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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南凝]以生相許[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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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22 21:57:05 |倒序瀏覽
以生相許 作者:南凝

從他將她自曲池裡撈救起來,
她便一心報恩,甘心自願成為他的隨身丫鬟,為他打理日常生活瑣事。
只是,這少主怎老是問她要如何報恩呢?
逼得她只好說了「以身相許」。
豈料當她十六歲那年偷偷爬上他的床,打算實現自己「以身相許」的承諾,
他卻拒絕了。
原來之前他只是開她玩笑?還是他認為她配不上他?
唉!他的夢音女孩怎老是想著報他的救命之恩,
全然感覺不到他對她的深深情意!
幸好老爹的巧計終於讓她成了他名副其實的妻。
可她……簡直氣死他了!
都已成了他的妻,心裡卻老想著要為他納妾!
難道他在她心中就只是個救命恩人而已?!
不成!他定要想出個辦法才行。不如……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5-22 22:2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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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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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22 21:57:25
楔子

  正是初夏時節,清江水暖,碧波園中曾經盛開的春日百花,此刻正紛紛凋謝飄零,落花隨著曲池而流,較之萬紫千紅的三月,更別有一番韻致。

  園子裡一處幽靜的角落,正有個男孩躺在假山後頭,雙手枕著頭,狀似睡著了,身旁置放著幾包小點心,意態悠閒;忽然,一陣急奔腳步聲引起了他的注意。

  「臭丫頭,找到妳了!」

  「站住!」

  「是哪個院落的小丫頭跑到這兒來吵吵嚷嚷?」男孩自言自語著,不想被擾了興致,拿了東西正想離開,卻注意到小竹橋那兒立著一個小女孩,身後有幾個人趕了上來,來勢洶洶。

  只見那領頭的丫鬟不知對她說了些什麼,小女孩堅定地搖頭,旋即被打了一巴掌,兩個小小的髮髻一下子散亂開來,把那張白皙小臉襯得更小,眉眼分明,玉雪可愛,男孩不由得看傻了眼,停下了腳步,心中湧起不悅的情緒。

  現在園子裡的丫頭們都這般以多欺少、以大欺小嗎?那小女孩也笨,不會跑嗎?

  「別信她。肯定是作賊心虛,不敢承認!」

  「哼,虧她生了這一副好模樣,手腳竟然這麼不乾淨!」

  只見那小女孩雖然狼狽,卻也傲然抬頭,冷靜說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她不笨,看著眼前的人,心中已十分瞭然,那眼光直盯著幾個大女孩,毫不避讓。

  「東……東西都在妳房裡,那還有假!什麼欲加之罪,如今可是罪證確鑿!」領頭的丫鬟被看得有些害怕,說話的氣勢弱了一些。

  「說到底,妳們就是容不得我。」小女孩慢慢站了起來,閉了閉眼,再張開時,眼中已是一片索然,目光移向小竹橋下的深池。

  男孩愕然,心想,她該不會……才在心中想著,皺起眉頭,剛要出聲制止。

  不等他走過來,小女孩已在一眾丫鬟驚愕的目光中縱身躍下。

  「她……」

  「不干我們的事!是她自己跳的。」年紀最大的丫鬟驚愕過後,很快便冷靜下來,安撫著眾人。「走吧,我們去回夫人的話,就說她畏罪尋死了。」言下之意竟無半分救人的意思。聽到她這樣說,眾人便一哄而散。

  曲池看似水淺,其實暗流洶湧,小女孩栽進水中,很快就沒了身影。

  一邊懊悔剛剛沒能及時開口喝止,一邊急忙丟下東西衝進水中。曲池水流雖險,但對從小有一半日子在水中的男孩而言,卻難不倒他;他很快便發現了小女孩那小小的身子並無絲毫掙扎的樣子,心頭一緊,趕緊幾個划水將她一把撈住。

  好不容易把人拉上岸,男孩顧不得自己已手足酸軟,連忙去壓她胸腹,探她鼻息,確認了她平安無事,這才放下心來,細細打量她。

  女孩有著一張瓜子臉,細緻的五官此刻皺成一團,卻還是很好看,可以想見長大以後必定清麗無雙……不多時,女孩已緩過氣來,邊咳著吐出了許多水,長長的睫毛微微搧動,終是睜開了眼,只是眼神茫然,似乎還未回過神來。

  「妳……叫什麼名字?」男孩小心翼翼地扶住她,輕聲問。

  「……楚夢音。」女孩迷離的目光看向他,然後微微一笑,坐直了身子,向他道謝;雖然臉色蒼白,猶自虛弱,卻還是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拒絕了男孩的關心,沉默地離開。

  男孩看著女孩倔強的背影,又想到了她蒼白的小臉,心中不自覺湧起一股憐惜。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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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22 21:58:01
第一章

  碧波園以押鏢起家,一向以治家純良、行事正當嚴謹為江湖人所稱頌,還曾獲先皇御賜南水北路兩條商道的通行令牌。

  所謂南水商道,便是長江、珠江沿岸,從四川一路到蘇杭沿海;此道上若乘碧波園船隻,必暢行無阻。碧波園長年替官方押送鹽、鐵、酒等貨品,更不用提一般商行的貨物幾乎都交由碧波園來護送,雖然收費稍貴,卻足保安全無虞。

  北路商道則是由蘇杭沿海直至山東,接著一分為二,其一接古時秦皇所築之馳道,直抵京城,是京城取得南方資源的重要通路之一;其二則更往北上,直直通向關外長白山一帶。

  過去常有綠林豪強在此商道搶劫路過商隊,然而當年的碧波園主不知用何方法收服了眾多匪徒,此後只要打著碧波園的名號經過,便一路平安通暢。

  除了商事,碧波園亦不曾落下習武的本行。碧波園的弟子大多是孤兒,園訓中有一條曰:在押鏢路上若遇不平事,則當仗義助之。

  此項義舉舉世稱道,加上其威名赫赫,幾百年來素有南方第一的美譽。

  然而近幾年來,碧波園在少主沐青的打理之下,雖興盛依舊,然總是給人漸漸衰微之感。先是傳出沐青與北路地方官不合,又因出言不遜得罪了一位朝中權貴,使得當今皇上取消了通行令牌大半的權利,如進城貨品減稅等。

  接著,又傳出碧波園將和方府聯姻,不少好事者都在猜測,方夫人是當今皇妃的妹妹,方府在地方上亦是頗具名望之大族,碧波園興許是為了挽救頹勢,才急著將這門娃娃親坐實,儘管方小姐今年才十四歲。

  偏廳裡,沐青煩躁地走來走去,他想推掉這門親事,卻無計可施。

  「怎麼說也是你娘的遺願,還是趁早辦了吧。如此,北路之事尚還有些餘地可商討,也好了我一樁心事。」沐龍一早便將沐青喚來,不徐不疾地宣佈已和方老爺選好日子這件事。

  「關於這門親事,我——」他準備一鼓作氣,但話還沒說完,沐龍已然打斷他,對站在一旁的夢音說道:

  「丫頭,妳從小便跟著青兒,他要成親,大大小小的事兒還要勞妳操煩了。」

  一直沒有開口、表情也始終平順的夢音微微福了個身,說道:「是,老爺子,夢音自當盡心盡力。」

  沐青又急又氣地看著夢音。一等到沐龍滿意地摸著鬍子進去內室,他便黑著臉沉聲道:「夢兒,妳真的希望我娶那方家小姐?」

  「老爺子既然這樣期盼……」夢音毫不遲疑地開口,卻被沐青一把摀住嘴巴。

  他深吸一口氣,眉峰成郁,湊近她,有些耍賴:「妳怎麼可以把我這個救命恩人推給別的姑娘!」

  夢音稍稍後退兩步,避開他的手,垂下頭。沐青看不見她臉上表情,只聽見她溫和的聲音道:「少主說笑呢,方小姐的家世人品和少主都堪堪相配,夢音自然希望少主這門親事能成。」

  看著夢音刻意避開他的碰觸,沐青眉頭鎖得更緊。

  他救了她一命之後,她自願留在他身邊服侍,一待就是這麼多年;但是除了忠心耿耿,他在夢音身上找不到一絲溫柔情懷,這點讓他很是挫折,更是煩怒。

  「我可是妳的救命恩人,妳該怎麼報答我?」常常,他會這樣追問。

  「少主希望夢音怎麼報答?」她總是認真地看著他、這麼回答,然後他就會露出奸計得逞的笑,突然地抱住她。

  「妳只要以身相許就好了!」

  每回她都認真地點頭,他卻患得患失。他不願意她勉強。

  要是……要是夢音心中另有喜歡之人,卻為了恩情這樣的理由被自己強留下,他也不會開心;他多麼喜歡她自在微笑的樣子。

  他小心翼翼守了好多年,也確定了她眼中從無別人;他等著她開竅,如今,卻沒有多少時間了,想到老爹剛剛說的話,他忽然覺得頭疼起來。

  沐青忽然站了起來,大步走出偏廳,一邊對著正要隨著移動的夢音丟下一句話:「別跟來,妳只會惹我心煩。」

  夢音微微一愣,看著沐青遠去,這才默默地走出偏廳,隱約歎了一口氣。

  他們都沒發現,沐龍根本沒有走遠,也將方纔的情形全收入了眼底。他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輕喃道:「這兩個傻孩子,真以為老頭子是不明事理的人嗎?」一抬手,一個人影立現,卻隱在陰暗處。

  「老爺子有何吩咐?」聲音清雋儒雅,教人印象深刻。

  「替我請方丫頭過來喝杯茶。記得不要驚動了任何人。」呵呵,沒想到替自己的兒子追媳婦這麼有趣,讓他即使老了,也不致太無聊。

  那人頷首,很快便消失蹤影。

  *

  「秦衍,你說,難道夢音就沒有一點點喜歡我嗎?」坐在迎風樓的包廂中,沐青鬱悶地又喝了一碗酒,整個人就這樣攤在桌子上,有氣無力地問道。

  秦衍從小同沐青一起長大,可說是對兄弟的心事最瞭解的人,聽見這個問題,他只是溫文笑道:「我說呢,夢音心裡肯定有你的一席之地,畢竟你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再造父母呢。」

  這話聽來古怪,然而事實確是如此。沐青不僅僅救了夢音,在那之後,還徹查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原來夢音才剛來不久,便因為出色的外貌遭到園中許多女婢的嫉妒。說起來這還是因為沐青,畢竟許多女婢都想著有朝一日能當上碧波園的少夫人,自然對夢音的出現格外看不順眼。

  而當時的大夫人,更是不知為何十分不願見夢音,以她初來乍到,舟車勞頓,當先好生休養為由,不讓夢音走出她所居住的小院半步,是以雖然夢音已進園半月有餘,沐青卻從沒見過她。

  所謂的偷竊事件,卻是在大夫人默許下發生的。

  這件事抖到了沐龍跟前,讓他臉色很是難看,當時他只說了一句:「夢丫頭是什麼身份,這些破東西她還看不上眼,更何況是偷。」

  而後沐龍斥責了夫人一頓,又把生事的幾個女婢趕出碧波園,還欣然同意了沐青的要求,將夢音換到他的隔壁院落。

  接下來,夢音便固執地自願隨侍在沐青身邊,每日天未亮便等在院門前,舉凡打水洗臉收拾書房磨墨洗筆等等無一不做;沐龍幾次勸阻不成,也就由她去了,只是私下鄭重地交代沐青:「不許欺負夢丫頭,這孩子苦。」

  她苦什麼呢?沐青很是好奇,沐龍卻不告訴他,而他也不好去問夢音,只好暫且擱在心裡,只是不斷地想方設法對她好;而夢音自願跟在他身邊,也讓他很是高興。

  這一擱就好幾年過去了,如今秦衍一提,沐青重又記起這件事兒,猛然坐直,歎了口氣。「別提了,就是她只把我當作救命恩人,我才煩哪。」

  秦衍同情地拍拍他,沒再接話。

  *

  這一日,整個碧波園張燈結綵,園裡的人忙進忙出,人人面帶喜色,只因今日是碧波園少主的大喜之日。

  身為新郎的沐青簡直有一百個不甘願,好幾次想偷偷溜走,卻沒想到沐龍似是鐵了心的要結成這門親,派了許多人看守著他,連他上茅廁都有兩三個人等在外頭,讓他彆扭到了極點。

  跑不掉的沐青臉色鐵青地任由夢音在他身上擺弄,別上紅絨花、戴上新郎帽、套上喜服。

  「少主,時辰到了。」夢音將眼前高大男子的領口攏好,便恭謹地退到一旁,嚴守主僕分際,活脫就是一個最稱職的貼身侍女。

  沐青穿戴好一身喜服,顯得英姿煥發,一旁的婢女們正用戀慕的眼神看著他,沐青本人卻毫無所覺,正沉著一張臉思索著脫身的可能。

  「你要是敢逃親,我就把夢音送走,讓你一輩子都找不到。」腦中浮現老爹似真似假的警告,沐青暗自咬牙。

  老爹實在太瞭解他了,知道他根本不敢拿這種事做賭注。

  他跨出房門,又回頭道:「夢音……」想起她那近乎執拗的忠心,又躊躇了起來。

  老爹這些年來根本將夢音當成了女兒在疼,要夢音拋下老爹跟自己遠走,夢音肯定不會同意的;甚至為了讓他成婚,配合著讓他找不到都有可能。

  可惡!明明他才是她的救命恩人,為什麼她卻只聽老頭子的話!

  夢音不動聲色,只是溫和地說道:「少主覺得還有什麼遺漏嗎?若是沒有,再不過去,便要耽誤時辰了。」一邊說,一邊踏出房門,躬身靜待沐青前行。

  聽她口口聲聲少主,顯然是故意的。沐青覺得自己拿這個女子一點辦法也沒有,看來她是真的不在意他娶了別人。心中一賭氣,他一甩袍袖,大步離去。

  留下來佈置新房的婢女們等兩人去得遠了,便開始交頭接耳起來。

  「少主真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男人了。還有夢音姐,真的好美呀。」小松望著兩人離去的方向,眼神迷濛。

  「是呀。聽說方家小姐很漂亮,就不知道有沒有夢音姐漂亮?」小梅帶著一絲敵意出聲;在她心中,始終覺得沐青最後要娶的定是夢音。

  「依我看,少主和夢音姐才是最相配的一對,更何況他們從小一起……」小松兀自沉浸在幻想中,喃喃道。

  「這話以後可千萬別亂說,讓未來的少夫人聽到了,搞不好要趕妳出府的。」最是沉穩的小竹見眾人言語越發沒邊,開口提醒。

  「知道了。不過,為什麼夢音姐對少主成親的事兒一點也不在意呢?」小松永遠無法理解夢音姐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近水樓台,偏就不去得月。

  「在意又能怎麼樣呢?少主和方小姐的婚事,一直是夫人的遺願;還有最近發生的事兒……看來這不辦不成哪。」小梅歎道。外頭的傳聞,她們多少聽了一些。

  「行了行了,這事兒不許再談論,趕緊做事吧。妳們嘴巴都給我管緊一點,知道嗎!」小竹見討論越來越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趕緊制止。一群人於是忙碌了起來。

  此時送走沐青、正巧返回的夢音,卻一字不漏地聽了進去。她站在迴廊上搖頭苦笑了下。她和少主之間的事兒,旁人哪裡會知道呢!心念一轉,不願進去讓她們三個拉著自己問東問西,便掉頭往小竹橋走去。

  從哪裡開始,就在哪裡結束吧!今天過後,少主已不再需要她的陪伴了,他身邊會有另一個人替他打點好所有的事情;紅袖添香,溫言軟語,肯定比她做得更好上十倍不止。

  那麼此後自己該何去何從呢?少夫人有可能容得下她嗎?過去她幾乎把所有心力都花在沐青身上,現下讓她對未來感到一陣茫然。

  靜靜地坐在橋頭,夢音想起遇到他的那一天,也是這樣一個落花傷春的日子。

  她初來乍到,都還分不清這園子的東西南北,就被冤枉偷了一隻碧玉環,然後被逼著從小竹橋跳下去。

  她當時沒想那麼多,只是為了賭那一口氣;她雖寄人籬下,卻不願被如此隨意欺侮。她感覺得到大夫人不喜歡她,也就盡量足不出戶;然而卻有人不放過她,只因沐龍對她特別好,便特別排擠她。

  是沐青將她撈上岸,將她救醒;那一雙手,將她拉進他的世界。他讓她跟在身邊,讓她免去了女婢們充滿敵意的目光。她後來才知道,那些人都因為她而被趕出了碧波園。

  「妳跟著我,我保護妳。」十年前,沐青還只是個十三歲少年,卻是那般專注地看著她,字字認真,說話語氣像是一個大男人。

  從此她真的沒再被欺負過,也從那天起,她無論做什事都將沐青擺在第一位,若他要求五分,她便替他做到十分。

  當年那個略顯稚氣的少年,如今已成為一個丰神俊朗的男人,她自己也不再是從前那個小女孩了。沐青總是一有機會就問她:「妳要怎麼報答我的救命之恩?」

  她回答不出來。其實他想怎樣都可以,她都願意,所以她總是反問他。

  「我要妳以身相許。」沐青的回答讓她分不清是認真的還是玩笑話,但她總是回答說願意,他卻只是笑著拍拍她的頭,不多說話。

  也許是自己還太小,他看不上眼。

  於是她暗自決定,等她長得夠大,便要將自己獻給他,既然他一直提起。

  誰知道十六歲那年,她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氣,在某個夜裡爬上他的床,不著寸縷,他卻只是皺眉,拿了被子將她裹緊,問了她另一個問題。

  「等妳報恩了,想要如何?」

  「我……其實我也不曉得。也許就遍游天下,看盡世間顏色。」她偏頭,然後帶著有些悲傷、有些憧憬的笑容對他說。

  「和我一起?」聞言,沐青眼中閃現光芒,熱切地看著她。

  「不……怎麼能。做完該做的事,我就離開,不會纏著少主。」她趕緊撇清。

  然後沐青的臉便沉了下來,久久不發一語,最後只是叫她把衣服穿好,以後再也不准這樣做。

  之後沐青連著一個月都避開她,最後總算在她發誓向沐青保證再也不做那種事後,他才漸漸恢復以往的態度,只是再也不同她開那個以身相許的玩笑了。

  夢音想不通,最後只能歸結沐青根本看她不上眼,連一夜夫妻都不屑做;她這樣想著,略覺苦澀,只能繼續跟在他身邊,尋求報恩的機會。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從她背後由遠至近傳來,跟著在她背後站定。夢音沒有回頭。

  「我說夢音,沐青今兒個大喜,怎麼妳看起來卻鬱鬱寡歡呢?」腳步聲的主人在她身旁落坐,是一個神采飛揚的男子,和沐青的自信狂傲比起來,顯得內斂謹慎溫和,正是秦衍。

  「少主得結良緣,夢音當然開心,何來鬱鬱寡歡之說。」夢音淡淡地回嘴,聲音中沒有一絲起伏變化,看都不看他一眼。

  秦衍聞言也不惱;除了沐青,夢音自小就和他們疏遠,久而久之,他們已都習慣她這般淡漠的態度了。

  秦衍不斷在心中算計著該怎麼開口才不會讓夢音起疑,老爺子將這樣的重任丟給他,他一定得把人拐到才行。

  秦衍收斂心神,藏起嘴邊的一絲笑意,萬分認真地對夢音道:「其實前頭出了點事兒,老爺子正在著急。」

  這話終於讓夢音收起紛亂的思緒,正容問道:「什麼事?」老爺子是除了沐青之外,她最為敬重的人。

  「方家小姐逃婚了。」

  聽見這個消息,夢音頓時愣住,以為秦衍在開玩笑,但看他的神色又十分認真。

  見夢音驚愕的表情,秦衍又道:「方老爺一早發現人不見了,卻四處找不到方小姐,剛剛才派人來通知。」他一邊說,一邊細細觀察她的表情,唯恐她起疑。

  「那麼是要我們幫忙找人嗎?」夢音很快便恢復了過來,沉靜問道,一時還來不及消化這個消息,神色十分複雜。

  方小姐竟然逃婚!沐青有什麼不好?她替沐青感到氣憤。

  見夢音氣惱的神色,秦衍心中一喜,看來老爺子的計劃已成功一半了。

  掩住喜色,秦衍慎重說道:「不,眼下時辰已經來不及了,所以老爺子想……給妳一個報恩的機會。」

  夢音茫茫然地看著秦衍,一時之間無法理解他的話意。

  「這場婚禮來了很多江湖上的朋友,更別說還有聖上欽賜的賀禮,貴客雲集,無論如何不能取消。」他頓了一頓,繼續說道:「所以,一定要有個新娘。」

  方小姐早在半個月前就被接到碧波園的別院來,一來兩家地遠,如此準備婚事也方便;二來兩家長輩頗有讓兩個年輕人親近的意思。

  說起這兩個人,兩邊都鬧頭疼。明明是早八百年前就訂下的婚事,本來也都好好的,婚期好不容易給定了,就偏是一個不甘,一個不願,倒像是有人拿刀架在脖子上逼他們成親似。

  沐青這頭還沒拒婚,方縈那邊就傳出了誓死不嫁,今天一早還留了封信,不管不顧地出走了。為這件事方老爺倒是急白了一頭發,萬不得已之下,只好告訴了沐龍,就盼他看在兩家交情上能原諒自己的不肖女兒。

  沒想到沐龍很是通情達理,還拍拍方老爺以示安慰,並表明了兩家世代交好,不會為了此事壞了情誼。

  可憐的方老爺根本沒想到,其實這一切都是沐龍和方縈串通好的。

  「那,沐兄,這婚禮該怎麼辦?都是老夫教女無方,今日要害沐兄丟一回臉面了……」說著說著,方濤眼看就要老淚縱橫起來。

  「方老弟儘管安下心吧,再怎麼樣,這婚禮都得辦不是?」沐龍笑呵呵地撫著鬍子,眼中儘是得意之色。

  方老弟啊方老弟,老頭子給你家閨女找的男人,可也是個人中之龍呀!他在心裡暗笑,為自己導演的這齣戲開心不已。

  *

  大紅燭燃燒著,將喜堂照得如同白晝,只待吉時一到,就要迎進一雙新人來拜堂。大殿上賓客雲集,人人輪流上前向沐龍道賀。

  沐老爺子大概是全場最開懷的人了,從頭到尾樂呵呵地笑著受禮。

  夢音匆匆忙忙地換上嫁衣,由於時間過於匆促,一直都是素顏的她只淡淡上了一層粉,輕抹胭脂,再由一個婢女替她梳好了簡單的髮式,便披上蓋頭,上了花轎。

  按照習俗,新郎是不需要親自去迎回新娘的,更何況原本方縈就已先住在了碧波園的別院裡,因此花轎也只是做個樣子,行沒幾步便來到了喜堂。

  方老爺看見新娘出現那一刻,驚得差點咬了舌頭,他一頭霧水地看向沐龍,沐龍只是朝他眨眨眼。

  牽著綵球,新娘子被兩個吉婦攙扶著,緩緩走到沐青身旁;他看也不看,神色漠然,只是默默地執起另一端綵球,那無所謂的態度像是在幫別人拜堂,全然不當一回事。

  夢音只能夠從蓋頭下方看見地板和賓客們的鞋子,她有一絲緊張,畢竟她是臨時被趕鴨子上架,完全不曉得下一步該做什麼,幸好扶著她的吉婦不時在她耳邊提點,讓她不至於出差錯。

  隔著紅蓋頭,她看不見沐青的表情,卻可以想像他一定是面無表情,帶著不耐煩,兩道好看的眉緊蹙,薄唇緊抿。

  從小到大,只要老爺子強迫沐青做他不想做、卻非做不可的事時,沐青就會擺出這樣一張臉來把事情完成;想到這,夢音不禁微微揚起嘴角,隨即慶幸有紅蓋頭擋著,別人看不見她的表情。

  「新郎怎麼一臉不開心的樣子?」不知是誰嘀咕了一句,當下許多人都在心裡暗暗附和,正好印證了她心中的猜測。

  「送入洞房!」隨著禮儀結束,新娘子被簇擁入新房,新郎則回到廳堂和賓客們共進酒席,場面頓時熱鬧了起來。

  新房中,女眷們說了一陣子的吉祥話,便逐漸散去;夢音這才稍微扭動了下身子,一直這麼正襟危坐,讓她全身都僵硬了。

  遠方廳堂的喧鬧聲一陣陣,夢音靜靜地坐在那兒等著沐青回來,一邊思考著該如何向他說明一切。

  也許……也許他會很高興吧?她有一點點期待,畢竟沐青總是對她說:「怎麼報恩?那就以身相許吧。」

  但很快地,夢音又驅散腦中的想法,她想起了之前的每一次,以及自己十六歲那年他的拒絕,還有那之後伴隨而來的他的憤怒。

  此後她便認定了那只是句玩笑話,卻也讓她不知所措;如果不能這樣報他的救命之恩,那麼她該怎麼還清這筆債?

  如今事情演變成這樣,怕是一生都要耗在這裡了,但她內心卻莫名地感到安定,好似茫茫的未來突然出現了明確的方向,她再不用猶疑。

  只是,沐青會接受她這個頂替的新娘嗎?

  夢音就這樣坐在那兒,胡思亂想著。

  ***

  「少主,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小的敬你一杯。」喜宴上,不時有人湊過來和沐青寒暄,而身為碧波園的少主,即使對這場婚禮有千百個不願意,他還是強撐起笑顏應付客人。

  畢竟在場的客人,最好是能不得罪便不要得罪,只因碧波園能在各處順利行走,大半也是靠著廣闊的人脈和交情。

  一杯杯酒喝下肚,對客人的敬酒他幾乎是來者不拒,這般喝法即便是頭牛也禁受不住,更何況是個人。因而筵席還沒結束,沐龍便一聲令下,將沐青送回新房。

  沐青腦袋昏沉地走著,心中轉著念頭:這樣也好,醉了,就有借口不用洞房,然後明天……在新房門前,沐青模糊地想著,明天,不,等一下就要把事情說開,他要向方縈說聲抱歉,自己只能和她做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

  他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自己在外頭放的那些風聲,會反過來被他老爹給利用,逼他成親,好讓整件事情更顯真實。

  說來說去,都得怪當年娘親和方府的夫人結的娃娃親,兩個人還在肚子裡就給訂下了,怎麼也賴不掉。本來那也沒什麼,娶就娶吧,母命本不可違,卻偏偏在十三歲那年,教他遇到夢音,他對她,是一見憐惜,日久傾心。

  那一雙清冷的眼,總不像個小女孩,沒有天真和幻想,老是笑得那麼清淡,沒有暖度;她像個淡淡的影子,對任何人都疏離而有禮。

  一開始他只是想好好照顧這個倔強的女孩,把她收納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好生保護,卻不知何時心已陷了進去。

  也許是當他奮不顧身把她從水裡拉上來時,也許是他頭一次認真想要保護一個人時,也許是因為第一眼便見到她最柔弱的樣子,也許是因為她睜開眼對他微笑的模樣……

  沐青閉上眼,想著兩人初識的那一日,心裡感到微微發疼。他承諾要保護她一輩子,如今卻得另娶他人,而她……一點都不在乎。

  沐青不禁有些討厭起自己。除了第一次見面救了她以外,他再不曾見過她狼狽的模樣;他知道,夢音根本不要他費神,那柔弱身子裡有的卻是鐵石心腸。

  他咬牙,突然暗暗恨起她竟能如此淡然處之;也許他當年不該那麼堅持,該在她十六歲那年就把她吃乾抹淨。

  但他卻又清楚若自己真如此做了,她就會從此消失,只因大恩已報,她沒有再留下的必要;那時他問了,知道她的將來裡,並沒有他立足之地;而他,既捨不得那樣待她,更不可能任由她離開自己,他只想永遠把這顆明珠好好珍藏,卻不得其法。

  沐青突然覺得心有些蕭索,他拿著恩澤的幌子絆住她,卻牢牢地記得她說的,想要看盡世間顏色。也許,是不該那麼自私了,有什麼恩,這幾年她也早已還清,現下自己又成了親,是否該放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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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22 21:58:26
第二章

  夢音還沒拿下蓋頭。不知為何,她竟希望由沐青來為她挑起這方紅巾,因此她看不見門外有個人影已站了好久。

  沐青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看見新娘不乖巧地坐在那兒,顯見是幾個時辰下來都這樣坐著,便快步走到她面前。

  夢音等了大半夜,卻等回一個醉醺醺的人,她有些哭笑不得。沐青一靠近,她就聞到了濃烈的酒味。

  「把蓋頭拿掉,我有話要和你說。」他看著那紅巾,覺得有些礙眼,他才不想為別的女人掀起蓋頭,因此皺起眉,沉聲命令。

  聽見沐青這樣說,夢音遲疑了一下,開口道:「我……想要你幫我掀。」

  沒想到眼前的小女人居然會做出如此要求,沐青微愕,同時也感覺頭越來越昏沉,心知是酒的後勁開始發作,便決意不再浪費時間,左右手不客氣地一把將蓋頭扯下,卻在看清那張臉之時愣了下去。

  天微微亮,沐青有些茫然地睜開眼睛,一時被房裡的一片紅色弄得有些頭暈目眩,好一會兒才想起昨兒個是自己的大喜之日,但他只記得他在門前站了很久,然後坐在床上的人要他幫她掀蓋頭,之後他就不記得了。

  但是很快地他就察覺了不對勁。

  身上累贅的喜服已被換下,臉和手腳也給人細心擦洗過,袍子就貼心地掛在床邊的架子上,好讓他一醒來就能披著。

  這和夢音打下手的方式一模一樣。沐青想了想,又覺得不可能,同時又感到後腦正隱隱作痛,想是昨晚喝的酒太烈,勁頭還未消退。

  「難道是方縈做的?」但怎麼不見她人呢?

  想起自己無緣無故冷落了新娘一晚,什麼也沒解釋,沐青不禁有些汗顏。他本不願多負一人,眼下卻深深感到無奈。

  沐青坐起身打量四周。這張床很明顯地只有他一個人睡過。房中甚至沒有一點多了個女主人的感覺。這下子沐青疑惑極了,披上袍子走出內室,藉著微亮的天色,依稀能看見有個人窩在躺椅上睡著。

  方小姐怎地睡在這兒?想起婚前聽說對這門親事她也是萬分不願意,他不由得苦笑。安靜地走近躺椅,帶著幾分好奇,想看看這個傳說中的美人樣貌,是否真能和夢音一較高下。

  豈知細看之下,卻見著一張他最熟悉的臉,也是令他魂牽夢縈的面容。

  「夢、夢音?」他又驚又喜。

  不知是否昨天太累,向來淺眠的她竟一點反應也無,只是無意識地嚶嚀一聲,然後繼續沉睡。

  她身上還穿著昨天那一身喜服。

  沐青小心翼翼地撥開她凌亂的髮絲,愛憐地看著她秀美的睡顏,輕輕拍了拍她。「夢音,要睡到床上去睡……」

  熟睡的人兒絲毫沒有清醒的跡象,只是微微嘟起小嘴,喃喃囈語著:「不要來吵我,人家很累……嗯……」

  驚喜於睡著的夢音竟比醒著時更可愛,沐青又著迷地看了她一會兒,才突然想起一被他忽略的事實。

  昨天,他成親;今天,夢音穿著嫁衣睡新房,這意味著什麼?

  將熟睡的夢音小心翼翼地抱到床上安置好,沐青不顧時間尚早,隨便套了件長衫,風風火火地衝進了父親的臥房,他實在是有太多疑惑了!

  一踏進門,沐龍早已坐在榻上,對於兒子的到來似乎一點也不感到驚訝,只是意態悠閒地讓下人沏了一壺碧螺春來,一時滿室茶香。

  「老爹!我房裡……夢音她……這是怎麼一回事?」沐青向來不是個說話迂迴之人,連問安都給省了,直接切入正題,他第一時間便直覺也許是老爹做了什麼手腳。

  「怎麼樣?這個新郎當得還開心嗎?」老爺子輕描淡寫地啜一口茶,十分愜意地開口問,再仔細觀察些,就能發現沐龍隱在杯後的臉正笑著。

  「您別拐彎抹角,我在要知道是怎麼回事。」沐青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從小就習慣了老爹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事作風,他已經練就了迅速冷靜下來的本事。

  「你小子的禮貌都上哪去了?」沐龍吹鬍子瞪眼,存心氣一氣這個兒子。

  沐青用了十分的力氣才沒有實行上前把老爹的杯子打掉的想法,接著極度壓抑地開口,語氣必恭必敬:「父親大人,可以請您告訴我這場婚事空間是怎麼一回事嗎?」頓了頓,又咬牙開口,一字一頓的:「兒子將感激不盡。」

  沐龍看玩得差不多了,又慢慢啜飲一口茶,清了清喉嚨,才慢條斯理地說。

  「你喜歡夢音丫頭不是嗎?」不等沐青回答,沐龍又自顧自地往下說:「你爹我也不是那麼迂腐,你喜歡的,自然會成全,而你娘過世了,不會有人阻止,只是你這小子有時太沒禮貌,又常常欺負夢音丫頭,所以……」

  所以沐龍先探過了方縈的口風,知道她根本無意於這樁姻緣,便使了點計讓她「逃婚」去了。

  然後,他知道夢音不可能不點頭答應,若再威脅沐青要把夢音送走,最麻煩的人物也就乖乖就範了。說到底,沐龍就是為了自己覺得好玩才弄了這麼一齣戲。

  沐青有種想打裂桌子的衝動,但他還是硬生生忍了下來,無奈問道:「但是爹,來上這麼一出,如今人家只以為我娶的是方縈,這樣豈不是委屈了夢音……」

  沐龍他一眼,明瞭他在擔憂什麼。

  「誰說的?我帖子上寫的雖是方府,但夢音實實在在是我兒媳婦,可不是什麼代替的,瞧。」說著,不知從哪摸出了一張帖子,只見大紅帖子上除日子時辰地點,就只寫著沐方兩府聯姻。

  「我老早就和方老弟說好啦,等回門之日,他就會告訴你嫁過來的是他的義女,不是方縈那丫頭。方老弟見了夢音,也喜歡得緊哪。」昨天一拜完堂,沐龍便尋個空兒向方老爺要求了,方老爺自覺理虧,自是滿口應承;何況夢音他見過,確實是個討人喜的孩子。

  沒想到老爹連這點都想好了,沐青有些怔愣。這麼一來,只要尋個時機向大家介紹夢音這個少夫人就行了,足見老爹不是一時興起,而是早早便計劃好了,方式有些……但如此一來,既不是對方家背信,又達到聯姻之效,他自己更是得償所願,簡直是一石二鳥。

  若不是老爹來上這麼一出,那夢音肯定不會點頭下嫁的,她的腦袋,就是一顆叫做報恩的石頭,硬得無絲毫轉圜的餘地,寧可和他作一夜夫妻,也不願名正言順嫁他。

  沐青神色複雜地望向老頑童爹親,已經說不出話來。

  「做什麼這樣看我?想感激我,就快生個胖大娃兒給我抱抱就行了。」沐龍被兒子那眼神瞧得有些不自在,連忙轉移話題。

  「爹……謝謝。」沐青沉默半晌,突然冒出這麼一句,也不等沐龍回答,便急急離開了,隱約能瞧見他紅了耳根。

  「這孩子老是這麼性急,連門都忘了關。」又喝了一口茶,沐龍看著敞開的門,嘴角帶著笑意。

  這兩個孩子他是怎麼看怎麼相配,偏偏過世的夫人在這件事上就是往死胡同裡鑽,定要下聘那方家小組,守那娃親,把兩個無意之人綁在一起。

  說起來,方家那丫頭也是不錯,可惜自己兒子不喜歡,也不好就誤人家一輩子……沐龍一邊想著,一邊更加滿意於自己的妙計,笑得很是開懷。

  「希望青兒能加把勁兒,別錯失良機呀,夢音可是個倔姑娘呢。」沐龍笑呵呵地想著,盤算著過不了多久,可能就有孫兒可抱,不由得更樂了。

  沐青回到房裡。天色尚早,園子裡只有一些灑掃的僕役,林間充斥著各種鳥鳴聲,然而床上的人兒仍然睡得安詳。

  他輕手輕腳地捱近床邊,恨不得馬上將那睡美人喊醒,問問她的想法,但他只是輕柔地拂著她的髮,不敢發出任何聲響,以免驚動她。

  仔細看,才發現她臉上還帶著殘妝,想是真的累壞了,這樣一個平常愛乾淨的人連臉都沒的擦洗便睡著了。

  憶起自己昨晚把她晾在房中那麼久,維持相同的姿勢幾個時辰,接著又費力照顧他這個酒醉的人……沐青不禁又有些埋怨老爹不早告訴他,平白苦了夢音,但看著她的睡顏,他心頭一暖,嘴角不自覺地高高揚起。

  靈機一動,他走到門外,叫住幾個僕役,吩咐他們準備好熱水。

  夢音聽見有個聲音溫柔地喊她,卻只覺得眼皮十分沉重,睜不開來;隔了一會兒,又感覺到臉上一陣溫熱觸感,似是有人拿著巾子替她擦試,讓她覺得整張臉頓時清爽許多。

  「夢音,你再不醒來,我可要替你脫衣服了。」沐青替她擦完臉,湊近了她耳邊低語,雖是開玩笑,一瞬間突然希望她真的不要醒來,那麼就?越聽越覺耳熟,是……是少主!她猛地清醒,看見沐青拉住她的衣帶,正想偷偷解開,見她醒來,便若無其事地放開了手。

  「少……少主,你在做什麼?」縱然平日裡再冷靜,但面對這種情形,夢音只覺得又羞又慌,臉上浮起一兩朵紅雲。

  沐青沒想到夢音會突然就清醒過來,愣了一下,然後才帶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湊近她的臉。

  「唉呀,娘子你臉紅了呢,要是為夫真的替你洗澡,這張臉豈不成了熟悉的柿子?」一邊說,沐青一面在心中歡喜欲狂,沒想到她臉紅的樣子竟如此可愛。

  她在他身邊多年,從沒顯現過這樣的小女兒嬌態,今晨面對這樣的情境卻萬分不自在,又聽他這樣調侃,一雙眼便只敢盯著被上的繡紋,全身僵得不知如何是好。她不明白自己是何時睡到床上來的,她明明睡在外間呀。

  夢音忽然又想到方才作夢時聽見的話,原來竟不是作夢!一想通,猛地抬起頭來,正對著他那雙深邃的眼,臉更紅了!紅腮雪膚,襯得她十分嬌柔,十分可人,讓沐青簡直捨不得移開目光。

  見她手中無措的樣子,沐青不忍心再逗她,勉強拉開兩人的距離,一派從容又帶著溫柔地說:「昨天把你累壞了,你先梳洗一下,我已經叫人備好熱水了。」

  正說著,小梅已進來回稟熱水已備好,聽見了沐青的話,不禁對著夢音偷笑,在沐青背後朝她擠眉弄眼,偷偷比了個大拇指。夢音知道她誤會了,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解釋,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丫頭竊笑著退出去,整張臉已直直紅到了耳根。

  「夢音,我先出去,等你打理好了,我們再談談。」沐青的聲音喚回她的神智,她趕緊答應,一等他出去,她拍了拍臉頰,不明白今天自己的情緒為什麼會這麼不受控制,不過是換了一個身份,怎麼整個人就奇怪了起來?

  搖搖頭不再胡思亂想,她走進澡間,輕手輕腳地除盡衣服,跨進了浴池。經過昨日的折騰,夢音疲倦得只想好好泡在熱水中。在躺椅睡了一夜讓她感到全身酸痛難當,所有的骨頭都似在向她發出抗議。

  碧波園最不缺的就是水,是以每個院子裡都有這麼一間浴場;方正的浴池邊暗藏玄機,埋了管線引水而來,密密濾過後,再以燒燙的瓷管加熱注水,講究些的再配上香料或湯藥,很是享受。

  熱氣氤氳,夢音側頭靠在池壁閉目養神,舒服地輕歎一口氣,髮絲凌亂地披散在她雪白肩頭,飄浮在水面,烏髮襯著瑩白如玉的肌膚,美若天仙。

  「夢音!」沐青的聲音在屏風外頭響起,讓她嚇了一跳,整個人縮進水裡,只露出一顆腦袋,面向牆壁不敢回頭。

  「你的衣服我給你放在這兒,記得頭髮可擦乾,我在外頭等你。」不等她回音,他已接著把話說完,旋即房裡又沒了聲息。

  沐青在廳中坐了許久,腦子裡都是方纔那驚鴻一瞥的景象,澡間裡那座蟬翼屏根本遮不了屏後的春光,讓他很是一飽了眼福,雖然隔了層紗,又只是匆匆一眼,卻已令人無限遐想。

  「夢音……你可真是讓我好等……」他想著想著,不禁有些出神,嘴角不知不覺又揚了起來,要是有人瞧見了,肯定會認為他是個色魔。

  許久,夢音才赤足走了出來,披散著一頭半乾的髮,出來便見到沐青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連她都沒注意到,她有些奇怪,輕喚道。

  「少主?」

  「少主?」見沐青沒反應,夢音又喚了一聲。

  滿腦子都是方纔那一幕的沐青突然見著了眼前佳人,目光落在她一雙纖巧的玉足,那一寸潔白讓他有些失神,微張著嘴,卻半天沒有說話。

  夢音順著他的目光,意識到自己沒有穿鞋,臉一紅,趕緊把腳收到裙擺底下,解釋道:「因為……找不到鞋穿……」聲音蚊蚋。

  她梳洗好出來,只見到這一套衣物,大紅嫁鞋平常是不穿的,早已讓人收定了,偏偏沐青雖記得給她衣服,卻忘了鞋子。

  見沐青直直盯著自己,夢音勉強牽起嘴角,故作鎮定地問道:「少主說找夢音有事相談,不知是何事……」也許他是要來告訴她,她不配做他的妻,他只是先把場子圓過去了,該幹嘛還得幹嘛,這麼一想,夢音便有些不安。代嫁只是老爺子的意思,她一時頭腦發熱便答應了,卻不確定沐青是否會對這個結果生氣。

  沐青總算恢復了過來,在心中暗罵自己方纔那色迷迷的柱子,一面裝作沒事人般地開口:「你……還叫我少主?」大手輕輕勾住她滑嫩的頸項,微微施力把她拉近一些。「夢音,你同我拜了堂,滿堂幾百賓客,還有父親,天地皆為我證,我便只認你是我的妻,從此你就是碧波園的少夫人,我的娘子,知道嗎?」

  夢音微張著嘴。情況和她想的似乎不太一樣,讓她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沐青見她如此,嘴角微扯,冷不防一個使力,攬住她的肩,將她帶進懷裡,夢音一個不穩,便坐到了他的腿上。

  「知道嗎?」沐青加重語氣,再問了一次。

  夢音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攪得心慌意亂,只能茫茫然點頭,表示知道了,卻又猛然搖頭,心中滿是疑惑。

  「不……我不明白,我以為……」她喃喃開口,卻不知道該如何往下說。

  「以為什麼?」沐青挑眉,一隻手抱著她,一隻手開始纏繞她的髮絲,享受著那柔滑的觸感。

  「夢音認為,自己只是個假夫人,過後還是一樣嗎?」他一邊將頭髮層層捲繞在指上,復又鬆開,一邊漫不經心地替她作假設。

  「還是夢音覺得,這樣就算報了恩,從此可以離開碧波園,離開我,天涯海角逍遙去?」說這話時,沐青松開發的髮,輕輕捏住她的臉,瞇起眼,語調沉了幾分。

  「不……夢音以為、以為少主不喜歡我……」她微微抬頭,清澈的眼瞳對上他的,終是開口,問出了十六歲以來的疑惑。。

  沐青一愣,隨即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大方宣佈:「不,我喜歡你這傻丫頭,緊張得緊,成天就擔心你跑了,現在可好,你是我娘子,跑不掉了。」

  夢音覺得腦袋糊成了一團。沐青說的話讓她心如亂麻,一下子無法思考。

  見她傻在那兒,直盯著他瞧,沐青打鐵趁熱,額抵著她的額,用誘惑的噪音道:「那麼娘子,為夫對你的救命之恩,該如何報答?」

  兩人間從未有過的親暱教夢音羞得說不出話來,沐青身上那好聞的氣味籠罩了她的五感,一時間她只是愣愣地回望著她,愣愣地吐出一句:「怎、怎麼報答?」

  沐青低低笑出聲,為著她難得一見的小女兒嬌態,也為著懷抱她而感到欣喜,她果然像他想像的一樣香,一樣軟。

  他只是輕飄飄的將問題再拋回去給她,不同去同以往那樣給她答案。

  「這次,我要你告訴我,你要怎麼報答我?」

  夢音完全被他專注的目光吸住了,那眼神帶著熱烈和渴求,渴求她別說出讓他失望的答案,又帶著成竹在胸,彷彿斷定她絕對不會讓她失望。

  「以、以身相許。」她喃喃回答,然後就像再確定不過似的,望向沐青的目光從茫然應得清澈,清晰又堅定地重複了一次,「以身相許。」

  沐青聽見她的話,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動歡喜,輕輕地吻住了她的小巧嫣紅的瓣,像是品嚐某種最甜美的果實,一點一點加深加濃,許久,才放開了她,惹得夢音嬌喘不已。

  沐青又輕啄一下她的臉頰,突然將她嬌小的身子打橫抱起,大步往內室走去。

  他等太久了,這般的壓抑一經解放,竟完全控制,而他也不想控制。

  「少……夫君,現在是白天……」夢音剛要喊他少主,看到沐青瞪她的眼神,慌忙改口,她還有些難以適應,覺得一切似乎來得太快。

  「我已經等了那麼久,還錯過了洞房花燭夜,我不想再等了。」沐青腳步不停,很快來到床邊,將夢音輕輕放在床上,彎身脫去了靴子,又放下了大紅床帳,眼神炙熱地鎖住她。

  夢音只覺得自己一瞬間鋪天蓋地的紅,她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褪去了所有衣衫,只知道身子被他的眼眸點了兩把火,那麼溫熱,那麼難耐。

  當兩人的肌膚相觸,他帶著薄繭的手撫上她的身子,那陌生的感受甚至讓她起了一身疙瘩,戰慄著體會這般親密的美好,和體內那莫名的騷動,令人難耐又不安,只想快快獲得些什麼。

  「夫君……」一開口,夢音被自己那軟膩的嗓音嚇了一跳,就連她發出來的聲音和喘息都不像是自己的,聽起來是那麼令人害羞,讓她渾身酥軟,使不出半分力氣。

  「別急……夢兒……你真的好美,……」沐青粗喘著氣安撫,她比他所想像的還要甜美誘人,幾乎令他理智盡失,只想不顧一切地將她佔為已有,卻又怕嚇著了她。

  「夢兒,把你交給我,好嗎?」他輕吻她的耳垂,聲聲誘惑。

  她只能無助地點頭,一雙眼中帶著幾分不安,但更多的是信任,沐青輕輕一笑,修長的手指劃過她的每一寸肌膚,惹得她輕顫不已。

  帳子不知何時已垂落下來,床帷深掩,藏住了無邊春色。

  沐青十分滿足地擁住懷中馨香柔軟的身子,低頭見夢音因為害羞和情慾而暈染的紼紅的小臉,那雙平日沉靜的眼裡滿是迷濛,垂下了眼睫不敢看他,他不禁愛憐地輕吻一下她的髮。

  「很疼嗎?」他輕聲問,嗓子有些沙啞,慵懶得醉人。

  夢音縮在他懷是,輕輕搖頭,其實方纔她連眼淚都疼出來了。

  沐青看她逞強害羞的模樣,不禁貼在她耳邊說道:「看來,又得再備一回熱水了。」溫熱的氣息噴在她臉頸,讓夢音全身又起一陣顫慄,久久都羞得不敢抬頭。

  夢音就這樣在自己從沒有想過的情況下,正式成了碧波園的少夫人。

  「沒想到老爺子還藏了這一手!」小梅坐在院子一角的石桌上,興奮地比手畫腳。那天送水進房的差事讓她在眾丫環間很是風光了一回。

  「就是就是!看少主對夢音姐姐那麼好,真教人羨慕。」小松趴在桌子上,一撿陶醉。這幾天在夢音身邊服侍,無時無刻都能感受到她們的少主對少夫人十分用心,羨煞了她們。

  有一回,少主無意間聽到夢音姐說桃花粉嫩的顏色好看,隔天便命人搜羅了程式的桃花色衣裙,簡直可以穿三個春季。

  還有一次,夢音姐著了涼,少主便卯足了全力照顧,找最好的大夫,還親自膳食湯藥,這些事讓夢音姐尷尬了好一陣子,也讓她們幾個偷笑了好久。

  以前少主都只敢偷偷對夢音姐好,讓她們悄悄把一些小玩意放進她的箱篋,諸如南珠簪子、錦銹絹花等等;後來發現她食量少,就想方設法約她弄來一些小點心擺著,讓她不自覺地多吃點東西。

  這些她們三個都看在眼裡,很多時候偷偷幫忙,如今少主終於不用偷偷摸摸怕夢音姐拒絕了,簡直想把她當成仙女供起來,吃穿用度,無一不是最好的。

  少主也不簡單呢,希望從此他們倆就這般和美吧!這是她們三個一同的心聲。

  「你們幾個都該注意,要改口叫少夫人了,小心少主聽了生氣。」小竹端正地坐著,手裡拿著一幅繡品忙個不停,她總是閒不下來,嘴角亦帶著笑意。

  「一時改不過來嘛。」小梅吐吐舌頭。她們幾個一進碧波園就是跟在林間姐身邊做事,和她的感情特別好。

  午後,三人暫時忙完了手上的事兒,便聚在青苑的偏院裡一塊兒閒聊,而近來她們最喜愛話題就是這場出人意料的婚禮了。

  新娘子回門那天,方老爺不僅親自帶人來迎接,當滿堂賓客驚訝於新婦竟非方縈時,方老爺才向眾人宣佈此次嫁的乃是義女,一時引起了大夥兒的議論,人人都在好奇這楚夢音究竟是什麼來頭。

  而小竹三人則是深深替夢音姐開心,她們早已把夢音當成姐姐,也十分瞭解這其中的曲折,對於事情最後有這個結果,自是又驚又喜。

  夢音覺得自己就像在作夢一樣,她知道沐青一直對她很好,可是……

  她眼光一轉,看著妝台被各種飾品堆得滿滿的,再想到那成堆奢華衣物,不禁微微苦笑。

  碧波園從來都以節儉用度為名,她本來也不是個貪慕虛華之人,這些東西幾乎用不上,沐青卻見著了好的,便往她房裡放。

  「唉……」她歎口氣,把那些東西一一放到盒子裡放好,整整裝了三大盒,一邊想著要怎麼阻止沐青再買下去。

  園裡的人們對這件事皆樂見其成,卻有兩個人妒恨得幾乎咬斷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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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22 21:58:52
第三章

  「我說你們三個,在這兒偷懶不做事,碧波園可不是養你們來吃閒飯的。」隨著話聲,現金條纖巧身影趟了來,正是詠兒和絮兒。

  她們本是夫人的遠房親戚,困為家貧才前來投靠,自小便貌美聰慧,很是得夫人喜愛,一向在夫人左右侍候,先前夫人甚至有意要將她們配給沐青作通房,只是都被沐青拒絕了,這讓兩人很是失落了一陣子。

  夫人過世後,便沒有人會特別記著她們,只是供應吃穿用度,因而當她們聽見夢音代嫁的消息,都恨得牙癢癢的,覺得夢音搶了她們姐妹倆的位置。

  「你們才是吃閒飯的,沒事跑到這兒來做什麼?」小梅心直口快,當即反唇相譏回去。

  「怕是要來看看這少夫人的位置還有沒有份吧。」小松涼涼地打了個呵欠,說出來的話卻是足以氣死人。

  「都休息夠了?該回去做事了。」小竹放下手中的繡品,站了起來,舉止仍是合宜有禮,卻擺明了不歡迎這兩個不速之客。

  這兩從以前便不斷找夢音姐的麻煩,少主不知道,她們三個可清楚得很,故此看見兩,自然擺不出什麼好臉色。

  詠兒和絮兒臉色青紅交錯,都明白方才是自己一時說錯了話,如今可沒有人替她們撐腰,兩人對看一眼,詠兒上前一步攔住了正要離去的三人,勉強客氣地問道:「幾位姑娘留步。我們姐妹倆想見少夫人一面,麻煩替咱們通傳一聲。」

  「有什麼事兒直接告訴奴婢,奴婢會替兩位姑娘轉達給少夫人的。」

  小竹看看兩人的神色,也不好再拒之於外,只得停下腳步,客氣地問道。

  「我們就是要見少夫人,難不成我們沒有資格見她?」絮兒一聽,忍不住衝口而出,語氣中滿是酸意。

  「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小梅,去問問少夫人有沒有空見見兩位姑娘。」小竹只得轉頭吩咐,在心中暗歎兩人的難纏。

  小梅還想說話,此事沐青正好踏進院子走了過來,幾個人趕緊躬身行禮,一齊喚道:「少主。」

  沐青平日原就十分縱容園子裡的僕婢,今天看到小竹几個竟如此全禮,不由得有些驚奇,眼光一轉,看到站在一旁的詠兒和絮兒,頓時瞭然。

  「表哥。詠兒和絮兒給表哥請安。」兩人見沐青注意到自己,趕緊往前一步,柔聲說道,與前一刻囂張的模樣判若兩人。

  「是你們啊。今天怎麼得空到這兒來?別站在這兒,都進屋裡坐下來說話吧。」注意到兩人眼中希冀的光芒,沐青雖感厭煩還是禮貌地邀請兩人進了偏廳。

  沒想到母親才過世幾年,這兩人又開始不安分了,該找個機會把她們送出碧波園才行,免得天天纏人。他冷眼看著兩人的喜色,在心裡暗自打算。

  詠兒絮兒聞言,心中俱是一喜。兩人都沒想到今天來這一趟,竟然見到正主兒,要是能讓沐青重新注意到自己的美貌才請,說不定還是能做個二房夫人,至於那楚夢音,早該閃一邊兒去!

  幾個人進了偏廳,夢音正好也在,見到沐青進來,趕緊站起來迎接,卻在看到詠兒絮兒時微微驚愕了下;而兩人也不行禮全無視她的存在。

  「娘子,今天咱們有客人,兩位妹妹你還記得吧?快來見見你們表嫂。」沐青一踏入廳中,便親熱地走到夢音身邊,環住她的肩笑著為彼此介紹,沒忽略兩人跋扈的行徑,卻也不說破,想看看夢音如何應對。

  詠兒絮兒這才不得已走過來,微微欠了欠身,便當是行過禮了,仍然不把夢音當成一回事,挑釁地看著她。

  夢音靜靜地看著姐妹兩人,那眼神她太熟悉了。當年她到沐青身邊之後,這兩姐妹從沒少找過她麻煩,今天這一趟來,肯定也是為了相同的理由;但是,她有資格阻止嗎?這樣豈不犯了善妒的罪名?

  感受到夢音防備的目光,沐青側頭看她,伏在她耳邊輕聲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想起一些事情罷了。」夢音自然而然地也貼近了沐青低聲說話,這副旁若無人的模樣卻讓詠兒絮兒心中嫉妒得快要滴血了。

  「表哥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呢,我們能不能聽呢?」兩人湊近來,不著痕跡地把夢音擠到後頭,一人一邊挽住了沐青,將他帶到桌邊坐下,又一人坐了一邊,卻留了對面的空位給夢音。

  而沐青卻也沒有將他們推開,只是一直看著夢音,希望她能有所表示。

  「就是呢,感情這麼好,真教我們姐妹羨慕呢,你應該不介意我們坐這兒吧?」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就是不肯鬆口喊一聲表嫂。

  一旁的小梅見她們兩人如此不把夢音放在眼裡,正想發作,夢音卻只是微微一笑,輕聲開口道:「小竹,麻煩你們備好茶水點心送來,別怠慢了客人。」

  「知道了,少夫人。」小竹會意,福了福神,便領著小松和小梅離開。

  見三人離開,夢音才在沐青對面坐下,始終只是低著頭聽著他們說話,並不插嘴;而沐青也只是隨便應和幾句,顯得心不在焉。

  「表哥,我看你這兒還很冷清哪。」見沐青沒有像以前一樣嫌惡地避開她們,詠兒心中一喜,狀似隨意地開口。

  「是啊,要是姨母在,肯定會往你房裡多放兩個人,畢竟傳宗接代可是首要大事兒,身邊多幾個人伺候也不是什麼壞事呢。」絮兒拿起一塊糕點,配合著姐姐的暗示,說得更加露骨。

  這話說得太過了,兩姐妹就差沒有高舉雙手喊著「收了我們吧」。

  沐青忍不住看向夢音,只見她依然端坐在對面,臉上沒有一絲波紋,即不生氣,也不吃醋,只是一貫的平和,看得沐青心中一陣氣悶。

  懶得再敷衍兩人,沐青站起身來,對詠兒絮兒冷冷說道:「兩位妹子說笑了,我一個大男人哪用得到許多人伺候。」說著轉向夢音:「我還有些事要處理,就麻煩娘子陪陪兩位妹妹吧。」說完,不等她們回答便轉身離開,一刻也不想多待。

  夢音微微蹙眉。她清楚感受到沐青存了一股怒意,卻不明白從何而來,似乎還是對著她生氣的,是因為自己對她們的排斥太明顯嗎?

  她知道沐青不喜歡別人隨便碰觸他,方才卻對姐妹倆的熱情無半分推拒,難道說……她不願再往下想,害怕那會是事實。

  一等看不見沐青的身影,姐妹倆方纔的熱情勁兒便消失了,兩人又細細地將夢音打量一番,似乎等著她先開口,神情裡明白地寫著不屑。

  夢音卻依然只是神情平靜地端著茶,小口小口地喝著,絲毫沒有理會兩人的打算;她想來習慣忍耐,這種對峙於她算不了什麼。

  絮兒忍不住了,倨傲地開口道:「別說我們沒有提醒你,這二房夫人的位置,我和姐姐是要走了,你別想阻攔。要是你願意幫忙,指不定將來我們還能拿你當大姐看待。」她羨慕地看著夢音身上的衣飾,想著那若是自己的該有多好。

  夢音聽了這話也不惱,只是一直低頭轉玩著手中的茶杯,顯得意興闌珊。兩人見她這樣,認定她軟弱可欺,更加不將夢音放在眼裡。

  絮兒緩緩地喝了一口茶,狀似不經意地開口,那語氣更加得意:「說起來這少夫人的位置本該是我姐姐的,誰知被你搶了個先。不過,沒關係,日後表哥就會知道,誰才適合坐這位子。」

  夢音又玩了那杯子好一會兒,才突然把杯子扣在桌上,抬起頭來,一臉平靜地說道:「若是夫君想收了兩位妹妹,夢音自然……不會阻止。」

  語畢,不願再應付她們兩人,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兩人在那兒得意洋洋。

  「哼,就說這女人沒什麼用,早晚給我們踩下去。」

  「走吧,想想要用什麼本事讓少主看上我們,免得又給別人捷足先登。」

  ***

  夢音進了內室,坐在床上,出神地思索著詠兒絮兒的話。

  她希望和別人分享丈夫嗎?夢音自己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成親以來,沐青待她極好,甚至和老爺子一樣,給了她一個配得上沐青的身份。

  她只是為了報答恩情,才答應這樁婚事的,卻處處覺得好像她才是受惠最多的那個人,照理說,其它的她都不該再奢求了。

  所以,要是沐青想要另娶他人,她也沒有理由反對,甚至應該替沐青大力操辦才是,畢竟三妻四妾本是常事,這也是一個賢良妻子該做的。

  只是卻不能是詠兒絮兒,她們的心太大,性格也不會是個好主子。

  也許,該替夫君挑些好姑娘。這樣想著,夢音一邊開始動手收拾起屋子,做到一半卻又兀自發起呆來,沐青走進來時,就見到她倚在窗邊,苦苦思索的樣子。

  「怎麼又弄起這些事,不是說了讓小竹她們去做就行嗎?」沐青環住她,滿足地聞著她身上的馨香。

  「讓別人來弄,怕你會不習慣。」夢音微微臉紅,剛才失了神,居然沒發現沐青進來,她站直身子,走到桌邊替沐青倒了一杯茶。

  看著她身上一如既往的樸素衣裝,沐青皺起眉,問道:「給你的東西,怎麼不用?」

  「我用不著……夫君以後也別再買,這些東西已經能用很久了。」見他提起,夢音趕緊開口,沐青卻誤以為她不喜歡。「不喜歡沒關係,總能買到你喜歡的。」

  見沐青聽不進去,夢音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兩人陷入一陣沉默。

  「你……」「你……」他決定打破沉默,卻沒想到她也同時喚他。

  「你先說吧。」沐青一愣。她也有話要說嗎?難不成突然開竅了?

  方纔他負氣到書房去,冷靜下來後,決定還是回來和她談一談。這該死的女人,竟能看著別人糾纏他而無動於衷!

  難道現在她是要告訴他,剛才其實她很不開心?

  思及此,沐青不禁有些期待,看向夢音的眼神燦然生輝。

  夢音卻無以為他和她想的是同一件事,當下心中更覺可行,便不再猶豫地開口:「夫君若是想再納幾個妾,也不是非詠兒絮兒不可,夢兒會親自替夫君找些家世清白的好姑娘……」說到一半,卻看到沐青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她自覺地住了嘴,想著方才是否哪裡說錯了。

  「說完了?怎麼不接著說?」看她沒了聲音,他咬著牙開口。

  「夫君生氣了,是夢兒哪兒說錯了?」她想了想,問道。

  「你還知道我生氣了?想想你剛才都說了些什麼!」納妾?她居然可以毫不在乎地提議,難道前陣子他對她說的話都是白搭?

  夢音又細想了想,終於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她勉強微笑著開口:「若是……若是夫君喜歡詠兒絮兒兩個,也不是不行,就是他們的任性——」

  話未說完,沐青便推開她站了起來,再也忍無可忍。「楚夢音!你很好!」然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一頭霧水的夢音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想了想,自己撫額輕歎。

  「看來夫君真的很喜歡她們兩個,說句不好聽的,就氣成這樣……」

  只是,為什麼一想到沐青懷中抱著別的女人的模樣,她竟覺得心口泛酸,還微微地疼,像是被人硬生生用力拉扯……

  ***

  碧波園其實是一座湖心島,進出都得乘小舟,還得有手令才能通行;分為前後兩大院,前院是碧波園的練武場和議事廳,後院便是各人的居所了。

  夢音擁有自己的一塊令牌和一艘小舟,每當她想要靜靜心便會操舟到湖心,一個人待上好半天。

  她還記得沐青把小舟送給她那天,不僅手把手親自教會她如何操舟,還告訴她,若是心煩或是想躲著誰時,都可以乘著小舟到湖中去,他一定會找到她的;自此,小舟便成了她最愛的一個去處。

  然而今日她才剛解開小舟,便遇到了不速之客。

  「唷!這不是少夫人嗎,要去哪裡呢?」一聽這聲音,夢音就知道是她最不想見到的兩個人,詠兒和絮兒。

  這幾天她們總是一有機會便來纏住沐青,她都刻意避了開去,然而偶爾還是能見到她們兩人伴在沐青身邊,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沐青那天生氣出去之後,一連幾天夜裡都沒有回房,碰見了,也從不解釋,夢音能感受到沐青在生氣,而那怒意是朝她而來,她卻找不到機會和他說話。

  每當小梅小松氣沖沖地向她報告詠兒絮兒又做了什麼,她也只能露出無奈的苦笑,不敢相問,不敢干涉,只要沐青覺得很好,那就很好。

  其實她在裹足不前,她知道。一開始她只想擺脫這份恩情的包袱,然後離開碧波園,四海為家,也許累了,就找個地方,能分花拂柳,有水聲潺潺,還可以天天看晨光彩霞,也許,有個身影相伴。

  再大一點,她才發現,她想找的那個景色,就在碧波園,那個身影,就是沐青;她已經捨不得走了,心中防備的尖銳稜角,已被這一池江南春水磨軟、磨平;可她不懂沐青,他說他喜歡她,讓她更惶惑,她覺得那只是他現在一廂情願的想法,他只是……同情她。

  這些年,他一直對她很好,所以她想一直陪著他,只要能看著他就好;他說喜歡,也許只是出於對她的同情,也許很快就會有別的女人出現,到時若是他不在要她,也沒關係,只要他好……她不斷地這樣告訴自己,卻是越想越煩擾。

  尤其方纔她到前院接待藏月堡和雲漢山莊的兩位夫人,在進廳之前聽到的那番對話,更是讓她一向平靜的心感到煩躁。

  「聽說這少夫人自小便寄住在碧波園,還曾經被少主救過一命,從此一直是少主的貼身丫鬟呢!」

  「難怪。我就說,怎麼平空冒出來這麼一個人,原來是這樣。」

  「是啊,也不知道她使了什麼手段,居然讓沐老爺子和沐少主對她百般呵護。嘖嘖,要我說,沐夫人房中那柳氏姐妹才真是委屈,聽說本來是要給少主作妾的,誰知被那少夫人從中阻撓,到現在啊,還等著沐少主回心轉意呢。」

  「還有這麼一回事?那少夫人豈不是個善妒之人?」

  「就是就是!我還聽說這少主有了少夫人,就把園裡的事務通通丟給南北二司,看起來是個扶不上牆的,今天我家老爺就是要我來看看情形……」

  夢音聽了一會,才抿起嘴,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廳中的兩位夫人見她進來,趕緊收聲,站了起來,神色卻帶著輕蔑。

  「兩位夫人久等了。」夢音早已習慣了這種目光,是以並不理會,只是行了個禮便逕自坐下。別人沒有禮貌,自己卻不能失了氣度。

  像她們這樣的人還有很多,每個對她都帶著敵意和輕視,若要一一去計較理會,恐怕會先把自己累死;但是這幾日下來,她越來越無法處之泰然。

  就算打定主意心如古井水,仍是無法避開別人扔下的石子所激起的漣漪,她突然覺得疲憊異常;這些人,雖然沒有明說,目光卻都在告訴她,她配不上沐青。

  草草打發了兩位夫人,她便往碼頭走來,想到湖中靜一靜平復最近紛亂的心思,卻沒想到竟會遇到柳氏姐妹。

  即使認定這兩姐妹在沐青心中的地位是不同於他人的,夢音還是不願同她們有太多牽扯,是以並不回應,只是自顧自地解了小船。

  「少夫人好大的架子,現今是眼界高了,瞧不見我們了?」絮兒見夢音不搭理她,便譏諷地說。

  「妹妹,少夫人心情大概不怎麼好,我們還是別在這兒,免得礙了她的眼。」詠兒柔柔勸解,說出的話卻教人更不舒服,百般諷刺。

  「哼,少夫人也不知道還能做多久呢,說不定大家很快就變姐妹了,擺這架子給誰看呢。」姐妹倆一搭一唱,彷彿完全忘了夢音還在旁邊。

  這些日子以來,她們都發現了沐青對夢音的冷落,因此更肆無忌憚,也更不把她放在眼裡。

  雖然沐青對她們的態度一直不冷不熱,但詠兒絮兒早已擬好了下一步計劃,自覺有十足的把握,是以今天見到夢音,忍不住開口示威。

  夢音握緊拳頭,告訴自己要忍耐,但想到以後可能還要和她們同處一個屋簷下,她就沒來由地心生厭煩,索性連基本禮都不顧,一句話也不回,便想把小舟划開,卻突然感到船身增加重量,夢音不由得疑惑地回頭,接著愣住。

  沐青不知何時也上了船。

  「兩位妹妹,我家娘子以後不會有姐妹,也輪不到外人來指指點點。」沐青冷冷地向詠兒和絮兒點點頭,一邊解開纜繩,將小舟蕩了開去,不再理會岸上的兩人。

  他今天來,本是想同夢音把話說開,當他發現這個笨女人竟然不介意別的女人接近他時,他都快氣瘋了,也為此生了好多天的氣。

  最後還是老爹察覺了,把他叫了去,語重心長地告訴他:「那丫頭心思裡沒有半分兒女情長,你就是再生氣,也沒有用。」

  他這才突然醒悟過來,決定好好同夢音把事情談清楚。

  成親前他可以不動聲色地等了她那麼久,怎麼一有了進展,他就急不可待,期待她馬上懂他呢?

  是他太躁進了。方才廳中兩位夫人的對話,他在外頭也聽見了,夢音卻不為自己辯駁,寧可息事寧人,讓他是無奈又心疼。

  沐青暗暗在心中決定,以後除非必要,碧波園便不接待外客了,以免她還要面對那種場面,平白受人指指點點。夢音不應聽到那樣刻薄的話,一句他都捨不得。

  湖面如鏡,倒映山水,偶有微風,稍稍吹皺一池春水,很快又歸於平靜;沐青默默地將小舟划到湖心,行進中兩人一直沒有說話。

  夢音見到沐青竟如此維護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卻忍不住竊喜。

  她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這種感覺,更不明白沐青的心思。

  這個男人是她的恩人,又是她的丈夫,她有些適應不來這個新身份,突然想到廳中那兩位夫人的話,夢音心中那一點喜悅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沐青暗暗想著該怎麼心平氣和地開口,才能讓事情好轉,他沉浸在思緒中,也就沒有注意到身旁人兒過分的安靜。

  要怎麼說夢音才能相信他?他原以為兩人如今成了親,一切便會不一樣,然而他料錯了,他似乎一直沒看透她在想什麼。

  「以後,你就別再管柳家姐妹了。過兩天,我請爹作主,把她們給嫁出去。」思索良久,沐青決定快刀斬亂麻。

  小舟隨著淺波微微晃動,沐青把船停在一處岸邊的柳蔭下,收了槳,和夢音面對面坐著,凝睇著她柔美的臉龐,不自覺放輕了語氣。

  夢音平時總是微低著頭和沐青說話,今日更是把頭垂得更低,她不知道該如何回應,索性不說話。

  夫君不是很喜歡柳家姐妹?現在為何又這樣說?難道是為了她?有可能嗎?

  她默默想著,一下子出了神;沐青見她不接話,以為她全然不當一回事,忍不住又興起一絲不悅。

  「夢兒,你已經是我的夫人了,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難道還要我一條條列出來給你嗎?」你應該想著怎麼好好對待我這個丈夫,而不是想著怎麼給我房中塞別的女人!明不明白!

  沐青沒有把心中所想全說出來,以為夢音不會不懂,也自認話已說得夠清楚了。

  夢音聽見這話,突然覺得懂了其中關鍵。原來他只要她安分的做個好夫人,不要插手他的事。這樣一想,她頓覺自卑和委屈一起湧上,然而天生的自傲又讓她不肯示弱,一股衝動讓她開了口。

  她勉力維持語調的平靜,說出口的話卻彷彿未經思考般的又尖又銳,又酸又澀。「夢音知道自己只是個代嫁的,沒有身份地位來管夫君的事,就算夫君把柳家姐妹都收入房,或再多添十名八名美妾,夢音也斷然不敢相問。夢音所要做的,便是把自己打扮合宜,以免教人家瞧不起我這個碧波園的少夫人。」

  言畢,就看到沐青詫訝的表情,接著那雙墨玉般的眼瞳迅速聚積了怒氣,冷冷對她開口:「這是你的真心話?把別人塞給我,你就開心了?你到底有沒有把自己當成我的妻子?這個少夫人的位子,有那麼難坐嗎?」

  話一出口,夢音就後悔了。沐青的怒氣從來沒有這麼直接而尖銳的朝她而發,但她卻越覺心中的委屈無處發洩,頭一次,她在沐青面前抬起下巴,氣話再度衝口而出:「是!夢音自認不適合少夫人這個位置,救命之恩亦已報過,還請夫君不用顧慮我,喜歡誰愛誰,就找誰去!」

  一說完,夢音有些懊惱,怎麼她說出來的話竟那麼像個妒婦!她本是冷靜自持的人,這般發洩過後,她開始後悔,因此又地下了頭,不敢看向他。

  沐青被她最後那一句話吸引了注意,是以絲毫沒察覺到這話中帶著濃濃的酸意,只覺得自己的一切用心只換來她這樣的想法,那壓抑了好幾天的怒火再也忍不住,他猛然站起來,臉上如罩寒霜。

  「楚夢音,你沒有眼睛,沒有心嗎?你沒看到除了你,別的女人我連衣角都不願沾嗎?或許我是救過你一命,我卻從不要你回報,我一直要的,是你的心!」

  夢音一震!沐青的話直直驅散她心頭的霧,那塊她一直不敢去面對和承認的地方,從來只要稍有一點逾越,她就萬分自責,氣自己起了不該有的念頭,沐青卻毫不避忌地說了出來。

  不等她回答,沐青又冷冷道:「你根本沒有記住過我的話,不管我對你說過什麼,你全當成放屁!」他氣得不輕,連髒話都出來了。

  「我……我不明白……」夢音喃喃自語,沐青卻聽見了。

  「那就用你這顆腦袋好好的給我想明白!什麼替我找幾個妾的話,想明白後,就再也不要提!」真是……真是氣死人了!

  恨聲撂下話,沐青一個縱身起落,上岸走了,留下夢音獨自在舟中,怔怔無法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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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22 21:59:19
第四章

  碧波少主成親之後,江湖傳言他和新夫人如膠似漆,把所有事情都丟給北路司秦衍打理,不少人等著看碧波園的笑話,還有幾個勢力認為機不可失,正暗中蠢動,虎視眈眈。

  要是碧波園一倒,各方勢力就會重新洗牌,只是目前還沒有人敢妄動,畢竟沐家俠名在外,實力也是有目共睹,雖然沐青一向給眾人軟弱可欺的印象,也從未顯露什麼高明的功夫,然而南北二路司卻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

  看著坐在那兒冷著一張臉辦公的沐青,秦衍突然覺得就算是前些日子忙得不可開交、頭不沾枕,也比現在的坐立難安好。

  秦衍恨不得能找個借口溜走,他突然羨慕起早早便因督押一趟重要的鏢而出門了半個月的南路司長孫寒逍,不用待在這兒忍受森森寒氣。

  話說回來,長孫寒逍也是少數幾個不畏沐青生氣的人。

  沐青是出了名的性格爽朗,說一不二,人人都以為他脾氣溫和好欺負,而他也一直表現出這一面。

  很少人知道沐青若是生起氣,冰冷的那一面也足夠凍死人。這一回,那個惹事的主兒恐怕會死得很難看,因為沐青這副樣子已經好幾天了。

  秦衍默默想著。雖然長白山莊在北路截去了由碧波園保押、今年預備上貢的人參皮草,但這也是在他們的意料之內,早就計劃好的事,怎麼沐青會這麼生氣?

  再仔細一想,那天沐青一進議事堂臉色就不對勁,那麼除了公事,還有什麼能惹得沐青如此不快?

  沐老爺子?老爺子惹出的事兒總是驚天動地,近來似乎沒什麼大事發生……那就必定是有關少夫人的事了。

  這麼一想,秦衍開始有些同情起長白山莊了。沐青才捨不得夢音有絲毫差池,那因她而起的怒氣,不就正好發洩在對手身上?

  才這麼一想,沐青就冷冷開口了:「長白山莊滅了就算了,省得貪得無厭,一次比一次過分。」

  果然!秦衍垂下眼,謹慎地把想說的話在心中再順一遍,才小心翼翼地試探,「那也不是不行,只是需要多費些力氣,不如我親自去辦?」快把他派出去吧,他可不想跟生氣的沐青待在一起,秦衍在心中哀號。

  長孫寒逍肯定是算準了少主和少夫人婚後不會太順利,才會早早溜之大吉。秦衍暗咒著,怎麼自己就沒想到,還傻傻地留在這兒當箭靶?

  沐青沉默半晌,才說道:「我去。」

  那女人不把他放在心上,不把他當回事,他就把她丟下幾個月好了;說不定他不在這兒,那顆石頭才有想通的機會。

  這麼一想,沐青面色稍緩。一直在偷偷觀察他的秦衍這才敢再度開口:「少主……捨得夫人?」

  顯然他是問錯話了,秦衍萬分後悔地看著沐青驀然陰沉下來的臉色,趕緊說道:「沐,大家兄弟這麼久,你有什麼不能解決的,說出來,大家商量商量?」這句話完全是私交的口吻。

  沐青聞言,突然盯著秦衍,好似在打量一樣新奇的東西,接著哈哈大笑。

  「真是!我怎麼就只顧著煩惱,忘了有你呢!雖然寒逍不在……」後半句話雖未說出,秦衍卻明白得很。

  長孫寒逍素來足智多謀,這種事兒找他問,肯定馬上會有主意,即使沒有十條,少說也有八條,但這麼明顯的大小眼……好歹他辦事從沒出過差錯呀!秦衍有些哀怨地想。

  沐青卻懶得理他那一閃而過的委屈神情,馬上將他生氣的原因細說了一遍。「你說,要如何讓她開竅?是我做得不夠嗎?」

  「這……」秦衍聽罷,一時也無計可施。雖然夢音也是從小和他們一起長大,卻跟他們不親近,因此他也不太明白她的想法。

  看著沐青越說越是咬牙切齒的樣子,秦衍眼睛瞄到那份北方的急信,突然靈機一動,脫口而出:「不如來一段莊子試妻?」

  沐青也看向那封信,然後揚起了笑容。

  時序進入初夏,碧波園上下皆忙碌了起來,這樣的好天氣最適宜商隊行進,單只這個月份便有一支往北,一支往都城,一支往西的商隊需要護理,是以沐青從月初起就忙得不可開交。

  那日從湖上回來之後,沐青便再也沒有好臉色;夢音不知該怎麼面對他,偶爾遇上了,總是沒說半句話,兩人便僵在那兒。

  甚至夜裡他也以事務繁忙為由,乾脆就睡在書房。算起來,她已經好幾天沒見到他了。夢音看著今晚又是空蕩蕩的紅木大床,突然微感失落。

  待她睡熟,一條人影靜靜地走了進來,撩開床帳,看著床上輕蹙著眉頭的人兒,沐青歎了口氣,溫柔地脫了鞋,坐上床,伸手替她撫平,才輕手輕腳地在她身旁躺下,抱住了她。夢音轉了轉身子,窩進他懷中,繼續沉睡。

  「夢兒,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天未亮,沐青便睜開眼睛,又悄悄離開。他起得很早,等到夢音醒來,床邊的餘溫都已散盡,她只以為自己又作了一個好夢,一個每夜重複的好夢。

  沐青對夢音的冷落看在旁人眼裡,又各自有了不同解讀。小竹三人既困惑又替夢音擔心,詠兒絮兒卻更自信滿滿,尤其是沐青最近不再忌諱她們送去的消夜點心,讓她們逮到機會,便要對夢音嘲諷一番。

  「少夫人,少主不回房,您可以帶些點心去看他呀。」見夢音悶悶不樂,小梅熱心地建議,她都快替這個少夫人急死了。

  「是呀,您都不知道柳家姐妹多過分,天天鑽了空兒便往書房跑,就是想爬上少主的床!」小松氣憤地說道,沒注意到夢音眼中閃過一絲黯然。

  小竹試圖以眼神制止兩人的口沒遮攔,奈何小梅和小松只是一個勁兒的氣憤著,全然沒接收到她的暗示。

  無奈之下,小竹找了個借口把兩人打發出去。

  「你們兩個,幫我去廚房那兒要些點心來,少夫人午膳吃得少,怕等會又餓了。」

  一聽到這話,兩個丫頭便急忙地去了。等到兩人出去,小竹才對夢音說:「兩個嘴碎的,她們不懂事,少夫人千萬別往心裡去。」

  「小竹,謝謝你。」夢音對小竹微微一笑,便沒再說話。她知道這三個人對待她就像對待姐姐,是真心為她好,但她依然無法隨意和人商量心事,就算是對著最體貼人意的小竹,她也開不了口。

  沐青那天那麼生氣,必定是對自己失望透了,很快就會發現別的女人有多好,她的心意畢竟沒有那麼珍貴,可以讓他獨鍾,是嗎?

  夢音發著呆,越想越自卑。

  小竹瞭解夢音的性子,便輕輕地退了出去,只是在關上門前,輕聲說道:「夢音姐姐,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別妄自菲薄,鑽牛角尖,想清楚你要的是什麼。」

  話聲雖輕,夢音卻一字不漏地聽進去了,心中有個地方微微鬆動。

  妄自菲薄、鑽牛角尖、要的是什麼……是什麼呢?

  好幾天,夢音都在小舟上耗去一整日時光,小竹在她心中打開了一個小結,她便逐漸通透,越想越多。

  她想到沐青救了她之後,這些年就一直在承諾她,說要保護她,說會照顧她,且單單只對她如此;這些年,除了她,沐青對別的女孩都是不假辭色。

  為了拒絕夫人把詠兒絮兒安置到他房中,一向孝順的他甚至不惜違逆母親。現在想來,自己的箱篋中總是莫名地多出一兩樣小東西,還有那些適時出現的點心,她早就懷疑是他,可是小竹她們總說是她多心,是她多想了。

  她每回生病受傷,他比誰都急;成親後,他簡直把她寵上了天,似乎就算她要天上的明月,他也會想盡辦法弄來,從來也沒見他對別的女子這般好過。

  還有成親第二日,他對她說的話。

  ——我已經等了那麼久……

  夢音越想就越覺得羞慚。他一直在對她好,卻不曾明白地告訴她;他以為她會懂,他在等她懂,所以十六歲那年,他不願在沒有名人的情況下要了她。

  她卻把自己圈入名為恩情的框框,所有的事都透過這個框框去看,他越好,她便越想報答,執著地用自己的方式、用認為對他最好的方式報答。

  沒有問他是否想要,她以為自己一直將他放在第一位,現在才發現,她根本只是一直按著自己的想法去揣測他,所以他才會那麼生氣,才會說她沒有心……

  她要什麼?她一直都只要沐青身邊的一個位子,為奴為僕,為妻為妾,對她來說似乎沒有差別。

  現在再加上把心也交給他,很難嗎?

  承認吧!不管多自卑,不管多想躲藏,她早就把心交出去了,她不想和別的女人分享他,不是因為他是她丈夫,是因為他是沐青。

  是那個疼寵了自己十年的沐青。他別無所求,只求她愛他,她卻自以為那是同情……也自以為自己把分寸拿捏得很好……

  「現在想通,還來得及嗎?」她喃喃自問,一絲微風吹過,夢音頓覺一片濕涼,抬手一觸,才發現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

  難怪今天這片湖看起來是模糊一片。

  回到碧波園時已過了酉時,夢音親自下廚弄了幾親點心,提著食盒,怯怯地走向書房,思索著待會兒該如何開口,想像著沐青是否還在生氣,若是聽見她說的話,會有什麼反應?

  見到書房還亮著燈,她遲疑了一會兒,便毅然決然走了過去;然而當她推開門,卻只看到秦衍一個人在裡面。他見是夢音,愣了一下。

  「這麼晚了,少夫人有什麼事嗎?」

  「夫君不在這兒嗎?」沒見到他,一種恐慌襲上心頭,致使夢音失去平日的冷靜。她知道沐青在這個時間一定會在書房辦事,現在卻不在……

  他去了哪兒?

  「少主出遠門了。北方出了些事兒,少主沒通知少夫人一聲嗎?」秦衍正打算明日去找夢音,沒想到她就自己過來了。

  其實沐青在昨天深夜便悄悄動身了,整個碧波園除了秦衍,還沒有人知道他已經不在園中,他們打算給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長白山莊這回太過分,少主決定親自到北方去處理這件事兒,要永絕後患。」其實這件事原也無需沐青親自出馬,只是……秦衍偷偷看了一眼夢音,只見她愣在那裡,繼而露出苦笑,問道:「長白山莊?」

  秦衍見她臉色不對,趕緊解釋。他的任務就是讓夢音知道這個差事有多危險、多困難、多可能有性命之憂。

  本來碧波園和長白山莊一南一北,兩邊從前互不侵犯,近來長白山莊卻動作頻頻,想是聽見碧波園積弱的傳聞,便起了試探之意,不想還真的得手了幾回。

  於是現任的長白莊主楚天豪便不把沐青放在眼裡了,三番兩次挑釁,暗中派人劫鏢,再假意找回,以顯長白山莊之能。

  沐青本著再觀察一陣的態度,加上被劫的貨都是碧波園另外安排以擾人耳目的,也就一直不當一回事,沒想到這回對方竟連要上貢宮中的貨品都敢覬覦,加上其它種種原因,沐青便懶得再和對方耗下去,決定親自去滅了長白山莊的氣焰。

  那種種原因當然是……秦衍停了下來,再看一眼夢音,見她已恢復了沉靜,正專心思索著什麼。

  「總之,少主就是勸不聽,堅持把這麼危險的事攬在身上,真不知是為了什麼——」話未說完,就被打斷。

  「我知道了。」夢音點頭,不再多說什麼,向秦衍道了謝,轉身回房。

  她知道沐青為什麼非得去這一趟不可。是為了氣她,她知道。這是否說明他對她還沒有完全心灰意冷?

  那麼等他回來,她就馬上告訴他,她想通了。夢音暗暗決定,心中又燃起一絲企盼。他都等了她那麼久,她當然也能等,他不過就是去了趟北方,很快就會回來了。到時候,一切又會跟以前一樣好,甚至還要更好。

  一個月後。

  明月在湖上映出一道細白的倒影,遠處湖上好幾艘畫舫正在行樂,似乎是什麼大戶人家的生辰,熱鬧得很難讓人忽視。

  夢音倚著窗,遠遠地看著。那一片水域已不在碧波園的範圍內,常有船隻經過,過去沐青常和她看著那些船,猜測著那船是誰家的,那船要去哪裡,如今看著湖面上的熱鬧景象,夢音忽然思念起了沐青。

  一個月了,算算腳程,他應是幾天前就該到了,若是他不能在入秋前趕回,那北地的寒冷他可受得了?

  夢音突然沒來由地打了個冷顫,想著就是因為夜深了,即便現時是盛夏天氣,又在南方,但在這水依然是涼意侵人,尤其她身上只著一件單衫,根本抵擋不了夜深露寒。

  她輕輕把窗戶合上,連帶阻絕了隱約的笑鬧聲,一回身,不小心碰落窗邊的一隻花瓶,瓶子掉下去跌了個粉碎,在安靜的夜裡顯得格外大聲,驚得她心跳無法抑制地加快,微微喘著氣。

  看著那粉碎的花瓶,夢音心中浮現一絲異樣的感覺。她做事一向小心,從沒打破摔壞過什麼東西,今天怎麼……她伸手想收拾,不留神又給割了一小道口子。

  小梅小松早已聞聲進來,驚呼著趕緊收拾,拿來藥箱替夢音包紮。

  「少夫人,怎麼這麼不小心!瓶子摔了,喊我們來收拾也就是了……」小松一邊仔細清理著傷口,生怕有什麼碎沫沾在上頭,一邊叨念著。

  「我只是想你們應該歇了,反正自己收拾也沒什麼要緊。」夢音微笑著安撫比她還大驚小怪的兩人,毫不在意傷處的疼痛,一邊偏頭思考。

  為什麼她會有一種心驚的感覺?近日很太平,園裡的事有秦衍處理,一切都很正常;而柳家姐妹在沐青走後,便由老爺子作主,尋了兩戶殷實人家給嫁了過去。

  一封封北方傳來的回報也顯示那邊的事情進行得很順利,不利於長白山莊的證據收集得十分齊全,但是……

  想著,夢音蹙起眉,看了看手指,無法忽略心中那奇怪的預感。

  「夫君,你會平安回來吧……」她在心中暗暗安撫著自己。

  至於長白山莊……夢音搖搖頭,神情複雜,不願再去多想。

  長白山莊,曾與南方碧波園齊名,前莊主楚天興一手建立起長白山莊,其豪邁爽直接俠義作風素為江湖中人所稱道,以「長白英華」盛讚之。

  可惜楚天興英年早逝,山莊由他弟弟楚天豪繼承後,幾年下來山莊倒也興盛,尤其楚天豪一直樂善好施,急公好義,在北方頗得人望。

  此刻長白山莊裡,幾個人正聚在密廳中,面上儘是得意之色。

  「楚歡,你這招數激將用得好哇,這下子沐青那小子肯定要中計了。」

  為首的中年漢子想著將要到手的財富和勢力,越想越是得意。

  搶奪貢品雖是大逆不道之罪,可沒有證據說是長白山莊奪了發地批貨,這下子碧波園臉上掛不住,肯定會有所動作。

  「想那碧波園得意了這麼久,也該換別人得些好處了。」一名面容猥瑣的男子也有些抑制不住興奮,臉上儘是貪婪表情,是七毒手張獻。

  「事成之後,楚莊主答應給我們掌門的,可是一樣也不能少,明白嗎?」一名蒙面女子沒多作回應,只公事公辦地提醒著,顯得十分疏離。

  「那是一定的。等這事過後,南方自然輕易可歸蛇君操縱到時咱們南北聯合,雖不做皇帝,也自有一番富貴榮華,哈哈哈!」中年漢子便是莊主楚天豪。

  絲毫不受眾人歡樂的氣氛影響,楚歡始終沒什麼表情,連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冷眼看著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得熱烈。

  忽然有個人快步走進來,附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讓他臉色一變,一揮手,那人便恭敬地退了出去。楚歡抬眸,見到的便是楚天豪探究的目光。

  「沐青親自來了。」一頓,又吐出一句話:「據說他日前娶的夫人很有可能便是失蹤許久的大小姐。」

  此語一出,熱絡的氣氛頓時冷了下來。

  「當真是那個雜種?」楚天豪的不快全寫在臉上。這幾年始終找不到那女娃,原來躲在碧波園?

  「是的。就怕她壞了莊主的大事,此女一日不除,莊主就一日不算名正。」隱忍住心中不快,楚歡臉上表情絲毫未變,低頭恭敬地回答,眸中有絲冷厲的光閃過。

  楚天豪只是冷哼一聲,似乎極度不願在場幾人知道這件事。

  「楚總管放心,等這事一過,再派個殺手去作了她不就行了?到時碧波園肯定是無心關注此事。」張獻連忙出聲,試圖緩和氣氛,同時想引起蒙面女子的注意。

  蒙面女子卻只是垂著眼,似乎在得到了楚天豪的保證後,這廳中所有事務便與她無關。

  「既然來了,就把他請進來吧。」楚天豪亦是沒有半分要理睬張獻的意思,轉送逕自吩咐,楚歡便出去了。

  見沒有人把他當一回事,張獻微微惱怒,也就不再說話,心中暗忖,要不是為了錢,老子會在這受氣嗎!哼!

  廳中幾人,眼前看似合作愉快,實則心思各異。

  沐青進了長白山莊,便一直在暗暗觀察戒備;雖然當時和秦衍說得輕鬆,他卻知道這件事沒有那麼容易成功,要讓長白山莊承認劫走了貢品,還要讓他們答應從此和碧波園互不侵犯,依對方貪心的程度是不可能輕易答應的。

  雖然談合作不是不行,也是最互利的方式,便這幾天收到的情報,讓沐青對長白山莊和楚天豪的行事多了一絲鄙夷,種種跡象顯示楚天豪原來只是一名偽君子,他的種種俠義行為背後卻是一副骯髒心思,全然用來欺瞞世人。

  沐青注意到每次劫鏢的人手都和南方的玉蛇門、毒王谷脫不了干係,若不是北方有人接應,斷不可能做得如此乾淨俐落;然而對方行事利索,以致碧波園一時竟查不出那幕後黑手,要不是小河村分堂的人偶然撞見了雙方正在接頭,他們也萬萬想不到這背後竟是長白山莊在操縱。

  玉蛇門、毒王谷在南方素來就與碧波園不對盤,如今又和長白山莊勾結……這樣的結果,讓沐青心中警鐘大響。誰能料想昔日曾負有堂堂「長白英華」聲名的長白山莊,今日卻成了不擇手段的貪婪之流。

  果然是安逸太久,都快忘了在這可觀的風光背後,是一片骯髒血腥……一邊想著,沐青跟著帶路的人踏進了大廳,見廳裡一個中年漢子居中而坐,衣衫華貴,還蓄了一把鬍子,自然帶著一股威嚴,背後站著一名青年,氣質清冷,眉目之間風流俊逸盡顯。沐青看著,竟覺得這人有些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此人。

  沐青不動聲色地打量,知道中年男子就是那楚天豪,卻不曉得他背後的青年是什麼來歷,為何如此眼熟。

  「久聞沐少主青年才俊,卓絕不凡,今日一見果然不負盛名。閣下遠道而來,諸多辛苦,快快請坐。」楚天豪迎向他,皮笑肉不笑地寒暄道。

  「楚莊主多禮了。不知這位兄台是?」沐青生疏而有禮地回應,臉上笑容爽朗十分,只是笑意卻不達眼底,透著疏離和試探。

  「哦,這是楚總管,楚歡。是老夫的一個遠房侄兒,老夫想你們年輕人可以多親近親近。正值用膳,沐少主一道用吧,有什麼事兒,等吃過飯再說。」楚天豪語氣帶著幾分輕蔑,覺得沐青看來也不過如此,竟敢獨自上門,可見是個莽撞之人,雖然出現得有些出人意料,卻不足為懼。

  「莊主客氣了。那麼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沐青又客套了一番,才坐了下來,嘴裡虛應著楚天豪,卻一直默默觀察著楚歡。

  這男子雖不發一語,卻令人難以忽觀。沐青有種直覺,若是楚歡為楚天豪的左右手,那麼長白山莊恐怕會比想像中更難對付。

  這一餐飯,看來是對方早就準備好了,就算有什麼古怪,也是非吃不可。沐青一面飛快地轉著心思,一面應付著楚天豪,而楚歡始終只是在一旁陪著,並不多說話;沐青在觀察他的同時,他也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沐青。

  桌上很快就擺滿了酒菜,三人談談吃吃,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江湖軼事,吃幾口菜,喝幾口酒,適時的笑容,雙方都扮演著稱職的主人和客人。

  見吃得差不多了,楚天豪揮揮手,讓人把杯盤一一撤下,奉上清茶,才開口切入正題:「不知沐少主特地來訪所為何事呢?」

  沐青雙眼一瞇,開門見山道:「那批貢品還請莊主交還,碧波園可以既往不咎。」說這話時,沐青面上笑容絲毫未減,神態輕鬆隨意,好像談的不過是借了鄰居一樣東西那麼簡單的事。

  顯然沒料到沐青會這麼直接,楚天豪一愣,隨即很快地反應過來,皺著眉摸著鬍鬚沉吟半晌,才裝模作樣地說:「沐少主說的話,老夫怎麼一個字也不懂呢?什麼貢品——」話未說完,便被客氣地打斷。

  「楚莊主,再裝就不像了。給你三日,若是到時沒看到東西,休怪碧波園翻臉,區區長白山莊,我沐青還不放在眼裡。」

  說罷,沐青便站了起來,臉上依然是爽朗的笑容。「今天打擾太久,在下該告辭了。對了,府上廚子的手藝不錯。」

  楚天豪看著沐青揚長而去,顯然沒想到原安排好的戲,主角卻一點也不配合,說走便走,當下氣得不輕。

  楚歡卻突然跟著站了起來,開口道:「莊主,小的送沐少主出去。」

  同時對楚天豪使了個眼色,他這才勉強斂起怒意,站起來送兩人出廳。

  等到人都離開了,廳中的牆面突然翻轉,張獻和蒙面女子從裡頭走了出來。

  「你們……事兒可有辦好?」楚天豪見到兩人,劈頭便問。方纔他完全看不出沐青有哪裡不對勁,是以十分著急。

  「沐青現在還不會有事,那東西只要行動才會發作,他總是逃不了的。」張獻連忙解釋,邊說邊看了蒙面女子一眼,似是在邀功。

  蒙面女子點頭,只是說了一句:「人在這兒出事,長白山莊難脫干係,以後辦事也不方便。」話說完便離開,她不喜歡張獻看她的目光。

  楚歡帶著沐青拐了幾個彎後,沐青停下腳步。

  「楚總管,容我冒昧,這好像不是出莊的路。」

  「沐少主果然精明,才走過一次的路,便記得清清楚楚。」楚歡轉身,眼裡帶著欣賞,只是面容依舊清冷。

  沐青只是笑了一笑,聽出了楚歡在暗諷他早已把長白山莊內路徑都查過了,如今將他帶到這處無人行走的偏院,想必是有事,但他並不開口相問,看似毫不在意地欣賞著風景,實則觀察著四面八方。

  出於直覺,當他單獨面對楚歡時,要比方才在廳中多了些戒備;這男子比楚天豪深沉多了,也危險多了。

  「聽說沐少主才剛成親,還與少夫人感情甚篤?」楚歡開口,然而問的問題卻讓沐青愣了一下,旋即變了臉色。

  「你要是敢動她一根頭髮,我會不惜任何代價,要整個長白山莊陪葬。」誤以為楚歡是要拿夢音的安危威脅他,沐青臉色陰沉,連客氣的笑容都不再維持。

  顯然沒想到會聽見這樣的回答,楚歡怔住,卻立即反應過來,臉上反而有了笑意,也不接話,只是又自顧自地往前走,這回是朝向大門而去。

  沐青見對方不理會自己,寒著一張臉地跟上,又走了一段路,才看到楚歡停下來,用手一指。「從那兒過去便是大門,請恕在下就送到這兒。」

  他正要順著楚歡指的方向離開,又聽到背後傳來一句:「沐少主果如傳聞中那般和少夫人鶼鰈情深呢,要禁得住考驗才行……」

  什麼意思?沐青轉頭,卻只看到楚歡悠然而去的背影,他瞪了好一會兒,覺得這個楚歡處處透著一分古怪,卻又想不通問題出在哪兒。好半晌,才皺著眉邁開腳步離去。他今日過來,只是采采虛空,不願多生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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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22 21:59:45
第五章

  楚歡才往回走沒多遠,便見到蒙面女子迎面而來,他微微一笑,上前寒暄。

  「玉姑娘這是要上哪兒去?」

  「沒什麼,見這園子有些意思,四處逛逛。」玉姑娘見到楚歡態度顯得比在廳中熱絡了許多,語調也明顯地放柔。

  「你們給沐青下的是何毒,怎麼我覺得他看著不像有事?」

  似乎沒想到楚歡會主動找她搭話,玉姑娘立時便把那藥解釋了一遍。打發了玉姑娘,楚歡一招手,立時出現一個黑衣人,跪著聽候他的吩咐。

  「去試試他的能耐,看看他的身手是否能配得上我的小妹……記著,別傷他性命,要做得像點,別讓楚天豪察覺……」

  一一交代完,楚歡看著一棵樹出了神。

  十年啊,這麼長的日子,竟然一晃眼就過去了。小夢音,可還記得我?我們很快便能見面了,等事情結束……

  他露出一抹懷念的笑容,而後又迅速恢復冰冷的樣子。

  ***

  沐青出了山莊,牽過馬,一邊走著,一邊在心中盤算著等回去就要傳書回南方,讓秦衍在夢音周圍布下保護的人手,聽到耳後有破空之聲,面色一凝,側身閃避過去,只見一道光閃過,瞬間沒入樹中。

  「穿雪針!」長白山莊的獨門暗器!沐青立時回身,想找出敵人隱身何處,卻又感到另一側有掌風襲來,略一提氣,卻發現手足綿軟,幾乎無法發力,只得放開了馬,就地翻滾,險險躲過了攻擊。

  沐青略略定神,發現四周不知何時出現了兩名黑衣人,他們見攻擊沒有得手,不給他太多喘息的時間,又攻了上來,他只得舉劍抵禦,仗著身手矯捷,一時倒也不致落居下風,甚至逼退了敵人幾步。

  「是楚天豪派你們來的?」沐青和他們交手,便發現兩人的武功路數皆出自長白山莊,於是沉聲喝問:兩名黑衣殺手卻不回應,只是下手更加不留餘地。

  「可惡!沒想到楚天豪竟然不避忌,在自家地盤上便要動手!」沐青見兩人強攻的模樣,證實了自己的猜測,又感到內勁已是半分都提不上來,心知定是方纔的酒菜有問題,久戰下去,必定不利。

  他一面暗責自己太過大意,一面又勉強閃過兩次攻擊,趁著空檔一個翻身上了馬,憑著記憶,向東方奔去,那裡是一片森林,軟容易躲藏。

  一進林子,沐青立時發覺不對,那兩名黑衣人並沒有跟上來,正疑惑問,第三名黑衣人突然從天而降,殺了他一個措手不及,一瞬間身上便多了幾道口子,眼見失血越來越多,沐青漸感左支右絀,眼前一片模糊。

  中埋伏了……可惡,夢音還在等著我回去……他狼狽地倒下,漸漸失去了意識。

  ***

  「這是哪兒?」床上的男子睜開眼,看著四周陌生的擺設,皺眉問道,感到全身疼得厲害,他調整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你醒啦?這兒是白山鎮,我在西邊的林子裡發現你的,你傷得很重,又發著高燒,我便把你帶回來了。」床邊一個姑娘溫柔地為他換了毛巾,又端來一杯水,餵他喝下,一邊輕聲解釋。

  「大夫說只要你醒來,便沒事了。」女子看他一直皺著眉,便試探地問:「你……你是打哪裡來的?叫什麼名字?為什麼會傷成這樣?需要通知你家裡人嗎?」

  男子聞言,正要回答,突然硬住聲音,接著又閉眼苦思許久才頹然地睜開眼,雙手抱頭,似乎感到非常痛苦。

  「我……不知道我是誰,我想不起來!頭好痛……」

  屋外幾人聽了,相對點頭示意,其中一個對白老爺說道:「主子吩咐,此人務必好生照看,要是丟了或有什麼差池……」說著伸手一抹脖子,其意不言可喻,而後又喃喃道:「只是沒想到失憶了,得趕緊給主子上報才行……」說著便匆匆轉身離開,唯恐慢了一步便要領受責罰。

  白老爺連忙恭敬地送他們出去。

  ***

  北路堂的人在發現沐青失蹤以後,立即快馬加鞭,往南方上報。

  「你說青兒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沐龍震驚,身子又晃了一晃,一旁的夢音趕緊伸手扶住他。「老爺子,當心身子。」只是臉色也已是一片慘白。

  聽見這個消息,夢音整顆心都亂了。她想到那天自己無端的心慌,還以為是自己在嚇自己,沒想到沐青真的出事了!她下意識地撫著肚子。

  但她依然努力維持著表面的冷靜。就算別人再如何慌亂,她都必須冷靜,只因她是碧波園的少夫人,不能輕易被打倒。

  「多派一些人前往北方尋找少主下落,記著,別走漏這消息。」夢音見公公遲遲不發一語,顯是受到不小打擊,於是果斷下令。

  沐龍看向夢音,打從心底暗暗激賞。臨危不亂,沉靜若定,這孩子實在好得緊啦!自己的眼光果然很準。

  秦衍見老爺子微微點了點頭,便快步出廳去安排,不敢遲疑半刻,一面暗自心驚,這與當初計劃好的完全不一樣,原本他只是帶個傷回來裝病,怎麼現下成了生死不明?北方一定發生了什麼變故!

  「丫頭,那小子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良久,沐龍才緩緩開口。

  「是的,老爺子,夢音也相信少主定然無恙。」夢音沉靜回道,像是在安慰他,也像是在說服自己。

  沐龍看著夢音,歎了一口氣道:「丫頭,要是那小子有個什麼不測,你也不必守在這園子,你還那麼年輕……」說著又歎了一口氣。

  他本以為這是沐青的一個玩笑,用來嚇嚇夢音的。這一趟他是臨時才決定親自出門的,而那陣子小兩口又正在鬧彆扭,但看秦衍的神情,又不像是假,搞得他心中越發沒底。

  「老頭子擅自作主把你嫁給青兒,還是代嫁……丫頭你……怨不怨?」

  這番話聽得夢音心下一酸,想也不想,當即跪下,真誠道:「夢音既是碧波園之人,斷不做背棄之舉,老爺子和少主對夢音恩重如山,夢音縱死亦難以報答……」

  沐龍見她如此,心中微酸微喜,深覺自己的眼光果然沒有錯,他伸手扶起夢音,輕聲道:「傻丫頭,老頭子倒沒白疼你,沐青娶到你,真是他三世修來的福氣。」

  夢音輕咬著唇,一個念頭悄然成形,毫無半分猶豫地,她又跪了下去,誠懇說道:「老爺子,我想親自到北方去找他。」

  「丫頭,此話當真?可若是到北方去……」沐龍帶著複雜的神色,不肯答應。

  當初受好友之托把夢音帶回碧波園,就是為了讓她避開一切紛爭,現在夢音卻為了沐青,願意再回到那個是非之地去,沐龍雖感動,卻不願意讓她去涉險。

  夢音見他不肯答應,急急磕了兩個頭,言辭懇切。

  「求您了老爺子,讓我去吧,畢竟那兒對我來說是個熟悉的地方?」

  「你……你可知道萬一你被發現了,有多危險?這幾年一直有人試圖在找你,可見他們還不放心你,想趕盡殺絕。」沐龍沉下臉,想要勸她打消念頭。

  「我可以喬裝,可以化名,他們不見得認得我的樣子。更何況,這些年我也學了武功,小心一些就是了。」夢音冷靜地分析,短短幾句話的時間,就已在心裡計劃好許多細節了。

  沐龍不說話了,只是看著她,良久,才問道:「丫頭,為了青兒,值得嗎?」

  「……夢音只願求仁得仁,不問值不值得。」

  沐龍輕歎一聲,明白了夢音的心意,也就不再勸阻,答應了她。「丫頭快起來,由你去……也好。這一趟萬事務必小心,若是找著了青兒,便趕緊回來,別教我一個老頭子在家裡苦等。」

  「謝老爺子成全,夢音定然全力以赴。」夢音說著,又恭敬地行了個禮,便出廳去,看似冷靜,但那急急的腳步卻洩露了她的慌急。

  青兒,這回丫頭為了你,可真是什麼都不顧了。為了她,你無論如何要平安無事。沐龍想著,又歎了一口氣。

  夢音前腳剛出門,後頭宮中就來了一道旨意。

  「……查碧波園護鏢不力,致使當歲朝貢落入賊人之手,有失國體,責令限期追回,並罰南北二路稅額三成,欽此。」

  秦衍聽著聖旨,心中暗暗腹誹著當今皇上,逮到了機會,就要大敲一筆,貢品追不追回是沒什麼要緊的,那加稅三成顯然才是實意,若是到了期限沒有追回那些東西,說不定還要加罰。

  他不禁撫額歎息,暗暗祈禱北方那邊能有轉機,同時在心中思忖,本來沐青的事還可以掩蓋,但如今連聖旨都不了,此事必定很快就會傳開,如何穩住碧波園的地位,才是現下最要緊的事。

  ***

  已是盛夏,北方縱是脫去了冰寒之感,卻又不同於南邊的潮濕悶熱,只見綠樹濃蔭,處處透著清爽宜人的生機,山腳下的一個小村子裡,遠遠地便聽得見人聲、雞鳴、狗吠,顯出一片活絡氣象。

  一個戴著紗帽的白衣旅人騎著一匹白馬進了村子,由於地處偏遠,村裡少有外人來訪,那人剛一出現,便引來不少好奇的目光;只是那人衣衫寬大,那層層紗罩又嚴密地遮住了來人的面容,讓人瞧不出究竟是男是女。

  那白衣人行到村邊的小廣場,但跳下馬來,牽轡而行,一面環顧四周,似乎在尋找著什麼東西。

  細細觀察過四周的情形,白衣人略一思索,上前敲了敲一戶人家的門,一個大嬸出來開了門,見是個陌生人,不由得一愣。

  「抱歉擾了大娘,小女子想求問一事。」白衣人撩起紗帽,露出了一張清麗的女子面孔,像是江南山水般娟秀,讓那大嬸眼睛一亮,頓時對眼前的姑娘心生好感,忙不迭地點頭。

  女子微微一笑,拿出一幅畫,輕輕展開,畫上是一個神采飛揚的男子,劍眉朗目,氣度磊落,讓人一見難忘。

  「見是沒見過。這位客人想找人的話,從這兒再往北走二十里,有個較大的鎮子叫白山鎮,那兒說不定會有你要的消息。」大嬸偏頭看了看那人的畫像,搖了搖頭,隨即又熱心地向白衣女子建議。

  女子眼睛一亮,仔細問明去路後,道了謝,立時便要上馬趕路。

  大嬸見她走得急,忽然想到什麼似地喊道:「姑娘等等!」

  女子回頭,紗帽遮住了那一張秀美容顏;那大嬸擦擦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湊近,琢磨著不知如何開口。

  「姑娘若是去白山鎮,我有件小事兒想請姑娘幫忙……」

  「大娘請說,若是小女子力所能及,定當相助。」雖然大嬸繞了半天還沒說出是什麼事,那女子依然十分有耐心地開口問。

  「就是……想麻煩姑娘幫我送個信兒……」

  ***

  夢音安靜地端坐著等著二毛——也就是小村子大娘的兒子——出來,毫不理會經過的人好奇打量的目光,只是逕自思考著下一步。

  來到白山鎮三天了,卻還是一無所獲;夢音決定不再浪費時間,打算直接潛進長白山莊打探,雖然有些冒險,但總比毫無頭緒的在這兒亂轉的好。

  秦衍已派了手下前去長白山要人,對方卻只一概否認,甚至還出言譏諷,讓秦衍氣得牙癢癢的,恨不得親自到北方來尋。

  明的不行,只好來暗的。夢音一路上避開大路,也是為了避開長白山莊的耳目。熱鬧的城鎮自有碧波園的人注意著,她便專挑那種偏僻的小村子,也從不停留太久;一路尋來,卻沒有半點消息,有幾次還差點迷了路。

  畢竟她已經離開北方太久了,許多記憶早已模糊,只剩下一點隱約的記憶。

  白山鎮已經是離長白山莊最近的一個鎮,她在這兒停留了三天,已是太久了,接下來便要往長白山莊周圍的山林去尋,只是不知道自己身子撐不撐得住?夢音想著,下意識地撫了撫肚子。

  臨走前,她才想起受人所托,要替人傳個平安信,便來到了白府。

  只是白府對於下人似是約束得緊,不能擅自出府,尤其是要見二毛這樣的小雜役,更只能從後門進去,等著管事把人帶來。

  兩個婢女經過,說話的內容吸引了夢音的注意。

  「那公子生得當真俊俏,難怪小姐不肯放他離開。」

  「長得再好又如何?他什麼都想不起來,身世不明,搞不好是個窮小子。再說看他一身的傷,搞不好會落下什麼病根來。」

  「說的也是。何況看他的年紀,大概家裡已經有妻子了。唉,小姐也真傻……」

  兩人一人一句,沒多久就去得遠了,夢音正想跟過去多聽一些,管事已經帶著二毛走了過來,她只得重新坐下。

  夢音道過謝後,那管事便留下他們二人說話,自己走開了。

  二毛一臉驚疑,不明白眼前這個漂亮的姑娘找自己何事,顯得很是侷促不安,偏偏夢音對著外人向來鮮少有表情,弄得他一顆心七上八下。

  「姑……姑姑娘找我何……何事……」二毛搓著手,暗恨自己連話都說不好。

  「你母親托我帶個平安信。」見二毛緊張得說話都結結巴巴,夢音快速道明來意,正想去尋方才經過的兩個婢女,轉念一想,又拿出一錠銀子,足有二兩重。

  「這個你收下。大娘一個人在家操持,若是可以,就回家給她作個伴兒吧。」一句話說得二毛熱淚盈眶,不住地感謝夢音,直把她當成仙子下凡。

  夢音狀似閒聊地又扯了幾句,問了問二毛工作的情形,才假裝不經意地問道:「剛剛聽到兩位丫頭說什麼傷重的,這白府有人受傷?」

  二毛得了夢音的好處,正感激著,一聽她問,馬上一古腦兒地把知道的事情都說了出來,雖然仍是結結巴巴夾纏不清,但還是能理出個大概來。

  原來是白府小姐上個月到西邊林子狩獵,沒想到卻在一個樹洞裡找到了一個男子,傷得不輕,正奄奄一息,當即把人救了回來。

  好在那男子身上的多是外傷,調養了幾日也就醒了;沒想到醒來之後,竟然什麼都不記得了,白小姐又以他還需要靜養為由,就這樣把人留在府裡。

  這大半個月過去了,男子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由於長得好看,整個白府的婢女都在討論他,二毛知道的事,便大都是從一個交好的小丫頭那兒聽來的。

  「大家都在說小姐是看上那位公子了,我也遠遠瞧過一眼,那位公子生得當真好看得緊……」二毛還在滔滔不絕,夢音卻已陷入思考。

  上個月十七,和沐青出事的日子只差了一天;西邊林子再過去……就是長白山莊。若是這些日子他都留在這兒,又失了記憶,那就難怪外頭的人都找不到他,也沒半點消息了……

  夢音幾乎可以肯定白小姐帶回來的人就是沐青了,她沒想到送個信竟能讓她尋人的事兒一下子有了進展,當下大喜過望,只是沐青的情況卻又讓她皺起了眉頭。

  受重傷?失憶?她得親自去看看才行。

  「白小姐還把他奉為上賓?那麼他就住在主院養傷是嗎?」她不動聲色地套話。

  「哪能呢。白、白老爺讓那公子住在東、東院!」二毛不疑有它,說了出來。

  夢音沒再說什麼,讓二毛回去做事,她則自個人往後門的方向走去,向門房說了一聲,便離開了白府。

  她沿著白夜的院牆拐了一個彎,看著四下無人,便躍上白府的院牆,再小心翼翼地下了地,藉著樹叢和假石掩藏身形。

  白府是典型的北方院子,後院主要分成兩區塊,用來堆放柴薪和晾曬衣物;再往前一個院子,便是大廚房以及下人住的地方;隔了一個園子正是主院,旁邊又有東西跨院,下人口中的男子便是在東跨院養傷。夢音對這樣的格局很是熟悉,一下子便找到了主院。

  她躲在假山石後,觀察了一陣,想了想,又尋到下人房去,摸了一套婢女的衣服換上,不禁暗暗慶幸自己來得正是時候,因這個時辰,許多人都忙著幹活去了。

  等整理妥當,夢音才光明正大地往東院走去,手上還拿著抹布和掃帚。

  雖然東院不像主院那麼大,卻也有不少間房,夢音裝著要打掃的樣子,一間間找了過去,碰到人,便低著頭裝著做事,倒也沒人起疑。

  ***

  南廂房裡,一男一女的相對而坐,男的氣定神閒,雖說失憶,卻自然散發出一股磊落氣質,讓眼前的女子移不開目光,戀慕地看著他。

  「你隨身的東西都在這裡,看看能不能想起什麼。」白秋一邊說一邊將帶來的物品一樣樣擺到桌上。

  一把劍,一疊銀票,一塊玉珮,還有男子當時穿的衣服,一套黑布勁裝,已經破損不堪,全是刀劍劃破的痕跡。

  其實白秋早已檢查過這些物品好幾次,除了銀票上的錢莊號查出來是在南方以外,其它毫無半點線索;劍雖是好劍,卻也不是十分難得,花上幾百兩到打鐵鋪訂做也就有了,出去隨手一抓,都有一大堆人配著這樣的劍。

  而那塊玉,溫潤碧瑩,卻是一塊上好的玉,上頭沒有多餘的紋飾,只是穿了線方便佩戴,刻著一個「音」字,讓人不明就理。

  因為不知男子姓名,白秋便喚他「阿南」,表示他從南方來之意。

  「你的家世一定不錯,至少這些東西都不是普通小戶人家用得起的。

  你到底是什麼來頭呢?」白秋緊盯著他,好像這樣就能看出這個人的來歷。

  阿南隨意看過了遍,笑一笑,沒有表示什麼,白秋卻明白那就是沒有想起的意思,失望地垮下肩。

  「還是沒有一點頭緒啊,那咱們明天再繼續……」白秋站起來,歎了一口氣。「真希望你家裡沒有……」後半句話卻沒有說出來,只是替阿南把東西收好,又叮囑他多多休息,便出了房間。

  阿南從頭到尾只是溫和地笑,讓人忽略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精光,等到白秋一出去,他便又坐下,似乎對於自己失憶這件事一點也不著急。

  門外,夢音趕緊避過一邊,等白秋走遠,才悄悄走了進去,看到裡頭的人,她心中微微緊了一下,真的是沐青!

  然而他抬頭看見她,卻只是對她露出陌生的眼光,夢音感到一絲涼意竄過背後,正想說話,卻聽見白秋去而復返的腳步聲,只得匆匆離去,心中想著改日再登門拜訪,光明正大地把人帶走。

  至少,暫時確認了他沒事,就在這白府裡。她得趕緊通知老爺子和秦衍才行。夢音想著,感到連日來的尋找總算有了結果,暗自欣喜。

  她沒看見在她身後,他正用著喜悅溫柔的目光追隨著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

  ***

  橫豎白山鎮也就這麼點大,人人都認識白老爺,白老爺要嫁女兒,而且還是嫁給一個身份不明的男人的消息,立時在小鎮裡沸沸揚揚地傳了開來,人人都在討論這件婚事,好奇著究竟是誰能摘下這朵白山之花。

  據說那男人長相俊美,但是除了名字,其它什麼都不記得了。據說他應該是個富家子弟,據說……各種臆測紛紛流傳開來,什麼版本都有。

  這天,白府來了一位客人,指名要找沐青。

  「請順姑娘是沐青的什麼人?」白家大廳裡,白老爺和他的兩位夫人打量著眼前的秀麗女子,客氣地問道,眼中卻帶著敵意。

  「我……是他的妻子。」夢音端坐著,好半天才這麼回答,甚至沒有多看他們一眼。

  這個回答讓白老爺有些惱怒,但他隱忍了起來。

  「這位姑娘這樣說,可否能證明?阿南現下失憶,隨便一個阿貓阿狗都能說是他的妻子。」白老爺考慮再三,決定將眼前的女子打發走。楚總管交代的人,可千萬不能有半點閃失,再者,也不能讓他唯一的寶貝女兒傷心。

  那日他買通了楚歡派來的人,得知這男人是碧波園的少主,便打定主意要和他結親,不管他願不願意,畢竟這可是個大好機會。

  「再說了,我們找到沐青時他可被人傷得不輕,老夫怎麼曉得你是不是他的仇家?」話鋒一轉,白老爺毫不客氣,咄咄逼人,儼然暗指夢音居心不良。

  夢音再度沉默了好一會兒,發現白老爺似乎鐵了心要辦成這門親事,好半天才站起身來,輕輕開口,那話語淡然:「你們不信也罷,只是這門親事還是趁早取消得好。」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轉身出去。

  屏風後的女子這才走出來,面容清秀,帶著北方人特有的明朗,神情很是活潑,正是白秋。

  「爹爹,她說的,會不會是真的呀?」白秋擔心的問,情竇初開的她,深怕那女子真是意中人的妻子,同時又覺得她氣質出眾,暗暗自慚形穢。

  「秋兒放心,那女人來路不明,爹爹不會讓她破壞你的親事的。」白老爺看著那女子離去的方向,只是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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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22 22:00:09
 第六章

  夢音蹙著眉回到旅店。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本是想著光明正大地把人帶走,白府卻不肯放人;那白小姐一看便知道十分喜歡沐青,現下若是偷進白府把沐青帶走,就不曉得失了記憶的他肯不肯跟自己走。

  「夫君,你怎麼總是招惹女孩子呀……」夢音歎了一口氣,伏在桌上苦苦思索,卻因為太過疲累,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一條人影躍進房裡,心疼地輕撫她的臉頰,接著輕輕地把夢音抱到炕上,替她蓋好被子,又吻了她的額頭一下,低低道:「夢兒,抱歉……讓你吃苦了……」而後又戀戀不捨地看了她一會,才旋身離開。

  ***

  長白山莊裡,楚歡聽見夢音到了北方的消息,一向清冷的表情有了變化,半喜半憂,還帶著怒氣。

  「哼!那沐青究竟有什麼好,值得你為他這樣犯險……」楚歡在房中來回踱步,無法掩藏心緒。這讓他的手下面面相覷,不明白主子為何只要提及那位姑娘,就像變了一個人。

  「傻女孩……這些年你過得好嗎……都怪我,當年把你一個人丟下……」

  ***

  這一夜,各人心思紛雜,夢音卻睡得香甜。

  她是被外頭喧鬧的聲音吵醒的,睜開眼,還有些茫然,想不通自己昨夜什麼時候回到床上睡著的,還脫了外衣和鞋子。

  還夢到了朝思暮想的那個人。

  想起昨天做的夢,她撫著額頭,露出一抹又甜又酸的笑容,歎著那若不是夢該有多好;坐起身來,她還無法回神。

  她發現自己越來越想念沐青了,在找到他之後。

  他忘了她,初時她只覺得心慌,現在,她除了慌,還抑制不住心頭總是湧起的一股酸,一直哽在喉頭,只是她強迫自己要冷靜下來,想著該怎麼辦。

  想起從前,她只盼著若是自己離開後,沐青能忘記楚夢音這個人,現在真的實現了,她卻不知道如何是好。

  原來被他遺忘,竟是如此令人難過的事。這十年來的每一個日夜,原來他也可以忘得一乾二淨。

  「求求你快點想起我,是我錯了……」她越是想,便越是止不住心中那股洶湧的酸,只能曲起膝,把頭埋在被子裡。「夫君……別忘記夢兒……不要忘記夢兒……」

  夢音發洩過一陣,才起身將自己打理妥當,平靜的面容一如以往。她走到大堂準備用早膳,才發現喧鬧的來處。

  大堂裡正有好事的人開起了賭盤,賭白府的婚事能不能成。昨日有女子上白府要人的事,早有碎嘴的下人傳了開來。

  眾人七嘴八舌猜得興起,沒發現當事人就在這裡。

  「來來,賭白小姐這回能不能嫁出去!姑娘你要不要湊一把??二莊家見到她,熱心招呼,渾然不知她正是主角之一。

  「賭這個做什麼?「夢音有些不自然的問道。

  「好玩嘛!鎮子裡幾年沒有新鮮事兒了,這白小姐要嫁人,新郎的妻子就找上門來,偏偏白老爺執意辦這親事,姑娘說說,是不是有趣極了?「

  「那新郎既已有了妻子,白小姐不就得做妾?白府小姐眼界那麼高,到頭來給人做妾,真真好笑!「另一個人見夢音一臉疑惑,也湊過來熱心地解釋。

  「我看白老爺不會讓他女兒受委屈的,那位元配夫人,有可能凶多吉少喔?」

  這話飄進了夢音耳裡,令她心頭湧起一股怒意。那可是她的夫君!就算他現在忘了她,也不能這樣任由別人擺佈,隨意嫁娶!於是,她忽然一拍桌子,大聲道:「我賭了!我賭這門親事不能成!」

  人們這才後知後覺的想到,這位外地來的姑娘該不會那麼巧地正好就是來尋那位公子的姑娘吧?

  ***

  北方的夏天,河湖依然冰寒,偏偏白山鎮得天獨厚,在村南的一處山谷中擁有一泓天然暖泉,水質清滑,遠近馳名。

  夢音此刻正坐在暖泉邊。白天在大堂裡一鬧,頓時有不少好奇的人想請她上門做客,順便探聽些內情,煩得她乾脆躲出了門;正愁著不知該往哪去,想起了這個暖泉,便一路尋了過來,到達之時,已是月至中天。

  趁著月色,夢音看看四下無人,便脫下靴子捲起了褲管,露出了那雙白玉般細緻的腳;她踩進水裡,發出滿足的低歎,接著便尋了一處大石坐了下來,低頭用手捧了水;她垂著頭,長髮披散,遮住了大半面容,只能隱約瞧見那姣好的輪廓。

  空谷幽蘭的氣質,卻有出水芙蓉的嬌媚,不知情的人路過都會以為是見到了天仙趁著月色優美偷偷下凡來遊玩。

  沐青遠遠的看著,嘴角始終噙著一抹寵溺的笑。他的夢兒竟然親自來尋他了,教他怎能不開心。

  他靜靜欣賞了片刻,這才往她走了過去;沒想到才一動,夢音便立時有所警覺,迅速拿起一旁的匕首,站起來對他喝問:「誰?」

  「在下驚擾了姑娘,萬分抱歉。」他不疾不徐向她走去,臉上帶著微笑,又恢復那個失憶的沐青,眼中帶著對她的疑惑,和毫不掩飾的欣賞。

  夢音沒有說話,面容依舊沉靜,只有緊握的雙拳洩露了她的心情。

  她一激動就握拳的習慣還是沒變,沐青看見她的舉動,不禁失笑,突然興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聽說姑娘自稱是我的妻子?」他故作好奇地問道。

  夢音看著眼前的人,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但藏在拳頭裡的指尖卻深深扎進了掌心,彷彿要借這樣的刺痛來告訴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那白老爺不講道理,不讓我見你。」她淡淡回答,冷防他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將她的拳頭撥開,掌心裡已印了幾個深深的指甲印,他輕撫著。

  「姑娘見到我很緊張?都快把自己的手弄傷了,這樣一雙軟嫩的手,還是得小心些才好。」假裝沒注意到她的臉已紼紅一片。他就這樣握著她,沒有放手,享受著久違的軟嫩小手。

  「你想娶那位白小姐嗎?」夢音努力想忽略那一雙厚實…的手掌,她被他的舉動弄得有些害羞,卻又捨不得將手抽離,便也假裝毫不在意,開口問道。

  「說實話,我不想,可是那白老爺……若是當天有個人來把我劫走就好了。」沐青苦笑,同時對她眨眨眼,帶著某種暗示。

  他沒想到白老爺不知從何得知他是沐青,便想趁機和他結親,還派人將他看守起來;其實憑他的身手,那些人是攔不住他的,但如此一來,便會打草驚蛇。

  沐青到現在還是不知道究竟是誰派出那些黑衣人來攻擊他,只能肯定絕對不是楚天豪所為。無論如何,無法查出那幕後之人,他便無法心安。

  是以他也只得隱忍下來,但是看著夢音,一絲期盼在他心頭閃過。是啊,要是有個人來把新郎給帶走,這喜事不就告吹了嗎?

  夢音見到沐青,本想立刻把他帶走,省去跟白家周旋的工夫,卻也忍不住想問問看他是怎麼看待這樁親事,一聽他這樣說,心頭一寬,不多加思索便開口問道:「若我去了呢,你會跟我走嗎?」

  沐青臉上的笑容突然變得燦爛無比,迷了她的眼。她知道他一向笑得好看,卻不知道原來他也能笑得這般魅惑人心。

  他說:「若是姑娘來了,我一定馬上跟你走。」

  ***

  兩天過去了,不僅白家照常準備著婚禮,夢音亦是毫無動靜,鎮上的賭局更是一面倒,全是賭那親事會順利舉行。

  「客店老闆說那姑娘姓楚,成天關在房裡不出門呢。」

  「就是就是!婚禮快到了,也不見她有什麼特別的舉動。」

  「該不會楚姑娘要搶親吧?」不知是誰冒出這麼一句,頓時大夥兒便像炸開了鍋一般,到了午後,鎮上人人都知道了楚姑娘要搶白小姐的新郎。

  這消息自然也傳進了白家,白氏父女如臨大敵,上上下下戒備得十分森嚴。沐青卻是漫不在乎,對於白老爺派人將他看守在房內的舉動。也未置一詞或有任何不快。

  他相信夢音會有辦法的,只是眼下這般情形,卻也讓他無法再暗暗追查那些總是在他周圍的黑衣人到底是哪一路人馬了。

  他之所以裝作失憶逗留在此,就是發覺那天偷襲他的人十分古怪,並不傷他要害,只是卻也不讓他好過。等他醒來,立時察覺有人在觀察他,然而那些人很是小心,加之他有傷在身,因此這些天可以說是毫無所獲。

  沐青想弄明白其中的玄機,便索性不傳消息給碧波園,這其中自然也存了想看看夢音是否會為他擔憂受怕的心思。本來假裝受傷這件事就在他和秦衍的計劃之內,只是現不是真的發生,而且還加上失蹤,碧波園上下肯定嚇得不輕。

  令沐青高興的是,夢音竟親自來尋他了,而且在看見他時,眼中分明帶著擔心和思念。沐青想著,抑止下了笑意,覺得這回的受傷挺值得。

  再說,那些人既然一直監看著他,他卻摸不出後頭的人是誰,那麼索性便鬧個大的,再看看對方接下來會有什麼動作。他當然不可能乖乖被逼著成親,只是正好可以利用這件事……

  這兩天,夢音總是和他約在那暖泉邊,告訴他許多事,說要助他恢復記憶。

  她細細描述了碧波園的風光,告訴他那裡的人和事,說著大家都很替他擔心,連長白山莊的事也鉅細靡遺地解釋了一回,說來說去,卻總是沒有說到自己。

  「那你呢?」他問,看到她一愣。「我想聽你和我的事。」

  夢音沉默了半響,才轉過身去,背對著他。沐青以為她又想逃避,正要逼問,便聽見她幽幽開了口。

  「你十三歲那年救了我一命,而後我便一直跟著你,想要報答這份恩情。你總是對我說:你可以以身相許。於是,我等著長大,希望你看得上我,報答恩情的那一天就能快點到來,我也可以離開。

  「十六歲時,我這樣做了,你卻很生氣,不肯要我,且有好些天不肯理我,我以為你討厭我了,便不再有此想法,只是一直待在你身旁,想著還有什麼方法可以回報你;後來,我就不想離開了,我想一輩子都看著你。」

  沐青張了張嘴,卻沒有打斷她,夢音還在幽幽地說著,似乎著了魔,一開口便無法停止,只是聲音越來越飄忽,像是陷入了回憶之中。

  「後來,老爺子讓我嫁給你,我是很開心的,卻又擔心你不喜歡我,畢竟我只是代嫁的新娘,可是你卻一直對我很好,我好像在作一個美好的夢……」

  月光下,沐青在她身後,隱約能看見她的側臉,帶著一抹微笑,映在蒸騰水氣中,如夢似幻。

  「……詠兒絮兒從以前就想嫁給你,而我滿腦子只想當個賢妻,我認為她們不適合你,想給你另外找個可心的,你卻又生氣了。我想不明白怎麼回事,還以為你是非要她們倆不可,是小竹點醒了我……」

  「……那幾天,我都不敢見你,可等我想清楚,去找你時,秦衍卻告訴你,你出門了,我等啊等,卻等到你出事的消息……」

  她突然回身,撲進他懷裡,緊緊地擁住了他,彷彿用盡全身力氣,才能確定眼前的人是真的,她抱得用力,身子甚至微微顫抖。

  沐青感受到她的害怕,輕輕地一手拍她的背,一手順著她的髮,等到夢音冷靜下來,才又繼續說下去。

  「我是喜歡你的,一直都那麼喜歡,喜歡到連自己都沒有了,所以才會那麼慢才想通,才辜負了你那麼久……」

  「所以老天爺要懲罰我不知惜福,讓你忘了我是誰,是不是?是不是?」夢音感受著那一方熟悉的溫暖,再也無法遏止這一路上的心力交瘁。她把頭埋在沐青懷裡,兩隻小手揪住他的衣服,扯得死緊,指節泛白。

  直到此刻,沐青才終於可以確定自己的出事,對她來說是多麼大的打擊,自己在她心中,確確實實佔有那一席之地。

  他幾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抬起她的臉,見到那張淚水縱橫的小臉,眸中閃過一絲心疼,一面暗責自己是不是逼她太過,一面輕輕地用衣袖替她擦乾眼淚。

  夢音從不哭給別人看,他沒看過她這般失控,沐青開始有些後悔,他是想聽到她的心意,他是想逼她早些想通,卻不想看見她這麼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讓他心頭的一絲喜意都被心疼和後悔給取代。

  這讓他覺得自己簡直是罪大惡極,同時埋怨起秦衍的餿主意。

  沐青擁住她,輕聲安撫。

  「別哭,別哭,我一定會想起你的……」

  兩個人都沒注意到不遠處一個黑衣人已觀察了他們很久,接著又不動聲色地離開,往長白山莊的方向而去。

  ***

  白府籌備婚事的腳步始終沒有緩過,白老爺甚至大張旗鼓,恨不得全鎮的人都知道這件事兒。

  然而白秋卻是越來越感到不安,沐青對待她從來就是生疏而客氣的,這幾日兩人甚至沒說什麼話,看向她的眼神也沒了那一點溫暖。

  而她以為他只是氣白府擅自安排了這樁婚事,有天夜裡想找他私下談談,卻發現他不在房中。

  那天她在房中等了很久,才等到他回來,那臉上寵溺又明朗的笑容,在見到她時立即收斂得一絲不剩,只是沉默的望著她,那明顯的排拒狠狠刺傷了她。

  「你上哪兒去了?」她裝作毫無所覺,笑盈盈地迎上前,想要拉住他的手,卻被他避開。

  「被關得悶,出去走走而已。夜深了,白小姐還是早些回房歇息吧。」沐青露出一抹笑,白秋卻清楚知道那笑意未達眼底,不是因為客氣。

  她思前想後,認定他會這樣,必是因為那個自稱是他妻子的女人。

  這一天,白秋帶著喜帖去了客店,好事的人紛紛奔相走……這下幾乎全鎮的人都扔下手邊的事兒,擠到店門口來了。

  夢音開了門,見是白秋,並沒有露出半分驚訝,只是將她帶到了一間雅廂房。

  「楚姑娘,明日是我的大喜日,到時還請賞光到寒舍喝杯水酒。」看都不看夢音奉上的茶,白秋逕自說道,頗有幾分示威意味。

  豈料夢音卻回答得十分爽快。「我一定到。」

  似乎對於她的爽快感到遲疑,白秋沉默了好一會,原先準備好的話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而夢音則悠然自在地喝著茶,絲毫不介意對方的沉默。

  白秋看著眼前的女子,明明是柔婉的南方美人,卻眉梢沉靜,帶著一股挺秀英氣,就算將她擺在北方這一片冰河平川上也亦能自成一副畫,絲毫不顯突兀,這讓白秋更加自慚形穢。又有一絲不甘。

  「你、你不是說是他的妻子,怎麼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看來你也沒多愛他!」忍不住的,白秋開了口。

  「與你無關。」夢音平靜地看向她。

  「你!」第一次遇到有人敢這麼無禮地對待她,白秋簡直不敢置信,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我很感謝你救了我家夫君。」夢音望著白秋半響,才再度開口;她看得出來,這位白小姐其實本性並不壞,只是平日裡被捧在手心,是以略顯驕縱罷了。

  「他、他是我的未婚夫婿,才不是你的夫君!你、你好不要臉!」白秋顯然無法接受這句話,氣急敗壞的反駁,沒意識到這無異於自打嘴夢音只是坦然地望著她。白秋長得秀麗明朗,加上家世良好單純,一望可知從小便是這般無憂的成長,不像自己……也許,沐青和她會比較相配吧?

  但是……她撫著肚子。不管相不相配,如今她是不可能把沐青推給別的女人了。她已經很久都不求什麼了,但現在,即使是強求也好,無論說什麼她都要把她的丈夫要回來,想著,她不理會白秋的話,逕自開口:「他日若是白小姐有所求,夢音自當義不容辭。」對於白秋,她是感激的,但感激卻不是讓她將沐青拱手讓人的好理由。

  「哼,我是救他,不是救你!不需要你的義不容辭!再說了,我就要他娶我以做答謝,你也要義不容辭嗎?」白秋一聽,挑釁似地問道。

  「……只有這件事,我不可能相讓。」夢音依舊波瀾不興,平靜地回答。

  早在得知沐青出事的那一刻起,她就決定再也不會負他,無論如何,只要他還平安,她就有一生的時間去還他。

  白秋見夢音如此,霍然站了起來,感到難堪無比。她今天本是要讓夢音知難而退的,沒想到輸的卻是自己。

  她很清楚的意識到,自己比不上眼前這個沉靜若水、堅定如鐵的女子。

  她走出房間,想一想,咬著唇,不甘心地回頭喊道:「有本事就真的來搶親!」而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一聲大喊,讓在外頭豎著耳朵的人們全聽見了。

  當晚,白山鎮的賭局又新開了一場。這回賭的是,那位姑娘能否搶親成功?

  「夢音,你要搶親?這是怎麼回事?少主呢?」秦衍推門進了她的房間,連包袱都還未卸下,便急急問道。

  他一等長孫寒逍回到碧波園,便急急趕到北方來和她會合,豈料一踏進白山鎮,就到處聽見這樣的傳言,細問之下,不由得大吃一驚。

  夢音找到了人,卻不馬上把沐青帶回去,反而要大費周章地搶親,讓秦衍百思不得其解。

  「你曉得白老爺的靠山是誰?」她卻沒頭沒腦地冒出這麼一句。

  秦衍皺著眉,不明白這跟搶親有什麼關係。

  「巧得很,正是長白山莊。」夢音冷靜地說著這些天來她暗地查訪的發現。

  北方一向就是長白山莊的地盤,楚天豪接手後,更是用盡各種手段,逼使許多村鎮依附於山莊。

  白山鎮便是其中一處,只因這裡有許多上好的老蓼和松木,白老爺靠著長白山莊的關係,才能在短短幾年間成為大富商。

  「這些天我們的人怎麼都找不到少主,原來是給藏到了這裡來。」秦衍是個聰明的人,只得開頭便猜到了事情的大概。

  「那我們還等什麼,趕緊把少主帶回南方才是。」

  「不成。我說的只是長白山莊,不是楚天豪。這件事背後似乎還有一個人隱在暗處,只是不知那人究竟意欲為何。」夢音否決了秦衍的提議。

  這些天來,她把事情前後串聯了一遍,越想便越覺得事有蹊蹺。

  「楚天豪沒有理由放著少主在這兒,他對碧波園是欲除之而後快的,所以我想,他應該不知道少主就在這兒。」她細細解釋。

  而且沐青是在到長白山莊做客後才失蹤的,樹林裡還留有不少打鬥痕跡,楚天豪再笨,也萬萬不會這麼做,這樣做等於給了碧波園一個借口發難,和貢品被劫的事連在一起,就能猜到長白山莊做賊心虛,殺人滅口。

  而沐青重傷失蹤,朝廷也不好太過責難,只是輕罰了幾成關稅,總比碧波園百來顆人頭要輕多了。

  事實上,秦衍早已派人到長白山莊鬧過幾回了,也借此吸引江湖上的注意。

  只是,那個藏著的人是誰,究竟是敵是友,夢音一時也弄不明白;因他的行為雖扶了碧波園一把,卻又把沐青藏在這裡,還鬧出一樁婚事來。

  能在楚天豪的勢力範圍內把人平安地藏著,絕非那個白老爺之力能夠辦得到的,所以夢音便決定大鬧一場,再看看那幕後之人的下一步行動為何;然而她卻不知道她的想法居然和沐青不謀而合。

  「更何況,他希望那天能有個人把他搶走。」夢音說著,露出一抹有些哀傷的微笑。「你說,我是不是很笨,非要等到他出了事,才知道自己在鑽牛角尖,才知道沒了他……我什麼都不是;才知道為了他,我什麼都願意去做?」

  「其實……」秦衍見她如此,不禁想把沐青原本的目的說出來,但才一出聲,便有些後悔。夢音好不容易才開竅,這件事又不巧弄假成真,那麼何必多此一舉呢。

  「行了,我們不如好好計劃眼前的事吧。搶親的事,你不用擔心,我還有別的事兒想麻煩你……」夢音深吸口氣,從思緒裡回轉,沒注意到秦衍欲言又止的樣子,讓他悄悄鬆了口氣。

  ***

  天剛破曉,寒氣還未散盡,鎮上便已是人聲鼎沸,白山鎮主要大街兩邊,早讓白府結滿各色彩花,顯得喜氣洋洋。

  喜堂中沐青卓然而立,英姿雋秀,對眾人微笑以對,神色平靜,一點也看不出身為新郎的欣喜;然而圍觀的眾多少女依然紛紛發出失望的低歎,暗暗怨著為何救了這個俊逸男子的不是自己,讓白小姐撿了一個好夫婿。

  看到穿著大紅嫁衣的白秋被喜婆扶了進來,沐青感到身後箝制著他的兩人又多加了幾分力道,不由得心中暗暗苦笑。

  不到一年,竟又被逼著做了一回新郎官,只是,兩次婚禮都非他所願。看著那蓋頭,沐青不禁生出奇怪的幻想,也許夢音早已偷偷扮了新娘來和他拜堂,就像上次一樣,而他不知道?

  見到新娘塗抹了鮮紅蔻丹的十指,沐青搖頭甩開這可笑的想法。夢音從來不喜歡這些東西,更討厭這樣張狂的顏色,這個人肯定不是她。

  「夢兒,你什麼時候才要來救我……」他哀怨地低喃,不情不願地牽著綵帶,和新娘子並肩而立,心中早已打算好,若是再沒轉機,他便要擺脫偽裝,另尋機會。

  白老爺穩坐高堂,得意地看著眼前的一對新人。今日他早已在白府周圍布下了天羅地網,稍有可疑的人便先抓住了再說,這女兒他是嫁定了!

  眼看著就要拜天地,白老爺笑得更加開心,下一瞬卻換成了驚愕的神情。

  門口一名白衣女子持劍挺立,不知是何時出現的,卻在瞬間吸引了大夥兒的目光,正是夢音。

  沐青見到她,綻開了笑,望著她,目光溫柔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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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22 22:00:33
第七章

  「我說過,這親事不能成。」夢音微微蹙眉,對白老爺說道,眼光一轉,見到兩人牽著的那條綵帶,語調轉冷。

  「我也說過,我會來的。」這一句話,卻是對著白秋而說,不等其他人有任何反應,她突然搶到兩人面前,將那綵帶一劍斬斷。

  握著突然鬆掉的綵帶,白秋沒有任何反應,只是雙手扭緊了帶子,微微顫抖。

  「來人啊!把這破壞喜堂的賤人給我拿下!」白老爺見到這一幕,氣急敗壞地大吼,卻發現沒人敢動。

  夢音的劍直指白秋,微微一挑,挑落了大紅蓋頭,冰冷的劍鋒便擱在那形狀優美的頸項邊。

  「沐青不會娶你,此生,他只需要我一個妻子。」夢音不去看她連胭脂都蓋不住的慘白臉色,只是逕自看著沐青,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語調冷厲,煞氣狂放,那張狂的美艷讓看見的人都忘了呼吸,素雅的白衫穿在她身上,竟比大紅嫁衣還要奪人心魄。

  沐青一直看著她,見她望向自己,使用那溫暖寵溺的目光相望,兩人的目光纏綿相凝,旁若無人。

  沒想到他的夢音一旦開竅,竟是如此盛放,就好像那白荷開到極致,再也難掩其美,想到這樣奔放的美麗只屬於他,沐青想得很是滿足。

  他溫柔地笑著,走向她,握住她持劍的手。

  「白小姐好歹救過我,別傷了她,我們走吧。」

  夢音就像一隻貓兒遇到了主人,突然就恢復了安靜的模樣,揚起微笑。

  「好。」接著放下舉劍的手,另一隻手反握住沐青,兩人攜手便要離開。

  「慢著,阿南!」白秋突然回過神,激動地喊出她為他起的名字。

  「你知道是我救了你,而我對你並不薄,你就是這樣報答我?」

  沐青停下腳步,沒有回頭。「是你們妄想得到太多,不是嗎?」

  「不,我是真的喜歡你,我——」白秋試著解釋,卻被沐青毫不留情的打斷——

  「可我不是。」沐青冷冷開口,和夢音走出大廳。

  「都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把人給我抓回來!」直到此刻,白老爺才如夢初醒,急急喊道,幾個護院這才慌慌張張地就要去追。

  「別去。」白秋驀然出聲制止。「爹,你還嫌女兒不夠丟臉嗎?」說完,白秋即轉身進去,留下一屋子議論紛紛的人。

  人群裡,一名男子露出了複雜難解的笑容,悄悄地走了出去。

  ****

  「沒想到楚姑娘你真的來搶親。」兩人並肩慢慢走著,絲毫不擔心身後是否有人追來,只是緊握著彼此的手。

  夢音聽到他的話,抬頭看了他一眼。「夫君,你要裝到何時?」

  沐青的笑容一僵,小心翼翼地低頭察看她的表情,卻看不出一點蛛絲馬跡。

  「你都知道啦?」

  「嗯。」他看她的眼神,和每一次她讓他開心時一樣,早在暖泉邊時她便察覺了,不說破,是因為她認為沐青必定有什麼苦衷。

  「什麼時候知道的?」沐青皺眉,想著自己的演技是哪裡出了問題。

  夢音沉默了好一會,才開口道:「你看著我的時候,就跟從前一樣。」

  「所以你在暖泉邊說的話,本來就是說給我聽的?」沐青大喜過望,抓住了她的肩頭,急著想知道答案。

  「……不然還能說給誰聽。」夢音不自在地別開臉,沒有正面回答。

  想起那一番告白,她簡直羞得無地自容,她當時到底是哪來的勇氣說出那些話的?

  沐青見她不肯承認,突然玩心大起,一把將她拉過來,緊緊圈在懷中,不讓她逃避,在她耳邊說道:「你該不會只是哄著我開心吧?還是說,那都是騙我的,嗯?」

  「是真的!我——」夢音見他懷疑,急急抬起頭來就要辯駁,卻被他打斷。

  「傻丫頭,我再怎麼樣也不會忘記你,你早就刻在我這兒了。」沐青突然握住她的手,輕輕地貼在心口,溫柔地在她低哺。

  「……嗯。」夢音不知道該回答什麼,眼眶有些紅了。

  楚歡遠遠地看著,一臉嫉妒地看著沐青,和平時清冷的樣子大相逕庭。他突然轉身,想找個人去發洩一下怒氣。

  至於那小子,等他冷靜下來再收拾他,竟敢那樣抱著夢音,簡直不要命了!哼!

  ****

  「白老爺,我把人交給你,可不是要你把他變成女婿。」夢歡坐在堂上,面無表情地看著跪在下方、全身哆嗦的人。

  「楚總管饒命,小的、小的……」白老爺深知楚歡的手段,身子抖得如風中落葉。

  他明明已經加派防備的人手,怎知那女子竟如入無人之境,還當眾帶走了人,喜事瞬間變成笑話一場,讓他的臉面全丟盡了,還惹怒了楚歡。

  他拗不過女兒的請求,加上楚總管又對那人不聞不問,再者向黑衣衛打聽到沐青就是碧波園的少主,貪心作祟之下,便自作主張辦了這場婚事,怎料到會出這樣的亂子,這下子,白府在白山鎮算是成了個大笑話了。

  「行了,我自會處理。這件事,我希望從此再不要聽見有人提,否則……」他不怒反笑。「你曉得我怎麼對付不聽話的人吧,嗯?」

  看著白老爺連滾帶爬的出了大廳,楚歡才覺得心中舒暢許多。

  「哼……沐青,別以為你這就可以稱心如意了!」

  ****

  狹小的山道上,僅容兩人並行,一邊是險峻山壁,一邊是百仞河谷,沐青和夢音一人一馬,一前一後緩緩而行,一時之間只有樹葉沙沙、足踏殘草之聲。

  「夫君,過了這座山秦衍在前面的小河村等我們。」夢音頭也不回地說道,只專注於腳下的路。

  「秦衍也來了?」沐青驚喜喊道。

  看樣子這回終於可以重創長白山莊一次了,顯然夢音和他想的是一樣的,才會讓秦衍在小河村等著。

  所有的線索都指出,長白山莊每次搶了貨,都是藏在小河村附近,要是自己這個受害者沒死,還帶著贓物出現,那楚天豪就百口莫辯了。

  他看著夢音,明知現在不是談話的好時機,仍是忍不住開口部道:「夢兒,你是如何相通的?」

  他足足等了十年,明示暗示都沒有用,她就是要用那一套報恩的框框把自己套得牢牢的。早知道受傷失蹤這麼好用,他應該早點兒演上一次的。

  聽見他的問題,夢音驀然收緊手中的韁繩,停了下來,沐青一下子沒留神,差點撞了上去,趕緊勒住馬頭。

  「那不重要,幸好我想通了不是?」她回頭,對他柔柔一笑,而後便繼續策馬向前,心中感到一陣輕快。

  她還記得從小到大他對她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如今再回想,便越覺得負他良多,都是因自己太固執,才會拖了這些年。

  幸好還不算太遲。

  顯然沒料到是這樣的答案,沐青一愣,接不上話,看著眼前女子的纖纖背影,忽感心暖,便朗朗地笑了開來。

  夢音聞他笑聲,便再也止不住笑意和眼中的濕意。她整整心思,用力眨了好幾下眼,暗歎自己從找到沐青之後,便成了個多愁善感之人。

  「夢兒,以後你和我一生相伴。」沐青笑了一陣,忽然大聲對她喊道,在這寂靜山谷之中,顯得特別大聲。

  「你想和她相伴一輩子還得先問過我才行。」一道冷冷的聲音忽地出現,兩人俱是一驚,暗惱著方才竟沒有注意到這個人。

  山道前方彎繞處,走出一名男子,眉眼清冷,見到夢音警戒的模樣心情似乎大好,幾步就來到他們面前。

  「你是誰?」夢音皺眉,不知為何對眼前的男子竟生出一分熟悉之感。

  「楚歡,你想幹什麼?」沐青下了馬,繞到前方,見到他,不由得吃了一驚。

  「別害怕,小夢音,你不記得我了?」楚歡絲毫不理會沐青,看著跳下馬的夢音,便想湊近她,臉上的笑意更甚。

  冷不防地,沐青一掌擋開了他的手,「請閣下自重。」語調帶著幾分不悅。

  夢音沉默地打量著眼前男子,一面站到了沐青身後,拉開了和楚歡的距離,才開口道:「我不認識你。」

  楚歡瞇起眼,似乎一點也不以為忤,只是輕蔑地收回手,看著夢音問道:「他都已經忘了你是誰,你還要他?小夢音,你還是那麼倔,看上了便全心全意。」

  這人怎會知道他「失憶」的事?還有,他怎麼一副對夢音很熟悉的樣子?沐青閃過一絲聯想,開始在腦中串起一些事,是以沒有馬上回嘴。

  「我沒見過你,你是誰?」夢音看著眼前的男子,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大,會叫她小夢音的,除了父親,就只有……只有……

  聽見她的疑問,楚歡眸中閃過一道光芒,忽然笑了。「小夢音,你雖然不記得我,我卻時刻惦著你呢,難道你當真忘了你是在這兒出生的?」

  沐青聞言,回頭看向夢音,眼中滿是不解。

  夢音是北方人,他怎麼從來都不知道?仔細想想,他的確從不知道夢音的來歷,老爹也從不曾提起。

  「我雖生在這兒,但碧波園才是我的家。」夢音平靜的抬頭,正好對上沐青審視的目光,沒有半分猶豫地,她說。

  「哼,我今天就非帶你走不可……」

  話音未帶,一抬掌,寬大袖子中幾枚銀針激射而出,兩人早已防備多時,見他出手,馬上避了開去,卻忽聞有異香飄散,沐青立時警覺地閉氣,卻是為時已晚,看向夢音,亦是反應不及。

  兩人漸漸感到景物在搖晃,接著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老李,小三,把沐少送到小河村。記住,別讓他們的人發現。」

  楚歡當即招來手下,快速地交代。

  「留書一封,就說若是想要回他的妻子,就親自來找我,不許驚動別人。」交代完,他將夢音攔腰抱起,看著她,臉上浮現一抹又是溫柔又是懷念的微笑。

  小夢音,十年前我不在你身邊,當時逼不得已才悄悄把你送走,如今,你總算回到這兒了,且時機已成熟,本該屬於我們的東西,我會一文不少地全要回來……

  欠你的,我一定會好好補償,不會再讓別人有借口欺負你……

  ****

  沐青睜開眼,發覺自己正身處在一間簡陋的臥室,屋內只有一張床和兩把椅子,連張桌子都沒有。

  他暗暗運氣,發現沒有異樣,這才慢慢地下了床,挨近門邊,正想出去探探,忽然聽見腳步聲由遠至近,他趕緊躺回床上,裝作還沒清醒,沒多久,那兩人就一起走了進來,見他還沒醒,便小聲交談了起來。

  「少主並沒受什麼嚴重的傷,怎會昏睡這麼久?」

  「很難說。若是有什麼內傷,咱們是看不出來的,要不再換個大夫來看看。」

  是秦衍的聲音?另一個是?沐青在腦海中搜尋這個聲音的主人,終於想了起來,是北路副司趙俯。

  「也好。希望少主快些清醒,那封信……唉,少主回來雖然很好,但是怎麼又丟了少夫人?」

  什麼?夢音不見了?聽到這兒,沐青再也裝不下去了,猛然睜開眼,坐起身來。

  「少主,你醒了?」門口的兩人注意到床上的動靜,連忙湊過來,眼中都帶著驚喜,還有一絲擔憂,又隱隱鬆了一口氣。

  「少主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再請大夫來看看?」

  「你們沒有事要告訴我嗎?」沐青不理會兩人的關心,開口便問。秦衍熟知沐青的個性,連忙掏出一封信。

  「昨天小的帶隊去巡村,便見到您被放在村口處,胸口還被塞了一封信……」不等趙俯說完,沐青便急急地搶過信紙展開,越看,臉色越是鐵青。

  「少主,這是怎麼一回事?」秦衍拿到信時便已先行看過,卻看不懂信中所言究竟是何意。

  明明說好了夢音會和沐青一起回來會合,怎知沐青竟神不知鬼不覺地被送了回來,夢音卻下落不明,不知去了哪裡。

  沐青咬著牙,爆出一聲怒吼:「楚歡,你這個混蛋!」

  ****

  絳冬苑裡,夢音面前擺了一桌菜,色香味俱全,然而她卻沉默著,對眼前滿滿一桌食物無動於衷,絲毫沒有提筷的打算。

  「小夢音,怎麼一口都不吃?」楚歡接到下人的通報,急急趕來,見夢音果真連筷子都沒拿,只得在她對面坐下,無奈問道,一邊檢視著桌上的菜色。

  百花煎釀扇貝、清燉雞湯、鴛鴦烏魚蛋羹、桂花蓮子綠豆糕……每樣都是她愛吃的,雖然已事隔十年,他可都還記得清清楚楚,應當沒問題才是呀!

  「楚天豪派你來的?你把我夫君帶到哪兒去了?」見到楚歡,夢音終於開了口,但這樣戒慎的問話卻令楚歡不滿地瞇起雙眸。

  他的小女孩,不應該對他這麼防備!不過,沒關係,她只是還沒想起來而已,畢竟當年他離開的時候,夢音才只有七歲,現在見到她安然坐在這兒,已經很好了。

  「你的問題,我一個字都不想回答。但要是你乖乖吃飯的話,我就什麼都告訴你。」楚歡揚起唇角,溫柔地替她夾起一口菜,放進她碗中。

  夢音沉靜的表情並沒有什麼變化,只是微微皺眉,然後才端起碗來開始吃。

  怎麼印象中也曾有人用這樣的方式逼自己吃飯?只是事隔太久,那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了。她搖了搖頭,不想理會這莫名的熟悉感。

  她吃得很慢,也吃得很少,然而楚歡已對這樣的結果感到滿意了,他心情大好。「放心吧,我派人把沐青送到小河村了。」

  見她一臉懷疑,又補上一句:「我沒必要騙你,過兩天他就會自己找來了,我也沒有要用你要挾他什麼。」說道,添過一副碗筷,逕自吃了起來。

  夢音無法理解楚歡的行事,每個人做事都應該要有個理由,她卻猜不透楚歡葫蘆裡究竟賣什麼藥。

  這裡的下人都對她十分客氣,喊她小姐,她也從他們口中得知楚歡正是長白山莊現在的總管,所以她立刻認定了楚歡必定有什麼企圖,要利用她來達到什麼目的,比如說威脅沐青答應什麼條件。

  但現在聽楚歡這樣一說,她又感到遲疑了。他不像是在說假話,而且除了限制她的行動,給她用的東西竟都是最合她心意的彷彿對她這個人的喜好十分瞭解。

  想著醒來時,那房間裡的擺設和香味有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熟悉感,眼前的男子也是,而且他竟然知道自己喜歡吃這些東西……這些菜,在她到碧波園之後,就從沒再吃過……她也從沒向任何人提起……

  難道他是……夢音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她刻意忘記很久了的人。她抬起頭仔細地盯著楚歡,身子因為這個念頭而微微顫抖,有可能嗎?他……

  她放下碗筷,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西邊山丘那個坑,填實了沒有?」然後緊張地等著楚歡的回答。

  楚歡聞言,驚喜地站了起來,回道:「早讓一窩野兔做了窩去!」她總算起來他是誰了!楚歡看著夢音,激動萬分。

  而夢音聽到這個回答,再也忍不住,站起身來,衝到楚歡面前對他打了幾個手勢。楚歡微微一笑,快速地回了幾個手勢,這下子夢音再也沒有懷疑,眼眶一熱,便撲進了他懷中。

  這些話和手勢,全天下不只有一個人知道!那都是從前她和一個人想出來的暗號,她以為自己早已忘記,原來只是刻意不去想而已……她抬頭,認出了熟悉的輪廓,原來……他真的沒死,而且還好端端地在自己面前!

  「對不住……我竟沒有認出你來!」

  ****

  沐青等不到第二天早上,便不顧秦衍和趙俯等人的勸阻,趁著夜色的掩護,來到小河村西邊的一個小莊園,楚歡信上所寫的地點,絳冬苑。

  他輕手輕腳地躍進牆,沒多久把見到兩名婢女邊聊天邊走了過來,沐青立即悄悄地跟上,想從她的的談話得到一點線索。

  「總管真的親自去勸小姐吃飯啊?」較高的那一個用著不可置信的語氣問道。

  「是啊,總管讓我們晚些再回嘉水閣服侍小姐,好像有什麼話要和小姐說。」另一個人的聲音傳來。

  「看總管對小姐寶貝得緊,不知道這位小姐什麼來歷?該不會是未來的總管夫人吧?」每一個人猜測,聽得沐青一陣惱火。

  「唉呀,有人吃醋嘍……」兩人笑鬧一陣,才在一處岔路分手道別。

  沐青當即決定到方才兩名下人口中所說的嘉木閣探查一番。他一個縱身攔住了其中一個人,在對方失聲喊叫前摀住了她的嘴。

  「嘉木閣在哪裡?」

  那婢女驚恐地指了一個方向,便被點了穴,昏了過去。

  把那婢女安置好,再輕鬆躲過幾個下人,沐青穿過偌大的亭子,很快就發現一棟燈火通明的小樓,門前的題著嘉木閣三個字。

  他謹慎地潛行過去,藏在一棵樹後,這個距離正好可以看清屋內的情形,沐青馬上認出了屋中對坐著的一男一婦正是楚歡和夢音。

  只見夢音臉上帶著驚喜的神色,而後又比了幾個古怪的手勢。

  接下來看到景象,讓沐青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夢音和那個可惡的男人抱在一起,看起來……還那麼開心……

  他惡狠狠地看著楚歡撫著夢音的那隻手,恨不得把那隻手砍下來餵狗,又希望是距離太遠,他看錯了。

  屋內的兩人在抱了好一陣了後終於分開來,楚歡牽著她就像牽著世上最珍貴的寶貝,兩人走了出來,經過沐青所藏身的那棵樹。

  正好楚歡不知說了什麼,逗得夢音笑了開來,而她的眼神沾著一顆淚珠,那模樣真是……真是該死的美麗!

  夢音很少在他面前這樣毫無心事的大笑,沐青看著她,和他們兩人緊緊交握的手,突然覺得這一幕十分刺目,失落和憤怒襲上了他心頭,看著那兩人消失,沐青又默立了半晌,便轉身走開了。

  他突然覺得自己的擔心變得多餘且諷刺,回想起來,楚歡見到夢音便顯露十足親暱的態度,他雖懷疑過,卻沒有多想。

  而且,他也從來無法想像夢音竟真的和楚歡有什麼牽扯,她當時分明不認識楚歡,怎麼才過了兩日,便可以和他做出這些親密之舉?

  還有那笑容,既天真又明朗,卻不是對著他而笑!一思及此,沐青便覺得憂心忡忡的自己像個大笑話,讓他無法忍受。沐青不願再想下去,他離開了絳冬苑,回到了小河村分堂,陰沉的神情嚇壞了裡頭所有的人。

  「拿酒來。」他一屁股坐下,冷冷說道。

  大廳裡人人面面相覷,還弄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一時之間沒有人動作。

  「你們都聾了是嗎?我說拿酒來!」見沒人理他,沐青大掌一拍,硬生生把桌子給拍得四分五裂。

  趙俯看著那張桌子的殘骸,感到欲哭無淚。少主就算再生氣,也不能就這樣毀了分堂唯一的一張桌子啦!但他卻也不敢再發愣,連忙命人去拿酒,又急急地派人去找秦衍。

  雖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何事,但眼下這情形看起來,也只有北路司和少主交情較深,能勸得住這頭發怒的獅子了吧!趙俯想著,一邊煩惱著明早以前上哪找桌子來頂替,否則早飯就不知道該往哪兒擺了,難道要大夥兒席地而食嗎?

  「酒拿來後,別待在這兒打擾少主,通通滾回去睡覺,知道不?」交代完畢,趙俯便識相地把人都給遣開,將地方讓給沐青。

  ****

  滿地狼藉,到處是酒瓶碎片和桌子椅子的殘骸,而沐青正坐在其中,雖已喝了不少酒,看起來卻清醒得很,正兀自發著呆,秦衍走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幅情景。他拿起一罈酒,自顧自地坐到沐青身邊,開始喝起來。

  沉默了好一陣子之後,秦衍才開口:「你把這分堂唯一一張桌子砸了,明早有得瞧了。」要那些大男人坐在地上吃飯,和平時有得吵,至少怎麼搶菜就是個大問題。

  「笑話,分堂這麼大,還怕沒有錢買桌子?」沐青沒看向秦衍,只是懶懶地開口,一邊又灌了一口酒。

  「確實是沒有閒錢,眼下北方的所有分堂都窮兮兮的,難道你忘了?」秦衍懶懶地點明事實。

  沐青默不作聲,想起了這幾年為了應付長白山莊,北路分堂確實過得不容易,動不動要加稅、要減銀,為了欺人耳目,前幾年他就親自下令讓北方的分堂「清貧自守以思過」了。

  想到長白山莊,便想到楚歡和今晚見到的那個畫面,他不禁沉下臉,粗聲道:「再買張桌子吧,從我的月例扣就是了。」

  「你沒忘了這回的大事吧?」秦衍不等他接話,便往下說,語調始終溫和:「咱們忍耐這麼久,準備這麼久,別讓弟兄們失望。」

  「……我見到夢音和長白山莊的那個總管抱在一起,還手牽手,她臉上那種開心……我前所未見……我那麼擔心她,她卻……」沐青安靜地喝了好些酒,才不甘心地開口,語氣苦澀。他的夢音,怎麼會因為別的男人而笑得那般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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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22 22:00:56
第八章

  秦衍斯文的眉輕皺了下,這才慎重地說:「你一出事,少夫人把碧波園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便一個人到北方來找你,甚至不顧老爺子的勸阻。」

  「為何爹不讓她來?」沐青聽了,疑惑問道。

  「我原想尋個適當的時機告訴你……卻沒想到會是眼下這種情形。」

  秦衍看了看酒罈子,苦笑了下。這麼一大壇,居然沒兩下就被沐青喝了個精光。

  那日夢音和老爺子的對話,正巧被去而復返的他聽見;基於私心,他沒有阻止夢音的決定,甚至一得到確切的命令,便馬上替她安排好所有事情。

  「北方對少夫人而言,似乎是個危險的是非之地,我雖不明白其中緣由,但老爺子這麼說,裡頭肯定有什麼道理。」

  沐青皺眉。那日才知道夢音原來是北方人,現在又說她到這兒來會有危險;夢音的過去,究竟還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此刻,他才發現相伴十年,他竟對她瞭解得那麼少,幾乎可說是一片空白。

  「青,不管怎麼說,我相信少夫人不會輕易背叛你,你見到的那一幕……也許有什麼隱情在;你要懷疑她,也該給她個機會解釋清楚,總好過在這兒喝悶酒,不是嗎?」秦衍站起身來走了出去,坐在門檻上。

  「快要八月十五了,你要是一直這個樣子,咱們多年的心血就要毀於一旦了。」他看著天上的彎彎月亮,淡淡地開口,語氣依舊溫和,毫無責怪之意,就只是單純的指出事實。

  沐青也站了起來,坐到門檻上看著月亮,眼瞳已恢復清明。「……我知道了。」

  他腦中又浮現當日白府東院裡,她扮成婢女前來尋他;他騙她他失憶,暖泉邊她說的話,言猶在耳,那時他仔細地看她,發現才分別一個多月,她竟已消瘦至此,必是途中吃了好多苦,又或者是為思念他而致?

  婚禮上那抹白衣仗劍的纖纖素影是為他而來,聰慧如她,早已識破了他的偽裝,卻是什麼都不問,只是配合著他……

  「夢兒,我相信你,你心中,必是有我的。」他看著暈黃的月牙,突然覺得自己簡直是個心胸狹隘之人,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這一刻,他不去想碧波園,不去想長白山莊,也不去想長白山莊,也不去想楚歡和夢音的關係,就只是坐在那兒,專心地想著她。

  這日一大早,夢音便被喚醒,沐浴、梳妝、打扮,她幾次想阻止,服侍的婢女卻不管她的抗議,硬是將她折騰了一早上。

  「還喜歡嗎?這些可都是我特別為你準備的。」一切收拾妥當,楚歡正好跨進屋子,頓時眼睛一亮!他就知道他的小夢音長大了,必定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

  夢音看著鏡裡的自己,身穿雪白短襦,外罩一件粉色窄袖小衫,下身同是粉色的百花繡樣裙,配著一雙白色粉線繡花鞋,頭上只簡單地梳了一個側髻,一張素顏在夢音的堅持下不施脂粉,卻自然顯出了紅潤的氣色,比起平常一身的白衣白裙顯得更為朝氣蓬勃、嬌俏可人。

  「哥哥,為什麼突然……」夢音本不在意,看過之後只是覺得並不排斥這樣的裝扮,因此一開口便是探問原因。

  「傻女孩,沐青昨天投了拜帖,等會兒便來,你當然要好好兒裝扮一下給他看看,以免他說我虐待你呢。」楚歡在桌上的首飾盒裡挑了挑,拿出一支白玉簪插進她發間,這才滿意地點頭。

  「夫君要來?」夢音一聽,臉現喜色,也只有沐青能讓她淡定的表情破功。

  「瞧你高興的,哥哥可要吃醋了。」楚歡失笑,卻暗暗在心中想著,哼,沒付出一點代價,我是不會讓沐青那小子輕易帶走你的!

  夢音也意識到自己的轉變,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微笑道:「哥哥胡說什麼呢,你們兩個不能比的!」

  正說笑間,婢女前來通傳,說是客人到了。楚歡看著夢音雀躍地站了起來,眼睛一轉,一個惡劣的念頭悄然成形。

  那天有個婢女驚慌地來找他,說是苑裡來了一個刺客,問了嘉木閣的方向就將她給打昏了,算算時間,正好是他和夢音相認的那天。

  那個刺客很有可能就是沐青。按理說那個男人對夢音的獨佔欲毫不隱藏,若是來了,理應會直接帶走夢音才是,然而他卻毫無所覺。

  那麼他是不是看到了什麼呢……想著,楚歡牽起了夢音的手便往前頭走去。

  前廳裡,沐青面無表情地坐著。秦衍見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嚇得上前添茶的人把茶水都灑了,只是在心裡暗暗好笑,面上依舊平靜,只是溫文地端坐著。

  兩人並沒有等很久,楚歡便帶著夢音出現。秦衍趕緊站了起來,見到他們緊緊交握的手,不由得偷眼去看沐青,只見他表情雖無太大變化,卻還是僵了一下。

  「勞沐少主和秦北路司跑這一趟,楚某失禮了。」話雖說的客氣,語氣卻絲毫不以為意。楚歡恢復一貫的淡漠,只是微微一揖,便大步地走到正中坐下,握著夢音的手始終沒有放開過。

  夢音掙不開手,只好跟著在他身邊坐下,只是眼睛卻一直看著沐青,帶著欣喜和疑惑,不懂他為什麼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似乎正在生氣。

  廳中靜默了好一晌,就在秦衍忍不住想要開口之際,沐青突然開口,省去了所有的客氣和禮節。「我們今天是來談正事的,就別耽擱時間了,開始吧。」

  他聲音陰沉,臉色更加難看,引得夢音忍不住開口問道:「夫君,你莫不是哪兒不舒服?」說著就要站起來走過去,卻被楚歡一把拉住,又按回位子。

  「小夢音,你乖,等我們談完再說。」語氣分明十足寵溺,也不管旁邊還有兩個人在,夢音只得坐了回去,不再說話,只依然擔憂地望著沐青。

  廳中再度靜了下來,突然砰的一聲,響起了瓷器碎裂聲音,眾人聞聲尋找聲音來處,卻發現沐青手中的杯子已被他捏成碎片,掌中一片殷紅。

  「夫君!」夢音驚呼一聲,這回硬是甩開了楚歡的手,衝到他身邊,就要拿起他的手來察看,豈料沐青卻手一挪,避開了夢音的碰觸,又若無其事地張開手,任由掌中的瓷器碎片和著血落在地上,染紅了她的鞋,她一怔,茫然地看著他。

  他從來不會拒絕她的觸碰的,今天怎麼……

  「貴府的杯子真是不經用。」沐青看都不看夢音一眼,只是略帶嘲諷地開口。

  「楚某不知沐少主手勁如此大,還請恕罪。」楚歡似笑非笑地開口,一揮手,馬上有人又奉了一杯茶上來。

  夢音尷尬地站在那兒,沐青從頭到尾都把她當成空氣,這在以前是從來不可能的事,就連秦衍也是大開眼界,一時間竟不知如何開口打破這僵局。

  「小夢音,回來這兒坐著。」楚歡見夢音站在那兒進退維谷,冷冷地瞪了沐青一眼,便柔聲喚她,心中既為了看到沐青失態的樣子而偷笑,又把他無視夢音的舉動偷偷記上一筆。

  「楚總管,咱們還是趕緊說正事吧。」秦衍抹了抹汗,抓緊時間開口,直覺身旁的男人看起來雖平靜,心中必是怒火沖天了,看看那杯子碎得多徹底!

  「哦?北路司有事快說吧,我這妹子看起來不太開心,我也快要沒什麼心情在這兒作陪了。」楚歡只是單手支頤,懶懶地應道,好似下一刻便要送客。

  沐青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沒有當場拉了夢音就走,方纔她和楚歡牽手進來的那一幕,已讓他險些克制不住,只得在心中拚命提醒自己今天是來辦正事的,卻又聽到楚歡阻止她關心自己,才不小心捏碎了那只杯子。

  「哥哥,你們快些談完吧,夫君他的手……」夢音雖是回到了位子上,仍是關注地望著沐青,平時淡然的表情帶著擔憂,看得楚歡暗暗不快,心道:憑什麼那小子可以時時影響夢音的心情?是以他只是哼了一聲,也不開口。

  而沐青見楚歡明擺著不把自己放在眼裡,那只受傷的手又不自覺地握緊,幸好他並沒有去拿新茶,否則肯定要再捏破一隻杯子的。

  妒火燒得他失去了冷靜,全然沒注意到兩人的稱謂。

  「咳……少夫人,不知楚總管和少夫人的關係是……」秦衍感到若是不先把這樁事弄清楚了,他們今天恐怕是白來了,乾脆硬著頭皮問。才開口,便被沐青和楚歡的眼光盯得心裡發麻,有些後悔自己的多事。

  「怎麼?我不是有請人送信回去解釋了嗎?」夢音聽見秦衍這樣問,不由得疑惑地看向楚歡,他不是說都辦好了?

  「……忘了。」楚歡面無表情地別過頭,被夢音看得有些心虛。雖然他覺得自己這麼做十分理直氣壯,卻不敢接受夢音質疑的眼光。

  夢音這才恍然大悟。難怪夫君今天的行為這麼奇怪,肯定是誤會了自己和楚歡的關係,想到方才兩人還牽著手一同進來,她急急地開口解釋:「夫君,你不要誤會,他是……我的親哥哥!」一句話說出來,廳裡的三個男人反應不一,沐青和秦衍張大了嘴,一時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楚歡則是不開心平白丟了一個耍弄沐青的機會,是以也不說話,只是冷冷地點頭。

  「親哥哥?」好半天,沐青才茫然地抬起頭,仔細審視眼前的兩張臉,越看越覺得真有七八分相似。他忽然想到了什麼,脫口而出:「難怪當時我第一眼瞧見你,便覺得眼熟!」原來,是和夢音長得像!

  秦衍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他們從小便一直認定夢音在這世上已無親人,沒想到今天卻冒出一個哥哥來,且還是長白山莊的總管!

  沐青一經提點,便馬上連起了所有枝節。夢音姓楚,楚歡也姓楚,夢音是北方人……也就是說,這個男人,只是夢音的哥哥!

  「原來!哈哈,我真是個笨蛋,哈哈哈哈!」沐青當下樂得大笑,心中對夢音的所有不快都散去了,只是看著夢音和別的男人坐在一起,還是覺得十分礙眼,一下子又覺得笑不出來了,直瞪著楚歡。

  「少夫人這麼說,可有什麼明證?」秦衍雖已信了七八分,然而天性謹慎的他仍是想再確認。原來夢音和長白山莊果真關係匪淺,這麼說來,楚天豪也姓楚……只是從來沒有人聯想過罷了。

  「這要從十二年前說起……」楚歡接收到妹妹責怪的目光,只得清清喉嚨,為眾人解釋起這當中的來龍去脈。

  原來當年楚天興夫婦共育有一子一女,便是楚歡和夢音,兄妹倆自幼感情融洽,常常手牽手出去玩。就在夢音七歲那一年,兩個孩子到西丘去遊玩的時候,竟遭到殺手偷襲,當時的幾個暗衛死命護衛,然而楚歡卻因為保護妹妹而身中數劍,性命垂危。

  楚天興將重傷的他暗暗交與太行老人帶走,對外不漏一點口風,宣稱楚歡傷重不治,當時夢音還哭了好幾天,最後還是楚母把她勸住了。

  那之後夢音又出了幾次意外,楚天興抓不出兇手,卻再也不敢把夢音留在身邊,便暗中將她托付給沐龍。夢音走後不久,便傳出楚天興夫婦離奇身亡,接著楚天豪接手了長白山莊,四處尋找楚歡和夢音的下落,卻毫無所獲。

  「爹爹早知道有人圖謀長白山莊,才會預先把我們都送走,沒想到……」楚歡冷冷地說道,雙手緊握;夢音安慰地握住他的手,此舉又讓沐青感到不快,雖然心中酸氣直冒,卻沒有當場發作。

  他傷好之後,便跟著太行老人習武,待他學成下山,才知長白山莊早已易主。

  楚歡覺得楚天豪十分可疑,便給自己謊造了一個身份,順利進入長白山莊,一步步做到總管,暗暗收集蛛絲馬跡,證明了楚天豪的確是當年的幕後黑手,只是苦於羽翼未豐,又沒有夢音的下落,因而不敢貿然行動。

  「不能殺了楚天豪便算,我定要他自己交還長白山莊,再到爹娘墳前給他們磕頭認錯!」楚歡說到後來,已有些激動,他深吸了好幾口氣,試著平復情緒。

  想起父母,夢音有些黯然。童年的記憶已很遙遠,當年她懵懂地被送走,這些年在沐龍的刻意引導下,對長白山莊的事可說是幾乎不知,只知道自己從前在那兒住過,還有個很疼她的哥哥。

  那一雙在冬夜大雪中豪邁飲酒談樂、把她捧在手心呵寵的父母,如今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可好?父親的威嚴,母親的溫柔,夢音發現已經有好久沒有想起了。

  「夢兒長大了,一定是個美人兒,到時會有全天下最好的男人出現,代替我們疼愛你、照顧你。」母親總是一邊替她梳著頭,一邊如此對她說。

  爹、娘,您們看到了嗎,夢兒不僅跟大哥團聚了,還遇到了全天下最好的男人。沐青……她在心中暗暗說道,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沐青正在思索著這個故事,突然察覺到她的目光,不由得回望過去,替她感到心疼,同時對楚天豪又更加憎厭一分。

  秦衍沉吟半晌,問了一個問題:「我記得楚天興的兒子似乎叫做楚懸風……」至於夢音,他一直以為只是恰好同名罷了。

  「我正是楚懸風。」楚懸風點點頭,取出一塊玉,造型質樸,上頭刻著風字,筆劃清楚,足見做工之細。秦衍正覺得那玉十分眼熟,便見到沐青掏出了一塊相同的,只是上面刻的是一個音字。

  「小夢音,你把你的玉給他了?」楚懸風一見到沐青身上的玉,便皺起了眉。

  這兩塊玉是當年楚天興從關外回來帶上的,笑說正好尋到了一對好玉,又各自嵌了兩個孩子的名,便一人一塊,是兩人打小不離身的東西。

  「她是我娘子,自然要給我個表記。」沐青得意地炫耀。就算對方是夢音的哥哥,他還是醋勁不小,正好藉機扳回一城。

  「哼,我可沒答應,你們那場婚事根本是坑蒙拐騙,作不得數!」沐青不提還好,一提起來,楚懸風便恨恨地說道。

  他一知道夢音的下落,便派了心腹到碧波園去,想看看夢音這幾年的生活是否過得好,自然也就知道了那場婚禮和江湖上的一些風言風語,疼愛妹妹的楚懸風當時便覺得這樣簡直虧待了夢音,早已在心中另有盤算。

  「懸風哥哥……」夢音想說些什麼,卻被沐青制止。

  「我承認當時的確是委屈了她,若是楚兄要我再明媒正娶一次,我定給夢音一場風風光光的婚禮。」說著溫柔地看她一眼,目光中儘是疼寵。

  夢音雖竭力維持平常,臉還是泛起了淡淡紅暈。

  楚懸風沒想到沐青會如此乾脆答應,心中浮起一絲激賞,只是神色仍舊冷淡。這時夢音卻拉扯他的袖子,附耳過去,不知說了什麼,只見楚懸風突然激動地扣住她手腕,夢音則點了點頭,臉兒更紅了。

  「哼,婚禮可以不用重辦,但你需得昭告天下,你娶的是我楚懸風的妹妹,長白山莊大小姐,不是什麼來路不明的隨侍丫鬟!」楚懸風臉色難看,沉默了好半天才吐出話,算是妥協。

  「這當然。」沐青聞言,大喜過望,一時忘了要采究方才夢音悄悄和楚懸風說了些什麼。楚懸風見他答應,這才點頭,卻還是帶著一點不甘心。

  「既然大家都是聰明人,楚某便長話短說了。八月十五,長白山莊慣例要舉行一場比武,許多江湖上的弟兄都會來捧場……」

  沐青點點頭。「我知道,是邀月大會。」

  長白山莊每年中秋都會以武會友,邀請各門各派的得意子弟前來比武,美其名曰長白邀月,這幾年下來,早已是江湖上一項年度盛事,年輕子弟莫不以得此綵頭為榮,每年均有不少人來參加。

  「今年的邀月大會,楚天豪想一舉取代碧波園在北方所有的勢力,反之,我們亦可以利用……」楚懸風說著,看向沐青,目光透著瞭然。「你之前的失憶是裝的吧?」

  「哼,我都還沒找你算賬,那些殺手是你派的吧?」沐青冷哼一聲,毫不畏懼地回視,看似恨不得跟楚懸風打上一架。

  「要是不用這招,你小子早給楚天豪算計了去,說起來我才要跟你算賬,竟敢惹得小夢音傷心,想娶那個白秋,還差點拜了堂!」楚懸風收到夢音譴責的目光,心虛地辯駁,說著說著卻也動了氣,眼看兩人就要大打出手。

  這兩人好像天生不對盤,說不上兩句便要吵起來。

  「你還好意思提。我有可能打不過那區區幾個人嗎?還不是你給我下的藥!我也就是想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誰知道偏生被個煩人的纏上!」

  沐青越說越來氣,他早已有一套自己的計劃,偏偏全被楚懸風給打亂了,他又想起那時使不出力的事,認定就是他下的藥。

  沐青從來罕遇敵手,被圍攻得那麼狼狽還是頭一遭,是以心中早已十分憋屈,打算著定要揪出那幾個人來雪恥。

  「那藥可不是我下的。本來我也懶得管你,要不是你是小夢音的……我早就放你回去自生自滅了!」楚懸風怒極反笑,那丈夫兩字硬是吞了回去,語氣極盡嘲諷。

  「哥哥,沒關係的,夫君沒事,而且從沒有忘了我,我……很開心。」夢音突然出聲,眼底蘊滿溫柔,又有些為難地看著已經站起來準備拉開架勢的兩個男人,然而話中的意思仍是偏向沐青。

  沐青一聽,便得意了起來,向夢音遞去一個大大的笑容,讓楚懸風頓覺刺眼得很,卻不願說自己的妹妹偏心,袍袖一甩,便逕自離去了。

  「這……」秦衍焦急地想去追,又覺有些不妥;看向沐青,見他早就得寸進尺地膩在夢音身邊,要她替自己受傷的那隻手包紮。他突然覺得很想長歎一口氣。

  怎麼平時決策果斷的少主一遇上少夫人,便成了個長不大的孩子?

  「秦衍,你先回去吧,讓小河分堂的弟兄們做好準備,到時邀月大會少不了要他們出一份力。」正出神,沐青喚回他的神智,明快地交代。

  「少主你呢?」

  「我留在這兒,和楚……兄商討更完善的計劃。」沐青本想直呼楚懸風的名字,卻突然想到他畢竟是夢音的哥哥,只得硬生生改口。

  秦衍自去了,夢音這才帶著沐青回房,讓他坐在榻上,拿出藥箱,又捧來了一盆清水,依著他的腳邊坐下,替他仔細清理傷口。

  沐青任由夢音擺弄,只是直勾勾地盯著她看;待夢音處理好抬起頭來,正好對上他灼熱的目光。

  「夫君?」她仰頭輕喚,有些擔心他還在生自己的氣。

  沐青不說話,只是下了榻,隨意地坐在她身邊,低頭便是一記深吻。

  夢音只覺得頭暈目眩,沐青的這個吻來得霸道又猛烈,他張狂地探索那張紅唇所有的甜美,一手還緊緊扣住她的後腦,不讓她後退,全然不同於以往那份細緻溫柔,一下子讓她忘了呼吸,臉脹得通紅。

  「傻瓜,快吸口氣。」好不容易他才放開她,看見她傻氣的樣子,不由得低低笑了出來,順勢環住她,讓她靠坐在自己腿中,滿足地低歎。

  「……還以為你看上別的男人,不要我了。」

  「夢兒是夫君的人永遠都是。」

  一陣敲門聲響起,夢音連忙就要站起來,沐青卻不讓她離開自己的懷抱,只是不耐煩地問道:「哪個不識相的……」

  「小姐,主子說了,請沐少主別一直賴在小姐閨房,他有要事相商。」門外的人顯然知道沐青不會來開門,乾脆直接在門口把楚懸風交代的話說了一遍。

  「可惡!」沐青咒罵出聲,正打算來個不予理會,門外女子再度說道:「沐少主,主子正在等您。」

  沐青一聽,氣得擁緊了夢音,認真打算著直接把嬌妻帶回去的可能性,省得溫存還要看人臉色。

  「夫君,那畢竟是我哥哥……」看出沐青不想過去,夢音低低說道;話只說了一半,雙眼直盯著他,帶著一絲企盼。

  「夢兒,你老實告訴我,楚懸風那傢伙和我,哪個比較重要?」沐青突然開口問,無比緊張,無比認真,生怕被比下去。

  一直以來,他都是夢音生命裡的重心,哪知道現在又冒出一個男人;雖然那人是她親哥哥,卻明顯地愛妹如命,也就難怪他要吃醋了。

  夢音微張著嘴,突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夫君,難不成你在吃哥哥的醋?」

  沐青有些被看穿的懊惱。都說女子心思如發細,而夢音本來就是個敏銳心細的人,一下子便看穿他在意何事。心中不禁微微泛甜。

  「哥哥雖然重要,但夫君才是那個和我相伴一生的人。」她柔聲開口,毫不遲疑。雖然早已願意把一生都交給眼前這個人,卻頭一次清晰且堅定地用一個女子愛一個男子的心情說出來。

  「夢兒……此話當真?」沐青掩不住狂喜,就算如今擁她在懷,他還是不時要懷疑一切都是自己一廂情願,或是做了一場美夢,此刻聽見她這話,頓時覺得此生足矣,忍不住想再確認一次。

  「是。以身相許,也以生相許。」她說著,柔柔地偎進他懷中,像是找到了世上最安心的依靠,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

  「夢兒……我也想承諾你一事。」沐青輕撫她的髮,口氣認真:「等到這件事了結,我便帶你遊歷天下,你想看什麼風景,我都陪你。」

  夢音聽了,感動地點點頭。她沒想到自己十六歲時說的那番話,他竟一直牢牢記著,一時情動,勾住了他的脖子,獻上了紅唇。

  站在門外的星兒聽到裡頭又沒了聲息,微微歎氣,卻也只能繼續耐心地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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