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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左薇]濃情第六感[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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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15 06:44:59 |倒序瀏覽
濃情第六感 作者:左薇

算命先生說她這個月內就會紅鸞星動,
遇上有緣人。桃花一開,運就來。
程朵樂半信半疑,直到看見了帥又有型的他,她才確定──
她走的不是桃花運而是桃花劫!男人不能光有型,還得「有形」才行啊!
這男人說他有魂無體,但千真萬確還沒死、絕不是鬼,纏著要她幫忙。
誰叫全天下只有她看得見他呢,她心又軟,最重要的是根本甩不掉他啊,
她只好答應幫忙,這一幫她居然從同情生出愛情,這朵桃花開得不妙啊!
唉!更不妙的是,他終於醒來後居然不記得她了……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霍定權真的不願意是這女人啊!
她神經大條、不把他當人看、當然更不把他當男人看,
在他面前居然全然不設防,換完衣服才發現他在場,
更過分的是,看他心情沮喪,好心說要請他吃大餐,
竟然是帶他到賣金紙香燭的店鋪,要他盡情享用個夠,
他氣得真想掐住她纖細的脖子,如果他可以的話……
偏偏只有她看得見他,還能怎麽辦呢,想蘇醒得靠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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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15 06:45:40
楔子

  中部一座香火鼎盛的廟宇墻邊,流動攤販和算命攤位林立,每逢假日,穿梭其中的香客、遊客絡繹不絕。

  “老師,我想算姻緣。”

  “我要問工作。”

  一胖一瘦兩名女子坐在其中一個摸骨攤位前,輪流讓發鬢斑白的盲眼算命師替她們摸骨把命。

  “這位小姐最近正要開始走桃花運,尤其年底到明年初這段時間特別容易締結正緣,只要懂得把握機會,用不了兩年便能如願覓得良伴,結成連理。”算命師摸索著那只豐腴手上的指關節,斷定這名女子的感情運正看漲。

  “謝謝老師。”這占蔔結果和剛剛從廟里求得的姻緣簽不謀而合,讓陳圓圓樂不可支,隨喜的紅包給得很大方。

  一旁同行的程朵樂也替朋友感到開心,畢竟她今天特地排休陪圓圓從臺北大老遠跑來這兒拜拜的主因就是要求姻緣。

  “那我呢?老師?”難得算一次命,程朵樂想知道自己未來的事業運如何,今年有沒有可能加薪,或者找到一份薪水更優渥的工作,往後財源滾滾來,不用再那麽縮衣節食過日子。

  啊,真希望她的財運也和朋友的感情運一樣愈來愈旺!

  “嗯……妳……嗯……”算命師摸她的時間比較久,表情也比剛才複雜,沈思了一會兒才松開花白的眉頭。“這位小姐的良緣近在眼前,不出三個月——不不,大概這個月內就會紅鸞星動,遇上有緣人。”

  “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興奮尖叫的人是陳圓圓,至於程朵樂本人卻笑得有些尷尬。

  “老師,我要問的不是感情,是事業。”她客氣地提醒算命師好像有點搞錯問題了。

  “桃花開,運就來。”算命師老神在在地摸著蓄長的胡子。

  “就是說妳的工作運和戀愛息息相關。”經常算命的好友補充說明。

  “是這樣嗎?”過去沒這經驗,她對這種“人財兩得”的好運半信半疑,覺得自己對中兩百塊發票的機會還大一點。

  “妳現在是在懷疑我嗎?”老師臉色一變,顯然被踩中地雷,不容旁人質疑他的專業。算命師最忌諱別人說他們算不準了。

  “呃……”兩個女子面面相覷,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算命師沒聽到回答,怒意更盛,大掌一拍——

  “難道妳也跟我一樣瞎了眼,沒看到上頭寫些什麽?”他指著身旁高掛的招牌,要她睜大眼睛看清楚上頭寫的幾個大字。

  兩個抱在一起的女子擡頭一看,怯怯地念出那行醒目的大字……

  “雞排買三送一。”這啥?

  “老太婆,妳又把旗子擺到我這兒來啦!”再拍桌!這回老人家的怒火轉向隔壁的香雞排攤位。

  一位身形富態的老婦人馬上站出來回嗆,插著腰拍打後頭被旗幟遮住的木頭招牌。“臭老頭,我這面旗子怎麽擺都比你那塊破招牌好看多了,以為寫個『鐵口直斷』就是半仙啊!”

  “我這輩子最失算的就是娶了妳這個老太婆。”

  “我才是有眼無珠嫁給你這個江湖術士。”

  “江湖術士?!”

  “怎麽樣,要不要我幫你寫在招牌上,說不定會多吸引點客人,還有電視臺來采訪你怎麽騙人。”

  “老太婆!”

  “臭老頭!”

  “妳敢再說一次看看!”

  “我就說,你想怎麽樣?”

  “妳再說一次!”

  “我就說,怎麽樣、怎麽樣……”

  “妳敢再說……”

  一對年過半百的老夫妻當場在攤子前吵起架來,內容卻只有幼兒園的等級,周邊的攤販似乎對他們的鬥嘴見怪不怪,除了攤位前兩個女子抱得緊緊,就怕被戰火波及。

  “我們快走吧。”程朵樂依依不舍地和自己的鈔票道別,拉著朋友離開戰場。

  至於這命到底算得準不準,此時她無暇追究,只得留待時間驗證。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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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15 06:46:22
第一章

  午餐時間一到,各棟辦公大樓下開始出現一波波用餐人潮,上班族成群結隊地湧向鄰近店家,沿途熙熙攘攘。

  人潮中,一名身形修長的男子佇立在行道樹下的紅磚道,隔著幾公尺的距離望向“霍氏科技”氣勢恢弘的一樓大廳,目光淡漠地看著職員們進進出出,魁梧奇偉的身影始終像石雕靜止不動,在來往的人群間顯得格外出眾、卓爾不群。

  “借過。”在附近中餐廳工作的程朵樂剛到前面的大樓送完便當,跨坐在貼有餐廳廣告的外送機車上,請擋住她去路的男子讓出一條路。

  其實她遠遠地就註意到這名長相俊俏、氣宇軒昂的男人了。他看起來應該不到三十歲,身材高大,穿著一套剪裁合身的銀灰色西裝,五官深邃如刀鑿,眉宇間沈凝一股倨傲冷漠的氣質,直挺的鼻梁下緊抿著一雙看來頗為寡言的嘴唇,整體上給人一種剛毅內斂、不怒自威的感覺。

  雖然他的神情冷淡,臉色也略微蒼白,不夠陽光,但這絲毫不影響他賞心悅目的指數,就純欣賞的角度看來,這男子的外表實在帥氣得讓人豎起大拇指,不過礙於她現在還要趕著去另一家公司送便當,可不能再繼續逗留下去了,不然肯定會被老板念到耳朵長繭。

  但是這個擋在她機車後的帥哥好像沒聽到她的聲音,依然不動如山。

  “先生,借過一下好嗎?”她再喊一次。

  男人終於慢慢回頭,不過看著她的眼神卻有點古怪。

  “妳在跟我說話?”他揚起眉,盯著這名年約二十五歲,長得眉清目秀,笑容可掬的女子,心里對她的那聲“借過”感到很是詫異。

  “是啊,麻煩讓讓。”她揮揮手要他往後退幾步,戴上同樣貼有餐廳名稱的安全帽,心想這位帥哥的反應實在有點慢耶,莫非是外國人聽不懂國語嗎?

  他聽見她的回話,眼里更多了抹不確定,腳步往後退開,看這個女人的視線確實跟著他移動……

  “感恩。”她敬禮點頭,最後再把握機會回顧一眼這位難得一見的美男子,油門一催,飆向紅磚道的另一頭。

  霍定權遙望著她呼嘯而去的背影,冷峻的表情霎時被一股波濤洶湧的狂喜打破,變得有些激動,腦中牢牢記住剛剛映入眼簾的餐廳地址和她那張秀麗容顏,上頭有雙明亮的眼眸、小巧的鼻尖,紅潤的菱唇,笑起來會彎成一道清麗的上弦月……

  老實說,這樣的姿色在他眼里並不算特別出眾,若和以往見過的那些美女相比,勉強只能算得上中間等級,大概轉過身就會忘得一乾二凈。

  他這個人天生心高氣傲,眼高於頂,審美標準自然也在一般人之上,而對於任何未達到他理想水平的人事物,他向來不會留下多余的印象,讓他們平白占用大腦空間。

  甚至從小到大他對自己的定位也都設限在趨近於零缺點的盡善盡美,盡管經常被人批評他盛氣淩人、不近人情,但卻沒人能從他精準、嚴苛的眼光里再挑剔出半點瑕疵,這絕佳的認知力運用在工作判斷上尤其重要,加上本身優異的決策與領導能力,使得他年僅二十八歲便被退居二線的叔叔委以重任,接下“霍氏科技”執行長一職,肩負起管理整個總部及其子公司的責任。

  但此時,這名“貌不驚人”的女子卻令他眼睛一亮,宛如仙女下凡般緊緊擄獲他欣喜的目光,在他心里撞擊出一股“驚為天人”的震撼,仿佛她是他此生見過最美、最燦爛的光芒……

  就是她!

  霍定權篤定地想著,俊美無儔的臉上浮現一抹久違的笑容,走出樹蔭下。

  原本這樣英姿煥發的身影配上一個俊魅的笑容應該是很引人註目,令所有女性春心蕩漾、男人心生羨慕的,然而周遭熙來攘往,卻沒人多看他一眼。

  他邁開大步,偉岸的身形迅速沒入人潮中,這一個月來頭一次那麽確定自己該往哪里去……


  午餐時間接近尾聲,餐廳里的人群漸漸散去,程朵樂剛收拾一桌餐盤,回頭又忙著招呼剛進門的客人。

  “歡迎光臨——是你!”她睜大眼睛,指著對方,驚喜地發現來客竟然是剛剛那位擋她路的大帥哥耶!

  他露出春風般的微笑,循著機車上廣告的地址找到她工作的地方,難以形容自己此時有多高興能被她認出來,並且再次耐心地打量起這個明眸皓齒、容貌清麗的女人,愈看愈覺得心情愉快。

  “抱歉,先生一位嗎?”她察覺到自己指著人的動作不太禮貌,趕忙收回手指,客氣地詢問,語氣比平常更為柔和。

  沒辦法,誰能不對長得好看的人稍微偏心呢,就連看到可愛的小狗也會想多摸牠兩下頭。

  “對。”他輕快地答道,看著她胸前別的名牌,好心情地在內心贊美她美麗的名字。

  程朵樂。他相信這個名字會為他帶來非常關鍵的轉變。

  “這邊請。”她領著他往花臺邊的一張桌子走,心里暗暗為他迷人的笑容加了些分數,心想他原來不是個那麽冷酷的人嘛。不過他先天條件好,無論笑不笑都很帥啦。

  “你應該是第一次來我們餐廳吧?需不需要我幫你介紹幾道招牌菜?”她服務周到地替他拉開椅子,遞上店里的菜單,猜測他之前應該沒來過,不然她不可能會忘記這張豐神俊美的臉孔。

  他的目光輕掠過面前的菜單,又回到她臉上。“其實我不是來用餐。”

  “啊?”來餐廳不吃飯要幹麽?

  “我是來找妳的,可以撥一點時間給我嗎?”他說明來意,嗓音低沈盈柔,仿佛從百萬立體環繞音響中播放出來的悅耳樂曲。

  “找我?”她楞望著眼前的英俊男人,一顆心怦怦跳,覺得他說的話實在太刺激純情少女的心臟。

  難道那個算命師說的是真的?這位帥哥是因為剛剛對她一見鐘情,才特地追到店里來找她告白嗎?!

  雖然前幾天也有另一個男客人跟她搭訕,約她吃飯,但眼前這個男人的電力實在比之前那個人強太多了。

  “是的,程朵樂小姐,請妳抽空聽我說幾句話好嗎?”他輕喚她的名字,濃眉俊目的臉上有著幾乎掩不住的企盼,此時真的有很重要的話想對她說。

  沒想到平常惜字如金的自己,竟然也會有因為能跟別人講話而感到如此雀躍的一天。

  “這……”這桃花來得太突然,她一下子缺乏心理準備。

  “朵兒,這里的菜先上。”老板在後頭喊她。

  “好……不好意思,你先參考一下菜單。”她匆匆離開桌邊,狂跳的心臟適時獲得解救。

  她走到後頭去端菜,端完菜還不敢馬上露臉,乘機躲到廚房邊喝口水穩定一下情緒。

  “摸魚啊?”內場的廚助靠過來調侃她。

  她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又將他拉過來一點。“餵,你覺得那個男人看起來怎麽樣?”

  “哪個男人?”廚助望向她指的地方。

  “就是坐在那里,穿著灰色西裝的那個男人。”

  “那個阿伯喔?”旁邊一點的位置的確坐著一個穿著西裝的中年男子,不過他身上的西裝是黑色的。

  “不是,是左邊那個年輕帥哥。”她把他的頭偏向旁邊一點,懷疑他的眼睛是不是脫窗了,那麽帥的男人都沒看到。

  “那里哪有穿著灰色西裝的年輕男人!”他怎看都只看到旁邊的阿伯而已。

  “怎麽沒有,就在那兒……哎呀——”她放棄這塊“朽木”,拉來另一名感覺比較有眼光的女同事。“妳看那邊那個穿灰西裝的男人,是不是很帥?”

  女同事一聽到有帥哥可看,馬上伸長脖子準備鑒賞一下……

  “哪里哪里?”女同事沒見到帥哥,只看到幾個中年人和帶著小孩子的婦人。

  “就是坐在花臺邊那個。”

  “那里……沒人啊。”

  “怎麽會?明明就坐在那里——”她忍不住提高音量,用力伸長手臂一指,卻發現對方也正看向她。

  “他在看這里。”她把頭撇開,不好意思讓對方發現自己正在偷偷對他品頭論足。

  “誰啊?”兩個同事異口同聲,都沒看到外場有人往這兒瞧。

  她擡頭一看,馬上又害羞地把頭低下。“他走過來了!”

  “哪有?明明沒人啊。”女同事茫然地搖頭晃腦,啥都沒看見。

  “對啊,妳是眼睛有問題還是撞邪了?”廚助附和女同事的話,覺得程朵樂大概是剛剛出去跑太多趟外送,被太陽曬到昏頭了。

  “我才沒有,他明明就在——這里。”她惱火地想反駁,卻發現那個帥哥已經走到眼前,隔著一臂之遙對她微微笑。

  天啊,這真的太糗了!

  她趕緊收回手,困窘地發現自己今天老是很失態地用手指著他。這樣一來他對她的印象應該大打折扣了吧,慘……

  不過身邊兩個同事完全沒有體諒到她的心情,女同事還煞有介事地摸摸她的額頭。“朵兒,妳是不是中暑了?這兒哪有人啊?”

  兩個同事看著她指的地方,分明空無一物,啥都沒有。

  “我好得很。”她拉下同事的手,小聲地叫他們倆別鬧了,這惡作劇實在很教人尷尬呀。

  “嘿嘿,我同事就是愛開玩笑,他們一直假裝看不到你。”她幹笑幾聲,順道白了兩個不識相的同事一眼,奇怪他們倆今天怎麽演個不停,也不怕得罪客人。

  兩名同事同時回以一記納悶的眼神,面前的男人則是淡瞥了他們一眼,唇邊的笑容逐漸斂去。

  “他們不是在跟妳開玩笑。”

  “啊?”她微楞,一時沒弄懂他的話。

  “他們真的看不到我。”

  “蛤?”他說得愈清楚,她聽得愈胡塗。

  “我說,妳的同事是真的看不到我,也聽不到我的聲音。”

  “喔……什麽?!”她好像聽到天方夜譚一樣驚呼,不過沒幾秒又意會地笑了出來,下意識想推推這位幽默的客人,要他不必配合同事瞎鬧。

  “這怎麽可能,你不是就在——”她的手直接穿過他的身體,整只手掌隱沒在他的胸口。

  她呆住!瞪大眼睛看著自己突然消失的手掌,難以置信的把手朝左右揮動,發現他的身體真的跟空氣一樣摸不到、碰不著。

  “你!”她擡起頭,腦中瞬間閃過“變魔術”三個字,但隨即又想到如果他是魔術師,同事沒理由看不到他……

  他聳聳肩,一副“我已經說過”的表情,接著皺起濃眉。

  “麻煩把妳的手拿開,這樣我很不舒服。”他盯著還“插”在他胸口上的半截手肘,雖然不痛不癢,但感覺上很差,他自己看了都不習慣。

  她倒抽口氣,迅速收回自己發涼的手,兩眼發直地盯著那曾經令她心跳加速的瀟灑臉孔,現在心跳得更厲害,還並發呼吸急促的癥狀,外加冒冷汗和腿發軟。

  “咯……”

  “妳怎麽了?”同事發現她臉色由紅轉白,顫抖的雙唇喃喃自語。

  “貴……”

  “粿?”同事還是聽不清楚。

  “……鬼呀!”她大叫一聲,拔腿就往倉庫里跑,留下兩名錯愕的同事。

  她不是沒同事愛,而是被嚇得六神無主,下意識地就想找個地方躲起來,把自己反鎖在倉庫里,還搬來幾個箱子擋在門前,意欲阻止門外的洪水猛獸。

  “程小姐,妳不用怕,我只是想請妳幫個忙而已。”霍定權站在門外溫情喊話,聲明自己並沒有要嚇她的意思,甚至因為有求於她的關系,面對她的態度可是前所未有的親切和善呢。

  “我沒有什麽可以幫你的,你要投胎就去求閻羅王,有冤屈就去找包青天,不然托夢給警察、法官、法醫或CSI都行,就是不要來找我。”她抱著貨架,緊盯門板,語無倫次地求他快走,不管是用飄的還是用飛的,總之消失就對了。

  拜托,他是鬼耶,又不是什麽高科技的3D投影技術,她怎麽可能不怕!

  “我不會托夢,也沒有要投胎,只需要妳幫我查一點事情。”門外的男人眼睛一吊,也是一臉勉為其難的表情。

  聽聽她說的話,在他嚴謹的認知里絕對是百分之百的胡言亂語!如果有得選,他也想找個看起來更精明一點的人幫忙,但這一個月來她是唯一一個看得到、聽得到他的人,他能怎麽辦!

  “求求你快點成佛,早登極樂世界吧,不要再留在人世間當孤魂野鬼……”她雙手合十,專心祈禱他速速升天,驚嚇之余根本沒法冷靜聽他講什麽。

  門外靜下,久久沒有回音,她慢慢松懈緊張的情緒,以為警報已經解除,還慶幸阿飄兄居然也聽得懂人話。

  豈料才剛喘口長氣,那位阿飄兄竟然穿墻而入,冷著一張“鬼臉”瞬間移動到她眼前——

  “誰說我是鬼了!”除非必要,他原本盡量不使用這種異於常人的方式移動,凸顯自己此時確實不太像個活人,但這個女人實在很難溝通,一直把自己關在里面哇哇叫,不肯靜下來好好聽他說話,逼得他只好親自跨過墻壁來找她談談。

  “啊——”她腿軟地蹲下,抱著頭哀求道:“冤有頭債有主,你千萬不要抓我當替身……”

  “我說我不是鬼!”他在她頭頂上大喊,原先來找她的喜悅已經逐漸被一股不耐煩的怒意給取代,一點都不喜歡被人當成妖魔鬼怪看待。

  “那你是什麽?”透明人?外星生物?

  除了鬼以外,她想不出還有什麽東東會是這樣有形無體、虛無縹緲的。

  “這也是我想查明的,所以才要妳幫我。”他臉一沈,自己也想搞清楚現在是什麽狀況。

  大約一個月前,他一如往常的走進公司,赫然發現大家都對他這個執行長視若無睹、聽而未聞,甚至直接從他身上“經過”也沒感覺。

  當時他對這詭異的情形也感到驚愕不已,想不通自己怎麽會變成這種隱形狀態。努力回想之下,只記得他好像是在開車時突然一陣天旋地轉,接著就記憶空白,像和這個世界完全失去連結一樣,連和他最親密的女友都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他不是沒懷疑過自己的死亡,但如果他真的死了,為什麽周遭都沒出現半點辦喪事的跡象,住家擺設一切如常,辦公室里也照常運作,不過看得出來目前他的職務是由那個和他不太對盤的堂兄暫代,似乎他只是休假沒來上班一樣。

  正因為沒有任何證明他已經死亡的證據,他才自負地相信自己一定還活在世上,只是不曉得為了什麽原因,讓他出現這種魂魄與肉體分離的吊詭現象,而且身體下落不明。

  這期間他找遍了所有自己可能會去的地方,就是遍尋不著他失散的身體,使得他在無人可問,又不知何去何從的情況下,成日待在公司附近徘徊,看著最熟悉的地方,卻始終對眼前這一切束手無策,直到遇見這個女人——

  “只要我答應幫你,你就會放過我嗎?”她把身子往後挪,怯怯地擡頭問他。

  “事情辦完,我自然沒有必要再跟著妳。”他居高臨下地睨著她,冷傲的神情帶有些許不屑,對她那唯恐被糾纏的態度感到相當不以為然。

  天可明鑒,要不是發生這種極為荒謬的事情,他和她這種等級的女人八竿子也打不著,更遑論他還會想跟著她了。

  “謝天謝地。”她感恩地鞠躬,巴不得他盡快遠離的心情,明顯和剛才將他視為白馬王子的仰慕之情有著天壤之別。

  畢竟人鬼殊途,就算他長得再好看,她也不至於花癡到被阿飄迷了心竅。

  “好吧,我會幫你了卻最後的遺願。”她拍拍胸口,允諾幫他的忙。

  最後的遺願?!

  他瞇起眼,森冷的臉色更難看了。

  都說了幾次他不是鬼,哪來的遺願!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在親眼見到自己的遺體或骨灰之前,他絕不承認自己已經死亡,更不準這女人把他當亡魂看待,這輩子他想做的事還很多呢,豈能就此撒手人寰?

  程朵樂恐懼地看著他那臉陰森森的表情,發軟的雙腿又往後退了幾步,求饒地說:“不過我正在上班,你可不可以先到餐廳外頭去等我,不然我沒辦法好好工作。”

  他看她真的一副很怕他的樣子,雖然感覺不悅,但仔細想想也不是完全不能體會她的反應,誰叫他現在確實是……情況特殊。

  “妳幾點下班?”

  “七點。”

  “我在外頭等妳。”

  “嗯。”

  “還有,我叫霍定權,不是鬼。”

  她連忙點頭,整個人縮到貨架後頭,豎起大拇指,贊道:“好名字。”

  如此僵硬的表情和諂媚的笑容,他一點都不難看出她在拍他馬屁。

  霍定權轉過身,走到堆著雜物的門前,原本回頭想叫她過來把東西搬開,幫他開門。可是見她還抱著腿縮在地上發抖的樣子,又放棄這個念頭,忍耐地再度穿墻而出,走向餐廳外。

  即使現在不會有任何東西碰得到他,但他還是習慣閃過沿途的人與物,避免與之碰觸,維持自己原來的行為模式。

  墻上的時鐘顯示目前是下午兩點多,也就是他還得再等上五個小時,不過對於一個已經在公司前耗了一個月的人來說,這幾個小時還算短的,只要那個女人能幫他弄清楚目前是什麽狀況,這幾個小時的等待絕對值得。

  他在餐廳外站了一會兒,突然又覺得自己有必要回去提醒她一下絕對不能延遲下班,七點一到就要立刻出來。

  霍定權回到餐廳內,卻遍尋不著程朵樂的蹤影,正覺得納悶之際,就聽到方才那兩個同事聊起她——

  “朵兒居然會請病假,真是稀奇了。”

  “你沒看她從剛才就怪怪的,一下子自言自語,一下子又把自己關在倉庫里,應該是真的很不舒服,才會急著回去看醫生。”

  “也是,不然她也不會連午餐都沒打包,匆匆忙忙就從後門閃人,這比她生病還罕見,我還以為她是在躲債咧。”

  兩個同事邊做事邊聊起她臨時告假的事情,讓旁邊的霍定權聽了面色鐵青,怒氣填胸,整個人像著了火似地七竅生煙……

  程、朵、樂!

  他在心里默念那個該死的名字,過去只有被女人倒追的困擾,還沒有遭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記錄,而這個女人竟敢這樣唬哢他,還像躲瘟疫一樣甩掉他,這對他而言不只是難得的經驗,更是難忍的恥辱!

  程朵樂、程朵樂、程朵樂……

  “我絕不會放過妳的!”

  他暴躁大吼,狂怒的身影旋即消失在餐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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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15 06:46:38
第二章

  眼皮跳不停,腳底竄上一陣寒意,豎起一片顫栗的汗毛……

  “畏鬼潛逃”的程朵樂雙膝一跪,握牢手中的三炷清香,朝大殿上供奉的媽祖娘娘磕頭一拜,祈求他大展神威,千萬要保佑她平平安安,邪靈難近。

  開玩笑,誰都知道不能與魔鬼作交易,她怎麽可能蠢到和那個阿飄兄達成什麽協議?一把他支開,她就立刻跑去跟老板請假,再從後門溜之大吉,騎著機車直奔最近的廟宇燒香拜佛,藉此凈化身上的不祥之氣,徹底擺脫那些她不想再看到的靈異現象。

  從下午到晚上,她跑遍了附近所有大小宮廟、教堂,甚至還拖著廟祝阿伯陪她一起吃完便當,再三確認四周已經沒有那位阿飄兄出沒的蹤跡,她才放心地回到住處,哼著歌走進小套房,心情宛如重獲新生般輕盈自在,身體還會搭配歌聲轉圈圈。

  “你看起來很開心。”

  “對呀。”

  “為什麽?”

  “因為我再也不會看見你——”她暫時停止呼吸,呆若木雞地看著站在身側的男人,輕快的歌唱頓時變成淒厲的慘叫。“啊~~”

  咚!她跌倒在地板上,尖叫地往後退,無奈空間不足,想跑也沒地方躲,於是立即從脖子前撈出一大把護身符。

  “南無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媽祖娘娘、玉皇大帝……聖母瑪利亞、奉主耶穌之名……惡靈退散!”她朝那名不斷逼近的阿飄兄亮出一項項保平安的符咒,還把十字架拿在他面前比劃,作勢要刺進他胸口。

  他只往後退了一步,在她身前蹲下,定睛打量她手中那串中西合並的驅魔物品。

  “真不簡單吶,你一個下午就跑了那麽多地方。”他摸著下巴,語氣中似平對她的行動力頗為滿意。

  她瞪大眼,背脊一陣涼。

  “你你你……不怕嗎?”她看他悠然自得的樣子,不敢相信自己奔波半天求來的護身符怎麽可能全都“杠龜”,至少他也該怕一下其中一項吧?

  “做人不要太迷信,這些東西應該花了不少錢吧?”他譏笑她的徒勞無功,順道踩中她另一個痛處。

  今天她的確添了不少香油錢,這代表她這個月的褲帶要勒得更緊,更糟的是它們還起不了保護她的作用,真是慘上加慘,慘絕人寰。

  不過她那臉挫敗又喪氣的表情,倒是稍稍降低了霍定權心中的怒火,讓他憋了一個下午的悶氣得以紓解,有種一吐怨氣的快感。

  “噢,我跟你無冤無仇,為什麽你非要陰魂不散的跟著我?”她皺著臉,委屈得想哭,覺得自己真是倒黴透了才會“卡到陰”。

  這世界太不公平了,雖然她平常沒有樂善好施,但也是安分守己的過日子,從不曾作奸犯科,為什麽老天爺要這樣懲罰她?

  “因為只有你看得到、聽得到我,否則我也不想跟著你這種人。”剛降溫的怒火又被扇起,霍定權惱怒地要她弄清楚狀況,現在不是他想跟著她,而是他別無選擇才會找上她幫忙。

  而且怪的是他發現自己和這個女人之間似乎真的存在某神特殊的連結,像在腦子里裝了衛星定位一樣,只要他全神貫註地想著她——姑且不論原因為何,居然就能賃著一股強烈的直覺,神準猜中她離去的方向,再按著那感覺找到她的位置,連地址都不用就能掌握她的行蹤。

  於是他不太費力地跟在她身後跑了好幾間廟宇,從頭到尾都沒錯過她不停又跪又拜的瞎忙行徑,還硬是蹲在廟門前嗑完一個大便當和飲料,最後還能早一步進屋等她,因為這里有太多屬於她的東西,當她還在停機車的時候,他就已經感應到這個房間有和她一樣的……頻率。

  他實在不想用“味道”來形容心中那神強烈的感覺,不然好像他是狗一樣。

  “只有我看得到你?”她恍然大悟,心想這原來就是他纏著她不放的原因。

  對喔,這麽說來……

  “沒錯,所以你就快點幫我解決這件事,之後不用你說我也會離你遠遠的。”他站起身,拍拍褲子上的摺痕,與生俱來的傲氣使他連請人幫忙都像在發號施令一般高高在上,倍顯尊貴。

  她仰望著他風姿瀟灑的挺撥身影,神智竟有片刻恍神,忍不住被他實在太過出色的外表所迷惑,心兒撲通撲通跳。

  說實在的,如果不是摸不到也碰不著,他看起來還真和活人沒兩樣,身上還帶有一種冰山美男的冷酷感覺,格外讓人有股想用熱情融化他的沖動——可惜,她深知人鬼殊途的道理,所以即使他帥到可以去當明星,他們倆還是劃清界線比較好。

  於是她暫時收起對“鬼魂”的畏懼和差點流出嘴角的口水,撿起散落一地的護身符,接著起身倒杯水,打開電視看偶像劇。

  “程朵樂?”他盯著她莫名其妙的舉動,奇怪她幹麽不回答他?還看起電視來了?

  她喝口水,照看不誤,理都沒理他一句,也沒多看他一眼。

  他叫了幾聲她都沒反應,索性走到她面前,擋住整個螢幕。

  她關上電視,改開音樂,拿好換洗衣物,準備早點洗澡、睡覺,繼續對他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餵,程朵樂。”他怫然不悅地睨著她,突然從她怪異的舉動中窺見一點端倪,心想這女人該不是天真的以為只要裝作看不到、聽不到他,他就會自動離開這里吧?

  哼,蠢!他怎麽可能輕易放棄這個也許能助他“恢複正常”的大好機會。

  但程朵樂卻是認真地這麽想,還打算貫徹到底。幸好他雖然是鬼,卻沒有長得青面獠牙,血盆大口,所以在去除掉一開始“看到鬼”的震撼,以及前後被他狠嚇過兩次之後,現在她的“受驚”細胞已經麻痹了大半,面對他的心情也鎮定多了,要假裝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並不困難。

  “你這樣做是沒用的。”他跟在她旁邊要她早點放棄這個蠢主意,也省得浪費他的時間。

  她聽若未聞地走進浴室,關上門。

  他忿然瞇眼,這一個月來已經受夠了被人當成空氣的感覺,何況這女人還是存心加故意要漠視他,不把他當一回事,這口氣教向來習慣受到重視也當慣領袖人物的他怎能忍受!

  “好,我倒要看看你能裝瘋賣傻到什麽時候。”他跨進浴室,決定和她周旋到底。


  幹麽呀!

  她衣服脫到一半,愕然停下動作,看著穿門而入的男人,不懂他現在意欲何為,難道他看不出來她現在正要洗澡嗎?

  霍定權雙手交疊在胸前,唇邊銜著一抹淺笑,一派輕松地等著她繼續往下脫,冷色眸中閃爍著些許戲謔,仿佛準備看好戲一般。

  她若無其事地換個角度,他跟著往旁邊走。她再往另一頭轉,他也隨之移動,顯然一點回避的意思都沒有,還打定主意與她面對面。

  她很快就察覺他的意圖,曉得他是想用這種方式逼她“正視”他的存在……

  喝,誰怕誰啊!

  她眼一閉,心一橫——脫了。反正他是鬼不是人,就算把她看光光也不會四處去宣傳或偷拍她裸照,無損於她在人間的名聲,而且他長那麽帥,想來也不算太吃虧。

  程朵樂豁達混搭大刺刺的個性在這種時候發揮得淋漓盡致,心里固然免不了害差,但比起日後跟他糾纏不清的危機,她寧願在此獻上生平第一場脫衣秀,便宜他大飽眼福也無所謂。

  霍定權怔然一楞,沒想到她真會在他面前脫光衣服,更沒料到在那身寬松的衣服底下,竟掩藏著這樣凹凸有致的好身材。

  當她旁若無人地卸下最後一件貼身衣物,他的目光幾乎無法從那曼妙的嬌軀上移開,目不轉睛地註視著她一身膚若白玉的肌膚,它們比她的臉和手上那些因為外送日曬而變深的膚色來得瑩白透亮、饒富光澤,豐滿的酥胸連著柳枝般的細腰,以及一雙勻稱筆直的玉腿,渾圓雪白的胸前還點綴著兩朵粉嫩紅梅,含苞待放似地微微顫動,隨著她的動作誘惑蕩漾,令他眸色漸深……

  她強作鎮定地把自己扒光,不慌不忙地綰起長發,摘下隱形眼鏡,卸妝洗臉,全程都低著頭作業,因為她敢讓他看,卻不敢擡頭看他一眼,畢竟對她來說,眼前站的可是一個大男人,而她現在可是像個初生的嬰兒一樣全身光溜溜。

  正因如此,她沒發現他眼中閃爍著的奇異光芒。而他竟然離譜的慶幸起自己的“有形無體”,否則他相信自己身上的某個部位應該會出現令人尷尬的反應。

  該死!為什麽這個姿色中等的女人會有這種魔鬼等級的好身材?上帝造人的標準是不是該再嚴苛一點,避免創造出這種令人難以適應的落差?

  他別開臉,暗自咒罵她那身過分誘人的性感曲線,壓抑下自己不該產生的情緒波動。

  她用最快的速度洗完臉,走到蓮蓬頭下淋浴,此時又突然含恨起這小浴室里沒有乾濕分離的設計,所以她也沒有浴簾或拉門可擋,只能轉過身去背對他,面對墻壁努力搓揉沐浴棉,消極地指望這些泡泡能多少遮掩一點她的赤裸。

  “這種身材也怕人家看吶。”他輕嗤一聲,口是心非地刺激她,其中對自己嘔氣的成分居多,尤其在驚覺到連她窈窕的背影都足以讓他心浮氣躁的時候,更加惱火起這個女人居然寧願在他面前脫得一絲不掛,也不想承認自己看得到他,這對高傲的他簡直是種差辱。

  程朵樂殺氣騰騰地回頭一瞪,開口就想質問他是不是瞎了鬼眼,居然那麽不識貨,不懂得欣賞她這婀娜多姿,二度參加泳裝比賽都得過獎的好身材。

  不過一對上他那張擺明等著她開口的冷臉,她又硬生生忍下這口氣,回頭繼續洗她的“戰鬥澡”,不跟那些沒眼光的阿飄計較,大概陰間的審美觀和人間不同吧。

  然而她愈是裝聾作啞,就愈激起他的怒火。

  “也對,你千萬不要轉過來,不然我真怕會傷到眼睛,惡夢連連。”他加強火力,故意用一種刻薄又挑釁的語氣對她作人身攻擊,就不信她還能忍多久。

  “那你就別看啊,我有叫你一直站在這里嗎?色鬼!”她果然受不了刺激,在水花中轉身大吼。

  引以為傲的身材被他說得活像恐怖片,她不噴火才怪。

  這家夥簡直是得了便宜還賣乖,不識貨!

  “你終於看得到我了。”激將法奏效,他得意地揚唇,那俊美的笑容使人頭暈,也讓她火冒三丈——

  “是,我看得到你,真是倒了八輩子的——呀~~”她才拽下浴巾裹住身體,腳下就突然一滑,整個人失去平衡,往後倒下。

  他心一驚,敏捷地伸出手,不過她的屁股還是以零阻力的速度直撲地板,發出令人扼腕的碰撞聲。

  “啊……噢……唔……”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捂著疼痛發麻的臀部和大腿,心想這下子它們肯定要黑青好幾天了。

  “你還好吧?有沒有撞到頭?”他彎腰詢問,看她這跤摔得很紮實,聽聲音就知道有多痛。

  “現在才問這個還不如剛剛就接住我!”她責怪他見摔不救,沒註意到他一瞬間的快動作,壓根兒也忘了他根本無法碰觸到她。

  “我也希望我能接住你。”他神情一黯,握緊只有自己能感覺到的雙手,比誰都渴望重新獲得失去的力量,偏偏任憑他再怎麽沖撞、吶喊,還是跳脫不了這種離奇的處境,明明身處在這個世界卻又與世隔絕。

  他痛恨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好像自已是個沒用的廢物,什麽都做不了,現在連要打死一只蚊子對他而言都難如登天。

  程朵樂看著他穿墻而去的落寞身影,心口莫名地揪緊,對他那臉沮喪的神情感到良心不安,輕輕打了下自己的嘴巴,後悔自己的心直口快。

  是啊,要一個沒有軀體的鬼魂接住她確實是強人所難,她怎麽會說出那麽沒大腦的話,自己不小心跌倒還把氣發到他身上……

  想到他那麽排斥變成鬼的事實,又說她是唯一能察覺到他存在的人,程朵樂心里更是充斥著一股罪惡感,好像欺負了一個孤立無援的弱勢份子一樣。

  她起身按乾身體,套上寬松的長T,揉著發疼的臀部走出浴室。

  霍定權一臉郁悶地坐在床前的椅墊上,抑郁寡歡的模樣讓她的內疚感源源而來,不得不捧著良心去向他道歉。

  唉,被人看光光還覺得良心不安,她大概是天下第一人吧。

  “欸,剛剛是我說錯話了,對不起啦。”

  他默不吭聲,眼皮都沒擡一下。

  她沒跟鬼魂賠不是的經驗,對這樣安靜的場面又是沒輒,只好另辟話題——

  “霍定權,你是怎麽變成鬼的?”

  “我還沒死!”他勃然大怒,像一枚被踩中的地雷。

  程朵樂被突如其來的咆哮嚇得跌坐在地,剛摔傷的屁股又更疼了。

  “好,你沒死、沒死……不過你總要告訴我你的來歷,和你生前——以前發生了什麽事,我才能幫你的忙嘛。”她急急安撫他暴沖的情緒。

  阿娘餵,他的反應也差太多了吧,一下子是悶葫蘆,一下子又大沸騰。

  “你願意幫我了?”他的語氣轉為意外。

  她點頭如搗蒜。

  “這次是真的?”他不得不懷疑,可不想連上兩次當。

  “真的啦。”她拉高三個音保證這次一定會說到做到。她想通了,既然躲不掉就勇於面對,反正他看來又不像會傷人的惡鬼,倒是有幾分使人同情的感覺,所以她就決定幫他這個忙,不然好像顯得她這個人很無情又殘忍似的。

  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幫鬼一個忙應該也能多少積點陰德吧,嘿嘿……

  哎呀!施恩不望報,她不可以有這麽功利的想法。

  “快說吧。”她側趴到床上,揉著屁股,突然有種要聽床邊故事的興奮感,在放下戒心後,自然而然把霍定權當朋友看,也沒意識到他還是個男人。

  “你坐好行不行?”霍定權轉頭瞥見她春光外泄的領口,心頭又是一陣上火的煩躁,氣惱這女人怎麽這麽少根筋,沒穿內衣還敢在他面前趴下,露出半邊光潔肩頭和豐盈的胸線。

  從她清澈如水的眼中看得出來她無意誘惑,而且以他現在這種情況,再煽情的挑逗也不具有任何實質意義,唯一的作用,就是令他分神,無法好好說話,導致心情連帶變差。

  “可是我屁股很痛耶,反正這樣也能聽啊。”她口氣無辜,誤以為他是在嫌她的動作太隨興。不過為了她的屁股著想,她還是不打算起身,繼續按摩。

  為了不讓氣血逆流,霍定權只好自個兒別過頭,順順氣,再重新向她做一次自我介紹,把自己記得的事情全告訴她,包括這段時間里做過什麽,以及之前也曾嘗試去找女友幫忙,卻無功而返的經過。

  雖然他無法確定這個女人會不會再出爾反爾,多耍他一次,但現在除了相信她也沒有其他方法可想。

  “你說你是“霍氏科技”的執行長,然後不知怎麽的好像出了車禍,又不知怎麽的就變成了這樣,最後不知怎麽樣恢複原狀,所以要我去幫你查清楚你到底是怎麽了?”她整理一遍他說的話,表情像剛聽完一個臺灣民間故事似的嘖嘖稱奇,怎麽也無法想到這個年紀輕輕的男人居然會是那家“霍氏科技”的執行長。

  立刻上網去搜尋一下,證明他所言不假,關於那家公司的報導里果真有寫到霍定權的名字,還有幾張拍得很遠,但依然認得出是他的照片,其中幾則報導還大膽預測他應該就是日後繼承整個家族事業的不二人選。

  嘖嘖嘖,怪不得他會站在那棟辦公大樓下徘徊不去。她曾去過那家公司送便當,它的總部在黃金地段的聯合商辦里占了十幾層樓,感覺規模不小呢!

  “大致是這樣。”她說的全是事實,但不知怎麽聽起來就是有點欠揍的感覺,好像把他當成一個很沒大腦的糊塗鬼,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咦?不對!他沒死,他是人。

  “幹麽這樣看我?”他發現她正用一雙閃閃發亮的眼睛上下打量他。

  “原來你是一個來頭不小的有錢人。”她若有所思地說,一副對他另眼相著的表情。

  “所以呢?”他問得有絲輕蔑,已經察覺這女人的意圖,敢情是因為發現他身價不低,所以想從他身上撈點好處。

  “我居然會認識像你這樣有頭有臉的人物,感覺很奇妙。”她笑咪咪地指著電腦,仿佛見到虛擬人物從螢幕里走出來的新奇口吻。

  雖然之前就覺得這個相貌堂堂、氣度非凡的男人應該是個精英份子,但沒料到他的真實身分會比自己原先猜想的還高出一大截,是個“億”表人才的大老板。而她竟然能跟這樣感覺遙不可及的人產生交集,心情簡直像在路邊巧遇大明星一樣既驚且喜,而且好敬佩他的賺錢能力。

  若不是現在應該拍不到他的樣子,她真想跟他來張合照放在錢包里,說不定能因此沾沾他的“財”氣,討個吉利,達到招財進寶的效果。

  “只有這樣?”這出乎意料的答案實在單純得教人懷疑,他還以為她接下來就要獅子大開口的跟他談條件了。

  “不然呢?”她困惑地眨眼,澄澈如鏡的雙瞳像在反諷他太過小人的揣測。

  “沒什麽。”他心虛地結束話題,並且說服自己不需要為此感到歉意,畢竟“貪心”也是一種人之常情,是這個女人自己不正常,不懂得把握機會。

  她逕自關上電腦,沒有深究他的用意。

  “喔對了,關於你這種情況,我想我大概知道是怎麽回事。”

  “說清楚點。”他表情嚴肅,急欲知道她有何見解。

  “你不是死了,就是死一半。”

  “什麽?”他愈聽愈模糊。

  她把筆電丟到一旁,雙腿貼著床鋪朝他挪近,嬌嫩秀凈的臉蛋上散發著興致勃勃的光彩,迫不及待要和他分享自己的聰明發現。

  “也就是說,如果你不是真的死掉變成鬼,那就是因為車禍——砰!靈魂出竅,呈現一種魂不附體的離魂狀態,而身體因為受創嚴重,還倒在某個地方沒被人發現,這種情形我在書上有看過。”

  “你到底都看些什麽書啊?”他唇角抽搐,無法理解這個好像和他來自不同星球的女人,不過想想她的話也不是全沒道理,剛好可以解釋他找不到自己身體,而身邊的人卻一副沒發生什麽事情的樣子,因為根本沒人知道他出了意外。

  總之在親身經歷這麽離奇的事情後,他也不得不開始相信這世上的確有超乎科學實證的範疇,有些事真是鐵齒不得的。

  不過,她的衣擺都卷到大腿上了知不知道!

  他沈著臉,懷疑這女人到底是上天派來幫他的還是毀滅他的?就算是無心,這種袒胸露腿的撩人姿態,對男人來說依然帶有不可輕忽的“殺傷力”。

  僅只一眼,他又再次把頭撇開,憋憋焦焦地想著自己現在如果是“實體”,脖子八成都要扭傷了。

  “這你就不用知道了,而且電影也有演……啊,我知道了!”她拍手大喊,絲毫沒察覺自己帶給他的困擾。

  “你又知道什麽了!”他不耐煩地轉頭,盡量把視線擺在她頸部以上。

  “就像“第六感生死戀”那樣,我可以去找你女朋友,把這些情形全部告訴她,然後叫她去幫你查清楚現在是生是死,找出你的身體下落何方。”她自鳴得意地笑著,覺得自己簡直是天才,居然能在幾秒間就想到這麽厲害的解決方法。

  “說了半天你就是想甩掉我就對了。”他瞇眼冷笑,覺得這女人似乎很有惹毛他的天分,那種無時無刻想甩開他的態度,不管看幾次都讓他磨牙,而且有些奇怪她既然已經知道他的身分與來歷,為何對待他的態度沒多大改變。

  一般人在知道他是“霍氏”的執行長後不是急於巴結,少說也會奉承幾句,尤其女人們更常把他當或黃金單身漢來狩獵,但她卻只是發表幾據認識他的心得就草草收尾,還一副想將他“除之而後快”的樣子。

  即便他現在的“狀態”非比尋常,但這女人表現出那副不太感興趣的態度,還是有夠挫他的傲氣,使他面子有點掛不住。況且依她的經濟情況看來,到底為什麽不趁這個機會向他索取一些報酬,狠敲他一筆呢?

  唉,沒被人勒索還覺得不太對勁,他大概真的快被這種莫名其妙的情況給逼瘋了。

  “噯,方法有用最重要,明天我就幫你搞定它。”她搖搖手,要他別這麽愛計較,臉上仍舊不帶半點崇拜或算計,打哈欠的模樣還有些傻氣。

  “睡覺睡覺……”她鉆進被子里,一談完正事,意識馬上進入大放松的渙散狀態,放心地關燈就寢。今天跑了那麽多地方磕頭跪拜,真的挺消耗體力的。

  霍定權微微一楞,不可思議地盯著在床上躺平的女人,覺得這結論未免也做得太匆促!他非常不習慣由別人替他拿定主意,尤其是這期間他根本沒什麽機會發表意見,感覺不太受尊重。

  他不滿地擰眉,想起自己過去總是威風凜凜、受人敬畏的那般氣勢……

  床上的女人突然坐起身,反過來嚇他一跳。

  “對了,在我幫你的這段時間,你也要答應我一直保持這個樣子,不能有任何改變喔。”她臨睡之前想到這件事,一定要先跟他說好才睡得著。

  “這個樣子?”他有聽沒懂。

  “就是你的外表,不能突然七孔流血、五官消失、扭曲變形之類的。”她不想因為目擊任何恐怖惡心的畫面而去收驚,又要多花一筆冤枉錢。

  誰會那樣啊!

  “沒問題。”他沒好氣地抿直唇,酷酷地應允。雖然他根本也不曉得要如何改變自己的外表去嚇人,但他可不想讓她知道這點,不然顯得他好像是個很弱的靈體,這對好強又愛面子的他而言絕對是件不能被“誤會”的事。

  況且這女人心里對他有所忌憚,辦起事情來應該也會比較積極一點。

  “那就一言為定,Give me five。”她揚手想和他擊掌,預祝兩人的“異界”結盟大成功。

  霍定權冷睨著她高舉的手,動也不動,表情像被人倒了一千萬。

  “呃,Sorry,一時忘記你的特殊體質。”她收回熱情過頭的小手,歹勢地笑了笑。“那晚安嘍,請自便。”

  她要他自個兒找地方窩,拉上被子倒頭就睡。因為他沒有軀體,所以她一點都不擔心屋子里多個大男人會有什麽危險,倒是因為和他說好和平共處而感到非常安心,少了“鬼影追追追”的心理壓力,沒多久便沈沈睡去。

  “睡覺和吃飯應該是你的強項吧。”他聽到細微的鼾聲,也對這女人能迅速入眠的功夫感到嘖嘖稱奇,想起她在廟門前捧著便當大口扒飯的模樣,還真佩服她不怕丟臉的本事。

  不過看著她睡到張嘴打鼾的粗魯睡相,他心里居然沒有半點嫌惡,反而跟著她平穩的呼吸,情緒漸漸放松,蘊含一股淡淡的愉悅,唇邊甚至漾起一抹淺顯的微笑。

  因為在這個女人面前,他是能被感覺到的存在,而不是無聲無息的影子。

  他父母過世得早,讀大學以前都和叔叔一家人同住,長輩們雖然待他不壞,但住在別人家里總有種寄人籬下的感覺,加上與年紀相仿的堂兄間始終存在著互相較量的競爭意識,使他無形間變得更加早熟獨立、倔傲淡漠。

  他經常獨來獨往、自主慣了,一直以為自己不怕寂寞,但在徹底當了一個月的透明人之後,他才發覺有人能察覺他的情緒、聽他說話,甚至跟他一來一往的頂嘴、惹他生氣都是件開心的事,不被感覺的感覺真是糟透了。

  在這個能吃又會睡的女人面前,他有“活生生”的存在感。光憑這點,她打呼的模樣竟也顯得憨甜可愛,顛覆他以往高水準的審美觀,神奇地產生取悅他的魔力。

  一縷淡薄的月光下,霍定權凝望著她毫無戒心的睡客,仿佛訝異著這地球上居然也有像她這樣不太在乎自己的形象和儀態、似乎只憑感覺而活的女人,剛剛分明還怕他怕得要命,現在又完全不設防地在他面前呼呼大睡,真奇怪……

  這種女人,他過去不曾遇見過,就算遇到了也不會多瞧一眼。不過現在,他卻正因她而笑,目光停留了好一會兒才像得到滿足似地移開,擡頭環視這間大概只有五、六坪大的小套房。

  四周幾乎堆滿了令他皺眉的物品,雜亂無章的擺設一點美感也沒有,看來看去也就只有床邊這一小塊位置比較能待,於是他繼續坐在原地閉目養神,來個眼不見為凈。

  相信再過不久,他就會脫離這個詭異的情境,讓一切回歸正軌。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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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15 06:46:56
第三章

  “起床了,你到底要睡到什麽時候!”

  一聲震動耳膜的吼聲將熟睡中的程朵樂轟醒。她倏然睜眼,看到床邊有張男性臉孔。

  “嚇!”她大吃一驚,隨即想起自己認識這個人。

  沒事沒事……

  “嚇!”她再吃一驚,想到他根本不是人,是鬼才對。不過下一秒又記起兩人昨晚已經“陰陽調和”,達成和解。

  沒事沒事……

  她拍拍胸口,松口氣地微笑。

  霍定權盯著她瞬息萬變的表情,覺得這女人的精神狀況一定有問題,再不然就是有肺病,才會一起床就怪里怪氣的大喘氣。

  “早。”她伸懶腰,對他綻露一記燦爛笑容。

  “不早了,你不是九點半要上班?現在都已經八點五十了。”他老早就睜開眼等她起床,窮極無聊之下看過她釘在墻上的輪班表,還好心叫了她幾次,但她依舊睡到他吼人才起來。

  “什麽?!天啊,真的……鬧鐘怎麽沒響……手機沒電了。”她抓起手表一看,跳下床檢查手機,尖叫著沖進浴室,還直接穿過他半邊身體。

  “餵!”他瞪著她沒禮貌的行徑,超討厭被人“經過”的感覺。

  砰!

  門重重關上,沒給他罵人的時間。

  “我要大便,不要進來。”

  他臉一僵,無言地盯著浴室門,心想這女人真是有夠“豪放”,居然敢在一個認識第二天的人面前脫口而出這種話……

  奇葩呀她。

  幾分鐘後,她又像陣風似地刮到角落的小桌子前塗塗沫沫,用閃電般的速度上完保養品和淡妝。

  他怔望著她驚人的上妝速度,不由得懷疑起過去那些和他約會前要花幾個小時打扮才能出門的女人,到底都把時間用到哪兒去了。

  對於程朵樂的行動力,他再次給予滿意的評價。

  咻——

  她又未經知會的穿過他的身體,走向另一邊的衣櫥。

  “程朵樂!不準你從我身上走過去。”他鄭重警告她。

  “知道了,對不起,那你閃遠點,別擋路嘛。”她道歉歸道歉,卻是用一副嫌他礙事的口吻。

  他不可置信地瞪眼,長這麽大從沒被人嫌棄過礙手礙腳,這女人居然敢怪他擋路?!追根究柢還不都是因為這個“鳥窩”太小的關系!

  “轉頭。”她突然喊了聲。

  他還沒意會過來,她已經俐落地脫掉身上的睡衣。

  他兩眼發直,目不暇給——不對,是目瞪口呆地盯著眼前幾近赤裸,身上只剩一條小內褲的女人。

  她傾身穿內衣,兩手輪流撥動一對豐滿嫩白的乳峰,稍微調整位置,再挺直身子攏攏秀發,一連串性感至極的動作堪稱完美犯罪,足以殺掉任何一個沒瞎眼的男人。

  不曉得是不是每個健康男人的感官在早晨都特別敏感的關系,霍定權覺得現在看到她半裸穿衣的感覺,居然比昨晚看她脫衣洗澡時來得更加強烈,渾身躁熱,不自覺地屏息凝神。

  “吼!你真的是個色鬼耶。”她穿完內衣,套上衣褲,這才發現後頭的男人根態沒把視線別開。

  “是你自己說話沒頭沒腦,別人怎麽聽得明白。”他惱差成怒地反駁,急促的辯解險些讓自己岔了氣。

  幸虧現階段他只感覺得到心理變化,不會有生理上的反應,加上這陣子臉色蒼白,所以看不出他現在其實懊惱又羞慚。

  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對這個女人的身體那麽有感覺,過去又不是沒見過比這更火辣的身材、更媚惑的姿態,連他的現任女友都是個色艷桃李、前凸後翹的性感尤物,不過他和歷任女友在一起時,卻從未像此時這麽“善感”過,竟然連換個衣服都能使他口幹舌燥、驀然失神,活像沒見過女人似的發楞。

  “哼。”她一臉不相信地瞅著他,拉上褲子拉鏈,顯然對他的言論抱持高度懷疑,不過基於現在趕時間,而且他只是個沒啥影響的鬼魂,她也不想和他多作計較了。

  程朵樂把手機扔進包包里,抓起手表和鑰匙就往門外沖。

  “你不摺被子嗎?”他看不慣她一床淩亂的被褥,相信她這兒沒有聘請鐘點女傭每天來幫她摺被子。

  “沒時間了,反正回來還要蓋。”她忙著穿鞋,沒空回頭看他一眼。

  他翻眼,希望她永遠不會把這套懶人理論套用在用過的餐具上。

  “等等我。”他要跟著她出門,晚點再一起去找女友。

  砰!

  大門重重關上,正好“打平”他的臉。

  “程朵樂!以後不準你在我面前甩門。”他探出身子大吼,雖然不會痛卻也不可能會喜歡被人用門招呼他的臉。

  她沒回答,背影已經消失在轉角的樓梯口,留下一陣匆促的腳步聲。

  他嘆息,還是想不通為什麽偏偏會是這個女人……

  等到見到他女友,情況就會好轉了吧?

  目前他只能這麽期待,隨著她往樓下移動。


  大半天的時間,霍定權都在餐廳里走動,宛如老鷹般的視線幾乎如影隨形地跟著程朵樂,隨時註意她的行蹤,嚴防再上演一次中途落跑的戲碼,不然又要耽擱到他寶貴的時間。

  程朵樂心情很無奈,覺得自己好像多了一個老板,盯著她在上班時的一舉一動,連她去外送也不放過,只有進廁所時能暫時放松一下。

  “上班時間不該跑到廚房來偷吃東西。”

  “咳!咳咳……”她差點噎到,趕快喝幾口水,有點責怪地瞅著他。

  “你以前也是像這樣神出鬼沒的盯著你的員工嗎?”她只是趁著不忙的時候拐進來吃口點心,他有必要突然從櫥櫃後“顯靈”來嚇她嗎?

  要是她不小心噎死了,看他到時候要去找誰來幫忙傳話。

  “他們沒有欺騙過我的不良記錄,也不會偷偷摸摸從後門跑掉,所以不需要我這麽費心。”他冷冷一笑,從容不迫地還以顏色,請她不要忘了自己可是個放羊的孩子,還有臉怪他緊迫盯人?而且是她自己上班時間混水摸魚,偷偷溜進廚房來偷懶的。

  提到昨天半途開溜的事,程朵樂的高度立刻矮了一截,自認是有點理虧啦!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卻又忍不住順口低喃:“那是因為他們不知道背後靈的可怕。”

  “你說什麽?”他瞇起眼,耳朵可尖了。

  “沒有,我要去賺錢了,麻煩借過。”她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把剩下的半塊酥餅塞進嘴里,往外場走去。

  下班前,餐廳里湧進一波人潮,大夥兒里里外外忙著,其中一桌帶小孩用餐的女客人卻在這個時候拍桌喊老板,將上菜的服務生叫到跟前罵了一頓,發怒的原因是在她們喝了半碗的紫菜蛋花湯里撈到半只蟑螂,直說反胃想吐,孩子肚子很不舒服。

  “這位客人,我們到里面談好嗎?”老板親自出面處理,就怕驚動更多用餐的客人,影響生意。

  “我不要進去里面,就在這里把話講清楚,你們要怎麽負責?”女客人一副不肯善罷甘休的樣子,非要老板當場給個交代。

  “兩位今天的餐點就由本店招待,既然小朋友身體不舒服,不如我們先把她送到醫院做檢查好了。”

  “你好我不好,我的寶貝女兒吃壞肚子,你們居然想給頓飯、賠點掛號費就敷衍了事啊,是不是看我們消費者好欺負?小心我去告你們!”女客人摟摟孩子,小朋友馬上抱著肚子,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您別誤會,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請您別那麽生氣。”

  “我要求精神賠償,不然我們母女倆恐怕半輩子都不敢喝蛋花湯了。”女客人不理會老板和夥計的任何道歉與安撫,抱著女兒愈說愈悲情,但心疼女兒又堅持不肯送小朋友就醫,就是要店家給個紅包壓壓驚。

  孩子的哭聲和吵鬧聲漸漸引來其他客人的註意,眼看事情愈鬧愈大,雙方還是僵持不下,因為客人要求的紅包數字實在超出老板可以接受的範圍。

  這時,霍定權從旁邊的一張空桌站起來,走到程朵樂身邊。

  “她身上有蟑螂。”

  “啊?”

  “我剛才看到那個女人把半只蟑螂扔進碗里,再將裝著死蟑螂的夾鏈袋放回右邊的口袋,而且還在桌子下捏她女兒大腿,把她弄哭。”他在一旁全程目睹那個女人使詐的經過,本來依他的個性不喜歡管別人閑事,但他們實在吵到他受不了,而且那女人的行徑也愈來愈誇張,讓他再也看不下去。

  “真的?”她驚訝地看著他,懷疑有哪個當媽的人舍得拿自己的女兒來當詐騙工具。

  “不信算了。”他很瀟灑地走開,換了張遠一點的桌子,圖個耳根清靜。

  程朵樂看了看霍定權剛才坐的位置,似乎真能把那位女客人的動作看得一清二楚。

  她走上前,拉了拉快和客人吵起來的老板,在他耳邊轉述霍定權剛說的話,不過當然得謊稱是她自己遠遠看到的。

  這舉動無疑是賭上她個人信用,得冒著誣賴客人而遭老板開除的風險,不過她竟然在十幾秒內就決定要相信霍定權,除了覺得他也沒理由騙她之外,心里對他還有一種說不上來的信任感,即使他們才認識兩天而已,感覺卻超出四十八小時的可靠。

  或許是不那麽怕他後,又連貫起最初見到他時的那份好感,她直覺地賦與這個男人更多信賴,不會質疑他別有用心,想必這是每個人對自己喜愛事物的基本反應。而且以他的身分背景看來,他也不太可能會撒這種無聊小謊來陷害她。

  “你確定?”老板雖然很想為此歡呼,馬上把她推出去當目擊證人,但還是有點不放心。

  “我看得非常清楚。”她睜大眼睛,瞧了眼遠處坐姿優雅的男人,用力點頭。

  說句實在話,她相信他的程度說不定還比相信自己來得高,因為他看起來就是個嚴謹、一絲不茍,絕不會出錯的男人,比起她“隨遇而安”的個性,實在是堅若磐石的穩當呀。

  老板看員工說得言之鑿鑿,也就放心多了。

  “小姐,可以請你讓我們檢查一下你的口袋嗎?”

  “我的口袋怎麽了!你們憑什麽搜我的身?!”

  “我們只是想確認一下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如果你不願意配合也沒關系,我們就請警察來處理好了。”老板一見女客人神色慌張地拒絕,更確信其中有鬼,當下便要服務人員去打電話報警。

  女客人臉色一變,這下子換她緊張了,立刻改口說不想把事情鬧大,方才強硬的態度當場軟化。

  老板本來要把這名惡質的客人移送法辦,但看在年幼孩子的分上還是饒她一次,最後接受女客人的道歉,讓她們母女倆付錢了事。

  事情圓滿解決,程朵樂獲得老板的口頭嘉獎,還賞她下個月多一天休假,同事們也圍上來誇她幹得好。

  她高興之余,回頭也不忘向真正的功臣道謝——

  “謝謝你,霍定權。”趁沒人註意,她朝他鞠了個大躬。

  有句話說人比鬼可怕,這完全印證在霍定權身上,現在她覺得跟鬼交朋友也挺不錯的,不僅早上叫她起床,讓她免於遲到被扣錢,如今又幫她撈到個嘉獎,多賺一天假,他簡直是她的貴人嘛,呵呵。

  她眉開眼笑地望著眼前那名風姿俏倬的美男子,心里的快樂潛藏著一種陌生情愫,伴隨著她誠心的感謝和對他的熟識悄悄滋長,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只曉得此時的心情因他而翩然輕舞,望著他時心臟好像跳得特別起勁。

  “這沒什麽,你快幫我把正事辦好比較要緊。”他下巴輕揚,雙手插口袋,一副“賜你免謝”的酷傲姿態,表面上毫不居功,內心卻有股莫名的得意,對她滿心歡喜的道謝感到驕矜自喜。

  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一般來說不值得他插手,也無法令他獲得任何成就感。但此時此刻,看著她那臉眉飛色舞的笑容,不知怎麽的,他心里就是反常的感到驕傲、有價值,仿佛自己剛破了什麽曠世奇案一樣,昨日被她重挫的男性自尊也獲得某種程度的彌補。

  雖然這麽說很沒道理,可是他竟然很享受這個姿色平平的女人對他的註意力,比起過去任何一個女人的仰慕眼神都更令他意氣昂揚、感覺神氣,只是要忍住嘴邊的笑意真的有些痛苦。

  “放心,我待會兒就去見你女朋友,說什麽都會幫你找回身體的。”她胸有成竹地向他打包票,這件事全包在她身上。

  別看她偶爾會耍點小無賴,昨天放他一次鴿子又假裝看不到他,其實她這個人也是很夠義氣的,別人待她好,她也會“好來好去”啦。

  “這不是昨晚就說好的事嗎?”他挑眉斜睨,突然懷疑起她昨晚的承諾有幾分真實性。

  “呃……昨晚是說好沒錯,但現在是菲常非常確定、肯定,以我的名譽發誓。”她舉起雙手,信誓旦旦地掛保證,覺得這男人也太會抓人語病了,她再次強調會幫他,只是想表達自己的誠意而已。

  “你的名謄值多少錢?”他諷刺地勾唇,一臉要笑不笑的表情。

  “無價。”她笑得咬牙切齒,覺得這個男人如果可以改掉這種囂張加白目的說話風格,應該會更瀟灑迷人,風度翩翩。

  不過這樣也好,倘若他十全十美,她又要埋怨老天爺太不公道了,而且那會顯得跟她很有距離感,還是有一咪咪缺點,相處起來才自在……

  唉喲!怎麽才這樣想,她的心兒又忽然強勁有力地跳躍起來?

  她不解地捂著胸口,腦袋里沒答案,倒是心中不自覺地萌生想和他處得更好、更親近的想法,煞也煞不住,忽然覺得他的“不完美”也是項討人喜歡的優點,傻傻地笑了起來。

  “程朵樂。”他冷冷地喚她,將她拉回現實。

  “嗯?”

  “你下班時間到了。”

  “喔,對耶。”這就表示他們要去找他的女朋友了。

  她點點頭,轉身往員工休息室走,心里有些納悶……

  怪哉,胸口怎麽突然悶悶的?好像卡住了什麽一樣。


  四十分鐘後,程朵樂照著霍定權的指示來到他女友經營的精品店門口,聽說他女朋友也是某家企業的千金小姐,家世跟他一樣不普通。

  “哇噻,這是你女朋友開的店啊?”她仰頭望著那間裝潢氣派的店面,心想自己一個月的薪水大概都買不起櫥窗里的一雙鞋。

  就算真的買了,她下個月可能就得跑來櫥窗前打地鋪。哈,窮人最多的就是想像力和幽默感。

  “大驚小怪,進去。”他站在她身後,催促她快進門。

  在他眼里,這家耗費幾千萬堆砌的店面一點都不稀奇,反而是她那間小到像麻雀窩的套房才讓他大開眼界,連他住處里的客房都比那里寬敞,改天幹脆租一間給她住,省得她窩在那種——咦!他怎麽會有這麽“驚世駭俗”的想法?

  他這個人向來很註重個人隱私,家里從不邀人作客,連歷任女友也不曾在他家過夜,現在居然會有把住家分給別人住的念頭?!

  他甩甩頭,拋棄這個荒唐的想法,隨她進入精品店。

  面帶笑容的女店員立刻迎上前來招呼她,程朵樂也客氣地點了下頭。

  “你好,我想找——”哇塞!忘了問他女朋友姓啥叫啥,只好臨時換個代名詞。“你們老板。”

  “我們老板?”

  “對,就是……”她偏著頭,要身邊的霍定權提詞。

  “楊芝懿。”他報上女友姓名。

  “楊汁液。”她笑容可掬地重複,心想這是什麽怪名字?!幹脆叫楊桃汁不是更親民。

  “請問你是哪里找她?”由穿著判斷,女店員覺得這位小姐看起來不太像她們老板的朋友,要是隨便通報,可是會挨罵的。

  “我是……她男朋友的朋友,他交代我來轉告一些事,可以麻煩你幫我通報一聲嗎?”她報上姓名、身分和來意,女店員終於幫她通傳。

  一會兒後,她被請到二樓後方的辦公室,見到了一名相貌艷麗,豐姿綽約的女子。

  原來他喜歡這種類型的女人……

  莫名的,這是程朵樂腦子里冒出的第一個“感想”,然後才看到她桌上擺的名牌並非自己原先所誤以為的名字。

  程朵樂看向身邊的男人,他則看著對面那個嬌嬈嫵媚的女人。

  一時間,她的胸口又是一陣怪異的悶,好像一次被人塞進了幾顆石頭,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

  “你是定權的朋友?”楊芝懿微笑問道,替她倒了杯茶水,優美的儀態間流露出大家閨秀的氣質與貴氣,連聲音都輕輕柔柔的。

  她禮貌地點個頭,脫口答道:“對,不過我們也不太熟啦。”

  對方神情一楞,她馬上意識到自己的說法聽起來怪怪的,再被身邊的男人一瞪,旋即坐直身子,換上比較認真的表情。

  “我今天來找你是因為……就是那個……”她想直接切入主題,但發現這件事要解釋清楚還真不容易,果然靈媒不是好當的。

  “其實他現在遇到了一些比較難解釋的狀況,好像是發生了一點意外,不知道現在是生是死,然後——”

  “你在胡說什麽?定權他人好好的,正在國外出差。”楊芝懿陡然打斷她的話,一副吃驚又生氣的表情。

  出差?所以他是在出差的途中發生車禍的嘍。

  程朵樂著著霍定權,他本人好像也一副剛剛才知道的表情,顯然對自己在工作中發生意外的事沒什麽記憶,只記得應該是在開車時出的事情。

  她再鎮定地往下說:“這樣啊,那他是去哪里出差,你要不要確認一下,會不會有可能他在國外遇到——”

  “不許你亂說,他明明活得好好的。”她尖聲否認,要程朵樂不準再詛咒她男友,眼神帶有一絲警戒,開始懷疑她自稱是霍定權朋友的身分。

  “楊小姐,我知道站在你的立場可能有些難以接受,不過他現在真的沒有活得好好的,因為他……就在這里。”程朵樂比了比身旁的位置,可以體諒對方身為他女發的震驚和對自己的不友善,很想做點或說點什麽來緩和她的驚慌。

  因為他的表情看來也正在擔心他女友,而她不希望見到他煩惱的模樣。

  “這里?”楊芝懿看著那空空如也的位置,角度正巧與他對望。

  深情款款的一幕,程朵樂心中卻有種莫名其妙的糾結,像被人抽空了肺部的空氣,感覺自己突然變得很多余,對於眼前的處境有些無所適從,只想找個空曠的地方大口吸氣。

  不過基於對他的承諾,她仍是肩負起“旁白”的責任,盡責地解釋目前的情況。

  “對,雖然你看不到也聽不到,不過他真的坐在這里,我猜他應該是遇到了什麽意外,然後靈魂出竅之類的,就像那個“第六感生死戀”一樣,你看過那部電影嗎?它的劇情就是在演那個男主角死後回來找女主角,跟在身邊保護她,讓她知道自己有多愛她,最經典的一幕是他們一起手拉手……”她嘰嘰喳喳地解說,好像不停動嘴巴,心頭那份沈甸甸的感受就會淡一些,也不需要太用腦子思考,只要專心回想那部電影的畫面。

  “程朵樂!”他轉頭盯著她,覺得這女人又在幹蠢事了,幹麽突然解說起電影劇情?重要的是要向他女友說明他的存在,幫他“找回自己”才對!

  她怔然,被他一吼才發現自己好像真的“多嘴”了,帶著歉意的一笑,她再看向他女友,切回正題。

  “反正,就是你男朋友好像出事了,可是因為他沒辦法親口對你說明,所以叫我來告訴你,希望你能去確認一下他現在是什麽情況。”

  楊芝懿看了她幾秒,非但沒有采信她的話,反而一臉更難忍受的表情。

  “這位小姐,你知道自己現在在說什麽嗎?你覺得我有可能平白無故相信你這些毫無根據的話嗎?”什麽靈魂出竅,還說他人就在這里,想嚇唬誰呀!

  照她看來這個來歷不明的女人分明是在裝神弄鬼,想以男友為藉口來恐嚇她,找她麻煩才對。

  不管這女人是誰,目的為何,她都不會輕易上當的,因為她非常清楚霍定權現在正處於什麽狀況,所以根本不需要再去作任何確認。

  “一開始我也不相信,不過這些都是真的,不然你快打電話去問問不就知道了。”程朵樂試圖找到證明自己說辭的辦法,從對方的眼神看得出來人家把她當騙子看了。

  “定權在工作的時候不開私人手機,也不喜歡別人隨便打擾他。”

  她一聽,立刻皺起眉頭。“吼,你這個人很難相處耶,講通電話是會怎樣?”

  “什麽?”楊芝懿臉色脹紅。

  “我不是說你,是他。”她指著旁邊的位置澄清。

  楊芝懿見到的還是空氣,忿然起身,指著門口。“馬上出去,不然我要叫警察來了。”

  “楊小姐,我說的都是真的,你相信我一下啦!”

  “出去。”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他現在人在哪里出差,我自己去找他。”她哀求對方給點線索,理解當事人總是比較難接受突如其來的惡耗,所以想先循著他出事的地點去查出他的狀況,到時候再來通知他女友處理總行了吧。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楊芝懿斷然拒絕,還擺出一臉敵意,原先大家閨秀的氣質全都成為過眼雲煙。

  “拜托啦,我也是有苦衷的。”她瞄著身邊那張冷到結冰的臉孔,除了真心想幫他之外,也真是有逼不得已的理由要問出一些蛛絲馬跡,不然好怕他會在半夜突然“翻臉”來嚇她。

  看,他現在的臉色就超難看的!

  “幫我報警,說這里有個神經病,一直纏著我胡言亂語。”楊芝懿按下內線,交代助理。

  “不要  我走,我馬上走。”她立刻跳離椅子,不敢再多作糾纏,走向門口。

  “你不能走!”霍定權擋在門前,一臉寒氣地命令她掉頭。

  “你沒聽到她說要報警?我不想被抓進警察局。”她剛剛才被老板誇獎,現在可不想淪為罪犯,待在牢里休長假。

  “你這樣離開,我怎麽辦?”他焦躁地質問她,不準她這樣放棄。

  她擡頭望著他那臉焦急的神情,心中的不忍大於害怕,胸口彌漫著另一種不同於剛才的窒悶,似乎揪擰得更用力了。

  “楊小姐……”她回頭,再一次低聲下氣地求對方透露一點線索。

  而楊芝懿也再一次按下內線。“立刻報警,叫他們快點過來。”

  程朵樂動如脫兔,奪門而出,一路沒回頭地跑到店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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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隔了好幾家店,程朵樂才氣喘籲籲地停在街角,頻頻回頭探。

  霍定權稍後出現,嚴峻的表情足以凍死方圓百里的生物——如果他們看得到他的話。

  “剛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幫你,是她不信,還把我當成瘋子耶!”她膽怯地向他道歉,但這事不成也不能全怪她。平心而論,這種“靈異現象”不親眼目睹,真的很難取信於人,她都努力到被人轟出來了還能怎麽辦?

  他沒搭腔,但從那張冰凍七尺的臭臉就看得出他現在的心情,大概已經在心里飆了好幾串臟話。

  “還是你有其他親朋好友,我再去找他們試試?”她硬著頭皮問,真的不想被抓去關,可是想到他的失望也同樣於心不忍,情緒似乎愈來愈容易為他牽動。

  “沒有。”他冷冷地回了句,心情惡劣至極。自己本來就沒多少推心置腹的親友,而且他們絕對都比他女友更鐵齒、不信邪,如果連女友都不信他的存在,他也不知道還能去找誰。

  “一個都沒有?”

  “煩死了!”他心煩地大吼。

  她被他的怒吼嚇得倒退三步,看著他一臉兇巴巴,像要與全世界為敵的表情,她也火了。

  “那麽兇幹麽!沒聽過人嚇人會嚇死人呀?”她站到他面前大吼,嚇到了幾個路過的年輕男女。

  別人都把她當神經病看,讓她覺得更加委屈,眼眶都氣紅了。

  “對不起。”他放輕語氣道歉,溫柔的口吻也嚇了她一小跳。

  他知道,這不是她的錯,但他卻只能沖著這個無辜的女人發脾氣,對她無理取鬧地吼叫,因為她是唯一看得到、聽得到他的人……算她倒黴,或許她是真的倒了八輩子的楣才會遇見他,如果她也感覺不到他的存在,就不用在這兒處理這些與她無關的麻煩事,承受他的負面情緒。

  霍定權喪氣地想起剛剛與女友面對面的情景,突然對連累眼前這個女人感到抱歉,也對自己的處境灰心,不曉得這一切何時才會結束,本來升起的希望之火又被澆熄。

  “你別難過,總之我不會丟下你不管,一定還有其他辦法可以想的。”她不但接受他的道歉,看到他一臉世界末日的神情,還急於安慰他,鼓勵他打起精神,別就此失了鬥誌,甚至沒空在乎自己在路人眼中一直自言自語。

  他疲倦地擡眼,看見她揚起大大的笑容,清透的眸中閃耀堅定的光亮,篤定地替他加油打氣,頹然悵惘的內心竟似註入一股暖流,真有種受到鼓舞的感覺,還摻著罕有的感動。

  她不記仇的善良令他對方才的遷怒更感慚愧,卻也因此從沮喪的情緒中驚醒,察覺到自己不該這麽垂頭喪氣,這一點都不像他的個性。

  霍定權在心中唾棄自己的窩囊,望著她清麗的笑顏,意外自己居然會被一個“倒黴女人”勉勵到,尤其是那句“不會丟下他”的承諾,更使他感到被陪伴著的溫暖,覺得自己不再是孤單一人。

  他這個人不善於向人傾吐心聲,似乎連接受別人的關懷都有些過敏,每次遇到困難或挫折,通常是一個人面對、一個人承受、一個人熬過……比起尋求協肋,他更習慣獨自思索解決之道,消化自己的問題與情緒,即使身邊有關系親密的女友,對他而言都只是另一個人,不是商量事情的對象,更不會是他的精神支柱。

  然而這個女人卻能帶給他振作的力量,使他重燃希望……

  剎那間,他有股想觸碰她的沖動,像是好奇的想親手確認這張笑臉究竟有何魔力,能讓他在短時間內產生那麽多不同於以往的感覺,心頭縈繞一種難以言喻的暖意。可是就連這個念頭也令他覺得詫異,因為剛才見到女友的時候,他只是心急的希望女友能感覺到他的存在,相信他還活著,而現在他卻是想伸手碰到這個女人,觸摸她嬌俏紅潤的臉龐。

  他倏然握緊手,微蹙眉,下意識排斥這個唐突的想法,也拒絕去深究這差異背後隱藏的涵義,嚴正提醒自己她只是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人,沒什麽特別的,頂多就是因為她能看得到他,所以他才會稍微覺得她有一點點不一樣。

  他的思緒飛快地繞著這個“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結論打轉,說什麽也不肯承認自己對她有一絲絲動心的可能。

  她見他臉色凝重,以為他還是意誌消沈,提不起精神。

  “欸,我請你去吃飯,心情不好的時候用美食治療最有效了。”她湊上一張更為開朗燦爛的笑容,設法想幫他趕跑心中的郁卒。

  “那是你吧。”他一臉不領情,實際上卻得花上更多力氣去忽略她那張笑眼彎彎的漂亮臉蛋,壓抑自己的情緒起伏。

  “你吃就對了。”她終於撤下笑容,威脅他乖乖就範,對這男人自成一格的白目風格已經慢慢產生抗體,可以平心靜氣的面對。

  “我不餓。”他淡然回絕,駕輕就熟地展現慣有的冷傲。

  “不要逞強,除了我爸媽和老家養的狗,本姑娘是很少請外人吃飯的。”她說完便邁開大步往前走,腦中已經有了目的地。

  老家養的狗?!他眼角抽搐,俊臉又被她氣歪了一半。

  “快一點,哪有男人的動作像你這樣慢吞吞的?”她回眸一笑,不顧旁人古怪的目光,坐在機車上用力向他招手,要他快點跟上。

  霍定權遠望她在人群中發光的笑容,心頭的怒火陡然撲滅,從沒像現在這樣高興過自己的“普通”,樂於被這個女人當成一個平凡男人看待,而不是什麽特別的隱形人。

  他淺淺微笑,喜歡她的直率,輕松跨步縮短兩人間的距離。

  不過,他愉快的微笑在過了幾條街後又垮了下來,凝結成冰。

  “這什麽?”他瞇眼盯著頭上高掛的大招牌。

  XX金紙香燭行。

  搞什麽!這女人帶他來這里幹麽?

  “想吃什麽,盡管挑。”她大手一揮,慷慨解囊,打算讓他好好飽餐一頓。

  “我看真的要讓你看看我七孔流血的樣子。”他面色陰沈,目露兇光,儼然就要變成一只向她索命的厲鬼。

  沒想到剛剛才在高興自己被當成一個人來看待,轉眼她就帶他來這兒用餐,這不是把他當鬼是什麽!

  “怎麽了!鬼魂不是吃香燭的嗎?還是要燒紙錢給你自己買?”她駭然望著他淩厲的神情,不明白自己又哪里惹到他了,真是好心沒好報。

  “這點等你改天變成鬼的時候就知道了。”他冷笑回諷,七竅都差點被這該死的女人給氣通了!

  “呿。”她努努唇,對他的黑色幽默毫不捧場,倒是聽得出他無意入內“用餐”,這點使她有些懷疑。

  “難道你都不用吃東西嗎?肚子不會餓?”這問題出於好奇也是關心,因為從昨天到現在都沒見他吃過東西。

  他瞥了她一眼,淡淡地答:“不知道,我感覺不到饑餓,睡不睡好像也沒差別,即使整夜不合眼也不會累。”這一個月來都是如此,他也想不通自己為何不困也不餓,反正就是一直處於這種狀態。

  “哇,好神奇喔!”她驚呼道。

  “別說得像發生什麽好事一樣。”他現在是真心的希望自己能“碰”到她,這樣才能用他有力的雙手緊緊掐住她那細白的脖子。

  “抱歉。”她吐吐舌頭,暗怪自己這張口無遮攔的嘴,隨即又像有新發現地道:“不過說不定這真的不是什麽壞事耶,因為你不餓不累,很可能代表你的身體正受到很好的照顧,肉體狀況良好,所以你的靈魂也感覺不到任何不舒服呀!”

  她睜著又圓又亮的眼睛,以帶點興奮的口吻告訴他這個光明又正面的推論。

  “怎麽不說是因為我的肉體已經死亡,所以靈魂才沒任何感覺?”他嗤笑一聲,譏諷自己這異於常人的處境,覺得她只不過在安慰他罷了。

  “才不是呢!我一定會找到你的身體,證明給你看的。”她怒喝他那個不祥的說法,用宣戰的口氣向他保證自己絕對會找出他的下落,證明他還活著。

  一時間,她似乎比他本人還堅信他的生命依然存續,不許他再懷有任何悲觀、晦暗的想法,因為她實在討厭見到他心灰意冷的樣子,而且隨著心里不斷累積的熟悉感,他的魂魄在她眼中無疑已經有了更“具體”的存在,所以她也愈來愈難接受他會有永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可能。

  她情願他囂張一點,繼續在她面前保持那副自命不凡的高姿態,直到她找到他為止。

  霍定權怔望著她那臉氣呼呼,看來很替自己生死著急的模樣,心里又浮掠一陣輕淺的悸動……不是憾動心弦的那種,卻是讓人無法忽略,像夏天里拂面而來的一陣涼爽微風……

  “是嗎?那先謝了。”他溫煦地微笑,接受她滿懷信心的好意。

  不過對於心中這點蕩漾的情緒,他卻刻意將其隱匿,不願留下半點痕跡。

  他怕,自己又會興起想碰觸她的想法,而那背後隱藏的涵義,是他現在沒資格多想的。

  “不客氣。”面對他和緩的語氣,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反應好像太激動了,連香燭行里的老板娘都探出頭來盯著她打量。

  她掩面低頭,雙頰飛紅,趕快叫他一起逃離現場。

  他跟在後頭輕笑,同樣是無功而返的結果,這次的心情卻因為有了她而不再低落,反倒對明天更抱希望。

  “等等我。”


  幾天過後,雖然在霍定權面前說了大話,但程朵樂還是沒想出怎麽找他的方法,其間本來要他試著想起當初出差的地點,不過他腦袋失憶得厲害,根本連自己是不是在出差途中出了車禍都記不起來,想來想去只有一片空白,連帶她的尋人行動也毫無頭緒。

  晚上她剛洗完澡,霍定權就靠過來向她宣布,他已經想到一個可以追查出自己去哪里出差的方法。

  “你要我去“霍氏”應征工作?”

  “沒錯,這樣你才有機會從公司里查出我去哪里工作,出了什麽意外。”他邊解釋,還要她立刻打開電腦查詢總部的職缺。

  她瀏覽一遍上頭列出的職缺,面露難色。

  “直接打電話去問不行嗎?”

  “你不是公司職員,誰會告訴你這種事?”

  說得也是,公司規模愈大,門禁就愈森嚴,高階主管的行程也不會隨便透露給外人知道。

  “那騙他們我是記者,要幫你寫一篇專訪呢?”這樣總能向公關或秘書人員套出一點消息了吧。

  “他們不可能比你笨。”他雙手環胸,又毫不留情地潑她一桶冷水。

  “哼。”她不服氣地擡高下巴,用鼻孔“頂撞”他,還是沒答應要換東家,表情猶豫得很。

  ““霍氏”的薪資待遇和福利都比你現在待的餐廳好,換工作對你也有好處。你不會想一輩子都在餐廳里端盤子、送外賣吧?”他客觀分析其中利弊,這不僅是幫他,對她的前途也有幫助,不懂她到底還在猶豫不決什麽。

  “當然不是,只不過……那種大公司好像都要筆試,我可能考不過。”她掙紮了一下,向他坦承自己能力有限,之前也去一些類似的公司企業應征過,但都沒有下文,若是只需要面試她就比較有信心了,至少她還有機會推薦自己的服務熱忱和任勞任怨的工作態度。

  “我會幫你,去應征就對了。”聽到這種理由,他連想都不想就替她作了決定,不許她退縮,甚至直接幫她選定了一個沒什麽挑戰性的助理職務。

  客服部行政助理,這夠簡單了吧,雖然要考試但也不會難到哪里去。

  “真的嗎?你要幫我?”她閃著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喜出望外地盯著他。光看他這臉“資優相”,就覺得自己好像已經成功了一半。

  “對,所以快寫履歷。”他有些內心交戰地皺眉,因為這種“幫她”的行為實在是有失公平,大大違背他平時鐵面無私、不徇私情的處事原則,可是為了要讓她順利進入公司去幫他打聽消息,也只好破例一次,再難的考試他都會幫她通過,拿到好成績。

  “遵命,未來的老板。”她笑嘻嘻地散禮,馬上拍起他的馬屁,開心自己很有可能會得到一份薪水更高的工作,而且還能幫到他的忙,真是一舉兩得,皆大歡喜。

  “桃花開,運就來。”

  算命師的蔔算無預警地躍進她腦子,震懾她的心。

  她怔然盯著霍定權俊逸不凡的面容,慌張地回溯這幾日里幾乎和他形影不離、朝夕相處的種種情景與感覺,非但愈來愈適應他的存在,心臟偶爾還會在靠近他時出現難以理解的“異狀”,不是突然跳得很猛,就是沒來由地發悶,就像那天陪他去會女友時一樣——

  莫非!她在“第六感生死戀”里扮演的不是靈媒,而是女主角?!

  不會吧?他是魂,她是人,她怎麽可能會喜歡上他!而且他都已經有女朋友了,如果她還對他有什麽非分之想,感覺很不道德,她不該喜歡上別人的男人,讓自己成為覬覦別人感情的第三者、壞女人……

  啊咧?!比起他有女朋友,她應該更要在意他現在“不是人”吧!可是為什麽她卻只有種相見恨晚的遺憾,胸口好悶。

  “程朵樂?”他看她怎麽突然安靜下來,面對電腦發楞,一下子抓頭,一下子捂胸,就是遲遲不動手,難道寫份履歷表也這麽困難嗎?

  她心慌地瞥了他一眼,立刻著手登打資料,不過一顆心還是懸在他身上,頭一回發現自己有一心二用的天分,打字的同時忍不住問他:“霍定權,你……為什麽會跟你女朋友交往?我是說你喜歡她什麽地方?”

  “幹麽問這個?”他只手撐著頭,註意力都在熒幕上,求好心切的希望她把履歷表寫好一點,別連筆試的機會都沒有。

  “好奇。”她盡量表現得像是順便聊聊的樣子,想知道他究竟會被哪些特質吸引,因而愛上一個女人。

  雖然為時已晚,但參考一下別的女人的優點,說不定也能幫助自己向上提升,蛻變成一個更好的女人。

  霍定權思索了一下,先指指要她修改的地方,然後道:“她長得很漂亮,學歷高,家世也不錯。”

  時間靜止幾秒鐘……

  “就醬?”她停了一會兒,才確定他說完了,不是還在思考。

  “怎麽了?”他奇怪地看著她,不懂她幹麽一臉吃驚的模樣。

  她不以為然地皺皺鼻子。“你說得好像在挑西瓜一樣,因為它看起來紋路鮮明,敲起來聲音清脆,還有產銷證明,所以應該香甜多汁、細嫩爽口,很適合拿來作水果切盤。”

  她“新鮮”的形容使他莞爾,心情頓時放松,竟也少見地跟她開起玩笑。

  “她就算是瓜,也是顆高級的哈密瓜。”他幽默地笑道,覺得自己會看上的女人才不可能只是西瓜等級,好歹經濟價值也要高一點。

  “我的意思是除了外在條件,她吸引你的其他內在因素是什麽?”她才不相信他只會因為幾個短到不行的外在條件就愛上一個女人,那實在……有點膚淺。

  “我對她沒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這樣不就好了?”他再想了想,還真的說不出什麽特別欣賞女友的明確理由,不明白程朵樂幹麽非要逼他說出什麽原因不可,女人就是喜歡在這種無聊的事情上鉆牛角尖。

  老實說,“女朋友”這個角色對他而言就是一個固定交往、約會的對象而已,基本上只要感覺不差,各方面條件有達到他的標準,彼此在生活和床上都能合得來就行了,他從未仔細研究過太多細節問題,大部分的精神都擺在工作方面。

  程朵樂用一種想不通的神情打量他,不確定他現在是否還在跟她說笑話,因為從他的話里聽來……

  不知道是不是她私心的幻想才產生錯覺的關系,她怎麽覺得這男人好像也沒有很愛他女友的感覺,難不成有錢人選擇對象都只看外在條件夠不夠格,什麽個性、脾氣、興趣、思想都不重要嗎?

  呿,如果只比家世背景、學歷高低,那她是鐵定沒希望了嘛。

  欸?啊她要“希望”做什麽?難道她真的要成為肖想別人男人的壞女人了嗎?不行不行啦……

  啪啪啪!她拍打臉頰,要自己清醒一點。

  “你幹麽打自己?”他盯著她怪里怪氣的舉動。

  “不然怎麽清醒——把履歷寫好。”她拗得夠快,加上一臉理直氣壯的神情,相信他應該沒察覺她大腦里的“邪念”。

  他抿著唇,對她這種自虐的醒腦方法不敢恭維,瞧她的兩頰都被拍紅了,看來真讓人心疼——

  誰心疼?

  才不是他!

  “那你還不快寫,光幾個字要打多久……下面的自傳也太短了,你的人生只有姓名和興趣啊……”他嚴格地指出她履歷表上的不足之處,她馬上像個用功的學生——改正。

  小小的空間里,兩個人都不敢再放任自己的心思胡亂飛竄,註意力全集中在同一個螢幕上。

  然而或許正是因為這樣的同心協力,他們反而愈容易朝彼此靠近


  經過一個星期,程朵樂收到了“霍氏科技”要她去參加筆試的通知。

  結果她多出來的一天休假,剛好拿來參加這場考試,埋首苦思。

  “這些是高中英文,你連這個也不會?!大學怎麽畢業的!”

  考場中,霍定權渾厚有力的聲音也隨時與她同在,平均每隔一、兩分鐘就會爆發一句充滿“感情”的指正。

  她拉拉耳垂,按摩一下被疲勞轟炸的耳朵,在試卷的空白處用鉛筆緩緩寫下一行字——你管我!答案到底是哪個?

  她擡眸瞄他一眼,筆尖跳著在五道不同的題目上畫出問號,要他快點把正確答案告訴她,不然再寫錯一遍又要多挨一次罵。

  他扳著臉,面色陰沈沈地瞪著她那顆不知有何作用的腦袋。換作是“平常”時候,他早就把這個超級不及格的應試者轟出去,要她別坐在這里浪費紙筆了。

  不過情勢所逼之下——

  “C、A、A、D、B。”他只能含怒供出答案,幫她解答這些稱不上“問題”的題目。

  她豎起大拇指,以示謝意和對他的佩服,依序把答案填到格子里,擦掉鉛筆字跡。

  沒多久,她又在另一張測驗邏輯能力的試卷上數度卡住,頻頻以眼神向他求救。

  “這麽簡單的邏輯問題你也答不出來?還有這題算術不是套公式就行了嗎?這題數字除錯了,重算……”他憤然直指那幾道題目,覺得它們簡單到不能再容易了,心算一下就能解出來,她怎麽可能不會?

  她咬著唇,目光哀怨地望著他,心想自己就是不會才發問,他有沒有必要一臉她好像是個低能兒的表情?也不想想她是為了誰來這兒動腦筋的。

  要不是身在考場中,旁邊還有一堆應試者和作業人員,她真想開口頂回他幾句,但此時只能握筆重重寫下自己的心情——

  我不考了!

  她賭氣地放下筆,從小到大最討厭的就是數學了!

  他眼看她要“自斷前程”——他的“前程”,馬上就報上答案,請她好心地拿起筆來填進去。

  她在心里竊笑,一臉勉強地重新提筆,寫下答案。

  在他適時的“指導”下,她作答的速度突飛猛進,整張考卷檢查完還有二十來分的時間,他趁這個機會想向她解說幾道真的很簡單易懂的題目。

  她聽了幾句,默默在旁寫下三個字——

  嘮叨鬼。

  “程朵樂!我看是你沒救了。”他怒氣攻心,覺得這個指控真是太冤枉人了。

  過去他最常聽到的形容之一就是“沈默寡言”,而這女人膽敢嫌棄他羅嗦?!

  她掏掏耳朵,神情無辜地朝他一笑。

  朽木不可雕也!他橫眉豎目地一瞪,氣得不想再看到這個不受教的女人,甚至直接穿出墻壁……

  程朵樂撐著腮幫子,眸光著迷地註視他拂袖而去的樣子,覺得這男人怎麽會連發怒的背影都那麽好看呀。

  她低頭,在“嘮叨鬼”旁邊畫上一顆小愛心,心情甜中帶酸地苦笑著。

  這幾天,除了擔心這場筆試,最困擾她的問題就是自己很可能和他來電這件事……不對,誠實點說應該是她的確已經喜歡上了這個男人,對他的好感在不知不覺中累積了一大缸,收也收不回,不過礙於這男人現在是如此之“特別”,加上他身邊還有個正牌女友,使她很猶豫自己現在是該立刻打破水缸,放空這份感情,還是任水位持續上升,恐怕用不了多久便會到達愛的水平線……

  “唉。”她輕嘆一聲,把小愛心塗掉,卻又傻傻地在旁邊補上更大的一顆心。

  心,不會騙人,更瞞不了自己。她喜歡他,好想喜歡他……

  趴在桌上,她筆下的愛心愈畫愈多顆,就是擋不住自己喜歡他的念頭持續滿溢,即使不止一次提醒自己他“不是人”、他有女朋友,可是當她看著他的時候,心跳卻還是不受控制地加快,經常因他而失速。

  她拿起橡皮擦,擦掉紙上的筆跡,卻塗不掉心中昭然若揭的答案。

  這道難題只有一個解答,就是她的心。

  雖然不能和他談戀愛,但偷偷暗戀他不犯法吧!

  這麽想著,她的唇上竟泛起一個釋懷的笑容,感覺好像剛走出一個迷宮,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不違背道德良知,又可以坦率面對自己心意的好方法。

  她決定要偷偷喜歡他,只要把這份愛慕之情悄悄藏在心里,別造成他的困擾,也不妄想破壞他和女友的感情,那應該就沒問題了吧。

  “時間到,請各位把題目和答案卷往前傳。”

  程朵樂把卷紙往前傳,覺得自己交出了一張很滿意的老卷,盡管……

  不是一百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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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15 06:47:29
第五章

  筆試結束,程朵樂迫不及待地跑去找霍定權。看到他就站在他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那棵綠葉成蔭的路樹下,只是臉色也跟頭頂上的葉子差不多“綠”。

  她走向那個面無表情的男人,笑咪咪地說:“我們去吃點好吃的東西,剛剛用腦過度,需要補一補。”

  “剛剛用腦的人是我吧?”這女人真敢大言不慚,剛剛明明有一半以上的題目都由他代答,還幫她訂正了兩成答案,照理說她那顆腦袋應該閑得發慌才是,哪里需要補?

  “我自己也有寫一些題目好不好?”她強調自己也有出點力,沒功勞也該有點苦勞嘛。

  “是啊,好險你會寫自己的名字?”他終於露出笑容,挖苦她的答題程度。

  “噯,你這個人講話一定要這麽欠扁嗎?”她斜瞅著他,覺得他這人還真能鍛煉別人的修養。

  “盡管動手,如果你扁得到我的話。”他無所謂地說道,神態從容。在和她相處的這段時間里,不知不覺地習慣了目前的處境,還能泰然自若地拿自己的“特殊體質”來玩笑。

  “那麽帥的臉……我才舍不得。”她微睇著那張英俊面容,小聲地道。

  “什麽?”見她喃喃自語,他懷疑她是不是在偷罵他。

  “肚子好餓,我們快走吧,我知道前面有一家很好吃的陽春面。”她指著前方寬敞的道路,急急岔開話題。

  陽春面?聽起來就不怎麽樣。

  他不以為然地想到,跟著她走向前。說到吃,這女人看起來就特別有精神。

  兩人沿路拌嘴閑聊,說說笑笑,她像有談不完的趣事可以和他分享,直到坐在小攤子前還興沖沖地向他推薦隔壁賣的鹵味。

  “他們的鹵味超贊的,你以後一定要來吃吃看,保證你會喜歡。”她拿著筷子,側望隔壁攤的招牌。

  他微笑註視她興高采烈的笑容,卻也沒忽略四周朝她投射而來的異樣目光,旁邊幾桌客人見她指著隔壁攤的招牌有說有笑,都露出一種古怪的神情,紛紛交頭接耳地對她指指點點。

  “程朵樂,你再這樣跟我說話,別人真的會以為你精神異常。”

  他忍不住提醒她這里是公共場所,旁邊還坐了不少人。

  盡管他很喜歡她把他當成正常人看待,卻不喜歡她因此招來旁人的異樣眼光,那會使他感覺很難受。

  她轉頭看他,又環視周遭客人的目光。

  “沒關系,說不定有人把我自言自語的畫面PO上網,明天我就爆紅了。”她笑笑地聳肩,低頭吃面,並不在意別人怎麽看她。

  她就是喜歡邊吃面邊跟自己愛的男人聊天,怎樣!

  那些人哪會知道她有多麽珍惜和他相處的時間,等到他找回自己的身體,回到他美麗的女友身邊,他們倆或許再也沒機會像現在這樣坐在一起吃飯了。

  喜歡他,真是一件快樂、又註定會感傷的事。不過在分離之前,她都已經決定要微笑面對。

  “你本來就瘋瘋癲癲的,不要再制造讓人把你抓去關的理由。”他忍不住吐槽,還是不希望她被別人當成神經病,看她笑話。

  她自己不在意那些目光,他的心卻像有根針在紮,真想站起來叫那些人全都住嘴,不準再對她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她比他們任何一個人都要善良可愛,再正常不過了。

  “對耶,要是我被關,就沒人可以幫你了。”她突然想到這個很嚴重的問題,覺得不太妙。

  放下筷子,她打開包包翻翻找找,從里頭撈出一副手機的免持耳機,塞進耳朵里,假裝自己是在跟另一個人講電話。

  “這樣就行啦。”她笑嘻嘻地向他炫耀這個好點子,這樣看起來應該不會太奇怪了吧?

  “就會耍小聰明。”他輕嗤了聲。

  “那還是有個“聰明”呀,嘻。”她欣然自得,繼續吃面,也繼續對著他“自言自語”。

  他凝視著她喜眉笑眼的漂亮神情,俊顏不禁莞爾,淺漾一抹憐愛的微笑。

  看她不怕被人當成瘋子,卻因掛慮他可能求助無門而戴上耳機;再想起她剛剛坐在考場里絞盡腦汁,苦思答案,稍早出門前還因為要赴考而緊張得胃抽痛……

  他不難發現,自己愈來愈受這女人感動,也愈來愈喜歡這種待在她身邊,看著她開懷大笑,閑來無事和她鬥鬥嘴的感覺。兩人相處的時光就像一個輕松的假期,沒有什麽壓力,只有愈來愈多的笑聲,使他感到無比放松,悠然自適。

  過去他的人生從來沒有這樣的經歷,即使休假也在工作,不然就是想著如何完成下一項工作,鮮少有真正的清閑。現在想想,他的日子一直都在競爭與忙碌中度過,幾乎時時刻刻與壓力為伍,而這意外的驟變,竟讓他因禍得“閑”,落入一個就算想忙也忙不了的異度空間里。

  原本覺得自己變成這副“鬼樣子”實在莫名其妙,衰到頂點,然而凡事似乎真有一體兩面,好壞各半。而她,就是好的那一面。

  遇見這個開朗到有些無可救藥的女人,是他目前在這詭異現象中唯一能想到的好事,這些天里若不是有她相伴,他的世界還會是一片近乎絕望的安靜,都不曉得自己可能會變得有多消極,何其無肋。

  她的存在,儼然是一道穿透黑暗而來的光芒,在他快要失去希望的時候帶給他一線生機,使他重拾自信。

  不過,愈是察覺到自己對她的動心,他就愈得費力壓抑心中那份蠢蠢欲動的感情,小心翼翼地克制住想進一步擁有她的貪念,因為現在的他什麽都辦不到,什麽都給不起……

  他的心動,只會成為她的負擔,徒增牽絆。

  一回神,他驚訝地察覺自己的手又不自覺地伸到她頭頂,下意識地想碰觸她!

  她咬斷面條,擡起頭,額頭直接穿過他幻影般的半個手掌——

  “幹麽?”她沒感覺到兩人間一閃而過的“交集”,擡頭就看到霍定權的手停在眼前。

  他倏然收回手,臉色一沈。“你的臉沾到東西了。”

  “是喔。”她沒多想地拿起紙巾擦嘴,以為臉上沾到了湯汁。

  霍定權垂眸凝視自己的手掌,無力地握起……

  除了找回自己的身體,現在他什麽都不能多想。


  半個月後,程朵樂經過面試,在幾天後收到“霍氏”的錄取通知。

  她帶著些許歉意向餐廳閃電請辭,告別了相處一年多的同事,正式到新公司上班,成為“霍氏”的一員。

  從上班第一天起,她便發揮活潑健談的個性及超強的適應力,一邊當只認真學習的小菜鳥,一邊利用到各部門去送文件、熟悉環境的機會,四處跟人打聽霍定權的消息。

  不過幾天下來,成效不彰,因為基層員工們頂多聽聞“大頭”正在出差,卻不知道他人在哪里工作,連和他在同個樓層上班的員工都不曉得他的確切行程,只說他這次出差時間特別長,已經將近兩個月沒進公司了。

  這天中年,程朵樂在午休時間貼心泡上幾杯香濃甘醇的熱茶,親手端到每個人桌邊,請前輩們享用,乘機再問問位階較高,人看起來也挺愛聊八卦的小組長——

  “組長,你知不知道我們執行長是去哪里出差,什麽時候會回來?”

  “你問這做什麽?”

  “我怕上樓去送文件的時候會突然遇到他,心里先有個準備比較好。”

  “這倒也是,不過我聽說執行長這次去大陸可能會待上幾個月才回來,所以你大可放心。”小員工都不太喜歡遇到大主管,這心態組長可以理解,而且這個新進組員長相清麗,嘴巴甜,做事又勤快,他自然樂意多照顧她一下。

  “大陸!大陸的哪里?”這範圍未免也太大了,她實在無從找起。

  “你管他去哪里,反正不在臺灣就對了。這樣一來,我們也可以輕輕松松地過幾個月。”組長喝口茶,滿臉放松的微笑,仿佛在述說一個百年難得的福音。

  “這怎麽說?”

  “你是新來的,所以不曉得我們執行長是個多難搞的人。”他一針見血地道出重點。

  “呃,是這樣啊。”她陪著笑,視線默默地往旁邊移,盯著那個“難搞的人”,心里替不知情的組長捏把冷汗。

  霍定權面色如霜,就站在那個不知死活的男子身旁,俯睨著他打量。

  “當然嘍,等以後你就知道,他那個人規矩多、要求高,脾氣也不太好,光是跟他在同一棟樓上班都很有壓力。當初要成立分公司的時候,我們大家都希望他最好能一起過去,少花點時間在這里。”組長不僅發表自己的感想,還替其他主管、同仁一並發聲。

  霍定權一身肅殺之氣,眸光銳利如刀。“問他“大家”是哪些人?我要名單。”

  他承認自己對部屬的工作表現要求嚴格,但從不覺得那是過分、不合理的施壓,如果下面的人覺得跟在他底下做事有那麽難熬,那麽等他重回辦公室的時候,或許該考慮一下“放他們一條生路”,讓那些“大家”到其他地方去盡情呼吸沒有壓力的空氣。

  程朵樂緊張的吞口水,可不想剛進公司就成為出賣主管的“內奸”,害一票人丟飯碗。

  “可是組長,你應該不常見到執行長吧?說不定那些只是謠傳、誤會。”她沒照霍定權的話發問,而是好心地想幫組長找臺階下,希望他別再繼續激怒隔壁那位看起來的確脾氣不太好的男人。

  “這種事就算不見他也知道,公司里沒有主管沒被他罵過的,每個人跟他開完會回來都像剛打完仗一樣累,私底下都在抱怨他自命不凡、冷酷無情,做事不懂得給人留點余地。”組長好像很怕小菜鳥不相信他說的話,堅持自掘墳墓。

  霍定權的臉色愈來愈差,一副很想朝組長頭上開槍的樣子,但一手揮出——

  落空。他什麽都碰不到,心情更加狂亂煩躁,憤然掉頭往外走。

  “我突然想到有點事……”見狀,她也隨便找個理由,追了出去。

  他站在開放式中庭的欄桿旁,對著成排綠色盆栽深呼吸。

  她走過去,按他的要求先看看四周沒有人經過,才開口對他說話。

  “那些話你別放在心上,員工私底下發發老板的牢騷是很正常的,這世上找不到幾個讓員工滿意的老板啦。”她笑著安慰他,別把那些話全認真聽進心里,害自己內傷。

  “你也覺得我是他說的那種人?”他還是覺得很嘔,而這有部分原因是因為那個該死的男人就在程朵樂面前批評他的不是,把他形容得像個冷血無情的獨裁者。

  以往他並不特別在乎自己在員工們心目中的形象,反正無論他們如何捧他、貶他都不會影響他的行事原則,但此時他卻在意這女人會不會也把他當成一個沒血沒淚,完全不懂得體恤員工的壞老板。

  他不希望自己在她心中留下壞印象,但可悲的是他根本無法為自己反駁一句,只能“安靜”的站在那兒聽人數落他的不是,所以心情更差。

  “這我不知道,我又不算真正當過你的員工,所以要等你回來上班才有答案。”她笑盈盈地說,衷心期盼他能早點回到原有的位置,過正常人的生活。不過對於那一天的到來,她難免又有些控制不了的心酸,因為那也代表著他們不能再像現在這樣密切往來。

  他原有的位置,離她有點遙遠……

  “那……如果不是員工對老板,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麽樣?”盡管知道自己不該對她起心動念,如今她的每分好感都有可能誘發他的貪念,但他就是忍不住想窺探她的心,知道她對自己的感覺為何。

  對他而言,這女人溫暖的情感是種玄妙的力量,既會可怕地誘惑,又能給予他莫名的快樂。

  “你是說單純以一個女人對男人的觀感嗎?”她略帶嬌羞的凝睇,不太確定他問的是不是她想的方向,只有心臟在第一時間就誠實呼應戀慕他的情緒,兩拍並作一拍跳。

  “嗯。”

  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轉呀轉,答案是——

  “你很難搞。”

  “什麽!”

  “還很難纏。”

  “欸……”

  “確實是非常自命不凡、目中無人的猖狂。”

  “程朵樂!”他憤憤不平,自己哪有像她說的那樣!

  “小聲點,我聽得到。”她捂著耳朵,在心里偷笑他暴跳如雷的樣子,走了幾步又回頭補上一句——

  “我覺得你很不錯。”她桃腮微暈地說完這句真心話,一溜煙地跑進辦公室,不敢留下來面對他的反應。

  霍定權怔楞在原地,腦中回旋她臨走前驚鴻一瞥的美麗神情,頃刻間有點難以解讀出她最後一句話的真正涵義。

  那句話是在回答他的問題沒錯,可是配上她嬌媚含羞的神態,怎麽會那麽讓人怦然心動……好像在向他表白什麽一樣……

  他跨出一步,又僵然立定。縱然心里驚喜,血液亢奮地由跳動的胸膛竄流全身,但他卻不敢真的追上去把話問清楚,弄明白她對他是否也有這樣的動心……

  不能問,他害怕會使自己快樂的答案反而造成心痛的反效果,即使她真的對他有好感,現在的他也無法接受她的感情。

  他退後,悵然若失地望著她消失的方向,內心輕嘆,可惱這顆分明觸碰不到的心臟,為何還能感受到愛……


  早上十點多,程朵樂抱著幾份文件經過中庭,不經意地往下瞟,看見樓下有一群人浩浩蕩蕩經過,停在電梯口。其中一個高頭大馬、膚色黝黑的年輕男子始終站在人群最前方,由他高視闊步的姿態看來顯然是那群人中地位最高的一位。

  “那個人是誰?長得挺帥的。”她好奇地探向前,順口問身邊的霍定權。

  “會嗎?我覺得還好而已。”他遠遠眺望那個男人,反應冷淡。

  “哪會,他本來就長得不錯呀……身材看起來也挺壯的。”她笑著觀察遠方,沒註意旁邊冒出頭的小火苗,直覺他八成是因為自己就長得很帥,每天照鏡子,看慣了“美男”,才對別人的出色外表產生視覺麻痹。

  “你怎麽那麽膚淺?看一個人不能只看他的外表。”他責怪的語氣中飄著一絲酸味,不懂她怎麽也會被那個像牛郎一樣的家夥吸引!

  程朵樂被兇得莫名其妙,轉頭瞪他。

  “拜托!我又不認識他,而且站在這里當然只能看到他的外表,難道會看到他的內褲呀!”她不服氣地頂嘴,覺得他真是發神經,對於一個初次見面的人,怎麽可能看到對方的內在美,當然只有從外表下評語呀。

  “你這個女人說話能不能含蓄點?”相處久了,霍定權自然聽得懂她的語匯,也明白她要表達的意思,但對她的用字遣詞還是稍有意見。

  “抱歉,我這個女人說話就是這樣。”她下意識地聯想到他那個說話輕聲細語的千金女友,討厭被人拿去作比較的感覺,況且他也不想想自己說話那麽機車,還敢嫌她太直接咧。哈,好笑。

  回過頭,那群人已經進了電梯。

  “不過那個男的到底是什麽人啊?”說了半天他還沒回答她的問題。

  “霍世保,我堂哥,目前擔任公司的營運長,也是我的職務代理人。”他簡單明了地介紹,表情像冰,語氣更“凍”人。

  “你們堂兄弟的關系不太好喔?”

  “是很差,除了工作沒有任何交情。”他特地強調,似乎連一點關系都不願被誤會。

  她再往下問,想知道多一點有關他的事。

  他不太愛向人提起這些家務事,但對她,他很自然地敞開心房,娓娓道出自己曾因父母早逝,與叔叔一家人同住過幾年的往事。

  他們堂兄弟倆從那個時候起就處於一種互不相讓的競爭關系,從學業一路比到工作,霍世保始終落後他一截,尤其是在叔叔因為賞識他的工作能力,決定把公司的管理大權交給他,卻只讓自己的親生兒子在旁擔任輔助角色後,更是加深了霍世保對這個堂弟的不滿與敵意。

  表面上他們處得還算和平,遵照叔叔指示,兄弟倆在工作上相互配合,共同為維護家族事業的利益而攜手合作。但私底下,他們的關系疏離,看彼此都不太順眼,走出公司大門就形同陌路,通常只有在他尊敬的叔叔面前,才會勉強表現出兄友弟恭的親切。

  “你最好也離他遠一點,那個人的男女關系很亂,是個標準的花花公子。”他嚴正提醒她別跟其他蠢女人一樣迷戀上那個用情不專,私生活糜爛的家夥。

  一想到程朵樂對那家夥的一句誇獎,就讓他渾身不舒服,像剛剛吃到了什麽過期食物一樣,胃里直發酸。

  “呵,我想靠近他也很難吧,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營運長,我只是個剛進公司的菜鳥助理。”她淺笑道,表情若有所思,其實心里還在想著霍定權方才說起的那段過往,對他父母早逝,又自覺寄人籬下的心情感到有些心疼。

  他看起來是個人生一帆風順、從小就被捧在手心長大的天之驕子,沒想到背後也有著幼年喪親的心酸故事。

  現在想來,他的驕傲或許也是種保護自己不受傷害的防護吧。

  “你好像很遺憾的樣子。”他誤以她眉間的些許悵然是因霍世保而起,心里很不是滋味。

  “對呀,如果能釣個像他那樣有錢的金龜婿,我下半輩子就可以不愁吃穿,每天閑在家里當貴婦了。”她純粹開玩笑,卻沒料到這輕松的笑話也會引起沖天怒火。

  “程朵樂,你耳朵有問題啊,我不是說了他是個花花公子,不可能真心對你好的。”他粗聲粗氣地教訓這個講不聽的女人,惡狠狠的態度仿佛抓到自己的女人出軌搞外遇。

  “好不好是我的事,你幹麽那麽緊張?”她奇怪地看著他,現在對他的獅吼功愈來愈習以為常,但對他過分焦躁的態度感到有點懷疑。

  照她平常嘻嘻哈咯的說話模式,他應該聽得出來她只是在說笑而已,可是他卻一臉認真的要她別對那個男人動心,這感覺好像……

  “因為我——我……把你當朋友。”他驚覺自己的情緒反應的確不妥,連忙降低語氣,口是心非地掩飾自己走私的感情。

  現在的他,確實只有把她當朋友的資格。

  “也對,不是朋友還能是什麽?”她苦笑,盡可能用比較不僵硬的笑容來遮蓋心中一湧而上的失望。

  頃刻間,她心里有苦悶,卻還得拚命地說服自己,這樣的關系才是對的。如果她妄想從他口中聽到什麽“友達以上”的感覺,那不就等於她真的動了想破壞別人戀情的壞念頭!

  不行,她只是想偷偷喜歡他而已,不能再貪求更多了。

  她望向遠方,深吸口氣,強迫自己把心思轉移到別的地方,想想別的事情,想想現在要怎麽幫他打聽到消息才是當務之急,她要想辦法,想辦法……

  想著想著,她的思緒還是繞回到剛才和他談及的內容上。忽地靈光乍現,腦中突然出現一個很“戲劇性”的想法……

  “霍定權,我覺得我們有必要去好好接近你堂哥一下。”

  “什麽意思?”她說“我們”,感覺不像是對那家夥存有私心的口吻。

  “你想,他是你的職務代理人,那眼前最清楚你下落的人不就是他了嗎?與其浪費時間在這里窮蘑菇,幹脆我們直接朝他下手,把這件事弄清楚吧。”她眼睛發亮,一臉興致盎然的表情。

  “你忘了之前被人趕出來的事嗎?他不會相信你的。”他不想再看到她被人當成瘋子轟出門。

  “我又沒說要去問他本人,只是要朝他下手而已。”她把心中盤算的計劃告訴他。這回她打算直接深入核心,找個四下無人的機會,潛入霍世保的辦公室里去搜尋看看有沒有能找到霍定權的線索。

  “可是這麽做有風險,萬一你被人發現怎麽辦!”雖然這確實是個有效率的方法,而且他比誰都想快點找到自己下落不明的身體,但他更擔心她會因此惹禍上身,他不想連累她涉險。

  “我會很小心的,何況有你陪著我,幫我把風呀。”她笑得自信滿滿,為了幫他一個忙,她可是準備好要放手一搏了。

  “但是……不行,我們還是再想想——”

  “那你慢慢想,我已經決定了!”

  “程朵樂……”他還是覺得不安心,想勸她打消這個冒險的念頭,萬一她真的出什麽事,他可能幫不了她。

  “要不要加入隨你,其他的我不想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絕對不放棄這個靈光乍現的絕妙計劃。

  直覺告訴她,這次的行動不會再徒勞無功。

  “怎麽樣?”她態度堅決地問他。

  他緘默,面色沈凝,不贊成的目光與她對峙好一會兒……

  “我先去查查他的密碼。”他嘆口氣,對她的固執投降。

  她燦然一笑,很滿意地點點頭。“那我們回家再商量其他細節。”

  他無奈地附和,兩人隨即分頭行動。

  這一次,他們聯手出擊,她超有信心的……

  因為只要跟他在一起,不管做什麽感覺都很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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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15 06:47:49
第六章

  兩天後,小周末夜,一般人沒事都會想早點下班回家休息或約會,加班人數銳減,正是施行搜查計劃的好時機。

  霍世保的辦公室同樣位於高階主管的樓層,這個區域本來就“員工”稀少,到了假日前夕,主管們前腳一走,底下的職員也跟著紛紛跑光。

  “樓上沒人了。”霍定權回報確認結果,藉口留下來加班的程朵樂馬上出動,在他的“預警”下避開眾人耳目,順利摸向空無一人的樓層,隨後他還在外頭幫她留意了一下周遭的風吹草動,確保沒有人去而複返。

  基於管理安全,所有高階主管的專屬辦公室門口都設有一道密碼鎖,由使用者在下班後啟動。由於霍定權已經事先去“看”過霍世保的密碼,所以她可以輕輕松松地通過這道門,入內後還能馬上找到他的備用鑰匙,打開上鎖的抽屜。

  “天啊,我們真是合作無間,以後幹脆改行當偵探好了。”她忍不住為這順暢的流程低聲歡呼。

  “少廢話,快點找,別忘了你現在是“賊”。”她還有心情笑,他在旁邊看得都快緊張死了,要是這期間被人發現可就槽了。

  “是……我正在找……”她的手沒停過地翻遍每個抽屜。

  “下面有暗櫃,從旁拉開。”事前充分的觀察,使他幾乎不會錯漏這辦公室里任何一個能藏東西的地方,即便一整天盯著自己討厭的人還真使他作嘔。

  程朵樂照著他的指示拉開小暗櫃,里頭擺了幾個牛皮紙袋。倒出來看,其中一個竟然裝著霍定權的護照、皮夾和一支上頭沾著血漬的手機。

  他們倆同時楞住,四目相交,眼中有著相同的錯愕與質疑。

  霍定權出了車禍、所有人都以為他在出差、他和堂哥互有嫌隙、堂哥的抽屜里找到他的隨身物品……

  這一連串事實所連結的意義實在太駭人,程朵樂心中有著不敢說出口的猜測,望著霍定權凝重的面容,想他心中應該也有著同樣的推理。

  下一秒,她更是一陣手忙腳亂的翻找其他抽屜,焦急地想找出有關他下落的蛛絲馬跡。

  如果這樁意外真的與他堂哥有關,而這些東西是因為他出了什麽嚴重的狀況才被送到別人手中……

  她愈想愈心慌,在這一刻突然好怕他真的已經不在人世,好怕自己來不及找到他的軀體,她不要他死撞,不要——

  “有了!”她在一堆雜亂的名片與便條紙間發現幾張醫院單據,上頭列示最遠的日期與霍定權記憶中的出事時間很接近,她想這一定與他的下落有關。

  “說不定你的身體就在這家醫院里。”她把單據拿給他看,顫抖的聲音中有著難掩的欣喜。

  “是啊,有可能。”他也為這一線曙光而開心,先不管他的意外是否與那個家夥有關,目前先確認他的生死才是重點。

  她把所有翻出的資料歸回原位,推回最後一個抽屜時,卻被一本小冊子卡住,她順手抽出那本冊子想重新擺正,內頁里卻落下幾張小卡片。

  她撿起那些卡片一看,差點沒尖叫,飛快地看了他一眼,立刻把卡片夾回冊子里。

  “那是什麽?”他註意到她一瞬間的異樣神情。

  “沒什麽。”她把冊子放回抽屜,關上時還險些夾到手指頭。

  霍定權不是笨蛋,當然不可能錯過她欲蓋彌彭的可疑跡象。

  “給我看。”他命令她將抽屜里的東西交出來。

  “真的沒什麽,我們快去這家醫院問問看——”

  “快拿出來。”他聲色俱厲地低吼,現在可沒耐性跟她兜圈子。

  她看他一副沒見到東西絕不罷休的狠戾表情,內心十分為難地掙紮,知道此時他們的確不該再耗費這些時間。

  “快呀。”他聲聲催促。

  她不得已之下只好打開抽屜,把夾在冊子里的幾張卡片攤到桌子上,知道這對他肯定是個非常傷人的打擊。

  他怔然瞠目,盯著那一張張角度多變的大頭貼卡片,全都是他女友和他堂哥的親熱合影,其中兩人時而貼臉、時而擁抱、時而熱吻,在鏡頭前擺出許多“分不開”的姿勢,唯一的共通點就是證明他們倆交情匪淺。

  呵,原來他們倆是這種關系,居然背著他做出這些下流事,兩個人不知從何時開始就多了一腿……

  “霍……”她看著他鐵青的臉色,這次真的不曉得該從何安慰起了,就算她再樂觀,也明白他這幾分鐘內受了多可怕的重擊。

  先是他堂哥,又是他堂哥和他女友……

  她氣那兩人怎麽可以這樣對待他,更懊惱自己的舌頭怎麽像打結了一樣,說不出半句能安慰他的話。

  “我們去醫院。”他淡然拋下這句,走到門邊等她。

  他背對而立,她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只覺得他的聲音聽起來算沒有她想像的激動……難道是傷心過度,氣到說不出話來了?

  她擔憂地看著他,一邊匆忙收拾東西。

  前往醫院的路上,他再沒說過一句話。


  一個小時後,他們果真在醫院的VIP病房名單里確認到霍定權的名字。

  聽說因為家屬要求不能讓病人接受任何探訪,所以程朵樂是花了一點時間,費盡唇舌才說服值班護士和看護阿姨相信她是病人的舊識,允準放行。

  她進入病房,懷著忐忑不定的心情走到床邊,看著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他面容蒼白削瘦,兩頰和下巴還沾著點點胡渣,稍長的黑發散漫地垂落額際,頹廢的樣子和她每天看到的俊朗外型有些許落差,不過這張臉真的是他……是他沒錯……

  她目光謹慎地往下移動,親眼確認他胸口沈緩而平穩的起伏,頃刻間淚染雙瞳,透明的水珠成串地滾落眼眶。

  “你哭什麽,覺得我很可憐嗎?”他語氣冷誚,隱含著幾分自嘲的怒意,看著那個躺在床上的自己,感覺複雜又怪異。

  想到他竟然被兩個很“親近”自己的人聯手背叛,他的胸腔就像有把烈火在燃燒,憤恨的想揍自己幾拳,痛罵那個躺在床上的愚蠢家夥之前怎麽會那麽遲鈍、不長眼。

  她,想必也覺得他這個人很可悲,愚昧得令人心生同情吧。

  “我好高興……你沒死,還活著……真是太好了……”她沒管他的諷刺,拉起他沒打點滴的那只手,握著他淺動的脈搏,感激地流淚,感謝老天爺應驗她沿途的祈求,沒有讓她見到一具冰冷的遺體,而是活生生的他。

  雖然她曾誇口一定會找到他的身體,親自向他證明他還活得好好的,但從剛剛看到那支沾著血漬的手機,她的心就蒙上一層恐懼的陰影,一路上都擔心著他的安危。

  他楞望著她熱淚盈眶的模樣,心中焚燒的烈焰不自覺地被一股溫潤的潮水給沖淡。她的笑、她的淚,交織出一種撫慰他的力量,緩和地鎮定他暴亂的心緒。

  見到她為自己的幸存喜極而泣,他心房盈滿無言的感動,但當他轉頭望著病床上那個虛弱得像隨時會斷氣的自己……

  “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也算活著?”他神情淒惘,感嘆那不過是另一個弱不禁風的自己,無法像她一樣開心。

  方才他比她早進病房,一度興奮地試著接觸自己的身體,甚至整個“魂”都躺了上去,但從頭到腳都沒有任何感覺,仿佛那只是個和他毫不相幹的軀殼。

  眼看已經找到他夢寐以求的身體,但仍然改變不了他像空氣一樣的存在,這個結果令他大失所望,也才更覺忿怒。

  “有呼吸、有體溫……當然還活著。”她指著床上的人,理直氣壯得像在保護一個不容被懷疑的重要事實。

  相較於他“雖生猶死”的失落感,她可是見到愛人“死而複生”地Surprise!所以誰——包括他本人,都不能對這條寶貴的生命存有一咪咪不尊重的質疑。

  他撇撇嘴,表情有點受不了,心里卻是暖得很。

  “別哭了,外面的人聽到會以為我真的沒救了。”他隨口一句話,又惹來她不高興。

  “呸呸呸,你屬烏鴉啊,動不動就觸自己黴頭。”她嗔喝他的失言,忿然抹掉滿臉的淚水,一副想找他拚命的樣子。

  “我觸自己黴頭,你生什麽氣?”他相對淡然地睨著她。

  “因為我……我……”窘!這叫她怎麽回答?既不想對他說謊,又不能直接說自己正在暗戀他,心里偷偷呷意他很久了。

  可是,一想到他那女朋友居然在他背後搞劈腿,她又沖動的好想向他告白心中的愛意,恨自己在這里拚了命的忍耐,那個女人居然這麽不珍惜和他的感情。

  不過,如果現在向他告白,會不會又顯得有些小人,感覺是在乘虛而入,反而造成他的混亂……

  她想來想去,半晌拿不定主意,遲遲無法決定該怎麽回答。

  “程朵樂,你是不是喜歡我?”他單刀直入地問,這次沒有克制自己一探究竟的欲望,和她一樣有股想坦白心意的沖動。

  她微地一楞,直覺就想否認被他看穿的心意,但轉念間——

  “對,怎麽樣。”她坦承心中的愛慕之情,一方面再否認下去實在苦悶,一方面也想讓他知道身邊還有相當珍視他的人,不必因為那兩個人的行為而傷心難過。

  “不可以!”她不能喜歡他。聽到她的答案,霍定權像突然驚醒似的後悔自己的問題。

  程朵樂誤以為他是因為不喜歡而拒絕她的示愛,頓時有種往自己臉上貼金的難堪。

  “我知道你可能並不希罕我喜歡你,但喜不喜歡你是我的自由,你沒權利阻止我的感覺。”她倔強地表示要忠於自己的心,即使知道自己有很多條件都比不上那個千金小姐,但愛情是平等的,她不覺得自己在感情上有高攀他之嫌。

  “不是那樣。”他緩緩搖頭,望著她明明受傷卻逞強裝沒事的表情,覺得她的每句告白都令他心痛。

  “你沒看到我現在是什麽樣子,這樣的人有什麽值得你喜歡的,如果我永遠都恢複不了怎麽辦?”他勸她看清現實,早早放棄這條行不通的路。像她這麽好的女人,應該要去找個正常男人,談場正常的戀愛,而不是把感情浪費在他這個——這種……他都不知道該用什麽詞匯來形容自己的“失常”了。

  總歸一句,他不是嫌棄她,而是根本沒資格回應她的愛。

  “不會的,你一定會恢複的!到現在我每件事都說中了,所以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她聽明白他拒絕自己的理由,察覺到他對她並非全然無心,反而像受到鼓舞一樣,不退反進,更興起愛他的勇氣。

  “說來說去還不是要靠運氣。”他要她別傻了,這事恐怕連醫師都不敢掛保證,他又怎能懷著僥幸的心態,自私地接受她的感情,明知道這對她而言是不公平的。

  “那也不要緊,如果恢複不了,你就像現在這樣,一直待在我身邊吧。”她偏偏就是要賭上自己的運氣,義無反顧地愛上他。

  該考慮的、煩腦的,她之前都已經想了很多,現在好不容易可以光明正大向他傳達自己的心意,愛都說出口了,哪有輕易撤退的道理?

  “程朵樂。”他厲聲威嚇,真的開始痛恨這個女人勇往直前的行動力,怎麽老是要在這種冒險的事件上和他唱反調。

  “怕什麽,反正養你不用花錢也不用餵飼料,非常劃算。”她臉上還有風幹的淚痕,心情卻已經能輕松說笑。

  她握住他大大的手掌,溫柔地凝視躺在病床上的霍定權,像挖到什麽寶物似地咧嘴傻笑。

  “你瘋了。”他舍不得她這樣賭上寶貴的時間,盡管身邊有她相伴是一件幸福的事,光是看著她瞧住那只沒有感覺的手,心頭都一陣飄然,仿佛間接完成了碰觸到她的心願。

  可是,他要到何時才能真正感覺到她呢?

  他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因為害怕那會成為終其一生的遺憾,所以即便心里也有她的存在,卻不敢放任自己去愛。

  “我從見到你那一刻起就不正常了,所以沒關系,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她堅定地說,擡頭對他微笑。

  每當他要灰心喪氣的時候,她總會給他力量,重新點燃希望的光……

  他默不回應,只是輕嘆、愧疚,不自覺地握緊手心……

  曾幾何時,他也有心甘情願認輸的時候。面對她的倔強,他究竟敵不過貪戀她的想望。

  愛上她,輸給她,他全認了。

  反正,他本來就是個自私的男人。


  隔日,病房外,負責照顧霍定權的看護阿姨望著窗外逐漸轉黑的天色,幽幽地轉述他的病況。

  “醫生說他的傷勢主要集中在胸腔和腹部,當時大量內出血,差點就沒命了。不過經過兩次手術搶救,受創的內臟和斷掉的肋骨複原狀況良好,目前生命跡象還算穩定,腦部檢查的結果也沒有任何異狀,但不知道為什麽昏迷指數一直沒有上升,照這種情況下去,超過三個月都沒醒,成為植物人的機率很高……”

  程朵樂一字一句聽得仔細,腦中想像著他曾經歷的恐怖景象,那痛,由她的心臟傳出,隨著血液運送到發涼的手指。

  她捂著受壓迫的左胸口,眸色郁結地望向後頭的霍定權。

  他背靠墻,目光持平的直視前方,神情平靜,平靜得仿佛在聽別人的故事。

  或許,他對這樣不樂觀的病情感到失望透頂,但她卻抱持相反的態度,因為她認為霍定權會昏迷不醒是魂魄脫離軀體的關系,並不是因為身體狀況差,因此只要繼續照顧好他的肉體,等待靈魂回歸的契機,到時候他一定又會恢複成活跳跳的樣子。

  “不過,我說這位小姐,昨天我不是已經跟你說過下不為例,要你絕對不能再踏進這病房一步,你今天又跑來這里纏著我是怎樣?”婦人勉為其難說完病人的情況,撥掉沾在嘴角的白芝麻,又板起臉來盯著這個已經纏了她一整天的年輕女子。

  要不是看她長得可愛,又很會做人的送了一堆美味小吃來給她填飽肚子,讓她不必再吃那些看到膩的醫院便當,她早就通知警衛把她趕出醫院了。

  “我不想怎樣,只是想和你一起照顧他,而且我不支薪,還可以幫你減輕工作量。”她臉上堆滿討好的笑容,昨晚看過他之後就決定要每天來醫院里陪他了。

  雖然霍定權要她不必這麽做,但她還是起了個大早,提著香味四溢的早餐來巴結看護阿姨,打死不退的“勸”了阿姨一整天。

  “不必了,要是被霍先生知道,我連工作都沒了。”雖然有人幫忙看顧病人的確可以讓她輕松不少,至少不必一直綁在病房里盯著一成不變的景物看,偶爾還可以出去透透氣,但想到自己還要負擔家計,可不能隨便冒這個險。

  “求求你,阿姨,里面那個人對我真的很重要,而且我答應過他,不管發生什麽都不會丟下他不管。”她拉著婦人的手,苦苦哀求。

  霍定權懶洋洋地側過頭,斜睨著她。

  真不懂,這女人怎麽這麽傻?按照原來的協定,她在找到他的身體之後就該閃人了,可是她卻在這里低聲下氣地求人讓她照顧“一棵植物”,明知道他醒來的機會不大,還堅持留在他身邊,不離不棄。

  這女人,真的笨得好讓人心疼,好讓他心折……

  “你和他不只是朋友吧?”從這女子的言行看來,實在不像只是病人的老朋友而已。

  程朵樂也不隱藏自己的感情。她望向一旁的男人,發自內心地說:“我很喜歡他。”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會,片刻凝結,她眼神無語卻堅定地傳遞對他的愛意,即使從告白以後,一直沒等到他只字片語的回應。

  “可是他家人不太喜歡我,很反對我們往來,所以你就幫幫我,讓我留下來陪他好不好?”她緊握婦人的手,表情楚楚可憐,話說得有點清楚又不會太清楚。

  真誠的感情,也得配上淒美的故事背景才能扣人心弦,博得觀眾認同。

  大家都知道躺在里面的男人是個有錢人,而她,看起來就像個平民百姓,這樣老掉牙的“暗示”還不夠灑狗血、引人同情嗎?

  “這……還是不行,病房還有其他護士和醫生會進出,你待在這里的消息遲早會傳到霍先生耳里。”婦人的確有些憐憫這女子不受祝福的戀情,一度考慮要接受她的提議,但這里可不是只有她一雙眼睛。

  “那就告訴他們我是你的乾女兒或侄女之類的,為了怕你一個人工作太操勞,所以經常到醫院來陪你,那些人跟你那麽熟了,求他們對霍先生保密應該不難吧。”瞧,她準備得多周全,連掩人耳目的理由都替看護想好了。

  一整天看她和那些護士小姐們的互動情況,就知道她在這里待了很久、混得很熟,鐵定吃得開。

  “昨晚有兩個護士小姐都看過你,怎麽可能騙得過她們。”昨天她自稱是朋友,今天又突然變乾女兒,豈不奇怪?

  “我盡景避開那兩個護士的值班時間不就好了,這點也要請你幫我一下。”她挽著婦人的手撒嬌,保證自己會以最不引人註意的方式低調進出,甚至會變裝改變外貌,絕對不會讓人認出來她是“朋友”。

  “這樣啊……”這麽聽來,好像真有幾分可行性,婦人猶豫的時間更長了。

  “哎,還是不行,我不能冒這個險。”她想想還是作罷,不願因為貪圖多個幫手,丟了工作。

  “阿姨~~八托八托~~讓我留下來陪他啦!”她使出很少用的娃娃音,用盡全力裝可愛,半個人都黏在婦人身上蹭來蹭去,比婦人的女兒還像女兒。

  “小姐……”

  “阿姨……”

  “小姐……”

  “乾媽……”

  程朵樂像牛皮糖的樣子,讓霍定權在旁邊看了都覺得好笑。

  之前她還說過他陰魂不散地跟著她,其實真正可怕的背後靈是她才對吧。

  “幫我嘛……你會功德無量的……”


  星期天下午,醫院的走廊傳來一陣匆促的腳步聲,一對男女快步走向其中一間VIP病房,推門而入——

  “霍先生,你怎麽來了?”看護阿姨拿著皮削一半的蘋果站在櫃子前,對雇主的突然到訪顯得有些驚慌,音量有點大。

  這兩個月來,霍世保幾乎不曾出現過,只有在發薪水那天會親自過來看看病人的情況,偶爾打電話來詢問病情有沒有起色,而旁邊那位小姐在病人住院之初也曾來過一趟,不過看護並沒有過問對方的身分,只是著他們倆的互動,猜測那位漂亮小姐應該是雇主的女友。

  霍世保環視病房,先到浴室檢查了一遍,再回來看著病床上毫無起色的男人,問一旁的看護:“最近有人來看他嗎?”

  “沒有,霍先生不是交代過不能讓人來打擾病人?”看護放下水果,中氣十足地強調,把剛才慌忙中踢開的椅子往前挪了一點,避免它撞上後頭的櫃子。

  “嗯,你先出去喝杯飲料。”他抽了張千元鈔票給看護。

  “謝謝霍先生。”著護收下錢,識相地知道自己要消失一陣子。

  “那我先出去了,過一會兒再回來。”她字字鏗鏘有力,速速退出病房。

  “她是重聽啊?講話那麽大聲。”楊芝懿嫌惡地向外瞥了一眼,覺得歐巴桑就是這樣惹人討厭。

  她走到霍世保身邊,也盯著床上的男人看。

  “你看,我就說沒事吧,是你自己想太多了。”她抽出手帕,掩在鼻尖。

  “明明有人動過我抽屜里的東西。”他因為隔天不打算一早就進辦公室,所以在出遊的途中先繞到公司里丟幾份文件,卻發現抽屜的物品有被挪動位置的跡象,不過東西一件不缺。

  他直覺地聯想到這件事可能與躺在這里的霍定權有關,所以立刻驅車趕赴醫院確認情況,但看來似乎沒有異狀。

  “你不是說之前也有個女人到店里去找你,說了一些奇怪的話?”他還是有些懷疑,又心想該不會是因為自己這陣子比較忙碌而產生的錯覺。

  “那個女人是有點可疑,不過不管她有什麽目的,反正不會有人相信她的胡言亂語。而且就算她找到這里又如何,他會出車禍又不是我們害的,我們只是暫時封鎖這個消息罷了。”

  她一點都不把那個瘋女人放在心上,只把這件事當笑話說給霍世保聽,覺得那個女人說不定是某家八卦媒體派來套她話的小記者,頂多是從哪里聽到了有關車禍的風聲,卻無從查證,才跑來找她下手,以為她就是好騙。

  總之她這個人不信鬼神,對於躺在床上的正牌男友也毫無羞愧之心,從頭到尾都覺得他會在出差途中出車禍純粹該怪他自己運氣不好。至於與他堂哥的地下情,在他發生意外倒下後,她想這“劈腿”二字也不成立了吧。

  不能怪她這個人無情,只能說霍定權實在也不是個好情人,雖然他長相稱頭,頭銜夠響亮,帶出去介紹給任何朋友都讓她很有面子,但他總是忙於工作,欠缺情趣,吵架時從不先低頭認錯,還要她成熟點,別動不動就無理取鬧。跟溫柔多情又懂得哄女人開心的霍世保比起來,當然是跟後者在一起有趣多了。

  “也是,等我談成了手邊的幾筆大生意,證明我的能力,再告訴我爸是因為擔心影響公司股價才暫時隱瞞他出事的消息,他也沒理由責怪我,到時候公司的管理權也勢必非我莫屬了。”他想到未來的一片光明,得意地笑了出來,稍早的憂慮已經一掃而空。

  “別忘了這是我的功勞。”她媚眼一瞟,向他邀功。當初因為手機里的通話記錄,她是第一個接到醫院通知的人,不過她第一個聯絡的人卻是霍世保,而他決定隱瞞這個消息。

  “我知道,如果沒有你在接到醫院電話的時候就馬上打電話通知我,我也不會有這麽好的機會逆轉這一切。”他很大方的給了她一個鹹濕熱吻,總是知道該用什麽方法取悅這個女人。

  “等我正式坐上執行長的位置,第一個要犒賞的就是你。”他的承諾很含糊,卻已經能將這個虛榮又貪玩的女人哄得服服貼貼,讓她以為自己將來必定能登上霍家女主人的寶座,單單這招就比他那個不給承諾的堂弟高明多了。

  實際上,他真的應該謝謝這個胸大無腦的女人,她的第一手消息的確幫了他一個天大的忙,不只是讓他有機會取代憎恨已久的堂弟,更使他有充裕的時間慢慢竄改內部資料,將之前私自竊取公司研發成果轉售圖利的證據徹底消滅,甚至將這條罪名嫁禍給躺在床上的男人。這麽一來,他的父親肯定會對這個侄子感到無比心寒,後悔當年為什麽沒有撥擢自己的親生兒子,反而選擇讓這個自以為是的家夥掌管公司大權。

  他恨這個搶走他大位的堂弟,也恨那個沒重用自己的父親!

  “你最好別忘記。”楊芝懿依偎在他胸前,開開心心的讓人摸她屁股,還不曉得自己不過是顆被利用的棋子。他成功堂權之日,或許就是她被一腳踢開之時。

  “世保,既然你那麽討厭他,為何還要付錢讓他住最好的病房,受最好的照顧,之前還要求醫生一定要救活他,不能讓他斷氣?”她望著這間宛如五星級飯店的病房,實在弄不懂他的想法,一方面說兩人水火不容,一方面又好像很舍不得他死。

  “畢竟我們是親戚,看他動也不動的躺在這里,我也有點不忍心,何況我不想讓我爸覺得我虧待了他。”霍世保坐在病床邊,替病人蓋好被子,註視著他那張病懨懨的蒼白面容。

  “沒想到你這麽善良。”她看著他的動作,輕笑道。

  他“仁慈”地微笑,彎下身,在那個重度昏迷長達兩個月,極有可能就此成為植物人的可憐堂弟耳邊,輕聲交代:“親愛的堂弟,你一定要活下去,繼續像這樣茍延殘喘,好好著著我——奪走你所擁有的每樣東西,也嘗嘗被人踩在腳底的感覺。”

  霍世保笑容親切,說出口的話卻字字狠毒。他極力照顧霍定權,是因為他再醒來的機率跟中頭彩一樣低。不要霍定權死,是因為要他活著受折磨,看自己從他身邊的女人開始,一樣一樣奪走屬於他的一切。

  “我們走吧,醫院有股藥水味,真難聞。”楊芝懿掩著鼻子,實在受不了這般味道。

  “我帶你去洗個香噴噴的澡,換掉這身衣服。”霍世保起身,充滿性暗示地摟住她,想在霍定權面前展現和這女人的親密,宛如嘲笑他的無能,連被人戴了頂大綠帽還不知道。

  然而實際上,霍定權從他們一踏進房里就看著他們的一舉一動,自始至終都坐在一旁欣賞這兩個人無恥的演出。包括剛才霍世保在他耳邊的“叫囂”,他也親耳聽得一清二楚,一字不漏,直到那對X男女急著出門去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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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他們走了。”霍定權朝另一頭的櫃子喊。

  程朵樂馬上推門,縮著脖子爬出來。

  幸好這豪華病房的櫃子夠大,不然臨時間她還真沒地方躲藏。

  這兩天她用一顆赤誠的心加上死纏爛打的哀兵攻勢,終於說服看護阿姨在不告知雇主的情況下,讓她自由進出病房,還特地費工變裝,買了頂俗氣逼人的假鬈發來戴,在白凈的臉上塗上厚厚的妝,改變原來的膚色及眉、唇形。

  豈料剛起步就遇到那對奸夫淫婦來鬧場,若不是霍定權早一步通知,她和看護阿姨的反應又快,剛才就穿幫了。

  “吼,這兩個人真的有夠寡廉鮮恥!@#$%……”她怒氣沖沖對著門板又指又罵,一口氣背光她所能想到的每個辱罵人的字眼,剛剛躲在櫃子里聽到那些話都快氣炸了。

  “呿,居然會在醫院遇到那種臟東西,待會兒我們一定要去廟里拜拜完再回家。”她回頭塞起削到一半的蘋果,牙癢癢地咬了一口,不平地咀嚼。

  怪不得那個女人當初怎麽都不肯幫忙聯絡霍定權,還找人把她轟出店門,原來是她根本就知道他的狀況,卻作賊心虛地隱瞞真相!

  愈想愈生氣,她本來還想再把剛才的話replay一遍,卻發現霍定權正坐在病床的另一邊著她,從頭到尾不發一語。

  她噤聲,心想自己罵別人的親戚和女友是不是罵得太過火了,畢竟那對奸——不,那兩個人跟他都有“密切”的關系,而且他堂哥也沒有壞到謀財害命的地步,只是謀權篡位,這……往好的方面想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不然就太惡毒了。

  “我話又太多了。”她抱歉地說,用蘋果塞住自己的嘴。

  他忽而一笑。“不會,剛剛好而已,你罵得很溜。”

  他誇獎她罵人不跳針的功力,看她感同身受地替自己抱不平,他的心情竟沒那麽糟糕了。他知道,無論如何,至少有她站在他這邊,真心地待他好。

  雖然是個自私的想法,不過他真的很慶幸自己能得到她的眷戀。

  “我那樣罵你女朋友,你不生氣?”或許他本來就和堂哥不對盤,但是他女朋友……

  “是女朋友的話或許會,但你並沒有罵錯,而且她現在也跟我沒關系了。”在得知楊芝懿背著他和別的男人搞在一塊兒,他就自動把她從心里除名了。

  “沒關系……了嗎?”她微楞,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一個很勁爆的消息,心臟撲通撲通跳。

  “覺得我很無情?”他整理感情之明快,就跟工作一樣有效率,不會拖泥帶水,該斷則斷。

  “不會,愛情本來就要一對一,如果其中一方沒了感覺就該跟對方說清楚,不應該瞞著另一半偷偷劈腿。”她不是因為喜歡他才這麽說的,而是本身的愛情觀就是以忠誠為出發點,忠於自己的心,誠實地對待對方,偷吃這種事無論男或女,都是不可以的。

  “我也這麽想。”他淡淡一笑,同樣認為不誠實比移情別戀更令他感冒。

  對於女友的背叛,他奇怪的並不感覺受傷,也不像別人發現女友劈腿一樣心痛,只是單純的憤怒,氣自己嚴重看走眼。

  至於霍世保的背叛,他更不意外,不過是證明了那家夥除了能力不足,品格也大有問題。知子莫若父,難怪叔叔沒敢把公司交給他管理。

  冷靜下來,那兩個人都不值得他勞心傷神,連動怒都嫌多余。他們倆把羞恥擺一邊,心機算盡的行徑,只是凸顯程朵樂性情率直的可貴,也讓他學習到要珍惜一個人的用心。

  之前程朵樂問他喜歡女友什麽地方,他實在想不出什麽明確的理由。而今看著眼前的女人,他心里卻明白的知道她的每個優點、缺點,被她吸引的地方數都數不清,覺得她連罵人的樣子都充滿活力。

  “只不過,如果她不是你的女朋友,那……那……我可不可以也不要只是當你的朋友而已?”她掙紮一下,猶豫兩秒,還是不吐不快,臉兒紅紅地想爭取更親近的位置。如果能在現有的朋友關系前再加一個“女”字,那就太棒嘍!

  “程朵樂,你真的很遲鈍耶。”他眉心輕蹙,覺得她真是有勇無腦。

  “什麽!我哪里遲鈍了?”她鼓起臉抗議。

  “非要我親口說,你才看得出來我也喜歡你嗎?”

  “那當然——真的嗎?!”她愕然瞪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啥。

  心臟、心臟,她的心臟……

  “假的。”他突然放冷箭,射穿她的愛心。

  “吼!你剛剛明明說了,哪有人告白還說話不算話的。”豈有此理!

  “誰跟你告白?”

  “你呀。”

  “所以,你不是都聽到了?”他壞心地勾唇,欣賞她臉上三溫暖的逗趣表情。

  她眨眼、眨眼,嘴角由下往上,喜不自勝地笑出來。

  “那……人家是想聽清楚一點嘛。”她捧著臉,嬌羞答答,整顆心都要飛上天了。

  “我喜歡你。”他加贈完整的一句,清清楚楚地讓她聽見他的心。

  她捂著嘴,忍住太興奮的尖叫,原地轉了一圈,心花怒放伸出三根手指——

  “濃縮成三個字怎麽樣?”

  “別得寸進尺。”他倏然收起笑容。

  “才差一個字而已。”她賊賊地誘哄。

  “等我醒的時候或許會說。”他不松口,因為對她的感情,也包含著等比例的罪惡感。等到他有“實力”給她更多的時候,他才能坦然的表達心中的情感。

  到那時候才是純然的愛,沒有摻雜其他負擔。

  “那你最好快點練習,因為我很快就會把你吵醒了。”她笑嘻嘻地說,還頑皮地戳戳他的臉,對旁人不看好的病情,她仍充滿能喚醒他的信心。

  他笑望著她自信的容顏,心里和她有著同樣的盼望,強烈地渴望自己能被她吵醒,而不是一直躺在那兒不動。

  他想睜開眼睛,想感覺到她的氣息,想將她緊緊擁抱在懷里……

  深深的渴望,甚至隱約擰疼了他的心。

  他多麽希望上天能賜予他一個奇跡,他需要一個微乎其微的機會,才能彌補這份自私的感情,回報她無悔的真心。


  往後的半個月,程朵樂每天都往醫院跑,上班日就在醫院里待一整晚,休假日就在醫院里待一整天。她盡量避開所有護理人員的註意,在霍定權和看護阿姨的雙重掩護下出入病房,而且在醫院里戴起口罩也不會引人懷疑。

  正如她所預料,護士小姐們並沒有太刁難她的存在。因為認為她和病人本身沒什麽直接關連,大家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她進房協助照料病人,沒把這事通知給病人家屬。

  只是偶爾會有人發現她對陷入昏迷的病人實在太照顧了,三不五時還會對著沒意識的病人自言自語,聊天聊得很起勁,簡直像病人的家屬一樣。

  “有看護在,你幹麽每天來做這些事?”看著她又在幫自己整理儀容、按摩身體,霍定權感動之余,心里有更多不舍,氣自己為何只能這樣躺著讓她伺候,連一根手指也動不了。

  不過看護阿姨應該很開心能多出許多空閑時間去納涼,錢照領。

  “因為我喜歡。”她總是用俏皮的表情回答這類問題,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成果。“這樣擦擦臉,刮過胡子,看起來清爽多了。”

  她摸摸他愈來愈有血色的臉,兩頰似乎也不像半個月前那樣削瘦了。這點連看護阿姨也有同感,她們都覺得他的狀況有在進步。

  “就算你做再多,躺在床上的人也沒感覺。”他依然是最會潑自己冷水的那個人,因為除了胸口偶爾會傳出陣陣悶疼,他什麽都感覺不到。

  “會的,會有感覺的……”她細細凝視他濃密的眉、緊閉的眼、長長的睫毛,指尖在他始終緊抿的唇上徘徊,低頭輕輕一吻。

  “你幹麽?!”他驚呼她突兀的舉動。

  “我想像“睡美人”一樣吻醒你。”她氣定神閑地微笑,表示自己只是突發奇想。

  “那怎麽可能!”他嗤之以鼻,表情很不滿,目光還睥睨著床上那雙被吻過的唇。

  程朵樂從他不悅的神情中嗅出一絲異常,覺得他盯著“自己”的視線實在太不友善,口氣也差得不像只是在抱怨她的異想天開,使她忍不住猜想——

  “你該不會是在跟自己吃醋吧?”

  “誰會無聊到吃自己的醋,我只是……你要吻我也要經過本人同意啊,把我當什麽了!”他急於撇清,躁進的口吻反倒有欲蓋彌彰之嫌。

  正如她所言,每天站在旁邊看著自己心儀的女人親手照順躺在床上的另一個自己,甚至“動口”親吻他,真的就像看到自己的女人在吻另一個男人一樣,使他莫名火大,也更恨自己的“不知不覺”。

  “喔……”她受教地點點頭。“那請問,我可以吻你嗎?霍本人?”

  “不行。”雖然他和他是同一人,但本尊和分身的感覺就是差很大,他不準她當著他的面吻……他。

  瞧他那急忙回拒的別扭模樣,她更是確定這男人分明就在吃自己的醋,而且還不止喝幾口而已。

  她好玩地竊笑,故意半趴到他床邊,纖纖玉手與他十指緊扣,貼在胸前,秋波微轉,千嬌百媚對他說:“睡美男,快點醒過來吧,如果你醒了,想對我做什麽都可以唷。”

  霍定權一聽,立刻從椅子上彈起來——

  “放開他!你是女人,不要那麽隨便。”

  她回眸,眨著無辜的眼睛。“噗——”

  聽到沒?他說“他”,那口氣就像抓奸在床一樣。

  “笑什麽,你快給我下來,手還不放開?”他指著她吼叫,還沒察覺到自己的舉動有多像個急著扞衛主權的妒夫,但她握的明明就是他的手,拋媚眼的對象也是他。

  “呿,小心我脫你褲子喔。”她嘟著嘴,跳下床,威脅他最好別對她太兇。

  幫他按澡更衣,是他堅決反對她動手的事情。顧慮他的尊嚴,這件事她不和他爭,所以還是交由看護阿姨來做。

  “程朵樂!”這女人愈來愈大膽了!

  “啊啊,你是不是在害羞呀,帥哥?”她不怕,還笑得很樂,因為他又驚又窘的表情實在太可愛了。

  他窘上加窘,要是身體有感應,大概整張臉都紅了。

  沒想到,他活到這麽大,還有被女人調戲到不知所措的一天。要不是他此時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剩一張嘴,他一定會讓這女人嘗嘗亂說話的代價……

  到時候他會脫得她一件不留!

  “是吧是吧,你在害羞對吧?”見他不搭腔,她更是樂在其中地調侃他,一整個人湊到他面前。

  他別開臉,往後退,再退……幹脆退到門外去。

  “霍本人,不要走嘛!”她的聲音追著他跑,格格格地抱著肚子笑。

  她家這個冰山美男,臉皮真的好薄唷。

  轉過身,她走回床邊,看著病床上的男人……

  “你又在自言自語了。”看護阿姨提著餐盒回到病房。

  “阿姨,你快過來看。”她拉著阿姨的手,指著他的臉。

  “哎唷,怎麽那麽紅呀!好像在害臊一樣。”阿姨看著他紅潤的兩頰,像上了腮紅一樣。

  “對吧?不是我眼花了吧?”她走到床邊,摸著他依然沈睡的俊容,確定他不是在發燒,而是害羞的臉紅。

  天啊!他在臉紅。

  她就知道,他不是沒有感覺的躺在這里,他一直在進步,正在逐漸好轉中。

  她相信,總有一天他會睜開眼睛,總有一天……

  他一定會好起來的。


  回到住處,程朵樂洗完澡,側躺在床上,盯著坐靠在床邊的男人看。

  她告訴他在病房里發生的事,他好像不太相信。

  不過她依然充滿希望。

  她伸出手,蔥白的指尖在月光下描繪著他好看的輪廓,沿著他的額頭畫向他的鼻、唇、喉結,她清楚的知道每個部位的觸感,仍舊留戀他的一切。

  “要不要上來睡?”每天看他坐靠在床邊,她早就想問他了。

  雖然他說睡不睡都沒差,但看他坐在床下的地板上,她心里就是不舒服。這點在愛上他之後更為明顯。

  “不要。”他拒絕,頭都沒回。

  “雖然男女授受不親,但反正你又不能對我怎麽樣。”她天真地猜測他的想法,殊不知——就是因為不能對她怎樣,他才不想太靠近她!

  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愛上一個人又不能碰到對方的感覺有多磨人,光是天天看著她出浴的模樣都夠“活血”了,躺在她身邊的話還得了。

  “上來嘛!”她軟軟的聲音,撩動他心頭一陣輕顫。

  “不要。”他拒絕得更加堅定,將臉轉向另一邊。

  “可是人家不想一個人睡,我想你陪著我……靠我近一點……讓人家看著你的臉入睡。”她聲調愈來愈柔,猶如一曲纏綿誘人的小調,誘使他回頭。

  她枕著肘,挪出一半床位等他,柔情綽態地沖著他笑。

  披散在枕上的長發,標致嫣然的臉蛋,嬌慵無力的曼妙身段,薄被橫落在隆起的胸下……無一不是考驗。

  “來嘛!”她拍拍身前的空位,天真無邪地想和他拉近距離。

  他恨她的美麗,連穿著保守睡衣看來都像個誘惑人的女妖,清純的眼神根本是謀殺他的“兇器”。

  但,他飛蛾撲火,爬上了床。

  他碰不到,她卻下意識地將被子拉開一些,等他躺好。

  “好害羞喔。”她摸摸微熱的臉頰,沒想到床上床下的感覺差那麽多。

  “你有嗎?”他壓低音調,假裝沒被她嬌媚動人的模樣影響。

  “嘻。”情人眼里出潘安,她已經對他冷言冷語免疫嘍。

  她細看他俊俏的五官,眼波流動潺潺情意,憶及相識之初跑給他追的情景,忍不住揚唇淺笑,玩味這奇妙的命運。

  現在她卻是如此喜歡貼近他的感覺,只希望能更靠他近一點,兩顆心再貼近一些……

  “真高興能遇見你。”她有感而發,感謝這玄奇的命運,將他們牽引在一起。

  “少廢話,快把眼睛閉上。”他沒心情跟她詩情畫意,現在可是用戰戰兢兢的心情躺在她身邊。

  “多看幾眼不行嗎?”她討價還價。

  “我是東西嗎?快睡。”他命令她閉上眼,免得他上火。

  她聽話前還留給他一個甜美的笑容,把頭往前挪進一點,貼近他的臉,才“含笑”入睡。

  淡薄的月色下,她像沐浴在柔光中的仙子,美得不可思議。

  他凝神註視她嬌美盈柔的臉龐,指梢隨著月光撫過她的眉、睫、鼻、唇,在他可望而不可得的美好上留連徘徊,假裝自己碰得到她……

  接連幾夜,他們皆是如此同床共枕,他總是在她沈睡後玩著這種自得其樂的遊戲,然後在最心痛的時候離開枕邊,回到床邊獨坐,熬到天明。

  夜複一夜,他近乎癡迷的望著她,看著心愛的女人近在眼前,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他卻無法碰觸,只能自欺欺人,一遍遍在虛幻中描繪她美麗的模樣……

  這,才該叫做世界上最遠的距離。

  或許因為她至少碰得到他的身體,所以不覺得面對他時有多麽難受,但對於無法感覺到她的霍定權而言,愛之深切,猶如切膚之痛。

  日複一日,他都必須承受這樣的椎心折磨,愈愛,愈痛……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渴望碰到她的關系,一天夜里,這股痛苦突然加劇,毫無預警地擠壓他胸口。

  他無法呼吸,靈魂都能感覺到一般窒息的壓迫。

  他伏在床邊,伸長手,想喊她,張口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突襲的痛,幾乎撕裂他的心肺!

  痛苦之中,他的意識漸感模糊,心口蔓爬起一陣幽暗的恐懼,忽然害怕自己連這樣看著她的權利都要失去。

  又一下沖擊心肺的劇痛!

  他還來不及告訴她……還有一句很重要的話沒對她說……

  恍惚間,他看到自己的手消失在黑暗中。

  她美麗的容顏,依然在靜謐的夜中沈睡。


  翌日,程朵樂按撞床頭的鬧鐘,坐在床鋪上舒服地伸懶腰,習慣性地轉頭微笑——

  “早。”

  咦?人咧?

  “定權?”沒在固定的位置看到熟悉的人,她覺得不太習慣。

  下了床,她往浴室一探……還是不見人影。

  “霍定權,你在哪里?”她問,沒人答。

  等她洗完臉,化完妝,換完衣服,他還是沒出現。

  “霍定權。”她不死心,連衣櫥都拉開找了一遍,突然覺得自己的動作很誇張,依他的格調才不會躲在這種地方。

  何況要在這間五、六坪大的小套房里玩捉迷藏也不太容易。

  那他到底跑到哪兒去了?過去他不會這樣,就算暫時不見人影,叫幾聲也會出現吶。

  “我要先去上班嘍。”想不通,找不到,眼著時間愈來愈緊迫,她只好先出門上班。

  反正他知道她人在公司,過一會兒應該會自己出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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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15 06:48:21
第八章

  下午,霍定權還是沒現身。他不吭一聲鬧失蹤,讓程朵樂有些不高興,更擔心他下落不明的原因,大半天都心神不寧。

  正在想他有沒有可能去了醫院,就接到看護阿姨的來電,用刻意壓低的音量告知她一個天大的消息。

  “他醒了?!你是說真的嗎?”

  “嘿啦,淩晨的時候他突然休克,沒了心跳,醫生緊急幫他做心臟電擊,結果他不但恢複心跳,還睜開眼睛,嚇了我們一大跳。”看護阿姨以驚悚的口吻形容這段高潮叠起的搶救過程,聽得程朵樂的心臟也如遭電擊。

  “我是要告訴你,現在霍先生和他女朋友都在這里,所以你晚上先不要過來,等我電話……”她是利用病人在做檢查的時間,偷偷用公共電話打來警告程朵樂的。

  “餵?餵……你有在聽嗎?”

  嘟嘟嘟……

  她有在聽,只是雙腳已經自有意識地朝醫院飛奔而去。

  他醒了,醒了……

  程朵樂欣喜若狂地趕到醫院,迫不及待要親眼見到蘇醒過來的霍定權。

  滿心歡喜跑到病房外,卻被站在門口的看護阿姨擋下。

  “你現在不能進去,那個楊小姐還在里面。”婦人表情為難地勸她離開。剛剛陪病人做完所有檢查回到病房,聽他們聊了幾句,才發現原來那個和雇主霍先生一起出現的女人竟然是這位病人霍先生的女朋友。

  她意外這個“完全看不出來”的轉變,但也沒立場過問人家的關系,只是遵照那位楊小姐的指示守在門外,讓病房內的兩個人獨處。

  “阿姨……”程朵樂現在什麽都聽不進去,只想快點見他一面。

  “叫我媽也沒用,不然你先回去,等她走了我再通知你。”相處快一個月,婦人看她對心愛男人的悉心照順,也很同情她的“地下情”,但這時間真的不對嘛。

  “對不起。”她開門沖進去。

  看護沒來得及攔住人,想想那個楊小姐的脾氣不太好,這會兒進去也是挨罵,加上對程朵樂的同情——她決定不管了,先去護理站走走,假裝問事情。至於程朵樂是自己偷跑進去的,不幹她的事。

  病房內,程朵樂一看到坐在病床上的男人,眼眶就泛起一層激動的淚光。

  感動、驚喜、歡欣……在目睹希望實現的這一瞬,她好難形容心里的感受,縱然有千言萬語也不足以說明她望著他端坐在病床上的心情。

  “你真的醒了。”她觸摸他的臉,語氣虐誠得仿佛正在見證一個神跡。

  終於,上天實現了她日夜默念的心願,讓這個男人能夠睜開雙眼回望她,用他溫熱的大手握住她的手。

  她看著他疊在她手背上的大掌,欣然一笑。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

  他甩開她的手,眉頭微攏,眼神漠然。

  “你是誰?”

  她笑容一楞,狀況外。

  “我問你是誰?”他對這張臉毫無印象,對她隨意碰他的動作更是反感。

  “別開玩笑了,這一點也不好玩。”程朵樂僵著臉,猜想他一定又在鬧她了,之前告白時也是這樣。

  “我不認識你。”他斬釘截鐵地說,冷漠的神情證明他的認真。

  她不可置信地盯著他那雙冰冷又陌生的黑瞳,思緒渾沌得像被卷入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所有事情都超出她能理解的範圍。

  “怎麽可能……是我呀,程朵樂,這兩個月我們天天在一起,一起吃飯,一起工作,一起——”

  “住口。”這女人的每句話都令他頭痛,耳朵嗡嗡作響,渾身都不對勁。

  他沒看過這張臉,但當他試圖從記憶中搜索相關的影像,腦子里便傳出陣陣抽疼,像有人把他的腦神經當成吉他弦撥彈。

  “我看你才是在說笑吧,小姐,他昏迷了三個月,今天早上才剛醒過來,怎麽可能跟你在一起?”本來對程朵樂的出現感到震驚的楊芝懿,這才回過神來駁斥這破綻百出的說法。

  今天她從霍世保口中接到霍定權蘇醒的消息,兩人同樣驚慌失措,打好的如意算盤完全被撥亂,他們只好裝作若無其事,一人對霍定權宣稱是為了公司利益隱瞞這場意外,另一人則順勢謊稱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出車禍,直到今早接獲消息才馬上趕到醫院來。

  為了取信於霍定權,她還在支開看護的情況下,當著男友面前對霍世保發了一頓脾氣,哭哭啼啼的責怪他知情不告。

  程朵樂緩緩偏過頭,隔著模糊的視線看著那個氣焰高漲的女人。

  直到這一刻,她才註意到房里還有另一個人。

  直到這一刻,淚才流下來。

  幾秒間,她的心由天堂落入地獄,淚由欣喜轉為苦澀。

  “不是的,你的身體雖然陷入昏迷,可是意識很清醒,我是說靈魂意識,你的靈魂一直待在我身邊……”她執著解釋,卻換來他厭煩的大吼。

  “夠了!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他壓著太陽穴,覺得她的聲音猶如魔音穿腦,令他痛苦不堪。

  他拒絕再回溯任何有關她的記憶,只想快點結束腦中的混亂。

  “你沒聽到他說的話嗎?還站在這里幹麽!”楊芝懿見她動也不動,索性站起來推她。

  程朵樂和對方拉拉扯扯,就是不願離開一步,不相信他會真的遺忘掉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把那些彌足珍貴的回憶全部抹殺掉。

  “你怎麽可能不認識我!定權——”

  “出去!快點滾。”他頭痛欲裂,激動怒喊,甚至掃落一旁的雜物,扯掉了手腕上固定的針頭。

  程朵樂怔然立定,驚愕地看著他手上滲出的鮮紅血絲,心痛得就像她的心口也在淌血。

  他竟然如此討厭她!不惜弄傷自己也要趕她出去……

  她泫然涕下,神情悲愴,宛如一根木頭呆立在原地,在恍惚間被人推出病房。

  “那個歐巴桑在做什麽呀?叫她在門口看著,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待會兒就要開除她。”攆走了那個怪女人,楊芝懿邊走邊念,這下可有個好藉口把那個看護換掉,免得她改天在霍定權面前說溜了嘴,要是讓他知道自己之前就來過醫院的事就麻煩了。

  不過剛才那個瘋女人又是怎麽找到這里來的?而且還在繼續編織那套可笑的靈異說辭。

  要知道霍定權這個人可是無神論者,才不會相信她的話。

  “你怎麽了?”她看他一直揉著太陽穴。

  “頭痛。”他躺下,根本沒在管手上滲血的傷口。

  剛才那女人含淚哭泣的表情,不僅使他頭痛,還產生胸悶的異狀,總之非常不舒服。

  “你的手還在流血,要先包紮好才行。”她按下緊急按鈕。

  “你回去吧。”

  “不,我要留在這里陪你,等你睡著我再走。”她握住他的手,溫柔地微笑,一副舍不得他孤單,心疼他生病的天使表情。

  現在他醒過來了,就代表權力又將回到他手里,所以不愛當第二的她,當然得再回來抓緊他的心,否則當初又何必偷偷摸摸的和他堂哥在一起,就是因為大權在握的是那個男人呀。

  他扯唇,忍著頭痛,勉強對她露出一個感謝的笑容。

  或許是因為身體虛弱的關系,他覺得女友此時陪伴在側的這份心意,格外使他感到窩心。

  他握住她的手,閉上眼,奇怪地感覺自己好像常常這麽做。在躺著的時候,會有一雙溫暖的小手緊緊扣住他的掌心,傳來讓他心安的暖意……

  不,不對……

  他稍微收緊力量,想抓住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又覺得有哪里不對,不是這種感覺……不是這雙手……

  頭,好痛。


  病房外,程朵樂表情木然,像遊魂似地走在長廊上,和護士與看護阿姨擦身而過也渾然不覺。

  “你們談得怎麽樣?”看護阿姨看她怪怪的,停下來問一聲。

  “不記得。”

  “啊?”

  “他不記得我了。”她擡起頭,眼神淒愴,停歇的眼淚又再度決堤,串串落下……

  哭,並不能解決問題;哭,也不是程朵樂處理事情的態度。

  盡管頭一天,她還是像被雷劈到一樣,痛得在家里狠哭了一晚。

  但隔天,她很爭氣的擦乾眼淚,馬上就決定下一步行動,絕不能只是坐在家里哭斷腸而已。

  她得再去找霍定權,把所有的事情跟他說,喚醒他的記憶,也提醒他那個堂哥和女友都不是什麽好人,一定要多加提防他們才行。

  回想前一天在病房里的情形,她反而擔心起他的處境。看他居然容許那個女人把她轟出病房,想必是真的忘了那個女人對他的背叛與謀算。

  她生氣、傷心還是情緒上的小事,更怕的是萬一他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又被那對不要臉的男女暗算了怎麽辦?

  她得先去提醒他,不能再讓他遭遇類似的危機,丟了原來的位置。

  不過,當程朵樂來到醫院,卻發現好心的看護阿姨已經不在,她自責地想找她道歉都沒辦法,護士小姐也口徑一致的拒絕透露看護的聯絡方式。

  另外病房門口還多了兩個像黑熊一樣的保全,他們把房門堵得密不透風,恐怕連她變成蚊子都飛不進去。

  “霍先生說他不想見你,請離開。”黑熊一號用無情的語調傳達雇主的意思。

  “拜托,你再幫我問一下,跟他說我只要見他一面就會走。”她巴著黑熊的手不放,賴在原地一定要他再代為通傳一聲。

  “霍先生說他不想見你,請離開。”黑熊二號重複一樣的話,連語氣中的抑揚頓挫也如出一轍。

  “我不走,我一定要見他一面,兩位大哥,求求你們,幫幫我嘛!”她楚楚可憐的請求,兩位黑熊還是“沒人性”地無動於衷,不管她說啥都是那句千篇一律的回答。

  “霍先生說他不想見你,請離開。”

  “欸,你們沒有別句話可以說了嗎?”她懷疑他們是機械熊,表情、口氣、標點符號都一模一樣,一句話說了幾十次還不換。

  “霍先生說他不想見你,請離開。”

  她瞇起眼,硬闖——

  黑熊左右包夾,輕輕松松就逮住她,把她拎到三步之外,連門都不讓她靠近。

  “餵,你們幹麽啦!”她企圖反抗,但他們功夫了得,力氣更不是她能敵。

  “拜托啦,求求你們,只要讓我見他一面就好了……”她輪流撒嬌、裝可憐,結果愈求反而被擡愈遠。

  第十次突圍,她直接被送進電梯里,護士小姐還警告她,再鬧下去,就要請警察過來處理了。

  無奈,她只好安靜一點,但接下來三天,她依舊一下班就往醫院跑,天天吃上一碗閉門羹。

  “她走了嗎?”病房內,霍定權淡淡地問。

  “是,但她說明天還會過來。”保全恭敬地回答。

  “我不見她。”他揉著太陽穴,冷聲交代。

  “是。”

  保全退下,床邊的楊芝懿立刻問他:“為什麽不直接報警抓她?”

  這件事叫警察來處理應該簡單多了。依他的脾氣,她以為他早就會這麽做,可是他卻拖了四天還不報警。

  “這點小事不需要驚動警察。”他吃著女友遞來的水果,就是不想將那個女人送到警察局。

  原因?

  沒有。他就是寧願多派幾個人手擋在門外,一次次趕走她,卻不想叫警察來把她帶去問話。

  盡管他對於那個女人那麽執著跑來找他的原因也有些納悶,但因為光是想到她就頭疼,所以壓根兒不想見到她。

  “你該不會真的相信她說的那些話吧?”楊芝懿總覺得他對那個女人好像不太尋常,明明一副很討厭見她的樣子,趕人的方法卻很手下留情,還交代保全只要把她弄走,不能弄傷她。

  “怎麽可能?”他笑她竟然有這種荒唐的猜測,他從來不信那些的。

  他順手摸摸楊芝懿美艷的臉——

  又來了!又是那種感覺……

  不對,不是這個……

  他收回手,腦中就是有種“兜不攏”的感覺,但仔細想又想不出哪里不對,愈想追究,腦海里就一片空白,頭疼的情況也隨之而來。

  自從他醒來以後,時不時就會出現這種情況,還有一種好像作了一個很長的夢,可是醒來後卻什麽都不記得的感覺。

  “定權?”

  他沒事的笑了笑,把叉子遞還給她。

  “再給我一塊。”

  “好,這水果很甜吧。”

  “這里沒什麽事,你不用天天來陪我。”在醫院里其實沒什麽事做,他也無聊得想出院。

  “幹麽一直趕我走,人家喜歡在這里陪你嘛!”為了博得他的好感,讓他感動,她每天都會買盒削好的水果來探望他。

  反正醫生說他複原狀況超乎預期,只要等檢查報告出來再觀察幾天就能出院了,她不用忍太多天。

  “因為我喜歡。”

  突然有句話竄進他腦袋!

  他下意識地摸摸臉頰和下巴上長出的胡子,忽而低語:“是誰幫我刮胡子?”

  “看護吧。”她把水果拿給他。因為他現在能自理生活,所以辭掉那個歐巴桑正是時候,一點麻煩都沒有,而且還很好心的多給了她一筆錢,要她滾到別家醫院去工作呢。

  “看護……”他喃喃自語,舌尖嘗不到水果的甜,因為思路又卡在一個似曾相識的缺口。

  是誰說過那句話?

  是誰?


  “霍先生不想見你,請離開。”

  往後三天,程朵樂依然不得其門而入,而且封鎖線還愈拉愈長!

  她從樓層的電梯口被趕到一樓的電梯口,然後變成每個出入口都有熊出沒,她根本就沒機會踏進醫院一步。

  “那個姓楊的——楊小姐,霍先生的女朋友,今天有來嗎?”她盯著高大魁梧的黑熊先生,不再以請求的語氣,而是咄咄逼人地問他。

  “不清楚。”他被指派站在樓下擋人,哪清楚樓上的情況?

  她按捺著即將爆發的情緒,一把揪住他的衣領,警告這只只會講同一句話的黑熊——

  “那就幫我去問清楚,不然我們就在這里大鬧一場,讓警察把我們一起抓進警局,再找一群記者來采訪,看看你們這些黑衣人把我擋在醫院外是合法還是不合法!”她心中的不滿累積到頂點,抓著他的領子就是一陣蠻力的搖晃,頗有與他同歸於盡的氣勢。

  人高馬大的保全被她勒得差點不能呼吸,但因為被下令不能傷她分毫,只好巧勁地掙脫,替她打電話。

  “楊小姐在病房里,她每天都會來陪霍先生,兩個人的感情好得不得了。”最後兩句是他報複的強調,直覺這個女人應該不太希望聽到雇主與女友的如膠似漆。

  她一聽,果然像泄氣的皮球,垮下肩膀,悵望著醫院大廳里來往的人群……

  “呵,讓那只螫過你的蠍子成天跟在身邊打轉,卻派那麽多人來堵我,把我當成恐怖份子是嗎?”她慘淡地苦笑,沒再堅持地轉身離開。

  吃了一個星期的閉門羹,別以為她都不會受傷。心愛的男人勞師動眾地派人驅趕她,把她像病毒一樣隔離,無情的舉動每次都像在鞭撻她的心,一次比一次抽得更重、更痛,但她一直忍著,不肯死心。就像她相信他一定會醒過來,她也相信他總會答應見她一面,不可能完全忘記他們之間發生的一切事情。

  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的告白,他親口回應過她的那刻感動……

  那些,她都記得非常清楚,他怎麽能說忘就忘?

  “霍定權,你的頭腦不是很好嗎?幹麽突然學我裝瘋賣傻啊!”她不甘心地大吼,嚇跑了路邊兩只狗,狗主人被它們拖著走。

  她看著那一人兩狗的背影,一股不能放棄的使命感又油然而生。

  不行,她一定要去見他一面,警告他小心那兩個人。

  他不讓她進醫院沒關系,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她就不信見不到他!


  一個星期後,霍定權結束漫長的“出差”,重返工作崗位。

  公司上上下下從聽聞執行長要回來的消息後就風聲鶴唳,如臨大敵,唯有程朵樂一個人將他的歸來視為喜訊,引頸期盼這天的到來。

  早上八點,霍定權準時踏進公司大廳,身邊跟著從車上就開始向他作口頭報告的秘書。事實上這幾天他人在家中坐,卻已經開始著手處理公司的事務,透過視訊和幾名高階主管開過會,所以重回崗位一事才會事先走漏。

  他身穿深色手工西裝,打著一條亮色領帶,踩著穩健的步伐前進,頎長的身影比之前略瘦一些,卻依然神采煥發、氣宇軒昂,沒人會猜得到半個月前他躺在病床上癱軟無力的模樣。

  他表情不多,腳步沈穩,一路步向電梯口  沿途有不少員工跟他問早,卻沒人想更接近他一點,全都被他威嚴內斂的氣勢隔絕在外。

  他隔著三步遠等電梯,其他人就隔著六大步的距離圍在電梯口,誰都不想往前,也不敢擋到執行長的路。

  此時卻有個嬌小的身影突破重圍,直接走到他面前。

  霍定權往旁邊一瞥,渾然一震,盯著那張不陌生的臉孔,再往下看到她胸前的識別證。

  “你是“霍氏”的員工?”他的語氣一向持平,但內心的驚訝可不小。

  一個星期沒見到這個女人,他的頭痛很少發作,以為癥狀已經逐漸被治愈,隨著這女人的消失而根除。

  沒料到,她竟然在這里工作!

  “是,執行長。”她以員工的口吻回答,心境相對平靜許多,不過接下來的發言卻引起後方一陣小騷動。

  “我有話要跟你說。”她語氣堅定,眼神同樣篤定。

  被我堵到了吧你!

  “寫信到我信箱,有意義的內容我會看。”他收回視線,顯然不把她當一回事,回答得有夠敷衍。

  “這件事要親口說才清楚。”她拉住他的手肘,要他正視她的存在。

  他厭惡地皺眉,仿佛她做了什麽大不敬的舉動。

  “那就省省吧。”他使勁抽手,拍拍衣袖,平穩地踏進電梯。

  她想追進去,卻被一旁的秘書小姐阻攔。

  他從電梯里冷睨著她,感覺腦袋里又有種悶悶脹脹的感覺,是頭疼的前兆。

  是,他是要頭疼沒錯,因為這女人竟然是公司的員工,日後豈不更有機會遇上她了。

  電梯門關上,他還看見那女人用不服輸的眼神盯著他……

  幾個認識程朵樂的同事紛紛上前追問她剛才的行為,究竟有什麽事想跟執行長報告。

  她恍若未聞,只是滿腦子氣著他剛才的嫌棄舉動,和那雙冷漠的眼……

  心房又被人抽了一鞭,她懷疑自己有自虐的傾向,否則為何要執著的送上門來讓人羞辱,被人剌傷。

  “朵兒?”

  “上班了,上班了……”她將大夥兒推進電梯里,自己縮在狹窄的角落,默默壓著發疼的胸口。


  下年,她到各樓層送文件,恰巧看到剛結束會議的霍定權走進辦公室。

  一瞬間的決定,她馬上請秘書小姐代為通報,要求見他一面。

  果不其然,他的答案還是不見她。

  不過,她卻有非見他不可的決心。

  她跟秘書小姐借了紙筆,寫下一行字。

  “麻煩你,幫我把這張字條交給他。”她請秘書幫最後一次忙。

  秘書小姐勉為其難地答應。

  五秒後,里頭傳來一聲咆哮——

  “叫她給我進來!”

  她微笑,不用等秘書小姐“叫”,自己走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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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3 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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