧上了水光,再望了他深沉的瞳一眼,即咬著唇硬是收回了手。

  她彎下了身,用手指在黃土上寫:「胭脂」。

  「你要買胭脂?」他再次依近了柳子容,沒理會那含淚的拒絕──因為那眼眸中的不捨情意過分明顯。

  李伯瞵傾身向前,勾起柳子容的臉頰。

  柳於容驚喘了一聲,向後避開他的碰觸。臉上的紅顏料可能會脫落啊她眼睜睜地看著他深遂的眼眸由在意變為冷漠。

  她難受地低下頭寫著:「我答應替營妓姑娘們買」。

  李伯瞵用腳刷地毀去了所有地上的字跡,柳子容此時的閃躲讓他旺怒。才剛習慣那軟柔身子依偎著他的感覺,卻又被狠狠地一把推開。

  李伯瞵條地彎下身與那雙驚惶的眸相對,不顧柳子容掙扎地扣緊了細滑的下頷,臉色緊繃地看著那痛楚漫上秀氣的眉頭。「你怕什麼我若真要對你下手,也容不得你有說不的權利。」

  用了不留情的力量甩開柳子容的身子,他怒瞠的眼瞪著倒坐於地上,裹著斗蓬、看來狠狠卻又該死的可憐人影。

  他究竟氣恨什麼氣恨柳子容根本不在意他?氣恨他自己的自作多情?

  他不過是因為得不到而渴望罷了他從不曾迷戀過任何人──女子如此,男子亦然。

  「這位落難的姑娘,標緻美艷得更甚牡丹。」第三者的評論加入樹下氣氛僵直的二人之間。

  李伯瞵更形陰沉地變了臉色。倨傲地微昂起下巴,不加理會。他向前走了二步,伸手迅捷地抄起一段樹枝鞭向柳子容。

  在柳子容驚惶地閉上眼閃躲時,樹枝勾起斗蓬的一角,衣角的布料因勁風揚起再度蓋住了柳子容的臉龐;而後樹枝一氣呵成地向身後射出,瞬間發出的小石子擊向第三者。

  「身手果然還是不凡。敢問李伯瞵將軍近來是好興致,拋軍棄營出來偷閒?還是戰事順利,於是想到外頭找生氣受?」幾句帶著幾分調侃的聲音從第三者口中傳來。

  李伯瞵皺了皺眉,因為認出了聲音的主人──龍沐勳?

  他旋過了身,看向幾步距離外倚著黑亮神駒的男人──他將來的妹婿、成都「鷹堡」的少主。

  「你怎麼會在這?」李伯瞵向前走了一步,恰好遮住來人對樹下那抹身影的刺探注視。

  「真客氣的問話。」龍沐勳沒有掩飾他俊邪眼中的嘲諷與好奇。他瀟灑地踩著步伐,一身白色衣物在陽光照耀下,更顯醒目。

  「不料短短數月,鷹堡的生意已擴張至中土外地邊際。」名為妹婿,卻是皇上賜婚的。成婚在即,卻未見他收斂在外的風流之名。若非顧及妹妹欹雲嫁過去的待遇,他完全不願搭理此號人物。

  初聞皇上降旨,他曾冒著違上的生命之危為欹雲婉拒此門親事;卻為皇上以欹雲貌純性平和,必能因李氏一族與成都最大商會結合帶來最大的政商利益。

  「李兄所言極是。對於珍貴之寶買進賣出,鷹堡的確沒有所謂的地域性;但可惜之處常在於貨主不願相讓,不知李兄是否有同感?」

  龍沐勳又往前走了一步,對於一向視女人為無謂之物的李伯瞵所表現的張揚不悅覺得有趣。

  不過是個女人!

  「貨主不願相讓必有其原因,況且買主已有太多的同類珍寶,且對於身旁該收藏一輩子之寶都沒有重視之意,不免讓貨主猜疑買主是否有識寶之能力。」李伯瞵亦上前一步,威霸的眉挑戰地看而龍沐勳,口氣中不忘暗喻譴責他對婚約的不重視。

  龍沐勳揚起一道笑容,一派無關緊要地打開了手中的白扇,因微笑而半彎起的眼眸玩世不恭地打量著那女子。

  「皇上主賜之物,龍某自然不敢怠慢。若真是一輩子之寶,龍某自會珍視,一如李兄現今一般。」他浮起了一抹笑,看著樹下人兒乍喜的眼神,在腳步交錯移動間試圖閃過李伯瞵的攻勢。

  李伯瞵的腳風掃向龍沐勳的下盤,阻止他的前進。就在二人一來一往的衣衫翩然中,足下的黃沙竟未驚起幾分。

  「一名小廝竟讓鷹堡少主如此重視,側是一奇事。」李伯瞵回身一掌,推向龍沐勳胸口。

  「小廝?」在飄逸長衫被掌風揚起時,他的嘴角一邊掛著玩味的笑,一邊左回西轉,與李伯瞵過招。「讓龍某感興趣的是──以身在沙場捍衛疆土為由,履次拒絕皇上賜婚的李伯瞵將軍,竟會對一名女子如此保護。」

  李伯瞵收回了攻勢,冷淡的眼掃向四周後,唇邊勾起了一道無法名之為笑意的諷刺弧度。

  他走到樹下,腳足挑起斗蓬一角,手勁就著揚起的衣料一使,扯起柳子容半邊身子到他的臂彎中。確定柳子容站穩後,他隨即放開了「他」。

  「他是男子。」李伯瞵大手一捲扯開了斗蓬,露出了柳子容美麗的臉龐、鮮紅的疤痕。

  「是拙劣的女扮男裝吧。衣著可以改變、疤記可以做假,但是……沒有男人會有如此美麗的容顏。」龍沐勳輕佻起眉,朝「他」靠了一步,想以扇勾起「他」的臉龐端詳。

  李伯瞵手一揮,恰如其分地阻止了龍沐勳的逾進──這男人似笑非笑的魅惑神情讓人不快。「解開衣領,柳子容。」他命令著。

  半隱身在李伯瞵寬廣後背的柳子容,瘦弱的肩胛在聽見他的口氣時微顫動了下。

  那二人的對話雖有些讓人不甚清楚;眼前著黑色衫的男子暗指李伯瞵對她珍視一言也讓她心動;但她更清楚的是:她不會是李伯瞵心中佔有一席之地的人;連皇上賜婚都不屑一顧的男子──不是已有心愛之人,即是視女人為無物。是後者吧!

  柳子容垂下頸,難受地側過身。為什麼她必須對一個毫不相關的人證明自己的性別。受傷的微弱呼聲湧出喉頭,她轉身想遠離李伯瞵。

  「做什……?」李伯瞵的話沒有說完,摟著柳子容就是一翻身,閃過了幾支飛馳而過的利箭。

  終於出現了

  李伯瞵抽出腰間的長劍,將柳子容置在肩後。回過身面對一行近十人的蒙面騎士,冷面而不屑地揚起嘴角,看向圓形隊列中為首的身影。

  「高昌人行事原來鬼祟而見不得光,二次上陣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想來西突厥對於此種膽怯之徒亦無心支援吧;西突厥葉護阿史那薄布早已棄高昌的和約,獻出城池降放大唐。幾位現今也只是做一番垂死的掙扎、無謂的抵抗。不智者如此眾多,莫怪乎高昌國至口出狂言、輕敵取敗無怪乎高昌滅國!」

  「仗國勢欺人是無恥之舉;滅人家國者之言一無可取。」為首男子撥出腰間長劍,劍光在日光底下閃了道白光。

  柳子容瑟縮著身子,咬著唇就怕自己驚叫出聲──好熟悉的聲音,是怕嗎?真的是他嗎?

  她專注地豎起雙耳傾聽著。

  「此言差矣,見不得光者方為無恥」龍沐勳上前立於李伯瞵身旁,巧妙地掩住柳子容的另一例,將那張面無血色的小臉保護在李伯瞵與自己之間。他嘴角的輕笑在此時顯得嘲諷而極度鄙夷。

  「納命來」圓形隊伍的右前側身影,鎮不住氣地拉起馬朝中心日標殺去。

  「雷風。」龍沐勳吹了聲口哨。

  只見廝戰範圍外的一匹發亮黑馬在一聲嘶嗚後飛馳而入。馬匹高昂地飛步,出其不意地驚嚇到多匹座騎,一時之間眾人紛紛控著繩以穩住身下馬匹的騷動。

  兩名男子對看了一眼,將柳子容身子一攬送上了馬背。「抱緊。」他低喊著。

  「回到宅第後,告訴僕人你是龍沐勳的朋友。」龍沐勳低喝了聲,在馬背上輕拍了二下,黑馬即有靈性地向前躍出,載負著柳子容向前奔去。

  李伯瞵與龍沐勳二人則踏著輕功,分別在馬匹的左右抄開了攻擊步伐,阻止蒙面人對柳子容的狙擊。

  在馬匹快速地奔進之中,柳子容只能用盡所有的力氣抱緊馬頸,努力不讓自己在顛簸之間掉下馬去。憶起那熟悉的聲音,她鼓起所有勇氣朝隊伍中那名為首之人看去,然而過大的風沙,讓細小沙石隨即吹襲入眼,讓她疼痛地瞇了眼。

  在穿越蒙面人隊伍之時,一陣大風吹起,她緊抱著馬頸以免落馬;而那披在肩上的斗篷則整個被風吹離了身子。她袒露在馬頸上的臉頰,開始承受著風速的刺痛。

  「水兒。」一聲類似咒語的聲音發自她的身後。

  柳子容震驚地在馬匹的馳騁中偏過頭,只是才一舉起頭,馬背上的晃動就讓她顯些摔落,害怕之餘她整個身子就貼住了馬,再不敢隨意動彈。

  水兒是她的乳名,只有母親這樣喚她。

  是曲步瀛啊!

  不知是風沙吹得眼發疼,抑或是過度的驚詫,眼眶的酸澀讓她不適。飛出的淚在空氣中一散而開,不復痕跡;心中的震撼卻是久久無法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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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6 00:37:09
第七章

  過分太過分了!

  柳子容佇立於蓮花池的一團泥濘內,瞪著那匹叫著雷風的馬。它仰起馬首睨了她一眼,撇開頭走開──像在嘲笑人似的。

  被丟上馬背後,她就一路被載到這處別業。

  而那匹嘲笑人的馬,在一進門之後嘶鳴了二聲,就不客氣地直接把她摔到這池中來。池上佈滿了荷葉,油亮綠色煞是美麗;然則荷西下滿是黃黑色泥巴。身處其間,忍受著泥沼的悶臭氣味,實非樂事。

  柳子容皺著鼻,感覺到濕黏的泥巴浸了渾身。她低下頭,舉起手臂端詳,卻只見到一條活似泥炭的黃黑色衣袖,別提她其餘淹沒在荷葉之下的衣裳了。她好奇地伸手摸摸那只曾在圖畫中識得的荷葉。原來淨潔的蓮花底下,竟全是污濁泥沼,今兒個也算多了一個見聞。

  她緩緩移動到白色石子圍成的池塘邊緣,見著四周無人,她扶住了池塘邊緣,撐著身子想起身離開。

  「啊」沾了泥水的手掌是滑的,白色石子也是滑的。因此,她又慘慘地跌了一跤,又落回荷花池子中,噴了一臉的泥水。

  「哈……」清脆的笑聲從她的身後傳來。

  柳子容低著頭,只覺難堪到極點,再沒勇氣爬起來嘗試一回。

  「我上回也被雷風丟在荷花池中。據龍沐勳那傢伙說,這還算是上等待遇。」少女走到柳子容面前,聲調自然而不矯作。「要不要我幫你?」

  柳子容點點頭,不敢抬起的眸只敢盯著少女的粉色裙擺。

  少女直接在池塘邊坐了下來,看著那頭男子發。「男孩子還扭扭捏捏的。」

  有趣的笑爬上了少女的眼梢,她突然彎下了身,一雙靈活大眼眨著眨著出現在柳子容的眼前。

  「哇哇!」她大喊出聲,嬌俏可人的臉頰閃著興奮與訝異。「哇!你真的是男人嗎?怎麼長得這麼好看?」她直接伸出衣袖想替柳子容擦去臉上的泥。

  柳子容反射動作地避開她的手,使得踩在池底的身子晃動了下,顯些又滑了一滑。等到穩住了身子,她才敢回視坐在池邊打量自己的少女。

  像傳說故事中的頑皮仙子,任誰對著少女那雙洋溢活力的眼眸及唇邊可人的酒窩,都會忍不住有喜愛之情。

  「喂,你怎麼不說話?你是男的還是女的?」少女完全不掩飾她的好奇。池中沾了一身泥的人,五官卻娟美得足以讓任何美女遜色。

  柳子容搖搖頭,指指自己的喉嚨。

  「你……不能說話?」少女小心翼翼地問,神色中有幾分內疚。她伸出了手,道:「我拉你上來,好不好?」

  柳子容點點頭,讓自己在泥沼中緩緩前進,卻在自己骯髒的手即將握上少女的小手時遲疑了一會。

  少女笑著。「沒關係啦。」主動握住了那沾著泥的手,拉起了柳子容。

  ──謝謝你。──柳子容以嘴型說著。

  少女舉起手做了個「再一次」的動作,才明瞭了柳子容的意思。「不用客氣。對了,龍沐勳呢?有沒說什麼時候回來?」

  柳子容搖搖頭。她與龍沐勳根本只是一面之緣。

  「我帶你去梳洗一下。」見柳子容點點頭,少女領頭往前走。「我叫紫華。你的名字呢?你遭人追殺,龍沐勳救了你是不是?還有,你究竟是男人,還是女人?」紫華走到柳子容身旁,一連串地說著話。

  柳子容伸手抹了下臉上乾涸的一塊泥土,卻發現泥土上沾黏著胭脂。她停下腳步,伸手蓋住了頰,有點著急。她需要趕快打理自己,重新晝印上胎記──在李伯瞵回來以前。

  「你怎麼不說……?」紫華才說出口,生動的眼神就懊惱了起來。「難怪我大哥老說我是個糊塗蛋。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迭聲的道歉。

  柳子容努力地擠出了一個笑,著臉頰的手顯得很不自然。

  「你的臉撞到了是不是?」紫華關注地上前觀看。

  柳子容只得急忙往後退,想避開她的注視。

  「你是個男人,而且是個讀書人。」紫華突然肯定地說。

  馮什麼?柳子容忽然揚起眼,帶著幾分不敢置信。她怎麼突然如此確定?

  「我這一路上見過幾個書生,都說什麼男女授受不親,滿口的男女之防。真是奇怪,我在長安時見到的讀書人都不是這麼迂腐不通的。」紫華拉著自己的髮絲把玩著,疑惑地皺著眉頭。她深思的神情配在青春嬌嫩的臉頰上,不甚協調但卻令人喜愛。

  柳子容微笑,很難不去喜歡上紫華這樣不做作的個性。她碰了碰紫華的肩,對她笑了笑,指指自己骯髒的身子。

  「你因為身子沾了泥巴,才不願意讓我靠近啊。」見柳子容點點頭。紫華恍然大悟她笑開了臉,皺了皺翹起的心鼻尖。「你是個女人嗎?」

  柳子容尷尬地又搖搖頭。

  「你不是女人卻長得比我還好看,老天爺真是不公平啊。」紫華又湊近了柳子容咕噥著。「不過,你現在真的有點臭臭的。」她乾笑二聲,十分誠實。

  柳子容苦不堪言地點點頭,連自己都不敢用力呼吸,就怕聞到身子那股酸腐的泥土味。

  領著柳子容走入一間房中,紫華說道:「我叫人送水進來,順便拿龍沐勳的衣服讓你穿。你等著。」說完,又跑得無影蹤了。

  紫華的清脆聲音才消失在外,屋內就即刻顯得冷清。

  由於怕身子弄髒了屋內,柳子容不敢隨意坐下,只是站在偌大的房間中看著室內的花鳥屏風及上好的紅木床榻。

  龍沐勳應該不是普通人吧,他身上的綢衣及眉宇間隱隱露出的威儀都和李伯瞵相仿。

  李伯瞵姓李,是天子的皇親嗎?

  柳子容絞著手指,心頭煩躁了起來。怎麼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呢?然而想又有何用,徒然增添困窘。也許他對她真是有些特別──她想起龍沐勳的話,中郎將、秦大夫也說過相同的語句。

  她無意識地撫過室內的花鳥屏風,對於上頭精細的繡功卻無心細看。她不自覺地皺起眉頭,憶起身後那一聲呼喚──是曲大哥,不會錯的。他來帶她走嗎?

  焦煩地在屋內踱步,她擔心著二人的安危。一個對她有情有義,一個則是……則是什麼呢?除了收容了她們一行人、除了對她的保護舉動、除了他過人的領軍謀略才華──喜怒不定的李伯瞵又值得她掛念什麼呢?

  但,心頭的急遽跳動與不安是為了誰?

  「我進來了。」紫華指揮著數名僕人抬進一隻木桶,與幾桶冒著熱氣的水。待木桶放至屏風後注滿了水,一套乾淨的布衣放至屏風的木几旁,她才滿意地要僕人全數退下。

  「全部好了,謝謝大家。」紫華大聲地說著,對著所有離去的僕人微笑揮手後,才轉向那一身泥巴的「美男子」問道:「你會寫字嗎?」

  柳子容頷首,唇邊想拉起的笑卻總顯得憂愁。

  「我很聰明吧。」紫華從背後拿出出紙硯筆墨,得意地晃啊晃。「我問、你寫,好不好?我問一點就好了,因為你一定很想趕快沐洗,可是如果我不問,我會很難過的;待會如果龍沐勳回來,一定不許我吵你,而且他又不愛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老要我猜,我會很難過的。」

  嗶啦地一串話,沒待別人點頭,紫華就跨上了平榻,跪坐在平榻上的木幾前,攤開了紙、磨起了墨,而後抬頭一笑。「我很吵,對不對?」

  能拒絕紫華甜美的笑靨嗎?柳子容邊搖搖手,邊走到木幾邊站著。

  「你不上來坐嗎?」

  柳子容指著自己的身子,仍是沒有坐上平榻。

  「你叫什麼名字?」紫華把筆管遞予眼前蹙著眉的人。

  「柳子容」。

  「你的字真好看。你和龍沐勳怎麼認識的?你為什麼被雷風載到這來?發生了什麼事?」

  柳子容拿著筆,舉起手腕,輕歎了聲氣,寫道:「我並不認識龍沐勳,是和將軍至市集選馬才遇上他。不料,在談話之間遇上了攻擊。我只是個供將軍使喚的小廝,一點武功也不會,所以他們便要馬載我到這」。至此,她停頓了會,抬頭看看紫華才又續筆道:「你什麼都不清楚,竟還將我帶至屋內,不怕危險嗎?」

  「因為是雷風載你回來的,所以我知道龍沐勳一定認識你。雷風那匹任性的馬,就只受制於龍沐勳。」紫華有些不甚滿意地嘟了下小嘴。「對了,什麼將軍啊?」對將軍二字可得分外小心。

  「李伯瞵」。尚未寫完最後一筆,柳子容就聽見了一聲悲慘的叫聲。

  「天要亡我我完了,真的完了」紫華從幾前跳起身來,咚咚地跳下平榻,直往門口竄去。

  柳子容莫名其妙地盯著那個粉色身影突地往前跑,又突地跑回了她的面前。

  「我:…我拜託你一件事,好不好?」紫華雙手合握,可憐兮兮的,隨即又張大了眼。「李伯瞵旁邊的小廝不是劉義忠嗎?」

  這下換柳子容睜大了眼──紫華認識李伯瞵?

  「你不認識我,對不對?」紫華滴溜溜的大眼一轉,長吐了一口氣,嘴角的心窩再度若隱若現。「柳子容,你不要告訴李伯瞵你見過我,好嗎?」

  柳子容不解地低下身寫著:「為什麼」。

  「因為……因為……因為……」在柳子容的注視下,紫華仰起頭囁嚅了一會,才又與柳子容相望,仍帶些稚氣的臉龐閃著無辜。「因為他如果知道我和龍沐勳在一起,會宰了我。我是……李伯瞵未過門的妻子。」

  柳子容手中的筆自指間滑落於地,灑了十來點的墨跡。

  他有未過門的妻子!

  腳柳子容木頭玩偶似的凝住了所有表情,雙目無法自紫華帶著冀望的粉嫩臉頰移開。

  「你要告訴他是不是?」將柳子容的沉默視為反對,紫華急得跺了下腳,手指緊張地捲住自己的長髮。「我只是想出來看看,沒有想到會遇到他。你真的要告訴他?」她回頭看看門口,考慮是否要盡快離開。

  「你回答我啊」紫華拉著柳子容的袖子,再次追問:「幫幫我好嗎?我會感謝你一輩子的。我只是想在十六歲以前,被塞入別人家時出來走走而已。他以為我到肅州的別業探望姑媽,只要你不說,他不會知道的。我現在就立即回姑媽家。你知道他生起氣來,很嚇人的,對不對?」

  痛苦地閉上眼,柳子容只能點頭。十六歲,他有個如此年輕的妻啊!

  「所以,求你別說,好不好?」紫華又拉了拉柳子容的袖子。

  柳子容張開沉重的眼皮,看著眼前幾乎焦頭爛額的女孩,總是點了頭。

  「謝謝你,我會感謝你一輩子的。」紫華拉住了柳子容的手,眼睜濕潤地發著光亮。「你真的不會說?」

  柳子容滑下再無力支撐的身子,坐在平榻上無意識地一再搖著頭。

  「謝謝。他們快回來了,那我得快跑走了;而且我還得去支會陳大嫂、郭大媽她們。」紫華拍拍柳子容的肩。「你的臉色很不好,而且臉好像在流血,快去洗澡,免著著涼了。洗完澡再跟陳嫂拿藥擦臉。我走了,你的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

  說完,紫華一溜煙地跑到門口,細心地為柳子容帶上了門。「快洗澡哦」她在門外又喊了聲。

  坐在床沿不甚穩定的纖弱身體,在紫華離去後,終於不支地傾覆到地面。

  流不出淚,只是心痛。柳子容揪著衣襟,無力動彈。

  「嘔」──身上腐泥體味飄至鼻尖,一陣作嘔的感覺自脾胃間衝出。她難受地壓住喉嚨,想止住喉間的灼熱感。

  勉強撐起自己臥在地上的身子,柳子容拖著步伐走向屏風後的木桶邊。伸手入熱氣氤氳的桶子間,手被仍然燒燙的水燙痛了下。

  搓洗著雙手,直到心腹間的嘔吐感再次傳來,她才憶起什麼地抽回自己乾淨的手,白牙間抽起了繫著一丸藥草的絲線。

  「咳、咳、咳。」一如往常,因敏感的喉頭被過度地刺激,她猛咳著。

  伸手打開了腰間的衣帶,任身上衣物全散了開來,她挑開那束著胸口的長布巾,已浸淫的白布巾在胸前勒出了幾道紅色痕跡。方才不覺得痛,直到解開了布巾,才有麻癢的感覺。

  對於李伯瞵,原以為只是掛心多了些、愛戀多了些;直到聽見了紫華的話,才知道自己所有的悲喜竟全都繫在他身上了啊

  無力地任衣服全落了地,卻聽見了東西墜地的聲響。柳子容低下頭,看著那只胭脂盒在地上滾動著,眼淚卻全不期然地湧出了眼眶。

  怎麼這麼愛哭泣,一點都不似紫華的瀟脫自在。她厭惡地使勁擦去額上的淚水,卻是惹出了更多的眼淚。一個根本沒有資格為李伯瞵未來婚姻感傷的人,竟坐在這裡為他傷心落淚。

  低下身,拾起胭脂盒放在一旁的乾淨衣物上,她張著流淚不止的眼,進了霧氣迷濛的木桶間。鬆開髮髻,已變長的發披了一肩,再緩緩地沉下身將頭頸沉入水間,讓熱水漫沒了她整個人。

  她屏住呼吸,在水中緊緊地閉著眼,握成拳的掌心抵著木桶的邊緣。

  沉靜的空氣間,門不期然地被推開,又碰然地甩上。

  「你的傷口在哪?」李伯瞵命令的吼聲乍現在房內。

  他和龍沐勳才入門,僕役就說柳子容的臉流了些血。怕這個不諳馬性的傢伙真被馬摔出了什麼傷,他匆匆結束與龍沐勳的對話,想趕來瞭解一下情況;否則,柳子容也是個標準不出聲的悶葫蘆。

  「你在洗澡嗎?」見屏風後有個浸在木桶中的人影,他又靠近了屏風一些。

  不此時已來不及反應的柳子容,在慌亂間忘了自己仍埋首於水中,忽地抬起了頭、張開了眼,又吸了一口氣,灌入了一大口的水。

  猛烈的嗆意竄入鼻腔,她劇烈地喘息著。趴在木桶邊緣,揮著自己的鼻尖,她不敢咳出聲來,不敢撥落眼睫間的水。她剛出身子想拿起桶邊的衣服遮住自己,然而身子的赤裸讓她不敢過分伸長手臂,怕就在自己起身的一瞬間,李伯瞵也恰好走了進來。於是,衣服就這麼擱在屏風邊的地上。

  不能讓李伯瞵看到她。

  柳子容焦急地看半透明屏風外那個佇立的高大身影。天保他不會進來可是怎麼阻止?在他面前,她不能說話啊

  「你的傷口怎麼了?」見屏風內的人影毫無動靜,擔憂的李伯瞵根本無暇考慮,就繞過了屏風。

  柳子容倒吸了氣,連忙背過身去,緊張地眨著因浸水而泛紅疼痛的眼眸。

  「這一大推土是怎麼回事?」李伯瞵嫌惡地踢開了屏風邊黑污成一團的東西。他走近了木桶,在見到那一片裸裎的光滑背部時,停止了所有的言語舉動。

  他盯著那因熱水而粉紅的肌理及那因緊扣著木桶邊緣的纖纖十指,卻沒有任何離去的念頭。他一向知道柳子容瘦弱,卻沒想到一個男子的腰身曲線,會如此玲瓏剔透似女子。

  這樣美好的背影,讓人情不自禁地想碰觸。

  「轉過頭,我要看看你的傷口。」李伯瞵走到柳子容的面前,粗聲地說道,目光不曾離開過柳子容的頸背。

  柳子容身子將木桶貼著更緊,完全不敢抬起頭來。早已分不清臉上的濕灑是熱水的蒸氣,還是被李伯瞵嚇出冷汗。她搖著頭,希望他明白她的意思──她沒有受傷,何來傷口!

  「如果沒有受傷,為什麼害怕我看那些僕人說你的臉受了傷。」他低吼了聲,手捉住柳子容的肩,又條地收回。李伯瞵皺著眉,厭惡自己的失控。

  她著急得手足無措,握著木桶的手指溢發扣緊這唯一的遮蔽。逐漸失溫的水讓她打了冷顫,她的身子卻愈往水底去。

  「聽不懂話嗎?」耐心向來不是他的專長,李伯瞵直接伸手勾起了那低俯著的潔白下頷。

  仍是淡雅的肩、仍是那雙秋水般的欲訴盈眸、仍是那般楚楚動人的嬌柔絕麗。然而,那潔白臉上鮮紅的疤卻……逍逝無蹤?

  李伯瞵的手掌刷過那本該有著疤記的右頰,眼神由驚訝逐漸轉成暴戾、冷漠。不留情地將柳子容的臉更加地往上仰,一如他所猜測,他見著了那同樣完美無缺、沒有任何男子象徵的頸項。

  柳子容是個女人!

  他放低了聲音,手指撫摸似的握住她的頸間。「怎麼不說話!」

  被迫望著他冷硬而不動聲色的臉龐,柳子容完全不敢動彈。她顫抖著身子,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來。李伯瞵的目光讓人無從猜測,她寧願他直接甩她一巴掌,也不願面對隨時可能爆發情緒的他。

  「仍不開口?」李伯瞵的手臂快速地移動到柳子容身後,只手提起她的腰肢,讓她胸前的柔軟盡現他的目光之中。

  「不要!」柳子容驚叫出聲,雙手環住自己未著寸縷的身子。

  他冷笑了聲,以單手扯住她繞在胸前的雙手,高舉過她的頭頂,讓她的赤裸一覽無遺。「真美麗的身子真美好的聲音適合唱小曲?倩兒,是嗎?」

  她低下了頭,卻羞恥地看見自己的赤身裸體。不堪承受這樣的羞辱,她閉上眼,拚命地扭著手腕,但雙手卻依然牢牢地在他的掌控之中。她完全不明白,自己掙扎中的雪白胴體引來男人眼中的焰火。

  李伯瞵扣住她的下巴,強迫她必須與他相望。他以舌潤了潤唇,蓄意緩緩地移下目光,發出令她難堪的嘖嘖稱奇聲。「這麼柔軟的肌膚,竟一直被捆裹在男子衣物中,真是暴殄了你的美麗。」

  心亂如麻的她緊緊地閉上了眼。

  「抬起頭,否則我就把你丟到外頭。我相信龍沐勳的庭院沒有上演過這樣的戲碼。」話語不慍不火地吐在她的耳畔,然而握住她雙手的大掌卻以著幾乎捏碎人的力道強迫著。

  柳子容條地張開眼,將目光看向他的身後,屈辱地咬住唇。怕又惹惱他,因此那雙被困住的雙手只敢微微地掙扎。整個人這樣呈露在他面前,還有任何尊嚴可言嗎?

  「真是不得了,瞞天過海地騙了所有營區的人。想我們這一群南征北討的男人,竟被一個女子欺玩在掌中而毫不自知;而我在巖穴中看過你的女子姿態,你卻依然可以悠遊在我的帳房之間,得意嗎?」

  「我……」她只說了一個字,就闔上了唇。從何說起呢?

  「不用說了。我完全理解你的苦衷。」他靠近了她的唇,在她的唇邊吐著沒有溫度的話:「這樣的花容月貌,扮成男子都有傻子為之心動了,何需著女裝勾人心魂,不是嗎?你扮成男子是正確的。」

  他是什麼意思?

  柳子容努力穩住自己直打哆嗦的雙腿。他愈乎靜,就更令人無法預料他的下一步舉動。李伯瞵闃黑的眼眸沒有任何讓人安心的情愫存在,而這種如審判的精神煎熬,遠較他大發怒火更來得令她畏懼。

  「不開口反駁我?還是根本無話可說?一個亡國的女子偽裝入軍營,真是尋親?還是另有它謀?值得人深思,不是嗎?也許,我前次在高昌邊門巡視遭擊,此回至市集選馬竟也遇敵,或許不是巧合,是嗎?」

  李伯瞵放開了她的手腕,卻不憐惜地一把將她摟出了浴桶之外,讓她濕滑的曲線貼近他的身軀。

  雙手被他撞得疼痛的她,卻仍掄起了拳頭想抵開二人的接觸。「我不是什麼奸細。」

  語罷,她僵住了身子──他竟以舌尖舔滑過她的唇!

  「對了,你那天在巖穴中那麼百般抗拒,我早該想起來,你不喜歡我碰你。」他蓄意侮辱地說著,手掌卻再次困住她的手至她的身後。他強硬而直接地吻住了她頸胸間柔軟的肌膚,蹂躪著她的芬香、享受著她的懼意;順著水珠的流勢反覆地以唇揉弄著柳子容胸前渾圓的豐軟。

  「不要我不是什麼奸細,放開我」她偏轉著頭,被他的輕薄逼出了眼淚。

  「連哭都美。」收回在她身軀上的揉弄,他輕笑地望著她臉上的淚,笑中卻沒有任何留情之意。「要我放了你嗎?」

  柳子容不敢置信地盯著他,卻仍是點了頭。「我不是奸細。」她第三回強調著。

  他微微一哂,兩手一攤,讓她的身子完全自由。

  不敢耽擱,怕他改變主意,也沒時間多想他此舉的原因為何,她只知道自己可能獲得了一個機會。直奔向沐桶邊的小茶几,柳子容拿起了衣裳往身上披。無暇打理整齊,她攏住衣襟就往門口跑去。

  「啊」在雙手碰到門扉之際,一雙大手扣住了她的腰肢,而她甚至沒有聽見他移動的聲音。

  柳子容伸出手,想捉住門把。只差一步啊她瘋狂地反抗著,手肘無意識地撞擊、雙腿亦凌亂地踢打著。

  他無視她的抵抗,一手向後勾住了她的膝蓋,抱起了她,向臥鋪走去。

  意識到即將發生的事,柳子容兩手捶向它的肩,拚命地想下來。

  他毫不憐恤地將她丟到木板之上,在她還來不及呼出一口氣時,就已將她整個人制服在他的身子底下。

  「我說過讓你走了嗎?」他看著她因被丟到平榻木板上痛得緊皺的眉尖,只是冷笑。

  「可是你……」放開我了啊柳子容吞嚥了其它的話──因為李伯瞵此時閃亮的眼光不懷好意。

  「你是不是奸細一事,可以稍後再審。至於欺騙的下場嘛……」

  他雙手一扯,將她只是披掛的衣服狂暴地扯開、丟下平榻,對於她的驚聲叫喘及腮邊的淚,他無動無衷。

  「你可以盡情大叫,讓所有外頭的人都知道從這一刻起──你,是我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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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李伯瞵側著身弓起一肘,面無表情地望著連睡眠中都蹙眉的她。

  習慣了戰場上的廝殺,並不代表他嗜好掠取。強要了她,是種反擊的行為。

  他不接受欺騙,尤其當欺騙者是她時,更是不可饒恕。

  她完全知曉他在面對男兒身的「他」時的內心掙扎,竟還能泰然自若地扮好她的角色。思及此,他對柳子容曾有過的愛恤情愫,此時就有更多的仇怒。她或許曾經冷眼旁觀他的激烈情感、嘲諷於他的識人未明、得意於她的巧計偽裝,但那都只會是「過去」。

  她的未來屬於他……李伯瞵彎起嘴角帶抹冷笑──他付出多少,她就要加倍償還!

  見柳子容不安穩地在枕間翻覆著,他嘲諷地揚起眉──她可是夢見了她無望的未來?

  俯身向她,撥開她垂肩的烏絲,露出她雪白的肩頸,撫摸著她全無遮掩的細膩肌膚,滑過他留下的吮吻紅痕,悸動的火熱又泛上了他的身軀。從不耽於慾望,卻不想抗拒碰觸她絲緞般肌柔的快感。

  她,不過是個提供他發洩享受的女子。

  柳子容動了動睫毛,沒有睜開眼,又倦又疼的身子讓她不想動彈。迷糊之間,她揮手想揮去身上有些刺麻的溫熱,卻被反捉住了掌。

  「啊」她猛然張開眼。

  李伯瞵緊握住她想抽回的手心,放至唇邊嘴咬著她柔軟的手心。「還習慣吧?柳子容姑娘。」特意加重了末二字語音。

  她脹紅了臉,偏過臉頰不願注視他。

  昨晚的她,似掉入了一場男女歡愛的迷夢之中;純熟的他,半強迫地讓她的身子陷入了情慾的漩渦。沒有蓄意以暴力讓她就範,只是用著地那雙彷若置身事外的冷靜眸子,盯著她在他雙唇、雙手的誘惑肆虐之下,無可自撥地呻吟出聲,一遍遍、一次次。

  「現在害羞未免晚了些。」他扳回她的視線,瞭然地注視著她一臉的紅。低下頭,擺平了她微不足道的力量,逕自攫住她那微微紅腫的唇瓣,勾引出她已然熟悉慾望的身子。

  「不要」她不依從地捶打著他的胸口。「昨日的懲罰已經夠了!」

  她的自尊、她的矜持、地的清白……在昨日都已經灰飛煙滅。

  「懲罰?」李伯瞵刻意低下了身子,舌尖逗弄過她胸前敏感的蓓蕾,囂張地蔑笑數聲。「你總是對懲罰如此有反應嗎?」

  柳子容屈辱地閉上眼,咬住了唇,不許自己流淚。

  他挑弄了她一整夜,不就是為了讓她對他的撫觸無法自撥?不就是要等著看她的驕傲破折毀在他的手中嗎?她早在染料被摔毀時就該離去,就因為過於眷戀他的身影,才留到現在。笨啊

  李伯瞵的驕傲容不得任何人的欺騙──那股自傲,在戰場上,會摧毀任何對立的敵人;那般自傲,也會將任何膽敢欺騙他的人蝕損。

  曲步瀛呢?他怎麼了?會來帶她走嗎?一陣擔心打亂了她的情緒,她握緊拳頭,又鬆開拳頭,幾度掙扎後還是張開了眼。「你會讓我走嗎?」

  「走?」怒火在眼中陡升。她以為可以脫身離開?他狀若不經心撫過她胸前的柔軟,摟扣她的腰貼近他火熾燃起的慾望。「這樣是想讓你離開的表現嗎?」

  柳子容閉了下眼,忍受那絞心的闞痛──他只是把她當成營妓女子發洩。再次張開眼望見他眼中少見的輕佻與嘲諷──如果在每次睜眼時,她見到的都只是他不屑的報復神態,那日後留在他身旁的時光全是折煞人的痛楚啊

  想離開……早就必須離開了……她幽幽地歎了口氣。

  李伯瞵冷笑一聲,短暫得如同不曾出現過。他握住她的下顎,看她吃痛地微張開唇。「想逃走嗎?」

  他堅硬的腿肌將她柔軟的大腿分開,讓她整個人納入他自佔有她後即不曾冷滯過的慾望。他要柳子容成為一個全面降服且心甘情願迎合他的普通女子。在撕去她的驕傲與尊嚴後,他便該死地不會再介意她,而她只會乞憐地匍匐在他腳邊。

  「不要!求求你不要這樣!」一夜的情愛折騰,她太清楚他此時的律動代表了她另一次無法自控的沉淪。她雙手撐向他的裸肩,想推開他。昨夜,所有的歡愉皆來自於他蓄意的撩撥,然則每次的歡愉總是夾雜著身子被扯裂的闞痛。「我的身子不舒服。」

  這是實話,他並未給他初識雲雨的身體任何喘息的時間,他的入侵是過分的。

  「我需要顧及你的感覺嗎?」他殘忍地說。在用力衝刺間,將她畏縮的身子及咬住唇的痛苦模樣全看在眼中。「也許我應該,不是嗎?你是個有反應的小女人。」

  幾番的起伏中,他撐著身體俯看她受傷的眼神。捲起她僅及肩頭的細發,憶起她的隱瞞。唇邊噙著倨傲的刻薄微笑,他放縱自己的身子陷於衝刺的快感間,全然無視於身下低聲的啜泣,只顧自己達到最終的釋放。

  握緊拳頭直到掌心的痛已至麻木,忍受著他發洩般的對待,她覺得自己低賤不堪。

  「我有問題問你。」他翻身坐起,捲起她一絲發。

  她埋首於枕間,讓淚水滑入枕間。擁著被的身子,不曾停止過近乎抽搐的戰慄。他將她當成什麼樣的女子?而她會變成什麼樣的女子?

  「別再給我裝啞巴」大掌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仍濕潤的眼抬起。

  「我能不能說話又何差距呢?你真會相信我說的話嗎?」她淒惻地伸手抹去一顆不小心掉出眼眶的水珠。

  「我有什麼理由不相信呢?你還有什麼偽裝是我不清楚的呢?」刻意巡視了她全身。「況且,你似乎還有些親人在我的軍隊中,我有什麼理由不相信你說的話呢?你吐不吐實,就看那些人怕不怕皮肉之疼了。」

  「你不可以對高叔他們用刑。」她一急,捉住他的手臂。

  「我不可以嗎?」李伯瞵揮開她的手,臉俯到她的上方,挑釁的氣息呼吐在她的臉上。「原來一夜過後,你已經有資格左右我的決定了。」

  她心頭一凜,明白他這種說話方式所代表的危險訊息。她搖搖頭,氣息微喘地想呼吸更多的空氣,然而每次的吐吶卻都充滿了他的氣息,讓人更加不安。

  「你要問什麼?」她必須保護高嫂一家。

  李伯瞵挪開臉龐,隔著一臂之遠注視著她鬆了口氣的神態。

  很聰明,知道他不愛無謂的解釋或要求,也知道何時該打住話不惹惱他。「去長安找什麼人?為什麼扮男裝進軍隊中?」

  「扮男裝的原因,你該很清楚;即使我現在知道那是個錯誤。」她偏過了頭,看著自已胸前頸間被他雙唇所烙下的痕跡,對於他第一個問題卻是避重就輕。她極力保持表情平靜,而他捉摸不到的心濼及思緒卻因為緊張而混亂成一團。

  不能提到曲步瀛?曲步瀛落入他手中了嗎?

  「沒錯,那的確是個錯誤。早知道你是女子,我快活的日子便不會拖延至今。」滿意地看到她如遭重擊的表情,他的眼眸是銳利的。「第一個問題呢?」

  「我到長安……」到長安還能做什麼?就算曲步瀛還會接受已非清白之身的她,她也沒有資格成為他的妻了。恨與愛這二種極端的感情,她全都繫在眼前這個視她為玩物的男子身上了。

  哀傷的眼看著他,卻開不了口。

  「不能回答?不願回答?還是不敢回答?」李伯瞵刷地拉開她身上的被褥,一把將她僅有的遮掩全丟到平榻底下,咄咄逼人的眸近在她的眼睛上方,霸道的手扯開她擋住身子的雙手。

  「你扮成男裝也就罷了,是誰要你跟著軍隊走?說!」

  慌亂及驚恐間被褪去了所有的保護,柳子容半直起身子向後挪動──這男人強勢的火焰會將她的自尊燃成餘燼。

  「慌張了?」李伯瞵捕獵般的隨著她的挪動而前進,在她抵著牆再無路可退時,二道手臂橫過她的頭頰,扣在她臉頰的二邊,強硬地將她囚禁在他的胸前空間。他強硬的唇向下彎抿,道:「說。」

  像被逼進絕路的動物,她已無力再作掙扎,橫豎是逃離不了,但她絕對不能將別人連累進來。她怕他她願意承認,但絕對不願自己因為怕他而顯得怯懦。唯有如此,她在他面前才有那麼一絲與眾不同──他討厭別人唯唯諾諾,她知道。

  柳子容深吸了口氣,放開自己在身側握成拳的雙手,仰頭向他。

  「現在的我去不去長安都已無所謂,我已經不可能恢復到昨天以前的柳子容。」細聲的嗓音堅定地訴說。她只有一條路可走──說服他。「換男裝進軍隊,是希望能跟著軍隊一路進宮。我未來的夫婿在你們攻城的第一天就被擄,我如果不離開高昌到長安丟,便沒有機會再見到他。他,是我唯一的親人。」

  「未來的夫婿?」他條地向前一傾,乍然縮短二人之間的距離,灼熱的胸膛熨上她冰涼的身子。怒火焚燒著他的意識,而他一點都不喜歡那種被桶了一刀的感覺。她是他的人,從現在一直到未來,在他厭倦她之前,她只會屬於他:「你還打算去找他?他的名字?」

  「你不會讓我走的而我不會把他的名字告訴你。」見他擰起的兩道眉凶霸而不悅,她將手置在他的胸口,感覺他突然繃緊的肌肉。「別拿高家來逼迫我說,除非你真的想逼我了結我的生命。」柳子容清明的眼映入他的眸中,唇邊漾起了一弧笑意,壯烈而淒清。

  「威脅我?」一絲愕然閃過他臉龐,怒意卻如波濤般的湧上來。她就這麼在乎那個男人?「他的名字」

  「知道名字又如何?在他前面炫耀你得到了我?還是,你會仁慈地讓我回到他的身邊?」她的手撫上了他眉上的那一道傷口,對她的未來幾乎是認命的。

  反手握住她的柔美,他順著她的手掌吻著她柔軟的手腕內側,眼睛卻不曾離開她的表情。「也許。當我厭倦一個女人時,知道她有個去處總令人安心些,不是嗎?這麼容易受傷,就不要玩危險遊戲。」盯著她的痛苦表情,他卻笑得快意。李伯瞵站起身,彎身拉起了她直覺想抗拒的身子。「穿上衣服。」

  柳子容默默地瞅著他,被他擁下平榻,走到屏風邊。

  如果不在乎他,就不會被他刺傷;如果在乎他,就代表她一生都要受這種椎心的煎熬了──無論他拋棄她與否。

  她拿起紫華為她準備的布衣,套住自己發寒的身子。她蹲低至地,撿起了地上縛胸的白布巾及藥草。

  「這些不需要了。」他一把拿過了白布巾及藥草端視著。「的確夠聰明,用藥草偽裝成男性喉間的闔徵。」往後一拋,他亦走到平榻邊拿起衣服穿著。「把你的髮束回男子的樣子,這樣帶著你走會方便些,還有一事……」

  他拎起了衣帶,揚了揚眉對她說:「我可以不動高家夫婦,甚至可以讓他們在到達長安後離開。」

  她悸動地停下了穿衣的舉動,與李伯瞵似平靜又似算計的眼相望。「你說真的?」

  現下唯一讓她系心的就是高家與曲步瀛。若高嫂一家可以先到長安安身立命,而曲大哥平安到達長安找到高嫂,就會明白她已經無法回到他身旁了。

  李伯瞵豪邁地仰頭一笑,大步朝她走來。「替我扎上。」

  依舊從他的表情上看不出她的將來是福是禍,柳子容舉起手替他攏了攏圓領袍的衣襟,拿起他隨意掛在肩上的腰帶打橫繞過他的腰,低著頭安靜地把衣帶系整齊。「讓他們走的沲件是什麼?」

  他隨手攬過了她,撥弄著她露出幾許吻痕的頭,方接續道:「條件是──你不許逃走,否則他們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都有辦法毀了他們。」

  柳子容猛然抬頭,看著他眼眸中的不留餘地,她相信他絕對會如此做。「倘若那時你已厭倦了我,你會讓我離開嗎?」

  他強硬而深入地吻住她的唇,不讓她有任何喘息的空間。待在他身邊竟就這麼如此難以忍受他摟近她的腰身,讓二人完全密貼。在她雙腿已無力站穩時,他放開了手,看她步履不穩地向後退了數步。

  「你似乎不明白,戰敗的人沒有資格談條件的,你只需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又惹惱他了柳子容垂著頭,吐吶著得來不易的空氣,扶住屏風避免自己跌倒。她實在是沒有力氣了,一天未進食,加上他一夜的折騰,能站著起身就是件難事了;而李伯瞵的問題,根本也由不得她有肯定之外的第二個答案。

  「我答應你。」她扶住自己的前額,開始感覺到暈眩。

  「走。」他攬過她,往門口走去。

  「去哪?」不想依著他,卻又無力掙脫他。

  「回軍營去,順便看看昨天那批刺客中有沒有人認得你。你不開口告訴我他是誰,總有人會說的。」見柳子容又踉蹌了下步履,他只是陰惻惻地笑著,抱起了她走出房門。

  *****

  柳子容風般的跑出那座充當營帳的牢房,不顧週遭士兵驚視的目光,她使勁地往前跑,跑到氣息不穩、跑到雙腿抽搐一般的闞痛著。

  陽光是燦爛的、心是雀躍的。

  她明知自己此時欣喜的心情對那些被擄的囚犯而言是種無禮的褻瀆,但她仍無法壓抑自己雀躍不已的心──曲步瀛不在裡頭。

  李伯瞵說那群人中逃走了兩個,曲步瀛就是那其中之一

  快速的跑步讓她的吐腹有些疼痛。她伸手壓撫著肚子,緩下了腳步,走向營區之外。再過三天就到長安了,李伯瞵說過讓高嫂他們離開,她知道他不會食言;但只要一念及抵達長安後,她的身份即將從他的小廝變成他的姬妾之一,心就會隱隱作痛著。

  向駐守營區外的士兵點點頭,她沒過分在意他好奇且專注的目光。打從那天自龍沐勳家返回後,她臉上奇跡似消失的慳記早已成為一道熱門的話題。

  因為李伯瞵的命今,她仍舊著男裝、依然當自己還是個啞子;而關於胎記的問題,將軍都不說話了,怎有人敢多嘴。

  雖如此,那些對她面貌的注視,在近來早已成她活動不自由的另一種壓力。李伯瞵不管那些輩短流長,硬將她留在身邊;而那些士兵的注視更成了他找尋她的最佳眼線。不論她走多遠,李伯瞵一聲呼喚,總有人很快地找到她。

  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她低下身,撥弄著路間開放的不知名小花。不想承受士兵猜疑的眼光,所以她受到營區外走走;而乖乖地待在營帳內,與他相對更是種無言的折磨。

  他沒在營帳中再與她發生親密行為,卻總在沐浴時要她伺侍著,一雙眼窺伺她粗手笨腳地為他清洗身子;夜夜陪伴他的仍是營妓中的那些女子。他想藉此告訴她,她不是他唯一的女人嗎?

  她苦笑著撫摸花朵的瓣葉──他還有個年輕、可人的未過門妻子紫華,她怎敢想自己是他的唯一呢?

  「水兒。」一記熟悉的呼喚來自於她左方。

  柳子容驚嚇地往左邊的樹林望去,見著一襲衣衫消失在樹林間。她屏著氣息,腳步卻忍不住加快。跑到樹林的入口,她在樹蔭間張望著。

  「子容。」一雙手拉住了左顧右盼的她,閃身到一顆大榕樹之後。

  「曲大哥,真的是你」她不敢置信地伸手碰觸著他,喜悅化成了眼中的水光。「你瘦了好多。」

  「你也是。」曲步瀛握住她的雙手,斯文細長的臉龐上如今有著滄桑的痕跡,曾經素淨的面容也多了幾道傷痕。「你還好嗎?那天見你臉上有個胎疤,今兒個怎麼不見了?」

  柳子容輕喊了一聲,在曲步瀛溫柔的問話中撲向他的懷中。「曲大哥為什麼要我們到軍中?你為什麼不早些出現?」

  曲步瀛僵住身子,因為她突如其來的舉動。「發生什麼事了?」他輕擁著她,拍著她的背,遲疑了會終是開了口。「你怎麼會在李伯瞵身邊?他……知道你是女子嗎?」

  她咬住自己的唇,收去那一聲哽咽。也許一切都是命定吧「因為我識字,所以他收了我當小廝,當時他以為我是男兒身。但上回見到你的那一天,卻被他識破了我的真實性別。」

  「他對你……」曲步瀛鬆開了手,向後退了一步,正視著她的眼中有莫可奈何的悲痛,

  「我……我已經不再是清白之身了。」說出那句難以啟口的話,她轉身背對著他。不敢說出口的是她對李伯瞵的愛及對曲步瀛的抱歉啊

  「我要殺了他!」曲步瀛怒吼一聲,狂暴地揮出腰間的劍砍向四周。「我要殺了他!」

  復國之計因李伯瞵受挫,狙擊計畫因李伯瞵失敗,而那個傢伙竟連柳子容都玷污了,要他如何嚥下這口氣他毫無劍法可言地甩刀割過草木,整個林間充斥了簌簌的劍風,揚起片片的枝葉殘骸。

  「曲大哥,別這樣求你……」從沒見過這般狂暴的曲步瀛,她試著上前阻止他,卻只能站在刀劍間的範圍之外。

  「我還能如何所有希望都被他斷阻,要你們混入軍隊本是希望你們能告知我軍隊的前進行程,怎想到軍防密嚴得無法與你們接觸,我根本無法得知你是否平安;而我只能不斷地跟隨軍隊前進,顧得了李伯瞵這邊的軍,就無法與其他人密謀行動大事。那天在甘州見到你平安,才放了心,結果……」他頹然地停下舞動的劍,聲音逐漸低沉。

  她上前伸手按著他的手臂,想給他些許安慰。

  「你恨他嗎?」曲步瀛突然說道。

  「恨?」

  避開他追問的眼眸,她在心中反覆地問自己:恨李伯瞵嗎?恨他奪走了她未來的希望、恨他將她歸類為他的侍妾之一、恨他在擁有了她之後,依然流連其他女人懷抱……她更恨自己逃不開他所撒下的情網。

  將她的疑問視為肯定,曲步瀛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我一人殺他不易,但若加上你的配合就一定會成功。你可以自由出入在他身旁與營區,不是嗎?」

  殺了李伯瞵?她震驚地臉色發白。「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如果你在他飲食中下藥,讓他逐漸衰竭而死,我就可以趁機殺了他沒有人會懷疑是你;何況,三天後就到達長安,你們就要離開軍營了,不是嗎?」曲步瀛的雙眼閃著光芒。

  「高嫂他們一家可以離開,而我不行。若我離開或逃走,他會毀了高嫂一家子。」她的指尖陷入雙掌之中,曲步瀛的主意讓她心寒。殺了李伯瞵?不

  「為什麼?因為他要你」怒氣之下他緊捉住她的手臂。「把這包東西放入他的食物中。一次是半片小指的份量,他不會立刻身亡,只是一直虛弱下去,等到他發覺自己身體異常時,毒早已攻心。」

  曲步瀛自懷間拿出一小拇指大的紙包,扳開她緊握的拳頭。「拿去。」

  「我不能做。」她張掌讓紙包掉落,就像那包藥已害死了人一樣。

  「你殺不了他、忘不了他,是嗎?」曲步瀛捉起她閃躲的身子,臉色已變為青厲。「你說啊」他瘋狂的眼眸逼迫著她回答。

  「不是的。」怎能再刺激曲步瀛呢?「我只是怕事情敗露,會連累到高嫂他們。」

  「那就和我一起走。」他突然說道。「我們到西突厥,我可以在那裡重整旗鼓,再一舉攻回高昌。」

  「帶著高嫂他們一塊走嗎?」

  「只帶你。一群人容易被發現。」他說話果斷。

  「那高嫂他們……」看人他眼中的堅決,明白了他的看法,她卻驚出了一頭的冷汗。曲步瀛怎會是這樣一個人?

  「我們快走,天色漸暗了,他們很難搜查到我們。」拾起了地上的紙包,他拉住她的身子往前走。「我的馬在河邊。」

  「我不能跟你走。」她定住步伐,認真地看曲步瀛。

  高嫂照顧她十多年,曲步瀛卻要捨下他們一家於不顧;而對當初接納她們一行人的李伯瞵而言,她們只是一群陌生人。是因為對曲步瀛的感覺不同,所以才有這般的思考嗎?

  「你變了許多,你一向是順著我的。」她眼中閃動的決心是他未曾見過的;過去的柳子容是柔美而服從的。「我不會嫌棄你已非清白之身,這還不足以讓你跟我走嗎?」

  他用了「嫌棄」二字柳於容悲哀地一笑,發現自己與曲步瀛再也不可能重新開始。他眼中的柳子容已是殘花敗柳了。

  「我不能不顧高嫂。」她重複地說,輕輕地挪開了他置於腕閒的手。

  婦人之仁他不高興地板下了臉孔,用著忍耐的悻度說:「好。那你將這藥放入他的飲食中,半個月後當他死亡時,也就是我迎接你之時。下月十四,到長安東市滿福樓」邊等我,我會告訴你下一步行動。」他將紙包放入她手中。「記住,一天一回,每回的份量……有人。」

  曲步瀛停住了話,聽著前方傳來的喊話聲。他望了她最後一眼,緊包住她手掌,低聲交代道:「記住,半個月後,我會去接你。」

  不待她回話,他逕自轉身飛步離開了她。

  呆愣地見去步瀛消失,她低頭看向手中的紙包。該丟掉嗎?她顫抖著。

  「柳子容,你在裡頭嗎?」中郎將邱萬威的聲音傳來。

  匆促間。她連忙將紙包塞入衣襟間。

  「你怎麼在這個時間跑出來呢?將軍在找你,快回去吧。他已經審完了那幾個刺客,好像還有事問你。」邱萬威出現在前方揮呼著要她過去。

  「你先回去。」李伯瞵的身影在下一刻出現在邱萬威背後,背著夕陽的身影看來更形頎健。

  李伯瞵的出現讓她直覺地打了冷顫。手掌交握著放置身後,因為止不住那微微的抖栗,而他太敏銳。

  「發生什麼事?」他望了望四週一地被砍落的綠葉、樹枝及她蒼白的面孔。

  柳子容無力地彎下身來,倚著身後的樹。她得拖延時間,曲步瀛才能逃走啊!

  「怎麼了?」他傾下身,健臂一伸將她環起。

  她搖搖頭不說話,手怯怯地抱住了他的腰身,將頭靠在他的胸前,第一次主動地接近他。

  死亡的陰影不該罩在李伯瞵的身上啊!

  她聆聽著他的心濼,愈摟愈緊,取捨之間已做出了決定。她狠不下心傷害他們其中一人。

  「開口說話」她似乎受到不小的驚嚇,否則不會主動地靠近他。「方纔是什麼人在這裡?」

  「是一個奇怪的人,滿頭亂髮,拿著劍亂砍。」她扯謊著,心悶痛得想哭泣。

  「傷了你嗎?」他迅速地抬起她的臉頰審視,見她搖搖頭,才放緩了口氣:「軍營附近竟有這種人,我要邱萬威馬上去調查。」摟住她轉身就走。

  她扯住了他的衣袖,停住了腳步。時間耗得愈長,曲步瀛可以走得更遠。不論如何,自小而大,他總是陪護她的人啊。

  「我沒有力氣走路。」在他挑起眉的半訝異神情中,她咬了下唇,紅了頰。

  她覺得自己在向他挑情,而這不是她習慣的行為。她很快地放開手,站離了他遠一些,迅速地搖搖頭。「我休息一下,就可以走了。」

  「不需要我抱你嗎?」他勾起唇,似笑非笑地附著她,臉上剛硬的線條軟化不少。

  一直期望她對兩人之間有些表示。她卻只是一味地逆來順受,就連他蓄意在夜間找歌妓來探看她的反應,她亦只是一貫地冰著臉,彷若一切都是為他所逼。他承認他會不擇手段得到她,然而她……

  真的對他沒有一點感情嗎?他向來不喜女子靠近他,但又厭惡柳子容如此閃躲他。對她隱瞞身份的餘怒猶在,卻不得不承認自己對她的在意,早已比他所願意接受的短暫關係來得深長。

  得到她的那一天起,他即已打定主意,再不放手。卑鄙也好,頑劣也好,他絕對要留她在身旁。

  柳子容飛快地瞟了他一眼,沒有開口,整個臉低垂得幾乎埋到衣襟裡。

  「看著我。」他挑起她的下巴,以唇輕拂過她的唇,品嚐她獨特的芬芳。

  「不要。」她突如其來地推開他,悲哀地想起他的唇在昨夜曾碰過其他的女人。「你去找其他人。」

  「這是吃醋的表現嗎?」他不怒反笑,臂腕一治摟回她。「你別忘了,你是我的女人。」

  柳於容回眸以對,在他的氣息如此籠罩她時,她只想忘記一切──他不在乎女人,他已有了未婚妻室。「我何需吃醋難過?我又不是你的妻子。」

  話說出口,內心卻更加地酸楚。她何時把自己貶低到這種地步?

  「何以見得?」他從不費心注意身旁女子的反應,她卻是個例外。

  「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麼你絕對不會是我的妻子?」在她的耳畔吐送著挑逗的氣息。「說啊。」

  急遽地推開他,她偏過頭避開了他的私喁。「我們不會有結果的。」

  一定要迫她認清他有妻室的事實?一定要她坦誠說出自己愛上他的悲哀與無望嗎?他好殘忍而她為什麼就狠不下心來迎合他,畢竟和他相處的時日不多了。

  「說出理由。」李伯瞵緊握住她的腰,直到她吃痛地掙扎。

  「你要理由嗎?」她寒心地一笑,不願自己一再被他傷害。「你不會要一個沒有心的人。」

  「沒有心嗎?」他陰鷙地沉下了眼,手掌瞬間扣住了她的下頷。「我要你的心做什麼?我此時感興趣的是你的身子!」

  捉回她跨開半步想逃跑的身子,狠狠扯開她的腰帶,將她甩擲在草地間,用他整個身軀覆蓋住她。他用力咬住她緊閉的雙唇,直到在她唇上嘗到血腥味,直到她喘息地張開了唇,他張狂地佔據了她的憒口。

  終有一天,他會得到她──完整而不保留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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