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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方蝶心]漸入佳鏡(潘芭杜家具收購會社5)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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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0 00:31:56 |倒序瀏覽
漸入佳鏡【潘芭杜家具收購會社5】 作者:方蝶心

老板到臺灣辦事,助理也出門去了,
膽小怯懦的小女僕獨自擦拭著家具,
不意客人會詢問她對這新家俬的看法,
她脫口心中感受,對方竟就決定買了!
第一次做成買賣,還來不及炫耀,
甫回來的助理就直喊糟了糟了,
她居然把老板指定保留的貨給賣了!
為了免去殺頭之禍,她立刻上門討貨,
卻陰錯陽差、胡裏胡塗的簽下賣身契,
這下賠了夫人又折兵,打掃煮飯全都包,
嗚……她真的已經盡力了,
不是故意端上木炭大餐的……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5-10 00:37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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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0 00:32:11
楔子

    關於潘芭杜家具收購會社……

  維吉尼亞州公路不遠處的一座菲爾松柏樹林,專門從事二手古董家具收購轉賣的潘芭杜家具收購會社,便是坐落在這座蒼鬱林木環抱的人間仙境,四周在參天林木的圍繞下,別有世外桃源的況味。

  潘芭杜裏的人不多,有一個離家出走的不負責社長──單雲弋、一個卡拉波斯魔女之流,頂替用的第九代社長──單可薇,還有一個年僅八歲卻愛看報紙找命案的第十代準接班人──單璽、一個退休後就愛唱大戲,總在清醒與癡呆之間飄蕩的第八代社長──單懷國,外加一個視錢如命的金牌員工──派翠西亞,跟一個三天兩頭就迷路,連荷包蛋都煎不好的傻女僕──蘇菲雅。

  咳,潘芭杜裏的人真的不多,就是怪了點。

  一如往常,上午暖亮的陽光徑自潑灑在翡翠似的綠地,草梢上的露水盈盈發光閃耀,像鑽石似的,身為潘芭杜臨時第九代社長的單可薇此際宛若希臘女神的化身,高傲站立在潘芭杜所屬專車上視察佔地廣闊的家具業務,細致的臉蛋上神情專注無畏的掃看眼前的一切,睥睨的模樣吸引無數目光投射往她美麗的身影,而她最多就是投以一抹淺笑。

  話說潘芭杜家具收購會社乃是十八世紀末,由一位名叫斐德裏克.潘芭杜的法籍人士移民赴美後所創立,因為自稱為法國國王路易十五之愛人──潘芭杜侯爵夫人的後世子孫,故以此為命名。

  一直以來皆是從事木質家具的制作買賣,而後幾世因經營不善,輾轉變賣給來自中國的單姓移民家族手中,這一傳襲就是八、九代的時間,所從事的業務範疇也從原本的木質家具的制作買賣,演變至今日的二手古董家具收購買賣業務,而為了紀念潘芭杜家族的創始,潘芭杜的名稱也就一直沿用至今,幾年前因為家族成員有了日籍人士,遂改為收購會社。

  會社的建築外觀是一座巍峨壯觀的法式城堡,倣凡爾賽宮,大氣磅薄的建築姿態宏偉,費盡萬千奢華興建,整座建築可分三個重點:主宮殿、法式庭園及大小離宮,殿內甚至還有私人禮拜堂,每處都是富麗堂皇的巴洛克風格,法式庭園特色中的幾何形步道、樹叢、池塘、噴泉、雕像、花壇、柱廊等在此展現無遺,以一種復雜又和諧的方式排列其中,像是綠意盎然的棋盤。

  右側進入視野的是座噴泉,圓形的大理石池子層層迭立像蛋糕似的,最上層則是月亮女神的雕像,往後方走去還有條運河可供大型船只乘載收購的家具運送至此,扣除單家自用的區塊,數百公頃的空間,全都陳列著單家人踏遍世界各地收購而來的古董家具。

  來到潘芭杜家具收購會社,沒有人會用雙腳挑戰這個地方,因為把腿走瘸了,還看不完裏頭陳列的十分之一,三天兩頭就看著數輛尋遊專車在潘芭杜家具收購會社裏穿梭奔馳,這樣豪華大氣的景致,再再都顯示擁有者的背景不凡,也難怪乎潘芭杜家具收購會社是業界的第一把交椅。

  單可薇以著年輕姿態掌握著家具收購的龍頭事業,如此美麗的身影讓許多來此尋寶的買主都暗自愛慕欣羨,是誰?到底是誰?究竟什麼樣的男人有幸能夠同時擁有這樣富可敵國的家業,跟眼前這位美若天仙的女人?

  單可薇把眾人的打量看在心底,輕扯嘴角冷笑,盡管臆測吧!這些人永遠都不會知道,她已經心有所屬,而且還有了孩子,一個他和她共同創造擁有的女娃兒,這輩子她的心只會跟隨那個叫湯鎮權的男人,只會是他……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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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0 00:32:36
第一章

    驕陽被雲層交疊隱匿,清風拂面的午後,工人忙不迭的反覆進出停靠在運河上的大貨船,一件又一件沉實名貴的傢俬被搬入潘芭杜的巴洛克式宮殿建築,等待派翠西亞逐一清點。

  「蘇菲雅,快幫忙把那些東西解開,小心點,千萬別碰出刮痕,要不然你就等著賠錢,單老板會發飆的。」派翠西亞千篇一律的警告著迷糊的蘇菲雅。

  角落的蘇菲雅連吭聲都沒,只是憨笑著不斷的加快手上的動作,偶爾騰出一只手抹抹額上的汗水。

  雙手飛快的褪去繁復的包裝,蘇菲雅站在一件新傢俬前,仰頭露出證嘆又驚詫的目光,「哇,好高、好漂亮……」

  約莫一個人高,褐黃紋理的榆木燈箱,方正的四稜造型,上頭四個邊角各雕刻著一朵立體木花昂揚向天,四個面向則雕刻了三面的窗花紋路,婉蜒糾盤的花朵栩栩如生,正面是一面長鏡,鑲點著彩色琉璃,看似典雅又透股華麗,撇開木料不說,那手工可真是此物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見。

  癡了,蘇菲雅讓這手工還有那色彩斑斕的琉璃給徹底迷醉了,瞠目結舌的老半天說不出話來,暗自思付,若是點上這盞燈,氤氳的昏黃透過雕花窗欞流洩,不知道又會是一幀什麼樣的美景。

  「蘇菲雅、蘇菲雅……」派翠西亞高聲喚。

  喊了她幾聲沒得回應,不耐煩的派翠西亞別過頭來,卻被蘇菲雅的傻樣給勾起了好奇,納悶的走來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心裏直嘀咕,不懂她幹麼望著這燈箱鏡發愣?「欸、欸、欸,你失心瘋啦?」

  「好美……」合握的雙手擱在胸口,蘇菲雅頭也不回的低喃。

  燈光的折射下,琉璃的色澤映照在她白凈的小臉,透得她璀璨耀眼。

  眼底的驕傲一閃而逝,「你這不是說廢話嗎?潘芭杜裏的哪樣東西不美?好歹這裏絕大多數的東西,都是我派翠西亞披星戴月……」

  一抹嬌嗓冷不防的冒出,打斷派翠西亞的大放厥詞,「喲,是誰這麼辛苦啦,披星戴月的?」不冷不熱的帶著揶揄。

  大大的波浪長發,水晶發夾約略的將發絲束攏在左側,單可薇穿著一件櫻桃紅絲絨短外套,搭配米白色緞面魚尾裙,顯得氣質高雅又風情萬種。

  手中那把繡扇,前一秒還被收攏在掌心,忽地下一秒但見她手腕一甩,刷的一記驟響,繡扇整個展開,被掌控在她手中輕搖送風。

  雙眼一直,「唔,老板你來啦!」派翠西亞故作鎮定的漾起笑容,存心把披星戴月的話題收拾銷毀。

  一旁的蘇菲雅則是滿臉傻氣的望著單可薇。好美,從來她都不知道世界上會有這麼風情美麗的女子,直到她來到潘芭杜,這才徹底見識了何謂真女人。

  話說她蘇菲雅當初不過是個流落貧民窟的傻丫頭,怎麼也不會跟潘芭杜搭上關係,多虧前任社長單雲弋的慈悲,把她帶回潘芭杜,渾然不計較她的駑鈍愚昧,安插她一份整理家務的工作,讓孤苦無依的她可以在此安身立命。

  未料,這一待,就是許多年,對於潘芭杜的喜歡,早已是與日俱增的濃烈。

  忽地,單可薇止住笑,察覺了蘇菲雅的注視,斂起笑容,「怎麼了?」

  蘇菲雅連忙收回目光,一顆頭搖得像波浪鼓,羞怯的正要離開。

  「你喜歡榆木燈箱琉璃鏡?」單可薇注意到她方才流連在燈箱上的目光。

  她停下腳步,「很、很漂亮,刻花精致,琉璃剔透。」

  「沒錯,這可是件上好的倣古傢俬,從位富商遺孀的手中買下的。」

  「……」富商遺孀,果然這又離她的生活太遙遠了。蘇菲雅心裏想。

  陡然間,電話震天價響,幹練的派翠西亞抓起話筒,「潘芭杜,您好,很高興為您服務。」一派生意人的嘴臉。

  接著,只見聒噪的派翠西亞沉寂了須臾,面露難色的捂住話筒,「老板,我聽不懂這個男人說什麼,原本講中文,怎麼說著說著就滿口地方方言,我聽不懂啦!電話是從臺灣打來的。」

  單可薇聚精會神的賞析著眼前的榆木燈箱琉璃鏡,「臺語嗎?還是客家話?」她涼涼的隨口問。

  「我哪知道,我能懂一點中文已經是了不得的大事了,哪還管得了什麼臺語還是客語。」懂那麼多又沒加薪。派翠西亞暗自嘀咕。

  「呵,那我也不懂。」單可薇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不懂!派翠西亞不可置信的望著單可薇那副你能奈我何的嘴臉,差點沒當場厥過去。

  半晌,蘇菲雅吶吶的舉手,「嗯……我、我會說臺語,也懂一點點客語。」

  「那還等什麼,還不快來聽電話!」派翠西亞趕緊把這燙手山芋扔給蘇菲雅,然後便哪邊涼快哪邊去了。

  單可薇笑了笑,揮揮手,催促她去,旋即又把注意力放在榆木燈箱琉璃鏡上。

  稍嫌羞怯的蘇菲雅和電話彼端的人幾番對談,突然驚聲大嚷,「單老板,是臺灣來的電話,他們說湯先生在臺灣任務中受傷了——」

  單可薇原本還巧笑倩兮的臉龐頓時失了血色,三步並作兩步的衝上前搶過話筒,哇啦哇啦的就是一大串的臺語,流利得把一旁的派翠西亞跟蘇菲雅震懾得說不出話來。

  不是說她不懂臺語嗎?那她此刻說的又是什麼語言?難不成是爬說語?

  須臾,臉色慘白的單可薇掛了電話冷聲命令,「蘇菲雅,快去幫我整理行李。」

  「是,老板——」猛然轉身,差點撞上榆木燈箱琉璃鏡,幸虧及時止步,蘇菲雅趕緊扶住燈箱,小心的往旁邊繞道跑去。

  「派翠西亞,馬上幫我訂好機票跟飯店,我今天就要到臺灣去,還有,在我回來之前,潘芭杜的所有業務都由你全權負責,至於我父親,則交托給蘇菲雅妥善照顧。」

  「嗯,我知道了。」派翠西亞徹底感覺責任重大不再嘻笑。

  單可薇突然思緒一閃又道:「對了,今天的新貨,我要留下這件榆木箱琉璃鏡,其他你安排買主盡快脫手。」

  將事宜交代妥當,單可薇快步的走出離宮,一顆心卜通卜通的跳得劇烈,不敢想像遠在臺灣的他,到底受到什麼樣的傷害。



  蘇菲雅蹲在宮殿的一隅清掃著灰塵,由於裏頭擺放的物件太珍貴,她不敢用掃把大刺刺的狂風亂掃,只得蹲在地上,一點一點的清除灰塵,生怕這些塵埃會玷污了這些傢俬。

  腳步聲傳來,她抬起頭看去,男人背對著陽光,身前一片漆黑。

  「派翠西亞在嗎?我跟她約好時間來看幾件東西。」

  蘇菲雅拍拍雙手,霍然起身,「很抱歉,派翠西亞出門去了,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她瞇起眼睛,試圖看清楚這男人的長相,卻還是徒然。

  「出去了?」男人皺起眉。

  「是的,還是您要到主宮殿的VIP休息室去等候?」

  他沉吟須臾,揚手制止,「不用了,我在這邊看看好了,如果有中意的東西,再麻煩你幫我打包送貨。」

  「是。」買單送貨這些事情算容易,派翠西亞教過她好幾回了,應該不是難事。蘇菲雅點點頭,逕自蹲回地上,繼續她的打掃工作,小心翼翼的連芽花上一點塵埃都揩拭得仔細。

  偌大的展示空間裏,除了蘇菲雅清掃的細微聲響,就是那男人踅來走去的腳步聲,只是時間一久,蘇菲雅幾乎忘了還有這麼一個人,直到對方突然喊她。

  「欸!那位小姐——」

  陡然心震,她抬起嬌憨的臉,一臉的茫然無措,「你……你喊我嗎?」

  「當然!」揚起眉,他沒好氣的說:「我問你,你覺得那盞燈如何?」見她有些遲疑,男人又說:「但說無妨,我只是想聽聽你的看法。」

  第一次有客人這樣問她,蘇菲雅有些意外,忍不住漾出一抹羞澀的笑容,「我覺得……因為它的雕刻精致細膩,不論是什麼小地方都看得到它的美麗,」纖手一指,「你瞧,那四朵昂揚向天的花是不是很別致,尤其這剔透的琉璃鏡,給人木質傢俬沉穩之外的輕盈感受,而且實用性強,燈箱還可以用來擺放私人物品,所以我個人認為,買這件榆木燈箱琉璃鏡會是很不錯的決定。」

  說完,她難掩胸口的激動,第一次,她第一次對客人這樣巨細靡遺的說出她的觀感,如果她的說辭能幸運的打動對方,那麼這將是她第一次獨立完成的買賣呢!

  對方沉吟須臾,「嗯,就這件榆木燈箱琉璃鏡了,你馬上幫我打包送到這個地址。」他拿出寫著地址的紙條,往她手心一塞,「記得務必要在傍晚以前送抵,知道嗎?」

  她睜大眼睛,喜悅漫滿胸臆,「真的嗎?!你也喜歡這件傢俬?」

  「對,千萬要在傍晚以前,要不然我的老板看到陌生人在家裏走動,會發脾氣的,切記切記。」

  「唔,是。」這麼嚴格老板!她覺得恐怖。

  送走了男人,蘇菲雅歡天喜地的把榆木燈箱琉璃鏡層層仔細包裹,「希望新主人會真心欣賞你的典雅美麗。」

  聯絡了貨運人員,傻氣的蘇菲雅一改迷糊,叮囑眾人必須趕在傍晚之前將傢俬送抵,這才歡天喜地的上樓去張羅老社長的午餐。

  晌午,派翠西亞一進展示廳,就覺得不對勁,好像少了什麼屏障似的,光線竟然筆直的透射到裏頭角落的那張古式盆架。

  她滿心納悶的看看裏頭的傢俬,又抬頭看看外頭的陽光,步伐踅了半天,還是沒能理清原因。

  「該不會是蘇菲雅打掃的時候移動了東西?糟,這個迷糊蛋最好不要撞到什麼邊角芽花,要不然她就算當一輩子女傭都還不完。」

  不假思索,她抓起電話撥了分機,「蘇菲雅,你快來,我有話問你。」

  不等她有回應,派翠西亞已經掛上電話,逕自拿起目錄本子,一件一件的核對、清點。

  半晌,蘇菲雅滿頭大汗的走來,氣喘吁吁,「你回來了啊!我正在拖地。」

  「早上你有來這邊打掃嗎?」

  「嗯,是啊!」她點點頭。

  「你該不會靠你一個人的蠻力移動了這裏的展示品吧?」

  「我?沒有啊,我壓根兒搬不動它們,而且老板有交代過,不可以用掃把狂掃,所以我是蹲在地上小心的清理揩拭灰塵而已。」她雙手在胸前不住的揮擺。

  「真的只有這樣?」眉梢微挑,派翠西亞瞇起一眼睞向她。

  「對啊。」她咬唇一臉無辜,「怎麼了嗎?有什麼東西壞了嗎?」

  「我還沒發現,不過覺得裏頭擺設怪怪的,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你瞧,潘芭杜的陽光幾時能夠照到裏頭那個古式盆架了?」

  「……唔。」眼珠子轉了一圈,似懂非懂。突然,她迷糊的腦袋閃過一絲記憶,「啊!派翠西亞——」

  她睞去責難,「蘇菲雅,不要這樣鬼叫,會打亂我的思緒啦!」

  「對不起,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要跟你說。」蘇菲雅一臉虧欠。

  「說吧、說吧!」她沒好氣的揮揮手,誰叫這丫頭天生迷糊得嚇人呢!

  「是這樣的,早上有個客人來看東西,你不在,後來,他挑了件傢俬要我給他一點建議,我說了我的感覺,結果客人很高興的買啦,東西我也讓貨運人員送去了。喏,交易單就放在中間的抽屜。」

  她聞言雙瞳晶燦,訝異的問:「你是說你賣了一件傢俬?」

  嘖嘖,奇跡,刻薄老板一出門,蘇菲雅這迷糊蛋也會有幫上忙的時候,竟然會賣起家具了,呵呵,真是奇跡啊!她心頭掩不住笑意。

  「嗯,當然跟你比起來,這不算什麼,可是總是第一次自己完成一筆交易,所以特別開心,謝謝你之前那麼仔細的教過我,我也希望能幫上一點忙的。」蘇菲雅害羞的低下頭去。

  派翠西亞豪氣幹雲的上前拍拍她的肩膀,「不錯嘛,總算離迷糊又遠了一點,有進步喔!對了,你賣了哪件珍品?我好請老板獎勵你一番。」

  「榆木燈箱琉璃鏡。」她一古腦兒的脫口而出,欣喜全都是衝著老板的獎勵。

  笑容僵在嘴邊,派翠西亞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待回過神她試探的問:「啥,你說的是什麼?」

  蘇菲雅加強咬字,「榆木、燈箱、琉璃鏡,就是原本擺在這裏那件四稜的傢俬啊!」她天真的不疑有他。

  登時,派翠西亞腦門一冷,狠狠的翻了一記白眼,旋即,「啊——」撲天蓋地的淒厲嘶吼,久久不能自己,把蘇菲雅嚇得蹲在角落,不敢吭聲。

  她驀然上前一把抓起蘇菲雅,不斷的晃動她纖瘦的肩膀,「你給我說清楚,你不會是真的把那件榆木燈箱琉璃鏡給賣了吧,是不是,是不是——」派翠西亞齜牙咧嘴的。

  「是、是啊,我有寫交易單的……」蘇菲雅怯生生的不知所措。

  涼了心的派翠西亞一松手,茫然的跌坐在椅子上,口中喃喃自語,「完了、完了,這下子完了,這回不是我死就是你死了,就算本小姐有十條命,只怕也不夠死……」

  蘇菲雅忍著暈眩發問,「派翠西亞,你怎麼了,為什麼說不夠死?」她可是立功欸,為什麼還要死?

  渙散的目光掃她一眼,「因為天才如你,竟然把單老板欽點的榆木燈箱琉璃鏡給賣了,這下好了,等單老板從臺灣回來,我看你等著提頭去見她了。」

  「啥——我、我不知道啊!」蘇菲雅忍不住直打哆嗦,眼睛裏馬上淌著兩泡淚,因為極度恐慌。

  派翠西亞臉色一凜,「不知道?!現在不知道也救不了你了,我還得擔心自己會不會被你連累呢!你這迷糊蛋,什麼東西不賣,竟然賣了老板欽點保留的東西,而且還是你強力推薦,我真是敗給你了啦!」她歇斯底裏的大吼。

  「我真的不知道啊……」蘇菲雅驚恐萬分,想到單老板發飆的模樣,她的心臟跳動頻率超過九十,看來她隨時有被掃地出門的危險,嗚嗚,不堪回首的貧民窟……

  「停——別哭了,我比你還想哭ㄉ ,但是哭能解決問題嗎?迷糊蛋!」

  「要不然該怎麼辦?」她噙著眼淚問。

  「當然要想辦法把東西拿回來啊!」

  「可是……」蘇菲雅很是為難。

  派翠西亞雙手往胸前一橫,「還在那邊什麼可是不可是,總之顧不了那麼許多了,你現在馬上就到上頭交代貨運送抵的地址,然後無所不用其極的跟客人把東西要回來,錢要加倍歸還給人家,當然,是從你薪水裏扣。」

  「加倍……」阮囊羞澀的蘇菲雅,這下子真是欲哭無淚了。

  「對,不要再重復我說的話,有空當鸚鵡,還不如多花點心思看看怎麼把東西拿回來,快去——」

  大手一揮,蘇菲雅當場被掃地出門,一路上她像個小媳婦似的抽噎不止。

  人衰,種瓠瓜生絲瓜,蘇菲雅萬萬沒有想到,她拿著地址迷路了兩個多小時,好不容易千裏迢迢找到地方,卻依然不得其門而入。

  豪華的屋子裏連個應門的奴僕都沒有,她只有頂著太陽在門外苦苦等候,等到夕陽西下,古道、西風、瘦馬都已經不知道閃哪邊涼快去了,她還是沒見到半個斷腸人,更遑論是把榆木燈箱琉璃鏡帶回潘芭杜了。



  毫不意外,派翠西亞賞了蘇菲雅一頓排頭,只因為她空手回去。

  為此,蘇菲雅哭了一夜,清早醒來,兩只眼睛腫得跟牛鈴似的,醜到了極致。

  可哭歸哭,早餐還是不能錯過。腫著雙眼的蘇菲雅方要入座,派翠西亞抬腳往椅子一橫,霸佔空位,阻止她加入他們的早餐行列。

  「你這死到臨頭的人是沒有機會坐在餐桌上用早餐的,還不如早早去要回你的榆木燈箱琉璃鏡,屆時別說你要吃土司加果醬,保住生命後,生蠔龍蝦任你吃到飽,去、去、去,別又耽擱時間了,萬一老板提前返美,不只你沒命,我這金牌業務員的名聲也會被你破壞殆盡。」

  「喔……」無從反駁的蘇菲雅只好苦著臉,再次踏上討索物品的不歸路。

  這次幸運多了,她只花了一個半小時迷路,堪稱順利的在中午之前就到了昨天沒能進去的豪華房子。

  瞧那哥德式的建築,簡直像座藝術品!深呼吸,整整衣服,顫巍巍的手指按上門鈴,蘇菲雅希望這次別又撲了空。

  她雙手合十默念,「聖母上帝耶穌媽祖觀音娘娘……」來個神祇總瀏覽。

  蘇菲雅的祈禱還沒完,鑄鐵花紋大門旁的小門突然打開,一名嚴肅的男子雙手擦腰,臉色鐵青的瞪著她,她還來不及表明來意,渾身冒著騰騰火氣的男子已經搶先一步扣住她的手腕,一把將她拖了進去。

  砰——鐵門斷然關上。

  「住、住手,放開我,拜托放開我……」花容失色的蘇菲雅拚命的掙扎求饒。

  她的手快要被擰斷了啦,這人幹麼二話不說就把她拉進屋?

  迷糊的腦中瞬間閃過驚恐,天啊!明天的新聞頭條該不會是她陳屍在某處的消息吧?偵辦的員警會是湯先生嗎?應該不可能,因為湯先生還因公受傷在臺灣,但是,她會不會死得太醜……

  一連串血腥的畫面閃過眼前,蘇菲雅嚇得又想哭泣了。

  穿越了廊道,眼前翻飛著恐懼的冥想和驚鴻一瞥的美景,驀然,拖行的腳步停下,蘇菲雅還來不及意會什麼,抹布跟拖把就這樣淩空飛來,落入她的雙手之中,徒叫她一頭霧水。

  男子維持著雙手擦腰的動作,雙眼瞪著她,「都幾點了,你現在才來,你知不知道這房子有多大,光走一回都是辛苦,你竟然敢給我拖到現在才來。」

  是他,就是他,昨天來潘芭杜買走榆木燈箱琉璃鏡的人就是他,見到事主,蘇菲雅高興又急切的想要跟他表明來意,「我、我……」

  猛然一張文件推甩至她的面前,「快簽名,我沒空跟你嘀咕,快點快點,我還得回去等著跟老板報告呢,老板喜歡銀貨兩訖公事公辦,你快簽名。」

  銀貨兩訖公事公辦?難道,他們早已知道她今天的來意,難不成是派翠西亞幫的忙?一定是、一定是,蘇菲雅陰霾的心情頓時開朗。

  「喔!」她插不上話,不過想到嘴巴不饒人的派翠西亞竟會幫她這個忙,不假思索,她趕緊抓起筆來就簽下了她的大名。

  男子看了看,點點頭,「好了,那就快工作吧!我跟你說,這屋裏的每樣東西都不許動,當然除了塵埃以外,你必須把這裏打掃得一塵不染,但是絕對不能移動裏頭的陳設,老板很挑剔的,他非常忌諱有人動他的東西,切記!」他沉吟須臾,「大概就這樣了,總之你快點工作,只要傍晚日落前離開就行,快動手打掃吧!」

  「啥?打掃——」她兩眼一瞪。

  他表情透著不耐煩,「新來的清潔女傭當然是要來打掃,要不然要幹什麼?你看,你今天延誤了多少時間?下回再這樣,我可不會饒你。」

  蘇菲雅感覺一群烏鴉掃衝過腦門,這家夥,該不會真的把她當成打掃的女傭了吧!那、那、那她的燈箱琉璃鏡怎麼辦?

  「我、我是新來的清潔女傭?」遲疑須臾,她連忙又嚷,「不是,我叫蘇菲雅,昨天我們在潘芭杜見過面,那時我正蹲在地上打掃,你來買了……」

  男子皺眉瞧了瞧她,顯然不大記得她的樣子,到潘芭杜去是看傢俬,誰會把注意力擺在清潔婦身上?

  他眼眸淡淡一掃,「喔,你還在潘芭杜兼差啊,總之我不管你有幾份工作,這裏的工作是容不得馬虎的,還有,我姓武,以後要稱我一句武先生,別欸呀欸的亂叫。去、去、去,動作快,老板今天就要從義大利回來,環境給我打點好,明天開始不許給我遲到,知道沒?」

  話落,不讓她多說什麼,自稱武先生的男子就這樣大闊步的離開,留下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蘇菲雅。

  「武先生、武先生,我是來要回榆木……」見他完全沒搭理她,蘇菲雅強烈感到無力,好半天才想通,「原來,他把我當成新來報到的鐘點清潔女傭了……」



  日落西山,蘇菲雅拖著疲累的身軀回到潘芭杜,派翠西亞這個母夜叉就站在門口兇狠的跟她索討榆木燈箱琉璃鏡。

  「東西呢?」手掌對著蘇菲雅招呀捺的。

  「沒有拿到……」

  「既然沒有拿到,為什麼這麼晚才回來?」

  「因為,對方把我當成新報到的清潔女傭了。」她咬著下唇,模樣很是無辜。

  「所以你就免費在別人家掃了一天的地,然後告訴我你連燈腳都沒碰到?!」她拔尖的聲音像利刃,幾乎要剌穿耳膜,「ㄏ ,我真的會被你氣死,我看你不只迷糊、方向感不佳,還有嚴重的低能欸!」派翠西亞氣得想砍人。

  「不然怎麼辦?」蘇菲雅怯生生的瞪大眼睛。

  「你問我,我去卜卦啊?」

  是夜,哥德式的建築裏,一雙修長的腳正逐一踏過每一寸大理石地板,發亮的手工皮鞋、熨燙得一絲不茍的名師西褲、簡單卻高質感的襯衫,俊逸的臉孔英氣的五官,連浩延似笑非笑的睨掃過他的屋子。

  榆木燈箱琉璃鏡就擺在書房角落,他看了看,手指輕撫而過,滿意的點點頭。

  忽地,他皺起了眉,眼神凝重,因為黑曜石的桌面上疑似留下了四枚擾人的指紋,他微側著目光專注凝睇。

  小巧的指腹,怕是打掃的女傭留下的,他瞪視半晌,低頭往桌面下一掃,果然下方還躲藏一枚大拇指紋,頓時眼前倣佛浮現了女傭是怎麼粗心留下指紋的手勢。

  顧不得現在是深夜時分,連浩延抓起電話按下直撥鍵,「是我,家裏的鐘點女傭是新來的?」

  「老板——」酣睡的男子猛然驚醒,正坐起身,「……是、是的。」

  「如果明天還留下指紋,就叫她走人。」嚴峻的口吻,沒有絲毫情感。

  「是……是。」無端冒出一身冷汗,他戒慎恐懼的問:「老板,之前您要我挑件傢俬放在書房,我已經遵辦,請問,您可否滿意?」

  「那件東西是在潘芭杜揀選的?」

  「對……榆木燈箱琉璃鏡。」口氣裏有強作鎮定的慌亂。

  「嗯,看來是美觀實用兼具,我很喜歡,你的眼光總算有所長進了。」說話的同時,他的指腹輕輕撫過鑲在鏡面四周的琉璃,涼潤的觸感,讓人愛不釋手,驀然他停下手,「明天早上幫我安排主管會議,我有事要跟大家討論。」

  話落,連浩延掛了電話,厭惡的抽起面紙,轉身將桌面的指紋擦掉。

  連浩延,典型的商賈之流,從事歐美期貨工作,財富堆得像座山,血液卻冰冷得像初春雪融,或許該說,他的熱情早在童年已經死去一半,然後又在一個女孩的身上,被掠奪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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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0 00:33:02
第二章

     站在哥德式的建築前,武先生板著嚴肅的臉孔,「差點被你害死了,昨天你表現不佳!麻煩你今天心思多放點,別又給我出啥紕漏才是,要不然我臨時要打哪裏又找一個女傭?算我拜托你了,我的祖奶奶啊!」

  「武先生,我昨天很賣力的,家具一塵不染,而且沒有亂動東西,更別說會落了垃圾、枯葉。」蘇菲雅辯解。

  他冷冷的拎抓起她的右手,「不關枯葉、垃圾的事,壞就壞在你這只手,好端端的幹麼留下指紋?我老板看了火冒三丈,連夜打電話來斥責我,他說,今天你要是再留下指紋,就馬上走人,明天不用來了。」

  啥,這、這也太太苛刻了吧,連丁點兒指紋都耿耿於懷。

  向來好脾氣的蘇菲雅,不由得打從心裏漫生起一股悶氣來,賭氣的說:「可我本來就不是新來的女傭,是你昨天誤會我了,卻又不讓我有機會解釋,怎麼還能怪我工作表現不佳呢?」

  他眼一直,「鬼扯,如果你不是新來的女傭,昨天幹麼在這門外瞎晃?」

  「才不是瞎晃呢,我是為了要回那件榆木燈箱琉璃鏡才來的。」

  為了傢俬!難不成她是賊嗎?「欸,蘇菲雅,我命令你馬上給我講清楚——」

  「這件傢俬是我們單老板的心愛物品,是非賣品,那天我一個不小心,失手把它賣給你了,我會來這裏,是希望你能夠請你老板網開一面,把琉璃鏡還給我,我們潘芭杜會如數奉還所有金額的,當然,我也會給與部分賠償……」

  響雷轟的打在他腦門上。搞錯了,真搞錯了!她不是清潔顧問公司派遣的新女傭,只是不小心跑來的路人甲。

  武先生久久不吭一聲,靜默,讓蘇菲雅強烈的感覺到不安,只見他推推鼻粱上的眼鏡,目光凜凜的望著她,下一秒,失控大嚷,「你這該死的家夥——」

  「你、你不要這麼兇嘛,」膽小的蘇菲雅嘴—癟,懦弱的說:「有事好商量呀!我只是要拿回我們潘芭杜的東西,只要您願意把東西還來,我馬上就走,絕不會在這兒繼續礙眼的,我保證。」豎起手掌,她十分謹慎的誠信保證。

  想走,沒那麼容易!這可是他等了半個多月才找到的新女傭,管她當初是什麼來意,想要回東西也好,誤打誤撞也好,總不能由著她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眼下這丫頭若是跑了,他今天根本來不及找人頂替,別說連大老板今天還要來用晚餐呢!不行、不行,絕不能讓她走,好歹得撐過今天。

  他板起鐵面無私的臉,「沒有什麼好商量的,那已經是我老板買下的東西了,怎麼可能再還給你們,這是你的疏忽,沒道理要我跟我老板來承擔,東西我是斷然不會還給你的。」

  「可、可是……」當真不還呢!那可怎麼辦好呢?蘇菲雅急得滿臉發悵。

  「別可是了,既然昨天我們簽過合約,你就是新來的女傭,想走,除非是老板親自開口要趕你走,如果你敢違約,我保證違約金絕對會讓你用一輩子來償還。」

  「啥——」癡傻的連退了數步,蘇菲雅這才覺悟到,昨天她陰錯陽差簽下的名字,竟是如此的昂貴,昂貴到她現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完了,身陷囹圄,單老板知道了一定會氣得破口大罵。

  「快點工作了,想要回傢俬的事情休要再提,再提醒你一點,絕對不要故意作怪讓老板辭退你,因為下場不是你我所可以想像的。」武先生姿態傲慢昂揚的旋身離開,走了幾步又停下,「對了,老板說今天要準備一人份的中式晚餐,五菜一湯,記得在六點前完成晚餐,然後乖乖離開。」

  「還要晚餐?!」命令宛若是平地一聲雷,轟得蘇菲雅飽受驚嚇的跌坐在地上。

  死定了,她可是連荷包蛋都鮮少成功過,這下子要如何料理出五菜一湯的中式晚餐?她有預感,今晚就是她的死期了。

  她倉皇急迫的撲向客廳的電話,急急忙忙的撥了潘芭杜的號碼,「派翠西亞,是我,我完了,嗚嗚……」

  語焉不詳的把她的遭遇泣訴一遍,滿心期待派翠西亞會有什麼叫人安慰的建議,孰料,電話那端的派翠西亞沉吟許久,用冷漠得不能再冷漠的口吻反問:「然後呢?你不想辦法解決,打電話跟我說這些做什麼?」

  「派翠西亞……」她果然是沒血沒淚的女人。

  「我跟鍋鏟原本就不熟,你跟我哭訴也沒辦法,誰叫你自己蠢,賠了東西還簽下賣身契,總之,自己看著辦吧!」派翠西亞毫不遲疑的把電話掛了。

  五菜一湯!她連荷包蛋都擺不平,怎麼有辦法生出五菜一湯的中式晚餐?真是要命的折磨。

  白天大戰完這些昂貴的櫥櫃、家具、地板,小心翼翼的確認沒有任何疑似指紋的痕跡後,晚餐期限跟著逼近。

  一不做二不休,蘇菲雅拿出壯士斷腕的決心,打算跟這些鍋碗瓢盆拚了。

  抓起菜刀奮力揮舞,從冰箱挪移至砧板上的待宰物被剁得支離破碎,屍塊漫天飛舞,不時還伴隨幾聲慘叫,不過都是出自她口中。

  開大火,鍋裏油熱滾滾,將所謂的菜往鍋裏一扔,劈哩咱啦的爆點駭得蘇菲雅驚叫連連,雙腳在廚房裏手舞足蹈的狼狽四跳,一團混亂。

  「嗚嗚……」她啜泣不止。

  不消須臾,廚房已經宛若是二次世紀大戰後的滿目瘡痍,她沮喪的望著桌上的那所謂五菜一湯,把胸臆的氣嘆得一絲不剩。

  全黑,五菜一湯的顏色有志一同的陷入膠著的墨黑,而電鍋裏的飯,很不幸的米心仍處於堅毅不拔的狀態,她真不敢想像,當武先生口中的大老板回來後,會是怎樣的一個暴怒情況。

  愧疚之餘,她顫抖的寫下幾個字,留在餐桌上以示誠意——

  對不起,我真的已經盡力了。

  就在蘇菲雅滿懷歉意的把紙條壓在碗下時,車子早已駛入車庫停妥,說時遲那時快,唯一能夠離開這屋子的那扇門,已經傳來門把轉動的聲音。

  她抬頭往墻上時鐘一看,「五點四十五分,不是還有十五分鐘嗎?怎麼會提早回來了?」她整個人頓時慌亂得像只無頭蒼蠅。

  完了、完了,如果被大老板看到她在這裏,這條小命鐵定不保,屆時別說榆木燈箱琉璃鏡要不回來,只怕她會因為這桌頂級黑色料理而丟了小命。

  靈光一閃,「啊,桌下——」

  起身匆匆關了屋裏的燈火,蘇菲雅彎翹起屁股,一古腦兒的鑽入桌底下,屏住呼吸小心等待時機脫逃。

  身體方鑽入桌下,門也正好開啟了,真是要命的一秒鐘,她膽戰心驚的聽著腳步聲逐一踏過她賣力清掃過的地板,跳動的心臟劇烈得幾乎要爆裂。

  捻亮燈,來人步履輕捷生風,就在她戒慎恐懼之際,連浩廷的心裏橫生疑惑。

  方才明明看見屋裏有燈光,怎麼突然又滅了?生性無畏的連浩延踏步而來,目光銳利的梭巡著每一個角落,鼻子嗅了嗅,空氣的氛圍中夾雜了柴米油鹽的味道,他想起早上要小武跟女傭轉達準備晚餐的工作,只是……他說不出哪裏怪。

  踅來走去的在偌大的客廳裏兜了一圈,他解開外套往沙發上一擱,轉而走向餐桌。

  乍見桌上的五菜一湯,如鷹般銳利的雙眼陡然一沉,接著目光觸及那被壓在碗下的紙條,他一把抽了起來。

  「對不起,我真的已經盡力了。」他用充滿充滿嘲諷口吻,鏗鏘的念誦著上頭的字,一股怒火打從心裏生起,他兇狠狠的瞪著桌上的五菜一湯,揉爛手中的紙條,淩空擲去。

  突然,他揚手一揮,瓷盤登時飛離桌面,鏗鏘的碎了一地。隱身在桌面下的蘇菲雅連忙捂住嘴巴,止住那幾乎脫口而出的驚呼。

  轉身,腳步旋風似的掃向客廳,須臾,他已經對著話筒彼端的人厲聲命令——

  「聽著,你馬上把新來的女傭給我開除,什麼五菜一湯,如果那都可以稱之為菜,人都可以大啖餿水,如果那碗液體是所謂的湯,那麼我們還要下水道幹麼?喝光污水豈不大快人心!虧她還有臉給我留這種可笑的字條——對不起,我真的已經盡力了。哼,如果她有能力把綠色的蔬菜煮成黑幹,我希望她也有能耐把這些東西吞下去——」

  嚴厲的話語字字句句都打在蘇菲雅的心坎上,餐桌下無處脫逃的她聽得害怕又難過,想到她惹毛了素未謀面的屋主,再想到拿不回來的傢俬,還有隨時可能會殺了她的單可薇,她不由得悲從中來,掩面嗚嗚的啜泣起來。

  她真是笨,從以前就跟聰明離得很遠很遠,就是因為笨才會迷路遭搶又流落貧民窟,也才會被單雲弋撿了回去,留在潘芭杜當個迷糊的小女僕,她也希望自己聰明,可是,顯然聰明不是她的天賦。

  她想念起過往,想念起曾經佔據她生命大部分的人,然而此刻她卻是如此孤單的面對這樣的恐懼。

  心底的那根弦被觸動了,她的眼淚就是止不住的落個沒完,壓抑的哭聲逐漸加大,她卻無暇注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傷悲之中。

  「出來——」命令的聲音淩空而下。

  猛然噤住哭泣,蘇菲雅捂著嘴巴,卻已經躲藏不了自己的行蹤。

  「我再說一次,出來!奉勸你最好不要讓我有機會說第三次——」

  她進退維谷,只得一邊啜泣一邊從餐桌下爬了出來,淚水爬滿了她的臉,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幾乎是把頭垂在胸前,沒敢抬頭。

  「你是誰,為什麼在這裏?」雙手橫抱胸口,連浩延氣急敗壞的問著從餐桌下現身的狼狽女子。

  他討厭有人跟他同時待在這個屋子裏,尤其是陌生人,極度的討厭。

  「我……我是武先生找我來打掃的……嗯,也不是,是我不小心被當成打掃女傭,可是……」一顆頭低得幾乎要埋進地面融入塵埃,蘇菲雅緊張到了極點,始終維持低垂的面容,向來就不靈光的嘴巴也開始胡言亂語起來。

  「這些黑色的菜就是你的傑作?」沉重如石的口吻。

  「……是,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請原諒我,我並沒有……」

  「吃下去。」

  「喝!」她不可置信的抬起頭,目光直直的望向這霸道的主人。

  四目交會,就在瞬間,她整個人像是被急速冰凍了似的,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他、他、他……怎麼會是他!那個早已消失許久的男人。

  「你……」蘇菲雅瞠目結舌,久久無法回過神來。

  目光一沉,連浩延說出了那久違的名字,「嚴祖妍——」他內心的錯愕不在她之下。

  當下一個念頭,蘇菲雅不假思索的拔腿就跑。

  她得馬上消失!該死,為什麼她沒有瞬間消失的魔力?

  什麼意思,看見他竟然就是想逃!「站住——」他喝止她的竄逃。

  無視於他的喝止,蘇菲雅頭也不回的越過他的阻擋,焦急得像無頭蒼蠅,急著想要找到出口遠離這個空間,眼見路燈就在外頭,她發了狂似的就往前衝去。

  「該死,那是落地窗!」

  砰——

  猛然一聲巨響,連浩延的警告阻止不了她的行動,額頭傳來劇疼,蘇菲雅身子晃了晃,旋即倒下。

  連浩延的大手即時撈住她下墜的身軀,蘇菲雅,或者該叫她嚴祖妍,就這樣癱軟昏厥在他的懷中。

  以為重逢會是浪漫的惆悵,未料,竟是這般陰錯陽差的荒唐。

  陷入黑洞的她,痛苦得以為自己的腦袋就要崩裂,不敢回想,不敢回想那過去的點點滴滴,不敢回想身為嚴祖妍的過往。

  不敢、不敢……


  刺骨的冰涼逼得人不由自主的皺眉,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塵封的過往記憶卻像部悲傷的默劇電影,一幕幕的上演,畫面裏如膠似漆的甜味,她依稀還嗅得到,像慕絲蛋糕一樣甜軟的味道。

  然而,所有美好僅僅是短暫序曲,畫面的終末,是支離破碎的心傷,還有倉皇的悲愴。

  蘇菲雅擰皺了兩道眉,疼痛和冷冽兩相抗衡對峙,她的痛苦部分來自肉體,部分則來自對於塵封過往的追溯。

  「醒過來,嚴祖妍——」一記低沉的嗓音喚著她,寬厚的大掌覆上她的臉頰,不時的輕拍著。

  「唔,別……」她掙扎著要脫離最後的痛徹心肺。

  「嚴祖妍、嚴祖妍——」連浩延堅定的喚道。

  猛然驚醒,她像是刺 似的自客廳的長沙發上正坐起身,一袋半融的冰塊掉落在她腿上,刺激了她的皮膚,她才恍然大悟,原來方才那刺骨的冷冽是來自這袋冰塊。

  「終於醒了。」陰惻嚴肅的面容輕扯出一抹弧度,判斷不出是笑意還是嘲諷。

  聲音陡然將她從升華的縹緲境界拉回了現實來,她定睛一看,依然驚訝得一如稍早。

  是他,眼前的人確確實實是連浩延,那個她曾經誇下海口要愛得死去活來的人,他們整整有八、九年的時間不見了,當她舉目無親、身無分文的流落在貧民窟孤立無援的時候,她絕望的以為他們這輩子都不會再有碰面的機會,怎麼會因為一件榆木燈箱琉璃鏡而再度重逢?

  「嚴祖妍,你是啞了,還是腦子撞壞了?」似是要確認她無恙,他探手就要撫上她的額。

  極度不安,一掌隔開他探來的手,蘇菲雅腦中的念頭還是離開。

  雙腳急切的踩向地面,霍然起身,一陣天旋地轉之際,連浩延輕而易舉的伸手攙扶住她的身子,將她從危難中解救。

  「你剛剛撞上客廳的落地窗了,嚴祖妍。」他提醒她稍早的意外,再次喚著她的名字。

  那是久違的名字,被她跟過往一起塵封的名字。

  「我不是,你搞錯了——」狠狠的退了一大步距離,她當下極力否認。

  她怯生生的望著客廳四周,梭巡離去的方向,當年的勇敢現在已經所剩無幾,怯弱得連他的目光都不敢迎視。

  她怕,真的怕了,當初她愛得義無反顧,老天卻把身邊的人一一帶離,當作懲罰她狂妄的愛,她怕了,再也提不起勇氣。

  相對於她的想逃,他的慌亂早被收拾得一絲不茍。

  「不是?」連浩延聲調微揚,臉部線條透著嚴肅,「既然不是我口中的人,為什麼倉皇想逃?」他跨步走向她。

  「我……」蘇菲雅一步又一步的退去,退到無路可退,像落入陷阱的小動物那般無助,進退維谷。

  他放松臉部線條,「很多年不見了,你好嗎?」久別重逢的詫訝被他縝密的壓抑囚禁,這時候的連浩延,聽來口吻是那麼稀松平常。

  反觀蘇菲雅,抖擻得恍如秋天的落葉,緊張得不斷吞咽口水。

  他的目光讓她緊張,「好……很好。」

  她忘了她稍早的否認,茫然的回答,間接承認了她的身分。

  他這麼可怕嗎?怕得讓她一步又一步的退開。他臉色一峻,「不好,真要過得好,就理直氣壯的,幹麼畏畏縮縮的?這不像是你的作風。」幽忽一笑,「不過那手藝的的確確是你的風格,一樣的不堪,當初提早買單是對的。」

  他的調侃,讓她無端的漲紅了臉。

  他口中的當初,是遙遠的過往,她幾乎不敢回想了,何況,當年的勇氣,也早磨得僅剩現在的膽怯,手藝,更是不值一提。

  「對不起,請不要遷怒武先生,我想他也不知道我的手藝竟會如此糟糕。」

  他沒有興趣理睬,逕自問:「來多久了,美國的生活習慣嗎?你這些年都在哪裏?」

  什麼時候來的?感覺很久很久了,久得幾乎忘了臺灣是她的故鄉,但是語言卻本能的沒有遺忘。

  至於習不習慣?她沒想過,像是塵埃落定般的宿命,落在哪兒就待在哪兒。

  甩甩頭,她不想回答時間的事,僅說了三個字,「潘芭杜。」

  潘芭杜成了她的家,是她唯一的去處。

  「潘芭杜?那個專們收購、販賣二手家具的潘芭杜?哈,我聽說潘芭杜裏可都是滿眼只看得見鈔票的人,怎麼這種絕活你似乎絲毫都沒有領受到。」連浩延調侃她一番,下一秒,斂起笑容問:「為什麼會來當女傭?」他口吻明顯透著威儀,有一種不可侵犯的嚴肅。

  「……」他給她強勢咄咄的感覺,讓她很不自在,事情再這樣延宕下去不是辦法,明天她不想也不敢再來了,逕自跳過他的問題,她鼓起勇氣說:「我想要拜托你一件事。」

  「什麼事?」他落坐在沙發上。

  「我想要請你歸還那件榆木燈箱琉璃鏡。」

  他挑起眉尾,「歸還?為什麼,我的助理付清貨款買下它了,為什麼要我歸還?」

  不知怎的,竟有些怕他,她很難想像,當初在他面前的自己,為什麼敢愛得那麼義無反顧?是仗恃年輕,還是因為懵懂無知現實的無奈?

  「因為那是單老板心愛的東西,我不知道它的重要性,才會把它賣給武先生,當初就是想要來拜托是不是能取回東西,才會被武先生誤當成女傭。」雙手手指緊緊糾纏泛白,「只要我拿回東西,我就會離開,你可以重新找個新女傭,就不用被我的手藝惹火了。」

  她的話讓連浩延的心裏很不是滋味,但是他沒有把不滿顯露出來,只是默默的把嘴巴抿成直線,壓抑……

  半晌,「東西沒有拿回去會怎麼樣?」他眼睛眨也不眨的望著她問。

  連一眼都沒有,她竟然連抬起眼睛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那個大膽的嚴祖妍去哪裏了?是死了,還是消失了?他心裏的不滿微微的膨脹。

  「我……我也不知道,不過單老板一定會很生氣,說不準會當場把我掃地出門。」她也很擔心,每個夜晚都輾轉難眠的,就怕單老板提前回來,事情就要東窗事發。

  他冷冽的牽扯嘴角,「那就讓她把你開除好了,東西,我是不會歸還了,尤其在我付清帳款,而且我也喜歡上之後。」害怕心軟,所以選擇絕然冷血。

  蘇菲雅感到震驚,「你——」她焦急的快步走上前來,「我會歸還你當初付款的金額,另外,我也會給你一點補償的,請把東西還給我好不好?」她想哭,急得想哭。

  「不好。」他撇過臉去一口回絕,「小武應該讓你簽過合約,既然簽過合約,沒理由讓你要來就來要走就走,在這裏,該走該留是由我說了算,你該明白的。」

  「可是……這原本就是一場誤會啊,我本來就在潘芭杜工作。」

  連浩延絕情的否決了她的話,「那不關我的事,你得要自己處理,總之我聘請的人就得聽命於我,至於你跟潘芭杜的恩怨糾葛,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管不著,也不想管。」他故作冷酷。

  「你怎麼這麼霸道——」她忍不住指控。

  「我一直都是這樣,你不早該知道了嗎?」他回了她這麼一句。

  登時,她說不出辯駁,只能啞口無言的呆站在客廳。

  對呀,她怎麼忘了,他總是那般霸道、絕情,要不然他們又怎會落得仳離?她怎麼會忘了,笨!真的太笨——

  時間又無聲無息的過了許久,連浩延抬腿交跨,「你說那件傢俬叫什麼?」

  「榆木燈箱琉璃鏡。」她虛弱的回應。

  他輕挑起眉,微瞇著眼睛打量她,「那件榆木燈箱琉璃鏡真的那麼重要?」

  「當然——」說啥廢話,不重要她幹麼賴在這裏?她忍不住一股憤怒,打從心靈深處油然而生。

  「姑念舊交情,這樣好了,我給你時間說服我,只要你能說服我點頭,榆木燈箱琉璃鏡你可以拿走,當然,我分文不取。」

  「……」為什麼又這樣?她不懂他的想法。

  「就當作這是另一場賭注吧!反正我手中握有工作合約,你是走不了的,何不跟我賭一場,說不定這回你真能勝出。」連浩延目光凜凜的望向她,「如何,賭不賭?」

  賭不賭,好熟悉的口吻,好懷念的字眼,可是,時至今日,她又有什麼籌碼?沒有,非但是依舊孑然一身,沒錢沒勢,還落了個弱點在他手裏。

  「不敢?」他用調侃的話語逼問她的允諾。

  深深呼吸,蘇菲雅握緊拳頭,彷佛是豁出去了,「好,我賭。」

  他得意的咧嘴一笑,起身來到她面前,從容瀟灑的一如往常,眉眼間還看得出他的意氣風發,在他面前,她只有滿滿的自慚形穢。

  「既然答應了賭注,就不要這樣畏頭畏尾的,我記得你一直都很熱中在賭注上的,不是嗎?」

  她目光幽幽的停在他的胸口,蒼白著臉,咬著唇不發一語。

  驀然,連浩延伸手使勁擰了她過分雪白的儉,趁著她驚呼之際,低頭吻了她的唇,那麼突然且帶有侵略的霸道。

  他沒有讓她有喘息的空間,吻得那麼深刻那麼自然,倣佛這些年的空白壓根兒不曾存在過。

  他的態若自然,相對於她的瑟縮志忑,悲愴的感受在她心裏衝擊不止。

  曾經發誓要愛得死去活來的人,怎麼會變成這樣?像杯走味的咖啡。

  然而在她心軟之際,他卻又推開了她,「我送你回去。」冷若冰霜的臉,凍得她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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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0 00:33:23
第三章

   一九九六年 臺灣

  白衣、藍裙、黑皮鞋,腦後扎束著馬尾,依循腳步青春的搖晃擺蕩。

  四點多鐘的陽光,熱!人行道上,嚴祖妍撥去額上的薄汗,垂頭喪氣的看著那張考卷,鬱悶得連脖子都挺不直。

  國文六十一、英文二十、數學十五……嘖嘖,這麼輝煌的分數,萬一被姑姑看到了,鐵定小命不保當場壯烈成仁。

  「滿江紅,跟岳飛一樣壯烈,慘——」

  她揉爛了成績單,往擁擠的書包一塞,洩恨似的猛咀嚼著嘴裏早已失了甜味的口香糖,一步步往路口的方向走去,「算了,還是早點回家吹冷氣,免得中暑,那才真是得不償失。」

  側抬過頭,限速四十的公車正搖搖晃晃的往馬路對面的站牌駛去,嚴祖妍一個心急,正想要橫越馬路追趕公車,轉身,卻不意撞上了一輛停在路邊的車子。

  「Shit——連紅線區都停車,什麼鬼東西嘛!疼……」她揉揉發麻的膝蓋,心情壞透了,揚手揮舞,「欸,等等我啊,公車司機——」

  對於她的呼喚,公車很爭氣的留下一團白煙回應她,卻沒有絲毫等待的意思,氣得她差點吐血。

  今天果然不是她的日子,模擬考成績單滿江紅不說,就連想要追公車早點回家,都被該死的車子給阻擋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公車揚長而去。

  目光調回這輛壞事的銀色跑車,驕蠻的嚴祖妍開始遷怒,抬腳狠狠的踹了車輪,未料,堅硬的鋁合金鋼圈讓她的腳吃足了苦頭,「媽呀,怎麼這麼硬啦!」

  餘氣未消又添新仇,她發狂了,鬼靈精怪的想起口中索然無味的口香糖,姦詐的笑容一閃而逝,兩根手指掂捏起口中的口香糖。

  「看我的彈指神功——」她猛然一彈,啪!黏稠有勁的口香糖緊緊的抓住引擎蓋,她忍不住對自己的惡作劇滿意的呵呵大笑,笑得前俯後仰,正要抬起腳輔助性的把口香糖拓黏整個銀色車體,淩空一只手忽然狠狠的抓住她的上臂。

  「你在做什麼——」

  約莫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一臉震怒,英挺的眉緊緊的聚攏,銳利的目光倣佛瞬間就要殺了這意圖糟蹋他愛車的小丫頭。

  臂膀的手骨被擰得緊痛,嚴祖妍心虛又害怕,「我沒、沒……」扎著馬尾的頭搖得像是波浪鼓。

  「還說沒有,我明明看見你把腳舉起來了。」連浩延一口咬定她的惡行。

  「我、我只是要抓癢——」她意圖強辯,「夏天蚊子多,抓癢都不行嗎?」

  他壓根兒不相信這個高中女生的鬼話,目光寸寸仔細的遊移過車身,忽地,他抓扯著這個丫頭來到引擎蓋前,怒不可遏的瞪著她。

  「該死,這是什麼?你竟然敢把口香糖黏在我的引擎蓋上!」

  糟了,今天真的出師不利,做壞事還被抓包,這下好了,這個家夥顯然很寶貝他的愛車,她一時要脫身,只怕是難了。

  老天爺啊,救救我嚴祖妍吧!她偷偷打量著身旁的人,長得是人摸人樣啦,可瞧他一臉兇狠,再膽大包天,她也沒敢與他抗衡,誰叫他力氣恁般大,害她只能像待宰的小雞,被這樣拎著。

  「我才沒有,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亂吐口香糖了,別含血噴人喔!還不快點放開我啦——」

  「明明就是你,還不承認,信不信我扭你上警局?」

  「有種我們去啊,我說沒有就沒有,你不可以含血噴人。」耍賴絕對是不二法門,她告訴自己,若想要脫身,就絕對要堅定耍賴的立場跟決心。她昂揚著下顎,驕傲得不可一世。

  「你別以為你否認我就會放過你,」連浩延輕扯她制服一角,看著她的學籍,  「竟華女中的,好,不上警局咱們上教官室,我就要看你被記過,然後寫悔過書寫到手斷掉。」

  「啥——教官室?」她傻了。

  見了教官,導師就會出現,姑且不說那些懲處,嚴祖妍比較擔心姑姑接到電話後會威嚴的出現在她面前,然後滿江紅的成績單說不準也會被多嘴的導師爆料,那她真是有九條命都不夠死了。

  「怕了吧?怕了就準備談賠償。」

  怕?她哪是怕,她是出於孝心不想讓姑姑生氣擔憂,這家夥也太臭屁了吧!總之不管,她絕對要想辦法開溜。

  「欸,你要帶我去哪裏——」她拚命的阻止自己被拖行。

  「打電話給我的汽車保險員,叫他來跟你談賠償事宜,要不就上教官室,二選一,很劃算。」回過頭,陰險的面容漾起得意的笑容。

  斷然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沉重的閉上眼睛,心一橫,嚴祖妍索性低頭往他的手臂上一咬,使出渾身氣力,啃得他發出哀嚎。

  「該死的臭丫頭,你咬我做什麼——」他松開對她的箝制。

  重獲自由,她退到安全距離外,「哈,當然是要落跑啊!」

  挑釁的朝他扮了個鬼臉,她一溜煙的跑了,留下連浩延怒瞪著手臂上鮮紅的齒痕。

  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高中生會如此刁蠻,看她一副怯弱膽小的模樣,抓起狂來竟然這麼兇狠,揉揉刺痛的手臂,忽地,他看見地上一團皺擰的紙,好奇之餘拾了起來,發現好東西不只一樣,還有一串彌足珍貴的鑰匙呢!

  他將紙團攤開一瞧,是張輝煌的成績單,上頭有名有姓,還有班級,而這串鑰匙才是精妙所在,上頭什麼不寫,竟然寫著地址,是怎樣,擔心小偷不知道去哪裏闖空門嗎?

  「竟華女中,高三愛,嚴祖妍,呿,根本是個低能的家夥,竟然會在鑰匙上寫自己的住址,如此低能難怪國文只考六十一分,歸國華僑都比你懂得多!笨——能夠把分數考得這麼低,看來也不是常人辦得到的。」

  連浩延輕甩著手上的鑰匙,盛怒的臉浮上詭異的笑。敢咬他,他連浩延就會讓對方知道,什麼叫作「凜然不可侵犯」。

  顧不得引擎蓋上的口香糖,他跨坐進駕駛座,油門一踩,銀色的車身恍若子彈似的,衝入車陣。

  這廂,嚴祖妍還在為自己的聰明才智兀自沾沾自喜。

  「想刁我,門兒都沒有,我是嚴祖妍欸!」得意之餘,飛也似的跳上一輛進站的公車,歡天喜地的回家去,壓根兒把她的滿江紅模擬考忘得一幹二凈。

  下公車,回到她和姑姑共同居住的房子,她低頭翻找著鑰匙,期待著待會的冷氣讓她暑氣全消。

  「咦,我的鑰匙呢?」一只手在擁擠不堪的書包裏翻來找去的。

  然而半晌過去,她都找得滿頭大汗卻依然一無所獲,一不做二不休,她幹脆把整個書包裏的雜物都傾倒在地上,不計形象的趴在上面找鑰匙。

  「哎喲,到底是怎麼樣了,我的鑰匙呢?快出現啊,鑰匙……」

  就在她遍尋不著的時候,忽地,一串清鈴般的聲響在她耳際響起,伴隨著低沉的笑聲,「你是不是在找這個啊?」

  循聲探去目光,眼前擺蕩的不就是她的小熊鑰匙嗎?

  她欣喜道:「沒錯、沒錯,真是太謝謝你了!」伸手就要拿取。

  陡然,一個收攏,鑰匙被對方緊緊的握回手裏。

  見狀,大為光火的嚴祖妍雙手擦腰的站起身,順便把這膽大妄為的家夥瞧上一瞧,瞧瞧是哪個活膩的家夥。

  不瞧還好,一看清楚對方的臉孔,原本還張牙舞爪的臉頓時乍青倏白。

  「你……怎麼會是你……」她吞吞吐吐,好不容易穩住重心,虛張聲勢的問:「你想怎樣?」雙手還擺出功夫樣,以作抗衡。

  連浩延悠閒倚墻,笑容可掬,「對啊,是我,其實也沒想怎樣啦,不過就是來索討一點微不足道的賠償,再順便把會隨便攻擊人的野狗逮捕送動物園,僅此而已。」不羈的笑容裏隱藏著陣陣殺氣。

  「你跟蹤我?」她一臉懷疑。

  不可能啊,她明明順利甩開他了,怎麼還會被他逮到?況且過去也沒在這社區見過這家夥,他不可能知道她就住在這兒。

  他仰天狂笑,「哈!是不是覺得我神通廣大?沒想到我竟然可以在須臾時間內就找到你家吧!嚴祖妍。」他用鑰匙揩過她的下顎。

  她一掌拍開,「你還知道我的名字?」頓時花容失色。

  他聳聳肩,一派輕松,「很簡單啊,我也知道你是竟華女中高三愛班的學生,怎麼,這是國防機密嗎?那我不就犯了竊取國防機密的大罪?」

  嚴祖妍眉一擰,「你調查我——」

  他輕蔑一哂,「拜托,你以為你是誰啊,我幹麼調查你!喏,」他從口袋裏抖出一張破爛的紙張,「下回把成績單收好,這麼難看的分數就別拿出來丟人現眼了,低水平的中文程度,我懷疑你小學根本沒畢業。」

  見狀,她滿臉通紅,「你、你、你住嘴啦!」一把搶過她的成績單,好毀屍滅跡,「鑰匙還給我!」

  連浩延搖搖頭,「還不行。」他摩挲雙手,「現在應該來說說關於我車子的賠償了吧?」清清喉嚨又道:「其實也很簡單啦,因為你的口香糖有點頑固,為了鏟除它,所以引擎蓋可能需要整個重新烤漆,再加上你意圖踹壞我的鋁合金鋼圈輪胎,基於安全考量,我得送到車廠檢查過後,才能確定輪胎安好無恙,所以零零總總加一加,姑念你還是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學生,我也不跟你獅子大開口,就這些好了。」

  結實的手伸到她面前來,穩穩的豎起一根手指頭。

  她杏眼圓瞪,「一萬?你搶錢啊——」

  他猛搖頭,「不、不,不,你真是誤會我了,我怎麼會向你索求一萬塊錢?」

  她松了口氣,「就是說嘛,一千塊都嫌多呢!」她皺擰了鼻。

  土匪,這丫頭鐵定是土匪投胎轉世的,怎麼能這麼臉不紅氣不喘的說出這種話。連浩延就等著看這張放肆的小臉露出瞠目結舌的慌張樣。

  嚴祖妍掏出錢包,抽起一張千元鈔票,很是委屈的遞了去,「喏,拿去,趕快把鑰匙還給我,我還要回去用功念書呢!」她齜牙咧嘴的說得冠冕堂皇。

  連浩延忍住笑,一逕搖頭,「我說嚴祖妍啊,我只是說我不會向你素求一萬錢,並不代表,我說的賠償就是一千塊。」

  她心一驚,「要不然呢?」

  「這根手指頭後面,可是還有五個零沒有比出來呢!」

  「啥米——十萬塊!你怎麼不幹脆去搶銀行算了。我一個月的零用錢也才不過一千塊,你竟然要我賠償你十萬塊錢,幹脆一刀殺了我還痛快些。」

  「很抱歉,我就是不搶銀行。快還錢,還了錢鑰匙就還你。」他擺明不給討價還價的空間。

  不行,十萬塊欸,一文錢都能逼死一名好漢了,更何況是十萬塊!大丈夫能屈能伸,犯不著跟自己荷包過不去。

  「欸,我都說我沒攻擊你的車子,你就放過我啦!大哥哥……」嚴祖妍改採哀兵政策。

  他邪肆的睞去一眼,「不行,敢咬我,誰知道你有沒有狂犬病毒,就算我可以冒險不跟你計較你的獸性大發,但是車子的賠償絕對不能賴。」

  「你根本是存心賴我。」

  連浩延輕佻的笑,「賴你,哈,沒關係,你可以繼續抵死不認帳,咱們現在馬上上警局備案,我願意不惜重金讓人採集口香糖上的唾沫做DNA檢驗,屆時誰是禍首,豈不真相大白!」

  「你簡直是惡魔——」嘴癟了,方才的盛氣淩人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她滿滿的不安。

  「我連浩延從不否認自己是惡魔的事實,是你自己沒事來招惹我的。」

  「可是人家沒有那麼多錢的,可不可以有轉圜的餘地?」她眼眶發紅的問。

  「說說你的誠意,你希望我怎麼轉圜?」

  「我……」她眼睛眨巴眨巴的望著他,「可不可以不要賠那麼多錢,就一千塊好不好?那可是我一個月的零用錢欸。」

  他目光一沉,「看來你沒啥誠意,我們也就沒啥好談的。」

  嚴祖妍雙手一把揪住他的手臂,「欸——不要這樣嘛,要不然,最多就是一萬塊了,那已經是我的極限。」她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

  「一萬塊……」沉吟許久,又睞睞她可憐兮兮的模樣,連浩延勉為其難,手指朝她勾了勾,「好吧,聊勝於無,先把東西交出來。」

  「現在就要錢喔!你總要給我一點時間籌錢啊!就算是地下錢莊討債也會給期限的。」

  「把身分證跟學生證一起交出來當作抵押品,等你付錢,我就會還你。」

  「啊,真的要喔!」她一臉苦瓜。

  「廢話,難不成讓你晃點我?還是你比較喜歡上警局再進教官室?」他威脅著。

  「喔,好啦好啦……」嚴祖妍慢吞吞的掏出她的身分證跟學生證,「拿去啦,鑰匙可以還我了吧?」

  連浩延把鑰匙遞到她手掌心,嘴角盡是詭計得逞的得意。

  「我問你,你怎麼會知道我住在這裏?」未免太神通廣大了點。

  「看得懂國字的人都知道。笨蛋,以後不需要把家裏住址寫在鑰匙圈上,怕小偷不知道地方嗎?」

  她頓時面紅耳赤,「我、我……」啞口無言。

  「別結結巴巴的,記得你欠我一萬塊喔!」他轉身就要離去,忽地又停下腳步旋過身來,「對了,你敢不敢睹?」

  她防備的看著他,「賭什麼?」

  「這個禮拜五我們約在你們校門口的泡沫紅茶店,就賭你會不會落跑。」

  她理直氣壯的說:「我當然不會落跑——」

  「也對,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不但握有你的學生證跟身分證,還知道你的班級跟住家地址,跑了也不怕,只是比較擔心你會籌不到錢。這樣好了,就賭你能不能籌到一萬塊錢。」

  「籌到了怎樣,沒籌到又怎樣?」

  「先說你敢不敢賭。」

  敢不敢,這問題分明是蔑視她的勇氣,想她嚴祖妍什麼沒有,膽識絕對是一等一的好,這輩子還沒有碰上什麼是她不敢的呢!

  「賭就賭,有什麼不敢的?大不了賭輸了名字讓你倒過來寫。」

  他真想一掌敲昏她的腦袋,「呿,我把你名字倒過來寫幹麼?嚴祖妍倒過來寫還不是妍祖嚴?」

  「喔,對ㄏ ……」她露出嬌憨的傻笑。

  「總之就賭一把吧!禮拜五我再告訴你賭輸了的下場,趕快去籌贖金,笨丫頭!」連浩延從容瀟灑的轉身,離開了嚴祖妍的視線。

  「什麼笨丫頭,你才是大豬頭啦!」她氣得七竅生煙,握緊拳頭對著那逐漸遠去的背影咆哮叫罵。

  待會一定要來翻農民歷,看看她今天是招誰惹誰了,竟然會遇到這麼慘絕人寰的事情,一萬塊欸……長得好看的男人果然比較沒愛心。

  光想都覺得心痛,早知道就不吃口香糖了。



  禮拜五,午後雷陣雨下得滂沱,黏膩的海島氣候在這時候展露無遺。

  嚴祖妍一整天都心神不寧,昨夜狠心殺了撲滿小豬,她還是沒能籌到一萬塊。

  「極限就是四千九百二十一塊,要就拿去,不要我也沒辦法了,唉……」

  坐在泡沫紅茶店裏角落的位子,她托腮嘀咕哀嘆之餘,內心忐忑不安的揣想著那個家夥不知道會使出什麼詭計捉弄她。

  驀然,一只大掌襲上她的背,差點害她口吐鮮血、受創內傷,那張過分好看的臉孔正大剌剌的對著她笑。

  「幹麼咳聲嘆氣?外頭下雨,該不會你也多愁善感的在心裏下小雨吧?」

  不等她有所回應,踏雨而來的連浩延逕自一屁股坐在她對面的椅子上,態若自然的招來服務生,給自己點了一杯綠茶,然後滿心暢快的飲了起來。

  她心裏悶想,呿,誰多愁善感了!噘著嘴的瞅著他,她不發一語。

  他咽下一大口綠茶,「如何,你的籌錢績效?」

  冷著俏臉,嚴祖妍把裝著所有金錢的袋子推向他,「四千九百二十一塊,再多就沒有了。」

  「喔喔,看來,有人輸了賭注嘍!」他莞爾。

  她賞他一記白眼,「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說吧,你到底想怎樣?」

  「小小年紀幹麼老愛這樣刀光劍影的,你說我還能怎樣?遇到你這窮光蛋,我當然是認賠了事。」

  「認賠了事?」她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眼前這精明的家夥根本不像是會讓自己吃虧的人,怎麼可能就這樣放過她?怪了……

  「不相信?」

  她坦率的搖搖頭,「我當然不相信,你不像是那種好心人。」端起面前的桂花奶茶,狠狠的啜了一大口,試圖壓抑內心的震撼。

  連浩延自嘲的笑了笑,須臾,垂容斂眉,他突然抬起頭正經八百的說:「我也不相信。」

  「啥——」她傻了眼,桂花奶茶噴淌了大半在嘴巴外。

  「嘖,顏面神經失調啊,還不快擦一擦,惡心!」他塞了一把面紙給她,旋即認真的說:「你也不需要這麼驚訝,誠如你所說的,我的確是不相信我會是這種好心人,因為善良一直都不是我的風格。」

  她胡亂一抹,「那、那你想怎麼樣?」她有些慌了。

  他也不多說什麼廢話,從隨行的背包裏拿出檔案夾,裏頭的紙張上大大的寫著合約書三個字,一路推到她面前。

  「就用你的勞動服務來抵償吧!」

  「啊,勞動服務?」想她也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柔弱美少女,能幹什麼勞動服務?

  「沒錯,既然你沒錢賠償我的損失,那麼就得幫我跑腿做事,用勞力來抵換金錢。」連浩延理所當然的說。

  「那為什麼需要合約書?」

  「還不是為了防止你大小姐擺爛不認帳。」

  嚴祖妍臉一僵,「我哪是那種人!」

  「總之,基於慎重起見,快簽名立約吧!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私人專屬的小奴隸,我則是你的主人,至於時間嘛……」他思索須臾,「就以一季來計算吧!一季過後,我還你自由。」

  「啥,一季?不要,我才不要當你的禁臠!天曉得你會不會叫我做啥麼惡心下流的勾當。」

  「小丫頭,我連浩延胃口沒這麼好,你這等姿色,我還看不上眼,充其量,你也只能出賣勞力,幹點打掃的活兒,讓你當我的奴隸還算是抬舉你呢,因為你低能又愚蠢,找你當差未必會符合我的要求,我只是得勉為其難的容忍你,所以別以為你可憐,我才真正的受害者。」

  「你嘴巴也太惡毒了吧!」這麼坦白。

  「少羅唆了,快點簽名,我沒空跟你這窮光蛋周旋,要不然你就把錢籌來。」

  「你明知我沒錢。」

  「那就簽名。」他態度堅定的指著簽名欄。

  雙方目光對峙須臾,連浩延顯得強勢,自知理虧的嚴祖妍只好摸摸鼻子,在合約書上寫下她嚴祖妍的大名。

  手指滿意的彈彈合約書,他小心翼翼的收起她的賣身契,「從現在開始,我是你的主人,嚴祖妍,準備上工了。」

  「上工?」

  「廢話,難不成你還想放假嗎?」他率先起身。

  「……喔。」氣焰盡失,她活像個委屈的小媳婦。

  連浩延意氣風發的走在前頭,嚴祖妍則低垂著肩膀,宛若喪家犬似的跟在後頭,小奴隸的未來是不可知的。

  停下腳步,他突然問:「欸,賭不賭?」

  拱起肩膀,她防備的問:「又要賭啥?」

  「就賭今天晚上的NBA籃球賽,看熱火隊會不會贏紐約尼克。怎麼樣,敢不敢啊?」他挑釁道。

  敢不敢?她最討厭有人用這種口氣問她敢不敢了,有什麼不敢的?她是嚴祖妍欸!別想小覷她,即便現在她淪落成小奴隸,勇氣可絲毫不減。

  臉色一凜,「賭就賭,大不了輸了名字讓你倒過來寫。」她說得恁的驕傲。

  「笨丫頭,嚴祖妍跟妍祖嚴,你覺得有差嗎?」他沒好氣的拍拍她的肩膀,她又忘了。「這樣好了,如果你賭贏了,以後可以提早一個小時下工回家,賭輸了的話……就多工作一小時,如何?」

  一個小時,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好歹也是六十分鐘。嚴祖妍大氣一喘,「好,賭就賭——」說得豪氣幹雲。

  「那好,走了,先去熟悉工作內容跟環境。」

  「嗯。」她癟癟嘴。

  他不滿意的挑起眉,「什麼嗯?以後要回答說:是的,主人。」

  「啥——」他以為他是誰啊?

  「還啥?」連浩延狠狠睨她一眼。

  沒錢,氣勢就是低人家一截,她只好摸摸鼻子自認倒楣,「是的,主人。」

  「這樣才對,小奴隸。」他笑得開心得意。

  陰霾的天氣倣佛是在為嚴祖妍哀悼,早知道真不應該吃口香糖。

  不過,不知怎的,尾隨的路上,對著他的背影,她竟沒來由的露出一抹微笑,盡管短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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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0 00:33:43
第四章

     「你的車子還挺舒服的嘛!」一路上,興奮的嚴祖妍不斷拍打著椅座稱許。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連浩延沒好氣的應,小女生就這點麻煩,太活潑好動,對什麼都新鮮好奇,「欸,小奴隸,你給我安分一點。」他制止她那雙好奇的小手在他的愛車裏肆虐。

  她不甘心的縮回手,「小氣……」嘀咕一句,眼睛瞧呀瞧的,「欸,你是幹什麼的?我看你不像是上班族,更不像是老板,可怎麼還能以車代步?」

  「嚴祖妍,據說兩分鐘前,我就成為你的主人了,所以,以後稱謂的部分,請給我多注意些。」他睞去一記警告。

  「ㄏ !」嚴祖妍板起小女生的不悅,口中叨叨絮絮的,許久,「請問主人,您是做什麼的?是否從事非法商業行為,例如販賣雛妓,經營特種行業,牟取暴利……」她接著細數一堆不堪的工作。

  他揚手制止,「夠了,話太多,下回注意一點。」

  「那你到底是幹啥的嘛!總要告訴我一聲啊!」火山終於爆發了。

  連浩延用目光示意她打開前座的置物箱,她毫不客氣的打開來,裏頭扔了一些拉裏拉雜的東西,「垃圾堆。」她精辟的下了注解。

  「幫忙整理一下,我記得我有證件放在裏面,整理完,你應該就知道我是幹麼的了。」

  她狐疑的掃他一眼,然而在好奇心驅使下,她還是開始賣力的把裏頭塞得滿滿的雜物逐一清理,因為專注,所以不再多嘴,讓連浩延頓時有種輕松的感覺。

  歷時半晌,嚴祖妍好不容易用她所剩無幾的智商,把眼前的男子歸納出籠統的雛型。

  連浩延,商學院研究生,今年研二。除此之外……一無所知。

  「學生?你就只是個學生,而卻成天開著車上下課!」她大聲驚呼。

  「小朋友,我已經成年了,駕照也是監理站合法發照,有什麼不可以的?」

  「哼,那你也不過跟我一樣,還在念書而已。」瞧他囂張的。

  「當然不一樣,我念的是研究所,你不過才高三,還穿著高中的制服引領期盼著跨入大學之門,而且,我比你聰明一點,至少我的成績單不會這麼難看,連國文都只拿到六十一分,羞不羞啊!」

  「連浩延——」

  他屈指敲賞她一記爆栗,「是主人。」狠狠的提醒。

  「很疼欸……」她雙眼噙淚。

  車子駛入一座公寓的地下停車場,連浩延率先下車,一手指向後座的書,「把那些書都抱下來。」說完,轉身大搖大擺的離開。

  為了不再讓他有機會欺淩她,嚴祖妍沒敢吭聲,抱著一堆磚塊,苦哈哈的衝向電梯追上他的腳步。

  電梯上升的途中,盡管雙手發酸,她還是忍不住對這裏的一切感到強烈的好奇,從停車場的管制森嚴就可以看得出來這是棟高級公寓,看來,這家夥根本是個紈 子弟。

  喔,密碼鎖呢!她嘖嘖稱奇,一進到屋子,還來不及欣賞裏頭的名師設計,旋即被門口一堆東西給絆著了腳,「啊,救……」

  砰——

  「……喔,好疼!」下巴差點被鏟平。

  伸來一只手把她拎起來,「笨,走路要看路,別把我的相機跟腳架撞壞了。」連浩延擔心的是寶貝相機被她壓壞,「還不快起來。」

  「你真可惡,分明存心想要謀財害命。」

  「哈,你有財讓我謀嗎?小奴隸,有時間在那邊想些天花亂墜的蠢事,我建議你趕快工作,要不然……」

  「我要做什麼工作?」

  他順手塞給她一塊抹布,「打掃啊,難不成我請你來喝果汁啊!別想耍賴,你沒看見這屋子多亂啊,我已經三個月沒時間整理了,幸好你來了。對了,容我提醒你,時間不多了,如果你想早點回家的話那就得快動手,現在我要先進去睡一覺,七點的時候記得喊我起床。」

  說完,連浩延逕自消失在房門的那端,留下欲哭無淚的嚴祖妍怔忡的望著這堆廢墟。

  「我要詛咒你拉肚子、胃脹氣、頭發掉光光……」她氣呼呼的叨念一串。

  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是不是奴性發作,嚴祖妍當真卷起衣袖,把這些皺成幹巴的衣服一件件的撿拾,把一本本書送上書櫃,又是洗衣又是拖地,不消須臾,她已經忙得渾身是汗,至於連浩廷則吹著冷氣,悠悠閒閒的躺在床上,歡天喜地的去向周公請安。

  當她從連浩延的公寓走出來,渾身骨頭像是要散了似的,馬尾亂了、制服皺了、渾身臟兮兮,可憐的是,她還饑腸轆轆呢!

  看看手中握著的五十塊,是方才連浩延塞給她吃鹵肉飯的錢,當作是她今天辛苦工作的獎勵。

  「五十塊!真是吃米不知道米價的爛人,也不想想我可是拖地又洗衣欸,竟然才給我五十塊,衣服送洗都不知道要多少錢了,請個阿桑來拖地又豈只是這區區五十塊,壞人,連浩延真是大壞人。」

  好不容易回到家,已經是八九點的光景了,嚴祖妍推開們,未料,平常不到十點是不會下班回家的姑姑,今天竟然已經好整以暇的端坐在客廳等候著她。

  「糗了……」她暗叫一聲不妙。

  目光掃來,「怎麼這麼晚?學校不早就放學了?」雙腿交疊,嚴莉芳一派優雅。

  「姑、姑姑。」她心虛的陪笑。

  「去哪裏了?吃飯沒?來這兒坐。」

  「喔。」她心驚膽戰的應。

  國中的時候,一場意外造成父母雙雙亡故,自此,嚴祖妍就被唯一的姑姑帶在身邊照料養育,姑姑待她視如己出,姑侄相處也堪稱融洽,不過,姑姑就是嚴厲了些,尤其是對於她的功課。

  看到任何表現都出類拔萃的姑姑,她就想起自己那張不堪的成績單,希望不是圍堵失敗,被姑姑發現了才是,要不然今天晚上鐵有—頓好罵的了。

   地,嚴莉芳瞇起眼,「小妍,你是怎麼搞的,怎麼渾身臟兮兮的?」銳利的眼神直盯著她。

  嚴祖妍抓抓頭發跟衣裙,陪著傻笑,「呵呵,一定是剛打掃時弄臟了。」

  「打掃?你去哪裏打掃?」

  心頭一窒,糟,又說溜嘴了,她忍不住責罵自己笨。

  「呵呵,不就是放學後啊,班導師說近來教室環境太過於臟亂,不但會滋生蚊蠅,還會影響念書效率,所以就特地挑今天放學後讓大家留下來,全班一起把教室環境徹底打掃一番。」隨口搪塞之餘,又忍不住稱許自己反應機伶。

  「班導師要你們留下來打掃?!可是她剛剛打電話來並沒有提呀。」

  「啥,阿導打電話來幹什麼?她說了什麼?說了什麼?」拉緊姑姑的手臂,嚴祖妍一陣心臟亂跳,差點喘不過氣來。

  「她說你最近精神情緒處於低落狀態,也不大跟同學嬉笑,要我多注意你。怎麼了?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了,有問題都可以跟姑姑說,姑姑會幫你解決的,如果心情不好,姑姑也可以陪你去度個小假,放松一下的。」

  哈,一定是因為這幾天忙著籌錢,心神不寧,今天又在課堂上昏睡過去,阿導才會誤以為她精神情緒處於低落狀態,想來就好笑,哈哈……

  「沒,沒事,我只是覺得自己要更加用功了,因為已經高三了,不能老是成天跟同學嬉笑怒罵,要用功念書。沒事的姑姑,我沒事。」她開始打哈哈。

  「真的沒事?」嚴莉芳不確定的問。

  「姑姑,我好吃好睡,會有什麼事?倒是你,每天都那麼辛苦的工作,你才要好好照顧自己。」嚴祖妍使出嘴甜的必殺絕技。

  「你喔,就是愛撒嬌。其實姑姑也不是存心要這樣逼你念書,但是現在不多念點書,將來怎麼找到好工作呢?你爸把你交給我,我就對你的將來有責任,知道嗎?」

  「我當然知道,姑姑,我會乖乖的啦!」她一再保證。

  「你這小丫頭,去、去、去,快去洗個澡,我買了蛋糕在冰箱,餓了就吃點。」

  「好,這就去。」哈哈,順利過關,嚴祖妍樂得想鼓掌,看來,她也不是真那麼笨嘛!

  是夜,她躺在床上,雙眸凝望著天花板上的圓形嵌燈,腦子裏竟不斷浮現白天她和連浩延的總總,他的臉好清晰,清晰得倣佛此刻他就站在床沿,這麼近距離的望著他,忽地,她嘴角竟不意浮現一抹羞澀的微笑。

  想著、想著,驀然心兒失序亂跳,劇烈得叫她不得不用手壓制住胸口。

  「天,我是怎麼了?」

  嚴祖妍坐起身摸摸自己的臉龐,發現溫度燙得嚇人,她飛奔到梳粧鏡前,詫異的望著鏡中的自己,好紅的臉……



  最後一堂數學課,嚴祖妍聽得昏昏欲睡,什麼排列組合、什麼一二三四,每個字句通通來到她耳邊就被當作細菌被自動銷毀,壓根兒沒進到她的腦袋。

  恍惚間,後面有根手指拚命戳擊她的肩膀,「小妍,小妍……」

  她厭煩的撥去,「該死,別吵啦!」逕自又昏睡過去。

  就在她對著老師的教學點頭如搗蒜的時候,忽地——

  一只粉筆淩空飛來,啪答,精準命中她的額頭。

  「誰,是誰丟我?哪個豬頭用東西K我——」思緒渾沌未明的她火冒三丈的跳起來,脾氣大得活像個小惡霸。

  驀然,教室鴉雀無聲,寧靜中透著壓抑,下一秒,旋即爆發激烈的狂笑,「哈哈哈哈哈……」

  正當全班笑得前俯後仰,嚴祖妍心驚肉跳的把眼睛望向講臺,果然數學老師漲紅了臉,殺氣騰騰的怒瞪著她。

  他手掌狠狠的拍擊講臺,阻止了同學的嘻笑,滿臉橫肉當中的嘴巴終於抖動幾下,吐出話語——

  「嚴祖妍再睡啊,再睡啊!就是我這個豬頭拿粉筆K你,怎麼樣?」

  「不、不,不,老師不是豬頭。」她擺起柔弱姿態。

  她又不是故意說老師是豬頭的,不過話說回來,任誰瞧了他那模樣,也都會認同的。

  「少廢話,」毛蟲般的濃眉抖動個沒完,「你還知道我是老師嘛,還知道你是個學生嘛,那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正在學校上課啊——」聲音宛若雷鳴,「睡嘛,你就再睡嘛!有種你就繼續給我睡覺,我看你下次模擬考數學打算拿幾分。」

  「……」嚴祖妍可憐兮兮的低下頭來。

  又不是故意的,一上數學課,她就會全身無力不能動,只要老師開口三分鐘,她的腦袋就會開始永無止境的放空再放空,又不是真的想要違逆師尊。

  唉,打瞌睡有錯嗎?聽不懂數學的語言,有錯嗎?

  「聽著,嚴祖妍——」

  「是,老師。」她抬起無辜的大眼睛。

  老師食指往外一揮,「現在你馬上去操場給我跑十圈再回來上課。」

  「啥,十圈?!」一聲慘叫,她兩眼發直。

  「太少是不是?那就二十圈,馬上去!」

  完了、完了,平日她可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跑步不是她的強項,這下糗了,鐵定會死在操場上。

  「發啥愣,還不快去——」

  「是……」她眷戀的看看書本跟桌椅,哀痛欲絕的腦袋已經低得不能再低,松垮著肩膀,頹喪到了極點的往操場走去。

  夏末的傍晚,天氣熱得不像話,她死定了。

  邁開兩只鉛重的腳,以時速不到十公裏的低速率蹣跚前進,才一圈,她已經氣喘吁吁滿頭大汗了,心裏正在呼天搶地、天人交戰之際,一架紙飛機從高空飛下,筆直的落在她腳下。

  險差一步就踩上紙飛機了,她頓下步伐,左右掃看,方圓百裏之內應該沒有半個人啊!

  拾起飛機,發現上頭有字,在好奇心驅使下,她將飛機拆解攤開來——

  小奴隸,在幹麼啊?是在跑步還是在學烏龜爬?

  猛然心驚,不可置信的又看了一遍,小奴隸三個字卻是這般清晰。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是他!可會是誰呢?好像也只有他會喊人小奴隸。」嚴祖妍不安的四處張望。

  須臾,果然連浩延那張可惡的臉孔,就隱藏在芒果樹邊的圍墻上。

  瞧他張揚著過分好看的臉孔,好整以暇的躺在上頭,也不怕會重心不穩摔個狗吃屎。

  伸手朝她招招,他一屁股的坐起身,滿是揶揄的望著她。

  她看看四周,壓抑著內心的狂喜,馬上故作鎮定的跨步走去。

  「你為什麼會在這裏?」嘴角卻忍不住飛揚。

  連浩延睥睨一掃,「咳咳,稱謂、稱謂,你注意一點好不好?」

  她先是大發嬌嗔的睨他一眼,旋即板起晚娘面孔,擦起腰,「親愛的主人,你為什麼會在這裏?這裏是竟華女中,男賓止步的。」

  「那又怎樣,我既沒有擅闖,也沒有在校園裏遊蕩,我只是借用圍墻小憩一下而已,犯法了嗎?」

  嚴祖妍才不信他的鬼話呢,「全臺灣那麼多圍墻,你怎麼偏偏就會在這裏?」

  他咧嘴一笑,「等你啊!」

  她感到受寵若驚,「等我?等我幹麼?」她沒來由的羞紅了臉,不自覺的摸摸自己發燙的小臉。

  「當然是等你來上工啊,喏,我車子就停在那裏。」伸手指指校園圍墻外的人行道。

  滋……她心涼了大半,原來是要她上工。

  「我沒空。」拿喬。

  「沒空?既然那麼忙碌為什麼還會在這裏跑步?難不成……被處罰了?」他賊兮兮的望著她。

  「哼,甭要你管。」她將下巴抬得老高。

  「嚴祖妍,警告你少用那種口氣跟我說話,你可是跟我簽有工作合約的小奴隸,還是說,你比較希望我去教官室等你,要不,我到你家去等你也行。」連浩延作勢就要離開。

  「欸,等等,你要去哪裏?」她一把攔下他。

  雖是氣惱他,可心裏又捨不得他離開,她壓根兒沒料到自己竟會這樣矛盾,只因為他是連浩延。

  「你說呢?」他反問她。

  她跺腳道:「喔——煩 ,人家還沒放學啦!」

  說時遲、那時快,放學的鐘聲就在這時候響起,當當當……一陣響亮。

  連浩延得意的聳聳肩,「喏,現在放學了。」

  她杏眼圓瞪,「我真懷疑老天爺是站在你那邊的。」她不禁埋怨。

  「少羅唆,我在車上等你,快點出來,今天有很多事情要做,晚了你就別想回家,知道嗎?」

  「是的,主人。」嚴祖妍不計形象的反送他個大鬼臉。

  哼,二十圈操場,愛跑叫豬頭數學老師自己來跑好了,放學了,她不幹了!回教室的路上,原本還氣呼呼的臉,已換上眉開眼笑,步履輕盈生風。

  不知怎的,看到連浩延,被懲罰的鬱悶頓時紆解開來,雖然他是要找她去幹苦工的,可是看到他,她就是覺得開心,至少跟他拌嘴也比在學校上課有趣。

  「我的熱情,啊!好像一把火,燃燒了整個沙漠……」一開心,幹脆來場五音不全的個人音樂會。

  第二次來到連浩延的公寓,嚴祖妍熱門熟路的脫了鞋子,蹦蹦跳跳的跑了進去,讓連浩延瞧得一肚子納悶。

  「你是吃了興奮劑是不是?」

  「沒有啊!」她撲跪在客廳的沙發旁,回頭又是一笑。

  她很喜歡這裏,因為跟連浩延鬥嘴會讓她每天都很開心,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賴在這不走了。

  「沒有?既然沒有為什麼這麼開心,上次叫你工作,一張嘴巴翹得活像吊了十斤豬肉,今天竟然眉開眼笑的,有鬼!」

  「哼,七月半還沒到啦,主人,純粹只是因為我個人很有職業道德,就算主人再卑劣,我嚴祖妍也會維持最積極美好的工作態度。」

  「不用罵人捧自己,快來,打字會不會?今天我要趕三份報告。」

  她豎起食指,「一指神功。」一臉歉赧模樣。

  「一指神功!」他為之氣結,「算了,你去幫我煮碗面好了,冰箱裏有東西,快點,我很餓。」

  「喔,好吧!」她眉開眼笑的應道。

  煮東西,應該不會太難,電視上都有看過,嚴祖妍蹦蹦跳跳的進了廚房。

  看著她異常興奮的背影,連浩延皺起了眉,「有鬼,鐵是吃錯藥了,不知道在興奮什麼?」

  搖搖頭,他轉身進了書房,在電腦桌前陣仗排開,準備全心全意來應戰這棘手的報告。

  半個小時後,披頭散發的嚴祖妍端著一碗被她個人稱之為面的玩意兒,顫巍巍的走進書房。

  「哇,女鬼來投胎啊,這麼恐怖!」連浩延猛然一個抬頭,差點想拿出桃木劍來對付她。

  她放下碗面,手指撩開頭發,露出靦 一笑,「哎呀,你以為煮個東西這麼簡單啊!」

  「少廢話,去把垃圾收一收,待會要倒垃圾。」他打發她走人。

  她雙手合十,一臉期待,「那你先吃吃看嘛,看看我煮的面好不好吃,這可是我的手藝處女秀喔!」

  「好啦、好啦。」推開面前的參考書本,他勉為其難抓過筷子,撈起白煙裊裊的面條,毫無戒備的狠狠吸了一口面條。

  嚴祖妍屏息以待他的讚美。

  只見連浩延表情一僵,雙眼發直,先是納悶的望著面,繼而用湯匙撥撥湯水,旋即又用吊詭的目光睞向她。

  忍住滿心的疑問,他勉強把面條咽了下去,隨即擎杯起手,狠狠的飲了一大杯白開水,然後不發一語的把雙手抵在桌面交拱成形,擺出痛定思痛的思索模樣。

  「好、好吃嗎?」她滿心期待的望著他。

  半晌,只見他眉梢輕挑幾回,伸手招來她,用澄澈的目光望著她問:「賭不賭?」

  「這次又要賭啥?」她的主人還真是賭性堅強,什麼都要賭,三不五時就要來上一賭,幸好她膽識過人,才有辦法在一次又一次的挫敗中,繼續跟他這麼豪賭下去。

  「賭你的食量,我賭你吃不完這碗面。」

  她仰天就是一記大笑,「哈,怎麼可能,我個兒小歸小,食量可是很驚人的。」她沾沾自喜道。

  「那來,吃完這碗面,我幫你槌背,吃不完,你幫我槌背。」詭計自他眼底一閃而逝,無奈有人天真過頭,啥也沒察覺。

  「哈哈,這是你說的喔,屆時別怪我這小奴隸沒大沒小嘍。」嚴祖妍以為自己就要鹹魚翻身,好好的贏這一回了,開心的不斷在臉上做著怪表情。

  連浩延狀似輕松的把椅子讓給她,逕自瑞捧著一本書往旁邊閃去,以免待會遭受池魚之殃。

  不疑有他,她蹦蹦跳跳的坐上椅子,「親愛的主人,不介意幫我計時吧,我想我應該三分鐘就可以解決它了。」

  他忍住笑意,沉穩的點點頭,抬起手腕上的表,看著時間,「沒問題。」

  二話不說,她抓過筷子跟湯匙,埋頭就是悉哩呼嚕的一大口。

  這時,連浩延見詭計得逞,竟朗聲倒數,「五、四、三、二……」

  噗——嚴祖妍把嘴巴裏的面全吐了出來,滿臉糾結。

  「好吃嗎,嚴祖妍小姐?」他好整以暇的問。

  「嗯,怎麼會這樣,這明明是一碗很好吃的湯面啊,面條白皙、青菜翠綠、蘿卜鮮嫩,湯頭自然也該是一等一的好,怎麼會……」

  「怎麼會這麼難吃。」他搶了她的話。

  「嗚嗚,你怎麼這樣說啦!」好歹那是她嘔心瀝血之作。

  「要不然要怎麼說?」他低頭輕斥,「欸,你還要吃嗎?」

  「當然不要——」她一把將碗推開。

  「好吧,顯然我又再一次贏得賭注了,還愣著幹麼,過來槌背。」

  「不!我不信我煮的面會這麼難吃,要不,我再煮一碗。」士可殺不可辱。

  他揚手制止,「免了,買單!以後不準你再靠近廚房一步,聽到沒有?」

  「……喔。」被嫌棄了,而且還是一次買單。

  這人還真難伺候,難道他不知道,練習會讓結果更完美嗎?不過就是煮面而已,她有信心一定會越煮越好的啦!

  「過來槌背。」

  「知道了啦!」嚴祖妍滿心委屈的走過去,朝他弓起的背狠狠槌打下去。

  又輸了,怎麼她老是輸呢?!老天爺分明偏心,老是站在他那邊,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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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0 00:34:08
第五章

     連浩延難掩好奇的開口問:「嚴祖妍,你到底在面裏頭加了什麼?為什麼那個味道會這麼奇怪?」

  「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啊!就是把你擱在流理臺旁的佐料都加了一些而已啊!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湯的味道會很奇怪。」

  「啥?!」他一聲慘叫,「你完了你,如果我中毒身亡,半夜一定去你家扯你的腳,讓你不得好眠。」

  「連浩延,你不要再說了啦——」人都有死穴,幹麼專挑她害怕的東西說,討厭鬼!

  「哈哈……」他開心的大笑,「我看你不只書念得二二六六,就連廚藝都很糟糕,以後當你男朋友的人一定很倒楣。」

  她噘起嘴,「才不會,我會很用心的疼愛他、照顧他,女孩子的溫柔,你是不會了解的啦!」

  「哈哈,如果是你,我寧可不要了解,免得被毒害身亡。」

  他的笑容讓人覺得一陣舒服,嚴祖妍望著他的模樣,沒來由的,心裏竟萌生了淡淡的少女情愫,雙手不自覺的放輕,賣力卻不減絲毫。

  也許是太舒服了,連浩延竟倒在沙發上睡了一場小覺,她則用她狼狽的一指神功坐在電腦桌前幫他敲報告,書房裏只剩一盞小燈,透過微暗的光線,她的目光忍不住從電腦螢幕上移開,落向他安睡的臉。

  仔細這樣一瞧,發現他還挺俊的,有著英氣勃發的眉眼,抿成一直線的嘴巴總給人篤定中帶有揶揄的意涵,還有那軒昂的姿態,叫她年輕芳心不由得怦然心動。

  她放下手邊的事情,躡手躡腳的走到他身邊去,目光憐愛的望著他,忍不住一絲甜蜜,還會兀自掩嘴輕笑。

  是喜歡,她可以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經喜歡上她的主人了。

  抓過一件薄外套,小心翼翼的往他胸口蓋去,驀然,一只手緊緊的抓住了她,抿成直線的嘴巴松口呢喃著——

  「媽,我不會原諒他們的,不會的……」

  嚴祖妍一陣茫然,對他話中的意思百思不得其解,任自己的手被他緊緊的抓著,再疼也不喊一聲,倣佛,這樣就可以分解他夢裏的憤怒。

  她靠在沙發旁,挨著他的手輕輕的倚靠。

  許久,他蘇醒過來,她反應靈敏的坐起身討好的問:「你醒了啊?」

  連浩延對於夢境恍若一無所知,沙啞嗓音問:「幾點了?」

  她別過頭看了一眼時鐘,「九點半了。」

  他微擰著眉,「怎麼不叫我?太晚了,走,我送你回去。」

  「沒關係,我自己搭公車回去,你不是還要趕報告嗎?」

  「快走,別羅唆!」抓起鑰匙,他拉著她的手,快步走出公寓,「家人不會罵吧?」

  嚴祖妍一邊追著他的腳步,一邊彎身蹬套著鞋子,「我跟姑姑住,姑姑通常十點才下班,所以沒關係的。」

  他停下腳步回頭望她,「爸、媽呢?」

  她挺起身子,回望著他,澄澈的眼睛波瀾不興,「過世了。」她說得雲淡風清的平靜。

  皺眉,連浩延靜默的看她一眼,旋即伸手勾住她的肩膀,「走,去吃點宵夜再回家。」

  「嗯。」她笑了,因為他含蓄又故作泰然的安慰,她主動攀勾著他的手臂。

  「欸,你在幹麼?」他瞪著她舉止親昵的手。

  「勾一下會死啊?」她挑釁的回他。

  「我看是你比較想死。」他抽回自己的手,逕自走去。

  越挫越勇的嚴祖妍不甘示弱,衝上前去,傻傻對他一笑,再度把他的手牢牢攀勾著,死都不讓他甩開自己。

  這一次,連浩延沒有甩開,縱容的由著她去。

  是她的笑容,讓他沒又再次推開她,送她回家後的這個晚上,他坐在電腦桌前,思緒久久無法凝聚。

  她開朗的笑容映照在自己晦澀的內心,讓他第一次有了衝突的感覺,甚至他在想,如果她能一直都這樣笑著,他寧願自己成為她的奴隸。

  理智浮頭,他嘆氣嘲笑自己,然而想法卻悄然落了根的盤結。


  淩晨一點,連浩延關上電腦,突然掛念起他那個天真的小奴隸,當下馬上驅車前往她居住的小公寓。

  巷弄一片寂靜,他站在車旁仰看三樓,透過窗戶,三樓露出一盞微小的燈光,燈光前似有人影,他沒敢貿然按電鈴,因為不想害她被她姑姑責罵,於是就這樣默默的看著,雖然不知道那人影是否是她,但他竟然感到一股平靜,倣佛內心有彎泓水悄悄的流過。

  乍然,燈光下的人影不知怎的,竟在黑夜中手舞足蹈起來,老半天後,刷的一記聲響,那個奇特的人影猛然拉開窗簾,像是缺氧似的把頭探了出來。

  唔,那不就是他那個瘋瘋癲癲的小奴隸嗎?

  啞然失笑之餘,心想,他早該聯想是她了,這世界上除了她之外還有誰會在三更半夜的時候不睡覺,一個人在屋子裏手舞足蹈的。

  興奮,連浩延跨步走向公寓,揚張雙臂賣力揮舞,忍不住情急低喊,「小奴隸——」

  寂靜的夜晚,那聲呼喚特別明顯,窗邊的人把頭探得更出來了,見是他,嚴祖妍開心的咧嘴笑,回以熱烈的雙手揮舞。

  倏地,窗邊的人影消失,就在他納悶她是不是挨罵的時候,一樓的公寓大門被開啟了,穿著睡衣的她咚咚咚的跑向他,一頭栽進他的懷抱裏,「哈哈,看到你真高興,怎麼會是你!」

  他被她的熱情撞得後退了三四步,「這樣跑出來沒關係嗎?你姑姑呢?」

  「去香港出差了,家裏只有我。」

  果然是一點防備心都沒有的傻子,「你不怕?」

  「怕也沒辦法啊,那是姑姑的工作,而且我也習慣了。」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下一秒,她又展露笑靨,「欸,你怎麼會來?」

  他板起臉孔,「什麼欸呀喂的,我是你的誰啊?主人!我是你的主人,放肆。」

  「好啦好啦,親愛的主人,請問你怎麼會來?」她撒嬌的勾著他的手臂。

  「我要去吃宵夜,陪我去。」

  「嗯,好呀!」點頭如搗蒜,她忙不迭的作勢就要坐進車子。

  他趕緊一把拉住她。

  「怎麼了?」她不解的問。

  「欸,有看到誰是穿著睡衣去吃宵夜的嗎?還不去換件衣服,能看嗎?」

  她靦腆低頭一視,「嘻嘻,我忘了嘛!等等喔,我馬上就來。」

  嚴祖妍宛若一只蝶兒,撲撲的飛來停靠,又撲撲的飛去遠離,連浩延看著她的背影,卻無端想起童稚時烙印在心底的那一幕血腥,不堪啊過去,她的天真反倒讓他覺得自慚形穢。

  五分鐘後,她又風火似的跑了來,開心得不知人間憂愁為何物,一古腦兒的坐上車子,「快呀,我也餓了呢!」

  連浩延回過神來,把紊亂思緒收拾起,重回駕駛座,載著他的小奴隸一塊兒去吃宵夜。

  燈火通明的豆漿店裏,全都是這城市裏夜半睡不著覺的人種,大家聚集在這裏,狠狠的用吃來宣洩、來滿足。

  「這個好不好?」須臾,「那個好不好?」

  身子纖小的嚴祖妍穿梭在人群裏,不斷的張羅一盤又一盤的食物,生怕沒能把她的主人伺候好似的。

  他看不下去了,拉她坐下,「不要跑來跑去,快吃!」

  「喔。」她笑著坐在他身旁,拿起筷子卻是望著他吃。

  幸福!沒錯,就是這種感覺,看著他吃下一盤又一盤她張羅來的食物,嚴祖妍年輕的心裏竟萌生這樣的感覺。

  似是察覺她的目光,他突然問:「書念得怎麼樣了?」

  「啥?」她一陣癡傻。

  真是殺風景,好端端的問起她的書幹麼?

  書?好像很久沒摸到了,自從遇上他,她腦海裏滿滿的都是連浩延,至於那些國、英、數……好像已經從她心裏搬家很久了。

  他賞她一記爆栗,「還啥?你不知道自己是高三生嗎?問你有沒有念書,竟然給我裝白癡,欠打啊!」他一副青面獠牙的模樣。

  她先是一陣委屈,驀然,她竟然失聲而笑,笑得前俯後仰。

  他皺起眉,沉聲問:「笑什麼?」

  「為什麼你連生氣的時候都看起來好可愛?」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傻子道。

  「你——真是討打。」連浩延賞她一記白眼。

  成天嘻皮笑臉的,想要教訓她都不知道從何下手,真叫人為之氣結。

  旁邊一桌來了客人,一男一女,招搖的打扮讓好奇的嚴祖妍忍不住多打量了幾眼。

  「怎麼了?」他順著她的目光問。

  她搖搖頭,收回目光,「沒有。」

  他露出一抹賊笑,「賭不賭?」

  她眼睛一亮,「賭啥?」一副興致高昂的模樣。

  身形往後微仰,拉長距離的望著她,他一臉的打量,「我看你賭性也挺堅強的嘛!找你賭啥你都一副很有興趣的模樣。」

  嚴祖妍推搡他的手臂,「快說啦,賭啥?」

  他壓低嗓音湊上她的耳,「賭這對男女的關係。」

  「呀……」她啞然失聲。

  她偷偷的別過頭去想要瞧個清楚,他卻一把扳過她的頭。

  「別亂看,我賭他們有不正常關係。」

  「人家說不定是夫妻。」她反駁他的論點。

  「那就賭看看。」

  「好,贏了的話……」

  連浩延搶白,「我贏,陪我去看日出,你贏,換你當我一天的主人。」

  主人!她可以當他的主人!她眼睛一亮,喜孜孜的伸出手與他互相擊掌,異口同聲,「一言為定。」

  半個小時後,他們開著車子尾隨這對異樣客人,結果來到一家汽車旅館。

  「你看吧!」連浩延擺出識途老馬的模樣。

  「不算,夫妻也會來汽車旅館啊!」趴在擋風玻璃前,嚴祖妍很不服氣,沒道理每次都輸的啊!

  「但是有哪位太太會打扮成這樣?分明是特種行業小姐。」他一口咬定。

  為此,兩人在路邊各執己見、爭執不休,半個小時不到,方才進去的那對男女,男人被擰著耳朵走出來,女人則被幾名大漢拉扯,哭哭啼啼的猛打電話。

  連浩延雙手擊掌,發出一記清脆,「啊哈!抓姦——」

  她傻眼,「怎會這樣……」果然又輸了。

  「這下心服口服了吧?」他睞她一眼。

  扼腕,她鼻子不斷哼氣,「是,那我們要去哪裏看日出?」

  「嗯……」他沉吟須臾,「北海岸好了。」

  「那就走啊!」誰怕誰,不過就是去看日出嘛!

  總有一次會是她贏的,嚴祖妍肯定的告訴自己。

  望向她微慍的臉龐,連浩延禁不住在心裏靜靜的低笑,她就是直率膽大得叫人激賞,叫人想少喜歡她一點都難。


  站在北海岸的海邊,四周景致仍是一片漆黑,海浪的聲音格外清晰響亮。

  灰蒙蒙的清晨,曙光似乎被雲層給阻隔了。

  「梅雨季的清晨,好像看不到日出了。」推開車門走去,嚴祖妍不免發出惋惜的感嘆。

  興頭上,他們誰也沒想到,最近正是梅雨季,天空總是灰撲撲的,哪會有什麼日出可看?

  連浩延眺望遠方,沉默以對,內心有說不出的惆悵。

  他多希望能夠沐浴在清晨盛放的日光下,讓金黃的光澤洗滌他的黑暗,尤其渴望跟她分享日出後照耀大地的暖意,然而眼前的一切晦暗,叫他不得不失望的皺起眉來。

  雖然他們認識的時間並不長,可小奴隸卻是真正走進他生活的人,從八歲那年母親自殺身亡後的唯一。

  失歡的年歲,曾經他很孤僻,曾經他放肆,他用極端的擺蕩在尋找他的生活方式,深刻的感覺世界的不真誠,而他也就索性吊兒郎當。然而嚴祖妍的率真性情,驟然把他從塵封的空間一把拉了出來,讓他呼吸到不同的氧氣。

  她不聰明,傻氣得可愛,卻對每一件事都勇往直前,瞧她熱中在他的賭注時,那雙熠熠發亮的目光就可以知道,這女孩有多純真,彷佛在她眼中,世界盡是一片美好。

  她總是用崇拜的眼神望著他,讓他有著莫名的虛榮,感覺自己被這個小丫頭所需要、依賴,那是一種彌足珍貴的溫暖,讓他十多年來的鬱悶,得到空前的舒緩、療慰。

  海風襲來,她摩挲著雙臂,也不喊聲冷,幸好連浩延眼尖發覺到。

  「是不是會冷?」他關切的問。

  她靦腆低笑,嘴角微微的揚起一抹弧度,「有一點,出門時忘了帶件外套。」

  連浩延沒有多說什麼,逕自伸長手臂把她攬了過來,讓她挨靠著自己。

  突如其來的舉動,惹得嚴祖妍一陣心慌意亂,僵直著身體,瞪大眼睛不斷的想在他臉上梭巡蛛絲馬跡。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嗎?要不,他怎麼會突然有這樣的舉動?滿滿的疑惑囚困住她的腦袋,讓她滿是錯愕的啞口無言。

  「看什麼?」他低頭一睨。

  她驀然臉紅,「沒有……」螓首低垂,心臟怦怦的亂跳個沒完。

  偷偷嗅著他身上的氣息,鼻腔充滿屬於他的清新、爽冽,她全然不敢吭聲的安靜,時間一久,渾身僵硬得發酸,她鼓起勇氣把頭靠向他的胸口,然後揪提著心,等著他的破口大罵。

  孰料,他竟沒有推開她,反倒是把她攬得更緊了,她開始覺得老天爺有點站在她這邊了。

  好喜歡這種感覺,如果能這樣一直靠著他,她寧願一輩子當他的小奴隸。喜歡,是吃了秤坨鐵了心的堅定。

  「賭不賭?」低緩的嗓音,簡單扼要的詢問。

  頭頂上傳來他的聲音,她仰頭望見他的下顎,「好呀,賭啥?大不了賭輸了名字倒過來寫。」頑皮的搖晃著她的容顏。

  瞧,就是這樣,每問必賭,動不動就說要把她的名字倒過來寫,簡直比真正的賭徒還要嗜賭如命。

  忍俊不住,連浩廷拍拍她異於常人的腦袋,「少拿名字當籌碼,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嚴祖妍跟妍祖嚴沒啥差別。」

  「那你先說要賭啥,籌碼我再想想。」

  「就賭今天有沒有日出。」

  她愕然笑得花枝亂顫,「哈,雖然你常說我笨,但是我可以告訴你,用膝蓋想也知道,今天是不會有日出的,當然如果你堅持要賭的話,我是奉陪到底的啦!」她擺出耍賴的嘴臉。

  「沒錯,我就是要賭。」他斬釘截鐵的道。

  贏定了、贏定了!嚴祖妍在心裏竊笑,揚起淘氣的眼眸,「拿什麼當作輸贏的籌碼?」

  「你有什麼可以當作籌碼?」他莞爾問道。

  她歪頭猛想,煞是認真,「好像也沒欸,本姑娘就孑然一身,沒錢沒勢的。」

  才知道自己沒錢沒勢,傻丫頭一枚!連浩延寬容的說:「那就先欠著。」

  她不以為然,「什麼欠著!這回一定是你輸,是我慷慨的讓你欠著。」

  「少說大話,如果你能贏,隨你想怎麼樣,我連浩延絕對沒有第二句話。」

  「好,我也一樣,我們嚴家的女孩什麼沒有,就是膽子大,跟你賭了。」

  互瞪一眼,一記冷哼,兩人盤手在胸,各自背過身去,企圖用他們的念力,幹擾大自然的作息。

  嚴祖妍是那麼的信心滿滿,然而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層疊的積雲竟然開始無端的消散,不消多久,頑皮的日光不可思議的悄悄從雲隙射出一道又一道金黃的光澤,穿透了天幕傾灑而下,讓她直呼不可能。

  「怎麼會這樣……」她直嘆不可思議。

  「真是老天庇佑,嚴祖妍,這回你又輸了。」得意之餘,連浩延索性咧嘴大笑,面對著陽光張開雙臂,跨步上前。

  傃色的陽光像液質的銅,流洩在波浪上,而他,沐浴其中,渾身沾染了暖黃的色澤。

  直到並肩坐在岸邊,嚴祖妍還是覺得不可置信。

  「發什麼傻?」

  「……怎麼會這樣,太詭異了。」

  「還是輸了吧!」

  她賞過白眼,「對啦、對啦,我是又輸了,說吧,你想怎樣,反正我認賠了事。」她噘高了小嘴,孩子氣的要賴,「你不需要太得意,這回不過又是讓你歪打正著蒙上的,你別以為……」她兀自喋喋不休。

  連浩延別過臉望著她氣漲呼呼的圓臉,先是狠狠的擰了她的臉一把,趁著她要開口抗議之際,可惡的手卻突然竄向她的頸後,使勁一帶。

  她的臉湊上來,而他的吻卻落了下去,封吻住那張說得不停的軟嫩小嘴。

  連浩延的臉孔這樣貼近著自己,登時,黑白分明的眼睛瞠瞪到了極限,驚駭之餘,她一度忘了呼吸。

  他退開些,勾挑著眉說道:「沒人接吻還瞪大眼睛的吧?」

  「我、我……」她的臉紅得像番茄,光顧著大口喘息,嘴巴卻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

  「把眼睛閉上!」

  腦子一片空白的嚴祖妍聽話的將雙眸閉得死緊,驀然,溼潤的感覺又再度碰上她的唇瓣,堂而皇之的探逗著她的舌,那是溫軟卻又強烈的接觸。

  她忍不住發出一聲嚶嚀,揪住他的衣衫,感覺整個人處於酥茫昏眩的飄然境界,直到他們雙雙倒在岸上。

  他居高臨下的望著靨如桃花的她,她聲若蚊蚋的低問:「為什麼吻我?」胸口仍壓抑不住激動的劇烈僨起。

  「因為你剛剛把自己當成賭注輸給了我。」

  「啊?」有嗎?她有嗎?她發愣了。

  「有。」他看出她心中的疑問。撐起身,落坐在她身旁,「來交往吧!雖然你笨了點,稚嫩了點,倒還算可愛。」

  「我哪有笨——」嫌她笨、又嫌她嫩,什麼跟什麼嘛!

  他不以為忤,拍拍身上的塵,瞧都不瞧她一眼的,「一句話,要不要?」他作勢就要起身。

  一個心急,嚴祖妍想也不想的趕緊攀手拉住他,生怕他一溜煙的不見了。

  他低頭,目光眨也不眨的望著她。「如何,你的回答?」

  哪有人這麼不解風情的,她埋怨的睞他一眼,可還是狠狠的點了一下頭。

  連浩延笑了,很是得意,拉起她,又給她一個深吻,她再躲,他總有辦法成功攔截。

  「討厭——」她撲在他懷裏嬌嗔的抗議,探起一雙竊喜的眼睛,「那你會叫我什麼?親愛的,還是小寶貝,還是……」

  他往她腦門一敲,「嚴祖妍。」熟稔得不能再熟稔的三個字,打散她過分浪漫的遐想。

  「ㄏ ,指名道姓的,真不浪漫,好歹喊我一聲小妍或者祖妍,當然,你也可以喊我蘇菲雅。」

  「蘇菲雅?」什麼八股老名字,他覺得好笑。

  「我的英文名字,以前爸爸都這樣喊我的。」

  「不要,洋腔洋調的。」他一口拒絕,「嚴祖妍,敢不敢賭?」

  「賭啥?」她氣惱之餘還帶著一絲嬌憨的問。

  「我賭你會愛我愛得死去活來。」他揶揄的瞪著她緊緊糾纏攀附他的手。

  「哼,賭啊,臭屁鬼——」她捨命陪君子。

  那又怎樣!愛得死去活來就愛得死去活來,這才是愛情該有的樣子。

  能夠喜歡上一個人是很快樂的事情,地球上有一個人能夠讓你全心全意、思思念念的牽掛著,那可是不是在佛前求了五百年就可以求來的事情,比被雷打到還難,等於星球撞星球的機率。

  她不怕的,嚴祖妍告訴自己。

  忽地,她踮起腳尖,主動的往他眉心一啄,那意味著是種決然的宣誓,決定要好好愛這個人。

  日出恍若佛身的金箔,閃耀著金色的莊嚴,那色澤象徵著他們愛情的萌芽,滋味,好甜好軟,像芬芳濃鬱的慕斯蛋糕。

  嚴祖妍飛蛾撲火似的一頭栽進。

  卻沒有想到,愛情的甜味會消散得這麼快,快得叫她措手不及。

  走味的愛情,她不敢想,也沒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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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行屍走肉的回到潘芭杜,蘇菲雅的臉色陰鬱到了極點,每一步都感覺著身後的那雙眼睛,正凜凜的望著她走進潘芭杜的大門,直到她頭也不回的消失,眼睛的主人才心甘情願的收回,離去。

  「天,終於!」雙手本能的撫上僨起不休的胸口。

  有一種解脫的感覺,像是盛載不了太多壓力的瓶子,頓時崩裂一般。

  她從來不知道他的注視,會對她造成這麼大的影響,蘇菲雅疲乏的蹲坐在噴泉旁,月亮女神的雕像失去了被欣賞的機會,幾度哽咽,她深深的吸鼻,緩和酸楚,堅強的起身邁向她唯一的歸處。

  「蘇菲雅,怎麼樣?對方還是不願歸還嗎?那你有沒有……」派翠西亞一張嘴巴打從看見她的裙角就再也沒有停下來過。

  對於她的多嘴碎言,蘇菲雅置若罔聞,拖著身子直往樓上的房間去。

  「蘇菲雅、蘇菲雅、蘇菲雅——」聲音揚高至極點,派翠西亞瀕臨崩潰,不敢相信蘇菲雅這膽小鬼竟會這樣忽略她,當場氣得跌坐在椅子上。

  關上房門,蘇菲雅啥也不想的和衣就往床上撲倒而去,把自己的腦袋深深的埋在枕頭裏,隔絕了派翠西亞,也隔絕自己。

  「就這樣窒息好了,就這樣好了,一了百了……」她低低的對著自己說。

  他為什麼又吻了她,在這樣荒唐的情境下?

  她為什麼無法深深的痛恨他,在曾經心傷以後?

  一連串的問題,在蘇菲雅功能有限的腦袋裏跑了又跑,想了又想,直到疲乏的失去最後一滴思考能力,整個腦袋的轉速才戛然停止。

  唯獨,闖入的另一個靜止的空間。

  記得,是周末的午後,那天下午的陽光在一陣雷雨後,重新綻放光芒,沐浴愛情的嚴祖妍剛從連浩延的住處回來,蹦蹦跳跳的像只跳蚤似的不安分。

  她太笨了,老是拿不光彩的分數,身為男朋友的連浩延只好擔任起家庭教師的工作,督促她念書,免得她連所三流大學都蒙不上。

  奇跡,今天他說的內容,她全懂,連浩延賞了她一記溫柔又深情的吻,兩人熱切的探索著彼此口中的芳馥,甚至,一度他把手探入她的裙擺,惹得她情難自抑的一陣哆嗦。

  「我要嫁給你,我以後一定要嫁給你!」她挨靠在他懷裏,天真的說。

  她真的喜歡連浩延,瘋狂的愛著他,喜歡他英姿颯爽中帶有一點臭屁的自我,喜歡他無所不知的聰明,不發一語的沉思神態,更喜歡……

  他的每一點,她都是毫無保留的喜歡。

  「笨蛋!」他狠狠的敲了她的腦袋。

  明明很高興,卻還要佯裝無所謂,這就是連浩延。

  濃情蜜意時,他鮮少作響的電話卻破天荒的發出鈴聲,只見連浩廷沉沉的皺了眉,任電話鈴聲放肆的響,卻沒有接聽的意願。

  她搡他,「幹麼不接電話?快去接啊,說不定對方有急事呢!快呀——」她催促著他。

  半晌,電話鈴聲突然停止,連浩延表情怪異的別過頭去,下一秒,電話又重新開始殷切的呼喚,嚴祖妍看不下去了,索性起身逕自抓起話筒。

  「喂,你好,浩延在忙不方便接電話,請問你是哪位?有什麼事?」她用嬌嫩的嗓音,當起了接線生。

  是個低沉的男人聲音,威儀中夾雜著無奈與不悅,嚴祖妍聽完對方的說話,當場眼睛瞪得啵兒大,捂住話筒,一古腦兒的將它強行塞到連浩延的手裏。

  「是你爸爸,他說有事要跟你說,快接、快接!」

  只見他滿心不悅的接過電話,語氣冷淡的哼吭應著,沒多久,話筒就被可憐兮兮的扔了回來。

  「怎麼樣?幹麼垮著一張臉?對了,從沒有聽過你談起你爸爸欸。」

  「沒什麼好說的。」他的語氣冷淡至極。

  「怎麼會沒什麼好說的,他是你爸爸呀!有爸爸很好的,感覺好像有個安全的依靠,天塌下來都不怕。」她沉浸在過去被父親呵護的感覺裏,語氣輕柔。

  「自私如他,不會是那種人。」連浩延口氣嚴厲得一口否決她的想像。

  「你怎麼了?你不喜歡你爸爸嗎?」任她再粗心,也很難不察覺他口中的孤冷與輕蔑。

  氣氛有點僵,嚴祖妍緩緩走上前去,從他身後一把抱住,試圖緩和他的情緒。

  他抓緊腰際上她的手,壓抑情緒激動。

  許久,他咬牙說著,「八歲那年,他和他的秘書發生婚外情,把我母親逼成了重度憂鬱,我母親走不出婚姻失敗的打擊,割腕死了,鮮血婉蜒成河的腥甜味道,我到現在都還記得。」

  「呀……」聞言,她大為驚訝。

  鮮血婉蜒成河的腥甜味道……她用微微發抖的手抱緊他,不敢想像他是怎麼承受這一切的。

  「我答應過我母親,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的,絕對不會!賭不賭?我絕對會讓他們在自責的深淵中度過他們的餘生,悼祭我母親的青春。」

  他臉上出現嗜血的殘忍,深切的怨恨把他俊朗的臉孔徹底扭曲了。

  別賭,她知道他會,他體內有種義無反顧的狂妄因子,她知道他會。

  「不要這樣,你不要這樣,你還有我,還有我啊!我會永遠愛你,把那些事情忘掉好不好?」嚴祖妍來到他面前,捧著他的臉請求著。

  她不希望他被恨意侵蝕,他原該有個柔軟的心腸,她感受到了,不希望那恐怖的記憶束縛了他對人的信任。

  他們的雙眼就這樣緊緊的凝望著,驀然,他笑了,一把將她摟進懷裏,「嚇到你了嗎?你這笨蛋!」他狠狠的吻住她的唇。

  她的順從隱藏著莫大的擔憂,但是她什麼也不提,只想平和他的憤怒。

  「你真那麼喜歡我?」他的指腹摩挲過她青春的臉龐。

  她想也不想,就是一個狠狠的點頭。

  或許她笨,或許她天真,但是對於愛不愛一個人,她心裏比誰都清楚,失去父母的她雖然有姑姑的照料,然而心裏卻很清楚自己依然缺乏一份穩固的愛,是連浩延彌補了這個缺憾。

  「嚴祖妍,你是我看過世上最傻的女孩!」他心疼的揉揉她的頭發,「給你一個機會,想跟我賭什麼?」

  「什麼機會!我寧可不要賭注,我只要你永遠愛我……」她在他懷裏蹭了蹭。

  窗外,午後雷雨唐突大作,遮掩了他們的對話呢喃,他將她推倒在床榻上,義無反顧的,他們褪去了彼此的衣物,用赤裸的身軀擁有彼此,在痛楚中升華交織的親密關係,嚴祖妍扮演完全的順從。

  挨靠在他懷裏,盡管內心澎湃幾乎昏厥,她源源不絕的愛,還是忍不住脫口而出。

  「我愛你、我愛你……」

  「從你嘴裏吐出來的愛,幾乎要凝聚成河了,傻丫頭。」連浩延訝然失笑。

  雨歇,空氣寧靜,溼氣未散,雲隙中掙脫的陽光照著大地一片光澤閃耀。

  他坐起身,伸手拾撿著兩人的衣服,「他說有事要我回去一趟,待會先送你回去。」

  「嗯。」她縮躲在被子後,逐一的穿上衣物,內心還是掩不住的羞怯喜悅。

  是這樣難分難解的回到家,嚴祖妍踏踩著歡愉的心情,推開了門,姑姑就在客廳好整以暇的等著她,駭得她當場腳步發僵。

  「姑姑——」有些訝異,因為姑姑是那種即便周末,也會留在公司加班的人。

  「小妍,你過來。」嚴莉芳命令。

  「喔……」她戒慎恐懼的落坐一旁。

  嚴莉芳把一疊不光彩的成績單放在她面前,神情凝肅,「今天我跟你的導師聯係過了,她說你的成績奇差無比,根本沒有在念書,她甚至懷疑,你是不是交了男朋友。」

  「沒呀——」她矢口否認。

  「小妍,你在說謊,有同學看到你常常跟一個男生在一起——」

  「我……」她啞口無言。

  嚴莉芳霍然起身,「我已經幫你安排好家教,是我老板的兒子,目前還是個研究生,從現在起,你不準再跟那個男孩有什麼往來,而是要乖乖跟著你的家教老師準備你的升學考試。」

  「可是人家是真的喜歡他!」她委屈的脫口而出。

  「喜歡?!你才幾歲,知道什麼喜歡?因為喜歡就不念書,因為喜歡就放棄你未來的人生,如果他真有那麼好,應該要設身處地為你著想,為你們的未來著想,光談戀愛可以活命嗎?」

  「可是姑姑,我本來就不愛念書,我只希望有個人可以陪伴著我,我的要求這樣小,這有什麼不可以!」

  啪!嚴莉芳凜冽的一巴掌掃來,精準的打上她的臉。姑侄兩人的衝突,正式點燃。



  晦暗的房間裏,月光吝嗇的不賜予偌大的光芒,檸檬黃的色彩僅僅在窗欞邊遊來走去。

  「姑姑、姑——」蘇菲雅哭著醒了過來,她跪坐在床上,滿心的後悔,後悔她對姑姑的辜負。

  曾經為此,她們僵持了好久好久,直到姑姑敵不過病魔的折騰撒手人寰,在病榻前,她們終於釋懷了積怨,但是卻已經無法彌補,她是那麼的後悔。

  火辣辣的耳光所點燃的不僅僅是她們姑侄的冷戰,還是她與連浩延注定決裂的序曲,只是,她以為她可以偽裝得很好,假裝自己已經徹底的遺忘。

  別再想了,別再想了,蘇菲雅無言的哀求著自己的腦袋。

  她抬頭仰望,盛載淚水的雙眸終於潰堤,淚順著眼角紛紛滾落,溼潤了她的臉龐,失去淚水的視線頓時清晰起來,她從窗戶的玻璃上看到一抹身影,她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以為那只是海市蜃樓,她不斷的揉著自己的雙眼,反覆的確認再三。

  然而玻璃窗上的臉卻毫不吝惜的對她露出微笑,一如貧民窟的那天。

  蘇菲雅猛然別過頭去,淚灑落幾滴,單雲弋端站在她房門前,沒有多餘的言語,就僅僅是溫柔的望著她,然而這就已經夠讓她感動的了。

  她咬著唇,忍住嗚咽,猶豫之際,他已經走上前來,對她張開雙臂。

  她壓抑不住的撲進他的懷裏,「真的是你嗎?真的是你嗎?我以為你眷戀著天涯海角,獨獨忘了我呢!」她痛哭失聲。

  「噓,是我,是我。」單雲弋把這孤單纖瘦的身子抱在懷裏,像個慈父般的呵護著膽小無助的她。

  她抬起淚水滿布的狼狽的臉,「救我,救救我,是他,我看見他了……」

  「小妍,冷靜一點,別慌、別慌,好好的說。」單雲弋十足的溫和與耐心。

  「不要這樣叫我,我是蘇菲雅,是蘇菲雅,嚴祖妍早就消失了,死了,死在貧民窟了。」她歇斯底裏的喊。

  「小妍,你在害怕面對過去嗎?聽我說,沒有人可以真正逃避過去,盡管你千方百計的要躲藏,但那都只是會讓過往更加緊密的抓住你而已,聽話,放開胸懷,把心裏的話說出來,沒關係的。」

  她一逕的哭,哭得柔腸寸斷,單雲弋就這麼抱著她,任她像個無肋的小娃兒,哭得涕淚四橫。

  「我夢見姑姑了,剛剛,在夢境裏,我又看見那一天。」

  「嗯,然後呢?」他語調平緩的問。

  「就像我跟你說的那樣,姑姑和我起衝突,她逼我得乖乖念書。」

  「小妍,說出來吧,說說你和連浩延,你總是只說到和你姑姑的衝突,其他的,你緊緊的攬在心裏,誰都不願說,會病了的。」

  她慌亂的搖搖頭,「該怎麼說,我不知道怎麼說。」

  「就這樣說,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別怕。」單雲弋親吻了她的額頭,讓怯弱膽小的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沉吟許久,蘇菲雅眼底盡是她的掙扎,「我以為這輩子都不會看見他了,可是,老天爺卻還是要我見他一回。」口吻充滿無奈的嘆息。

  「緣分,那是緣分,老天爺要你把事情徹底的解決,而不要懸吊在心裏,你不是一直對你姑姑感到歉疚,卻懊惱沒有機會挽救,這次老天爺明白你還有遺憾,給你這機會化解你內心的遺憾,該感恩的,小妍。」

  她仰起頭望著單雲弋,「是這樣嗎?會是這樣嗎?這麼多年了,可我自始至終卻不明白他為什麼如此絕情,只因為我姓嚴?我是姑姑的侄女,所以他也把我一並恨了進去嗎?」

  她是被扭著去見她的家教老師的,一路上,姑姑沉板著臉色,嚴肅的抿著雙唇,她則倔強的別過臉,把目光落向車窗外,心裏惦掛的全是剛剛告別的連浩延。

  她想,如果這時候能見到他,那該有多好,他會給她安慰的,她如是想。

  然而踏入了那棟山腰上的豪宅,這才是風暴的開始。

  她意外著連浩延的存在,他也一樣,而在他看見姑姑之後,頓時,臉色宛若是陰沉的風雨來臨的天色,她心頭一驚,不敢出聲喚他,只能憂心仲仲的望著他慢慢醞釀的怒火。

  「你來了。」男人帶著溫柔的笑意對著嚴莉芳說,然後望了望嚴祖妍給她一抹和善的微笑,接著轉身面對沙發上一臉不羈的連浩延說道:「這就是莉芳阿姨的侄女兒,叫小妍,她今年高三,要考大學了,正好你莉芳阿姨想要幫她找個家教,我想,我們就快要是一家人了,由你來指導她是很恰當的。」

  我們就快要是一家人了……這十個字,像平地一聲雷,轟炸著連浩延和嚴祖妍的心,兩人的臉上同樣有著詫異、驚訝。

  瞧他們之間的緊張,這男人不會就是連浩延口中的父親吧?那姑姑跟他又是什麼關係?為什麼他會說我們就快要是一家人了?嚴祖妍納悶的望著姑姑,然後又望向這初次見面的中年男人,她什麼都沒聽姑姑提過,什麼都沒有——

  「……姑姑?」她疑惑的望著她。

  嚴莉芳慎重的似是在揀選字眼,「是的,經過深思熟慮,我和你連叔叔的確有定下來打算,但是目前我比較在意你的功課,他是你連叔的兒子浩延,浩延就會成為你的家教老師……」

  忽地,始終悶不吭聲的連浩延意外的幹笑幾聲,「哈!哈哈!哈哈……」隨之而起的一連串放肆的狂笑,笑得每個人都莫名其妙。

  手足無措的嚴祖妍卻覺得毛骨悚然,她不曾看過這樣的連浩延,甚至她懷疑,眼前這個性情乖張的人根本不是她以為的連浩廷。

  「浩延!」連勝一板起臉孔低聲喝斥。

  連浩延依舊一逕的笑,前俯後仰的狂笑不休。驀然,他從沙發上站起身,目光陰冷的望著父親,「一家人,多可笑的一家人!這時候我該說什麼?說恭喜嗎?還是要祝福你們琴瑟和鳴,天作之合、蘭桂騰芳?」他又陰陰的笑了幾聲,「終於你們還是原形畢露了,撐不下去了吧?還是說,你們已經忘卻了鮮血汨汨成河的景象?」

  挑起的話題,讓在場的人都為之膽寒。

  嚴莉芳臉色刷的慘白,急急的開口,「浩延,聽我說,那是一場意外,我和你父……」她想要辯解些什麼。

  「住口,你還要說什麼?說你的勝利還是要說你的無辜,第三者!」他嚴厲指控著,「我母親已經死了,但是她讓我記取她內心的恨,永遠都不要原諒你們這對狗男——」

  啪!連勝一奮力揮出一記耳光,打住那不堪的字眼,「住口,住口——」

  冰凍了幾秒鐘的氛圍,連浩廷再抬起頭來,桀騖不馴的雙眸讓恨意徹底的佔據,嘴角揚起冷笑,「怕了嗎?怕這不堪的字眼會褻瀆折磨你們嗎?如果真要是怕,為什麼要逼死她,她已經是弱者了,在這場愛情裏,你們為什麼要逼死孤立無援的她?!」他激動的咆哮。

  嚴莉芳頹然的坐在一隅,平日的精明在這一秒鐘顯得毫無用處,逼迫的字眼扣在她頭上,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連浩延轉而望著連勝一,他的父親,「即便你不再愛她,難道就不能憐憫我一些嗎?急著與你的相好燕好成對,然後讓她痛苦的死去,殘忍啊你們,用鮮血點綴的愛情特別恩愛嗎?你回答我呀——」他揮舞著雙手放肆狂吼。

  嚴祖妍慌了,這局面會如此轉變,一開始只是因為她的拙劣成績,到後來怎會牽扯出這些是非?難道姑姑真是逼死浩延母親的第三者?

  她心急的撲向連浩延,「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我知道你恨,但是請你千萬別再說了。」

  「小妍!」嚴莉芳試圖阻止。

  連浩延沒有感受到她的善意,反而是狠狠的推開她,「滾開——」

  嚴祖妍無法抵擋他強大的氣力,整個人頹然的往後跌去,碰倒了燈飾,摔得極其狼狽。

  顧不得手肘的疼痛,她急切的要跟他說話,「是我啊!你看清楚,是我啊!我說過會一輩子都愛你的,不要生氣好不好?」

  「走開——」他狠狠的朝她喝斥,「去你們的一家人,我不是,永遠都不會把你們這些可惡的家夥當成家人,我的家人只有母親一個人,而她已經死了,被你們聯手逼死的;去你們的一家人,少了阻礙,你們大可開開心心的去組你們的家庭,而我將會永遠的詛咒著你們,直到報應找上門去。」

  嚴莉芳崩潰的坐在角落,默默的聽著那些指控,殺人兇手,她竟然是殺人兇手!因為一段不倫的愛情,她被指控成為殺人兇手。

  「別再說了,浩延,這件事情不是這樣的,沒有人是逼死你母親的兇手,是她受不了憂鬱症的折磨……」

  連浩延隨手抓起東西,胡亂的摔著,「不要把你的罪惡推給疾病,是誰虛偽的在上帝面前宣示著不論疾病困苦,都會扶持照顧她一輩子,結果呢?你對她做了什麼,用另一段感情刺激她的脆弱,然後間接把她逼上絕境。」

  「夠了、夠了,浩延,不要再說了好不好?你這樣我很害怕的。」嚴祖妍抱著他,幾度想要平息他的怒火。

  「放手,嚴祖妍!你不要以為我會寬容你,放手——」他又推開她。

  這次她摔得好慘,整個人碰撞上椅座的木桿,疼得驚呼。

  他緩緩的走上前,居高臨下的望著她,毫不憐惜的一把拽起她的胳膊,「現在我不得不懷疑,你的接近是場蓄意的陰謀,你早知道了這一切,是不?你只是來看我笑話的,是不?」句句指控。

  世界上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巧合,他以為是來救贖他的天使,卻是掠奪他母親生存的禍首的侄女,難道她們姑侄兩人就是這樣存心一前一後的把他搖搖欲墜的家,徹底摧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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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0 00:34:53
第七章

    連浩延好恨,恨自己幾度深陷在她的青春與天真之中,幾乎背棄了他對母親的誓言,臨門一腳的背叛,讓他痛恨起自己。

  嚴祖妍猛的搖頭,「不是這樣的,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姑姑和你母親、父親,還有你,那些事情我都不知道,但是,我是真的愛你。我說過了,這輩子要永遠愛你的。」

  「愛?難道你不知道愛有多廉價嗎?去問問你的姑姑,讓她親口告訴你,愛是很廉價的藉口,用來合理化自己的行為,完美謀殺一條生命的廉價藉口。」造成了一屋子的混亂,他甩頭就要走。

  「別走,浩延,浩延——」她急忙忙的攀住他的手臂,不讓他甩開自己,淚水已經流淌了一臉。

  前幾個小時,他們還那麼相愛,為什麼現在,他卻全然變成了另一個人,那麼的殘酷冷漠,無視於她的眼淚。

  連浩延冷酷的別過頭來,「賭不賭?」

  「什麼……」她不懂他這次的賭注,為什麼都這時候了,他還要賭?

  「賭不賭?」他耐性告罄的問。

  嚴祖妍一逕的點頭,「賭,我賭,你要我賭,我就賭!」

  「那好,就賭……我們沒有未來。」他狠狠的甩開她的手,恩斷義絕的離開。

  沒有未來、沒有未來、沒有未來……

  殘忍的宣判把她推人地獄,消失了,她的摯愛在那場爭執中消失了。

  導火線——我們就要成為一家人了!

  她不能諒解姑姑為何介入別人家庭,而且還是連浩延的家庭,正因為如此,她被連浩延處以連坐,列入拒絕往來戶,她和姑姑之間的隔閡,也因此寸寸的增長,直到姑姑病危的時候,她才覺醒、愧欠。

  然而晚了,已經晚了……

  「別哭,別哭。」單雲弋溫柔的輕撫她的頭發,「誤會是值得原諒的,我相信你的姑姑不會苛責你的,小妍。」

  「是姑姑讓我到美國來找浩延的,她沒有絲毫的責怪,她說浩延撇下一切負氣到了美國,她要我來找他,要我們把過去的錯誤都忘掉,好好的一塊兒生活,可是我千裏迢迢的尋去,他卻已經早一步離開,讓我撲了個空……」

  「所以你迷路遭搶又孤立無援,才會流落貧民窟。」

  「嗯,我連回去的錢都沒有,可也不知道要回去哪裏,姑姑走了,對我來說,舉目無親的臺灣跟美國有什麼差別?」

  「我的傻小妍,誰說你舉目無親,你有潘芭杜,這裏就是你的家,當初帶你回來,就是打定主意把你當成這裏的一份子。」

  「謝謝你,我總是這樣感激著你,可是卻駑鈍得連一頓飯都無法為大家料理,我很抱歉。」她難過得心都要碎裂。

  單雲弋就像是一根浮木,在她瀕臨溺斃的時候,讓她得以攀附依存。

  「別說抱歉,沒有荷包蛋,大家還不是這樣生活著,況且,我不認為可薇就會。」他揶揄的拉出妹妹當作笑果。

  蘇菲雅破涕為笑,然而下一秒,憂愁又霸佔她的心,「雲弋大哥,你說,我能面對他嗎?我好怕,真的好怕……」現在的連浩延就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叫人又愛又怕。

  「別怕,勇敢就是最好的方法,你已經把你的勇敢收藏太久了,拿出來吧!帶著你與生俱來的勇敢,想想曾經的義無反顧,就這樣去面對他吧!你可以的,小妍。」

  單雲弋緊緊的摟住她,給她滿滿的鼓勵與安慰,她受到太多折騰,徹底消磨了她的真性,希望這次她能恢復她的勇敢。


  天際的太陽溫潤得像顆蛋黃,黃澄澄的飽滿,漲鼓鼓的烘暖,跑得如飛的身子穿越著豪華宅第,口中甜軟的喊著,「媽媽,媽媽——」

  後頭則緊緊跟隨著一名乳媽,雙眉糾結,滿嘴緊張的低喝,「少爺,我的小祖宗啊,別跑了,別跑了……」她上氣不接下氣的。

  「呵呵,真慢!」男孩響起幾聲得意的朗笑,卻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逕自在這偉岸的建築裏放肆的破壞裏頭的莊嚴,像是習以為常似的,幾名奴僕偶爾停下看他一眼,恭敬卻習以為常的等待著他的穿越。

  「乳媽,我要去看媽媽,快點——」他在前頭興奮的喊,小手捺捺的招著。

  直到來到一扇桃木雕花的精致房門前,男孩停下腳步收拾嘻笑,鎮定的和緩著稍嫌紊亂的呼吸,雙手拂了拂身上衣衫的皺折,仔細的拉整他的小領結,直到一絲不茍的滿意,他才推開眼前這扇關藏他渴望親情的房門。

  「媽……」討好的呼喊,在推開門的那刻,嗓音乍然細碎的歸於寂靜無聲,血色飽滿的小嘴在瞬間褪成慘白,連一點粉澤都不剩,童稚的眼睛瞠瞪成極限。

  「我的小祖宗呀,你可累慘我了……」乳媽的抱怨方落,一抬眸,旋即被眼前的景象給震懾,顫抖的雙唇忙不迭的發出尖叫,「啊——」

  圓潤的身子頓時驚惶失措的跌坐在外頭的地板上,「夫人、夫人她……快來人啊!快……」她手指顫抖的指著房裏頭那張歐式大床。

  對於乳媽的尖叫置若罔聞,在眾人抵達之前,男孩詫異卻鎮定的繞著大床邊緩緩走去,他心裏慌著,卻近乎癡迷的朝布滿傃紅血腥的象牙白床鋪走去,腳下名貴的皮鞋踏上了淹漫一地的血漬,黏稠、腥甜、刺眼……

  床上人安靜的動也不動,依稀幾滴淚水沾染在睫上,笑容吝嗇的收藏起,身體裏血色被全然抽離,絕白得像張紙,藕白的手垂墜在外。

  是它!是它導引了身體裏的血液,淹沒了這一屋一室。

  男孩靠坐在幹凈的床沿,眼睛眨也不眨的凝望著眼前生氣抽離的面容,忍不住伸手揩了揩上頭的淚,突然,他伏了去,充滿眷戀的靠在那原本柔軟芳馥的身子,盡管此刻已經冰涼,他仍不死心盡可能找尋記憶中殘存的溫暖。

  「媽媽,媽媽……」他低低的喚著,小小的胸口被不知名的情緒漲得幾乎爆破,「媽媽,你怎麼不跟浩延說話了?」

  須臾,驚天動地的消息在大宅裏傳遍,聞訊趕來的連勝一不可置信的望著他的妻、他的兒。

  身後跟隨著的則是他的秘書嚴莉芳,同樣震懾於房裏婉蜒如小河的鮮血,「夫人……董事長,這……」她口語發慌,掩面不敢正視。

  「救護車叫了沒?」連勝一大吼。

  「……叫了。」奴僕中囁嚅的回應。

  許久,連勝一躊躇上前,伸手用手指探了妻子的鼻息,旋即閉上眼沉重的搖頭,久久不發一語。

  「媽媽……」連浩延依然低喚著母親,恁般依戀。

  「浩延,下來,不要這樣。」連勝一煩躁的說,呼吸牽動胸口的僨起。

  「不要,我要跟媽一起睡。」只是睡了,媽媽只是累得睡了,他是這樣以為的,就像他一樣,哭累了就睡,他眷戀的緊挨著母親。

  「浩延,給我下來!」連勝一失控的扯著他的孩子,非把他從那具枯了生命的軀體上重重的扯下不可。

  「不要、我不要——」不敵父親的力道,連浩延索性放聲大哭,拚命的掙扎。

  他踩過鮮血的地板,拖著他的孩子,「乳媽呢?帶走,馬上把小少爺帶走——他發出驚雷似的怒鳴。

  乳媽驚恐的上前正要接過孩子,未料連浩延一個蠻力掙脫,直拗的又跑回早巳氣絕身亡的母親身邊,緊緊抱住她,「我要媽媽,我要跟媽媽在一起!「

  「浩延——她死了,你的母親已經拋下你獨自死了。」連勝一口不擇言的說,彷佛用這殘忍的話語,就可以弭平他所受到的驚駭。

  猛然回頭,連浩延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憤怒與怨懟狠狠的瞪著父親,「是你,都是你害死媽媽的,是你——」

  青稚的雙瞳此刻的控訴像是一把利刀,筆直的插入連勝一的胸口。

  「你在胡說什麼!」

  矮小的身子掌控著巨人般的精神,捏緊雙拳的回以咆哮,「我沒有胡說,是你和她,」手指精準的指著一旁緊張不安的嚴莉芳,「是你們兩個害死了媽媽,還我——把我的媽媽還給我——」清朗的眼睛蒙上了怨恨,恁再多的眼淚也洗滌不去他的仇恨。

  「對不起、對不起……」嚴莉芳愧疚的喃喃自語。

  驀然,連勝一拉著自責愧疚的嚴莉芳拂袖而去,偌大的房子頓時又陷入一如往常的寂靜。

  是啊,寂靜,只是這一回連茍延殘喘的微弱呼吸聲息都不復見,連浩延眼睜睜的看著父親的身影離去,眼睜睜的望著母親的生命徹底劃上句點,青澀的童年蒙上陰影,心裏的天真驟然被壓抑塵封。

  噤住哭聲,這一天,連浩延抿上了嘴巴,用寂靜、用怨懟來懲罰父親對母親的背叛,哀悼母親割腕所流淌成河的鮮血。

  八歲,原該純真的靈魂,終結在這個太陽溫潤得像顆蛋黃的日子。

  所有的一切化作祭文,哀悼在婚姻裏選擇死去的母親……

  「媽——」連浩延整個人從床上彈起身,揪握的雙拳,涔涔的冷汗,許久,他放縱的仰躺而去試圖尋回平靜,卻再也無法成眠。

  童年那段血淋淋的回憶在這樣的夜晚重現,他不知道這是否意味著什麼,難道是種警惕?要他該徹底的遠離,徹底的放手?!

  他抑制不住心煩,狠狠的重槌了這張床。

  今天真是夠折騰了,為什麼嚴祖妍會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她不是應該乖乖待在潘芭杜的嗎?為什麼會一點預告也沒有的就站在這屋子裏?

  害他得逼自己層層偽裝,才能夠理智的面對她,從容的傷害她,或許,在嚴祖妍的心裏,今天的連浩延是冷血殘酷的,比當年還要殘酷,像個成形的惡魔。

  其實,他該攆走她的,從她醒來的那一秒鐘開始,然而,望著她額頭的腫包,望著她像只受驚嚇的兔子倉皇要逃,他卻又要把她縛綁在身邊,拿著合約逼她動彈不得,他是怎麼了?瘋了嗎?

  依然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管連浩延怎麼想,就是沒有一個滿意的答案。

  跨步下床,顧不了三更半夜,他抓起話筒按下一組號碼——

  「雲弋,是我,我要見你,馬上。」他不容置喙的堅決道。

  半個小時後,單雲弋出現在這棟哥德式豪宅裏,面對著連浩延的冷眼。

  「為什麼她會在我屋裏出現?」他劈頭就問。

  「誰?」單雲弋反問,「沒頭沒腦的。」說完,他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單雲弋,別跟我打馬虎眼,你該知道我說的是誰,為什麼一個該乖乖待在潘芭杜的人,會突然出現在我屋子裏,你快回答我——」他壓抑不住盛怒的道。

  「浩延,到底是誰的出現讓你這麼無法忍受?」單雲弋的眼睛一派平靜的凝望著他,無形的力量在逼他說出那三個字。

  終末,他投降,「單雲弋,你明知道我說的人就是嚴祖妍。」

  「喔,小妍?你見到小妍了?很好啊,久別重逢呢!」他不以為意的笑了。

  壓抑不住怒火,連浩延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硬是把單雲弋從沙發上揪提起來,「一點都不好,是你搞的鬼對不對?是你對不對——」用森森目光瞪他,恨不得殺了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拱起雙臂奮力掙脫他的箝制,單雲弋抖整衣衫,「是又怎樣?難不成,你想要躲她一輩子?你放棄追逐幸福人生的念頭也就罷了,為什麼要一並葬送她的青春呢?如果你夠灑脫,要走就走得幹凈俐落,為什麼還要關切她的人生?偷偷摸摸的算什麼?贖罪,還是憐憫?」

  淡漠的語調、字句就像刀子似的刺進連浩延的喉嚨,逼得他啞口無言。

  好,就算他不對,但為什麼要安排這種重逢,讓他們在措手不及的狀況下,見到最狼狽的彼此?他明明不該再出現在她生命中的,可是,今晚他卻在乎忙腳亂又要強作鎮定的情況下,可惡的吻了她。

  更該死的是,她要走,他卻又不捨,好窩囊。

  「該死!單雲弋,這不是你該管的事,你的責任就是照料好她,確保她的衣食無虞,其他,甭你操心,這就是我們當初的約定。」連浩延惱羞成怒。

  單雲弋冷哼一聲,「如果你只是要她活下去,當初就不該托我去尋回她,你這樣算什麼?讓她千裏迢迢的撲了個空,才又要我費盡心力的尋回她。如果讓她活下去就是所謂的好,那麼你太看低了人心,她是人,活生生的人,需要溫暖的呵護,如果你是因為克服不了自己的心魔,那是你的自私。

  「當初的你們都太過年輕,太過自我,以為老天會依著你們的想望達成你們的夢想,然而發現不是那麼一回事,卻懦弱的各自逃開。收拾起你青春的幼稚吧!如果曾經有錯,那是該補償,而不是用更多的錯誤來掩飾。」

  單雲弋的咄咄逼人,讓他幾乎招架不住,「我不是要跟你討論我的自私的。」

  「既然不討論,那就欣然迎接重逢吧!」單雲弋咧開嘴笑著,「恭喜嘍!」

  說完,不管連浩延在他背後叫囂什麼,他踩著月色離開。

  「站住,單雲弋,告訴我你的意圖,站住——」

  可惡,他會瘋了的,眼睛看著她的出現卻要掙扎著是不是該走近她,若不是歉疚繞心,誰願意這樣承受分離。單雲弋分明是故意的!

  別慌!連浩延,你別慌啊!他對自己喊話。

  起身抓起酒櫃裏的威士忌,狠狠的飲了一大口,好像這樣他才能夠冷靜的思考,平靜的面對。



  一早醒來,偌大的房間,僅剩她一人安然睡在床上,昨晚陪伴她的單雲弋已杳無人蹤,只留下微皺的床褥,蘇菲雅連忙起身奔跑在潘芭杜的大小離宮之間,企圖尋找著單雲弋的蹤影,他卻連蛛絲馬跡都沒有留下。

  忐忑的前往連浩延的住處,她一路都想著昨晚單雲弋對她說的話——

  「緣分,那是緣分,老天爺要你把事情徹底的解決,而不要懸吊在心裏,你不是一直對你姑姑感到歉疚,卻懊惱沒有機會挽救,這次老天爺明白你還有遺憾,給你這機會化解你內心的遺憾,該感恩的……」

  對,要感恩,只是,雲弋大哥要她拿出勇氣,這比較難,她已經習慣膽小太久了,一時間要如何拿出偌大的勇氣來面對未知數的連浩延呢?

  不,不對,會遇上連浩延純粹是工作進度延誤,只要她手腳利索些,如期把打掃工作完成,那自然是不會遇上連浩延了,不是嗎?

  這樣一想,蘇菲雅覺得自己心裏踏實多了,至少不是戰戰兢兢的。

  踏入豪華宅第,她第一次停下腳步欣賞那片綠油油的草坪,雖然不若潘芭杜那麼遼闊,卻也是蓊鬱蒼翠的美麗。

  在武先生的眼神關注下,她回過神來不安的拉拉寒傖的衣裙,快步進屋去,覺得自己好像誤入聖地的灰姑娘,不搭軋得緊。

  推開門走進去,寂靜,偌大的客廳杳無人聲,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咚咚的跳著,過分緊張得連自己都嘲笑起自己。

  「笨蛋,他早該出門了,沒事的,沒事的!」她明顯的松了一口氣,露出羞澀的笑容,轉身要進廚房準備開始打掃。

  忽地,她拍撫著胸口,「喝——」倒抽一口涼氣。

  他就坐在餐桌前,好整以暇的模樣倣佛是久候多時了。

  「你遲了。」他啜了一口咖啡悠閒的說。

  「你、你怎麼會在這裏?」方才的笑容在嘴邊隱斂無蹤。

  想不出該用什麼樣的態度面對她,連浩延只好順其自然的一派輕松,或許潛意識裏,他是那麼想念見到她吧!

  盡管一夜心煩的沒睡,她手足無措的傻氣,還是讓他忍不住笑了,「呵,嚴祖妍,才一夜,你是傻了還是怎的?竟然這麼問我話,這是我家,我不在這裏,那我該在哪裏?」

  她急著解釋,「不是這樣的,我是說,你不早該出門了嗎?為什麼還在家?」

  「大小姐,我不是拚命三郎,今天是周末,我自然是休假狀態。」他睨她一眼,「還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她還有什麼問題,她能有什麼問題?「我去打掃了。」

  「吃過早餐沒有?」

  「不用了。」她拒絕他的好意。

  「我只是問你吃過沒,不見得是要邀你共進早餐,別會錯意。」他存心刺破她的自以為是。

  驀然臉頰一陣臊熱,她幾乎又要羞愧得無地自容,可內心的憤怒強過一切,  「還沒——這樣總行了吧?」她的口氣微慍。

  「正好,我也還沒吃,過來陪我一起用早餐吧!」他命令道。

  他倒好,想必昨夜睡得神清氣爽,而她卻手足無措的哭了一晚,什麼跟什麼嘛!她做什麼要這樣作踐自己。

  「我該工作了。」她倔強的別過臉。

  他輕敲桌面喚回她的注意,「陪我吃早餐,如果你想要回榆木燈箱琉璃鏡的話。」連浩延有信心,拋出這誘餌,沒道理她會不吃。

  他的從容不迫對照於她的驚惶失措,讓她很不是滋味,壓抑不住怒火中燒,她賭氣的回說:「如果我坐上餐桌,你就會把東西還給我?」

  「可以爭取一點考慮的空間。」隱藏在平靜面容下的真心怦然跳動,每一下都震得他本能的握拳。

  她的不回答讓他也心慌得忍不住這麼祈禱:請不要拒絕,我也需要信心跟勇氣,也給我一點寬恕吧!對於當年的決裂,姑且不論未來,至少讓現在的我們平心靜氣的吃頓早餐,好嗎?

  終於,老天聽見他的祈求,讓蘇菲雅鼓起勇氣上前拉開椅子,狠狠的坐在他對面,用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瞪著他。

  連浩延端詳著她的臉色,把一份早餐推到她面前,「吃。」

  吃就吃,反正她也餓了,都是昨晚哭餓的,說起來也都該怪他,吃他一頓早餐還算是便宜他了。

  她狠狠的咬著火腿三明治,帶著一種洩憤的情緒,沒有瞧他,只是目光騰騰的鎖住手上的那份三明治。

  有種辛酸,曾經很愛很愛的男人,卻分離得那麼無奈、那麼決裂,再見面,僅僅隔著一張長桌,卻有種恍如隔世的疏離。

  她變了,天真褪去、勇敢消失,只剩膽小如鼠的怯弱,而他,更是撲朔迷離,叫人分不清他哪一秒鐘是真,哪一秒鐘是假,是高興還是憤怒?這就是歲月的隔閡,分得那麼絕對又模糊。

  蘇菲雅把三明治塞滿整個嘴巴,鼓鼓的,可是卻塞不住她發達的淚腺,梗著酸楚,氤氳著淚水,她低垂著頭,無助得可憐。

  連浩延把她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底,一閃而逝的心疼被收拾得極好,故意忽略,索性抖張著報紙,阻擋眼前的她。

  是不是他又錯了,錯在心裏還有貪婪的希冀?

  他不喜歡她滿臉委屈的模樣,那個會在馬路上開心大嚷鬼叫的嚴祖妍去哪裏了?會用黏膩口吻撒嬌的嚴祖妍還在嗎?

  難道真是他親手扼殺了她?他把苦澀的黑咖啡飲得涓滴不剩,卻止不了內心萌芽的心疼。

  好幹,她的嘴巴和喉嚨都被撐擠成一種鼓漲的狀態,她無法呼吸、無法啜泣,無法吞咽這些酸楚,驀然,她漲紅了臉的推開椅子,捂住嘴巴,跌跌撞撞的衝向洗手間,狠狠的把方才塞到嘴裏的三明治吐得一幹二凈。

  臉色發白,她虛弱的癱坐在冰涼的地板上,抹抹了唇上的酸水,她忍不住嗚咽低泣。太難了,單雲弋說的勇敢好難。

  有人按了衝水馬桶,把她吐出的穢物衝得一幹二凈,然後又給了她一條擰溼的毛巾,她不需要抬頭也知道是誰。

  「你滿意了嗎?看著我的狼狽,你滿意了嗎?」她忍不住控訴的問。

  等不到他的回答,蘇菲雅抬起頭望向他,卻只看到他波瀾不興的面容,一如往常的走了出去。

  然而轉過身,連浩延的臉就痛苦的糾結。

  不該如此的,既然說好該放手就要放手,他到底還想要抓住什麼?回憶還不夠傷人嗎?什麼時候他也成了拿不起放不下的可笑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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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0 00:35:15
第八章

    周末晚上的宴會,我需要你來幫忙。

  別想拒絕,為了你的榆木燈箱琉璃鏡。

  連浩延

  他們整整有一個禮拜的分別,自從上個周末她狠狠的吐了一場後,她不再見到他,而他據說也忙碌於工作,這讓蘇菲雅松了一口氣,真的!

  然而,周四那天,她卻在書房的桌上,看見他留下的紙條,龍飛鳳舞的字體像是當頭棒喝的提醒她的目的跟任務。

  所以她來了,在今天晚上。

  充其量她只是個女傭,充其量,他需要她幫的應該就是幫忙捧送點心、調酒、收拾善後的女傭絕活吧!

  「快進來,等你很久了。」滿頭大汗的武先生在看到她後,明顯的松了口氣。

  「不是說別太早的嗎?現在我得幫忙什麼?」她一頭霧水的問。

  她發現,這屋裏屋外已經被布置妥當,身著同款制服的僕傭們正俐落穿梭其中,又是酒杯又是美食,眾人忙得不亦樂乎。

  「別碰那些瑣事,快,老板在書房等你,你快進去見他。」

  纖細的兩道眉登時拱了起來,一聽到是他要見她,蘇菲雅就渾身不對勁。

  「別發愣,快進去吧,老板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武先生恍若就要哭出來似的,左右手忙不迭的擦拭著額上的冷汗。

  何苦為難他,武先生也不過是聽命行事。心軟,她點點頭,在武先生的目送下,態度謹慎卻難掩忐忑的走向書房。

  深呼吸,曲起手指正要往門上輕敲,示意她的到來,書房的木門卻搶先一步開啟,露出連浩延那張陰晴不定的臉孔。

  明明詫異,她卻還是故作鎮定,唯獨把雙手緊緊的揪握成拳。

  「武、武先生說你要見我。」舌頭又不靈光了,每次見到他就這樣,她覺得懊惱。

  一緊張,她就會不自覺的舔舐著唇,然後用牙齒斜咬著唇,連浩延看著她的舉動,心頭的那片寧靜之湖微微泛起漣漪。

  退開一步,讓她走進書房,他把門重新掩上。

  「什麼事?」她問。她不想總是被動,她該站在主控的位置,為自己爭取一些什麼,比如說,勝算。

  「什麼什麼事?為何這樣問?」他反問。

  她沒好氣的說:「你為什麼要見我?今天晚上我到底要做什麼工作?你好歹總該回答我這些問題吧?別把我弄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行嗎?」

  沉吟須臾,他點點頭,「這是當然。」

  「那就請你快人快語,我還要到樓下幫忙宴會的準備工作呢!」氣勢恢弘的擦起腰,然而發現他正眨也不眨的望著自己,蘇菲雅不免又心虛的低下頭去,回避他那雙總是帶給人壓力的目光。

  「今晚我需要你來擔任我的女伴,也就是宴會的女主人。」

  「啥——」她驚訝的抬起頭來,馬上拒絕,「不行,我不行——」

  充當宴會的女主人對她來說是荒唐且遙不可及的事情,雖然潘芭杜年年都會有盛大的宴會,但是她不過是一個當差的小女傭,總是站在遠遠的一方,看著那些衣香鬢影的賓客,即便覺得熱鬧,卻也深知自己不屬於那裏。

  覺得他的提議太可笑,她作勢要走。

  「賭不賭?」連浩延的表情瞧不出端倪。

  她停下腳步回過頭,「你又要我賭什麼?」臉上泛著薄怒。

  「當然是榆木燈箱琉璃鏡。」他的眼睛微微瞇起,「只要你現在甩頭離去,我馬上把那件傢俬燒得只剩灰燼,你可以賭賭看。」

  明知那是她的弱點,他卻以此為樂,「你——可惡至極!」她握拳向他回以咆哮。

  雙方對峙許久,連浩延確定她不會離開,遂而逕自拉起她的手,往走廊底端的客房走去,力道不大不小,剛好緊得讓她無從脫逃。

  「去哪裏?」她想要掙脫。

  「讓你當一個稱職的女伴、女主人而已。」

  打開客房,她被推搡了進去,在她驚慌找尋重心之際,他好整以暇的落坐在一張歐式描金大椅上,尊貴得好像一名王者。

  客房裏不僅僅他們倆,還有其他人,在接到連浩延的目光示意,這些人便徹底把她包圍了,七手八腳的淹沒她的驚呼。

  「救……」又是洗頭又是作臉,又是化粧又是試鞋的,蘇菲雅完全沒有招架的餘地,只有乖乖束手就擒的份。

  冷不防的目光梭巡到連浩延,只見他挑揚著嘴角,睥睨不可一世的自負,似乎享受於她的被折磨,絲毫沒有伸出援手的意願,甚至見她就這麼活生生的被拖進更衣室去,他也只是斂眸低笑。

  「住、住手——」這些人毫不客氣的將她剝個精光,盡管她出聲制止,然而當她被打扮得像尊洋娃娃送出更衣室後,別說她自己被鏡子裏的人嚇了一跳,就連連浩延都目光不離的望著她,望得她一陣心慌。

  正當其中一人拿著耳環要為她戴上,連浩延揚手制止,「先下去吧,我來。」

  首飾擱回了絲絨錦盒,陌生人們魚貫的走開了,客房裏就剩他們兩人,連浩延端詳著她的打扮,時而托腮,時而沉思,就是沒有開口的打算。

  「我知道很奇怪,但是你可不可以說個話?」蘇菲雅漲紅了臉。

  他倏地從椅子上起身,旋即來到她面前,側托起她的臉,十分俐落熟稔的把耳環扣上的耳珠,手指若有似無的拂過她的臉龐,惹得她一陣緊張。

  他執起她略顯冰涼的手,「非常漂亮,你會是今晚宴會裏的焦點。走吧,時間早就到了。」

  帶領她勾挽著他的手,他們像一對璧人似的走向今晚的宴會,「身為女伴的你今晚可以好好的玩,當然,別忘了招呼大家。」他驀然停下腳步,「笑容,給我你的笑容。」

  她勉強的扯動嘴角,他這才又繼續了步伐。

  沒有誰是她認得的,除了身旁的連浩延,當她局促不安的低下頭去,他就會把手抵在她腰背,逼她抬起頭來微笑。

  「浩延,這位漂亮的女孩是誰啊?新歡?」

  「連老板身邊多得是美麗的小姐周旋陪伴,就算是新歡也沒啥好意外的。」

  「不跟大家介紹一下?這樣太不夠意思了。」

  逢人就是這些話語,男男女女都好奇她的身分,但連浩延皆只是抿唇低笑,十足的搞神秘。最後拗不過在場賓客的逼問,他詭異的睞她一眼,似笑非笑的朗聲說道:「這是我的妹妹,叫做祖妍,雲英未嫁,等待青年才俊的追求。」

  現場響起一陣歡呼聲,大夥兒群聚鼓噪,只為了爭奪待會的共舞。

  「妹妹!你有個漂亮的妹妹,卻到今天才讓大家知道,你真不夠意思。」

  猛然淩空一朵花降落蘇菲雅面前,「跟我跳支舞吧!我的舞技十分精湛喔!」

  她搖搖頭,「我不會跳舞。」

  「人家害羞了啦,你這舞棍,閃邊去——」

  眾人蜂擁的將她包圍,她不斷的後退,直到她的背抵上他的掌心。

  無視於她的蒼白,連浩延對她耳語說:「賭不賭?」

  「賭什麼?」

  「二分之一的榆木燈箱琉璃鏡,只要你能記住在場的每一位精英的名字,你就贏回了二分一,當然,多認識一些人,說不定你會在裏頭找到與你契合的人。」

  幾夜深思,他想如果自己不能帶領她走向幸福,為什麼要扼殺她追求幸福的步伐?他不確定這樣好不好,但是,他想不出其他彌補的方式。如果她能夠在這裏挑選到一個伴侶,那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不等她回應,他一把就將她推了出去。

  蘇菲雅怨懟的望著他,卻硬是被帶離了安全的堡壘,周旋在這生澀拙劣的舞蹈中。

  她好想躲在一個無人的地方偷偷的哭,為什麼他急著把她推給任何一個人,怕她會再次糾纏他嗎?這念頭讓她更為難堪,憂鬱著雙眉,笑得愁雲慘霧。

  相對於這些殷勤份子的熱切,她的模樣簡直是吃了黃連的啞巴,有苦說不出。

  化身為花蝴蝶,周旋在一個又一個的邀舞中,然而她的目光卻拚命的想要捕捉那個男人的身影,也許是他的態度太叫人心傷,也許她知道自己再也承受不了這種對待,一杯又一杯的酒,她都來者不拒的飲個涓滴不剩。

  暈踏踏的步伐中,她低低笑著,在舞伴的帶領下旋轉著她心裏的鬱悶,讓它們融化在酒液裏,消失殆盡。

  連浩延啊連浩延,你真是大壞蛋——

  曲終人散,蘇菲雅拎著礙手礙腳的裙擺,杯中的酒所剩無幾,踉蹌的往草地的角落去,功德圓滿,她總可以卸下面具了吧?她應該有這樣的自由吧!

  一陣天旋地轉,她歪倒在搖椅上,晚風微涼,喝下最後一口酒,她放肆的把酒杯甩向圍墻去。

  應聲響起鏗鏘的玻璃碎裂聲,她傻傻的笑了起來,索性把腳下的高跟鞋一蹬,搖晃著搖椅,手舞足蹈的胡亂唱起老太爺最愛的曲調來。

  「蘇三,離了洪桐縣,將身來到大宅前,未曾開言我心內慘,過往的君子聽我言……」不全的五音,在黑夜裏特別清晰,聽得自己一陣心酸,忍不住抹抹眼淚,哽咽幾聲,索性把頭埋在雙手裏,放聲大哭起來。

  蜷縮在搖椅上,任搖椅晃擺,她則專注的哭她的委屈。

  這廂,連浩延正沉著一張臉,臉色鐵青的坐在客廳。

  武先生心驚膽戰的跑了進來,「找到了、找到了。」

  「快說——」

  「在草地的搖椅那邊,一個人。」

  這時鐘點傭僕捧來一杯茶,連浩延接過手便往外頭走來。

  循聲找來,就看見她狼狽的模樣,伏跪在搖椅上,鞋子一南一北的蹬了一地。

  猶豫半晌,他上前拉起她,「你醉了,喝杯茶醒醒酒。」

  蘇菲雅睜著紅腫的眼睛,茫茫的望向發聲處,直到杯沿湊來,她明白是真的。

  一頭別去不願喝,那是施捨,是憐憫,她不需要,她不需要——

  「聽話,喝下去。」他灌她一口。

  「咳咳……」猛的嗆著了,她吐咳出來,拚命的咳著。

  他拉過她,耐心的幫她拍背順氣,「哭哭啼啼的。」

  「甭要你管——」她推了他一把,「托你的福,今天每個人都待我極好,請我喝酒,邀我跳舞,還給我說笑話,謝謝你的安排,我跟他們全成了好朋友,是好朋友……」她揮動雙臂,激動的說。

  「坐下!」他拉住她的胳膊,防範她失了重心。

  「不要,我要跳舞,還要跳舞!」

  敵不過他的力氣,她低頭狠狠咬了他的手。

  「嚴祖妍——」他松手喝斥。

  她當真咬他,留下兩排鮮紅的齒痕,連浩延狠狠的瞪著她。

  「哈哈,痛死你,痛死你——我要讓你跟我一樣痛!」前一秒還快樂的笑著,下一秒,她又像是失去氣力的頹喪,噙著兩泡淚,可憐兮兮。

  「笨蛋!」他一把攬過她。

  「我恨你,我真的恨你,不要仗恃著我曾不懂事的愛過你,你就可以這樣一而再的傷我,你太過分了,總是這樣傷害我,我恨你——」酒精的仗勢下,她揪著連浩延就是一陣發洩的槌打,嗚咽著靠在他懷裏,咒罵的都是他,這總是叫人心碎的男人。

  他沒有阻止她,任由她歇斯底裏,直到她的嚎啕大哭僅剩下低低啜泣。

  托起她的下顎,抹抹她的臉,那被淚水洗滌過的眼睛幽怨異常,恁的無辜。

  驀然,他湊上前去,憐惜的吻上她的臉,嘗到了她鹹苦的淚水,卻也迷惑了自己。

  連浩延可笑的想,如果一切都回到原點那該有多好,回到他們相識的最初,就從那個肇事的口香糖開始。

  是不是這樣,他就可以忘記母親的死亡,忘記父親的外遇,忘記她是嚴莉芳的侄女兒?然後單純的愛著彼此。



  睡得極好,在雲般柔軟的床褥上醒來,被窩裏暖度恰到,只是兩鬢有些微疼,但那已經是蘇菲雅這陣子睡得最好的一天了。

  她瞪著惺忪睡眼,陡然發現,昨晚的禮服還穿在身上,而這並不是她在潘芭杜的房間,猛的撐起身子,滿是驚訝的坐在床上,目光往四周梭巡。

  「你醒了。」

  循聲別過臉去,只見連浩延雙腳交疊的坐在角落的那張鍛鐵莨苕葉圖紋的椅子上,捧著一本厚重的書籍,目光眨也不眨的望著她。

  她恍然大悟的想起,這是他的臥室,是她霸佔了他的床。

  「對不起……」趕緊跳下床,東拉西扯著礙手礙腳的禮服,免得不小心絆著自己,跌得四腳朝天。

  「去梳洗,然後出來吃早餐。」說完,他起身把書本往椅子上一扔,便率先走了出去。

  蘇菲雅望著他的背影,不知所措的感覺又再一次的萌生。

  水籠頭下,她雙手汲水撥向自己的臉,讓微冷的水驅散茫然的恍惚,讓她頓時清醒過來,腦海裏不住的想起昨晚的宴會。

  委屈又在腦海裏轉了一遍,仗勢著酒意,她啼哭的喊著恨他,卻口是心非的依賴他,又是咬人又是罵他,可最後,她清楚的回想起,他又深深的吻了她,如同往昔的熱戀那般。

  抬起頭望著鏡子裏的自己,手指撫上那唇,「你到底是怎麼看待我?從一開始,你要來要走,好像都不是我可以掌控主導的,你到底是怎麼看待我的?」

  寂靜的回應,她感到空前的沮喪,單雲弋太高估她了,竟然要她勇敢面對,她若能勇敢,今天就不會是這般局面了。

  換回自己的衣服,她把絢爛不屬於自己的華服放在另一張莨苕葉圖紋椅上,然後戴著抑鬱的情緒走向餐桌。

  「我先回去了。」她沒有看他,轉身就要離開。

  「坐下來陪我吃早餐,我還有話要跟你說。」

  還有話要說?會是要跟她說什麼?不會是要指責她昨天的愚蠢吧?忐忑的拉開椅子,蘇菲雅把頭低垂到極限,靜待他批示裁決她的生死。

  「昨天,」沉吟,連浩延正斟酌著字眼,「謝謝你了。」

  她詫異的回望他,「謝謝我?」

  「對,謝謝你,關於榆木燈箱琉璃鏡,二分之一已經屬於你。」

  呵,她贏得二分之一的榆木燈箱琉璃鏡?可她好像一個名字也沒記著。

  「喔……」無意識的低應一聲。

  為此她還是耿耿於懷,連浩延竟然要去認識每一位賓客,看來,他根本是急於把她甩開,只是他也未免太小題大作了點,經過這些年的分別,她早就學會了認清自己的身分,不敢再去空想那些浮泛不可預期的未來,她已經不是當年的嚴祖妍了。

  可是,心還是忍不住覺得酸楚。

  「我,還有一件事要你幫忙,同時這也是一場賭注。」

  又是賭注,她能夠賭的都賭了,蘇菲雅實在不知道,一無所有的她還能跟他賭什麼?

  「你說吧!」她在心裏嘆了一大口氣。

  「我要結婚了,就在兩個禮拜後,我希望你能擔任婚禮的伴娘,這次的賭注就是這場婚禮,只要圓滿落幕,你就可以把榆木燈箱琉璃鏡帶回潘芭杜去。」

  渾身的血液急速冷凍,她感覺自己倣佛跌入極地的冰河之中,凍得無法掙扎,只能靜靜的等待最後第一絲溫度褪去、死去。

  他要結婚了?沒有聽錯吧!他說他要結婚了……原來——

  呵呵,她有點想笑,卻又笑不出來,臉部的線條乖張的吊詭。

  「賭不賭?」連浩延追問著她的回答。

  她沒敢看他,怕自己一見他,強作的鎮定就會像傾毀的墻垣,瞬間崩潰。

  「……我知道了,我賭。」她的聲音顯得縹緲,手指深深的陷入自己的掌心。

  這感覺,她想,這輩子都會銘記在心吧!

  「需要什麼幫忙,屆時再請武先生告知我一聲吧!」她頂著最後的尊嚴,推開椅子,忽地又停下腳步,「對了,恭喜你。」勉強的扯出一抹笑。

  是怎麼離開連浩延的宅第,蘇菲雅不知道,感覺雙腿反覆的邁動,她整個人輕飄飄的,再醒過來,她就躺在自己的床上,潘芭杜的床上。

  她望著那盞燈,呢喃的低喚著姑姑,「姑姑,這就是結局了吧,姑姑?遺憾,也該上劃上句點了,是不是呀,姑姑?」

  這廂,連浩延始終坐在那張椅子上不曾離開。

  單雲弋說的沒錯,是他扼殺了她的青春,如今要把她推向追逐幸福的步伐,她卻害怕的縮回了腳,忘了怎麼爭取,這是他的罪孽,是不是叫她再一次徹底的心死,她才有重生的機會?

  好難,決裂好容易,修補傷痕更是那麼的難,連浩延千頭萬緒的無法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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