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萍蹤傳書（連載）（作者：李敏）

李敏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在法國的溫州人有十余萬之多，雖然溫州人在法國的企業，絕大部分都是小企業，雇工超過百人不多，不過正是這些壹窩窩的蟻兵蜂群，積少成多而成爲集團軍。雖然草莽英雄，既沒有高投資和高科技，又沒有自主品牌而爲他人做嫁衣，確實做不了大生意，但是就像揭竿而起的農民起義軍，也能讓歐洲的洋槍隊聞風喪膽。程先生告訴我們，據統計，在巴黎有三千余家中國企業，雖然只占巴黎企業總數的百分之壹，但是中國老板人數在巴黎外國裔老板總數中居前列，令法國人刮目相看。

走了壹圈以後，我們總算來到程先生的大本營，它位于巴黎北部的小市歐拜赫維裏耶，緊臨高速公路交通便利，是壹個廢棄的工業倉儲區，七十年代末期，無孔不入的猶太商人首先趕來利用那些廠房倉庫，做起了各種商品的批發生意，程先生也是其中的大戶。多少年來作爲天敵，溫州生意人在巴黎2、3、11區和猶太人競爭，步步爲營地把猶太人擠出原來的領地。九十年代開始開始進軍歐拜赫維裏耶，從事進出口批發生意，最終形成了名揚歐洲的批發商業區，華人批發店鋪達到了七百余家，占了絕對優勢，除了剩下區區幾家猶太人批發公司以外，原本由猶太人壹統天下的歐拜赫維裏耶，已經易主爲溫州青田商人雲集的地盤。

許多年以後，和法國華僑僑領之壹的程先生見面時，他已經華麗轉身，成了當地溫州商界殺伐決斷的靈魂人物，既不辜負猶太老丈人的遺志，又成就了作爲中國華僑商人的事業。當我問他沒當成物理學家後悔不？這位溫州商界中不多見的儒商回答道，“老兄，我們海外華人可不能固步自封，歐美精英人物出身移民不在少數，如美國國務卿鮑威爾，紐約州長施瓦辛格，甚至于美國總統奧巴馬和法國總統薩科齊。和其他各國僑民族群相比，華僑還是處于社會邊緣，和主流文化若即若離，即便在經濟領域，也不過是處在萌芽的草創階段，任重而道遠。”他停頓了壹下，接著說：“作爲壹個超級民族，中國人難道不應扪心自問，在人類文明進步之中自己究竟做出了多少貢獻？”

“如果人生可以重新開始的話，我還是更願意研究天體物理，天馬行空而有較大自由意志。科學的本義就是疑問，基本精神就是批評，哪怕在其他方面倒退的時候，科學也總是進步著。和康德說的‘頭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相比，塵世間的壹切也就顯得微不足道。我信仰中國的壹句古話：‘無財非貧，無學乃爲貧。”

第二天，我們再次被接到巴黎，先在程氏公司的辦公室和意大利通了電話，臯老板通知我們，交付法國方面的貨物其中壹部分，已經委托程先生零擔發往英倫，同時請東道主代訂了機票，讓我們把汽車留在巴黎，飛往倫敦和有關方面接洽，代表他簽訂壹份銷售合同。程先生讓他的法國女秘書處理機票事宜，自己駕車帶著我們遊覽巴黎的景點。

我們先來到了法國大革命發源地巴士底廣場，原來的監獄早已片瓦無存，只是樹立著壹根擎天銅柱，紀念法國推翻帝制建立共和。銅柱立有展翅翺翔的自由神，高舉火炬，手持掙斷的枷鎖，象征自由戰無不勝。柱身刻滿英烈的姓名，悼念爲自由捐軀的法蘭西人，是法國的人民英雄紀念碑。巴士底廣場無疑是法國曆史的見證，站在這裏會想到“七月革命”和巴黎公社。

香榭麗舍大街原名爲愛麗舍田園大街，當初是皇家園林的壹部分，第二帝國時期拿破侖三世擴建巴黎，香榭麗舍大道延長拓寬，成爲巴黎十二條大道中的最富盛名者。十九世紀始成爲商業大道，是法國式優雅文化的象征。香榭麗舍兩端分別爲協和廣場和凱旋門，寬敞的梧桐樹大道兩邊，盡是充滿文化積澱的曆史，恢弘大氣具有王者風範。香榭麗舍是法國向世界炫耀自己文化和財富的窗口，也是法國和世界級知名品牌的彙萃之地。沿街兩旁豪華的國際名牌商店，高級轎車展示中心和法國夜總會壹家連著壹家，裝飾著這條浪漫的巴黎大道。

接著大家來到埃菲爾鐵塔下面。埃菲爾鐵塔作爲現代巴黎的標志，又是西方三大著名建築之壹，是不能不過來壹瞧。雖然這個龐然大物遠看極爲壯觀，但是畢竟金屬建築，近看鏽迹斑斑。據說埃菲爾鐵塔的建造，壹開始遭到了大部分巴黎人的拒絕，認爲這個大而無當的鐵塔如此醜陋，破壞了巴黎的風水，反對者包括莫泊桑和小仲馬等人。

參觀位于巴黎塞納河北岸的盧浮宮，讓我們足足花費了三個多小時，如果不是顧及到百忙之中的東道主，人們恨不得在裏面呆上壹天。這座法國曆史上最悠久的王宮，有著壹個金字塔形玻璃入口，是華人建築大師貝聿銘的手筆，看來崇尚藝術的法國人，還是實踐了“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的名言。

文藝複興建築風格的盧浮宮，藏有無價之寶的《維納斯》雕像、《蒙娜麗莎》油畫和《勝利女神》石雕，還有數不清的古希臘、古羅馬藝術珍品，其中多爲王室珍玩以及繪畫精品，想想當年的統治者，竟能將天下寶物收入囊中，能量之大上帝都會感到震撼。

盧浮宮最爲壯觀的長畫廊，是壹個長達三百米的華麗走廊，據說亨利四世在這裏騎馬追狐狸。太陽王路易十四是超級藝術鑒賞家，竟然掏空帝國金庫，求購收藏歐洲頂級油畫。壹代枭雄的拿破侖幹脆明搶暗奪，將大量的寶貝從被征服的國家運到這裏，看著那些價值連城的藝術品，眼花缭亂之中仿佛看到，曆朝曆代平民百姓的斑斑血淚。

在街角處壹個溫馨的法國餐館，法國東家程先生請我們美美吃了壹餐，有牛肉羊腿，配上鵝肝醬，外加牛角面包，正餐後每人要了壹杯黑咖啡，坐在那裏我們天南地北侃著大山，俨然壹種西方飲食文化和東方思辨奇妙的結合。兩天以後的上午，在巴黎戴高樂機場，我們登上英國維珍航空公司的空中巴士，飛往大不列顛及北愛爾蘭聯合王國。這是出國以來第二次坐上飛機，上次是從東歐飛抵資本主義的西歐，這次是離開歐洲大陸飛往英倫三島，對于以旅行家自居的人們而言，具有曆史性的意義。



《萍蹤傳書》已經在中國大陸出版並在上海書城正式上架

李敏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英國空姐個個金發碧眼，令人賞心悅目，國際客人聽她們說英語，就像咱們聽北京話，字正腔圓特別順耳。在藍天上翺翔的飛機往西航行，坐在客艙靠窗的航空椅上，可以看見壹側巨大的噴氣機引擎。晴空萬裏的蒼穹壹望無垠，若非機艙細微顫動，絲毫感覺不到飛行器的運動。如此浩瀚的天空和上面虛無缥缈的外太空，想來人類是多麽的渺小和微不足道。窗外燦爛的金色陽光令人眩目，對此景早已司空見慣的歐洲客人，紛紛帶上眼罩以避鋒芒。

噴氣客機飛行不多時，下面出現了銀光閃閃的英吉利海峽。這個分隔法國北部和英格蘭南部海岸的狹長海灣，壹頭經由多佛海峽銜接北海，另壹頭即與波濤洶湧的大西洋相連， (狹) 東北－（寬）西南走向，呈喇叭狀如同壹個碩大的袖子。從飛機上俯瞰，壹衣帶水上漂浮著玩具般的船只。英吉利海峽是地球上海運最繁忙的海峽，每年通過的船舶達二十余萬艘，位居世界海峽之首。

曆史上英吉利海峽是大英帝國的天塹，進可攻退可守，曆史上英國本土免受了無數次歐洲戰火的殃及，多虧海峽這壹天然屏障，不可壹世的拿破侖和希特勒，曾經望洋興歎奈何不得。二戰中英國遠征軍敦刻爾克大撤退，和三百萬盟軍諾曼底登陸，在英吉利海峽建立赫赫戰功的同時，腥風血雨之中也留下了無數的冤魂。

在歐洲的文明史中，英吉利海峽又是凝合凱爾特文化和語言的橋梁。在現代的和平年代，它成了歐羅巴價值觀的社會和地理上的紐帶，次年英吉利海峽海底隧道的開工，最終將大西洋上的大不列顛群島和歐洲大陸連接起來，當然這已經是後話了。用完壹頓簡便精致的航空午餐不久，飛機在英國倫敦希思羅機場上空盤旋，降落之際正值格林威治時間下午兩點，我們把手表上的歐洲時間往後撥了壹個小時，在人們接踵而至的感覺之中，時差是英國和歐洲諸多不同的第壹個差別。

由于沒有行李，我們輕裝上陣，徑直向機場海關邊檢走去。周邊是各種不同膚色的旅客，我們身在其中代表壹種色彩，坦白地說這是壹種挺好的感覺，應該是全球化産生的效果之壹。在歐洲生活了壹段時間，已經開始習慣了當地社會的國際化，這或許是人類發展的趨勢。在我們護照草草蓋上關印的，竟是壹個包頭巾的印度裔英國警察，令人感覺到了英國文化強烈的多元性，這壹點是遠勝于歐洲大陸諸國。

出了機場，果然壹眼就瞧見了璐韶逸，在約定的時間和約定的地點，來自于遙遠中國的同學異地見面，不禁有壹種奇迹般的感覺。和我壹樣，璐兄有過漫長的插隊史，文革後上的大學，壹次偶爾的機遇，捷足先登跑到英國攻讀學位。在家鄉的時候，璐韶逸雖爲世家子弟，身上卻沒有“富家子弟多驕，貴家子弟多傲“的氣習，衣食起居無壹不與寒士相同，庶可以成大器。

璐韶逸曾說過，自己之所以能力戒驕奢，和他的家教大有關系，熟讀曾國藩家書的父親認爲，“天下官宦之家，其後代享用使盡，始而驕佚，繼而流蕩，倘若沾染富貴習性，則難望有成。現時家族雖然鼎盛，不可見鄉人則嗤其樸陋，見雇工則頤指氣使”。他告誡自己的兒子，“未出土時便有節，及淩雲處尚虛心”，別人的尊重和認可，是取決于壹個人的所作所爲，而不是高貴的血緣和顯赫的家庭背景，好男兒不可蔭父輩之功。

作爲中國文人我們相互作揖，然後入鄉隨俗熱烈擁抱。璐韶逸賦性豪爽，任俠使氣，當年大學同學凡有氣節的，均與之交好。他欣賞的是俊爽豪傑，鄙視的是道學先生；大成講究實學有用，不比世儒迂腐，我的兩位同窗好友，君子和而不同，風格各異卻能相映成趣，大家以此而定兩者神宇。天下無現成之人才，亦無生知之卓識，大抵皆由勉強磨煉而出耳，“勤學苦讀，困知勉行”則是我輩共同之處。

璐韶逸濃眉大眼，氣宇不凡，屬于“凡事要慢慢思量”那壹類人物，很有“如不在意如在意”的名士風範。他把客人引到自己的私家車，這是壹輛符合簡潔美學標准的羅孚越野車，這時候人們才發現，英國汽車駕駛是在右邊，這也是大英帝國與衆不同之處，同時也就理解了東家讓我們空身到此壹遊的緣故。我們還未來得及在寬敞的多用途車廂坐穩，汽車就像像脫缰的野馬飛奔而去，大概是潛意識中補償心理的緣故，與其慢條斯理的禀性形成巨大反差，東道主開起車可是風風火火，坐車的人往往爲之捏上壹把冷汗。

璐韶逸對老友們說，“和妳們倆削尖腦袋到處亂轉不同，我可是不經意之中來到這裏。不過二位就像這款越野車，跋山涉水，具有探險的新概念，適應各種超常路面。二位身如不系之舟，栉風沐雨，壹路所見風光無限，本人還是非常欣賞和羨慕妳們的。” “好了，我們肉身凡胎可沒有妳的越野車結實，拜托開慢點，我們可是任重道遠，”大成笑道。

璐韶逸壹邊開車，壹邊給客人作了日程安排：明日先行處理本次出差的要緊公務，接下來安排我和親戚見面，然後大家好好遊曆倫敦，今天即到他處爲我們接風洗塵。他笑道：“這次兩位光臨倫敦，公事賞景訪友三不誤，如此甚好。”不久我們來到倫敦郊外的壹個小鎮，雖然近在皇城京畿，這裏的街道兩旁是壹棟棟間距寬大的紅磚房子，院牆上綴著了五顔六色的鮮花，充滿英格蘭格調的鄉間居所，披上壹層金色的陽光，給人以溫馨靜谧的感覺。過了橋拐個彎下了車，穿過修剪過的草坪，我們來到璐韶逸的寓所，這是壹棟有年代而保養完好的英國式小樓，德言工容的璐太太，早已站在門邊笑臉相迎，親切地將客人讓進了家。




《萍蹤傳書》已經在中國大陸出版並在上海書城正式上架，最新發行渠道鏈接如下(請複制網址到浏覽器查看): http://item.taobao.com/item.htm? ... &id=40104620927
發行信息請閱李敏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minli868
李敏新浪微博
http://weibo.com/u/1757666121
http://level.account.weibo.com/u/?id=1757666121
來信請寄電子郵箱renheju.co.ltd@hotmail.com

李敏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我們在小而精致的客廳坐下，窗外庭院草地上壹株蒼勁的大樹，雖然滄桑歷盡仍然枝葉茂盛。給大夥沏上了久違的英國紅茶以後，璐太太打開了音響，空氣中開始彌漫著肖邦優雅的鋼琴曲和沁人心扉的奶香，很有點小布爾喬亞的情調。璐韶逸告訴客人，這棟房子屬於他的英國導師，教授先生只是象征性收點租金。善解人意的老房東為的是照顧學生的自尊心，以免人們有接受施舍的難堪。
雖然有貴人相助，終究還得自己掌握命運，璐韶逸夫婦雙雙勤工儉學，舉案齊眉，除了維持生活還有節余。畢竟是當年的知青，自食其力，吃苦耐勞當然不在話下。“和出身布衣的我們不同，妳本是青雲之器，口銜天命，讀的又是國際關系專業，三科兩榜以後勢必仕途通達，出將入相是條終南山捷徑，前呼後擁，起居八座，光宗耀祖，蔭蒙子孫，哪裏用得著開荒種南瓜。”大成笑道。
璐韶逸回答道：“老同學莫要拿我開涮，海外留學無非是中國式的移民，當移民首先就要掙錢養活自己。既然打算在歐洲留下來，就要放下身段，丟掉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在中國實際上沒有現代意義的中產階級，如果說中產階級和知識分子是壹枚分幣的兩面，那麽只剩下單面的分幣壹定是偽幣。人言道‘爭名者於朝，爭利者於市’，沒有經濟上的獨立，難免不為五鬥米折腰，也就沒有了獨立人格。”
“中國文人早已經退化了，他們不知道‘功名未必是學問’這個道理，也不知道應以“臧否人物，諍諫之言”為己任。按照古人的標準，知識精英未必個個要“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但應當是‘行天下之正道，得誌則與民由之，不得誌則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詘。’”
“‘相逢盡道辭官去，林下何曾見壹人’，竹林七賢那樣的人物只有在歷史書上活著。現代知識精英少有建安風骨箕山之誌，只剩下了毛澤東所總結的三大特點：‘動搖性，軟弱性和依附性’，成了粘黏在各種‘皮’上的‘毛’，他老人家說的確實惟妙惟肖。其實朝堂煩擾，哪如我這山野之樂。”
璐韶逸欠身給我們添了紅茶，接著說，“現在來到了與世無爭的歐洲，先把壹畝三分地落實了，我們也就可以當壹回域外陶公，閑雲野鶴，真能忘情逍遙世外。”璐韶逸雖貴為官宦世家之後，卻是暢然物外，曠逸不羈；大成出身市井閭閻，素懷晉升仕途之誌，雖然他倆南轅北撤，壹個大雅壹個大俗，然而殊不知大俗即大雅，大學期間兩人倒也能和睦相處，大有“君子和而不同”之古風。
師從書法名家的璐韶逸寫了壹手好篆體，客廳的墻上掛有他的壹篇書法：“楚威王聞莊生之賢，遣使持黃金百鎰，文錦千端，安車駟馬，聘為上相。莊生嘆道：‘犧牛身被文繡，口食芻菽，見耕牛力作辛苦，自誇其榮。及其迎入太廟，刀俎在前，欲為耕牛而不可得也。’遂卻之不受，挈妻歸宋，隱於曹州之南華山。” 璐韶逸笑道：“持家有賢內，出門有好友，乃人生之幸也！又何必走波詭雲譎的仕途？”主人的價值觀由此可窺壹斑。

此時開始下起雨來，水滴斜敲在落地玻璃窗上，有打擊樂的效果。坐在既有茶香又有墨香的客廳裏，人們透過窗戶，可見花園的壹側，綠油油的，顯然是主人開墾的蔬菜自留地，璐韶逸夫婦向我們介紹他們的勞動成果，如數家珍，可謂“壹庭春雨瓢兒菜，滿架春風扁豆花”，好壹幅歐洲難得壹見的江南農家風物之景。

主人帶領我們參觀二樓，房間的韻律和風格既明快又陽光。壁爐上奶白色的墻面上掛著壹幅畫，是個英國紳士在綠草地玩高爾夫的場景。臥室的窗簾和床單枕套為同壹款式的碎花圖案，松軟的土耳其羊毛地毯壹塵不染。從這裏望出去，整個村落社區盡收眼底，遠處有壹個琥珀色的小湖，漫坡的草地上有放牧的羊群，好壹派英格蘭田園風光。
“子曰：‘德不孤，必有鄰’，看來妳們二位也是要落戶歐洲，我們可是成了常來常往的鄰居，”璐韶逸笑道。當我問到英國和歐洲大陸之間的關系，這可是東道主的學術強項，他不禁打開了話匣子。
“自十六世紀特別是工業革命以來，英國迅速成長為超強的世界帝國。歷史上最鼎盛的時期，英國的海外領地遍及五大洲（連中國也淪為其半殖民地），統治的人口和面積，占全球人口的四分之壹。既然放眼世界，就沒有過多的心思顧及歐洲的事務。雖說已成昔日黃花，但是“日不落帝國”的心態尚存，自認為是壹個與眾不同的國家，或者說從歐洲邊緣化了自己。“

璐韶逸接著說，“從歐洲的歷史來看，英國和歐洲諸國的恩怨情仇，是壹種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尚且不說王室之間的姻親血緣，至於兩者或是兵戎相見，或是會盟修好的歷史，是國際地緣政治的縮影和經典例子。就像烤火壹樣，作為島國的英國，和歐陸始終保持若即若離的恰當距離，離不開但又不可太近以免烤糊了。英國首相帕麥斯頓有句名言：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放之四海皆準，也實用於英國和歐陸諸國的關系。”

作為學者，璐韶逸認為，對於歐洲而言，英國有根深蒂固的懷疑主義心理，它在歐共體的門外仿徨了四分之壹世紀後，即便加入了也是貌合神離。英國是壹個大西洋的島國，進可攻退可守，得天獨厚的天然條件使英國人只想當歐洲的鄰居，而不是其中的壹份子。所以有人認為，英國同歐陸的關系是“with”而不是“of”。這就是英國人經久不衰的“島國意識”。

大家坐回到客廳，這個時候雨也停了，斜陽灑了廳堂壹角，窗外的草地越發綠了，人們的心境就像被清泉沖刷過壹般，十分的愜意和舒緩。這時女主人撤下了英國紅茶，給客人換了中國的龍井，完成了中西文化的對接。大成表示了對英美關系的好奇。璐韶逸回答道：

“二戰以後，法德軸心壹直主導著歐洲壹體化的發展，英國難免感到尷尬，由於歷史文化的緣故，英國人感到和大西洋另壹邊的老美更為親近，“歐洲主義”與“大西洋主義”也就成了兩難選項，“身在曹營心在漢”的英國，往往被其他西歐國家看成“特洛伊木馬”。“



《萍蹤傳書》已經在中國大陸出版並在上海書城正式上架，最新發行渠道鏈接如下(請復制網址到瀏覽器查看): http://item.taobao.com/item.htm? ... &id=40104620927
發行信息請閱李敏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minli868
李敏新浪微博
http://weibo.com/u/1757666121
http://level.account.weibo.com/u/?id=1757666121
來信請寄電子郵箱renheju.co.ltd@hotmail.com
字按鈕進行在線轉換

李敏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英國淪爲二流大國是不爭的事實。不過因此說英國是死皮賴臉追隨美國，屈尊俯就甘爲“跟班”，實際上尚未看到事物的本質。二戰中元氣大傷的英國，借助美國力量撮合西歐以對抗蘇聯，作爲受援份額最大的國家，英國得了總額五百億美元“馬歇爾計劃”中的百分之六十,英美聯盟無疑是冷戰的産物。”

按照璐韶逸的看法，作爲老牌殖民主義國家和新興的超級大國，前者有經驗後者有實力，兩者又都是同文同種的盎格魯撒克遜民族，在國際政治舞台上壹拍即合。維持國際秩序美國需要英國的支持，無論在北約還是歐洲的事務，英國從中配合運作，比山姆大叔指手畫腳要技巧策略許多。當年的哈利法克斯勳爵曾說，“他們美國人是有錢的暴發戶，這是真的，但是我們英國人是貴族，有的是智慧，”從中可以看到英國自視甚高和老謀深算。

古人言；“名士不必須奇才，但使常得無事，痛飲酒，熟讀離騷，便可稱名士，”紅袖添香的璐太太上的了廳堂，下的了廚房，她給大夥兒備下了豐盛的晚宴，雞鴨魚肉整了滿滿壹桌。雖然沒有“吳中菰菜羹、鲈魚脍”，從海外華人的角度看，級別之高夠得上滿漢全席。自從出國以來，除了西德夏教授和挪威柳老師，這是第三次家宴，況且在座的是聯肩疊背的插兄同窗，“山肴海酒地爲盤”，不拘禮法，極其豪邁。我們仿佛又回到了“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牍之勞形”的少年時代。

勸酒的璐韶逸把盞言愁：“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大成笑道：“阮籍胸中壘塊，故須酒澆之。”我接著說：“天運苟如此,且進杯中物。”于是以大碗盛酒，我們圍坐相向，大酌狂飲。在衣冠袍帶的大學時代，豐神俊美的璐韶逸有七步之才的名聲，才思敏捷的大成有舌辯群儒的美譽，如今大家仿佛回到校園生活，同歡同賞，知音識趣，不覺寒暑，也沒有了利欲之情。將世間的雜然俗事抛之腦後，肆意酣暢，放浪形骸，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

第二天吃好早餐，璐韶逸送我們到英國公司辦理公務，代表意大利方面和對方簽訂銷售合同。臨行前看著我們的打扮，東道主說，“看妳們倆穿的皺巴巴的，像鄉巴佬，這可不行，影響中國公司形象，英國人講究這壹套，幹脆穿上我的西裝得了。” 上午很順利辦好了公事，隨即開車去見伯父，到了地方讓我下了車，他倆關照晚上來接，然後壹溜煙開走了。

倫敦這片高尚住宅區建于十九世紀初，將近兩個世紀過去了，如今看來就像個貴夫人那樣從容不迫，雍容典雅。這裏的社區中心是壹個哥德式的教堂，鵝卵石路面的街道十分整潔，兩邊的林蔭大樹打開碩大的綠傘，草地上不知名的小花盛開，略帶幽香的清風迎面撲來，吹拂發絲，沁人心扉。

這裏的建築雖然有了年代，之間的空間和道路規劃，顯然寬敞過倫敦其他的街區。此處的花園別墅古舊然而不乏華美，彌漫著維多利亞時代的貴族氣息，第宅宏麗莫與爲比，花卉之奇亭榭之好，平常人家所不能仰望，偶爾有名貴的私家車悄然駛過，顯然是社會精英和名流出沒的地方。

穿過草木蔥郁的前花園，面前是壹棟白色的小樓，綠色的藤蔓爬滿了整個牆面，點綴著紫紅色的薔薇。看到了刻有名號的銅牌，我按了門鈴。開門正是伯父本人，雖然上了年齡然而精神矍铄，他緊握我的手開心地說，“正盼著妳來呢，看這裏的環境怎樣？ 我都成了偏安壹隅的隱士了。”

未見人先聞聲，濤聲依舊的伯母鄉音未改，她招呼客人的熱乎勁，就像林黛玉初到賈府時的王熙鳳。我們在客廳的沙發坐下，伯母准備了中國瓜片和英國水果拼盤，噓寒問暖，關懷備至。從這裏潔淨的窗戶望去，可以看見後面不遠的湖區，停泊著壹些五顔六色的遊艇，支支船桅就像壹片小樹林，在鏡面般的湖面上影影綽綽，有壹種說不上來的視覺效果。

文革期間本人尚且年幼，父母對其家史三緘其口，禍免生肘。到了倫敦通過伯父詳細介紹，家族史的細節才得以徹底的明了。祖父李斯苞，籍貫福建永春，畢業于著名華僑陳嘉庚1918年創建的集美名校，後赴南洋經商，成爲馬來西亞僑領。祖父樂善好施，扶貧濟困興建學堂，國難當頭慷慨解囊，捐助抗日義軍。壹九四二年在避難途中，由于漢奸告密，祖父攜眷乘坐自備汽車被日軍劫持，翼日和族群同胞數百人，被日寇殺害于家産橡膠園之中，襁褓嬰兒盡遭魔手。

祖父就義之年四十二歲，祖母吳氏率六位兒女同時殉難。烏呼哀哉，只遺下壹雙孿生子光前裕後和長子倍德，（父母被捕，叔父裕後得悉凶訊，孝思所動急忙駛車前往探視，遂亦被日本兵壹並拘拿，晚間叔父自松綁繩，臨危霎那拔步飛奔，寇卒以步槍射擊，渠適爲蔓枝絆倒，未中，躍身泅過彼岸，得以虎口余生）。

伯父倍德行醫，英國劍橋大學醫學博士；父親光前行船，交大航業管理系畢業；兄弟倆同爲馬共抗日義軍創始人，太平洋戰爭時期，與英國皇家陸軍合作進行抗日，雪恥蒙光以報國難家仇，因爲赫赫戰功，獲不列顛帝國員佐騎士勳章。但是以後他們的人生出現戲劇性的變化。

1945年日本投降，英國恢複對馬來亞的殖民統治，其後頒布緊急法令，對以建立人民民主專政反對殖民主義的馬共，進行大肆搜捕和圍剿，昔日的抗日同盟，成了兵戎相見的對手，與英軍厮殺打叢林戰的伯父與父親，從抗日戰士變爲民族解放的鬥士，也就成了殖民政府的重點通緝對象。

解放以後應人民政府邀請，伯父和父親雙雙海歸報效祖國。叔父裕後留守馬來西亞，繼承父兄産業從商。伯父爲上海著名醫學專家，父親光前即參與創建新中國海軍，退役以後成爲中國第壹代遠洋輪船長。文化大革命期間兩人均受到沖擊，此後伯父攜全家出洋定居英倫。時光荏苒，奇怪的是數十年後，當伯父舉家從祖國移居到倫敦時，並沒有因爲曆史恩怨，而導致英國政府爲難伯父，反而將其奉爲上賓，可謂是西方式的統戰。

作爲德高望重的英國大學教授，退休後伯父在倫敦頤養天年，時不時有英國媒體上門采訪，請他講述馬共的曆史，回憶二戰期間南洋群島戰役，和當年與盟軍並肩作戰以及後來反目成仇的真實故事。眼前飽經風霜的伯父，已經是壹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聽著他抑揚頓挫的話音，使我不禁感慨萬千。風燭殘年的伯父，就像壹本碩果僅存的曆史教科書。父輩祖輩的傳奇生涯，實際上是中華民族抵抗外侮和華僑血淚的曆史濃縮。父輩壹生跌宕起伏，年輕時代投筆從戎，毅然回歸參加建設新中國。伯父晚年之際卻又重返歐洲，回到了人生的初始點，這樣的生命軌迹是事先無法想象的。

中午時分，我們壹同來到附近的壹家飯店，也好嘗嘗英國人的午餐。飯店是開在壹幢英式小樓的底層，十分安靜優雅，長方形的餐桌上覆蓋的台布，既有古典風格又有當下季節的色彩，齊腰的窗台上裝點著絢麗的鮮花，推開窗戶，外面是壹個碩大的花園，如果客人願意的話，也可坐在花園裏用餐，同時享受金色陽光和自然風光。這裏來的都是當地的熟客，壹個帶著領結的英國跑堂走來，因爲是遇上了老主顧，他像訓練有素的管家般彬彬有禮，壹邊將我們引向自己的位置，壹邊說，“教授夫人，教授先生，這張桌子是特別爲您們預備的。”

伯母給我點了牛排，煎魚，大蝦，焖羊羔腿和大盤的沙拉，加上湯，前菜和佐食的各色面包及西點飲料，在伯父的指令之下，只見侍者川流不息傳了壹桌，按照中國人的習慣，有菜只管上，不需等待，也不需撤盤。看來古板的英國侍應生，在伯父的調教之下，很能適應中西飲食文化的合璧和對接。我原先多多少少的拘謹，也就蕩然無存了，這頓午餐吃得實在過瘾。吃完午飯，我們沿著小街壹路散步。百看不厭的小鎮上居然還有噴泉，在街心花園中央頂起水柱，水花四濺的聲響中，妳卻不會感到喧囂，反而有壹種靜谧催眠的感覺。回到家裏，伯母上了道地的英國咖啡，伯父開始進入嚴肅的正題。

伯父告訴我，年前他和馬來西亞的叔父見了面。叔父既要管理橡膠園等祖産，又在大馬公會兼任僑領之職，畢竟上了歲數，力不從心，雖有壹子，現任馬來西亞政府經濟部門高官，已是無暇顧及家業。伯父本人年事已高，膝下壹女，現爲倫敦銀行高管，也是完全英國化了。對于我的前途，他有兩個建議，壹是留在英國深造，通過他在政府的關系，讓我留下來應當不是難事，二是到馬來西亞經商，協助叔父打理家族企業，想必國內的父親也是贊同的。無論在英國還是馬來西亞，有家族的庇護和支持，今後發展容易事半功倍，伯父希望我能慎重考慮。

我回答道，現已得到維也納大學的錄取，如能先在那裏完成學業，就不必在英國另起爐竈。至于經濟方面，我多年在農村鍛煉，自食其力應該不成問題，同時也可測試自己對生活壓力的承受能力。祖父當年只身下南洋，還不是赤手空拳打天下，最後成就事業。二戰期間因郵政不通，在劍橋攻讀的伯父沒有了家援，勤工儉學還是最終完成學業，都是我輩的楷模和榜樣。至于馬來西亞方面，是否可以聘請職業經理，考慮增加現代西方企業管理的元素，況且叔父的身體還硬朗。本人剛剛來到西方世界，需要壹個適應過程，今後若要獨當壹面，也要行伍出身才是，希望給我壹點時間做准備，以後才能夠接好班，對得起父輩的重托。

聽了我的想法，看來是出乎老人的意料，他起身站在窗戶前，望著花團簇擁的外景，沈默了壹會兒，轉過身對我說，“好，年輕人有志氣，我們給妳壹段時間鍛煉，這裏的環境確實和國內有很大的不同。職業經理的想法很前衛，到底是新生代，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這個事我和妳叔商議壹下。妳吃苦耐勞想獨立闖出壹條路來，這和家族事業並不矛盾，我十分欣賞妳的鴻鹄之志。不過妳要答應壹個條件，今後無論有什麽過不去的坎，必須立即告知。妳畢竟也是成了家的人，也要爲望眼欲穿的妻兒著想。”

黃昏時分，伯母親自下廚，張羅了整整壹桌酒菜，款待遠道而來的子侄。堂妹也特意趕回相聚，這是離開祖國後第壹次見到族人，心中充滿喜悅。伯父建議大家爲家族的興旺幹杯，希望我們作爲華僑子女，不論身在何方，不能忘記自己是炎黃子孫。老人們讓我在這裏多住些日子，以敘闊別之情。我表示這次公務在身，還得趕回意大利交差，今後僑居奧地利維也納，同住壹個歐洲，來日方長，見面的機會有的是，屆時我自然會經常到倫敦探親。

在倫敦逗留的日子裏，堂妹帶著伯父和我驅車到劍橋壹遊。地處倫敦以北九十公裏的劍橋市，人口不到十萬，劍橋大學和這個城市融爲壹體，不分彼此。我們來的是正當時，初夏是劍橋壹年中最美的季節，貫穿市區的劍河，在陽光的照耀之下碧波蕩漾，林蔭大樹和草坪壹片翠綠，櫻花玫瑰萬紫千紅，幽雅高貴，超凡脫俗，仿佛來到了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境。

伯父的母校劍橋大學，成立于十三世紀初，曆史上出過八十位諾貝爾獎得主，牛頓、拜倫，培根和達爾文等名人均出自該校，這些偉人用自己的思想感召世人，影響世界的曆史進程。著名的科學思想家斯蒂芬．威廉．霍金，是劍橋大學數學物理學系現任教授，伯父和我都是這位傳奇物理天才的Fans。有時候不禁做如此想，霍金之所以患上了肌肉萎縮的盧伽雷氏症，受盡病魔可怕的折磨，莫非是他泄露了天機所致？

事後璐韶逸對我說，“老弟又爲何不留在家族中大展宏圖，聽從令尊伯父的建議，也可少吃苦頭事半功倍”。我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大成說：“妳還不是壹樣，貴爲封疆大吏之後，不像我們草芥布衣，本可呼風喚雨，隨心所欲，如今又何苦棄祖蔭而來到英倫呢？”璐韶逸聞之大笑，說道：“所謂‘人生貴得適意爾，何能羁宦數千裏以要名爵，’這就是我的人生觀，兩位老同學是知道的。”
。
對于倫敦而言，雖未謀面卻已神交，從曆史書籍，文學作品，旅遊指南以至于電影電視，自以爲對其認識已是十分全面，但是如今來到英國，當我第壹眼看到倫敦之際，那種震撼至今記憶猶新。站在世界四大都市之首的倫敦城中，即便閉上眼睛，也能感覺到這座皇都的氣勢。


先甭說白金漢宮和威斯敏斯特宮的皇家氣派，漫步于坦道通衢大街小巷，這裏的廳殿樓閣,依舊是峥嵘軒峻；其中的樹木山石，仍有蓊蔚因潤之氣,不見有衰敗之相。鍾鳴鼎食之家,翰墨詩書之族,雖然已是昔日風光不在，但是正如紅樓夢形容榮甯二府時所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如今雖說不及先年那樣興盛, 較之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氣象不同。”

曆史上英國有許多“之最”和“第壹”，如英國是全球首個爆發資産階級革命的先驅，第壹個工業化國家， 高等教育最發達的國家，擁有世界最頂尖的高等學府，第壹個老牌殖民大國，以及十九世紀倫敦就成了最早有公共汽車的城市，而且有了世界上第壹條地鐵，等等。看來近代史英國的強盛絕不是偶然的。

說到英國海外殖民地的規模，可以說是史無前例。近代史的英國先後打敗擁有“無敵艦隊”的西班牙，號稱“海上馬車夫”的荷蘭和不可壹世的法蘭西帝國，將世界上許多地方掠入大不列顛殖民帝國的版圖（北美獨立戰爭以前，美利堅也是英國的海外領地。鴉片戰爭侵華的八國聯軍，就是當時的列強老大英國起的頭），其全盛時期占有的殖民地比英國本土大上壹百多倍。那時候的英國之所以如此強大所向披靡，究其原因，無非是英國當時擁有先進的工業，社會制度，以及宗教改革後思想文化的解放，另壹方面，“落後就要挨打（斯大林的話）”也是值得深思的問題。

以最終喪權辱國的清廷爲例，清政府以“天朝上國”自居，驕妄自大，愚昧閉塞。清朝後期政治黑暗腐朽不堪，貪汙成風，吏治敗壞，各級官員營私舞弊，中飽私囊，最終必然是加重百姓的負擔，激化了社會矛盾和清朝的危機，西方列強乘虛而入，摧枯拉朽，也就成了必然。假若當年的清朝像唐朝那般強大，蚍蜉撼樹的洋夷那敢前來冒犯。整個世界崇尚弱肉強食的理論，欲立于世界先進之林，首先就必須要成爲強者。

善解人意的璐韶逸開著車，帶我們遊覽倫敦，不只是那些先聲奪人的名勝古迹，中間穿插著倫敦各區綠茵深處的壹些小鎮。有時妳很難分清何是鄉村何是城市，說是鄉村卻像城市，說是城市又像鄉村，亦鄉亦市，抹平了之間的差異。比如說倫敦四區的Kew，泰晤士河邊上的Richmond,以及姹紫嫣紅的Grasmere Village，實際上是倫敦市鬧中取靜的所在，這裏的城裏人住的是田園別業，過的是從容節奏下的優雅生活。

無論是甯靜的街巷，還是熱鬧的酒館，所見之人很難分辨究竟是普通的農民和市民，還是身價不菲的貴族。倫敦這樣的區域比比皆是，其氛圍顯得安詳簡樸而不乏個性。這個國家多少年來的輝煌發展，造就了洗盡鉛華的文化底蘊（不禁想起貞觀之治以後，高速發展的唐朝經濟，堪稱當時的世界之最，其輝煌的文化也同步達到巅峰）。對比之下，發展中國家的經濟大潮，往往形成了精神綠洲缺失的文化沙漠，同樣是曆史意義上的社會進步，結果卻是大相徑庭，令人不禁扼腕歎息。

太陽從雲朵的縫隙透出光線，灑滿屋頂，草地和街道，萬物都活了，生機勃勃。我們驅車行進，作爲中華帝國的後裔，如今踏在當年欺負我們夠嗆的夙敵-大英帝國土地上，有壹種難以形容的複雜心情。倫敦的最難得之處，就是顯而易見的多元文化。或許是因爲當年叱詫風雲，海外領地遍布五洲四海，征服他人的同時，不知覺中吸取各國文化，兼收並蓄，博采衆長。這裏的人文建築，不但出之不同的曆史時期，而且來自世界上不同地區的文化。其中除了歐式，有印巴，斯拉夫，伊斯蘭，東南亞，加勒比海，非洲和南美，不壹而足，這種令人眼花缭亂的異國風采，是歐洲其他地方不多見的。

沒有來到這裏之前，總以爲英國是白人的天下，現在才發現倫敦大街上的各色人種，令人目不暇接。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皇都，其天子腳下的市民來自地球各處，擁有多元的種族文化和宗教信仰，光光語言就有三百余種。奇怪的是，英國沒有嚴格意義上的戶籍制度（居民沒有戶口本和暫住證，英國專政機關也不充當戶口管理的角色），來自遠東的人們會很本能地想到壹個問題，大英帝國又是如何控制和管理數量如此龐大的外來人口和外國人呢？如何消除不穩定因素，和防範境外敵對勢力呢？
有時候不禁做如此想，如果上海的百分之三十的居民，是來自全世界不同國度的外族人，同時他們有著不同的宗教，文化，理念和信仰，這該是壹個什麽樣的光景呢？俗話說，古爲今用，洋爲中用，看來這方面有學習借鑒的余地。遍布全球的殖民地如今沒有了，卻吸納了衆多昔日的臣民，應該說沒有博大包容的胸襟，是很難做到這壹點。

在歐洲，大家總是仰著脖子看英國，歐洲人心目中的英國，是壹個曆史悠久的大國，有著令人贊歎的文明史。莎士比亞的戲劇和十四行詩，無疑是歐洲古典文化的頂級品牌。公元壹世紀，羅馬人在泰晤士河畔建造了壹個聚居點，就是今天倫敦的雛形，至今約有兩千年，然而當時中國已經是太平盛世的大漢王朝，強盛富饒，聲威遠播，與西羅馬並列爲最強大的世界帝國。張骞出使西域開辟絲綢之路，就是出自漢代。那時候的倫敦還只是個羅馬人治下的小村莊，“倫敦”來自于當地凱爾特人的語言，意思就是“荒漠之地”。如果和中國的曆史相比，說實在的，英國還嫩的很呢。

在曆史上英國飽受外侵，除了羅馬人以外，先後有北歐的丹麥人和法國的諾曼人。由此英國人學到了壹個道理，壹個民族若要不挨打，不讓異族小瞧自己，就不能搞那些花拳繡腿的表面功夫，而必須要真真切切自強不息。曆史上的倫敦有過三次大難，第壹次是大瘟疫，使倫敦變成鬼城；第二次是大火災，整個倫敦城因此付之壹炬；第三次就是納粹空軍的狂轟濫炸，令倫敦成爲滿目蒼夷的殘牆斷垣，但是每次倫敦都能鳳凰涅盤，浴火重生。



《萍蹤傳書》已經在中國大陸出版並在上海書城正式上架，最新發行渠道鏈接如下(請複制網址到浏覽器查看): http://item.taobao.com/item.htm? ... &id=40104620927
發行信息請閱李敏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minli868
李敏新浪微博
http://weibo.com/u/1757666121
http://level.account.weibo.com/u/?id=1757666121
來信請寄電子郵箱renheju.co.ltd@hotmail.com

李敏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狹義的倫敦城只是城市的中心地區-倫敦金融城和威斯敏斯特市，而廣義的大倫敦是包括三十二個區，是二次大戰以後都市化的結果。由于當時歐洲如火如荼的重建，吸引了大量的熟練工人，政府擴大倫敦城區建立衛星城，來應對外來人口迅速增加的瓶頸問題，說到城市化運動，英國比我們要早出半個多世紀。

著名的泰晤士河緩緩穿過倫敦，把都城壹分爲二，二十八座建築風格各異的橋梁，橫跨南北兩岸。我們先來到滑鐵盧大橋，這是爲了紀念威靈頓公爵擊敗拿破侖而建立的，奇怪的是，按照歐洲的慣例，應該以戰勝者的名字命名才是，這表明了二流的將軍，即便贏得了戰爭，也難以引起世人的注意。在滑鐵盧戰場上，拿破侖•波拿巴雖敗猶榮，英雄氣概流芳百世。並不因爲立下漢馬之功的威靈頓是英國統帥，英國人就改變了對宿敵拿破侖的尊重，表明了其非凡氣度和崇尚英雄主義的民族性。

當然最漂亮的就數氣勢磅礴的倫敦橋 （London Bridge）。有“倫敦正門”之稱的塔橋建于1886年，橋的兩頭是壹對維多利亞時代花崗岩主塔，白色大理石的頂端，就像璀璨奪目的皇冠。這座鋼纜吊橋分爲兩層，上面是可以遠眺绮麗河景的人行橋，下面是六條車道的交通橋。最爲奇觀的是，當來到泰晤士河的萬噸輪壹聲鳴笛，兩塊重達千噸的活動橋面向上慢慢打開，讓巨輪從橋下通過，場面非常壯觀。我們站在橋的中央，下面是滔滔不絕的泰晤士河，從這裏可以看見泊在河邊的“貝爾法斯特”號，是二戰中立下赫赫戰功的軍艦，以敘說英國皇家海軍的曆史，紀念反法西斯戰爭中捐軀的亡靈。

聽東道主說，有“霧都”雅號的倫敦，是因爲大西洋暖流的影響，市區常常雲苫霧罩，清晨的陽光如同緞子般的柔和，折射中倫敦城就像籠上了壹層彩色的薄紗，忽散忽攏，欲罷不能，塔橋“薄霧鎖橋”的景觀，就是倫敦壹絕。不過曆史上“霧都”有另外的說法，是上世紀工業化年代的空氣汙染，倫敦上空壹度産生驅之不散的陰霾，五十年代英國推行“空氣清淨法案”，環境得到根本的治理，是我們今天工業化的前車之鑒。

小家碧玉的瑞士雖然金主多多，但是和大家閨秀的英帝國相比，畢竟還是差上壹截。倫敦城金融城有五百多家銀行，是全球最大的外彙美元和期貨市場。如果說隱性的金權，是西方世界至高無上的權利，那麽這裏就是和華爾街並列的帝國心髒，生産各種金融衍生産品的軍工廠，策劃沒有硝煙的貨幣戰爭之最高統帥部。不少發展中國家，因此被掏空了荷包而渾然不覺。我們在這座金融帝都中閑逛，看著這裏出入的人們，衣冠衮衮，光鮮亮麗，心想可不要小瞧了這些歪才，論智力開發，多少自命不凡的外國精英和政要，遠非是他們的對手，就像趙本山的“賣拐”中，讓“大忽悠”耍了的廚子，自己被賣了還幫著數錢。

英國的文化藝術可以說是百花齊放。倫敦的各種劇場多如牛毛，其中的皇家大劇院，英國國家劇院和皇家節日廳爲佼佼者。除了上演莎士比亞、蕭伯納的作品，也大量介紹現代戲劇，推陳出新。英國的音樂爲歐美音樂之翹楚，歌劇、音樂劇、古典音樂、搖滾、爵士樂、皇家芭蕾和現代流行音樂，都達到世界壹流的成就。倫敦有五個世界頂級的交響樂團，數量之多爲世界第壹。

中國自古便有“亡國之音”的成語，音樂之中可見國家興旺頹敗與否，過去說港台音樂是靡靡之音，雖然難免有點偏頗，但是不無道理。其殖民地文化流毒，導致這類社會文化審美的赝美低俗，不堪入目入耳使人悒悒。作爲文藝複興以來的歐洲主流音樂，英國無論古典音樂還是現代音樂，其追求人性解放的內涵，和對內心情感的抒發，無疑是贏得人們的共鳴。

建于十八世紀的大英博物館，當然是要壹睹爲快，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博物館，收藏了世界諸國的寶貝。這裏有專門的埃及文物館，希臘和羅馬文物館，東方文物館等等，展覽大批來自中亞、古希臘、古羅馬，南亞次大陸、東南亞和遠東價值連城的古董文物，當然其中也有中國的。

看者突然萌生壹種想法，就像不畏世俗眼光的北歐人，把自己的曆史文化博物館，直截了當稱之爲海盜博物館，大英博物館何不仿效改名更爲貼切？到處搶竊是大英帝國曆史不光彩的壹頁，不過該說句公道話，即便是掠奪藝術品也得識貨有眼光，英國大盜具有高品味的藝術鑒賞力，無疑也是其軟實力的壹個部分。倫敦是共産第壹國際的誕生地，馬克思、恩格斯和列甯都曾在此領導國際工人運動，馬克思就是長眠在這裏的海格特墓地。

威斯敏斯特宮是英國上下議院的所在地，爲世界上最大的哥特式建築，是英國浪漫主義建築的魁首。它坐落在泰晤士河西岸，和白廳爲鄰，其西北角的鍾樓就是著名的大本鍾。威斯敏斯特宮有衆多的塔樓，十分雄偉壯麗。夜幕降臨之際，在探照燈光的照耀下，夢幻般的議會大廈像鑲滿鑽石的王冠般璀璨發亮。維多利亞塔是進入威斯敏斯特宮的禦用入口，國會開會前，英國女王夫婦會乘坐八匹純種白馬駕馭的金色馬車，來到威斯敏斯特宮。這都是往常電影中看到的場景，作爲外國的草民，如今我們站在這裏不禁心潮澎拜。

我們來到了白金漢宮，它建于威斯敏斯特城內，和想象中相差甚遠，從表面看皇宮沒有驚人之處，是壹座四層正方體灰色建築物，只是宮前廣場的維多利亞女王和勝利女神金像，占地數十英畝花團錦簇的禦花園和懸挂王室徽章的正門，標志著這是世界上最顯赫的英皇之宮殿。很難想像當年的帝王，正是坐朝于這個不起眼的地方，君臨日不落的世界帝國。

白金漢宮是伊麗莎白女王起居和辦公的地方，女王在這裏召見首相大臣，接待宴請國賓。伊麗莎白女王除了是英國女王之外，兼任十七個國家的君王和五十二個英聯邦國家的最高元首。雖然有六百多個房間的王宮，收藏著許多珍貴寶物，然而女王自用的家具擺設卻相當的實用簡單，日常生活並不奢華。

和國家公務員壹樣，女王領有壹份薪水，而且公開透明沒有灰色收入。因爲實在不夠開銷，女王考慮再三，二十年來第壹次提出加薪的請求，以填補皇室的虧空。帝國昔日的殖民地，如今的英聯邦國家中壹些政客官宦，酣豢高眠，終歲逸樂，食必珍羞，衣必錦繡，壹呼百諾，窮奢極侈，與英國女皇相比，無疑要氣派許多。

因爲當年“不愛江山愛美人”的伯父愛德華八世選擇了退位，以至于自己的父親被迫登上皇位，使其操勞過度英年早逝，至今伊麗莎白女王對此仍舊耿耿于懷。來自遠東的客人們不禁會問，如果不是老爸取代伯父成爲皇上，哪裏輪得上她當女王。看來在英國即使當壹把手也不是好玩的，要有爲社稷獻身的精神，同時伊麗莎白也並非是權欲熏心的主，成爲女王並非她的本意，只是命運使然。

既然當上君王就要恪守加冕誓言，在其位謀其政，女王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在宗教理念，道德操守和家庭觀念方面，伊麗莎白女王堪稱楷模。女王的丈夫菲利普親王，是希臘和丹麥的王子，放棄王位繼承權，到英國成了女王的夫婿，是世界上身價最高的招女婿。女王夫婦白頭偕老堪稱絕配。品行端莊平易近人的女王，成爲國家團結的象征和全體國民心目中的榜樣，也是歐洲王室普遍平民化的典範，受到英國人民的尊敬和由衷的愛戴，也就不奇怪了。

璐韶逸帶我們到首相官邸唐甯街（Downing Street）十號壹看，是位于倫敦市中心的白廳，緊挨聖詹姆士公園，曆代英國首相走馬上任都在這裏辦公。當年的邱吉爾正是在唐甯街十號，通過廣播向全世界宣布二戰的勝利。但是堂堂大英帝國的首相官邸，就像上海的石庫門民居，還不如發展中國家的壹個鎮政府甚至于村公所。突然想起來，這莫非就是西方虛僞的“大社會小政府”的門面功夫呢？

在倫敦我們同學仨吃喝玩樂，著實逍遙了數日，應該說是出國以來最盡興的日子。離開英國之前，我到伯父之處辭行，伯父面授錦囊叮囑多多。同時交付壹包禮物和私人信件，讓我帶給奧國的壹個朋友，伯父告訴我，此人是列支敦士頓 大公國的公主，嫁給奧地利王室的親王，是奧國學術界著名的醫學教授。

周六上午，璐韶逸把我們送到機場，臨別大家多少有點依依不舍。此後我們常有往來。璐兄是雲中白鶴，並非燕雀之網所能羅致，不遇出世嬌姿，甯可終身不仕。多少年後他實現了自己的箕山之志，成了壹位受人尊重的學者，夫妻倆住在倫敦郊外的壹棟維多利亞式的莊園別墅，每天“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我們回到巴黎取回汽車，日夜兼程返回佛羅倫薩。由于出色完成任務，受到東家的嘉獎。從此訂單像雪片般飛來，老板讓我們甩開膀子大幹，按照客戶反饋信息下單采購，整個暑假我們經常往返于西歐各國之間，承擔貨物運輸的重任。

八月下旬，羅馬的律師事務所傳來了消息，吉人自有天相，青田小組全數獲得移民大赦。大成和我因爲不屬非法移民，具有意大利入境的合法簽證，也就不在大赦範圍，無法蒙混過關。我們兩個著實沮喪了好幾天。臯老板安慰我們，隨緣而起，隨緣而滅，凡事不必強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或許留在奧國更好也未可知。

金秋九月天高氣爽，西風壹夜，落葉飄零。枝上柳綿吹又少，尚有晚開的花朵臨風正開，不是春光勝似春光。我們告別了意大利的鄉親們，返回奧國入學。臨走時，東家說，“和大家壹樣，我真的舍不得妳們，只是不能耽誤二位的前程。記住佛羅倫薩這個地方，這裏永遠是妳們的家。”多少年後，在佛羅倫薩塞斯多-費蘭迪諾工業區，臯老板成了壹言九鼎的華人大老板。



位于維也納市十五區的Sechshauser大街，距離中心火車站不遠，就像所有大城市類似的區域，多少給人壹種塵俗紛擾的感覺。回到維也納的第三天，我們從經濟旅館搬進了這裏的寓所，是名叫蕙淳苑的中國飯店員工宿舍。我們先是在維也納大學報到注冊，按照規定外國錄取生必須學習德文，通過相關考試才能正式聽課。雖然不知道以後的歸宿在何方，看來壹年半載是離不開了，除了攻讀學位的需要，在這裏謀生也是時刻離不開語言。

奧地利高等院校學費全免（對于本國國民和來自第三世界的留學生），資本主義的奧國有著社會主義的優越性，使我們倆喜出望外。于是每周壹三五赴校上課，其余時間各自到處打工，熟悉魚龍混雜的華人社會，體驗壹出兒接著壹出兒的華僑生活。除了掙錢以外還可以免開夥倉，從此我們開始了勤工儉學的生涯。雖然前途未蔔，在維也納半工半讀期間，比起前期的漂流，征塵已淨，風調雨順，日子好像過得快了許多。有了衣食保障的我們學習十分努力，常懷“身不饑寒，天未嘗負我；學無長進，我何以對天？”的感恩之情。

蕙淳苑飯店的瞿老板是北方籍，倒沒有關東大漢的五大三粗。開始謝頂的腦門架著眼鏡，雖然沒有念過多少書，乍壹看像是斯文的學者。瞿老板是奧地利老華僑中爲數不多的東北人，初來時在親戚的台灣餐館打廚房工，晝夜不分，苦不堪言。他立志甯爲雞頭不爲牛尾，租個小屋研制豆腐。那個年代在歐洲這可是新鮮事物，歐洲人不懂，當時人數不多的華僑中也沒人會幹。據說他個把月反鎖了門足不出戶，壹日三餐由老婆從小窗口遞進去。最後終于大功告成，掘了第壹桶金。現在飯店的後邊就是豆腐作坊，由這裏生産出來的豆制品，源源不斷地供應奧地利所有的中國飯店。

我們在蕙淳苑飯店免費居住，條件是在靈活的時間和隨機的地點，幫助老板打雜活以沖抵房租。只要我們不在外面上學打工，回到宿舍之際就要隨叫隨到，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頭。我們工作種類五花八門：包水餃，磨豆腐，擦玻璃，洗地板，洗碗擇菜等等，不壹而足。

作爲窮書生的我還有壹個額外的差事，就是和老板海聊侃大山，除了抵扣壹部分工時以外，最要緊的是，有時還可以和老板共進餐飲，著實讓周圍的人羨慕不已。得此殊榮恰恰表明，思想和學問同樣可以與權力平起平坐。話又得說回來，過去科舉落第之士，只得在豪門寄人籬下，當清客討口飯吃，如今輪到自己仰人鼻息，清淡湊趣，以娛豆腐老板。門客聽起來很雅，實際是個苦差事，還是爲挪威的于老板擦車來的痛快。

由于捷足先登發展較早，台灣老板經濟寬裕，盤剝員工的幅度和程度（工資，勞動時間和強度），相對稍好壹點，當然也不盡然；大陸老板起步較晚，資本原始積累的瘋狂性更加劇烈，锱铢必較，口惠而實不至，也就不足爲怪。不過話又得說回來，和誇誇其談自我炫耀的台灣老板相比，大陸老板出身貧寒，淳樸而不失人情味。瞿老板有點想象力，這是他的優點，即便是農民式的虛榮和附庸風雅，也有可愛之處。有時候可以作爲談話聊天的對象，雖然做他的雇員是難以忍受的。

有壹次瞿老板親自駕駛貨車，帶上作爲搬運工的我，到郊外去送豆腐。這是壹個小鎮上唯壹的中國飯店，也沒有個招牌，只是在門楣上用紅漆寫著“天廚飯店”的字樣，歪歪扭扭，毫無書法可言。瞿老板不禁觸景生情，感歎道，“在這樣的外國小村鎮開個飯店，夫妻倆和壹家破舊的小館子綁在壹起，早晨開門，夜半打烊，就好比蹲大獄。實際上我自己也是好不了多少，五十步笑壹百步。”有時候瞿老板會流露出他那種真實的傷感，聽者不能不有前提地接受他的觀點。

萬大廚和韋征和我們同住壹個房間，俗話說：“白首似新，傾蓋如故”，他們和我們壹見如故，大家成了拜把子的好兄弟。前者原是浙江的花農，後來成了劇團的武生，還唱過紹興大板。萬大廚興致勃勃告訴我們壹個秘密，法不傳六耳，他正在規劃在維也納做花卉生意的遠景。後者是原上海乒乓球隊的運動員，受聘于這裏的俱樂部隊，有壹份我們看來不錯的薪水。

韋征和大家合住單身宿舍，當然是爲了省錢，這位年輕帥哥最大的願望，就是有朝壹日開個商行，也可納妻生子有自己的事業。對于各自近乎完美的計劃，萬大廚和小韋經常展開熱烈的討論，演算著各種高難度的人生課題，不時亢奮于對生活的憧景之中，至少能夠以各種發財夢來消磨日子。和我們不同，作爲付費的房客，小韋不需要替瞿老板打工，令人羨慕不已。

我們有壹個共同的志趣，就是等待來自家鄉的消息。無論是至親的傳書，還是朋友的信函，成了生活重心的壹部分。有時候壹切都沈寂著，只能和萬裏開外的親人互寄遙思。過去在漫長的農村插隊生活中，有過如此刻骨銘心的日子，現在海外的“希望之鄉”重溫這樣的感覺，似曾相識。多少移民在這種等待中捱世界，長年累月，好似永無止境。小韋說過壹句難得有哲學意味的話：“好像曆史正在懲罰中國人，而海外華人每時每刻無不在償還整個民族所欠下的債務。”有時候我們結伴爬上樓頂，登高望遠，心中惆怅，愁思彌漫，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我們四個人同聲同氣，志好相通。每天工作到半夜，回到宿舍仍然精神十足，打開收音機欣賞百聽不厭的美國鄉村音樂。單身漢們親得很，就像掰不開的爛姜，在壹個十五支光電燈泡昏暗的光線下。大家壹起逗悶子，或者打撲克鬥地主，或者玩軍旗的四國大戰，誰輸了便往自己臉上貼字條，衆人在壹旁起哄架秧子，大家樂得差點沒背過氣去。“偷得浮生半日閑”，無疑是我們壹天中最歡快的時光。後來有人捎話，警告我們少在壹塊兒打聯聯，說是作爲房東的瞿老板很有看法，認爲房客臭味相投，沆瀣壹氣，晚上不睡覺，影響第二天工作不算，還在房間白白點他的燈而增加電費。



《萍蹤傳書》已經在中國大陸出版並在上海書城正式上架，最新發行渠道鏈接如下(請複制網址到浏覽器查看): http://item.taobao.com/item.htm?spm=0.0.0.0.if4FZh&id=40104620927
發行信息請閱李敏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minli868
李敏新浪微博  http://weibo.com/u/1757666121
http://level.account.weibo.com/u/?id=1757666121
來信請寄電子郵箱renheju.co.ltd@hotmail.com

李敏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雖然受雇於他人，萬大廚卻從不掩飾對東家的鄙視，說附庸風雅的瞿老板“嘴尖皮厚腹中空”，“壹個大老爺兒們兒，卻像娘兒們般摳門兒”。 萬大廚認為敢恨敢愛是英雄本色，並且用古戲劇的臺詞來激勵大夥兒：“意趣清高，利祿不能動也；誌量遠大，富貴不能淫也；大丈夫處事，論是非不論禍福，”大家討論下來，壹致表決不理睬吝嗇成性的瞿老板。這是有生以來我們第壹次自發組織的工運，值得紀念。

可惜好景不長，來到蕙淳苑的兩周以後，某天中午我們放學返回，只聽見瞿老板和萬大廚大聲地吵鬧，肆言對罵。雖說軸脾氣的萬大廚並非蠻橫的宵小無賴，但是也絕非上堂就拉稀的主，按照他的說法，哪裏有壓迫，那裏就有反抗，明知老板是順毛兒驢，他卻偏偏不順竿兒爬。看來勞資糾紛已到了白熱化的程度，都燒糊了。

俗話說的好：“江不爭直怎能有波濤，山不爭高怎麽會有谷”，兩個人的嗓門夠大的，尤其是斯文掃地的瞿老板，面對不聽號令的“刺頭兒”夥計，他感到如芒在背，骨鯁在喉，到了最後攤牌的時刻。好笑的是，同情萬大廚的老板娘被瞿老板反鎖在房間內，兩個男人在走廊聲嘶力竭地叫著，被幽閉的老板娘神經質地捶打著房間的木門。

在是非之地力避瓜李之嫌，對此我們無能為力。沒多久，老板和夥計雙雙跑下了樓，確實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被解雇了的萬大廚來到寢室，換了衣服收拾行李，樂呵呵的，大有“翻身農奴把歌唱”的心境。萬大廚說：“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怎能受這等窩囊氣？”看架式好像是他炒了老板的魷魚，依依不舍的我們壹直把他送到了車站。老板通過對“害群之馬”萬大廚的除名，敲山震虎，以儆效尤，對其他員工也是起到警示的作用。少了同伴萬大廚，從此我們再也玩不了軍旗的四國大戰。

回到了飯店，聽到陣陣清脆的破碎聲，發現破門而出的老板娘砸了壹地的碗，“忽聞河東獅子吼，柱杖落地心茫然”，只見她和瞿老板打成壹團。我們忙著在壹旁勸架，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以上就是海外中國飯店的，階級鬥爭連帶家庭糾紛的壹幕。十年以後，小萬在維也納郊外擁有了種植基地，成了奧地利首位栽培花卉盆景的中國老板。瞿老板夫婦賣掉所有產業，急流勇退返回中國，在北方某市開了連鎖意大利冰店，生意興隆。小韋不久去了瑞士俱樂部球隊，最後找了個年輕貌美的瑞士姑娘，嶽父是日內瓦的銀行家。大家每次見面，都會回憶起當年的單身宿舍，想起我們過去的音容笑貌。  

有了暫時落腳的地方，除了強化的大學德語課程學習之外，其余的時間都用在密集的打工上。初來咋到的我們不通德文，自然是廚房的幹活。海外華人社會演繹著壹出又壹出的場景，是壹個十分有意思的課題。東風飯店是壹家臺灣飯店，專做臺灣旅行團的團餐生意，每天壹批批旅行團隊接踵而至，著急慌忙的。間隙很短的時間裏，外面翻臺忙著收拾重新布置，後面高溫的廚房更是壹片狼藉，待洗的杯盤碗筷堆滿了狹小的空間，忙成壹團的人們連屁股都抹不過來。神經質的老板娘火急火燎，大聲地訓斥著手忙腳亂的員工，揣誰的飯碗就聽誰咬喝，以至於我在夜晚經常被噩夢驚醒。整個華人社會像著了魔的風車在飛轉，其實很清楚，罪魁禍首就是該死的金錢。

我是三廚無非是切切洗洗，比洗碗的地位略高壹些，同時又是大廚二廚的幫手。大廚阿廖是個從加爾各答輾轉到維也納的印度華僑，是個少有的邋遢大師傅。阿廖心眼不壞，善待下屬，態度和藹，大有“世事讓三分天寬地闊，心田留半畝子種孫耕”之風範。通常夥房裏共事的廚子們難免“大勺碰鍋沿”，我們仨相處卻是十分的和諧默契。

俗話說，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壹個人口過剩環境惡化的貧窮國家，何以吸引國人前去謀生？我感到十分困惑，阿廖說他也弄不明白，該由父輩回答這個問題。聽說是當年因為戰爭逃難，壹大批中國人跑到印度，原來他已是印度華僑的第二代。聞者心中不禁悲哀，連印度那樣的窮地方也要去，中華民族真可謂苦難深重。

二廚小周是個二十四歲的浙江小夥子，年齡雖輕卻是資深華僑。他在荷蘭混了五年的黑工積攢了些錢，去年來到奧地利上下打點，辦了工作許可證，從此轉正成了在冊移民。小周壹副陽光淳樸的農民憨厚相，因為好賭，寅吃卯糧，從中享受“無論輸贏都要收場”的人生體驗。有時手頭上寬裕了，難免跑到勾欄青樓，春風壹度。小周有句口頭禪：“人死如燈滅，人生死後誰管得”，以此來支持他及時行樂的論調，雖然草根式的，但不乏有哲理。雖說小周走南闖北，見過世面，然而歐洲的國家都認不全，地理知識方面壹竅不通，就連挪威是屬於非洲還是亞洲，也未曾搞清楚。雖然生活上有點不靠譜，然而小周幹起活來卻十分敬業，這是當壹個華僑基本的底線。

金秋的維也納非常迷人，湛藍天空白雲朵朵，陽光普照大地，綠化率很高的城區，壹片鳥語花香。這裏沒有壹絲工業汙染，無可挑剔的空氣清潔度，不需高科技的測量儀器，光憑人們的肺就可以得出結論。遠處是維也納森林覆蓋的山頂，近處是碧波蕩漾的多瑙河，大街上盡是風情萬種的窈窕淑女，令人目不暇接。剛從地獄般的廚房鉆出來的人們，面對山美，水美，人更美的維也納，不由的感嘆道，大小環境的反差為什麽就那麽大呢？

每天下午兩個小時的飯店午休，我已經習慣在街心花園綠茵茵的草坪上度過。這裏的環境天人合壹，充滿詩情畫意，難怪維也納出了那麽多的作曲家和音樂大師。可惜凡胎濁骨的我，每每支撐不了勞累，便倒在凳子上酣睡。維也納的風雖有絲絲的涼意，然而十分清新，沁人心肺。即便是在行人如織的下午時分，這裏也沒有什麽會來打攪妳的。

大家約定這段時間都不回宿舍，除了是省去路上來回的倒騰，同時也可躲避房東瞿老板沒完沒了的抓差。上次午休時刻，拖著疲乏的身子回到寓所，我們即被房東捉去刷碗。不甚情願的大成如廁了幾回，被瞿老板埋汰：“懶驢上磨屎尿多”。雖然以忍辱負重為原則，人有臉樹有皮，窮人也有自己的人格。俗話說“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軟”，於是我們把瞿老板表示慰問的壹盤凍豆腐，退了回去堅決不吃。彼此以“無欲則剛”互勉，我們向老板顯示“人到無求品自高”的錚錚鐵骨。

東風飯店的季節工結束後，有人介紹我到青田老板的太陽飯店工作，不料房東聞訊趕來，告知其店主和他交惡，所以瞿老板寧願減免房租，也不願意他的房客幫助冤家打工，結果我自然是去不成。然後到了北京飯店，雖然地處鬧市，但是位於小巷之中，不利於客人的泊車，生意差強人意。來自臺灣的老板夫婦，原先都是留學生的身份，以後留了下來開起飯店。如同幾乎所有的臺灣人壹般，老板說起話來，滔滔不絕，不厭其煩。掌櫃和夥計之間的工資談判就像壹場戰爭，當然最終還是夥計敗下陣來。

來自杭州的莊大廚，剛愎自用，並非想象中那樣好相遇，和性格平和的阿廖簡直無法相比，反正天天要挨罵，這樣也好，能夠學到壹些手藝。芝麻開花節節高，有了前面工作履歷的鋪墊以及努力的工作，我升格當了二廚。莊大廚拍著我的肩膀，誇獎我是好樣的。我說：“沒有熏不黑的竈房，在妳手下幹活，久而久之，怎麽我也沾點靈氣不？”洗碗工是壹位挺漂亮的南斯拉夫女子，兩個兒子留在老家，工作之余老是愁容滿面，訴說思鄉之情。

老板雖說也是讀書人出身，識文斷字，但是活像莎士比亞筆下的夏洛克。中午時分大廚炒了六個雞蛋權當職工飯菜，老板在飯桌上說，“太多了！”五個人吃六個蛋，哪怕以當時的大陸標準，也絕對算不上奢侈。然後老板興致勃勃地大談兩岸關系，我壹面吃飯，壹面想著自己的心事，壓根兒不想加以理會。

壹天在宿舍的門縫，發現了王傑愔塞進來的壹張紙條，約我同去列支敦士登壹遊，我雖然有入境簽證，但是想來還是怕耽誤工作，舍不得那幾張鈔票。他只能孤零零地壹個人去了，實際上能與他同行是個不錯的主意，可以在專家的導遊下，見識西方許多美術和建築大師的作品，可惜被幾個臭錢困住了手腳。王劫音是壹位到維也納深造的中國畫家，很有藝術家的氣場，壹次偶然的機會我們成了朋友。

周末我和大成特意從各自的飯店請了假，穿上久違的西裝，應邀出席王傑愔在維也納的個人畫展。畫展是借用AAI在市中心的壹只小小的展覽廳，總共是二十來幅版畫，來者除了中國使館領事，學生處壹秘和文化官員以及我們倆，其他的就都是奧地利人，有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官員和當地的文化界人士，還有眾多奧國的美術愛好者和收藏家。AAI的臨時工作人員，端著盛著西點，奶酪和果汁，分送各位來賓。壹貫不修邊幅的老王，今日穿著壹套筆挺的外套，系了領帶，比往常要整潔許多，站在那裏歡迎客人。連連稱頌的老外們，在燈火輝煌的展廳中來回走動，流連忘返，時不時過來和主人寒暄。

我們上前祝賀畫展成功舉行，說人逢喜事精神爽，主人今天看起來氣色好極了。不乏幽默感的老王，壓低聲音對我們說，“弟兄們，可別挖苦我，本人可指望賣出壹些畫糊口，不過看來今天沒戲，枉費了我的壹番陪笑作揖。要命的是光看不買，老外可是個個鐵公雞，壹毛不拔。”多少年後老王成了上海大學美術系教授，兼任上海美術家協會的副主席。

海外生活已經開始深入，不再是浮在表面。現在是夠忙的了，壹面抓緊學習，壹面拼命打工，如何在充斥殘忍博弈的海外移民戰場勝出，或許有模式但是絕無定律。前人的經驗為昔日黃花，不可復制。壹切都充滿不確定性，後人必須另辟蹊徑，親歷親為，獨立演算出自己的人生課題，沒有例外。每天披掛上陣，大戰三百回合，回到家還得閉門思愆。既要進取，又要淡定，有時候還要來壹點出世的精神。在實用主義的西方物質世界，談修身養性顯得有點古怪，不過世間的事往往離不開辯證法。

到了今天才真正體會到蘇軾不同尋常的精神世界。在國內的人不知是用什麽眼光來看我們，大概這壹點不會錯，認為我們是飄向外太空的流星，有著傳奇的經歷。天曉得，是命運把我們推到這壹步。人們絕對不能因此狂妄地認為能夠掌握自己的命運，宿命論或許是人生的終結領悟，即使曾經擁有壹段充滿自信的青春年華。

大成另有壹番高論：人既要向深沈發展，有時又要逢場作戲；倜儻不群是內在的東西，同乎流俗又是外在的形式，硬要把這對矛盾統壹起來，即別扭又奇妙，但是沒有辦法，如果這是唯壹達到平衡的路徑，當濟公是最高的境界。有時候與周圍的人很少有共同語言，對於那些無聊的事他們興趣十足，面對生活中真正有意義的東西他們卻毫無感覺。

人們在認知上的距離，往往比宇宙的空間還要寬闊，在通往頓悟的思想旅途之中，最強烈的感受莫過於孤獨。但是妳又必須去接觸所有的人，即便是已經沒有什麽可以了解的了。人們只有沈默地思索著，暫且收起觸角，思考過去和未來，唯獨把現在放到壹邊，無論是虛幻的還是真實的，醜陋的還是美好的，就是看上幾眼，也權當是以冷眼看世界的旁觀者身份。

我和大成的誌趣不甚相同，不過大家都有兒子，這就自然成為共同的話題。時不時大家壹同到郵局，給各自熬清淡守的賢妻，捎去些積攢下來的錢物，每每想到遠方的妻兒，又不知何時能夠團圓，實在枉為男子，無地自容矣。我們有時也會想象，今後自己的子嗣在歐洲生活，該是壹個怎樣的光景。當然老是關註後代，實際上是宗法思想的壹部分。中國人自己難有出息，就把精神寄托在望子成龍之上，是典型補償心理的壹種。





進入萃苑飯店是我們打工生涯的裏程碑。頭壹次見工的是個胖子，上下打量眼前兩個窮書生，他對我們說，莫怪他有眼不識金鑲玉，古人言，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人到了海外當華僑，賺錢是硬道理，無論什麽貓，捉到老鼠才是好貓。俗話說，肚子大，脖子粗，不是老板，就是夥夫，事後我們知曉這便是店主魯嘉顯，他對我們的壹番諄諄教導，透著對人心世情的洞察。

大腹便便的魯老板圓滑世故，順風使舵，假模假式的，原是浙南小縣城煙酒批發部的銷售員，後來成了地方上貪婿滑吏中的壹員。他告訴我們，剛到奧國之際，替人刷碗需把將軍肚擱在池沿，才能夠得上水龍頭，壹身贅肉的他也是吃得苦中苦。從此痛定思痛立下誓言，不當老板不見江東父老。

後來魯老板開了飯店，果然賓客如雲生意興隆。早年的華僑還沒有公關的概念，開風氣之先的魯老板，將國內生意商場上壹套虛與委蛇的絕活，用到維也納行之有效，可謂手法老到，功力深厚，技巧臻於化境。通過中國使館的關系，維也納政界不少官員成了飯店的座上賓，無疑是最佳的活廣告，天長日久，萃苑飯店也就成了行業中的佼佼者。

通過壹段時間的語言強化訓練，略通了壹點日常德語，我們被安排做吧臺酒水工作。自命不凡的魯老板喜愛附庸風雅，說自己和魯迅同宗，殊不知魯迅只是大文豪周樹人之筆名，奇怪的是居然也有不少人信他。和通常壹頭栽到廚房的華人老板不同，每到營業時間，如果沒有其他社會應酬，西裝革履的魯老板準會出現在廳堂，逢人點頭哈腰，迎賓送客儼然壹個大堂經理。

我們的區警察局長，金發碧眼，高大威猛，中午時分經常身著便服前來用餐，畢恭畢敬的魯老板，每次都會親自伺候，曲承恩禮，顯得既溫順又謙恭。這位局長先生根本沒有想到，在他的鼻子底下有眾多的黑工，應了博弈論的壹句名言：最危險的地方恰恰是最安全的。

萃苑飯店用工精打細算，連東家都算上，從來不養閑人，個個忙得腳根打後腦勺。羅斯福的名言：“手裏拎著大棒，說話卻要和藹可親”，活生生是魯老板形象的寫照。然而鐵腕老板娘卻是另外壹種風格，她為人陰騭，可謂“天子心機高深莫測”，是個刻薄寡恩的狠主。

每天生意的高峰之際，做跑堂出身的老板娘親自出馬，從不下單，而是將壹連串客人所要的酒水名稱和數量，連珠炮似的口頭報於我們。作為初來乍到的酒保，手忙腳亂，顯得資質魯鈍的我們難免出錯，“以螻蟻之命度雷霆之威”，便遭來老板娘劈頭蓋臉壹頓訓斥：“百無壹用是秀才，要妳們有何用，真是狗肉端不上席，爛泥扶不上墻！”做人要懂得劫數，慈悲為懷，老板娘可是不懂得這個人生道理。

老板娘整天耷拉著臉坐鎮全局，君威難測，面沈得可擰出水來，聲色俱厲地指揮著下人，她的厲害在維也納華人社會中是掐了尖的。無論是外面的跑堂，還是裏面的夥夫，清壹色的內親外戚，就像主人蓄養的壹群貓狗，捉鼠護院，兩者雖然有隙相鬥，但是不可偏廢，是主子的壹種禦臣之道，行之有效。人們對老板娘個個是俯首帖耳，低眉順眼，大氣不出二氣不喘，每言必先侯顏色，以免輕犯威嚴。

用這個可稱國粹的好法子，魯老板夫婦用裙帶關系控制這支對他們死心塌地，而互相之間矛盾重重的隊伍，以曾國藩湘軍的組織形式治理家族飯店，老板顯得得心應手，左右逢源。當今的中國本土企業盛行西方式的管理，而在西方落戶的中國飯店卻保持自己的傳統模式，這種錯位令人瞠目結舌。

在魯家店幹活憋屈極了，稍有不慎就會遭到麻煩，除了我們倆是外人，畢竟周圍都是競進的群小，以及給老板風聞奏事的耳目心腹。和為貴忍為高，看在工錢的份上，把明白揣起來，我們以古訓“甘受人欺，定非懦弱；自謂予智，終是糊塗”來激勵自己。不管他雷霆手段也好，睚眥必報也罷，凡事任勞任怨，裝聾作啞，卻能長袖善舞，倒也落個囫圇自保。

十多年以後某壹天，在瑞士辦公室的桌子上，展示著壹份秘書給我送來的報紙，上面登載著壹則新聞，維也納華人社會出了壹樁少有的兇殺案，被害者正是當年的萃苑飯店老板娘，不謀財只害命的兇手至今逍遙法外，成了壹宗離奇的世紀懸案。

我也在壹家奧國的土豆公司幹過，壹天工作六個小時，上午九點即可下班，心中打算，接下來上課和飯店打工都不耽誤。俗話說，無利不起早，每天頭遍雞叫我就得起床，冒著充滿霧氣的涼風，拼命地蹬著自行車，穿越沈睡著的大半個維也納城，來到位於市郊的蔬菜批發市場時，天色仍然黑洞洞的。來到白線為界的露天貨棧，這時會開來壹輛加長的重型卡車，我負責將每袋五十公斤的土豆統統卸下車來，農場主的東家開始和川流不息的客戶做生意，成交之後再由我將土豆裝上客人的車中。

即使是當過十年的農民，我還是顯得力不從心，扛著愈發沈重的土豆，就像喝醉酒似的身子發飄，心中詛咒著該死的維也納人，每天竟要吃掉那麽多的土豆。那段痛苦的經歷，使本人至今看到馬鈴薯就感到鬧心。壹周的試工期結束，人高馬大的奧國老板娘給了壹疊錢，拍著我的肩膀說，“小不點，說實在的，妳幹的挺賣力，精神可嘉，可惜妳的身板不適合幹這份工。”作為中國農民，我感到真跌份丟面子，慚愧之至。

維也納大學的外國留學生班，什麽國家的人都有，簡直就是壹個袖珍聯合國，在這裏人們可以感受到人類文化的浩無涯際，唯有廣收博取方是大道。班上的學生們來自五湖四海，並非只是為了壹個共同的目標，而走到壹起來了。對於來自發展中國家的人們，為何歐美人往往流露出某種難以掩飾的傲慢和自大？後來弄明白了，因為前者和後者的生活機會和質量是截然不同的。




《萍蹤傳書》已經在中國大陸出版並在上海書城正式上架

李敏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出暸機場，旅行團登上一輛破舊的蘇式大巴嚮市區駛去。常年失修的公路坑坑窪窪的，避震裝置失靈的汽車顛簸搖擺，上面的客人不時有著被抛離座位之虞。不久大家發現他們乘坐的大巴後面，始終有一輛小車不緊不慢地尾隨著，這種東德制造的“特拉班特”（衛星）轎車，技術含量低，尾氣排放重，因陋就簡，在歐洲有“帶雨篷的火花塞”之昵稱。那個年代阿爾巴尼亞還沒有私家車一說，火眼金睛的領隊說，這輛神秘的小車屬于內務部，上面的便衣負責跟蹤監視外國人，不過他安撫團員們惶惶不安的情緒，告之這只是該國安全人員的例行公事，純粹吃飽撐的，權當是給大夥當保镖即是。  實際上七十年代末期，阿爾巴尼亞與中國的意識形態紛爭已經出現，霍查反對毛澤東的“三個世界”理論，批評中國同羅馬尼亞和南斯拉夫發展關系，對中美建交更是耿耿于懷，真可謂“燕雀安知鴻鹄之志”。標榜自己是斯大林主義繼承者的霍查，甚至于抨擊毛澤東思想“絕不是馬克思主義，”號稱阿爾巴尼亞是世界上唯一的社會主義國家，中國也就終止暸對阿一貫慷慨的經濟援助。一夜之間，“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的親密盟友成暸陌路，隨即阿勞動黨開始整肅運動，逮捕暸數以千計親中的“右傾”幹部。阿國內務部特工跟蹤廣東旅行團，無疑是惡化中的兩國關系之縮影。  講暸一口流利中文的地陪莫裏埃，美髯俊雅，有出世淩雲之表。他出身于安車驷馬的官宦之家，自小文錦千端，諸般得意，十八歲那年上暸地拉那大學。中阿熱戀時期，阿爾巴尼亞嚮中國派遣暸大量留學生，他就是其中的一個。精通中文的才俊成爲統治精英，在該國的仕途是合乎邏輯的。  莫裏埃從小的理想就是，有朝一日當上外交使節，被派往北京遞交國書。莫裏埃原本應該飛黃騰達，但是世事多變，國與國之間只有永恒利益，沒有永恒的友誼，中阿關系瞬間降到暸冰點，如今雖已學業有成，外交部是去不成暸，目前莫裏埃只好將就幹起這一行來。  旅遊大巴開始進入地拉那市區，遠東來客第一個印象就是，這座城市怎麽看也不像一國之都，先不說沒有高樓大廈，陳舊的居民樓也都是五六十年代斯大林式的公房，破殘而沒有任何個性，除暸門牌號碼不同以外，幾乎分辨不出彼此。然而馬路上行走的男女，穿著打扮卻是十分的西方化。印有英文字母和誇張圖案的T恤衫和牛仔褲，是地拉那年輕人的流行裝束。莫裏埃告訴大家，阿爾巴尼亞幾乎每個家庭都有親人僑居西歐和美國，即便在一個極端封閉的社會，無孔不入的西方文化影響也是顯而易見。  那個年代地拉那賓館是當地檔次最高的涉外酒店，作爲國際旅客，阿威夫婦一行順理成章住暸進去。由于通常是接待該國政要和國賓，能夠入住本身就是莫大榮耀，中國客人頓時有暸人上人的感覺。在資本主義世界中，有錢便有一切；在社會主義的阿爾巴尼亞，則先要有權勢地位才有一切，如今這些中國私營企業老板來到此地，竟能享受到如此規格的待遇，不禁受寵若驚。  在地拉那隨後的日子裏，因爲有暸會講中文的莫裏埃當導遊，大家遊玩得十分盡興。面對這些中國經濟大潮中的風雲人物，莫裏埃表現得殷勤和由衷的欽佩。中文專業這樣一個特長，將會影響他的一生，後來的發展也證實暸這點。許多年以後，搖身一變成爲歐盟和北約成員國的阿爾巴尼亞，終于走上暸市場經濟的道路，而作爲地拉那一家生意興隆的進出口公司老板，中國通莫裏埃在北京開設暸分公司，專營阿中之間的國際貿易。  二十世紀初地拉那才被定爲阿爾巴尼亞之都，之前它只是一個地區性的商埠，十七世紀由奧斯曼帝國遠征軍所建。在地拉那大街上信步而行，可以看見暸斯大林和霍查的雕像。中心廣場是地拉那的象征，廣場豎立著民族英雄斯坎德培的騎馬雕像，莫裏埃的母校地拉那大學就在廣場附近。  廣場邊上有十九世紀初建成的依特俄清真寺，這是奧斯曼帝國時代的曆史見證，因爲當時獨尊無神論的阿國取締暸所有宗教信仰，觀玩景致的遊客，只能從外部欣賞這個碩果僅存的伊斯蘭宗教建築。由斯坎德培廣場輻射開去的大道碧樹蒙籠。地拉那有數不清的公園和街心花園，百般紅紫鬥芳菲，供遊人恣情觀覽，畢竟是歐洲的地界，整個城市境界清幽。 當年的阿爾巴尼亞反美反蘇，和所有遠親近鄰斷絕往來，最後與唯一的盟友中國也反目成仇。阿爾巴尼亞標榜自己是正宗的馬克思主義，霍查滿腦子的階級鬥爭，將國際社會視爲異端，最後自己卻成爲內憂外患的孤家寡人。  阿爾巴尼亞出過一位爲世人尊崇的特蕾莎修女，這位諾貝爾和平獎得主曾經說過一句名言：“不被人需要和孤獨才是人世間最大的貧窮。”她的話恰恰印證暸自己祖國的命運。真正的貧窮，並非錢財的缺失，而是與人類先進文明格格不入的價值觀念和思維方式，一個人如此，一個民族和一個國家也是如此。  阿威夫婦一行意識到自己是來到暸一個被人遺忘的國度。曆史上地拉那有“亞得裏亞海璀璨明珠”的雅號，在燦爛的陽光下，這座城市就像春天的花朵綻放微笑，迎接久違的遠方來客。馬路上幾乎見不到一個外國人，黑頭發的旅行團團員顯得十分顯眼，不少當地人湊上來問道：“是中國人嗎？”接下來就是熱情的握手和擁抱，和不依不饒的政治家相比，草民可要淳樸敦厚的多。  莫裏埃告訴中國客人，從五十年代開始，中阿兩國上演暸窮人慷慨援助懶漢的一幕，令人感動莫名。阿爾巴尼亞得到中國相當一百億人民幣的無償援助，該國的農業機械和化肥，電視發射塔和電視機，占全國用電量百分之八十五的發電站和電力設備，以及所有的國防軍事裝備，都是由當時經濟拮據捉襟見肘的中國提供。那時候阿國路上奔跑的是解放牌汽車，人們手上戴的是上海牌手表，騎的是永久牌自行車，聽的是熊貓牌收音機，總而言之衣食住行都讓中國給包圓暸，難怪阿爾巴尼亞老百姓至今還念著中國的好。  大理石建造的地拉那文化宮，是霍查的乘龍快婿之手筆。這座意識形態的金字塔恢弘高大，象征著無神論者對至高無上的權利之崇拜。文化宮的一側是地拉那無冕之王的深宮禁苑，阿爾巴尼亞最有權勢的人物出入此地，明崗暗哨戒備森嚴，普通百姓不得靠近。這個國家最核心的部分，也就是最神化的所在，人們只需頂禮膜拜，不能探其究竟。     《萍蹤傳書》已經在中國大陸出版並在上海書城上架，並且被上海市圖書館等國家和公共圖書館收藏。   

李敏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直到九十年代霍查下台，來自四面八方的草民紛至踏來，壹賭昔日權力中樞的華麗奢靡之風采。鐵腕領袖霍查在世的時候，獨斷專行，盡行對其歌功頌德之事，即使黨史的編撰也是如此，壹旦去世卻被公開批判，應了中國的壹句古話：“人君有過失，如日月之蝕，人皆見之。設令遂良不記，天下之人皆記之矣。”
覽勝探奇，不避山遙水遠，善解人意的莫裏埃，讓司機開上旅遊大巴，載著大夥沿著海岸線行駛，壹邊欣賞迷人的亞得裏亞海景，壹邊長吟“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的佳句。從都拉斯城到靠近希臘的薩蘭達市壹百多公裏的海岸和白色沙灘，是阿爾巴尼亞風光最精華的部分。江山之勝正投其懷，客人不禁歡天喜地。
出了首都地拉那，看到了阿爾巴尼亞獨有的壹道風景線，田野山地沒多遠就是壹個碉堡。莫裏埃告訴大家，在全國各類碉堡達數十萬之多，星羅棋布爲世界壹絕。這是當年阿國奉行孤立主義的産物，壹個到處樹敵的山地小國，傾其國力建造這種早已落伍的防禦工事，實際上根本沒有任何軍事上的意義，只是壹個完全沒有安全感的民族，爲了抵禦自己恐懼心理的舉動。看來不單單是個人，即便是壹個社會或者壹個國家，也會因爲病態而做出奇怪的行爲。

汽車沿著壹條四十年代建造的公路，蜿蜒迤逦于群山峻嶺之中，林木蓊然，荒草蔓延，山凹之中，懸崖之上，炊煙四起，日光雲影裏有人家，如果前去造訪，非要板藤附葛不可。如果站到亂石穿空的絕頂之處，四望漫漫，身如壹葉。莫裏埃告訴人們，雖然此地“參差古樹繞水流，蕩漾遊絲飛野岸，”別是壹番野趣，在二戰期間，這裏卻是打擊德軍抵抗力量的出沒之地。此時司機打開了車上的錄放機，東道主和中國客人齊聲高唱 “遊擊隊之歌”，這首脍炙人口的阿爾巴尼亞電影主題曲，曾經壹度風靡中國大江南北。

不久旅遊大巴上了的主幹公路，右環滄海，左擁青山，壹邊是壹望無際的千層碧浪，驚濤裂岸，卷起千堆雪；另壹邊是看不盡的遙山疊翠，江海幾灣，雲山幾盤。除了山間幾所牧豎樵夫的農舍，依山傍水的幾艘舟楫之外，這裏沒有人也沒有車，遠離市廛，時間停滯了，令人頓時忘卻塵世。站在這裏，人們可以抒發“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的情懷。正是因爲惡劣的公路和閉塞的交通，才能與世隔絕，這邊風景獨好，保持了地中海最後壹塊原生態的淨土，無疑是封閉社會帶來的好處，這就是事物的辨證法則。
在阿爾巴尼亞貧瘠的國土上，踏著當年抗德遊擊隊的足迹，沿著具有天堂般美景的亞得裏亞黃金海岸，坐著努力向前的社會主義旅遊大巴，這些來自中國的新生資産階級分子，內心中壹種滿足感油然而生。阿威夫婦壹行雖然文化不高，但是作爲中國經濟改革的先行者和弄潮兒，面對落後窮困的東歐小國，頓生壹覽衆山小的淩雲之志，不覺有了中國人的民族優越感。
到達地拉那的第二天，莫裏埃帶領大夥去拍照，這是壹家不對外營業的地下照相館，那個年代這裏還沒有私人商業。壹周以後領隊收走團員的本國護照，壹律換成東瀛旅行證件，人們打開壹看，上面的照片正是那位當地攝影師的傑作，從此以後，團員們改變了公開的身份。領隊讓大家把心放在肚子裏，他說，在這裏幾乎沒有人懂東瀛文，絕無暴露的可能。
飛離地拉那的那天，在當地路路通的莫裏埃，凸顯了壹個京城衙內的優勢，其顯赫的父親本是軍界的將領。莫裏埃把旅行團送入機場，邊檢的軍官壹邊和他握手言笑，壹邊草草地在壹疊證件上蓋戳。莫裏埃目送衆人通過邊防進入候機廳。半個小時以後，壹架希臘航空的噴氣客機騰空而起，漸漸地消失在蔚藍色的天幕之中。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中國的改革開放，有點像傳說中的宇宙大爆炸。宇宙太初只有壹個具有物質勢能的奇點，大爆炸伊始，物質大膨脹呈指數增長，最後生成我們現在所見的星球和大宇宙。作爲經濟快速暴漲時期發育而成的草根明星，豪華旅行團成員都是在相當短的時間內完成了資本原始積累，天時地利人和造就了這些草莽英雄。初生的牛犢不怕虎，在中國所向披靡的他們，意氣風發自我膨脹，如今來到西方社會，磨拳擦掌躍躍欲試。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最終還是明白了壹個道理，對于已經存在四個世紀之久的資本主義世界而言，他們只不過是剛剛起步的嬰兒宇宙。
在現代的中國，如果說北京是政治中心，上海是文化重鎮，那麽廣州就是工商業之都，經濟改革在廣東省啓動也就不是偶然的了。那個年代沒有儒商，廣東新貴大多出身勞動人民，肚子裏沒有多少墨水。雖說是曆史悠久的僑鄉，人們對世界地理的認識，也不過局限于“英美法”等十來個國家。重商的廣東人認爲發財是人生第壹要旨，其他的均可忽略不計。最後在奧國定居的阿威夫婦，若幹年後衣錦還鄉，周圍親戚朋友把奧地利說成澳大利亞，維也納也變成了維多利亞，令人忍俊不住啼笑皆非。如今來到壹個叫做希臘的國家，旅行團大多數人既沒有思想准備，對這個國家又沒有什麽概念。
噴氣客機飛臨希臘上空的時候，透過舷窗俯視下面碧藍深邃的海洋，雖然不知道愛琴海的名字，阿威夫婦感覺比家鄉的大海要清澈漂亮。金色沙灘上彩色遮陽傘和岸邊停泊的白色遊艇依稀可辨，壹派亞熱帶的海濱風情。領隊告訴大家，現在已經進入歐洲共同體的疆界，人們這才意識到，他們已經飛越了鐵幕，從社會主義的東歐來到了資本主義的西歐，這是人生的壹個曆史轉折。
雅典國際機場幾乎就在海邊，人們剛才還在俯瞰愛琴海，瞬間盤旋的飛機就優雅地降落了。機場邊檢分爲歐共體和非歐共體旅客兩類通道，由于已經進入旅遊季節，還多設立了壹個團體客人的快捷通道。稍微猶豫了壹下的領隊，決定領著忐忑不安的衆人向快捷通道走去。當班的是壹名移民局的女警官，穿著剪裁合身的制服，漂亮得就像希臘奧林匹斯的處女神。
女警官從領隊手中接過壹疊護照，翻看了最上面的幾頁，揚起眉毛嫣然壹笑，然後全部交還給了領隊，用英語說道，“謝謝，歡迎來到雅典。”在毫無戒備的邊防官員眼皮底下，持東瀛旅行證件的人們就這樣安全通過了，西方特有的通關效率可是幫了大忙。




《萍蹤傳書》已經在中國大陸出版並在上海書城上架，並且被上海市圖書館等國家和公共圖書館收藏。

李敏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雅典的地陪是來自中國福建的年輕人小鄭。和西歐其他國家相比，希臘華僑曆史短人數少，那個年代據說還不滿三百人。小鄭的父母是國內南方壹所高校的教授，壹個很偶然的機會，他來到這裏的雅典大學就讀，成爲希臘最早的中國留學生之壹。因爲希臘政府對非歐洲移民的嚴格限制，雖然八十年代雅典就有不少中國餐館，不過大多爲希臘人投資經營，半工半讀的小鄭通常在中餐館周末幫廚，成了缺乏人手的老板之香饽饽。

有了小鄭的帶路，在東歐憋足勁的阿威夫婦壹行，得以在雅典吃了壹頓久違的中國飯菜，雖然不甚正宗，出門在外也就顧不上那麽多了。進入二十壹世紀以後，阿威夫婦故地重遊，旅居希臘的華僑激增至二萬余人，小鄭成了當地的僑領，其名下不但有中國餐館，貿易商行，還有壹家連鎖的國際旅行社，東道主小鄭告訴他們，這無疑和自己做過旅行團地陪那段曆史有關，當然這又是後話了。

小鄭把客人送往旅館，看得出這些衣冠楚楚的鄉客，都是開放中國的成功人士，雖然文化不高，但是絕非等閑之輩，在海外小鄭還是頭壹回見到如此規模的中國旅行團。他告訴好奇的客人，這座千年如壹日的城市之所以有壹個優雅的名字，是因爲以希臘神話中智慧女神雅典娜的名字命名，以此寄托人們對帶來和平富裕的神靈崇敬之情。

雅典是歐洲乃至世界上曆史最悠久的城市之壹。作爲東西兩大文明的搖籃，三千年前已經是古希臘都市的雅典，和西周時代中國鎬京的西安遙相呼應。兩個仍然活著的文明古國，其子孫竟能跨越時空走到壹起。遠方的客人走在雅典的大街上，眼前仿佛浮現壹組組神奇的對比：密碼般的甲骨文和古希臘文字；夢幻般的萬裏長城和雅典衛城；西安兵馬俑千篇壹律的凝重神情和雅典諸神雕像富有韻律美的人體線條。

古希臘是依托愛琴海成長起來的海洋島嶼國家，即便現在也擁有世界上最具規模的商船隊，以通過海洋與各國商貿的外向型經濟爲國策，商賈成爲國家中堅力量，各個島嶼城邦享有經濟上的自主權，古希臘開風氣之先的“聯邦共和”以及“議會”制，也就可以理解了；西周的中國則是沿黃河流域發展起來的大陸國家，以自成壹統的農業爲國本，分封的貴族和地主是統治主體，形成強勢的中央集權制，也就順理成章了。無論是在天文學，數學和哲學，還是文學，美學和藝術，璀璨的古希臘文化對世界産生深遠的影響，而春秋時期中國諸子百家的蜂出並作，無疑可以與前者媲美。

在世界的人類史，最早的民主政治是在城邦制度的古希臘得以實現，這裏沒有對強權的屈從，人們平等交流討論以此做出決策，“公民主權，輪番而治”是這種制度的特征。古希臘人奠定了西方思想自由的基礎，兩千年以前的希臘公民就養成了習慣：或者到露天廣場參加集會，互相進行辯論；或者到各種學院凝聽學者和大師的演講；或者去看戲劇，聽音樂和欣賞藝術。古希臘文明的偉大爲世界所公認，馬克思曾高度評價其成就，認爲古希臘文明是“壹種規範和高不可及的範本”，而且有著 “永久的魅力”。

由周朝到清代，中國是人類史中封建時代最長的國家之壹，這個曆史事實不知值得慶幸還是悲哀。阿威打小就聽爺爺說，在中國攤上某個皇帝或者王朝，就像擲股子開寶盒，遇上好點子老百姓算是走運，開不出的點子，妳也只能認倒黴。

希臘民族有壹個特長，其輝煌的創造往往是來源于對其他文明的開放性，只要是先進的，不管來自何方，壹概兼收並蓄，加以創新和發揮，最後成就了嶄新的西方文明。如果追溯其源頭，希臘文明的形成，和兩河流域的古巴比倫文明以及古埃及文明有密切聯系，古希臘文化中的藝術，文學，數學和天文學，都是從中吸取了養分。

無論是西方文學奠基者的希羅多德，還是“希臘七賢”之壹的泰勒斯，都是長期漫行遊學于東方，最終把東方文明的精髓取經回來，比馬可波羅探索絲綢之路要足足早了八百年。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朝前看，這就是大智慧，壹個人如此，壹個民族和壹個國家也是如此。

希臘曆來是既輸出移民又接納外國人的國家，不少希臘人到更富裕的歐美國家去發展，就連希臘政治世家的帕潘德裏歐家族，其成員不是曾經流亡就是出生在美國，而希臘本土卻不斷湧入來自阿爾巴尼亞和其它東歐國家的移民。如果單從人員流動的角度看，如今的家鄉也壹樣，不少廣東人走向海外的同時，內陸人口源源不斷來到廣東發展，想到這個共同之處，對希臘這個國家，大家頓時産生了壹種親切感。

在雅典接下來的日子就是玩，雖然並不知道有關組織者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不過在去加拿大之前，好好遊曆先聲奪人的歐洲，大飽眼福，此生足矣，大家感到十分高興。阿威夫婦怎麽樣也不會想到，他們踏上西歐的土地以後，從此在這裏生根發芽，冥冥之中仿佛有壹種力量，這些當年有點目空壹切的新時代中國暴發戶，最終嘗到了人生無常的滋味，當然這是後話了。

位于巴爾幹半島南端的希臘，陸地和土耳其，保加利亞，南斯拉夫以及阿爾巴尼亞爲鄰，三面瀕臨愛琴海，地中海和愛奧尼亞海，海岸線長達壹萬五千公裏，有衆多的港灣和數以千計的島嶼。藍寶石是希臘的吉祥物，這種晶瑩剔透的“帝王石”，代表忠誠、希望與博愛，更是美麗的希臘之象征。因爲希臘是西方文明的麥加，單憑這壹點歐共體就不能沒有它。二十壹世紀初葉的希臘危機，有人說這個瀕臨破産的國家會最終被歐盟抛棄，實際是壹種對西方世界的無知。

雖然曆史上先後被馬其頓、羅馬人、拜占庭和奧斯曼帝國統治，二戰期間被納粹德國和意大利占領，但是希臘文明卻征服了整個西方世界，並對人類曆史有過不可磨滅的深遠影響，國土可以被蹂躏，但是民族的精神卻戰勝了征服者，這就是文明的力量。古希臘是奧運會的發祥地，很少有人知道這是古希臘的宗教慶典，來自于人們對希臘神話中奧林匹斯山諸神的崇拜。

地陪小鄭不久發現了，對于熠熠生輝古希臘文化中 “希臘三賢”，哲學家柏拉圖和蘇格拉底和亞裏士多德，雅典的三大喜劇詩人和三大悲劇大師，數學家歐幾裏德和畢達哥拉斯，希臘神話中的故事特洛伊戰爭、伊阿宋尋找金羊毛，甚至于不朽的荷馬史詩，廣東旅行團的成員們壹概不知，也對此絲毫不感興趣。這些草根商人怎麽也不會理解，那些看似不著邊際的西洋文化，和做生意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萍蹤傳書》已經在中國大陸出版並在上海書城上架，並且被上海市圖書館等國家和公共圖書館收藏。

李敏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當小鄭把客人領到供奉雅典娜女神的帕提侬神殿，雅典衛城中的古神廟建築群，以及奧林匹亞宙斯神殿，發現簡直是浪費時間，甚至于氣勢恢弘的廊柱建築和栩栩如生的女神像，都引不起團員們的興趣。阿威夫婦一行對這些雄偉輝煌的世界頂級古迹不屑一顧，說實在的，在他們的眼裏，這些斷壁殘垣只是一堆破瓦殘礫，和廣州宏大雄偉的華林寺，以及其僧侶雲集，香火鼎盛的氣象，不可同日而語，完全不是一個檔次。

希臘雖然是歐共體的經濟欠發達地區，就像大戶人家被嬌寵的老小，在有錢的西歐兄弟之呵護下，過著悠哉悠哉的高福利生活，歐洲有一句俗語：“甯願做希臘國民,不做華爾街銀行家。”小鄭告訴國內來的老鄉們，希臘人真的是會享受生活，上班遲到早退，中午還要睡上一覺，雷打不動，滿打滿算每天只工作四個小時，其中還包括抽雪茄喝咖啡的小憩。希臘人進晚餐的時間通常在晚上九點，然後開始狂歡的夜生活。希臘人的全民愛好就是遊泳曬太陽，這怪不得他們，因為老天爺給了得天獨厚的希臘人最好的禮物：世界上最美麗的落日，最浪漫的小島Santorini，最細軟的金色沙灘以及最迷人的蔚藍色的愛琴海。

其他國家常見的行色匆匆之上班族，在這裏不見蹤影。下午兩點郵局銀行打烊，關門大吉。絕對不會因為賺錢，而犧牲自己的悠閑逍遙，這就是希臘人的生活態度。和歐共體其他國家相比，希臘的社會福利名目繁多，有過之無不及。凡是希臘公民一律享受以下福利：公費醫療，退休保險，孕婦補助，生育補助，家庭育兒補助，雇用家庭育兒保姆補助，多子女家庭補助，住房補助，搬家補助，助學補助，鳏寡補助，單身家庭補助，最低生活補助，長期失業者困難補助等，不一而足，如果列舉出來，簡直就是一本厚厚的書。過了四十歲就退休和領取退休金，在希臘是個普遍的現象。已去世公務員的未婚或離婚子女，可以繼續領取其父母的退休金。

在歐共體之中，無論是結婚生育，醫療教育，還是退休養老，總而言之生老病死，從搖籃到墳墓，都在社會福利和國家公共支出的範圍之內。為了取悅國民，一國比一國慷慨，希臘只不過是西歐福利國家的一個縮影。廣東旅行團成員都是新時代中國適者生存的成功人士，在他們聽來這一切就像天方夜譚，同時認為這樣離譜的福利制度，就是窮人吃大鍋飯，對于社會的強者一點兒都不公平，想到這裏他們一致認為，改革實在是太有必要了。

與其參觀那些弄不懂的人文景點，阿威夫婦一行更愛逛馬路，看看都城的市井生活。如果和廣州相比，雅典真不算大。作為山城，一會兒上坡一會兒下坡，很有生活的起伏感。這裏幾乎沒有交叉路口，大多是五六條七八條的岔道，東方人喜歡說“來到十字路口”的人生選擇，看來多元的西方人回旋的余地要大得多。實際上這裏的人們沒有刻意選擇，人生的迷路往往也是一種潇灑，也是一種境界。

作為商人，旅行團的成員對物價有天生的敏感，他們發現西方的希臘應有盡有，只是物價要貴出許多，如果和東歐相比的話。他們下榻的酒店位于熱鬧的地段，周邊是布滿店鋪和超市的商業街，穿過街心花園來到雅典著名的憲法廣場，十九世紀希臘第一部憲法在此公布于世。憲法廣場一側多利安式大理石柱的皇宮，早在三十年代成為國會所在地。這裏有紀念曆次戰爭的無名英雄紀念碑，兩邊各有一名英俊高大的士兵持槍肅立，穿著帶有流蘇的古典戎裝，有著輪廓分明的臉膛和筆挺的鼻梁，典型的希臘人特征。

最後這些顯得有點老土的中國小財主，找到了一家坐落在漫坡的露天酒吧。這裏羊腸般的街巷就像迷宮，邊上是一所拜占庭式的東正教堂，整個區域充滿十八世紀的雅典風情，古樸而不乏生氣。在翠綠的葡萄架下，人們可以一邊品嘗加冰塊的希臘本地酒Ouzo，一邊欣賞希臘民族樂隊的現場演奏。能歌善舞的漂亮雅典姑娘登台表演，花枝招展，領盡風騷，旅行團所有男性成員的眼球都被吸引住了。阿威當然也不例外，以至于有了醋意的太太，接下來老半天都沒搭理他。這是出國以來大夥兒玩的最有情調的一天。

美國藍調女王Charlene Duncan曾經演唱過<I've Never Been To Me> ，其中唱到一位放浪形骸的美女，啜品香槟躺在遊艇上，往來于天堂般的希臘島嶼之間，一邊寬衣解帶，一邊與王侯打情罵俏。這首歌曾經風靡整個西方。雖然可以斷言這群老鄉不懂丁點英語，自然也就沒有聽過這首頂級搖滾。盡職敬業的小鄭還是把客人帶到了雅典的海邊，並告訴他們如果沒有領略過這裏的大海，就等于沒有來過希臘。

雅典海港帆樯林立，只見大小不等的白色郵輪來回穿梭，熙來攘往，從這裏可以坐船巡視希臘那些著名的沿海島嶼。由于是日照強烈的地中海氣候，這裏的海水含鹽量很高，附近又沒有泥沙俱下的江河入海，愛琴海藍得出奇，而且無比清澈，遠觀就像一塊脈動的天然琥珀。白色的海鷗翺翔于蔚藍的海天之間，金黃色沙灘為襯托的白色度假別墅，點綴有紅色的玫瑰。這樣的景致令所有人驚呆了。

當然有個地方是非去不可的，這就是衛城一側的羅馬體育場，也就是當地人稱之為Panathinaiko體育場。十九世紀末第一屆奧林匹克運動會就是在此舉行。實際上早在公元前四世紀，愛好體育的希臘人就在這個著名的賽場，舉辦雅典娜體育競技的盛會。德智體全面發展的希臘，無疑是開現代體育先河的民族。

到達希臘數天之後，在下榻的酒店，領隊和大家開了吹風會。他先總結了出國以來一帆風順的成績，這一切自然要歸功于各位的大力配合，然後通知大家關鍵的時刻降臨了。為了安全起見，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豪華旅行團分兵兩路，一半人馬留在雅典，準備就地登上飛往北美的航班，另一半人馬則取道奧地利，再從那裏起飛到加拿大。為了公平起見，大家通過抽簽決定去留，結果歡天喜地的阿威夫婦，被雙雙編入前往奧地利的隊伍，在到達最終目的地之前多遊玩一些地方，是這對年輕夫婦求之不得的樂事。

第二天喜氣洋洋的兩撥人馬握手道別，大家約定不久在加拿大再見，互相祝願一路平安。當時誰都沒有想到，從此良友遠別離，各在天一方，其中不少人重逢之時，已經是“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鬓毛衰”的年歲。又是一個藍天白雲的好天氣，奧地利航空的波音客機載著阿威夫婦等人，從雅典機場準時起飛，鷹擊長空，飛往中立國奧地利的首都維也納。


《萍蹤傳書》已經在中國大陸出版並在上海書城上架，並且被上海市圖書館等國家和公共圖書館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