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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楓林醉]荼蘼[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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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8 21:52:25
第五十章 一九九九年(1)


     

    我確實是安全了,而且我的生活竟然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

    當甦強替我還清了“野百合“那筆債務以後,我就與那個地方徹底的斷了瓜葛,完全擺脫了那種燈紅酒綠的生活。接著,我就住進了他給我準備的“家”,開始過上了被包養的“二奶”的生活。

    這樣的生活就意味著勿須出去工作,勿須去經受風吹雨打的奔波之苦就能夠隨意地花錢,衣櫃里就有一排排的漂亮服裝,而每個月自然會有大額的家用費直接有人送到自己的手里來,再也不用擔著生計的心事了。我在這個新的避風港里就是如此一種情形,再也沒有什麼債務纏身,也不必去應酬那些形形色色的男人們了,每天除了澆澆花、看看書、做做飯、逛逛街這些事情以外就沒什麼稱得上是“事”的了,日子是非常悠閑而又愜意的過著。從某種角度而言,即使是從前我在南京白家的時候,我也並不比現在過得更好的。

    我雖然不是那種貪圖物質,沉醉于奢侈生活的女人,但是,關于物質對一個人的精神玼鈰_到改造和主宰的那種微妙而巨大的作用是早就經過大量事實證明過的,是勿庸置疑的真理了。我也不過是個凡俗之人,自然是不能例外的,漸漸地,我也就慣于這樣被人供養的、寄生式的生活了。而且,隨著生活上的安穩,我的心理狀態也相應的逐漸趨向于平和起來,即使是那曾經盤旋在我心中的自殺的念頭已經是越來越不怎麼想起了,縱然是偶爾浮上心頭,也不過是一閃而過罷了,它在生活的安逸中淡化得近乎是模糊起來。現在的我,也會去設想一下未來了,居然開始認為自己的前途也不是毫無希望的,而不再像是以前那樣只看得到一片灰暗了。

    這一明顯的轉變無疑是得益于甦強這個男人的給予。

    隨著和甦強同居關系的建立,我越來越多地了解到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了。他生長于典型的黃土高坡上,家境極為貧寒,用他的話來形容就是“一年里最多吃得上兩次肉的”,處在那樣一種環境下他當然就沒有上學的條件了,僅僅讀到了小學四年級就被迫輟學在田里幫著大人們干農活了。再大一點就跟著同鄉出來打工掙錢,東西南北的闖蕩了大半個中國,什麼髒活累活他都做過的,只要有錢可拿。漸漸地,他自己組建了一個包工隊,又遇上了幾次好機會,攬了幾次大工程,很是發了一筆,包工隊便發展成了個中型的建築公司,再加上他前幾年又在股市上狠賺了一票,有了一定的資本積累做起生意來也就更加的順風順水起來。如今的甦強早已是名副其實的大款了,別說是什麼肉,就是再昂貴的山珍海味他也是懶得嘗一點的了。不過,他這人雖然是變為了富有階層,但本質上還是保持著那麼幾分屬于農民的淳樸氣,無論是在做生意方面還是在為人方面,他並不像某些商人那樣惟利是圖或張揚跋扈,他還是信奉一種和氣謹慎的行為準則。這使他在許多事情上都顯得和藹可親而不失機敏,善于給人們留下很好的印象來,因此,甦強雖然不是什麼儒商式的大富巨賈,卻也自有一種風度,亦是一個很受人歡迎的人物。

    我有時會好奇地問他︰“你就沒有做過一件壞事嗎?”

    “怎麼可能呢?”他說話時有點無奈。“人在水里走哪里不濕腳的?”

    于是,他就會給我講一些商場上的機關。那些所謂的工程上的議標、投標或招標等等方式在表面上都是公開而公平的,其實一切都早已經被暗箱操作過的了,最終誰會把工程拿到手里並不是看你的什麼竟標書寫得怎麼樣,而是要看你在私底下的功夫用得如何了。也就是能不能疏通關鍵的人物,能開出多少回扣的問題了。所以,甦強盡管不是那種喜歡聲色場所的人,也不得不常常混跡其中,倒因而認識了我,結下這麼一段緣分來。

    閑聊時,甦強常常給我講些他在經營事業上的“不良”業績,說那些行賄的事情的時候他的話里總是會透著一股肺腑之情和宣泄的意思。我想,他這是將我當作了一個傾訴對象來看待了,這里面就有一些很知己的味道了,這令我對他這種推心置腹的信任相當的感動,不由得在感覺上和他親近了許多。另外一方面,甦強還有一個很好學的特點。他大約是因為小時候並沒有讀過多少書的緣故,對那些高雅的、充滿書香氣息的事物就懷有一種本能的敬畏和崇拜,總是想讓自己也變成知識淵博,氣質不俗的男人,有錢以後他購置了很多的書籍,並非是用于裝飾的,而是真的在抽時間很認真地看著,他是在努力地想變得更有修養一些。平時到我這里來,甦強最喜歡的事情就是讓我給他講講文學什麼的,無論是外國小說還是古典的詩詞,他都听得是津津有味的,還時不時地提出些問題來,這常常令我有了種錯覺︰仿佛自己不是他供養著的一個情婦而是他請來的一個老師了。

    慢慢地,我開始覺得我們這樣一種亦師亦友的關系是要比那些單純的情欲深刻得多。我原本以為我跟了甦強也就是過著那種被眷養在金絲籠里的無聊日子罷了,誰知道還可以重新體會到一些只屬于家庭的溫馨味道,這不免令我就有了一些驚喜。也很有些願意和甦強相處下去了,甚至是有些時候還期盼這他的到來的。並且主動地去關心起他的飲食起居等等日常情況了,也偶爾要投其所好地為他做幾個陝西小吃什麼的讓他高興高興,這並非是源于一個為人情婦者的“商業技巧”,而是我真心真意地回報。

    盡管如此,我心里還是不得不承認一點的,那就是我對甦強是沒有那種能和阿風等同的愛情的。是的,我並不像愛阿風那樣愛甦強,我只是很感激他。我明白,這對甦強是不公平的,可我也對此無可奈何。我也努力去嘗試過了,但結果總是失敗,我就是沒有辦法對他懷有那種曾經有過的刻骨銘心的感情。即使是在做愛的時候,我大部分都是被動的服從,有時勉強自己竭力地去迎合甦強,刻意做出一些熱烈的反應來,在我的心里卻依然是冷冰冰的毫無激情可言。好在甦強對此並不是很注意似的,他大概一則是誤會了我是熱情的,二則也認為一個有教養的女人就是應該這種樣子的。我希望他是這樣去想的,這會讓我心膠n受一些。要知道,甦強待我是那樣的好呵!

    確實,甦強對我,是完全不同于大部分有錢男人對于他們情人的態度的。那些男人們養著女人的目的要麼是出于情欲的需要,要麼就是要符合一個大款的身份而去金屋藏嬌,就正如他們必須得配備高檔次的汽車或名牌衣物是一個道理的。可甦強卻真的是關心我這個人,他在經濟方面是從來不會吝嗇的,極盡他能力所容許的慷慨著,如果我不提出物質上的要求,他反而會不安了。

    “曉荼,你就不添置些什麼時裝嗎?”他會問我。

    得到我否定的答案後,他又會在一邊觀察著我好大一會兒,直把我看得忍不住問他了︰“有什麼不對嗎?”

    他只是笑笑。“我怕你被我虧著了。”

    我嚴肅地搖了搖頭。“你對我已經太好了,怎麼會虧著呢?”

    不錯,甦強正如當初所承諾的那樣,是很好的照顧了我。這並不是僅僅因為物質上的滿足,而是他對我幾乎是無所不至的照顧。如果不是生意太忙碌或者是我的堅持,他真的是會隨時伴在我左右的,即便是不能見面,他也不會忘記來個電話詢問一下我的情況的。我情緒上有哪些波動,他總是會敏銳地察覺得出來,然後他也並不明顯的做些什麼,而是刻意地帶著我去購物、去參加party又或者去外地游玩一番,他這種不讓我閑得下來多愁善感的法子倒是挺有作用的,我也沒有什麼時間去傷感了,在忙碌中,在玩樂中,我變得幾乎一直是快樂的了。

    甦強似乎總是覺得不能給我某種名份是對我有所虧欠的,他不止一次地對我解釋過︰“曉荼,我是不能提出離婚的。她是在我沒錢的時和我結的婚,我怎麼可以現在就不要她了呢?人總得有些良心吧!”

    “當然。”我贊同地點著頭。也因此而更欣賞這個男人了,像甦強這樣不忘舊日情份的人如今可真是很少見了,喜新厭舊似乎成為了這個時代有財勢的男人的標志,甚至可以說是種時尚了。

    “你不會計較吧?”

    我肯定的眼神讓他放下心來。

    “曉荼,你真的是個很善良的女人。”

    我不禁慚愧了。我已經淪落到這個地步,已經是在搶奪了別人的丈夫了,哪里還談得上什麼善良了?我的存在已經就是大大地傷害了那個女人,如果再敢有別的過份要求的話,那我就真是無恥之極了。我常常在祈禱上天千萬不要讓甦強的妻子知道有我這樣一個女人,這倒辦事怕她鬧上門來,而是希望她能夠平靜地過自己的日子,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是一種福氣了。

    雖然我心里不乏有幾分好奇,但我還是從來沒有見過那個被我“搶劫”了的女人,也不敢去看看她究竟是什麼模樣,甦強並不常說起他的妻子來,只是偶爾在一些談話中有所涉及到。我也由此而得知她的名字叫作楊麗,長像和她的名字是一般的普通,但她的心地非常的不錯,是在甦強打工仔時認識的,一直與他同甘共苦這麼多年了,他們只有一個十二歲的女兒。她對甦強的家人也很好,是個標準的賢妻良母。如果說她有什麼缺點的話,那就是她只比甦強要小半歲,應該是看上去不年輕了,我想,這就是他們婚姻起變化的一個重要的因素了。因為一個四十歲的男人是絕對要比一個三十九歲的女人顯得年輕而充滿活力的,故而就有了我這種情婦的出現。

    這真是一種悲哀啊!難道作為女人在年華逝去以後就該有這樣的結局嗎?我真心地為她難過,代她不平了。所以,每次甦強要為不能離婚而對我內疚的時候,我就會很嚴肅、很鄭重地對他說︰“如果你頭一分鐘離婚,我後一分鐘就馬上離開你!”

    我這樣聲明的時候,甦強就會用一種感動的目光凝視著我,然後輕輕地擁抱住我,良久無語。

    那以後,甦強就不再提起“離婚”兩個字了。他對我似乎更加呵護了,並且還經常帶著我去出席一些場面上的活動或者朋友的聚會,存心要我被別人接納似的。我也會盡量穿戴出色些,以次來給他增點面子什麼的,但我是以不能踫到他妻子為前提的,我不願意她因為我而難堪。要做到這一點並不困難,雖然大部分和甦強有往來的人都是知道我的,但他們自己也是有一個或幾個情婦的,對老婆玩的都是遮遮掩掩的那一套把戲,自然也不會去壞別人的事兒了。

    這天晚上,甦強又帶著我去一個老總家參加什麼家庭party。

    不知道是為了生意上的交往還是為了顯擺,那些有錢人們就特別鐘情于這樣或那樣的應酬,並且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要帶著女伴。當然,得是年輕漂亮的女人才行,已經是屬于人老珠黃範圍內的老婆一般是不帶的,所以出現在那些場合的女人們不是小秘書就是小情人了。那種場面就是千篇一律的***輝煌布景,衣著華麗的酒肉朋友,淺薄的空談及一群鶯鶯燕燕的點綴,所能體現的也不外乎是散漫的、無聊的、虛情假意的精神活動罷了。我覺得在其中呆著真是一種受罪的苦差事,總是能賴得掉就賴的,但還是有很多時候為了不拂甦強的興致也只好勉為其難地要去應付應付的。

    我在那一群由漂亮臉蛋與華美服飾所組成的美女中總是顯得像個外星人似的,她們幾乎全是穿著黑色的晚禮服,(好象非此種色系就不能顯示出高雅來)乍一看,眼前一抹的黑,弄得我一直就搞不明白誰是誰,只有對誰都是笑笑了事。她們看著我一身白得岔眼,也不大和我套近乎了,自管三五個一堆地交流她們的“麻經”或降伏鑽石男人的經驗去了。我一般就是獨自端著酒杯站在角落里,一邊听著音樂,一邊等待著甦強消磨完那了無樂趣的幾小時。

    此時又是這樣的一種情形。甦強在那邊與那幾個什麼“總”談興正濃,但還是不忘時不時地用眼楮找尋一下我的表情,我只得收斂起滿臉的無聊之色,裝出一付興趣盎然的樣子來讓他放心去談生意、拉感情。環顧四周,看到的全是呼朋喚友的景象,唯有我一人是形單影只的,心下不禁慨嘆了︰我怎麼就總是沒有一個算得上是朋友的人呢?

    正感慨間,我的目光落在了一個剛進來的女人身上。那是一個很漂亮女人,身材修長,也穿著黑色的晚禮服,不過那是一件低胸式的,使得豐滿的乳房露出了一些邊緣來,她的雙肩是完全裸露著的,一頭亞麻色的大波浪長發映襯著雪白的肌膚更顯得性感而誘人,

    “對不起,對不起啦!”她嬌媚地對主人于總笑著。“那個劉老板嘛,死纏著人家不放,討厭極啦!”

    她的聲音輕脆而帶著幾分撒嬌的腔調,很是引人注意的。沒有幾個男人是不對著她近乎貪婪地大行注目禮的,而那些女人們呢,大部分都毫不掩飾地撇起嘴來,繼而交頭接耳地談論著。我听不清楚她們究竟在說些什麼,也對此不感興趣,我總覺得這個女人是那麼的似曾相識,但在什麼地方見過她呢?我又一時半會兒記不起來。我又看了看她,依然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她是誰呢?那長相、那氣勢、那笑容`````````分明就在哪里見到過的,我努力地在記憶中搜尋著。

    “喲,甦總啊!”那女人正站在了甦強的面前。“好久不見了,听說你艷福不淺啦,那位美女是誰啊?不讓我開開眼界嗎?”

    “那怎麼能和你瑪麗蓮比呢?”甦強的話也不知是褒還是貶。

    那個瑪麗蓮難掩得意之色,但還是恭維道︰“能被你甦總金屋藏嬌的,絕不是庸脂俗粉吧。”

    甦強笑了,然後向我招了招手。“羅紅,過來一下。”

    我走了過去,剛一站定甦強就對我說︰“來,給你介紹介紹,這是有名的美人———瑪麗蓮。”

    在如此接近的距離,我更加清楚地看到了這個瑪麗蓮的相貌,一個幾乎早已經遺忘的名字此刻跳了出來。“宋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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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8 21:54:25
第五十一章 一九九九年(2)


     

    瑪麗蓮,不,應該就是宋蓮,明顯地吃了一驚。“你是———”

    我沒有說話,不禁苦笑了。她居然不能立刻認出我是誰來,可見我是變得如何的面目全非了!

    “你是白———”她說了一半,就不相信地捂住了嘴,只是一味地瞪著眼楮直盯著我。

    “你們認識?”甦強驚異地。

    我點點頭,心緒被拉回到那個久遠得一如上一個世紀的年月,沉重得說不出任何話來。

    “同學,同學。”宋蓮反應了過來,“真沒想到在這里見面了,太巧啦!”

    主人于總大得像發面似的臉也湊了過來。“這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說著,他伸手就在宋蓮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別有意味地眨了眨眼楮。

    宋蓮不去理會他,拉著我就到了露台上。“真沒想到會遇見你!”

    “我也沒想到啊!”我也感嘆了。

    她上下打量著我,卻沒有問什麼。以她的閱歷,恐怕是不用問也是知道我現在的境況的了,又何須多此一舉了呢?

    至于,她怎麼會在這里,又為什麼叫作瑪麗蓮?我也不去詢問,變了?誰又沒有變過的了,人在這世界上活著有很多時候就是和一片浮萍是一樣的,被命運的風吹過來又吹過去,今天是不知道明天該身在何方的;又像是一塊沒有支骨的泥,被命運的手撥弄來撥弄去,到底會成為個什麼模樣,亦是那樣的身不由己。想到這些,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我們都沒有說話,無言地對視了片刻,在彼此的眼楮里我們都看到了那個已經遠逝的自己來。

    “瑪麗蓮!瑪麗蓮!”于總在里面喊︰“老王來了,你快過來啦!”

    “哦!”宋蓮應著。“這就來啊!”

    “你去慢你的吧。”我說。我還真有些怕和她談下去的,她問起阿風來,叫我情何以對?

    她從手袋里拿出一張名片來,遞到我手中。“明天我們再聯系吧,一定要聯系啊!”

    說罷,她就急匆匆地進去了。

    借著屋里射出來的燈光,我看到名片上印著“萬景房產公司總經理助理瑪麗蓮”的字樣。耳听著“瑪麗蓮”那嬌滴滴的笑聲,看著她在男人們的包圍中左右逢源,我又看了看那張名片,助理?什麼樣的助理呢?

    回去後,我向甦強淡淡地打听了一下“瑪麗蓮”的情況。

    “瑪麗蓮啊,她是‘萬景’老鄭的助理。”甦強頓了一下,“實際上也就是他的———女人罷。”

    這在我的意料之中,我不禁苦笑了。宋蓮,當年那麼風光的大學生,今天竟然也成了某某的“助理”,真是世事難料啊!

    甦強看了我一眼。“你們真是同學嗎?”

    我含糊地點了點頭,不想細說什麼,他並不知道阿風這個人,我又何必去提起?

    “你還是和她保持距離的好,別走得那麼近。”

    “為什麼?”

    甦強的神色有些不屑。“她和你是不一樣的。”

    他沒有再詳說,我也不去問了。反正我也不打算和宋蓮有太多的來往,看見她,那過去已經快要死去的日子似乎又會死灰復燃了,這可並不是什麼有益的事情。我就沒有按著名片上的電話號碼與宋蓮聯系,至于以後還能不能再見面就一切隨緣吧。

    可是,在邂逅的第三天一早,宋蓮的電話倒打到我這里來了。

    “羅紅,你怎麼不給我來電話呢?”她叫著我現在的名字。“不願意搭理老朋友?”

    她沒有叫我白曉荼,這令我自在了一點,有了一些談話的興致。

    “哪里。”我寒暄著。“最近有點忙。”

    “你有什麼好忙的?”她在電話那頭笑了。“出來喝咖啡吧。”

    她話里的調侃意味讓我猶豫了一下,看看自己現在,面對這個知道我過去的人我心里真免不了有些難堪的。

    “出來玩玩吧,別悶得發霉啦!”她又勸。

    我也真的是無事可做,又不便過于拒絕別人的好意,也就順從了宋蓮的盛情,開始了和她的友好來往。畢竟,宋蓮並不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呀。

    這樣,我在空閑時或甦強不來的日子里就常常和宋蓮外出去逛逛街、喝喝咖啡什麼的。我一般也只是和她談著些平常的言語,作個游伴而已,再深一些的交往就沒有了,更談不上有多了解她。

    直到她請我去了她的家里,我這才見識了真正的“瑪麗蓮”。

    她住在很高級的別墅區里,房子是她自己的,並且還有一輛白色的寶馬汽車,闊氣的程度遠遠超出了一般的白領。

    我不能不驚訝于她的富有,“你過得可真是```````````真是``````````”

    “還可以吧。”她不以為然地。“比起有些人來說還是差得遠呢!”

    我看見客廳的鋼琴上放著好幾個相框,那里面都是同一個將近六十歲的男人。我猜想這就是那個什麼“萬景”的鄭總了,但我並沒有問宋蓮,只是心里暗暗驚異著他的蒼老。

    “那就是養我的老頭兒了。”宋蓮自己倒說了。“夠老的了吧。”

    我笑了笑,不知該如何作答。

    “比你的甦強是要差勁很多的,不過沒關系啦,只要他舍得給錢就是個好男人了。”

    “人好就行。”我附和著。

    宋蓮聳聳肩。“那也不夠啊!”

    我一愣,不明白還有什麼“不夠”。她曖昧地指了一下樓上,我還是不懂,“什麼?”

    “哎呀,你怎麼還是和以前一樣單純?我還以為你老練了很多呢。”她注視著我,眼里有一抹詫異。“據說,你是在‘野百合’做過的啊!”

    還沒有等我有所反應,她急忙改變了語氣。“對不起,我不該提這個。”

    “這和‘野百合’有什麼關系?”我並不在意她提起那段歷史,但依然不知道她指的究竟是什麼。

    “唉!我真不知道你``````````”宋蓮看著我那一臉的茫然,嘆了口氣。“我是指床上那事兒。”

    我方出恍然大悟了,臉就不由得微微的紅了起來。

    她好玩似的看著我。“那這麼說來,你現在就只有甦強這一個男人啦!”

    “這是當然的了,難道我還應該``````````”

    “本來就應該的嘛。他們給點錢就可以把我們買斷了嗎?”宋蓮撇撇嘴。“再說,他們那些男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地玩著女人的,為什麼咱們就不可以了?”

    她說的確實是實情,但我是無法讓自己也那樣“開放”的去男女平等。這事說來也真是叫人不肯相信的,像我這樣一個做過“小姐”的人居然還在講究什麼貞操、德行,可我就是如此想法的,在某種境況下,我是可以去出賣自己,但那是用自己的身體在作著交換,我並沒有虧欠誰,但如果我現在對甦強還存著什麼二心的話,那就真的是下流了。所以,我是不可能像宋蓮那麼去做的。

    “我覺得這樣不太好。”我搖了搖頭。

    宋蓮用好奇的目光審視著我,仿佛在衡量我真實的思想似的。然後,她笑了。“白曉荼,過了這些年你還是來樣子啊,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這是她第一次叫我的原名,我有了些不自然。

    “放心吧,我不會再這麼叫你了,你就只是羅紅。我麼,就只是瑪麗蓮了。”她做了一個鬼臉。“你看,我有瑪麗蓮夢露那樣性感嗎?”

    她的樣子很有幾分小女孩的稚氣,那種玩世不恭的風流勁兒在此時蕩然無存了。宋蓮的這一面讓我有些意外,也有些喜歡了。

    “說真的,我一直都對你懷有好感的,在南京的時候就是如此的了`````````````”她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住了嘴。“抱歉,我又提到了過去。”

    她的語氣中含著真正的歉意和同情,這不禁令我心生感激。接著我又想起了那一次,她在“野狼”不是很好意地提醒過我阿風的事情嗎?雖然並沒有什麼作用,但她的心意是那麼良好的呀。這樣一想,我對她的好感又多了幾分。

    宋蓮開車送我到了我的住處。我正要離去的時候,她突然叫住了我︰“曉荼!”

    “對不起!我還是不想叫你什麼羅紅,這讓我感到挺生疏的,你———”她輕輕地說。“也叫我宋蓮吧,听著也———溫暖。”

    她話里的某種孤獨的味道打動了我的心,我不由得點了點頭。

    “曉荼``````````”她又說,“我喜歡你,我們能做朋友嗎?那種真正的朋友。”

    今天來看到這麼多朋友們的寶貴留言,楓林好欣慰!特別感謝那位幫楓林指出錯誤的朋友,楓林會去修改過來!還有位朋友提出疑問,問楓林想表達什麼,結局會怎麼樣。其實開始就是結局,結局亦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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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8 21:56:26
第五十二章 一九九九年(3)


     

    雖然我記得甦強的告誡,但宋蓮語氣中所流露出來的那種急切與渴望,使人感受到她內心的孤寂之情,也勾起了我心底對友情的需求,我不能夠,也不願意去拒絕她了。

    這之後,我和宋蓮就真的像朋友那般來往起來了。

    我對宋蓮,即如今的瑪麗蓮也有了更多的了解。她還是不改當年那種時髦的作風。她崇尚開放的觀念、講究穿著、喜歡高檔的東西、喜歡和男朋友往來、熱愛五光十色的夜生活``````````````在這些方面,我發現她是比以前更加有過之而不及的。但是,她也不是毫無優點,除了她那無可否認的美貌以外,她的工作能力亦是很強的,在聯系生意方面的確是自有一套,凡是經過她籌劃或參與創意過的樓盤總是成功率極大的。這一點很讓我佩服,她並不是純粹的花瓶,而我卻是。

    她常常在閑聊中不經意地灌輸給我一些這樣或那樣的獨特看法︰

    “你不要去買那些便宜貨啦,有錢就得買真正的名牌。?br />
    “女人嘛,用名牌其實就是在關愛自己啊!”

    “女人無論怎麼去保養,好時光也就那麼幾年,你不抓住機會享受享受,以後後悔都來不及的。”

    “什麼道德不道德的,沒什麼不是可以用金錢來換算的。”

    “自己現在能夠開心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

    對于她這些說法,我雖然並不完全認同,但也不免有所感染的。我也和她一樣非高級時裝店不進、定期去做美容、常常去泡酒吧``````````不過,也僅僅是這個程度了,對于她的很多出格的做法,我仍然是不敢苟同的。比如,她的那些男朋友。

    因為那個什麼鄭總的總公司是設在香港的,一個月最多能來廣州兩三次而已,所以宋蓮“開心”的機會是多得不得了的。她的男朋友真個是五花八門,有生意場上認識的老板、有健身教練、有研究生、也有一般的工人、甚至有膚色各異的外國人!而且每一個都不會維持很長的時間,用不了多久,她身邊又會換上一個我完全陌生的男人了。我常常是要被這些新面孔弄得回不過神來,好象是在看一部美國式的長篇愛情電視連續劇,而每一集的男主角都是不一樣的。

    “這就是生活!”宋蓮總是很瀟灑地笑著。“能開心為什麼不去做呢?”

    “那樣———”我還是搖頭。“有什麼感情可言?”

    她大笑起來。“感情?你在犯傻吧!這是什麼年代了,你居然還把性和情分不清楚。”

    “可是``````````````”

    “難道你是愛甦強的?”她反詰道。“你不是真愛他罷。”

    “我是真的很喜歡他的。”我無力地笑了笑。

    “你並不愛他吧!”她勝利地。

    我無言以對,心里浮起了阿風的影子來。一陣心酸混雜著內疚讓我幾乎就無法呼吸了,我別過頭去不敢看宋蓮了,她讓我更加想起了阿風。

    “阿風———”她的兩眼盯著酒杯,“你是跟著他來廣州的吧?”

    這是我和宋蓮重逢後她第一次提到阿風,我明知道她遲早是會問及這個問題的,可還是令我心慌意亂了。

    “是的。”我不自然地笑了笑,裝出一付無所謂的樣子來。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拋下你的,但我早就知道他會這麼做的。”

    “你怎麼知道?”

    “因為,阿風那種男人和我是同一種類型的人。”宋蓮慢條斯理地說。“他也許是真的很愛你,但他更愛他自己,沒有狀況還好,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的,他想到的永遠都是他怎麼抽身而去的問題,而不是你的感受。”

    我一呆,不能否認她話里的真實性,阿風就是這樣的男人吧。可是,我還是不能不去想念他、去愛他,我對自己的感情無能為力。

    “好啦,好啦!”她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一把拉起我。“我們在這里胡扯這些有什麼意思呢?走,和我去party上快樂、快樂啦!”

    宋蓮所說的party是指的那種非常特殊的聚會。這種聚會是和甦強平時帶我去參加的生意上的酒會是迥然不同的,地點一般都是在某個偏僻的私人家里,地方不大,卻總是擠滿了人,中途又有些人到來或離去,並且總有幾分烏煙瘴氣的氛圍。這里的人也沒有一個是上了年紀的,也似乎都不是有什麼正經工作的樣子,而且每個人看上去都有很濃的嬉皮士的味道。他們的穿著古怪而前衛,听著歇斯底里式的音樂,在一起放縱地大聲說笑,毫不顧忌地吵鬧,他們也跳舞,而且跳得很瘋狂的樣子,不停歇地甩著頭,不停歇地搖擺著,好象是上了發條似的停不下來了。

    “他們是吃了藥的。”宋蓮見我滿臉的驚訝,就說︰“還吃了不少呢!”

    “吃藥?他們有什麼病嗎?”我問。

    宋蓮笑而不答,很詭秘的模樣。

    我又經常看見那些人老是神情迷離的抽著一種聞上去怪怪的香煙或者交換著一包包白色的粉末,然後心領神會的一笑就迫不及待地消失了。

    “他們在做什麼?”

    “那是海洛因。”宋蓮悄聲解釋。“那煙里也有。”

    我倒抽一口冷氣,嚇得幾欲拔腿就跑了。我在“它呇X”的時候就曾看見有些小姐和客人在吸這個東西,那玩意兒的可怕之處是早有所聞的了,所以我不沒有踫過的。

    “瞧你嚇成那樣。”宋蓮不屑地,“這和喝酒並沒什麼兩樣,只不過更刺激、更舒服!就像是忘憂草和消魂水似的。”

    我還是感到膽戰心驚。

    “你別總以為這是什麼毒品不毒品的,這不過就是一種藥物罷了。”她邊說邊點燃了一支特殊的“煙”。“在外國這是很普通的事情。”

    “你不想試試?”她又問我。

    我急忙搖頭,但看到她及那些人一臉的陶醉狀不禁生出了一點好奇心來。

    “你們———”我問,“為什麼要踫這個東西?”

    “因為,心里總是空蕩蕩的,似乎什麼地抓不住,我只想麻醉自己,什麼也不去面對的好!”宋蓮的臉色有些灰暗了。“生活,愛情都是一場幻影啊!”

    “怎麼會?”我難以置信,“你的生活不是很風光嗎?”

    “風光?”她笑得淒涼。“我不過是那些臭男人的玩物而已,他們哪一個真的是愛我了,他們愛的只是我的身體!”

    望著煙霧中這張有些哀婉的面孔,企求安慰的眼楮,我心里充滿了同情與悲憫,我仿佛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突然之間,我發現原來宋蓮風流的外表下面隱藏著的一樣是顆受傷滴血的女人心!

    而其他的那些人情況與宋蓮的很相似。他們也都是一些悲情故事的主人公,他們的內心都是那樣的敏感又脆弱的,他們大多數是搞藝術的年輕人,有幾個還是從國外回來的。世事的無常、人生經歷的復雜及情感世界的落寞令這些人感到一種強烈的幻滅,他們就選擇了躲在幻覺中去尋求某種完美。這樣的心情于我而言是並不陌生的,我不是也苦苦地掙扎在情感的苦海之中嗎?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油然而生了。而且,他們在不吃“藥”的時候是挺讓人喜歡的,他們幾乎地有很高的學歷,涉獵的東西很多,真的是見多識廣,又很健談,很幽默。接觸了幾次之後,他們就漸漸改變了我對“癮君子”的印象,也開始覺得吸毒並不是像傳言那樣可怕了,那不過是別人的私生活罷了,只要我自己不去吸食就行了,偶爾來這種聚會和這些人來往一下似乎也不算什麼的。

    所以當甦強問我︰“你和瑪麗蓮還在來往嗎?”

    “偶爾。”我含糊其辭地。

    “那就好。”

    他沒有再多問,我也不再多說了。

    我知道宋蓮確實有些鋒芒畢露或放蕩什麼的,但她的本性並不惡劣,也不過是一個在滾滾紅塵里努力求著生存的女人罷了。再加之,甦強對我雖然很好,可他還有事業要忙、另外一個家庭要顧及的,我不免有很多時候是寂寞的,心里也是有著一種無從索解的苦悶,我也需要一個朋友,我也需要有同性來作作伴、談談天什麼的。

    而且,最為重要的一點是︰宋蓮,在某種意義上她是我過去歲月的一個見證,是一個和我有著一段共同回憶的人。與她在一起,我的心理上是能得到某種奇怪的安慰。

    由于這幾天有點忙,新書可能要推遲幾天入站,請大家耐心等待並理解!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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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8 21:58:42
第五十三章 一九九九年(4)


     

    冬季的來臨對廣州這座典型的南方城市並沒有任何的影響。

    周末的好天氣令人們無法在室內呆得住,尤其是在晚上,散步的人比比皆是,在夜風地輕拂下,在霓虹燈的閃爍中,人們三三兩兩地一面談笑著,一面懶洋洋地溜達著,都顯得那樣的愜意而滿足。

    我和甦強就是這其中的一員。

    我們在家里一片溫情脈脈氣氛中吃完晚餐,就相攜沿著馬路隨意地漫步。甦強的話不多,但他對我每說一句或听我說一句什麼都會低下頭來看我一下,同時緊緊地握住我的手,時不時地,他就會帶著一些安慰的意味捏一捏。走在他的身邊,感受著他手心的溫暖,我心里溢滿了一種接近是幸福的感覺。

    的確,我現在是接近于幸福了。我對甦強雖然是沒有那種愛情,但他那種像是父兄般的關愛不得不讓我心生愛意了———那是類似于親情的愛。在那種家庭般的氣氛中生活著,在甦強寵愛式的呵護下,我的外表還是那麼的淡然,但琲漱漱葖o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起著一些變化了,我害怕失去這個男人的照顧、歡心,我已經開始依賴他了,甚至我有時也會忘卻了阿風的面容。我覺得自己即便是今後十年、幾十年都做甦強的情婦也是件不錯的事情了。我這樣想的時候,竟然忘記了人世間的那些冷酷,也忘記了世事是變幻無常的,我只感到了一種安寧和心滿意足。

    如果不是甦強的手機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這個周末可以說是相當完美的了。

    “哦,是你呀!”甦強口氣有一點別扭。“有什麼事?”

    電話那邊的人一直在說著什麼,甦強只是听著,並不答話,臉色有些不耐煩起來。

    我突然意識到那是誰了,是他的妻子———楊麗。

    果然,甦強走到一邊,壓低了聲音在說︰“我說楊麗,你有完沒完了!給你說了,我現在有事!”

    說罷,他一下子就合上了手機,擔心地瞟了我一眼。

    “你還是回去吧!”我輕聲勸道。“今天是周末呀。”

    甦強沒有說話,目光中有著為難。

    “回去啦!”我推了推他。“你應該陪陪她的。”

    “曉荼`````````”

    我聳聳肩,“你別老纏著我了,我想一個人清靜清靜。”

    我嘴上說得輕松,其實心里不免還是有幾分悲哀的。我總是要和別的女人分享一個男人,這纗D就是我的命運嗎?但是,我此時更多的還是內疚———對楊麗的內疚。

    “你就快回去吧!”我催促著。“別讓人等急了,她肯定是有什麼事情找你的。”

    “可是,你``````````”甦強仍然猶豫。

    “我再走走就回家去。”

    “那———”甦強叮嚀道︰“你早些休息,明天我再來陪你。”

    我點點頭,又推了推他。他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

    目送著甦強坐的車消失在車流中,我突然覺得有幾分瑟縮,不禁裹緊了外套,這才繼續向前走去。我滿無目的地穿過了一條街道又一條街道,從那些雙雙對對的人們身邊掠過,先前那種散步的樂趣已經蕩然無存了,就連那絢麗的燈光也黯然失色起來。我想回去,可一看表才八點多一點,這樣早回去一個人對著你屋子的冷清不免又要胡思亂想,反而徒增困擾,還不如再在外面多磨蹭些時候的好。嘆了一口氣,我又挪動了腳步。

    走到一個拐角處,一個五、六歲模樣的小女孩沿著人行道跑了過來。似乎後面有什麼人正在追著她,她一邊跑著,一邊不住的回頭看,冷不防一下子就撞到了我身上,她“哎喲”一聲就跌倒在地上。

    “你沒有摔著吧?”我忙拉起她。

    她撇了撇嘴,淚水已經在眼框里打著轉了,卻又使勁兒地忍著不哭出來。那樣子真是讓人不禁又憐又愛的,我輕輕替她拍著灰塵,夸贊著︰“真是一個勇敢的小姑娘啊!”

    我的話讓她高興起來。“謝謝阿姨。”她細聲細氣地說。

    “小貝!”一個大約三十來歲的女人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看來是她的母親。“叫你不要亂跑,你就是不听!”

    小女孩並不怕她的樣子,笑著做了一個鬼臉。惹得那女人也不禁笑了,“真拿你沒辦法!”

    “她很可愛。”我忍不住插話。“在上幼兒園嗎?”

    那女人應了一聲,用眼楮有些戒備地看了看我,同時把小女孩拉到了自己的身邊。看樣子,那些拐賣兒童的故事是給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的。

    我笑笑,伸手摸了一下小貝的頭發。“要听媽媽的話哦!那才是個好孩子的。”

    小女孩對我點了點頭,又扭著身子向她的媽媽撒起嬌來。“我走不動啦!抱我啦!”

    她媽媽故作惱怒地斥責︰“這麼大了還要人抱,也不怕阿姨笑話?”

    她話雖是這樣說,可還是伸手抱起了女兒。小女孩的兩條臂膀立刻摟住了她媽媽的脖子,膩在她耳邊呢喃著些什麼。

    “阿姨再見!”她們走出了一段後,小女孩忽然回過頭來對我甜甜地說。

    “再見。”我失神地應著,心里一陣抽痛。

    默默地看著那母女倆走遠,直至不見了蹤影。我依然佇立在原地,呆呆地一動也不能動,那積壓已久的悲痛排山倒海似的涌上了心頭。孩子,我的孩子!窮此一生我也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了!我一想到這里,就真是肝腸寸斷了!我的雙膝開始發著軟了,我覺得自己站不住,只要稍稍一踫,我就會癱倒在地的。幸而,並沒有人來踫撞我,我還勉強支持得住。拼命地,我想把那悲痛強壓了下去,不能再去想了,有什麼用處呢?我已經注定了是被剝奪了做母親的權利啊!但是,我越是想不去想起,那些念頭就越是在心底翻騰著,我的頭開始劇烈地痛起來了。

    不行!我必須得找點什麼事情來做,來分散一下我的心情。否則,我會受不了的!

    第一個想法就是去找甦強,在他的懷抱里尋求一些安慰。可是,我知道這個時候不行。他不是正在楊麗身邊嗎?我怎麼能叫他為難呢?

    我顫抖著手拿出手機撥通了宋蓮的電話。

    “喂,宋蓮嗎?你能不能出來陪我一會兒。”

    “哈!宋蓮?誰是宋蓮?”聲音的確是宋蓮的,但非常的含混不清。

    “宋蓮,你怎麼了?”我問︰“不舒服嗎?”

    “宋蓮早死啦!”宋蓮尖聲笑道︰“不舒服?我現在舒服得很呢!舒服得不得了啊!”

    接著,她又嘰嘰咕咕地在說些什麼,又在唱著些什麼,弄得電話里劈劈啪啪的,刺耳極了。略一凝思,我明白了過來,她一定是吃了不少的“藥”。她這種神智不清的狀態,是連人都認不清楚的,更別說來陪我了。

    我只好掛斷了宋蓮的電話,準備給阿芸打了一個電話去。想了想,我又放棄了這個念頭,現在正是“野百合”開工的時間,我找到她,她也不會過來的。

    我茫然地站在喧嘩的街頭,在人來人往中份外的孤獨,份外的可憐。

    狠狠地一甩頭,我決定隨便找個什麼地方去一醉方休。只要是有酒,只要是人多,這就足夠了。管他是地獄還是天堂呢!

    我恍恍惚惚地上了一輛出租車。

    “小姐,你去哪里?”司機問我。

    “隨便。”

    那個年輕的司機笑了。“隨便是什麼地方啊?”

    我無言以對,我發現自己竟然是無處可去。

    “去哪里?”司機再問,並好奇地打量起我來了。“想好了嗎?我不能老停在這里呀。”

    “去酒吧。”我苦笑了一下,“隨便哪一家都行。”我又補上了一句︰“要人多的。”

    他搖了搖頭,嘟囔了兩句什麼就開動了車子。不一會兒,他就把我載到了一條很繁華的街上,停在了一家不是很大但很是熱鬧的酒吧門口。

    “滿意嗎?”他問。

    我頭痛得厲害,不想回答他的問題,扔下五十元錢就下了車。

    跌跌撞撞地,我就進了這家連名字地沒有看清楚的酒吧。不等坐穩,我就連要了兩杯烈性酒灌了下去,心里方才感到好受了一點點。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我開始環顧四周起來。

    這家酒吧和其他的那些酒吧的裝修得差不多,沒有太大的區別,唯一的不同就是在那些小圓桌的中間還空出了一小塊像是舞台模樣的地方來,似乎還有人表演什麼。客人亦是以年輕人為主,但看上去都是一些瀟灑不羈的“新新人類”,所放的也不是舒緩的、有情調的音樂,而是那種比較時髦的流行歌曲,所以比之那種專供白領階層消遣的場所要喧鬧幾分,隨意幾分。但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地方給我一種熟悉的感覺,好象是什麼時候來過似的。

    我坐在吧台前的高腳凳上,沒有人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一個人。可能是因為我的穿著與這里的人隨意的風格太不合拍,坐了許久,也並沒有誰前來搭話,我獨自有一杯沒一杯地喝著酒,很有一點鶴立雞群的味道。

    但是,我必須得找個人說些什麼,不然我又會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來了。

    “你們這里叫什麼名字?”我問那個調酒的小伙子。

    “你不知道?”他訝異地把我看了看。“你是第一次來吧?”

    我不置可否。

    “我們這里已經開了有一年了。”他的口氣像是在做廣告。“名字很酷哦,叫作野狼。”

    “什麼?”我驚了一跳,覺得自己肯定是快喝醉了,耳朵開始出毛病了。

    “叫‘野狼’啦!”

    “野``````````野```````````狼`````````````”我的舌頭打起結來了。

    “很好听吧!”

    我的腦海中一片混亂,“野狼”這個名字像一記粗硬的拳頭打得我不知所措了。

    “是我們老板取的,很有些味道呢!”

    我的雙手死死地握著酒杯,那薄薄的玻璃似乎馬上就要碎裂開來,我也無暇去顧及了。天啊!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怎麼這個地方竟然也叫作“野狼”呢?是巧合,一定是巧合!

    我的牙齒都在打著戰了,但還是問︰“你們````````你們```````````老板叫``````````”

    “噓!”他豎起食指,“他要唱歌了。”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于是,我看見了一個三十幾歲的男人。他站在那塊空出來的地方,正抱著一把吉他,低垂著頭一邊撥弄著琴弦一邊在唱著一首《一起走過的日子》。我雖然無法看清楚他的臉,但那長長的頭發、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和那身有些發白的牛仔服,已經明確得不能再明確地告訴了我一個答案———阿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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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8 22:02:03
第五十四章 一九九九年(5)


     

    我渾身顫抖著,幾乎就透不過氣來了,我想立刻逃跑,但我的力氣不知道地到哪里去了,整個人完全是處于癱軟的狀態。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我這才把頭轉開來,伏在吧台上直喘著氣。

    “小姐,你怎麼了?”調酒的小伙子嚇住了。

    我連搖頭的勁都沒有了,心里只有無盡的痛楚。

    我一直將頭伏在臂彎里,沒有勇氣再抬起來一下。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在一瞬間消逝了,我听不見任何聲音,也不想看任何人,只希望自己不被阿風發現,等到力氣恢復就逃開這一切。

    “小王,給我一杯啤酒。”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

    是阿風!是他!我知道自己的耳朵沒有出現錯覺。這世界上沒有哪一個人的聲音會和阿風是一樣的,也沒有哪一個人的聲音能夠如此叫我心慌意亂的!而此時,他的整個人就在我的身邊,我已經感覺到了他那強烈的氣息了。我的心跳得像是在搧蛫炕A開始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了,居然抖得衣裙都發出了“莎莎”的聲響了。

    “她怎麼了?”我听見阿風在問,“發病了嗎?”

    “不清楚。”那個小王回答。接著,他又問我︰“小姐,你需要去醫院嗎?”

    我很想回答他,但就是無法說得出一個字來。

    “可能真的是病得不輕。”阿風又在說︰“還是叫輛車送醫院吧。”

    我感到有一支有力的手伸向了自己,在試圖扶起我,不用說這是阿風。經這曾經千百次擁抱、撫摸過我的手再一次搭上了我的肩頭,我全身就猶如觸電一般,不由自主地驚跳了起來。這樣一來,我就是躲無可躲了,完全暴露在阿風的面前了。

    阿風的目光立刻定住了,明顯的、大聲的他倒抽了一口氣,這突如其來的相遇使他驚呆若木雞了。

    在這漫長的對視中,時間似乎已經凝滯了下來。我看著這個男人,強忍著心底的波濤洶涌,任憑那記憶的閥門被打開︰第一次街頭的相遇、小木屋的纏綿、無情的拋棄、工廠里的辛勞、孩子的失去、“野百合”的屈辱生活``````````````漸漸地,心頭的愛意被強烈的怨恨驅趕開了。是的,我依然愛著他,但他所給予我的又是些什麼呢?我之所以有今天,不正是拜這個男人所賜嗎?我怎麼能夠當那些事情不曾發生過呢?我又怎麼可以讓他發現自己還在愛著他,而令他去得意呢?絕對不能這樣!

    于是,我暗暗咬緊了牙關,先開口了。

    “嗨!沒想到你成了大老板啦!”

    冷淡的語氣讓我滿意,也感到了某種氣勢上的尊嚴。

    他沒有說話,嘴唇和臉頰都在發著白———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真是很巧嘛。”我的口氣很隨意的樣子。

    好半天,阿風這才像回過神來,自語般地說︰“你原來還在廣州,在廣州`````````”

    “廣州很好啊,我舍不得走了。”我夸張地笑了笑。“你說是不是?”

    他不接我的話,只是緊緊地盯著我看。

    他的眼中有愛、有憐、有悔恨、也有內疚`````````我感到自己要融化掉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移開了目光,故意向四處看著。

    “生意不錯呀。”我極力裝出一付輕松狀。

    “曉荼,你過得好不好?”他低聲地問。“好嗎?”

    “你看呢?”我反問。

    他上下打量著我,我勇敢地微笑著。我知道,我現在的樣子是相當的體面,他無論如何也是看不出來我傷痕累累的內心的,我也不能夠讓他看出什麼來。

    “你更漂亮了。”他似贊似嘆的。“生活得很好吧?”

    自尊心迫使我笑得燦爛而又滿足。“當然很好啦!你看起來也不錯呀!”

    “我```````過得```````不好,很不好。”

    “你———”我頓了一下,才問︰“出唱片了嗎?”

    他的臉色陰郁了下來,搖了搖頭。“沒有,只有一些單曲。”

    接著他就說了幾首歌名,我竭力想了想也沒什麼印象,但還是裝出一付听說過的樣子來點了點頭。這似乎讓他好受了一些,他的興致高了一點,又有些刻意地提起了幾首前一陣子很有點影響力的流行歌曲來了。

    “你知道嗎?那是我的作品呢!”他的口吻有炫耀的味道。

    “哦。”我漫聲應道。依稀記得那些歌曲的署名並不是“阿風”啊,心里有一點疑惑了。

    “署的名是別人的。”他看出了我的意思。“實際上作者是我。”

    我明白了過來,這麼說,阿風就是那種所謂的槍手了。他怎麼會成為這樣的情形呢?那個意氣風發的、一心要當巨星的阿風到哪里去了?我看著他那明顯有些蒼桑了的面容,心里一酸,往日的柔情又復甦了,幾乎就忍不住要說點什麼安慰的話了。

    還沒有等我來得及說話,他就開口了。“你還記得猴子嗎?他的孩子都已經三歲啦!”

    孩子!這真是一個最不合適的話題!我的心又被恨意佔據了。

    “他還在問我什麼時候要個小孩呢!”他故作好笑的聳了聳肩,“真是i笑!我連婚都沒有結,哪來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5-18 22:05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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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8 22:10:07
第五十五章 一九九九年(6)


     

    機開始下降了。

    我張開了一直微閉著的眼楮把目光投向了窗外,南京城以一種微縮的形象出現在我的視線里了。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是如此真切、如此清晰地看到這片景象,心里的那復雜的情緒絕不是用語言可以形容得出來的,唯有淚水,一滴又一滴地灑落在衣襟上。

    我就要回家了!我已經回家了!這個時刻的我終于能夠體會到奧德賽為什麼會不顧神的詛咒和十年的飄泊而非要回家的心情了,家,在每一個人的心底都是一種任何東西也無法替代的港灣。

    自從七年前那個令人心碎的夜晚迫使我出走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回過南京,就再也不敢奢望能回到這個地方。但在我的心里,這兒的山山水水、點點滴滴無一不深深烙刻著,多少回在魂夢里重游過,多少次又在父親的目光中醒來````````````尤其是在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里,對故鄉的回憶就加倍的迫切和酸楚起來。我不止千百次地想過要回來,可那只是一種沒有希望的希望而已。我,還可以回去嗎H我,還能夠回去嗎?我只能在這濃重的鄉愁中獨自黯然神傷了。

    而那次和阿風意外的重逢,更給我已經逐漸平靜的生活帶來了出乎意料的、巨大的沖擊。而且,這種情感上的困擾正在演變成為一種痛苦———隱秘的痛苦。

    我既然知道了阿風的消息,知道了他和我在同一個城市,知道我們正呼吸著同一片太空下的空氣````````我就無法抑制得了與他見面的欲望了,我總想著那個叫“野狼”的酒吧,總是想到那里去,哪怕是偷偷地看上阿風一眼也是好的啊!但我明白這樣做是不可以的,如此一來我把甦強有置于何處了呢?當他是什麼人呢?如果我還是個“零售”的小姐,我是不會有什麼顧慮的,但我現在是被甦強包養著的女人,而且他待我是那麼的好,我就絕對不能做出對不起他的事情來的,那樣我就太沒有良心了。可是,我又拿自己的感情毫無辦法,我怎麼做也控制不了要去想念阿風,甚至在街上走著走著,腳步就要向那個男人所在的方向邁去了。這一來,弄得我都不敢外出了,只好一天又一天地把自己關在房間里苦苦掙扎著,整個人完全置身于無休止的思念、內疚和抑制之中難以自拔。

    這種強烈的情感折磨只能是我默默地去承受著,我無法向甦強宣泄什麼?我又怎麼對他訴說呢?就是宋蓮,我也不便多說什麼的,只是實在忍不住了才提了一下再見到阿風的事。

    “這有什麼好煩惱的?”宋蓮輕松地,“你如果對阿風還有興趣的話,就繼續來往好啦!”

    “這———”

    宋蓮笑了。“大不了甦強一三五,阿風二四六嘛。”

    “你還要講什麼三從四德嗎?”她接著不屑地搖了搖頭。“甦強自己不也是在老婆和你之間跳來跳去的?你又客氣個什麼了?”

    “那,不一樣的。”我也搖頭。

    “有什麼不一樣了?你倒很有職業道德啊!”宋蓮譏諷地。“你就不能瀟灑一回?”

    我知道自己是不會那樣瀟灑得了的,而且,在心理上我也辦不到。對阿風的愛雖然依然存在,或許比以前還更加的濃烈,但是對他那曾經的傷害,我是無法忘卻得了的,尤其是孩子。

    沒有人能幫得了我,除了,那一支支讓人沉醉的“香煙”。

    那一夜又一夜的失眠正在我的臉上留下明顯的痕跡,安眠藥早已經失去了該有的效應,我唯有求助于那些特殊的香煙了。從最初的每隔幾天一支到現在的每天一支、兩支`````````我對那種東西的需求量在悄然的增加著。漸漸地,我已經是越來越依賴它們了,不吸的話就無法安然,心里就會慌亂得像是被什麼東西在撕咬著似的,只有吸上幾口,我的心才會寧靜得下來的。這種“香煙”已經成了我生活的必備品,我發現自己離不開它們了!而且,我也並不想離開它們,那忘掉一切的感覺是多麼的美妙,多麼的奇異啊!盡管因為它們,我似乎是越來越消瘦了,越來越萎靡不振了,但是,我還是喜歡它們。

    甦強並不知道這些,對于我的日益憔悴,他最多是猜測出我是因為思念故鄉的緣故。

    那天傍晚,我剛剛吸完“煙”不久,暈乎乎地躺在床上還沒有起來,也沒有開燈。黑暗中,只有薩克斯曲《回家》在回蕩著。

    我受到了音樂的感染,心底的某根弦與那曲調產生了強烈的共鳴,又或許是因為了藥物的作用,我竟然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玄武湖的波光在閃耀、秦淮河水在蕩漾、棲霞山上的綠樹們在舞蹈````````我笑了起來,又哭了起來。

    正當我處于這樣復雜的心境中時,甦強就來了。

    他看見我如此一付古怪模樣,不禁吃了一驚。“曉荼,你這是怎麼了?”

    “哈!哈!哈!”我笑著,“白曉荼,南京的白曉荼!你到哪里去了?”

    “你喝酒了嗎?”甦強抱住了我,心疼地問︰“又不開心了?”

    “誰不開心了?”我晃悠著頭。“我開心極啦!你沒看到嗎?我正站在紫金山上哦!”

    “紫金山?”

    “是啊!”我嬉笑道︰“真的是‘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啊!”

    “曉荼!”甦強像搖著嬰兒般地搖著我,並不停地輕輕吻著我。

    在這樣的愛撫下,我的意識漸漸地模糊了,心情也平和了下來,嘟嘟囔囔了一陣之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在甦強的懷抱里沉睡了過去。

    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陽光已經灑滿了窗口,應該是中午時分了罷。我的頭還是昏沉沉的,集中不了思維,坐在床上發了好大一會兒的愣,勉強拿過床頭櫃上的鐘,已經是12點了。

    恍惚間,這才依稀記起昨晚自己的失態與甦強似乎來過的事情。但我記不清楚自己說了一些什麼話了,仿佛我說到了南京,提到了阿風嗎?我心里不禁一驚,但願我沒有說漏嘴!我倒不是怕會因此惹惱了甦強,而是害怕傷到他的心。他對我一直那麼的好,可我還````````````

    正想著,甦強就進來了。“曉荼,你醒了嗎?”

    “我```````我````````”我一面揉著兀自發痛的太陽穴,一面尋找著合適的詞。

    “你不要喝那麼多的酒了,對身體很不好的。”

    他似乎並沒有了解到什麼,這讓我松了一口氣,自在了些。

    “你才下班嗎?”我沒話找話。“忙嗎?”

    “我今天沒有去公司。”甦強說著就拿出了一張票據似的東西來。“我去辦這個去了。”

    我接過來一看,這是一張機票。並沒有細看,我就問︰“你要出差?”

    他伸出手臂攬住了我。“我不出差,這是你的機票。”

    “我的?”我驚訝了。

    他肯定地點頭。

    難道他要放逐我了?我心虛地想。同時,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懼。

    “去哪里呢?”我問。其實機票就在我的手里,但我沒有勇氣去多看一眼,這讓我自己都覺得意外了,沒想到,我是這樣害怕離開甦強。

    “你自己看吧。”他好笑地看著我。“你不識字嗎?”

    沒辦法,我只好硬著頭皮去看了。這才發現這是一張從廣州直飛南京的機票,時間就在明天。

    “南京?!”我失聲而呼了。“去南京!”

    “對啊!那不是你的老家嗎?”

    “可是`````````可是``````````”

    “需要我陪你一起去?”

    我捏著機票,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我絕沒有想到甦強會給我這樣一份禮物,這是何等的體貼啊!除了深深地感激之外,我就是深深的慶幸了,幸好我沒有做對不起這個男人的事情、幸好我沒有傷害到他什麼、幸好``````````````

    就這樣,我終于又回到了南京———久違的故鄉。

    我下了飛機,既沒有親人的迎接,也沒有熟悉的面孔。我獨自一人站在人聲鼎沸的機場大門口發著呆,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小姐。你去哪里?”一部出租車悄然停在了我的跟前。

    “去酒店吧。”我也沒有想好,先上了車再說,總不能老站著呀。

    “你是來旅游的吧?我們這里好玩的地方可多啦`````````````”

    這個出租車司機很是健談,在那兒喋喋不休地介紹起南京的風土人情來。我靜靜地听著,他所講的那些內容我早已經是熟悉之極的了,對于我是毫無新奇感可言的,但我也並不反感他的多話,光是听听這種口音,就讓我感到很舒服了。

    “你是廣州人吧?”他說完了風景,又很有把握地問。“一听就知道了。”

    我點了點頭,不想解釋什麼。但心里還是有些感觸,不過才幾年啊,我就變成了外鄉人,古人是“鄉音未改鬢毛衰”,而我連鄉音居然也是沒有了,那面目就更加全非了罷。真不知道還有人認識我是誰嗎?這一刻,我突然覺得南京開始變得陌生起來了。

    是的,南京城距我離開之時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

    幾乎每一條街道都崛起了不少的新建築,仿佛到處都在建造,而且一幢比一幢高大、氣派,那格局、那勢頭竟然和廣州有幾分相似。如果不是我處身于典型的江南軟語當中,我還真以為又到了廣州呢!這樣的現代化建設中的故鄉我是不喜歡的,這讓我找不到“過去”了,完全沒有了歸屬的感覺。

    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走著,我真的就像是一個外來旅游者似的,甚至比那更為不堪,我不僅是沒有親戚、沒有熟人、就連個導游也是沒有的。我也沒有具體的什麼計劃可言,該去哪里及該去找些什麼人,我的腦子里都還是亂糟糟的,只好是到處走走,讓自己那顆兀自慌亂的心先適應一下再說了。

    不知不覺中,我竟然走到了原來“野狼”的所在地。

    那幢大樓已經不復存在了,成為了一個街心花園。看著人們在那片留下我初戀痕跡的地方任意地走來踏去,我心中不禁是無限的酸澀,仿佛看見的就是我那段青春歲月正在遭受到踐踏一般。到後來,我居然不忍再看下去了,匆匆地,我離開了那個在我心底千百次回味無窮的地方。

    我又去了紫金山、玄武湖、棲霞山`````````舊地重游的感覺居然是糟糕之極的,那太多的各色旅游者和鱗次櫛比的攤點使得原本清雅的景致變得商業化十足,印象中的美好已經是蕩然無存了;最後,我懷著甜蜜而又酸楚的心情去了那個與阿風的第一個家———“四樓”的小木屋。它竟然還在那里!但是已經變成了主人家的鴿棚了,那些鴿子們“咕咕”地叫著,用非常警惕的眼神看著我這個陌生人,一付隨時提防著我入侵它們的家。我啞然失笑之余,淚水卻流淌了一臉。

    我的故鄉卻越來越像是一個異鄉了。這真是一個讓人沮喪的印象!

    但“過去”也不是完全了無印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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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8 22:52:40
第五十六章 一九九九年(7)


     

    我懷著踫運氣的心情去了葉佳以前工作的那個商場看了看,竟然發現它還在原來的位置立著!只不過,它在一群新式建築物的包圍中再也顯不出以往那種氣勢了,而是像個遲暮的美女似的,落魄得如昨日黃花了。但它總算是還在那兒,也還是商場,這就令我感到了幾許親切了。

    那葉佳呢?她還在這里嗎?她和二哥怎麼樣了?``````````我有太多的疑問,也有太多的關心,真希望葉佳還在,可以了卻我這麼多年的牽掛,我心底充滿了重續友情的渴望。

    這個商場的生意一看就大不如前了。貨物倒也很是齊全,但還是沒有幾個顧客肯光臨,到處都顯得空蕩蕩的,找尋個人就並不是很困難的事情了。我先去服裝專櫃看了看,沒有發現那個熟悉的身影,又連著轉了幾個櫃台,依然沒有什麼發現。我不由得覺得自己太過天真了,都這些年了葉佳怎麼可能還一成不變呢?看看我自己罷,不是早就面目全非了麼?

    可就在我準備放棄的時候,不經意地一瞥,卻不偏不岫a看到了葉佳!她正靠在日用品櫃台上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著。是她,我沒有看錯人!她還是穿著時下流行的服裝,還是化著有些濃艷的妝,還是那麼一付上班就懶洋洋的神氣````````````我激動了,這真是意外之喜!

    我走近了葉佳。“你———”

    “你需要些什麼?”她發現了我,但顯然並沒有認出我是誰來。

    “我———”我一時倒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了。

    大約銷售量是和工資掛鉤了的,葉佳非常熱情。“這兒的東西都很不錯的。”

    看來,她是真的認不出我來了。我嘆了一口氣,只好摘下了墨鏡。

    “葉佳,是我。”

    她愣了足足有兩分鐘的樣子,這才不相信地直搖頭。“白曉荼!”

    “是我啊!你不認識了嗎?”

    “白曉荼,白曉荼`````````”我似乎嚇到了她,她不住口地重復著我的名字。

    我微微有些奇怪了,就算是相遇得有點突然也不至于有這麼大的反應吧,她這是怎麼回事?

    “他們不是說你已經````````````”葉佳突然捂住了嘴,沒有再說下去了,神色依然古怪。

    “我是走了好幾年了。”我代她說了下去。“可我現在回來了。”

    她搖了搖頭,沒有說話。看了我好半天,仿佛在確定著些什麼,她才說︰“你等我一會兒。”

    然後她轉身出了櫃台,拉著一個負責人模樣的婦女嘀咕了幾句什麼後,她對我招了招手。“走吧!我們去外面。”

    我跟著她出了商場,來到了附近的一家小咖啡館坐了下來。

    這不是咖啡館最好的營業時間,除了我們以外就別無客人了。原本這里是最適合談話的地方,可當我和葉佳面對面地坐著,反而是無言以對了。

    好久,葉佳才說︰“你變了很多呢!”

    “是嗎?”我勉強地笑了一下。“你倒沒有怎麼變。”

    她好奇地打量著我。“你結婚了嗎?”

    我猶豫了一下,拿不準該不該說實話。但最終還是決定不說什麼的好,只是點了點頭。我發現,這幾年的時間已經讓我們不再是無話不談了,中間似乎有一堵牆隔在那里,雖然它看不見,但確實是存在著的。

    “你呢?”我也問。其實心里已經是有了答案的,葉佳一望即知是已婚者了。但就是不知道她的丈夫是不是二哥了。

    “結了。”她簡單地說。既沒有提何時結的婚,也沒有提“那一位”的任何情況。

    我想問,可又不知道該怎樣問得出口,只好埋頭攪著咖啡。

    一陣令人難堪的沉默彌漫著。

    “我有個四歲的兒子了。”葉佳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我愣了愣,隨即就明白了過來。她這是在告訴我,她並沒有和二哥結婚。那麼,這樣說來當年那場戰爭是江雲儀勝利了,那個孩子最終是消失了。我忍不住有幾分悵然若失了,我原本以為葉佳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多少還是會讓二哥顧全她的,誰知結果和那些冷酷的世事是一樣的。看來,人的感情是那麼的脆弱,那麼的不可靠啊!“愛情能夠戰勝一切”實在是再虛無飄渺不過的神話了。

    “你有小孩了嗎?”葉佳問。

    我強笑了一下。“還沒有。”

    她看了看我的服飾,又問︰“他———不是阿風吧?”

    “不是。”

    “哦。”她了然地。

    接下來,又是一陣沉默。

    我竭力尋找著合適的話題,可怎麼也找不到。我感覺得出來葉佳也是如此,或許她比我還要尷尬幾分,因為她一直在低著頭喝著咖啡,極力避免和我的目光有所接觸。

    這和我想象中的重逢完全是不一樣的。曾經是那麼要好的朋友怎麼竟然無話可談了呢?時間,就那樣的可怕嗎?讓人與人之間變得這樣的陌生而疏遠了。

    突然之間,我害怕起來。我和家人的見面又是怎麼一種情形呢?會是更難堪嗎?

    葉佳看了幾次表,顯得有些焦躁的樣子。

    “怎麼?”我只好主動問了。“你還有事?”

    “我還得去接孩子放學。”

    “那———”

    “那,我就先走了。”她立刻接口,同時站起了身。

    她拿出錢包準備買單,我急忙阻止。“不用了!不用了!我還要坐一會兒的。”

    她也沒有再做堅持,收起了錢包,說了一聲“再見了”就匆匆忙忙地、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呆呆地望著她的背影,這才猛然發現她並沒有問過我住在哪里,也沒有告訴過我她的地址。很明顯的,葉佳是沒有想與我再有什麼聯系的意思了。這說明了她並不關心我這幾年來的遭遇,她對我的一切都不感興趣,甚至就連普通人一般的好奇心也是不具備的,更不要談什麼友誼了。

    怎麼會是這樣呢?我想不明白。葉佳怎麼說也是我過去生活中相當重要的人啊!我之所以走到今天這一步,多多少少和她是有著關聯的,但我對她早已經就沒有一絲一毫的怨恨,只懷有一份關切的友情,興沖沖的來找尋她,想知道她現在過得好不好。沒想到換來的竟是這樣一次相逢!這是我始料未及的事情,失望也就份外的沉重了。

    難道說現代社會里人與人之間就只剩下冷漠了嗎?甚至是曾經那麼要好的朋友,也成了熟悉的陌生人。這真是可怕得讓人寒徹心扉!

    這次不如人意的相會所帶給我的影響無異于是一次挫敗了,使我接著幾天精神都是頹喪不振、心情沉重的,那原本滿懷與親人相見的希望和喜悅在一點一點地消逝著,我開始變得十分膽怯起來,我在南京城里一天又一天地閑逛著,腳步機械地走過了一段馬路又一段馬路,心里不是沒有目的地的,卻怎麼也鼓不起勇氣向那個方向走去。

    如此度過了好幾天,我終于蓄攢了足夠的勇氣,決定踏上那條回家的路了。

    當我再度踏上那條回家的林蔭馬路時,我欣喜地發現它還是那個模樣,樹木還是那些樹木,清幽幽的味道還是清幽幽的在散發著````````曾經,我在這條道路上來來回回地走過多少次啊,它就像是一個熟人或親人一般的讓我感到無比的親切。在那最後的一次時,我是懷著怎樣一種絕望、痛苦和被遺棄的心情倉皇出逃在這條路上,那一切還深印在我的心間的。可今天,我又走在這里,心中的感受依舊是強烈的,依然是有著幾分懼怕的,但更多的是期待和興奮了。我仿佛听見那每一根樹枝、每一片樹葉都在對我說著︰“歡迎回家!歡迎回家!”

    那———,人呢?會歡迎我嗎?父親看到我會說些什麼?哥哥們又會如何表情?江雲儀呢?我不停地猜度著。而我自己,到底是只偷偷地看上幾眼呢?還是直接就走進去請求什麼?又該怎樣去解釋我目前的景況呢?````````````那些具體的細節我還是沒有想清楚,但既然已經快到了,我怎麼著也是要回家的罷。我這樣想著,心跳得厲害起來,腳步也慢了下來,我幾乎失去了再往前走的勇氣。

    終于,目的地到了。我停下了腳步,滿懷著羞怯和興奮之情抬起頭來向前望過去。然而,出現在我面前的不是我意料中的庭院,卻是一棟正在修建中的商場與一片叮叮當當的嘈雜聲!

    面對著這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我目瞪口呆了。

    父親呢?哥哥呢?“母親”呢?小樓呢?花圃呢?荼蘼架呢?我急切地用目光尋找著那些熟悉的形象,可一次又一次地,我失敗了。

    我茫然四顧,一陣又一陣的失望席卷了我的心,但同時也不免有些松弛的感覺,不用立刻面對料想中的尷尬,多少還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可是,我又該如何去找尋呢?南京城是那樣的大啊!

    我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長的時間,總之已經引起了別人的注意了。

    “你是外地人嗎?”一個戴著紅袖套的老太太走了過來。

    “哦。”我應道,並很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她,擔心這會是某個認識我的人。看過之後,我放下心來,這完全是一張陌生的面孔,她不會知道我是誰的。

    “你要找的是誰?”她睜大眼楮看著我,問︰“是原來的住戶嗎?”

    我點頭,隨便說了一個過去住在這里的老鄰居的名字,並不敢提起白家來。

    “他們啊!”老太太露出一付了然的樣子。“我知道的,才搬走了兩個月呀。”

    “都搬到哪里去了呢?”

    “新建的小區唄。”

    說完,她用不著我再問就拿出紙和筆來寫下了那個地址,還附上了一張簡易的地形圖。

    “並不是很難找的。”她熱心地。

    我謝過她,又裝出很不經意的樣子問︰“這兒原來是有一家姓白的吧?”

    “你是說那個白家?”老太太神秘兮兮的。“他們家可不得了呢。”

    我心里一緊。“他們怎麼了?”

    老太太來了興趣,開始嘰嘰呱呱地說了起來。我因此而得知了︰父親已經退休了;江雲儀還在工作著;大哥身在英倫掙英鎊去了;二哥如今是在某大學里作副教授,有個三歲的女兒````````````听上去所有的人都還平安,也生活得很不錯,我的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

    “可這樣的家庭也不是十全十美的。”她帶著些幸災樂禍的味道。

    “怎麼?”我直覺會听到與我有關的故事了。

    “听說,他們家的女兒被人拐走啦!”

    “拐走了?”

    “是啊!”老太太壓低了聲音。“都好幾年了呢,他們家總是瞞著不說,可是你想啊,好端端的一個人就這麼不見了,瞞得住嗎?這事兒終究是讓人知道了的。”

    我對自己的故事無法評頭論足,只好沉默著。

    “沒想到啊!他們白家也有那種事情,虧得他們還自以為是什麼書香門第,見了我們這些人一付很了不起的樣子,還不是就那麼一回事兒。”老太太喋喋不休地感慨著,語氣中的不屑的成份明顯很多。

    我默默地听著,可以想象得出因為自己的出走,帶給白家的是怎樣一種恥辱!深深的內疚之情令我臉色發白了。

    “那———”我鼓足了勇氣問︰“他們那個女兒怎麼了?他們怎麼對人解釋的呢?”

    “說是死在外面了。”

    “死了?”我喃喃地重復。“死了?誰說的?”

    “當然是他們白家說的了。”老太太嘆著氣。“一個女孩子家家的被男人騙走了,能有什麼好結果了?死了倒也干淨,你說是不是?”

    突然,我明白葉佳為什麼看到我有那樣強烈的反應了。原來自己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死了好,死了好``````````”我喃喃道。血液開始變得冷冰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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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8 22:55:39
第五十七章 一九九九年(8)


     

    “他們家的那個老爺子倒是真的很傷心呢!”她搖著頭,卻又不肯一下子把話講完,明顯在等著我問下去。

    父親?我的心懸了起來。“他````````他`````````怎麼了?”

    “中了一次風,老命去了半條。這不是兒女造的孽嗎?”

    “中風!”我失聲驚呼了。“嚴重嗎?嚴重嗎?”

    我的過激反應顯然引起了她的某種警惕,她又看了看我。“你———和白家是什麼關系?”

    我竭力鎮定了一下。“哪有什麼關系呢?只是听我的親戚提到過的,有些好奇罷了。”

    “哦。”她釋然了。“可不是嗎?這種事情在他們那樣的人家並不多見啊!”

    我勉強點著頭。我已經被所听到的關于父親的情況狠狠地打中了,自己的“死亡”固然令我有一種被摒棄的心酸,但是父親的中風,則更加的心如刀割了。

    那個老太太還要嘮叨些什麼,但我已經沒有心情听得下去了。我的整個心都被驚愕、苦惱和內疚所籠罩著,我僵硬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怎麼做才好。

    因為我毫無反應,老太太也覺得無趣起來,又訕笑著扯了幾句什麼閑話就忙匆匆地去維持交通什麼的了,只剩下我獨自一人站在那里發呆。

    以我的本意是馬上就要去看看父親的,可是我實在是勇氣殆盡了。父親的病,不用多作猜測也能知道是因我而起的,他還不過才六十多一點啊,本來是不應該得這樣的病的,都是我!都是我!這都是我害的!叫我還有什麼顏面去面對他啊?我真不敢去了。

    在心里苦苦地掙扎了許久,我只有決定先回酒店再做決斷了。

    一回到房間,我就把自己投擲到床上,用被單蒙住了全身,任憑淚水在臉上縱橫。可心中的痛苦還是有增無減,強烈的愧疚令我不得絲毫的安寧。我真後悔沒有讓甦強一起來,有他在的話,至少我還會得到幾分安慰,盡管,他並不是了解那些情況,但只要靠在他的肩膀上我也會感到好受一些的了。可是現在`````````啊!我還有那些“香煙”能幫助我擺脫這痛苦織成的羅網呀!我一想到這一點就從床上跳了起來,抖抖索索地,我拿出臨走時向宋蓮要的一包“香煙”來,急忙點燃,迫不及待地深深吸了起來。

    一支不夠,就又來一支``````````終于,我開始感受到了它們的作用︰我的頭越來越輕```````眼前只有絢麗的色彩`````````心里再也沒有了苦痛``````````我沉入了一個美妙的夢境里。

    一切煩心的事情、悲傷的事情,明天再說吧!我現在是安寧了`````````

    第二天,我沒有去那個小區;第三天,我還是沒有去;第四天,我依然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我越是拖延下去就越是提不起去的勇氣來。仿佛這樣子延長著就可以減輕我許多負罪感,我只要不去立刻面對什麼就可以當作什麼地還沒有發生似的了。我就在這種懼怕和自欺欺人的心態里靠著那些“香煙”的作用生活了好幾天,不肯邁出酒店,甚至是房間一步。

    直到甦強來了電話。

    “曉荼,你辦完事情了嗎?”他的聲音有些疑慮。

    “還沒有。”

    “你———”他遲疑了一下。“不會不回來了吧?”

    只這一句話,就讓我感受到了某種被需要的安慰。在這世上,還有那麼一個人在想著我,在在乎著我啊!良久,我都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了。

    “你是不是真的就想住在那里了?”甦強又問。“如果你真想那樣,就````````”

    “不,不!”我忙說︰“我再過幾天就回去了。”

    明顯地,甦強在電話那邊松了一口氣。

    感動之余,我也明白自己勢必是要有所行動的了,總不能老是這樣拖下去的。思前想後了一番,最後我就決定只去不露痕跡的探望一下父親,我是不能讓他們知道我這個“死人”又重新出現的,否則這無疑對父親又是一重打擊。

    我特地選擇了星期天去那個小區,這樣我在人來人往中也不至于太引人注目,而且,以中國人的習慣來說我亦極有可能看到二哥一家。我希望如此,如果能一次就見到所有的家人那是最好不過的了,因為,我真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夠再踏上這片土地了!相見恐怕真的是無期了!

    天色有些陰郁,正如我的心情。一路上,期翼和恐懼交混在心頭讓我的全身都一直在顫抖個不停,像是正在患著某種疾病一般了。

    到了那個小區的大門口,我拿出準備好了的一副大墨鏡戴上,選中了一個看上去面目慈和、見多識廣的老太太,我就走上前去向她打听白家住在哪一幢樓里。

    “白家?哪一戶白家呢?”她起初有一點疑惑。

    等我把大致的情況說明以後,她立刻就恍然了。“你是說他們家呀,就住在第五棟的一樓里,拐個彎就到了,很好找的。”

    “一樓?”

    “是啊!他們家白老師是中過風的,行動不怎麼方便,就只好住一樓了。”

    她的解釋更加證實了我沒有問錯地方,也讓我更加心酸了。唉!父親```````````

    “要不要我帶你去?”她又熱心地問。

    “哦,謝謝您了!”我急忙婉言拒絕了。“我自己能找到的,就不麻煩您了。”

    正如老太太所言的那樣,白家的確很容易找到。可我卻不容易看得到白家的人,因為我終歸不能堂而皇之地去敲門進入吧。我只能等待,等待著他們自己出來給我一個見面的機會了。

    我張望著,看到正對著我的那個陽台上擺放著許多的花卉,有文竹、月季、蘭花、茉莉````````我心里不禁一動,直覺告訴我︰那就是白家!

    我定定地盯著那個陽台,似乎已經嗅到了那股“家”的味道,看著,看著,我一陣沖動就幾乎按耐不住要去敲門了。

    正在這個時候,那陽台的門忽然就自己開了,從屋里走出了一個人來。

    那是一個顯得很蒼老的男人,大概有七十來歲的樣子,他一直低著頭在擺弄著一盆蘭花,我看不清楚他的臉,但那身寬大的休閑服穿在他瘦削的身體上像是掛在一個稻草人身上似的,空蕩蕩、輕飄飄的,這樣的身材是我不熟識的。這會是誰呢?我粗略一看覺得很是陌生。看來,我是認錯了地方,這並不是白家,白家是沒有這麼一個人的。

    當我正要轉過頭去繼續張望時,那個老人抬起了頭來,在亮光中,他的五官暴露無遺了。那眼楮、那眉毛、那嘴角``````````這樣一來,我認出他是誰了。天啊!他竟然就是父親!我緊緊地咬住嘴唇才不至于失聲尖叫出來,我那曾經多麼溫文儒雅、風度翩翩的父親,怎麼竟成了這般形容枯槁的模樣了呢?

    是我!是我!這都是因為我!

    我看著他的肩膀那樣萎靡不振地低垂著,臉色是那樣的蒼白,渾身上下都有著那樣一股昏昏然的神氣,我竟然再也找不到往日那些氣質來了。這一切,都像是一把刀在狠狠地割著我的心!淚水瘋狂地涌了出來,在墨鏡後面恣意流淌著,但依然不能減少我心中的一絲傷痛之情,反而更加是痛徹心肺、痛入骨髓了。

    父親彎下腰來,很吃力地拿起花灑壺準備澆花,大約是壺里的水太多了的緣故,他一時間沒有拿得起來,連帶著身子也往下沉了沉,同時叫出了聲來︰“哎喲!哎喲!”

    我忍不住向他走過去了幾步,但還是竭力停住了腳步。我這樣突然的走過去,是會嚇壞他的。

    他做了一次努力想要改變姿勢,可還是無法直起腰來。接著,他又動了幾下,終于用手扶著腰站直了,但臉色已經變得更加蒼白了,明顯的,他正在經受著一種什麼疼痛,他靠在陽台的欄圍上,還是不敢輕易動彈一下的樣子。

    我離父親最多就只有十米遠的模樣,可我只能無能為力地看著這一切,滿懷著劇烈的內疚和痛苦,我渾身顫抖個不停,卻不敢發出任何聲響,我,只能看著、看著、看著````````以及,任憑自己的心在滴著血!

    “爸爸!爸爸呵!”我無聲地喊著。“爸爸!”

    父親是听不見我的呼喚,他繼續在忍受著他自己的苦惱。“雲儀,雲儀!”他在喊。

    不一會兒,陽台的門再一次開了,江雲儀從里面走了出來。

    我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走開了幾步,有些畏縮的看著她。她依然是那樣一付莊重、嚴肅的氣派,那額頭及眉眼還保留著她心靈上嚴厲苛刻的痕跡。她除了隨著歲月而老去了幾分以外,就沒有其他太多的變化了,我感到自己還是和以前一樣的懼怕著她,就更別說上前去打招呼了。

    “你自己都這付模樣了,還管什麼花花草草的!”江雲儀的聲音仍舊帶著叱責人的味道。“這不是給人添亂子嗎?”

    父親含含糊糊地說了幾句什麼,就依靠著她的肩膀顫巍巍地進了屋子里。

    我定定地看著那空了的陽台,只覺著一種慘痛混雜著後悔在心中猛烈地翻騰著。

    父親那遭到摧殘的身體讓我悲痛得幾乎再也不能自持了,但是,我心里的悔恨更是勝過這種情緒千倍、萬倍!到今天為止,我雖然經歷了那麼多的變故,卻始終沒有真正後悔過自己愛上了阿風,可就在看到父親的那一刻,我這才明白這是一場什麼樣的愛情啊?!它是那樣的殘忍!它的本質根本就是如此的,我那青春的錯愛不僅是讓自己傷痕累累,同時還給那些愛我的親人又帶來了些怎麼樣巨大的災難啊!阿風!阿風!我真恨你!然而,我更憎恨自己!!

    我咬著已經滲血的嘴唇踉踉蹌蹌地轉身向小區大門跑去,再呆下去,我必定是要瘋狂了。

    剛出了小區的大門不遠,我迎面就遇上了三個人︰一對三十來歲的夫妻和一個三歲的小女孩。

    盡管天色很暗,盡管我戴著墨鏡,盡管過去了好幾年,我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了那個做父親的是誰,他不是別人,正是———二哥︰白文峰。

    我站住了,細細地看著我眼前的這個男人。他並沒有什麼變化,要說有,就是他再沒了屬于年輕的活潑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穩和嚴謹的氣度了。他是我的二哥,但又不是我那個曾經的二哥了。這,又是一個熟悉的陌生人!他的妻子不是很高,漂亮的程度遠不及葉佳,但一看就是那種知識女性,頗具幾分江雲儀的氣質,想來是她親自挑選出來的兒媳婦吧。而那小女孩,在眉目間竟然有些與我相似,她那麼蹦蹦跳跳地從我旁邊跑過,可愛得讓我都快忍不住要伸出手去抱抱她了。

    在二哥和我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我幾乎就停止了呼吸。我心里既害怕他認出我是誰來,但又有一些希望他能夠知道我是誰,矛盾中,我一動也不能動地站在那里,听憑著上天的裁決。可是,二哥只是略微有些奇怪地瞟了我一眼,純粹是那種一般人對陌生人的好奇的目光,毫無任何特別之處。

    我松了一口氣,又失望地嘆了一口氣。二哥,曾經和我那樣親密的手足,居然在這麼近的距離里也沒有認出他唯一的妹妹來!

    只幾分鐘而已,他們一家三口就從我的身邊掠過了。他們誰也不曾想到,站在他們面前的這個白衣女人會和自己有著什麼樣的關系的。我,對于他們而言就連個過客都算不上,更別說提起了。

    我硬僵僵地看著他們走遠,直至消失不見了。我站著,突然感到有幾分冷了,就向四下里無意識地看了看,這才發現不知道何時開始飄起雨來了,空中充滿了又濕又冷的風和雨絲,撲打在我的臉上不禁令我打了個哆嗦。可我並沒有挪開腳步,我還是站在那里,只影單形地站在那里悲痛著,悲痛著親情難以挽回的損失。

    這些年來,我雖然是情境變化無常,命運多舛,但我那一絲回家的希望始終是在心頭縈繞著,未曾斷絕過,總是想著能夠回來。今天,我終于是回來過了,可又能怎樣呢?只能證明一個問題,確定一個答案,那就是———我再也回不來了!

    的的確確,我是再也回不來了。古人說“物是人非事事休”,而故鄉于我而言卻是“物非人非事事休”的地步了,那些有生命的和無生命的都已經面目全非,我再也找尋不到家的痕跡了。那———哪里又是我的家呢?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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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二零零年(1)


     

    我已經給甦強打了無數個電話了。

    我再一次伸手拿起電話撥了甦強的手機號碼,听到仍然是那個機械化的聲音,得到的仍然是同一個答復︰“對不起,該手機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

    我氣急敗壞地把電話扔了出去,隨即仰面倒在床上一動也不想動了,但渾身卻無法控制地發著抖,心里像是有千百只小蟲子在那里爬著、啃噬著、撕咬著````````啊!我實在是無法忍受得住這樣的痛苦了,我從床上一下子跳了起來,開始在房間里不停地兜起***來了。但這樣做毫無作用,我依舊難受得要命,甚至連每一根骨頭都快要斷掉似的。這種痛楚是無法消除得了的,除非誰馬上給我一包海洛因,哪怕就一克也好!

    是的,我現在最需要的東西就是海洛因。對于我來說,它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千百倍!沒有它,我無疑是生活在地獄之中!

    開始吸食海洛因是在從南京回來之後的事情,那次糟糕的故鄉之行令我沮喪到了頂點,親情的徹底喪失和巨大的內疚感讓我的情緒以最快的速度頹喪和消沉了下去,我心中那種難以言喻的痛苦是無論如何也排解不開的,即便是甦強溫情的關懷也無濟于事,況且他又不能整天陪伴在我的身邊。而我呢,只要一閉上眼楮,父親那衰弱的樣子就會出現在我的眼前,怎麼也揮之不去了!我在這種折磨里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樣去打發那些漫長的白晝和黑夜?我就只有又求助于那些“香煙”,可是,隨著我的耐“藥”量越來越大,它們開始變得軟弱無力起來了,漸漸地就沒有辦法麻醉得了我了。這個時候,宋蓮向我推薦了可卡因和海洛因,自此,我就與那些白色的粉沫們結下了不解之緣。

    說來也是有些奇怪,宋蓮說一般人在第一次踫這些白色小粉粒的時候感覺是很難受的,還會有一些嘔吐、頭痛之類的反應,可我卻沒有這樣癥狀,第一次吸食的時候就就立刻讓我感受到了那種美妙的滋味!那真的是一種美妙之極的感覺啊!縱然有千種愁悶,萬般憂慮,都被它們一掃而光了,眼前看到的只是那些我願意看到的美麗景致︰盛開的荼蘼花、父親愛憐橫溢的目光、和阿風漫步在星空下`````````我感到自己快樂極了、興奮極了!甚至是幸福極了!于是,我就越來越喜愛、越來越依賴這些神奇的白色小精靈了!逐漸演變成了每天必吸食它們的情形,靠著它們的幫助,我似乎已經逃避了一切的苦難。

    但是,這也只不過是似乎而已。另外一種全新的困擾出現了,而且很快就發展成為了一種令我焦頭爛額的情形。

    首先是經濟方面的問題。海洛因的價錢昂貴得嚇人,僅僅是那麼一點,還不夠吸一小口的份量就要兩三百元!像我這樣的吸食量,只是幾天就得用去上千塊錢,甦強給我的那些生活費用竟然只夠我半個來月的花消,我不得不頻繁地向他要錢了,當然,這是要編造很多形形色色的借口的。我再喜歡海洛因,在理智上我還是清楚地知道它是不折不扣的毒品,吸食它們實在是不應該的事情,我又怎麼敢對甦強說實話呢?我只能撒謊再撒謊了。好在甦強也沒有疑心到什麼,對我依然是慷慨大方的,只要我伸手,他就不會多問什麼滿足了我的要求。這個問題基本上是得以解決了,但我內心對甦強的抱歉就日益加深著,我真有些不敢去面對他了。另外一個相當嚴重的問題則是有關于我健康方面的了。的確,我只要一吸那些白色粉沫就會精神十足,前所未有地感到健康,但是,等那些效用一過去,一切又會恢復原狀了。甚至是更加的萎靡不振,渾身上下都說不出來的不舒服。至于,有時晚吃一會或停止吸食,那種感受就真的像是要了我的命一般,我就會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又慌又亂,就是去偷、去搶、去````````干什麼,我都是非要海洛因不可的!

    現在,我就正處于這樣的情形之中。

    不知道怎麼回事,甦強已經連著五天沒有來我這里了,之間就通了一個電話,匆匆說了兩句話,他答應是立刻就過來的,我左等右等也沒見著他的人影。一開始我還以為他是太忙,沒有空來。可又過了幾天後我就開始不安起來,他竟然連一個電話也沒有打來,事情就透著幾分古怪了,但我又有些心虛,怕是他發現了我在吸毒的事情生我的氣了,我當然就不敢去自討沒趣了,還是沒有去找他。何況,我在吸了海洛因以後,每天有大半的時間都是在床上躺著的,整個人一直是處于昏睡在各種各樣的幻覺之下的情況中,哪里會有閑功夫去關心其他的事情了?這樣又過了兩天,直到我的“儲備”吸光了,必須去買新的貨了,這就需要很大一筆錢才行,我不得不主動去尋找甦強了。可誰知我打了無數的電話都沒有一個結果,甦強就像是從人間蒸發了似的,總是杳無音信,我在身體上既難受得要命,心里又擔心得要命,我簡直就要徹底地崩潰了。

    我的手不停地顫抖著,心里更是一陣接著一陣地抽痛著。迫不得已地,我撥通了甦強家里的電話。這是我第一次給他家里去電話,我雖然一直都是知道那個號碼的,但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去打擾他的家庭,可如今我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先找到甦強再說罷。

    “喂,你找誰?”接電話的是一個女人,聲音有些沙啞,好象是剛剛哭泣過的味道。

    “請找一下甦強。”我猜想著她是楊麗,心里就有一點怯怯的了。

    “甦———強———”她的聲音不知為什麼拖得老長的,仿佛這個名字很奇怪似的。

    “他不在嗎?”

    電話那邊沉默了足足有幾分鐘,以至于我以為自己是撥錯了號,重新想了想,我確定是這個號碼沒有錯,我就又問︰“甦強,他在不在?”

    這一次有了回應。“甦強,他———已經不在了。”

    “那,他什麼時候回來呢?”

    那個女人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問道︰“你是誰?”

    我雖然是在電話的這一頭,可還是有點不自在。“我```````我`````````是他的一個下屬。”

    “下屬?”她冷笑了。“下屬會不知道他在哪里嗎?”

    我窘住了。

    “你———是那個羅紅吧!”她的口氣有些咬牙切齒地。“羅紅!”

    “我```````我`````````”

    “你知道你都干了些什麼嗎?”她已經是在吼了。

    我嚇了一大跳,覺得不能再和這個女人說得下去了,急忙就掛斷了電話。

    我靜靜地坐在那里,一時之間不知道又該怎麼辦才好。那個女人必定是楊麗無疑的,听口氣她是知道有我這樣一個人的存在了,那她對我的態度就是可以理解的,也說明了她就此事與甦強已經是發生過爭執了,這大約就是甦強無法到我這里來的原因吧。那,我要怎麼做才好呢?

    我還來不及想出個所以然來,身體里對海洛因的需求就爆發了。我全身都疼起來了,一陣陣惡心、頭痛伴隨著大汗淋灕,我忍不住尖聲叫喊出來了`````````````噢,老天!我感到自己就快要死去了!

    我要海洛因!我必須要!

    我掙扎著,撥通了宋蓮的電話。“宋蓮!你快一點過來,帶`````````帶```````那個東西來!要快啊!”

    宋蓮很顯然明白我這是怎麼一回事情,擱下電話還沒十分鐘就趕了過來。縱然是這樣,我也覺得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樣漫長了!

    等到一切事情都歸于平靜的時候,已經是晚上時分了。

    宋蓮還沒有走,似乎有什麼話要說,卻又一直不肯開口。我知道她要什麼,可我把所有的手袋和抽屜都翻了個遍也沒有湊夠能給她的那個數額,只好作罷了。

    “等甦強給了我錢,我再給你吧。”

    “這個無所謂。”宋蓮搖頭。“我是想告訴你———”

    “告訴我什麼?”

    “听說,听說`````````”她還是欲言又止。

    “你听說了什麼?”我也被她的態度弄得緊張了起來。“是關于甦強的嗎?”

    她點了點頭。“我也是才听說他好象出了車禍什麼的。”

    “車禍!”我一想到甦強向來開車的速度,心里就直發毛了。“嚴重嗎?嚴重嗎?”

    “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

    我急切地拉住她不放。“你听別人怎麼說的?快告訴我!”

    “別人也就是那麼提了提,我也沒怎麼听明白的。”

    我聯想到甦強的這幾天來的毫無信息,心里就恐懼起來了。

    “我就知道你會沉不住氣的。”宋蓮聳了聳肩。“就算是真有事情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啊!”

    我又是恐懼又是焦急的,無暇對她解釋。此刻,我只想盡快地知道甦強的情況!

    其實,這也並非是什麼困難的事情。

    我在提心吊膽地過了一夜之後,一等到天亮,我就迫不及待地給那個和甦強走得比較近的于總去了個電話。

    “是你啊!”那個于總說話還是不急不徐的。

    我都快要急死了,也就顧不得什麼禮貌,直接就問︰“甦強怎麼樣了?”

    “原來,你不知道啊!”

    “知道什麼啊?”

    “甦強在三天前就死在醫院里了````````````”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電話就從我的手里滑落了下來,在一陣天昏地暗之後,我整個人就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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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8 22:59:22
第五十九章 二零零年(2)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這才清醒了過來。盡管頭還是昏沉沉的,但我的意識卻是份外的清楚。甦強死了!甦強竟然死了!這個念頭一出現在我的腦海里就像是有一把尖刀在猛戳著我的心,我痛苦得自己也快要死去了!我不明白,甦強,那麼一個強壯的男人怎麼就死了呢?他還只是個中年人啊!我甚至懷疑是誰在和我開玩笑,甦強根本就沒有死,他只是在生我的氣躲了起來,他只是不想見我,他只是````````

    可這些終歸只不過是我一廂情原的想法罷了,甦強是真的死了。幾天後,那個于總親自登門帶來了更為確切的消息。

    “四天前,甦強在來你這個方向的一條公路是出的事兒。據說是他自己開車開得太快,一下子就和對面的一輛卡車撞到了一起,你想啊,他那輛車怎麼可能撞得過大卡車呢?自然是傷得不輕了,送到醫院沒幾天也就玩完了。”

    四天前!我努力地回憶著。恍然記起我像是給甦強打了一個電話,語氣很急地要他過來,他當時是滿口答應著的,可痕G是他根本沒有出現。這之後,無論我打了多少個電話給他都是一概沒有回音了,我一直不明白這是為什麼,東猜西想了好幾天也不得其解,現在看來,就是在那一天甦強出了車禍。而且,甦強也正是在趕著來見我的途中出的事!

    這個消息比甦強的死訊更讓我深受刺激,更加沉重可怕了。因為,這說明了甦強實在是因我而死的啊!難怪那天楊麗會在電話里對我大吼“你知道你都干了些什麼嗎”了。我都干了些什麼啊?!原來,是我,都是我,我竟然害死了甦強!!

    于總還在說著什麼,我已經听不見了。我也沒有眼淚可流了,我只感到一種沉痛和一種強烈到幾乎麻木的內疚,甦強的死,讓我也死去了一大半了。我呆呆地瞪視著地板,眼前出現了一副怕人的場面來︰甦強正心急火燎地開著車在公路上飛馳著,他一面握著方向盤,一面在看著表,根本就沒有注意到迎面而來的那輛大卡車,就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那輛雪弗萊就撞了上去````````

    “你今後怎麼辦呢?”于總不知何時握住了我的手,並拿到他的嘴邊去親吻著了。

    他的這種接觸驚醒了我,我中止了那令人痛斷肝腸的想象,急忙把手抽開了。

    “你有什麼打算嗎?”他又問,同時很有點殷勤意味地看著我。

    這樣的目光對我來說並不是陌生的,這里面意味著什麼意思我再明白不過的了。但我沒有想到的是,甦強而今是尸骨還未寒,他這個所謂朋友就開始轉這種念頭了。真是無恥又齷齪!

    “我也不知道。”我許久才回過一口氣來,勉強地回答。

    “需要我來照顧你嗎?”他問。話里的意向再明白不過了。

    我裝作不懂得的樣子,和他離得遠了一些。“哦,謝謝你了。我自己會安排我的生活的。”

    “甦強什麼都來不及給你留下來罷?”他問。

    我搖搖頭,他說中了!甦強的確沒有來得及給我作任何安排的,他並沒有料想到這場突如其來的橫禍啊!我現在也並不關心這個問題,唯一揪心的,只有痛失甦強這一件事情了。

    “有我的照顧,你盡管放心好啦!”他說得更加露骨了。“我比甦強對你更好的。”

    我沉下臉來,口氣上還是維持著禮貌。“不勞于總費心了,我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于總自然就明白我這是在下逐客令了,但他並沒有立刻放棄他的意願,又絮絮叨叨地扯了些閑話。我一句話也不接口,冷著臉沉默著,其實對于他究竟在說些什麼我並不清楚,此時此刻,我章承受著一種酷烈的刑罰,我的心正在被一片一片地凌遲著!

    “我還是先走了吧。”于總終于感到無趣了,站起身來。“你考慮明白了,盡管來找我就是啦!”

    我漠然地看他,忽然覺得有幾分滑稽,我到底是個怎樣的女人啊?為什麼總是令那些男人產生猥褻的想法來?看來,我真的就是一個下流、卑賤的坯子了。

    這個念頭也不過是一閃即逝而已,我並沒有沉浸在其中,也無意于老是去剖析我自己。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我唯一想到的就是甦強一個人。

    我蜷縮在搖椅里,一邊無意識地搖晃著,一邊回憶著和甦強在同居生活中的點點滴滴。越是想下去就越發體會到這個男人的好來,他的溫柔,他的慷慨,他的容顏,他的活力,他敏捷的動作`````````現在,這一切都到哪里去了呢?居然就這麼消失了!這叫我在感受到了深切的惋惜和痛苦之外,就是加倍地自責了,從表面上來說,帶走這一切的似乎是死亡這一巨大的力量,但實際上是我,是我這一個不祥的女人毀了他!如果甦強不認識我,今天他還會活得好好的,還在陽光里尋找著他自己的快樂和興致啊!而不是在另外一個陰暗的世界中沉淪。而且,我又想起甦強對我一直是那樣的顧念著,呵護著,而自己呢,卻總是在心里愛著阿風,對他不免有很多敷衍之處,這一定讓他有些不快樂的,他雖然從沒說過,但他一定是不快樂的!這都是我造成的,我都干了些什麼啊?

    一想到這些,我就恨不得那死去的是自己,而讓甦強重新活過來,繼續他自己的人生。是的,那消失的人應該是我,像我這樣的人活著有什麼意義呢?

    在那死一般的寂靜里,沒有人來同情我,也沒有人來安慰我,唯有我獨自承受著。為什麼該有呢?我在法律上又不是甦強的什麼人,是沒有資格享有未亡人的待遇的;我又沒有什麼朋友,唯一走得較近些的宋蓮對我的悲痛偏偏又相當地不以為然。

    “男人有什麼好稀奇的?再找就是了。”她不屑地說。

    這樣的觀念又怎麼能夠真的開解我心頭的郁悶呢?我雖然對甦強不懷有真正的愛情,同居的時間也不是很長,但是在我們之間已經逐漸滋長出了一種強烈的親情似的感情來,他對我的呵護和關愛早已經令我習慣于信任、依賴他了。這和別的那些男人是完全不一樣的,甦強是無法被誰取代得了的人。所以,他的逝去,實在是我生活中再也無法彌補的損失。很多時候,我的確是真的就想隨他去了的好!我又怎麼會有另外找個什麼男人的心思呢?

    但是,死亡並不是你想想就能立刻發生的事情,大部份的人縱然是再痛苦,只要還沒有真正被逼到走投無路的絕境上,死亡也只不過技術一種概念而已,是不容易變成什麼實際行動的。生命,哪怕是是很糟糕的生命,在大多數情況下還是一樣值得珍視的東西。否則,怎麼會有︰千古艱難唯一死“一說呢?更何況,我還有一個可以讓自己逃避一切苦難的精靈————海洛因。

    那些白色小妖魔確實很有作用,它們令我整個人一下子就脫離了現實,在幻境中飄啊飄,我就在其中變幻著、嬉笑著``````````忘懷了所有。

    可是,再美好的幻象終究也是幻象啊,我清醒的時候還是佔據了大部分的時間,在這些時刻,我什麼也不願意去做,我就在這個曾經的避風港里走來走去的。觸目皆是甦強生前所有或所愛的物件,我東摸摸、西看看,這種物存人亡的情景讓我止不住就是一陣又一陣的傷感,淚水就如絕堤般涌了出來。

    “甦強呵!甦強!”我常常失聲而呼,真希望能听到一聲回應。

    但,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甦強是走了,再也沒有回來的時候了,我是永遠失去了他,失去了他的庇護。我今後又落入了孤苦無依的境地,我又該怎麼辦呢?我想了想,也沒有想出任何實質性的解決辦法來,唯一清楚的一點就是︰我不能再在這套房子里住下去了,我受不了那種睹物思人的痛苦。

    而事態的發展也成全了我的這一願望。

    那天,整整一個晚上,我就蜷縮在搖椅里繼續自己的思念和懺悔。搖啊搖的,我的頭就開始暈了,天色也亮了起來。我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準備去給自己弄一杯水什麼的,還沒有走到廚房就听見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這真是一件令人詫異的事情,因為時間那麼的早,也因為我的門是很少有什麼人來敲的。會是誰呢?我愣了愣,一時倒不敢去開門了。

    門被敲得更急了,明顯有些不耐煩的味道。

    “誰啊?”我不得不開口問道。

    “是我。”門外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很陌生。

    “你是誰?”我遲疑著,現在我來往的男人幾乎就沒有,他會是誰呢?

    “律師。”那男人回答。“是不是先請你``````````”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個女性的聲音打斷了。“什麼請不請的!她不開門,我就叫警察來。”

    這聲音有一點耳熟,好象在哪里听到過,我在記憶中搜索著。還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門外的女人就用腳踢起門來了,並自報了身份。

    “快開門!快開門!我是楊麗。”

    是楊麗,甦強的太太。我覺得很意外,並且有幾分忐忑不安。我還是用手掠了掠頭發,深呼吸了一下打開了門。站在我面前的是一男一女兩個人,男的高高瘦瘦的,西裝革履,拎著一個黑色的公文包,一付精明強干的樣子;而楊麗,看上去有四十開外的模樣,矮胖的身材,平平的五官,像這樣的女人站在人群里是絕對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的。但她此刻的氣勢卻是相當的盛氣凌人的,她先是極度厭憎地把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又四下看了看房間,然後從鼻子里冷哼了一聲,就旁若無人地坐在了沙發上。她看上去尖刻而跋扈,並不像甦強說過的那種賢惠女人的樣子。但是,我覺得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再溫柔,再善良的女人在面對情敵時也會變得惡狠起來的。更何況,我還是她的殺夫仇人。楊麗怎麼對待我也是不為過的。

    那個自稱是律師的男人還表現得頗為有禮貌,一邊自我介紹著一邊遞上一張名片來。“我是海濤律師事務所的劉海濤律師。是甦總公司的法律顧問,現在正負責他的遺留的財產問題。”

    我看了看名片,沒有啃聲,心里猜測著他們的來意。他們,找我干什麼呢?

    “事情是這樣的,因為甦總去得太過突然了,並沒有來得及留下遺囑,他的所有財產按照正常的法律程序就應該由他的太太楊麗女士來繼承。”說到這里,這個劉律師停住了,眼珠在眼眶里亂動著。

    我疑惑地看著他,不明白他這是什麼意思,這很正常啊,應該和我是沒有任何關系的吧,他們不會是認為我要在其中插一腳罷。這未免太可笑了,我怎麼可能狂妄到那種地步呢?

    “在甦總的名下有你現在居住的這套房子,但是`````````”他也停了下來,繼續審視著我。

    在一旁的楊麗開始不耐煩了,接過了話頭。“就是這房子還沒有正式過戶給你,就不是你的財產,是我的!你是無權再住在這里的。”

    劉律師干咳了兩聲。“的確是這麼一回事。”

    “哦。”我方才恍然過來。

    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多少令我有一些意外,但並不如何驚懼。我從來就沒有把這套房子當作是自己的什麼私有產業,我僅僅是將它看作是甦強給予我的一個避風港而已,現在他的人都不在了,它也就失去了它的真實意義,它還是不是我的又有什麼關系呢?莫說它本來就不是我的,就算在法律上是我的東西,但只要楊麗要來討還,我也會二話不說就歸還給她的。我原本就欠她很多。

    “那麼,你們來就只有這事情嗎?”我淡淡地問。

    在來之前,他們必定是預想過我會怎麼怎麼地哭鬧一番的、力爭一場的,想來也都做好了某種心理準備而來的。可現在卻見我是這樣一種平淡的反應,自然是免不了有些驚愕的了。

    那個劉海濤好奇地端詳著我。“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我搖了搖頭。“要我什麼時候搬走?”

    “這個———”他沉吟著,用眼楮瞟著楊麗。

    楊麗比才來的時候少了些許侮慢的神氣,但看著我的目光中仍有濃重的敵意。“當然是盡快了,這房子,我還有用處的。”

    我默默地點著頭,並報以她一個歉意的微笑。

    我們的眼楮接觸到一起了,楊麗的目光咄咄逼人,很有點要置我于死地的味道。“你知道不知道,你實在是個害人精!”她恨恨地說。

    我再一次點頭,羞愧使我垂下了眼楮,不敢直視楊麗了。

    “是你!就是你!害死了甦強的。”她繼續悲憤地說。“我`````````我`````````恨死了你!”

    “我也恨死了我自己。”我低低地、淒楚地說。

    楊麗愣了一下,淚水流了下來。“你知不知道,他``````他```````才四十一歲啊!”

    我的淚水也忍不住涌了出來,悲傷與自責的感情使得我渾身戰抖起來。甦強啊!甦強!我在心里默默呼喚著,深切地悲痛著他的早逝。接著,我再也無力支撐下去了,倒在沙發上用手捂住了臉哀慟不已。

    我的這種真摯流露似乎感動了楊麗,她不再咒罵什麼了,只是在一旁默默掉著眼淚,沉浸在她自己的傷悲里。此時此刻,我們兩個完全不同、有幾許敵意的女人就這麼為同一個男人共同哭泣著。

    這樣過了良久,那個劉海濤有些尷尬地開了口。“那麼———這件事情就這樣了吧。甦太太,我們是不是````````````”

    楊麗擦干了眼淚,恢復了冷冷的神情。

    “劉律師,我們這就走了罷。”她站了起來。

    我也跟著站了起來,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只有沉默地看著楊麗。

    “你———”楊麗看著我。“一周以後再搬吧。”

    頓了一下,她似乎在心頭和自己的某種思想做著斗爭,臉色變幻了幾次才說︰“這里的東西你想拿什麼就拿走,它們,全都是你的。”

    這應該是一種寬限的意思了,正如甦強所言的那樣,楊麗終究是個相當善良的女人的。我是能夠體會得到的。“你———”

    她並不是等我有所表示就轉身向門外走去,沒有再回一下頭了。走到門外,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仿佛這個地方讓她很不舒服似地。

    我跟著他們的腳步直送到了電梯門口,這才站住了。“對不起。”我的聲音很低,但非常真誠。

    楊麗轉過身來,默默地注視了我良久,然後她說︰“羅紅,我是很恨你,但是,我也知道你從來就沒有要求過甦強離婚,在這一點上,我和我女兒又似乎該謝謝你了`````````”她嘆了一口氣,幾乎有幾分和藹的味道了。“就算沒有你羅紅,也會有什麼王紅、李紅,不見得會比你更好的。咱們做女人的就該是這樣的命嗎?”

    “我———”我惘然地搖頭。“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了。”

    電梯的門關上了,他們徹底地消失在我的眼前。我沒有動,兀自呆呆地站在原地,眼楮里所見到的並不是灰色的電梯門,而是我自己的未來———灰色的,毫無光明可言的未來。

    呵呵,這書就是一開始就知道結局了,所以沒有什麼懸念了,但過程還是比較精彩,不知朋友喜歡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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