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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沈韋]鴛鴦戲誰[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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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17 18:32:25 |倒序瀏覽
鴛鴦戲誰 作者:沈韋

人人都在猜,四大公子之一、在商場獨佔鰲頭的解子焰會娶哪家姑娘?
偏他莫測高深難親近,心裡屬意誰沒人知道,唯一可確認的是──
他絕不會看上金織坊當家駱織雨,因為解、駱兩家有著深仇大恨……
面對傳言,解子焰只是一笑置之,其實在他心裡,他和織雨還是好得很!
畢竟兩家數代友好,織雨和他更是無話不談的好友,
雖然從那事發生後兩人沒再說過話,但就因如此,對她的不捨更強烈了,
他知她懂她,就算那靈燦的大眼不再看他,他也要保護她……
誰也不明白情況為何會變成這樣?駱織雨很想一輩子躲著他,
就像過去這十二年一般,就算狹路相逢、擦身而過,他們也默契十足的無視對方。
可為何在這大雨之中,他突然無視眾人目光喚了她?!
雙方人馬戰勢一觸即發,她倔強卻貪戀地望著解大當家,
情不自禁懷唸過去,懷念在他身邊跟前跟後的幸福時光;
只是,失去的難再挽回,他們都該認清這事實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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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17 18:32:51
楔子

    璀璨皇城,繁華富麗。

    天子腳下,權貴雲集。

    幅員廣闊的京城,最受矚目的並非人人欽羨的皇親國戚,而是勢如中天、富可敵國的四大家族。

    此四大家族分別為——權傾朝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以當朝丞相為首的宮家;驍勇善戰、深受皇上信任,以鎮國大將軍為首的君家;買賣五穀雜糧,箝制當朝大半民生物資的解家,以及擁有多處寶石礦井,販售各式珠寶的殷家。

    四大家族家大業大,一舉一動對當朝的影響無遠弗屆,其家族成員眾多,長相、脾性、能力各異,其中最教外人津津樂道的無非是四大家族中有「四公子」之稱的宮熙禛、君傲翊、解子焰與殷槐笙。

    四位公子相貌堂堂、儀表非凡,舉手投足間皆帶有渾然天成的貴氣,吸引眾人的目光。除了已有未婚妻、身為當朝丞相最疼寵的小兒子——宮熙禛外,另外三位卓然不群的公子理所當然是那些未出閣的姑娘們鎖定的好對象,他們個個面如冠玉、風采翩翩,不論是嫁給哪一位,都會成為京裡最教人欽羨的對象。

    但事與願違,被列為最後考慮、出身最為卑微的殷槐笙竟搶先其他三位公子一步,娶了青梅竹馬的戀人白曉兔為妻。

    他這一娶,讓錯失機會的閨女們無不懊惱地咬帕子直跺腳,若非當初太過挑剔,豈會讓白曉兔捷足先登。

    炙手可熱的四位公子瞬間僅剩君傲翊與解子焰尚未婚配,為免憾事再次發生,眾家閨女決定好好抓牢機會,使盡渾身解數吸引兩位公子的注意。

    君傲翊是鎮國大將軍的長子,也是皇上寵信重用的親軍,相貌俊雅出塵,偏又帶了一絲陰冷氣息,儘管沉默寡言,可高強的武藝與強健結實的體魄,使他光芒萬丈、英氣逼人。

    女人若嫁他為妻,立即穩坐將軍夫人之位,無怪乎他會成為眾家閨女眼中的香餑餑,每個人爭相想要咬上一口。

    在商場上獨佔鰲頭的解子焰家財萬貫,坐擁各大商行,日進萬金、富甲一方,雖然給人莫測高深、不易親近的感覺,但那些未出閣的名門閨秀們要的正是富足無憂的生活,解子焰絕對有能耐讓她們天天吃鮑翅蔘肚,身穿「金織坊」的綾羅綢緞,配戴殷家珠寶鋪的首飾。

    況且他相貌英挺、身材偉岸、氣宇軒昂,嫁給他絕對不會委屈自己,所以他和君傲翊一樣搶手。

    眾家閨女唯恐會再次遭人捷足先登,找盡各種理由、方法出現在他們面前,爾虞我詐,搶得比之前還厲害。

    城裡好事的人們再次熱熱鬧鬧在酒樓下注,除去婚期已定的宮熙禛外,君傲翊與解子焰兩人,究竟誰會在宮熙禛之後成家?又是哪家姑娘能獲得兩位公子青睞?

    賭客們再次將京城裡尚未婚配的姑娘們一一列表。

    這一回他們更加認真仔細,上一次的名單裡並沒有白曉兔的芳名,因為白曉兔不僅不是出身名門,還是個龜奴的女兒,誰也沒料到殷槐笙會中意沒有國色天香之姿的白曉兔。

    只能說青菜蘿蔔各有所好,也許白淨可人的白曉兔正對殷槐笙脾胃,這一回賭客們記取教訓,將名單範圍擴大,不再侷限於名門閨秀,只要還上得了檯面未出閣的女子皆一一列入。

    哼!如此縝密列表後,就不信還會有漏網之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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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17 18:33:09
第一章

    天灰。

    厚重的雲層遮掩住陽光,空氣中帶著濃濃的濕氣。

    位於玄武大街上的解家商行前停了一輛接一輛運載米糧的馬車,這批米糧於長沙採買,經水、陸交替運上京,趕著在下雨之前存放至商行後方的倉庫,以免受潮發霉。

    身強體壯的苦力們赤裸著上身,一個接一個汗流浹背地扛著米糧走入商行,擦肩而過的身軀,吆喝聲此起彼落。

    解家商行是京裡販售五穀雜糧最大的商行,商行裡靠牆依序放置一桶桶的米、黍、稷、麥、菽,依產地種類品質分別陳列。潮濕的空氣泛著谷香、豆香,呼吸間即能深刻感受到富足。

    「大夥兒再多加把勁,雨就快要落下來了。」商行裡的張管事指揮吆喝著,夥計全都出來幫忙,可動作仍是得再加快才行。

    接獲通知前來商行的解子焰仰頭望著黑濛濛的天際,二話不說褪下藏青色外袍扔向隨從,穿著黑色綢褲,露出精壯結實的古銅色胸膛,大步上前扛起一袋米走入商行。

    解子焰是個存在感極為強烈的男人,剛毅不屈的唇角,顯示他的不容妥協,濃眉下一雙炯亮銳利的眼瞳,暗示著若想要欺騙他,最好先三思,他絕對不是個肯吃悶虧的男人。

    強而有力的肌肉、棱角分明充滿自信的臉龐,加上高大的身形,構築成陽剛好看且不容忽視的解子焰,無怪乎名門閨秀近來爭相在附近徘徊,冀求吸引他的注意。

    隨從李全接過外袍,慌得緊跟在主子身邊叨念。「當家的,這種粗活兒不是你該做的,快把米放下來,由我來吧。」

    解子焰看也不看比他矮一個頭又較為瘦小的李全,輕鬆地扛著米袋進入倉庫。「不必了,你站在旁邊就好。」

    張管事見當家的親自出馬,顧不得指揮,連忙上前跟在解子焰身旁,雙手高舉做防護動作,就怕當家的突然來個腿軟或什麼的。

    「我並不是頭一回扛米,你們何必這麼緊張?」見張管事與李全如臨大敵般地大驚小怪,解子焰輕哼了聲。

    苦力的工頭——趙頭兒汗如雨下,雙手插腰大笑揶揄:「解當家,我瞧你的人都把你當成紙糊的了,他們跟在你身邊多年,這些年都在睡覺是不?不然怎會不曉得你有多少能耐?」

    解子焰輕鬆卸下肩上的米袋,放置於已堆放及腰的米堆上,飛揚的空氣夾雜著塵埃與薄如蟬翼的黃澄谷糠,輕舞飄動。

    他臉不紅氣不喘,沉著聲道:「看起來似乎是這麼回事。」

    「哈哈,待會兒解當家不如一次扛兩袋,讓他們知道你不是繡花枕頭,以後不敢再小覷你的能耐。」

    「趙頭兒,我們當家的無須一次扛兩袋米來證明什麼,當家的有多行,我們早已了然於胸。」張管事立刻插嘴,把話說在前頭。

    「沒錯!我們當家的最行了。」李全唯恐眾人不知,跟著大聲附和。

    趙頭兒似笑非笑地瞅著解子焰看。「瞧你們對解當家這麼忠心耿耿,解當家肯定萬分感動。」

    解子焰淡淡一笑,並未搭腔,遠方天際突地響起幾聲悶雷,他眉頭一皺加快腳步到大門口去搬米糧。「看來這場雨肯定會不小。」

    趙頭兒低咒了聲,跨大步跟著去扛米糧,嘴裡大聲吆喝。「兄弟們,別像娘兒們扭扭捏捏,動作再快點。」

    「知道了,頭兒。」苦力們加快速度,不敢有絲毫耽擱。

    悶雷一聲接一聲,由遠至近,銀白色的閃電劃破灰黑天際,一聲響雷重重打下,大地彷彿要被劈開似的,震得膽子較小的人不由自主跳起來。

    豆粒般大的雨滴緊接著啪嗒、啪嗒自天際滴落,瞬間傾盆降下成滂沱大雨,最後一袋米糧及時進到商行,沒被雨淋著,順利完成任務的男人們爆出愉悅的歡呼,各自找了個地方坐下,拿著長巾擦拭身上的汗水,大口喝著早已備好在一旁的茶水。

    趙頭兒擦著汗水,以興味盎然的口吻說:「解當家,瞧在咱們合作這麼多年,你就透個口風給我,讓我發筆小財吧。」

    「趙頭兒要我透露什麼口風?」解子焰接過李全奉上的外袍,俐落穿上。

    趙頭兒將長巾掛在脖子上,套上粗布衣。「解當家不會不曉得京裡有人在下注,賭你會迎娶哪家閨女的事吧?你不如就大方告訴我,讓我去下注好發筆橫財。」

    喝著茶水的苦力們聽趙頭兒這般要求,紛紛鼓噪起鬨。

    「連我自個兒都不曉得了,如何透口風給你?」解子焰兩手一攤,愛莫能助。

    「解當家在說笑是不?假如我沒記錯,你都二十六了,解老夫人急著抱孫子,要你快點成家不是嗎?解當家心裡定有屬意的人選,看在咱們合作這麼多年的分上,就悄悄透露吧。」

    「真的是沒有,京裡的人為何會拿這件事下賭注,應該還有別的事更值得他們關注不是嗎?」波瀾不興的解子焰走到桌邊,為自己倒了杯茶。

    「四大公子中,就剩你與君傲翊尚未婚配,大夥兒閒著沒事,自然拿你們兩個開賭了。」家財萬貫又相貌英挺,理所當然會引起眾人討論注意。

    「大夥兒果然都很閒。」解子焰不以為然的挑了挑眉。

    「依我說,四大公子中,我們當家的是最出類拔萃的一個。」李全忍不住插嘴護主,在他心裡,解子焰簡直完美得挑不出半點毛病。

    「那是當然。」張管事驕傲點頭,商行裡的夥計們也跟著出聲附和。

    「憑良心說四大公子各有特色,論長相,誰也贏不了長得比女人還美的宮熙禛;論武藝,自然是君傲翊拔得頭籌;論陰狠,非殷槐笙莫屬,至於咱們的解當家嘛……」趙頭兒撫著下巴,故作沉吟。

    解子焰眼眉低斂,似將注意力放在手中的茶水上,事實上他並不是很專心聽趙頭兒的分析,一半的心思已飛到對街的「金織坊」上。

    「我們當家如何?」李全急躁追問,倘若趙頭兒說出不中聽的話,從今以後,他絕對視趙頭兒為敵。

    趙頭兒笑嘻嘻雙手一攤,反問:「外頭的人都說你們當家莫測高深、不易親近,你覺得呢?」

    「我們當家為人親切和善、童叟無欺、玉樹臨風、風度翩翩,哪有莫測高深不易親近?那全是外人的誤解。」李全怕旁人不知,天花亂墜的猛誇讚解子焰。

    外頭正下著滂沱大雨,總是人來人往的玄武大街頓時變得冷冷清清,連對街素來多有權貴富紳出入的「金織坊」也不見貴客,素雅細緻的店內只有夥計在清掃已經非常潔淨的地面。

    一抹湖水綠的衣角翩然揚起,上頭繡有一朵朵高雅傲然、潔白生動的寒梅,清楚映入解子焰眼簾,瞬間,彷彿有一顆小石子突地投進平靜無波的心湖,激起陣陣漣漪。

    他無須看到該名女子的長相,光憑衣角上卓越的灑線繡法與衣衫色彩,即知她是金織坊現今當家,擁有一手好繡工、最喜歡各種深淺不一綠色的駱織雨。

    解家商行與金織坊在玄武大街上對門相望數十載,曾經數代友好,對彼此瞭若指掌,若非十二年前所發生的那場悲劇,今日解、駱兩家仍會往來頻繁,為彼此最好的朋友。

    「哈哈,好你個李全,如此忠心耿耿,我瞧再也沒人比得上你了。」趙頭兒朗聲大笑,用力拍著李全瘦弱的肩頭,再轉頭問向解子焰:「你說是吧?解當家。」

    趙頭兒的問話打斷瞭解子焰的思緒,使他收回若有所思盯著金織坊的視線,淡淡一笑。「李全的確是我不可多得的好幫手。」

    簡短的稱讚使李全樂翻了,撫著心口慷慨激昂道:「打小能夠跟在我們當家的身邊服侍他,為他分憂解勞,是我李全積了好幾輩子的福,再也沒有人比我更幸運的了。」

    所有人聽他熱血沸騰的發言,皆哄堂大笑,有的故意作嘔,有的則是猛翻白眼。

    聽不下去的趙頭兒乾脆不理會李全,踱步到解子焰身邊,眼角瞥見對面的金織坊時摸了摸鼻子,偷覷解子焰平靜漠然的神情。

    凡是久居京城的人都知道,解家與駱家有著深仇大恨,解家家財萬貫,卻絕不穿達官貴人及貢品首選的「金織坊」所織造的衣衫,寧可退而求其次,穿繡技差一等的銀織坊衣衫;駱家亦然,據說上下寧可餓死,也絕不採買解家商行的米糧。

    雙方可說勢同水火,偏偏兩家就在對門,出入都看得到對方,相看兩厭卻情願日日恨得咬牙切齒,夜夜罵他祖宗八代,也不肯示弱搬離玄武大街。

    兩家大打出手是遲早的事,甚至已有人開賭盤,賭解、駱兩家何時會打得頭破血流。

    彷彿是要印證冤家路窄這句話似的,駱織雨突然出現在門口觀看雨勢,圓滾滾的雙眼不期然看到同樣立於門邊的解子焰,怔了下。

    解子焰直勾勾望著她,手中的茶杯朝她輕抬了下。

    趙頭兒眼見兩方對峙,互不示弱,壓低了聲音說:「聽說駱家今兒個有一批自杭州運來的絲綢,瞧這雨勢,駱姑娘應是擔心這批絲綢會淋到雨。」

    解子焰未搭腔,雨下得實在太大,倘若駱家的絲綢硬要在今日運來,非毀不可,駱織雨應當不會笨得如此做。

    趙頭兒以投其所好的口吻,將聲音壓更低,不讓其他人聽見。「解當家一定很開心吧?」

    解子焰轉頭看趙頭兒,輕喃。「開心?」

    「哈,解當家的心思我最能體會,最好金織坊屋漏偏逢連夜雨,所有的絲綢、棉花都淋濕。」趙頭兒邪惡的笑著。

    他的心有那麼黑嗎?解子焰狐疑的抬起左手摸了下臉,他沒有面目猙獰不是嗎?他其實是希望駱織雨不會遇上麻煩,只是沒表現出來,沒想到竟被趙頭兒誤以為他正幸災樂禍。

    「城裡的人都在說,金織坊交到這弱不禁風的小姑娘駱織雨手中,要不了多久就會敗了,她那後娘生的弟弟是沒指望接掌了。」趙頭兒好心貢獻眾人的議論,讓解子焰開心開心。

    解子焰移開視線,再重新回到對街的人兒身上,淡然道:「她雖然看似嬌弱,不過骨子裡很倔強,不會輕易服輸。」

    大雨狂瀉,使視線矇矓,無法看得真切,也使得對街的人兒更顯嬌小荏弱,宛如被雨淋到就會化為輕煙消失。

    他不用站到她面前,即可清楚在腦海中勾勒出她的模樣。

    嫩白雙頰始終泛著健康的玫瑰色澤,不點而朱粉嫩嫩的唇瓣、小巧挺俏的鼻子,與圓滾滾靈燦生動的大眼,讓她看起來似乎永遠停留在十六歲,而非是已經二十二歲的大姑娘,可愛得教人忍不住想要張開雙臂保護她。

    而她說話的聲音甜甜軟軟,宛如可口的蜜糖,讓人聽了打從心裡感到舒服,儘管已經十二年未曾與她交談,但他仍是記憶猶新。

    可更難忘的是,她比任何人都要固執,城裡的人都不看好她接掌金織坊,但依她的性子,絕對會卯起來做給大家看,證明她的能耐。

    「我明白了,解當家是在等適當時機給駱家致命的一擊吧?解當家儘管放心,有需要我的地方只管開口,我絕對義不容辭幫你到底。」趙頭兒急於表現自己的義氣。

    解子焰眉頭輕皺,不由自主再摸了下自己的臉,再次確認自己的表情是否看起來十分陰狠狡詐、時時算計著駱家,否則趙頭兒怎麼會有如此大的誤解?

    **

    大雨,無情地嘩啦、嘩啦直下,天空暗沈得教駱織雨快喘不過氣來,她陰鬱的走到門口無奈看著傾盆大雨,冷不防對上傲然挺拔的解子焰,登時愣住。

    「他怎麼會站在那裡?」她進退兩難,索性挺直腰桿站在原處,佯裝無視他的存在。

    這十二年來總是如此,就算不小心狹路相逢,就算不小心擦身而過,他們倆都會默契十足的當作對方不存在,不僅不直視對方,連眼角都儘量避免掃到對方,更甭提交談。

    漫長的十二年過去,其間他離開京城,到各地去採買米糧,穩固家業,而她則窩在家中繡著一件又一件的衣衫,日子該是這樣平淡無奇過下去的。

    可好景不常,爹爹後來生病,只懂刺繡的她不得不站出來代替爹扛起這個家,一路跌跌撞撞,幸好纏綿病榻的爹爹還能指導她,讓她在錯誤中學習,直到爹去世後,她已大致瞭解該怎麼做,不至於像剛開始那樣驚慌失措。

    不愉快的回憶令她面色凝重,長長的嘆了口氣,語帶欣羨地低喃。「他總是這樣,做任何事都遊刃有餘的模樣,要到什麼時候,我才能像他一樣自信滿滿,不被其他人瞧輕?」

    京城裡有太多人等著看她的好戲,甚至有人當著她的面質疑她的能力,擺明等著看她倒下,正因如此,她更是不能丟爹爹的臉,再苦再累都要咬牙撐下去。

    「小姐,你在說什麼?」貼身丫鬟小紫自身後冒出,好奇問著。

    「沒什麼。」駱織雨故作無事狀。

    小紫嘟著嘴看這惡劣的天候,突然間看見對街的解子焰,臉色立即大變。「實在倒霉,姓解的怎麼會站在那裡?」

    「因為解家商行就在對面。」

    「小姐,現在是說笑的時候嗎?你瞧瞧他那邪惡的眼神與上揚的嘴角,肯定是滿肚子壞水想算計我們,小姐,你千萬得小心,不能中了他的奸計。」小紫哇啦哇啦開始發難。

    「雨下得這麼大,你也能看見他眼裡的邪惡與上揚的嘴角?」駱織雨十分佩服小紫的好眼力。

    「當然可以,邪惡的人無論站多遠、天候有多惡劣,都逃不過我小紫一雙利眼,小姐,你別怕,我會保護你。」忠心為主的小紫恨不得跑到對街去痛打解子焰一頓。

    「小紫,你想太多了。」駱織雨眉眼低斂,藉由仰望厚重的雲層眨去突然浮上眼底的淚意。

    怪了,她是怎麼了?為何會突然感傷想哭?是因為想起了爹嗎?抑或是,想著不該想的人?

    「我怎麼會想太多,小姐千萬別忘瞭解家人是如何傷害我們,你瞧解子焰拿茶的模樣,根本就是巴不得將茶水潑到你身上,你千萬不能放下戒心。」血淋淋的慘痛教訓,一刻都不能忘。

    「傷害我們的人,並不是他。」駱織雨的話裡帶著一絲陰鬱。

    「小姐,你怎麼能替他說話?他們可是一家人,若不是他叔叔,小姐會沒有娘嗎?若不是他叔叔,小姐和老爺會傷心欲絕嗎?」小紫氣忿難平。

    「……」駱織雨難過的透過大雨,望著那益發傲然的身形,假如十二年前沒有發生那件慘事,所有事都會截然不同。

    那是一樁可怕的醜聞。

    駱、解兩家因為那樁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的醜聞而丟盡臉面,從此兩家失和,互不往來。

    駱織雨抬起手,讓大雨擊打在攤開的掌心,曾經,她是那麼喜歡下雨天……

    因為取名為織雨,喜歡下雨似乎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是,在十二年前的那個深夜,同樣像今天下著傾盆大雨,她娘趁著她爹入睡,偷偷拎著包袱與解子焰的叔叔私奔。

    娘與解家叔叔何時暗通款曲,沒人知道,當時兩家人來往頻繁,到對方家如同回到自己家般自然熟悉,總之兩人在無人發現的情況下暗生情愫,愛得難分難捨。

    娘決定拋下爹跟才十歲的她;解家尚未成親的叔叔,決定拋下兄長與家業,兩人不顧世人眼光,計劃私奔遠離京城,另到他方雙宿雙飛。

    可雨實在是下得太大了,他們急著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大雨中趕路,結果馬車不小心摔落山谷,娘與解家叔叔雙雙慘死。

    諷刺的是隔日天氣晴朗、萬里無雲,爹與她遍尋不著娘的蹤影,直到路人發現山谷下翻覆的馬車及屍體,所有人才恍然大悟,娘與解家叔叔關係曖昧,其實只要他們兩人肯多等一天,就一天,他們便不會枉死,可以稱心如意過著如膠似漆的生活,可惜他們不肯。

    醜事迅速在京城傳開,眾人加油添醋議論紛紛,駱、解兩家皆失去重要且心愛的人,傷痕熱辣烙印在胸口,相互責怪的兩家人再也無法回到往昔交情。

    小紫為時已晚地發現小姐難過的臉色,急忙住嘴,拉下她的手。「小姐,雨下得這麼大,你把手伸出去,會弄濕袖子的。」

    「這雨下得我心煩。」如果可以,她真想命令老天爺別再下雨了。

    「可不是。」小紫乾笑接話,內心則氣惱的想用頭去撞柱子,她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夫人的事對小姐造成多大的傷害,偏偏又大嘴巴地提起,害小姐傷心了。

    「小紫。」

    「什麼事,小姐?」

    「……眼睛長在前面,就是要我們凡事往前看,咱們別再執著過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

    「小姐說得極是。」小紫拚命點頭贊同,只要小姐開心,就算小姐說出再稀奇古怪的話,她也會拍手叫好。

    「雨下得這麼大,小森不能到院裡玩,肯定正無聊得發慌。」駱織雨故意將話題帶到目前才八歲的弟弟身上,弟弟小森為爹再娶的後娘所生,性情與後娘一樣善良溫和、不耍心眼,教人打從心裡疼愛。

    為了小森的將來,再苦再難她都會竭盡所能做到最好,直到小森能夠獨當一面時,將金織坊好好交到他手中。

    「是啊,少爺現下大概正磨著夫人,想冒雨跑到院裡玩。」

    駱織雨溫柔微笑,可以想像小森磨著姨娘撒嬌的情景,只是絲毫未曾緩減的雨勢,仍使她不由自主攢緊眉心。

    「雨下成這樣,看來一時半刻不會停,後頭的棉花與絲綢不曉得會不會有問題。」駱織雨喃喃低語,擔心雨水滲進屋內造成損失。

    反正她沒有要和解子焰鬥意志比耐力,轉身入內並不代表示弱或認輸,她僅僅是很平常的去查探後頭的情況罷了。

    就是這樣!她不必在意解子焰對她的離開會有何看法,總之他們就是這樣了,不可能會再恢復以往的親密。

    駱織雨雙手緊握成拳。「人生就是如此,合久必分。」

    耳尖的小紫快樂地接著說:「小姐,下一句是分久必合嗎?」

    駱織雨緩緩轉頭看著笑得很天真無辜的小紫,再透過龐大的雨勢看向對街那高的身影,分久必合?她和解子焰?

    「不可能。」她斬釘截鐵地否決,毅然決然轉身入內,挺直背脊,保持驕傲且漠然的姿態,光榮退場。

    小紫不懂,跟在她身後追問:「咦?為什麼不可能?」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你別再問了。」不論時光如何流逝,不論她是否對往事已經釋懷,有一個要點千萬不可遺忘,即是京裡的人記性可是非常好,尤其是對於醜聞,只消他們兩家有個風吹草動,肯定會立刻傳開,鬧得沸沸揚揚。

    她不想難堪的回憶再次成為京城人士茶餘飯後談論的話題,所以繼續無視解子焰才是最聰明的做法。

    小紫疑惑的搔搔頭。「奇怪了,合久必分再接分久必合明明很順啊!」

    駱織雨聽見小紫的叨念,腳跟一定,迅速旋身,堅定重申立場。「不順,一點都不順。」

    「啊?」小紫被她嚇了一跳。

    重申過立場後,駱織雨再次旋身,踩著堅定的步伐繼續向前,逝去的再也無法追回,就像她再也無法追在他後面跑,開心的叫他子焰哥哥,或是坐在繡房裡,拿著針與五彩繡線對他發下豪語,要他往後的衣衫都交由她裁製,她絕對會以精湛的繡技,讓他成為全京城穿得最合宜好看的男人……

    小紫偏著頭,偷覷駱織雨的表情,覺得小姐似乎在跟誰賭氣,偏偏她又不曉得是什麼事惹得小姐如此不開心,莫非是雨下得太大的關係?身為貼身丫頭,首要之務就是替小姐分憂解勞,可是要她讓老天爺停止下雨實在是太難了,嗚……

    駱織雨沒理會小紫,腦子裡既想著解子焰,偏又想將他拋諸腦後,反反覆覆,糾結難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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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匿名  發表於 2011-6-17 18:33:27
第二章

    織雨入內,對街一直注意著她的解子焰陰鬱無聲地逸出口氣,整整十二年了,他們不交談,不直視對方,讓過去的陰霾籠罩心頭,他已經厭倦了,不想再這樣繼續下去。

    事實上,他非常懷念身旁有她的日子,更懷念她以嬌軟似糖的嗓音甜甜喚他子焰哥哥。

    他是她的子焰哥哥,是那個與她朝夕相處,承諾所有衣衫都將由她裁製的子焰哥哥,他想要取回自指縫間消失的美好,迫切渴望。

    「解當家,你等著看。」趙頭兒神秘兮兮的在他耳邊說道。

    「等著看什麼?」解子焰不是很感興趣,慵懶搭腔,腦中思索著如何回到過去,得到真正想要的。

    「『金織坊』由駱織雨這麼個小姑娘掌管,京城多得是吃人不吐骨頭、等著見縫插針的人,解當家等著看好戲便是。」

    解子焰轉頭,目光灼灼地看著趙頭兒問:「趙頭兒是聽見了什麼消息?」

    趙頭兒的朋友龍蛇混雜,必有許多內幕消息,定是聽到了什麼,有所根據才會這麼說。

    發現他的關心,趙頭兒愣了下,隨即想到駱、解兩家是仇家,解子焰想知道駱織雨會如何被欺負也是應該的,而他也樂於分享所得到的消息,於是將聲音壓得極低。「今兒個駱家那批自杭州運來的絲綢,肯定會出問題。」

    解子焰眉心一擰,關心追問:「怎麼說?」

    「因為幫『金織坊』運貨的史頭兒想敲駱織雨一筆。」同行中許多消息傳得特別快,尤其史頭兒擺明了瞧不起駱織雨,大剌剌到處說嘴,完全不怕被人知道他所打的主意。

    「據我所知,史頭兒與『金織坊』合作十幾年,從來不曾這樣玩過。」解子焰的眉心鎖得更緊,這類的事時有所聞,是以許多商家為了防止被坑殺,通常會選擇有信譽的對象合作,一直與駱家關係良好的史頭兒居然會倒打她一耙,實在教人始料未及。

    織雨肯定不曉得史頭兒會這樣對她,他不能袖手旁觀……

    「那是過去駱老闆在的時候,人在,情義在,人亡,就什麼都沒有了,況且史頭兒想再討偏房,正需要錢,理所當然的就想到從駱織雨身上挖。」現實是殘酷的,駱織雨想在京城立足,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解子焰面色凝重,右手緊緊抓著著瓷杯,恨不得手中正掐著史頭的脖子。惡意欺負弱女子,算什麼英雄好漢。

    他語帶譏嘲。「如果我沒記錯,史頭兒都六十好幾了,已經是五個孫子的爺爺,竟然還有體力娶偏房,實在教人佩服。」

    「史頭兒性好漁色人盡皆知嘛,總之解當家你就睜大眼看,史頭兒絕對會狠敲駱織雨一筆,她若不想失去這批絲綢,只能認栽。」趙前沿預期會看到解子焰欣喜若狂的表情,可是並沒有,若他的眼睛沒出問題,那解子焰看起來似乎很不高興,一副被踩著腳的模樣,怎麼會這樣?解子焰不是恨駱織雨入骨嗎?現下是什麼情形?

    氣悶的解子焰以食指輕敲掌中的杯子,立時就想衝進「金織坊」告訴織雨這件事,但事情尚末發生,他又無憑無無據,令他煩躁不已。

    狂瀉的大雨打在青石板上,隆隆雷聲震耳,一道閃電劃破天際,照亮解子焰怒沉的臉龐。一名頭戴蓑帽、身穿蓑衣的男子自大街的一頭狂奔而來,引起解子焰注意,他挺直背脊,如鷹隼般銳利的目光直盯著那名男子瞧,直覺告訴他了,出事了。

    那名在雨中狂奔的男子看也不看解家商行一眼,直接衝進「金織坊」。

    解子焰右腳一動,有股跟著衝入「金織雨」一探究竟的衝動,但理智但他壓下內心的渴望,要自己切莫輕舉妄動,先靜觀其變再說。

    「史頭兒納妾那天,趙頭兒應該會受邀吧?」解子焰漫不經心問著,暗地裡正密切留意「金織坊」的動靜。

    該死的大雨!使他無法將裡面發生的事看得真切,連頂點聲響都被雷聲與雨聲掩蓋,害他只能在心裡乾焦急。

    「應該是會。」趙頭兒笑了笑,他跟史頭雖說同行相忌,但也不至於交惡,所以會盡到該有的禮數。



    東來神色慌張地奔入「金織坊」,見到店裡的林掌櫃劈頭就問:「大小姐在這裡嗎?」

    林掌櫃放下手中撥算到一半的算盤,驚訝的看著他。「東來,瞧你慌的,究竟出了什麼事?」

    在後頭的織雨聽見前頭的談話聲走了出來,只見乾淨的地板已經被渾身直滴水的東來弄濕,她內心惴惴不安,仍故作鎮定地輕啟朱唇:「東來,怎麼了?」

    快下雨前她派東來去通知史頭兒,先把這批絲綢存放在倉庫,別趕著運過來以免受潮,此時東來應當在城東倉庫裡協助史頭兒才對,突然跑回來,定是出了問題,她擔心得右眼皮直跳。

    「大小姐,史頭兒已經將絲綢運進城東的倉庫了,本來一切都好好的,可史頭兒突然大發脾氣,說他們一夥人運這批絲綢又渴又累,長年為咱們『金織雨』做牛做馬,小姐卻不曾有所表示,令他們心寒不已。」東來簡單說著方才的情形。

    「所以?」聞言,織雨心一沉。

    「所以史頭兒說,既然小姐待他們不仁不義,就休怪他翻臉無情,他要腳伕們再把已經進到倉庫的絲綢扛到外頭淋雨,我與守倉庫的陳叔拚命攔阻,也改變不了史頭兒的決定……」說到這兒,年輕的東來都快哭了。

    「金織雨」內所有人都倒抽了口涼氣,要知道這批絲綢價高堪比黃金,若真被找到外頭淋雨,便全都毀了。

    一股寒氣自腳度板直竄上心頭,冷得織雨想打顫,目前店舖主事者是她,倘若她表現出慌亂的模樣,其他人肯定會亂成一團,她深深吸了口氣,不斷回想爹爹的遺言,讓自己保持冷靜。

    小雨,不論發生任何事,你都要冷靜面對,哪怕是天要塌下來,你也要鎮定。

    就算天真要塌了,有比你高的人先頂著,你還有充裕的時間解決、面對難題,千萬不要害怕。

    爹說的沒錯,慌亂解決不了問題,唯有冷靜思考,找到問題癥結所在,才有辦法跨過難關。

    「史頭兒還沒讓絲綢淋到雨吧?」她相信史頭兒突然發難定有所求,如果她沒猜錯,史頭兒要的是錢,更多的錢,為了握有威脅她的籌碼,史頭兒不可能貿然讓這批絲綢淋到雨。

    「對,他還沒,所以陳叔要我快些過來通知大小姐。」東來忙不迭地點頭。

    織雨雙手緊握成拳,怒焰飆上心頭,她敢當著眾人的面大聲說,「金織雨」不曾虧待過史頭兒,否則表明的史頭兒不會與他們合作十幾年,爹在世時史頭兒遇上困難,爹從不曾拒絕伸出援手,甚至多次拿出錢財史頭兒度過難關。

    如今爹才離開不到兩年光景,史頭兒便無情翻臉,真正該感到寒心的人是她才對。

    「我知道了,我這就過去和他談談。」

    「大小姐,史頭兒不安好心,你不能去,由我去對付他吧!」林掌櫃見她嬌嬌弱弱,去了肯定吃虧,史頭兒與他的腳伕們可都是粗魯漢子,他說什麼都不能讓打小看到大的織雨被那群魯漢子嚇著。

    「是啊,大小姐,史頭兒他們可兇狠得很。」東來也覺得讓她去面對那群凶神惡煞太殘忍了。

    「『金織坊』現下由我作主,我不會那麼容易被嚇著,你們別為我擔心。」織雨淡淡一笑,倘若她遇事只會躺在林掌櫃背後,類似的事將會層出不窮,她不能讓人覺得有機可乘。

    她要讓史頭兒知道,雖然駱家僅剩孤兒寡母,可依舊強悍不可欺。

    織雨繞過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小紫,取過紙傘,快步走到店門口撐開,走入雨中。

    林掌櫃、小紫及東來等人見狀全都亂了手腳,取傘的取傘,東來尾隨在她身後,跟著奔入雨中。

    「大小姐,雨太大了,撐傘會打濕你的衣衫的。」東來在雨中大聲疾呼。

    小紫拿起傘急忙追上,「小姐,你等等我啊!」

    織雨頭也不回地往前走,目前最要緊是處理史頭兒的事,衣衫要濕就由著它去,又不是不會幹。

    解子焰見織雨突然打傘快步離開,後頭穿著蓑衣的男子及小紫出聲喚她,她也沒停步拾理,這不是她的個性,定是發生什麼緊急的事,她才會如此。

    情急關心,解子焰無暇顧及旁人的眼光,順手拿起倚牆的一把傘追了出去。

    「咦?解當家怎麼突然跑出去了?」趙頭兒不解地看著奔出去的解子焰。

    「什麼事?」李全聽見趙頭兒疑惑探出頭,見解子焰不顧大雨奔出去,似乎是要去追駱織雨,嚇了一跳,跟著取過傘追上,驚慌抱怨:「少爺!就算是要打架,起碼喊我一聲啊!」

    「要打架怎麼不早說,兄弟們,別愣在那裡,咱們替解當家助威去。」趙頭兒一聲吆喝,腳伕們立刻停止談笑、不顧傾盆雨勢,跳起身跟趙頭兒助陣去。

    「小雨。」低沉的叫喚,自解子焰嘴裡傳出。十二年了,他不曾再如此熟悉地出聲喚她,再次出聲,宛若隔世,過往親密滋味酸酸澀澀籠上心頭。

    雨很大,心很急,加上小紫與東來的呼喊聲,她不該聽得到其他聲音才是,但「小雨」兩字衝破雜音,無比精準地敲進心扉教急奔的步伐不由自主停頓,驀然回首,即見偉岸身影,堅定朝她而來。

    心,重重敲擊,不斷問自己,剛才他真的出聲喚了她嗎?抑或他只是在說現在正下著「小雨」……

    不對,這雨勢已大到低窪處都淹水了,和小雨兩字扯不上半點關係,那麼他真的是在叫她?這何會叫她?而且他叫她的方式,彷彿他們不曾疏遠過。

    她不曉得該如何回應,能像無事發生過,再叫他一聲子焰哥哥嗎?她的腦袋糊成一片,看著他昂首闊步地走來,迫在眉睫的事被她拋諸腦後,此時此刻一顆心狂亂失控,完全無法思考。

    「他想做什麼?」小紫瞪大了眼。

    「小雨,出了什麼事?」很快的,解子焰來到織雨面前,語氣熟悉且自然,唯有他自己才清楚知道,他有多害怕她會報以痛恨的目光拒絕他。

    粉唇張了又閉,閉了又張,反覆多次,仍找不回聲音,是她的錯覺吧,其實他們兩家從未交惡,他們依然整天膩在一塊兒。

    「你想對我家小姐做什麼?」小紫發現李全帶著一大票人出現,驚得倒抽了口氣,連忙擋在兩人之間,不讓解子焰靠近小姐一步。

    「少爺!我們來幫你了!」李全嘴裡大聲嚷嚷。

    「解當家,看你是要打一個還是要打一雙,我趙頭兒帶著兄弟們挺你到底!」趙頭兒豪氣千雲地拍著胸膛。

    他們一群人來勢洶洶對上織雨等人,「金織坊」的林掌櫃見狀,立刻帶著店內夥計衝出,雙方人馬壁壘分明,隨時就要大打出手。

    附近兩排店家見他們兩家槓上,全都擠在店門口或窗邊,熱血沸騰地等著看好戲。

    「你……帶人來打我?」明知自己的問題有點荒謬,仍是遲疑的開口了,他不會是欺負女人的人的,可是他身後那群男人一副想大鬧的模樣,讓她不得不要他給個答案。

    「我不可能動手打你,更何況還帶人,是李全他們在胡思亂想。」李全與趙頭兒激動的說詞,教解子焰頭疼,他哪是尋釁來著?

    林掌櫃等人不信任的瞪著他們,小紫更是滿懷敵意,以所有人都聽得見的聲音大聲道:「小姐,人心隔肚皮,今兒個他特地攔下你,肯定心懷鬼胎,你千萬別被他騙了!」

    織雨定定看著解子焰,發現他眸底的無奈,再見李全與小紫等人劍拔弩張的模樣,忽然覺得眼前的情況實在是可笑得緊,很顯然的她與解子焰並未痛恨對方痛恨到要在光天化日下痛宰對方,但他們身邊的人並不這麼想。

    「林掌櫃、小紫,子……解當家只是有話想對我說,沒有惡意,你們別擔心。」

    不否認他是熱切期待她能喚他一聲子焰哥哥,是以當聽見粉唇逸出一聲「子」字時,心房因渴望而往上提吊,當她改口稱他為解當家,失望瞬間降臨,他早該想到十二年的鴻溝不是那麼輕易就能跨越。

    「小姐,你不能被他騙了,說不定他正不安好心的想拿傘打你。」小紫急壞了,深怕她會不小心上了惡當。

    「你含血噴人!誰說我家少爺會拿傘打人?明明是你家小姐準備拿傘戳我家少爺的眼睛。」李全氣壞了,替心愛的少爺大聲喊冤。

    小紫與李全你一言我一語吵得不可開交,其他人見狀,紛紛出聲助陣。

    解子焰懶得理會他們,下巴往旁邊揚了下,示意她一旁說話。

    織雨意會地與他走到旁邊比較安靜的地方,任小紫與李全吵個夠,反正他們兩個從小一碰頭就會吵起來,她與解子焰早就見怪不怪。

    雨勢似乎開始轉小,織雨撐著傘,裙襬已濕了一大片,濕漉漉地黏在小腿肚上,不甚舒服,但她無瑕理會,心思全在比她高出一個半頭的解子焰身上,晶燦眼眸眨了眨,猜想著他找她的原因。

    他低沉著聲輕問:「我看你行色匆匆,出了什麼事嗎?」

    織雨怔忡了下,他的關心教她手足無措,畢竟以他們目前的關係,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該冷眼旁觀的不是嗎?

    「沒什麼事。」不管他為何突然關心她,她選擇不告訴他史頭兒的事,畢竟他們不再是無話不談的青梅竹馬。

    「小雨,不要對我說謊。」

    「我沒有。」她想都沒多想,直接否認。

    「你有,我太瞭解你了,可知當你說謊時,你的眼睛會瞥向旁邊。」他直接拆穿她的謊言,她的每一個小動作,都逃不過他的眼。

    織雨羞窘地脹紅了小臉,不甘示弱抿著唇回他。「你別說得好像跟我很熟悉似的,別忘了我們早就不是朋友了,不管我有什麼事,一概與你無關。」

    老天爺!她應該要以冷淡無謂的態度面對他才是,結果她卻表現得像是正在鬧脾氣的娃兒,宛如她對這十二年的疏離耿耿於懷。

    她的拒絕早在解子焰意料之中,她話中隱藏的不滿與抱怨,反而讓他確定,他們之間其實並沒有他以為的隔著大江大海般遙遠,只消他臉皮厚一點,她會沒轍的。

    他輕鬆揚起唇角,微微一笑,灼熱的黑眸瞅著她。「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開始什麼?」他笑什麼?莫非是覺得她所說的話很可笑?早知道她就以充滿厭惡的口吻對待他,但是她無法昧著良心,因為她並不是真的厭惡他,雖然受到傷害,雖然痛苦了這麼多年,她一直都知道,其實他也不好過,畢竟他失去了最疼愛他的叔叔。

    「當朋友。」

    織雨瞪大了雙眼,不認同的猛搖頭。「你瘋了不成?全京城的人都等著看我們兩家人大打出手,你睜大眼睛看看左右街坊,我沒拿傘打你,都算是對不起他們了,你跟我怎麼可能再當朋友?」

    解子焰低低笑著,左右街坊的確是正熱切期待他們兩方人馬打得天昏地暗,不過他沒滿足他們期待的意願。「或許,我們可以握手言和,讓全京城的人大吃一驚。」

    「我找不到與你握手言和的理由。」他一定是不小心撞傷了腦袋瓜,否則不會提出握手言和的要求,他們都已經交惡十二年了,他忽然沒頭沒腦說要握手言和,不是太奇怪了嗎?

    「我有。」

    「什麼理由。」

    「因為我已經厭倦故作無視你的生活,你明明就在對面,明明我只要走幾步路就可以看到你,卻要假裝沒看見,假裝你不存在,實在是太蠢了。」更重要的是,他想她想得緊。

    「是有點蠢,可是別忘了,我娘和你叔叔的事鬧得天翻地覆,我們兩個若是再當朋友,只會惹來更多的閒言閒語,我現在肩負掌理『金織坊』的責任,不能讓『金織坊』招牌蒙羞。」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問題太大,根本就無法突破,還是維持現狀得好。

    解子焰挑了挑眉。「『金織坊』的招牌不會因為我們恢復友誼而蒙羞,你想太多了,至於過去種種,已經離開的人永遠離開了,重要的是活下來的人如何好好過日子,難道你因怕惹來旁人的閒言閒語,打算一輩子都像個小媳婦兒成天畏畏縮縮?」

    「我才不是小媳婦兒,你這個舌燦蓮花的大奸商。」她的脾氣被他激上來,橫眉豎目地瞪了他一眼,他果然昏頭了,如此嚴重的事,他居然可以說得雲淡風輕,彷彿沒啥大不了。

    解子焰笑了,他喜歡她生氣勃勃地對他發火,過去的她承載太多悲傷,變得很沉靜,就連在街上擦身而過,都可以清楚感受到她的不快樂,他不要再見她鬱鬱寡歡,他想見她重拾以往的歡樂。

    她氣惱地跺腳。「不要笑,我剛才是在罵你,可不是在誇你。」

    討厭,她罵得那麼兇狠,難道他沒感覺嗎?

    「不是在誇我嗎?我以為你說我是大奸商,是在稱讚我的經商能力,看來是我誤會了。」他故意逗她,對她眨了眨眼。

    「當然是你誤會了,總而言之,我們不可對再當朋友,今後還是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可惡,跟他說愈多,她的火氣就愈大,她到底是怎麼了?輕易就受他影響。

    還有,他怎能輕佻的對她眨眼,他可眾人口中不易親近的解子焰,該繼續不易親近,而非逗得她心跳失序才對,討厭,討厭。

    「我偏偏想跟你走同一條路,你說該怎麼辦?」他無賴的笑問她。

    「我並不想跟你走同一條路!」好想打他,真的好想打他,假如她對他對手,也是大家期待看到的,她應該滿足大家內心的渴望是吧

    人該做好事,今天她該做的好事就是打掉他臉上那無賴似的笑容!

    不!她不能打他,她要忍,還有別的事等她去處理,她沒時間和他在這裡瞎耗。

    「真是可惜。」他無所謂的真瞅著她笑,默默欣賞她怒紅了臉、嬌俏可人的模樣。

    「一點也不!我的談話到此為止,從明天開始,我們繼續當陌生人。」織雨鄭重向他宣告。

    「你說了算。」他好商好量,並不反對。

    爽快的應允,竟令她有受傷的感覺。

    「你能諒解真是太好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她優雅的繞過他往前走。

    很好,就是這樣,漠視他,丟下他,轉身離開,這樣就不會有流言蜚語纏上身,對彼此都好。

    其實她沒自己以為的那樣想他,其實她沒有因他過來說話而開心不已,她真的、真的沒有……想再回到從前那段擁有他、最無憂無慮的美麗日子。

    解子焰悠哉的跟在她身後兩步遠的地方。

    織雨走不到五步,就發現他尾隨在後,嬌顏一沉,轉身怒瞪。「我以為我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而你也同意了。」

    「如果我沒記錯,我並沒有同意不是嗎?」他衝著她揚唇一笑,她雙頰酡紅,宛如春日綻放的花朵,煞是妖豔動人,昔日的小女娃已經長大成為美麗的女人了,教他很難不怦然心動。

    「你不是說我說了算?」他、他這是在找碴對吧?看來他想要的並非和她握手言和,將她氣瘋了才是他最主要的目的,他真的是太可惡了!

    「我的確是那麼說,但並不表示同意,你可以選擇與我形同陌路,我也可以選擇回到從前。」他皮皮的纏定她了。

    「那是你一廂情願!」他的意思是,不管她如何冷眼相待,他就是要照他自己的意思就對了,她就知道,他是存心想氣死她。

    他微笑聳肩,隨她高興愛怎麼說就怎麼說。

    織雨見狀為之氣結,發現不論她說什麼,他都執意一意孤行。

    她頭痛的咬唇瞪他,腦子一片混亂,想不透這一切怎麼會發生,眼下的情況實在詭異,已經整整十二年沒跟她說一個字的人突然跳出來說要與她回到從前,似乎她若不同意,他就要死纏到底。

    她今天肯定是楣星高照,史頭兒找她麻煩就算了,偏偏解子焰也要來湊上一腳,為何會這樣?莫非是她太久沒燒香拜佛了?

    「小雨,我一直很想你。」彷彿嫌她腦袋不夠混亂似的,他對她兜頭扔下足以震得她頭昏眼花的宣言。

    織雨張口結舌,耳朵轟轟直響,以虛弱的聲音求證。「你剛剛說什麼?」

    她一定是耳背聽錯了,他怎麼可以說想她?這萬萬不可能是真的,然而同時心裡有一道聲音在反駁她,既然她可以偷偷想他,為何他不行?

    不對、不對、不對,想得愈多,頭腦不僅愈混亂,更是充滿期待,她得冷靜下來,不能被他的話所影響。

    「我說,這十二年來,我一直都在想著你,你呢?是否也知我想你般,想著我?」解子焰毫不害臊,直勾勾盯著她問,非要她給個答案不可。

    「呃?」織雨腦袋轟了一聲,宛如被巨雷狠狠擊中腦門,嗡嗡作響,分不清天南地北。

    嬌嫩的雙頰如被烈火焚燒,緋紅一片,撲通、撲通快速躍動,羞於直視他深邃的眼眸,更無法坦白地說,其實她也想他。

    「你有想我嗎?」解子焰再次重負問題。

    低深的嗓音如琴絃般敲進悸動的心扉,怯弱的她選擇當膽小鬼,腳跟一旋,拔腿就跑。

    解子焰的反應也夠快,緊迫在後。

    在不遠處吵得不可開交的李全、小紫及其他人,見到他們突然一前一後相互追逐奔跑,護主心切的雙方人馬趕緊追上,以防主子吃了暗虧。

    躲著看熱鬧的左鄰右舍見他們一大群人怒氣衝衝地跑了,臉上皆寫滿與奮與好奇。

    「相互隱忍多時的解、駱兩家終於要打起來了!」

    「你們說究竟是誰輸誰贏?」

    所有人拉開嗓門,開心地議論紛紛。

    明天,鐵定會有許多關於這兩家精彩的流言蜚語傳遍京城大街小巷,哈哈,有好戲看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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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17 18:33:44
第三章

    穿著湖綠色繡花鞋的纖足在雨中狂奔,激起陣陣水花,濕透的鞋面,水氣沁入鞋底,透著涼意,雙頰的緋紅卻是教她渾身熱燙不已,一顆心因為狂奔、因為他的一句想念,幾乎要跳出胸口。

    「你追我做什麼?」她跑得氣喘吁吁,轉過頭問那個明明腿長得可以超越她,卻偏偏不願,硬是緊跟在身側讓她心亂如麻的討厭鬼。

    「你為何要跑?」解子焰大氣不喘,氣定神閒的問她,好似兩人是在雨中漫步,而非拔腿狂奔。

    「我……因為我有急事要辦,沒時間和你瞎耗。」織雨遲疑了一會兒,總算找到正當理由。

    對,史頭兒的事很要緊,若不馬上處理好,那批珍貴的絲綢就會毀了,她才不是因為無法面對他,才怯弱地選擇逃跑。

    「原來如此,你不說的話,我還以為你是心虛想逃避我。」解子焰露齒一笑,故意用話激她。

    「誰心虛來著?我又為何要心虛?」果然,拔腿就跑的舉動,讓她看起來既軟弱又愚蠢,早知道就不跑了,可是後悔已經來不及,假如突然停下來,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更加證實他的臆測。

    為了扞衛自尊,她不得不嚥下滿腔悲涼,硬著頭皮繼續向前狂奔,她想,這世間再也沒有比她更蠢的人了。

    「原因你我都清楚不是嗎?」心情愉悅的解子焰發出渾厚低沈且迷人的笑聲。

    饒富興味地跑在她身側,帶著笑意的泡泡湧上心頭,即使分離了十二年,她的一些小動作仍未改變,使得這十二年的距離拉近不少,宛如他僅僅是離家一陣子,而她,就在原地等他歸來。

    織雨輕哼了聲,撇過臉故意不看他,不許自己受到他的笑聲吸引。

    解子焰凝望著她白皙嬌嫩的臉龐,曾經陰鬱不快的心情忽地豁然開朗,他不是莫測高深,他不是寡言沉靜,他是失去了會側耳傾聽他說話,讓他眉開眼笑的人兒。

    而今,他不願再蹉跎光陰,他要緊緊抓牢曾經失去的。

    追在他們後頭的小紫與李全等人感到疑惑,不知是否他們的眼力有問題,兩個主子非但沒扯開喉嚨吵到天翻地覆或是左右開弓打得日月無光,還跑得那麼靠近?不知情的人見了,八成會誤以為他們非常友好,是否該出聲提醒他們?

    雜沓的步伐引起織雨注意,轉頭一看,見小紫等人臉上的疑惑,使她低聲輕斥。「你不要再跟著我了!」

    解子焰將她的話當耳邊風,不予理會,緊緊跟在她身側。

    織雨氣得想抱頭尖叫,更想拿手中的傘往他身上打,但理智卻在此時躍入腦海,要她別衝動行事,不然明天肯定會鬧得滿城風雨。

    「你真的瘋了。」她搖頭抱怨。

    「你放心,我的腦子很清楚。」他淡笑回應她,朝身後緊張跟隨的人們輕佻了下眉,若非猜測她碰上了麻煩,可能需要人手幫忙,他早屏退大驚小怪的李全等人。

    「假如你真的清楚,就不會這樣做了,明天醒來,你鐵定會後悔。」反正她已仁至義盡,既然他要執迷不悟,就別怪她沒事先警告他。

    「又或許,明天醒來,我會對今日的所作所為拍手叫好。」

    「我並不這麼認為。」她決定當他不存在,他愛跟就跟,反正只要她不理他就行,至於史頭兒威脅她的事,看來是無法避免得讓他知道了。

    很快的,一行人來到了位於城東駱家用來暫時存放大量棉花、各色繡線,與已染色、未染色各種色彩繽紛布匹的大倉庫。

    遠遠的,即見史頭兒站在倉庫門口不斷對陳叔叫囂,似隨時會動粗,織雨見狀心下大驚,更加快腳步。

    解子焰半眯著眼看著史頭兒囂張的行徑,印證了趙頭兒先前所言,使他斂起唇角笑容。

    「史伯伯,您有事就找我,別為難陳叔。」織雨來到倉庫裡,收起手中的傘氣喘吁吁地說,阻止史頭兒再兇殘地對待嚇白了臉的陳叔。

    偌大的倉庫內充斥著染料的氣味,徐徐飄散著潔白棉絮,一疋疋剛染好色的輕紗被架放在倉庫尾端,一色色輕透明亮,宛如春日綻放的花朵,美得教人驚豔。

    今日運到的絲綢則被擱置在一旁,織雨細瞧確定上頭未沾水氣,著實送了好大一口氣。

    史頭兒看到正主兒出現,心下大喜,正準備好好刁難她之際,卻吃驚地看見一大批人跟在她身後,最教他意料不到的是解子焰也出現了!他內心惴惴不安,偷偷觀察解子焰的表情,想確定解子焰是敵是友。

    「咳,你總算來了。」史頭兒咳了聲,解子焰面無表情,心思難測,不過解、駱兩家多年來水火不容,可見解子焰必是來看戲的,待會兒他狠敲駱織雨一筆,解子焰肯定不會有意見。

    解子焰將手中的傘扔至牆邊,不動聲色站到織雨身後,如同高聳厚實的城牆,將她納入保護。

    「不知是否我誤解了東來的意思,聽說史伯伯準備把這批絲綢搬到外頭淋雨,我想憑史伯伯和我們『金織坊』的交情,應當不會發生這種事的對吧?」織雨難過的看著史頭兒,期盼這是一場誤會。

    「織雨,你呢,是史伯伯從小看到大的,史伯伯一直將你當初孫女般疼愛,或許我們像親人般親密,讓你誤以為什麼事都可以隨便,可這不是為人處事的道理,要知道史伯伯領著這麼多人為你流血流汗,這個中辛勞不為外人道,你卻從不懂得體恤我們,應有的報酬給得太少了。」史頭兒欺她稚嫩,語重心長的說些似是而非的話擾亂她的思緒。

    史頭兒的手下神色不善地盯著她,紛紛大聲吆喝。

    織雨不受威脅,站得直挺,以無比清亮、所有人都聽得到的音量說:「依照史伯伯與我爹的協議,所有該給的銀兩,我未曾拖欠減少,我並不認為『金織坊』有虧待史伯伯或其他人。」

    她的勇氣與堅定,教站在一旁的解子焰讚賞,雖然她看似弱不禁風,可她擁有任何人都無法摧折的堅定信念,史頭兒無道理的欺壓脅迫,只會使她更加堅定不移。

    他回頭對身後的李全及趙頭兒使眼色示意,要他們隨時聽候指示。

    李全及趙頭兒意會頷首,雖不知解子焰在盤算什麼,不過他們全都準備好了,隨時可以打得天地變色、日月無光。

    「唉,你還是不懂,先前我沒提,是想你會有自覺,可是你並沒有,所以今兒個我當著大夥兒的面清清楚楚告訴你,你爹和我的協議是在他生前所立,我悶聲不吭並不表示沒問題,我是看在兩人的交情才委屈將就,但你也知道有多少人要靠我吃飯,假如我再裝聾作啞吃悶虧,豈不是太對不起這些跟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了?織雨,做人要有良心哪!」史頭兒裝模作樣地搖頭感嘆。

    「史頭兒,我家老爺生前待你不薄,你也說了做人要有良心,我家大小姐平時很尊敬你,該給的全都照規矩來,你怎能翻臉不認人?」林掌櫃忿忿難平跳出來發難,真正沒良心的人是誰,大夥兒都看得一清二楚。

    「就是啊!你根本是擺明了要欺負我家小姐,以為我們不曉得嗎?」小紫不悅地搭腔,扞衛織雨的意味甚濃。

    「你這個臭丫頭,竟然敢說我這個做長輩的欺負晚輩,是不是嫌活得不耐煩了?」心底打的主意被當眾說出,史頭兒惱羞成怒,掄起拳頭準備教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鬟。

    織雨心驚地快步搶上前將小紫拉倒身後,史頭兒明明看見織雨跳出來袒護小紫,非但沒有停手,嘴角反而揚起一記冷酷的笑容,這悶虧她不想吃也得吃,高揚的拳頭就要往她頭上招呼——

    有一個人的動作更快,那就是解子焰,甫發現史頭兒意欲逞兇,他已快速閃至織雨身前,抓住史頭兒的右腕利落反轉,不讓史頭兒動到織雨一根寒毛。

    「啊!啊!輕點輕點,我的手快斷了。」解子焰突然出手,讓史頭兒始料未及,痛到脹紅了臉。

    解子焰不理會史頭兒的哀號,更加重力道,神情木然,但眸底燃燒著熊熊怒焰,他以再平靜不過的口吻道:「原來史頭兒也會覺得痛,我以為沒了良知的人,同時也失去所有感覺。」

    預期的痛楚沒有降臨,織雨驚魂未定地撫著心口,看他輕鬆箝制住史頭兒,晶燦澄亮的眼瞳寫滿千言萬語,再也無法自他身上移開,對他先前的提議更是心動不已,她真的也很想和他重修舊好。

    或許他不知道,在她的生命中,他佔有極重要的位置,從來就沒有人能夠取代他。

    逃過一劫的小紫完全傻眼,萬萬沒想到解子焰會出手。

    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的李全在心裡暗暗叫好,雖然他總是開口閉口痛罵駱家,也常擺出要痛打駱家上下的模樣,其實他從來都沒有傷害駱家的打算,不過是耍耍嘴皮子罷了。

    「解子焰,你做什麼?!快放開我家頭兒!」史頭兒的人馬見他壓制住史頭兒,馬上跳出來衝向解子焰,企圖解救史頭兒。

    趙頭兒雖然不明白為何解子焰要出手救駱織雨,不過要他放任史頭兒的人動手是萬萬不可能,他對自己的人馬吹了聲口哨,手一揚,所有人便衝出攔下史頭兒的人,不讓他們上前半步。

    趙頭兒的人強硬阻攔,史頭兒的人無法靠近,僅能破口大罵,與趙頭兒的人相互叫囂。

    「解當家,求求你不要再施力,我的手真的快斷了,看在我都可以當你爺爺的分上,放了我吧!」史頭兒不得不低聲下氣哀聲求饒。

    「我與你非親非故,沒什麼情面好說的。」解子焰的口氣比萬年寒冰還要嚴酷凍人。

    「怎麼會是非親非故,你小的時候我還背過你,難道你忘了?」史頭兒忙著討人情。

    「你不說,我還真忘了。」解子焰哼了聲,眼底沒有一絲暖意,並未動搖。

    「所以你快點放了我吧。」雖然解子焰看不到,史頭兒仍是努力擠出笑容來。

    「怎麼辦呢?我這人最不講情面,尤其小時候的事已經過去那麼久,我也長大成人了,我想除非是史頭兒再背我一回,如此便會有史頭兒所說的情分。」解子焰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織雨聞言,忍不住掩唇輕笑,其實在趕來的路上,除了打算試著跟史頭兒講理外,她也想不到其他方法能讓史頭兒不為難她,可子焰哥哥輕而易舉的辦到了,不論他幫她的原因為何,她心中都充滿感謝。

    趙頭兒毫不留情地哈哈大笑,狠狠嘲笑自食惡果的史頭兒。

    史頭兒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惱羞成怒地開口痛罵。「解子焰你這個瘋子,竟然叫我再背你?!可別忘了你叔叔是怎麼死的,你今日幫駱織雨出頭,莫非是想重蹈你叔叔的覆轍?」

    史頭兒的痛斥讓織雨斂住唇角的笑容。是了,她都忘了,子焰哥哥出手幫她,會引起旁人的議論,更重要的是,事情若傳進他娘耳裡,肯定也不會認同,果然,她應該和他劃清界線的。

    「我想幫誰就幫誰,不需要你在這裡喳呼。」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史頭兒這卑鄙無恥的小人來教導他該怎麼做。

    加重的力道教史頭兒不住哀號,額際淌下一顆顆豆粒般大的汗珠,再僵持下去,他的右臂真的會應聲而斷。

    解子焰沈聲命道:「跟小雨道歉。」

    「你說什麼?身為長輩怎能跟晚輩道歉?何況我又沒做錯,為何要道歉!」史頭兒氣壞了,被解子焰壓制已經夠窩囊,現下竟然要他低聲下氣跟駱織雨道歉,他才不干。

    「虧你有臉說得出口,你不就是想仗著人多欺負小雨?」解子焰冷哼了聲,隨即靠近史頭兒,以僅有他們兩人才聽得見的聲音低嘶:「別以為小雨孤苦無依,可任人欺凌,你想動她,得問我同不同意。」

    史頭兒一怔,為時已晚地發現自己打錯了如意算盤,解、駱兩家看似水火不容,事實上往日情誼依舊存在,解子焰比他想的更為在乎駱織雨,他得罪瞭解子焰,這下該如何是好?

    站在一旁的織雨克制著不將十指糾纏在一塊兒,表面上冷靜沉著地看著這一切,昔日情感卻糾葛纏繞,她曾經將史頭兒當成爺爺般敬重,見他受制子焰哥哥,其實她心裡一點也不好受。

    可她更清楚,這件事不能這樣就算了,得殺雞儆猴,否則類似的麻煩會層出不窮,並不是每一回子焰哥哥都能出面幫她,所以她得狠下心,不能出聲代為求情。

    解子焰確定史頭兒將他的警告聽得清清楚楚,以輕悠有禮的口吻再次詢問:「如何?想要跟小雨道歉了嗎?」

    史頭兒幾番掙扎,雖然不願,但形勢比人強,他不得不捨棄面子,咬牙低頭。

    見史頭兒妥協了,解子焰鬆開箝制,但仍守在織雨身邊保持警戒。

    心下忿忿不平的史頭兒避開駱織雨澄亮的眼瞳,看向一旁堆放的棉花,含糊咕噥:「駱姑娘,對不起。」

    一句對不起,讓織雨確認危機已解除,雖有遺憾,至少保住了這批絲綢,至於往後,『金織坊』斷然不可能再和史頭兒合作,長年累積下來的交情與默契就這樣宣告結束,令她惆悵不已。

    雖然小聲了點,含糊了點,但所有人皆聽見了史頭兒的道歉,他的手下沮喪地垂下雙肩,已失去了名目和趙頭兒的人馬對峙。

    織雨難過地對刻意迴避她雙眼的史頭兒道:「事情變成這樣,我感到非常遺憾。」

    史頭兒清了清喉嚨,不願回應她,將滿腔的不甘與怒火發洩在手下身上,火大地扯開嗓門。「走了!都愣在那裡做啥?」

    「是。」史頭兒的手下們垂頭喪氣地魚貫離開。

    「史伯伯,明天我會請林掌櫃將該付給你的銀兩,送到你的府第。」甜軟的嬌嗓,喚住史頭兒急欲離開的步伐。

    史頭兒僵了下,吭了聲算是同意,便領著他的人離開,不過今日解子焰與駱織雨讓他顏面無存,這個梁子結下了,他日,他定會加倍討回。

    史頭兒走後,織雨這邊的人全都送了口氣,他們望著解子焰,內心百感交集,既感謝他出手相助,又不得不猜他是否另有意圖,最重要的是他們全都以織雨馬首是瞻,她沒表示之前,他們不會有任何動作。

    趙頭兒倒是不急著離開,他摸了摸鼻子,等著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依他看,解子焰也不會馬上離開,總會和駱織雨聊些什麼,他正好聽出些端倪,看穿解子焰的心思。

    「史頭兒不會再回來找你麻煩了,倘若他吃了雄心豹子膽敢再向你尋釁,告訴我一聲。」灼熱的黑眸深深凝望著她。

    這是個未言明的宣告,他們心知肚明,今後他已將她納入羽翼下保護,說不開心,不渴望是騙人,但駱織雨並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他們兩人之中,總得有個人保持理智才行。

    可炙燙的目光灼燒她的理智,教她難以抗拒。

    他從未如此凝望她,彷彿她是世間最美麗、最獨一無二的女人,她猛地羞紅了雙頰,感到心慌意亂,想逃避他帶有侵略的眸光,可骨子裡不輕易服輸的倔氣浮了上來,讓她撇下羞怯,迎視幾乎要吞噬她的熱燙。

    「謝謝你的仗義相助。」很好,她的聲音很平靜,絲毫沒有洩露出羞怯與緊張。

    她是二十二歲的大姑娘,並非十五、六歲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絕對不會因男人過度的注目而害羞不已,就算真的不小心受到迷惑,心頭的小鹿已經要撞破胸口,她也有把握佯裝無事,不被對方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嬌軟帶著甜意的感謝,沁入他的心口,使他聽了渾身舒暢,紅酡的粉頰,如可口香氣四溢的桃唇召喚他親近、啃咬,他的心如遭雷擊般劇烈震動,不讓任何人欺侮她的念頭,更加根深柢固。

    「你和我之間,從來就不需要客氣。」假如沒有十二年的疏離,或許他們倆已經成親了。

    是的,怎麼可能不成親呢?他們倆從小就膩在一塊兒,喜歡彼此的陪伴,喜歡聆聽對方說話,偶爾吵架,她使起性子,他也會馬上哄得她燦笑如花,兩小無猜的兩人生命中有的是滿滿的歡樂與笑聲。

    他從未說出口,或許他早已認定她了,是以才會在媒人婆踏壞門檻、各家千金討好示意下仍不為所動,因為他的內心早空出一塊唯有她能進駐、而其他女人無法觸及的位置。

    給人無限現象空間的曖昧言詞,使大夥兒倒抽了口氣,狐疑的目光來來回回在這對年輕男女身上兜轉。

    發現大家都被他的話誤導了,織雨急得想大聲喊冤,幸好及時住了嘴,若她大聲疾呼撇清關係,反而會讓人覺得做賊心虛,是以她該做的是泰然處之。

    「你我連點頭之交都稱不上,那會有什麼交情。」大夥兒全都聽好了,她跟解子焰沒有任何曖昧不清的關係,他們已經許久未曾交談,今日所發生的事全屬意外,往後也不會再發生。

    擺明的拒絕,使解子焰抹了把臉,大夥兒覺得他就要當眾翻臉,緊張兮兮的小紫連忙將織雨護在身後,解子焰卻笑了。

    他這一笑,唇角勾揚,朗目燦然若星,俊挺耀眼,眾人沈浸在他過人風采的同時,不免推敲他為何不發火。

    其實他是被激怒了吧?駱織雨當著眾人的面給他難堪,他應該很想狠狠掐死她才對,可是他卻笑了,這是否表示他想玩陰的?

    『金織坊』這邊的人不安地防備著,心想才剛打發掉瘟神,卻又來了個煞星,『金織坊』未免也太時運不濟了。

    己方人馬的不安清楚傳達給織雨,她惱怒的瞪了他一眼,冷凝著臉以淡漠的語氣對他說:「解當家,借一步說話。」

    「小姐!」小紫嚇壞了,有什麼話不能當著他們的面說,非要到一旁去不可,假如解子焰突然動手怎麼辦?

    「好。」解子焰爽快答應。

    「當家的,萬萬不行。」李全嚇壞了,人心隔肚皮,誰曉得駱織雨要當家的到一旁說話,是不是挖了個陷阱給當家的,如果她突然大喊非禮,那當家的一世英名豈不是毀了?

    「沒事,你們不用緊張。」織雨淡然道,率先走到倉庫後頭駕著各色輕紗之處,眾人看得見卻聽不到他們談話內容的地方。

    解子焰朝李全等人擺了擺手,要他們別胡思亂想,便跟著織雨到後頭去。

    天青、雪青、淡青;翠藍、寶藍、石藍;油綠、柳綠、墨綠,如夢似幻的輕紗架在兩人身周,輕款擺盪。

    他雙手環胸,如神祇般傲然而立,氣定神閒地等她開口。

    「解當家,不論你是基於什麼理由出手幫我,我都很感激你……」

    「子焰哥哥。」解子焰打斷她的話。

    「什麼?」她楞了下。

    「以前你都叫我子焰哥哥的,難道你忘了?」他提醒她。

    「我沒忘,但那已是過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該當著眾人的面把話說得如此曖昧,好像你我之前有啥不可告人之事。」她氣忿的對他低咆,就差沒張牙舞爪。

    她那嬌嬌軟軟的嗓音絲毫不具威脅力,加上幼嫩的臉蛋,只會令人覺得是小女娃嬌嚷發脾氣,即使她已經氣到想宰了他,他仍感覺無關痛癢。

    現下他最想做的就是揉揉她的髮心,然後將她用力帶入懷中,以溫柔的話語哄她。

    其他人拉長了耳朵想聽他們說什麼,無奈他們再努力,依然沒辦法聽到內容,唯有藉由兩人臉上的表情及身體的動作試著猜些端倪。

    「更何況你又不是不知道小紫與李全有多會胡思亂想,我是跟你說認真的,你不要笑!」她氣得跺了跺腳。

    他斂去笑意,正色道:「我也是跟你說認真的,你該叫我子焰哥哥。」

    她為之氣結,嘟起的嘴巴吹了口氣,吹揚起額上柔細的髮絲。「我真的快被你弄瘋了,我在跟你說東,你居然還有閒情逸致跟我說西。」

    「你有你的堅持,我也有我的。」她那氣惱地吹頭髮的小動作,惹得他愛憐不已,很想上前一步動手為她整理吹亂的髮絲,不過看她氣成這樣,他最好先按兵不動,以免被她狠踢一腳。

    她翻了翻白眼,是她錯了,她不該對牛彈琴,她怎會傻得期望他會照她的意思去做呢?

    「小雨,你可還記得你小時候曾對我說過的話?」

    她謹慎的看著他問:「小時候我對你說過的話可多了,你是指哪一句?」

    「你對我說過,以後我所穿的衣袍全都由你裁製。」如此重要的承諾,她不可能會忘記。

    「我有說過嗎?我不記得了。」織雨厚著臉皮選擇說謊,烏黑的眼眸不由自主迴避他過於精亮的黑眸。

    輕易被看穿的謊言,惹來他一陣輕笑,他情不自禁探出手柔了柔她的髮。「別逞強了,我不是告訴過你,你一說謊我就會知道嗎?」

    突來的碰觸讓她嚇到,又羞又窘地跳開來,心虛的咕噥:「我才沒有。」

    「還說沒有,你又把雙眼移開了,算了,你要死不承認,我也不強逼你,不過說過的話總是要實現不是嗎?」

    「我很忙,沒空裁製你的衣袍,況且你的衣袍不都由『銀織坊』裁製?我覺得做得很好,不需要我。」別逗了,她若真替他裁製衣袍,肯定會鬧得滿城風雨,她才不要。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銀織坊』輸你『金織坊』一大截,你不會是為了不兌現承諾,故意推託吧?」翹起的左指輕敲右上臂。

    「我才沒有藉口推託,你也知道宮熙禛與苑舞秋就快成親,他們要穿的大紅蟒袍與嫁衣都交由我縫製,你說,我怎麼會有多餘的時間為你裁製衣袍?」呼,差點就忘了她擁有最好的藉口。

    「憑你的秀技,這點小事根本就難不倒你,何況,你別忘了,我方才幫你一個忙,你嘴上說感激,卻不願兌現承諾,更糟的是還想過河拆橋,會不會太過分?」他不以為然的嘖嘖出聲。

    「……你現在是要討人情?」她怎麼會笨得沒想到,他幫她必定另懷目的。

    「你要這麼說也可以,或者你比較偏好當背信棄義之輩,那我就無話可說。」解子焰偏頭瞅著她壞心一笑。

    「……」他就是說,她若不想落人口實,就得乖乖還他人情,叫他一聲子焰哥哥,再盡心盡力為他裁製衣袍。

    怎麼會這樣?她從未害過人,也沒做過卑劣的事,一直是循規蹈矩、安守本分,老天爺為何要這樣懲罰她?

    「如何?想好該怎麼做了嗎?」解子焰挑了挑眉。

    「趁火打劫,不是君子該有的作為。」

    「有恩不報,也不是為人處事的道理。」

    「常言道,施恩莫忘回報。」

    「偏偏我這人講求公平,既有付出,理當得到應有的回報。」

    她輸了,輸在臉皮沒他的厚,輸在不如他的巧言令色,她簡直是輸得一塌糊塗,被逼到無路可退。

    織雨挫敗得想要扯髮抱頭尖叫,可是,自尊心不容許她在他面前示弱,她說什麼都得挺住再挺住。

    「看來你是決定當忘恩負義之徒了。」他遺憾的直搖頭,深邃的黑眸故意流露出她怎麼會是這種人的鄙夷目光。

    她挺直腰桿,兇狠的瞪著他。「誰說我要當忘恩負義之徒了!」

    這話若傳出去能聽嗎?她不能讓『金織坊』跟著蒙羞,只得忍氣吞聲認了。

    「哦?那就先叫一聲子焰哥哥吧。」解子焰壞心的得寸進尺,一是想逗逗她,二是他真的太久沒聽她甜如蜜般地喚他,想唸得緊。

    「子……」織雨咬牙切齒,好不容易才將子字擠出口,可在見到他眸底閃爍的戲謔時,接下來的字便被她硬生生吞回去。

    不甘心受制於他,更惱於他擺明的欺負,她沒多加考慮,狠狠踢了他一腳,「啊!」攻擊人的惡徒反倒驚訝的掩唇驚呼,慌亂的美眸迎向無辜的受害人。解子焰痛得彎腰扶著左腿脛骨,抬眼迎視那顯然自己嚇到自己的人兒。

    其他人看到這一幕都倒抽了口涼氣,瞪大眼看接下來的發展。

    駱織雨羞窘地想挖個地洞轉進去,歉然地對解子焰蠕動著唇,吐不出半句話。最後,沒有任何解釋,也不敢迎向其他人驚駭的目光,她抱著頭窩囊地轉身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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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17 18:33:58
第四章

    隔日,雨仍稀里嘩啦不停的下著,京裡的富商貴冉、風雅人士一反常態不顧大雨會減損自身的貴氣風雅,皆有一同出現在位於朱雀大街上,全京城最大、最富麗堂皇、最多小道消息流竄,日日歌舞昇平的酒樓——「京飲酒肆」。

    酒肆內幾乎每一桌都坐滿了人,眾人高談闊論,使得酒肆一大早就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所有人的注意力不在琴藝精湛的樂師身上,已不再隨著樂曲曼妙舞動的舞孃身上,他們無視生動絕妙的表演,皆異常興奮的討論著昨日發生在駱家倉庫的趣事。跑堂端著餐點、香茗來回穿梭在每桌貴客之間,熱烈的談論在各桌間響起,有的互通有無,有的則是暗中較勁,看誰得知的內情比較多。

    「你一定聽說了,昨個駱家和解家真的槓上了。」一名方頭大耳的年輕男子對著朋友說道。

    「嘖,這事昨個晚上就已經傳遍整座京城,你現在才曉得?」同樣穿著華貴的好友嗤笑的挑了下眉,狠狠嘲笑朋友太晚得到消息。

    「我得到的消息不僅如此,據說駱織雨下重手將解子焰打得鼻青臉腫,幾乎面目全非。」方頭大耳男子得意地伊不為人知的秘密,還特意揚高聲音,好讓其他桌的人都能聽講。

    此舉果然挑起其他人注意,每個人皆聚精會神,想聽他有什麼更不為人知的內幕。

    「駱織雨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會有能耐將解子焰打得面目全非嗎?我瞧不可能。」有人提出質疑。

    方頭大耳的男子得意述道:「哎!所謂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駱織雨憑藉著瘦弱的外表唬過大家了。其實她是深藏不漏,若非如此,她爹臨死前怎麼會將金織紡交到她手上?」

    「那是因為她弟弟年紀尚小,不交到她手中也不成吧?」又有人不服地提出。

    「嘖、嘖!說你們不懂,還真的是不懂,事實的真相是駱織雨曾經受過高人指點。有手打南山猛虎,腳踢北海蛟龍的本事,解子焰壓根就不是她的對手,自然被她打得慘不忍睹。」這是秘密中的秘密,看在大夥兒同住京城,平時又都在京飲酒肆吃喝玩樂,他這才勉為其難說出來與大家分享。

    「我不相信駱織雨真有那麼厲害。」

    「那個……駱織雨就算真受過高人指點,武藝高強,那與她接掌『金織紡』一點關係也沒有不是嗎?」那根本就是兩碼子事。

    「不過解子焰被她打得落花流水,說不定她真是深藏不漏哪!」誰管她接掌「金織紡」的原因為何,重點是解子焰真的在她那兒吃了虧。

    就在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討論紛紛之際,又有人跳出來作證。

    「其實我也聽說駱織雨會輕功水上漂,甚至還聽說連武藝高強的君傲翊都不是她的對手,你們想想,君傲翊可是武狀元出身,又是皇上的親軍,他爹更是響噹噹的鎮國大將軍,連君傲翊都不是她的對手,你們說這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

    接下來又有人說,曾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裡,看見駱織雨趁著四下無人之際施展輕功飛簷走壁,又有人說曾有幸見到她隔山打虎,還有人說她曾出手阻擋一匹在街上狂奔的瘋馬。

    大夥兒越說越離奇,越說越精彩,活靈活現的,透過他們的嘴,駱織雨成了無所不能,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女俠客,所有人讚嘆不已的同時,也暗暗同情被她打得僅剩半條命的解子焰。

    駱織雨隱忍解家已久,這回出手,解子焰應當已學乖,日後再也不敢向天借膽招惹駱織雨了。

    叫人瞠目結舌的流言在京城迅速傳開,傳說中被打得去掉便條命、連親娘都認不出來的解子焰消失了好些時日,未曾到過解家商行,更加證實了傳言的可信度。

    雖然商行裡的張管事與夥計一再強調解子焰是出城去,並非如傳言中遭駱織雨打傷臥床,可惜。任憑他們說破了嘴,仍是沒人肯相信。

    好事者在解家商行證實傳言後,便又興致勃勃地跑到對面的「金織紡」去看傳說中打遍天下無敵手的駱織雨。

    整條玄武大街為這有趣的傳言,變得比昔日還要熱鬧,人潮成天在解家商行與「金織紡」閒來回穿梭,絡繹不絕。

    十二年前,駱織雨體會過流言蜚語的可怕,十二年後,她再次身陷風暴之中。

    不堪其擾的她躲在鋪子內右側的小書房裡,之所以躲在家裡,是不想讓後娘起疑,知道外面正為了她和解子焰的事鬧得滿城風雨。

    狹小的書房內,古樸斑駁的案上放著一件華貴的大紅嫁衣,上頭繡著一堆堆翩翩起舞的蝶兒,目前僅僅繡到一般,尚未完成,外頭傳來一聲聲向林掌櫃要求見她一面的話,讓她無法靜下心來。

    織雨挫敗的呻吟出聲,光潔的額頭伏在案上,忍不住用頭敲了桌子三下。

    「嗚……我是大笨蛋!這世間再也找不到逼我更笨的人了。」

    她再敲、敲、敲。頭很痛,沒有使她變得聰明些。更沒有使她心裡好過點,她果然是笨蛋,所犯下的錯誤,如今回想起來,緊蹙的眉心都可以夾死一堆蚊子了。

    「為什麼要那麼衝動?為什麼就不能忍忍?」她後悔死了,那天為何要衝動地踢他一腳。假如她吐下這口氣,就不會惹來今天的風風雨雨。

    可是誰讓他逼人太甚,誰讓他存心欺負人,她才會失去理智,陷入萬劫不復之境。「一失足成千古恨哪!」唉!唉!唉

    她又叩、叩、叩連敲三下,藉由痛楚警惕自己,防止日後再犯下相同的錯誤。

    「哦,撞得太用力了,好痛。」她痛呼了聲,趕忙抬起頭來柔著痛處。

    「我果然是笨蛋,就算敲破了頭改變不了事實。」說來說去,全都是解子焰害的,他害得她心思紊亂,連工作都做不好。

    拿起案上華美精緻的嫁衣,嘟起粉嫩唇瓣嘟囔。「假如宮熙慎與苑舞秋的紅蟒袍與嫁衣趕不及完成,全都是他害的。」

    「唉,好煩,做人不可忘恩負義。可難道真要再叫他一聲……子焰哥哥嗎?」放下手中的嫁衣,雙手拍上額頭,無須照鏡子也曉得她一定羞紅了雙頰,心跳如擊鼓,聲聲震撼。

    「駱織雨,冷靜點,你又不是第一次那樣喚他,何必緊張成這樣?好像,好像你對他……」本是要嚴肅的訓斥自己,怎知說到最後竟結巴了。

    「哦,老天爺,我怎麼會變得這麼奇怪?全都是他害的。」對!就是這樣,不要心軟,不要覺得對不起他,把所有過錯全推到解子焰身上就對了。誰教他被她踢了一腳之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才會身陷風暴中心,無從喊冤。

    「不過他到底是上哪去了,怎麼會消失這麼多天?難道我那一腳真踢傷到他了?」一想到這兒,內心便忐忑不安地自椅子上跳起,來來回回在狹小的書房內走動。

    焦慮的咬著右手拇指,嬌俏荏弱的小臉蛋揪擰成一圈,吶吶自語。「他不會這麼中看不中用吧?」

    都怪她不好,行兇過後急著逃離現場,根本沒臉看他是否有受傷,而小紫與東來,林掌櫃等人見她跑了,也跟著尷尬地追出去,所以壓根兒就不曉得後來怎樣了。

    不對!差點忘了守在倉庫裡的陳叔確認一下解子焰有沒有被她踢斷腿,她應該沒那麼厲害吧?

    忽地,外頭傳來與興奮的話語,大聲到教她想忽略都難。

    「林掌櫃,你家大小姐究竟在哪兒?你快請她出來把!聽說她武功高強,你好歹讓她露一手,教大夥兒開開眼界啊!」

    「是啊!是啊!林掌櫃,你就別推辭謙虛了,快些請出駱女俠啊!」

    聽到這裡,駱織雨頹廢的垂下肩,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只能說小紫與東來太過護主心切,不想讓外人知道她踢人就跑的膽小行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眼也不眨地對外人說她打得解子焰節節敗退,最後光榮勝利退場。

    特意編造的謊言迅速流傳開來,又被人依憑喜好再加油添醋,於是她就變成了傳說中打遍天下無敵手、深藏不漏的女俠客。

    小紫與東來發現謊言一發不可收拾,兩個膽小鬼受到責罵,總是想盡辦法裝忙,一溜煙逃掉,讓她無從罵起。

    天知道為何解家沒人出面澄清,任由荒謬的傳言繼續流傳,讓子焰哥哥成了人人口中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可憐男子並不好吧?

    還有趙頭兒也一樣保持安靜,趙頭兒及他的手下當時硬都看得清清楚楚,為何沒人跳出來說話?

    「莫非是子焰哥哥人緣很差,趙頭兒想看他變成笑話已經想了很久?」咦,她怎麼這麼順口就叫他子焰哥哥了?不成!她的意志太過薄弱,要堅定才行!

    林掌櫃不曉得在外頭對大夥兒說了什麼,總而言之大夥兒全都安靜下來,讓她的耳根子清淨不少,她滿意地舒展眉心,逸出長長一口氣。

    緊接著,書房緊閉的門扉突然未經通報被人推開,她受到驚嚇,猛地旋身瞪著闖入的人。

    當她看清來人時,驚得倒抽一口涼氣,簡直不敢相信雙眼所見。

    解子焰上手環胸,輕鬆依著門框笑看著她。「小雨,你的表情好似撞了鬼。」

    多日不見,他想她想的緊,真不曉得過去拿十二年他是如何熬過來。興許根本就是魂不附體,才會無所感覺日復一日地過著。

    今兒個她穿了件天空藍的衣衫,是他最喜歡的顏色,他應當可以厚著臉皮自行解讀為她是因為想他,才會穿上這件衣衫吧?

    在解子焰身後,有一群人正拉長脖子睜大眼睛,等著看她如何一拳打打飛他,讓他再躺在床上十天半個月。

    織雨嘴巴張了又開,閉了又張,好半響找不到聲音說話,只能軟弱的以顫抖的食指指向他。

    「大小姐,解當家硬闖進來,我攔不住人……」林掌櫃羞愧的向她請罪,嗚……他讓仇家登門入室,他對不起死去的老爺。

    解子焰一派悠哉,風度翩翩,完全不受身後一雙雙熱切的目光及耳語所影響。他直勾勾地盯著她,想要彌補這些天沒見到她的分。

    過於熾熱的目光教織雨害羞不已,可不願服輸的她馬上武裝自己,佯裝不在意火熱的注視,故意用話戳他,「沒關係,他比鬼還可怕纏人,林叔攔不住人是應該的。」

    她不露痕跡的將他上下打量過一遍,尤其是他曾被她踢中的左小腿,依他站的如此輕鬆愜意看來,他好得很,看來先前她真的是想太多了。

    拉長耳朵聽他們對話的人們滿意的直頷首,就是這樣,接下來應該就是武功深不可測的駱織雨大發雌威一腳將解子焰踢出「金織紡」,是說,他們應該要讓出一條路來,好讓解子焰可以很順利地飛趴到大街上去才對。

    所有人立刻有志一同讓出路來,以免倒霉慘遭池魚之殃,成了墊背。

    解子焰楊唇輕笑,覺得她的諷刺有趣極了。「我今兒過來,是希望你能開始實現承諾。」

    承諾?什麼承諾?其他人耳聞他們兩可能擁有不欲人知的小秘密,興奮到雙眼閃閃發亮,聽得更加認真。

    織雨發現有太多人等著聽他們談話的內容,想都沒多想,小手用力一拉,將他待入書房,關上門扉,杜絕眾人的好奇窺探。

    突來的舉動使解子焰訝異的挑眉,沒有抵抗地任由她拉入書房,他敢說她肯定是氣壞了,才會沒有想到這麼做會招來怎樣的後果,唇角的笑意不禁加深。

    織雨雙手插腰,玉足煩躁地點著地面,一臉兇狠,「你是覺得近日京城還不夠熱鬧,想要多製造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嗎?」

    她的嗓音嬌軟呢喃,即使怒火正盛,仍不具威脅,只會讓他覺得可愛有趣,不過為了不再被踢,他試著斂住唇邊的笑意,正色道:「咱們在京裡做營生,假如能夠疏親睦鄰,自然能財源廣進,目前城裡的人除了開聊宮、苑雨府聯姻的事外,並沒有其他更有趣的話題可供打發時間。」

    「所以……?」玉足更加火爆急切地點著。

    「所以我就好心的讓大夥兒快樂一下。免得又被安上莫測高深、不易親近的罪名。」他雙手無奈一擺,一臉無辜。

    聞言,織雨激動的揮舞雙臂,努力克制著不對他尖叫咆哮,否則晚一點肯定又會傳的滿城風雨,「你想要讓大夥兒快樂,想要擺脫醜名,自己想其他辦法,為何要拖我下水。」

    「誰要你剛好當著眾人的面踢了我一腳,若不是你我心意相通,就是巧合了。」他故意逗她,會生氣、會抱怨,會踢他的她還比了無生氣,雙眼空洞的她更為明麗動人,使他深受吸引,渴望能夠一親芳澤。

    由她身上傳來的清雅芬芳撩撥得他蠢蠢欲動,嬌嫩粉紅如花瓣般的唇瓣一起一合,似乎在對他提出無聲的邀請,眼前的她早就不再是十二年前那個活潑的小姑娘,而是美麗得教人砰然心動的大姑娘。

    解子焰不由得慶幸她尚未許人,也沒有煩人的狂蜂浪蝶圍著她。或許他看起來屈居劣勢,事實上憑著昔日的交情及對她的瞭解,他還比其他人更有希望能摘下這朵美麗動人的花兒。

    「你、你、你、你……」她抖顫著手指了他半天,結結巴巴地詞窮,一時找不出適合罵他的話。

    解子焰抓住她的手。一使力將她帶入懷中,熾熱的眼眸熱切凝望懷中人兒。

    白皙的小手抵著結實的胸膛,清楚感受到底下的熱燙,登時心慌意亂,急忙縮回手,慌亂的美眸對上正等著逮她的沈炯黑眸時,更是亂了方寸,想要逃開,偏又想要迷醉在帶有蠱惑力的眸光中,左右為難,最後臣服於慾望,暮然回望,彷彿就此與他對望上百年也不會感到疲累厭倦。

    「大小姐,有什麼問題嗎?」被關在門外的林掌櫃拍打著門扉,嚇白了臉,外頭這麼多人,這麼多雙眼睛,全看見大小姐與解子焰關在書房內,這事情若傳來出去,他家大小姐的清白便毀了。

    不成!不成!他已經夠對不起死去的老爺,怎能眼睜睜看這大小姐一輩子受人指指點點,蒙上不白之冤?

    林掌櫃越想心越急,更加用力拍打門板,若非他年紀大了,真會一腳踹進去。

    呼喊聲使織雨猛然回神,不在意亂情迷地直盯著他。自擁人的臂膀掙脫開,輕咳了聲佯裝無事地為林掌櫃開門。

    門一打開,即見林掌櫃急得額際淌下汗水,在他身後一雙雙睜大的眼睛則來來回回分別在她及解子焰身上打轉。猜測方才他們兩在書房裡是否發生了什麼不為人知的好事。

    織雨為時已晚地發現自己招來的惡果,懊惱地想將臉埋進雙掌詛喪呻吟。

    她不僅是個大笨蛋,還是無藥可救的那一種,為何不能吸取教訓?居然氣昏了頭將他拉進書房,還關上房門,她的閨譽、她的清白,就毀在自個兒的愚蠢當中,能怪得了誰?怨得了誰?

    身後的窺探私語教林掌櫃發現事態嚴重,他急中生智,馬上說道:「大小姐,我知道你痛恨這姓解的,可前些日子你已經將他打得頭破血流了。我瞧他今日特地上門賠罪。你就饒了他這一回,別再把他打得連他爹娘都認不出他來。」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駱姑娘,你就別動氣,饒瞭解當家一回吧!」週遭的人於心不忍,幫忙求情。

    「可不是,解當家好不容易能下床走動,你若是再動手,一不小心打壞了他的臉,教他上哪兒討媳婦兒?」可憐的解當家,若非有他們在場,鐵定會再次被打得面目全非。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勸她別動怒,若真要動手,也該在大庭廣眾之下開打,讓他們開開眼界,怎能隨便動用私刑呢?

    為了護她閨譽,林掌櫃可以誤導眾人,讓解子焰再次成為被打得慘兮兮的可憐男子,駱織雨深覺愧對於他,不敢轉頭看他有啥表情,不過林掌櫃似乎忘了,要編造謊言也得人家願意配合,她不以為解子焰會樂意見到自己成為眾人同情議論的對象。

    面對眾人的同情,解子焰只覺好笑,並不覺得受辱,事實上之前她踢了他一腳,但他毫髮無傷,只是回商行之後接獲消息,因為大雨路滑,運進京的機車胡麻深陷泥沼卡在半路上,他與趙頭率人連夜冒雨趕出城去處理,才不致讓損失變大。

    才剛處理完胡麻的問題,緊接著他又接獲負責運送一批麥子的人遇到盜賊打劫,雖然已奮力擊退盜賊。但有些人受了傷,努力撐回城外的客棧,他馬不停蹄前去探望,再請大夫一一診治,待他處理好所有事,能夠回城已經是好幾天以後的事了。

    回城後,尚未能好好休息,就接獲張管事通知有多方不知名人士近來大量收貨五穀雜糧,他還沒想清這些人的身份,商行裡的夥計便又拉著他跟他抱怨近日在京裡喧騰可怕的傳言,在夥計們忿怒的言語中,他僅僅淡然一笑,要大火兒將傳言當笑話聽,笑笑就好,別放在心上。

    其實他心底另有盤算。事情傳的越誇張。對他越是有利,因為織雨定會覺得愧對於他,他在她身邊滯留,她也就不好意思趕走他了。

    眼角瞅向低垂著頭不敢看他的可人兒,以著極為遺憾的口吻附和眾人:「小雨,動用私刑是不對的。」

    他的話使織雨差點嗆到,無法置信地瞪著他,瞧見他眸底的無辜,愧疚之情籠罩全身,她想不通他為何不直接揭穿謊言,反而配合林掌櫃,難道是為了保全她的清白?

    她為他維護她的行為感動得眼眶發熱,心,痛著,為他的犧牲。

    「我知道你是個善良的好姑娘,把我打的見不得人,你心下也不好過,定是整夜輾轉難眠。」低沉渾厚的嗓音如泣如訴,更加成功的讓他變成令人情不自禁掬一把同情淚的受害者。

    「呃……」滿懷歉疚的織雨不知該如何回應,唯一知道的是,她對不起他。

    「我知道你其實是想彌補我的。」他瞭解的直頷首。

    「對。」織雨用力點頭。

    解子焰認真地看著她繼續:「一直活著仇恨當中,永遠都不會曉得快樂為何物。」

    她吸了吸鼻子,不讓感動的淚水落下,乖順的回答他:「你說的沒錯。」

    「所以是我們兩家化干戈為玉帛的時候了。」解子焰朗聲當中宣佈。

    「什麼?」咦?等等!她同意人不該總是活在仇恨當中,也承認她並不恨他。

    甚至是非常感謝他,但那並不等於她願意當著眾人的面與他化干戈為玉帛啊!

    解子焰故作訝異的挑眉。「你不願意是因為想再對我下重手?」

    所有人聞言先是無法置信,緊接著又是興致盎然地盯著她,再次自動讓出路來,方便她隨時出手打飛解子焰。

    接收到眾人眼底的狐疑與期待,織雨內心百轉千折,努力想要看透這整件事。

    解子焰沮喪的垂下雙肩,幽幽長嘆了口氣,委屈地瞅著她道:「算了。我早該想到你不會接受我的求和。」

    其他人感同身受,帶著不苟同的目光用力掃向不近人情的駱織雨。

    駱織雨被眾人看得渾身不自在,感覺自己在眾人眼裡似乎成了深陷仇恨當中,毫不心慈手軟的惡毒女人。

    難不成這就是他的目的?她狐疑的瞪著解子焰。可以示弱博取眾人同情,就是他的手段之一,她是笨蛋,才會沒馬上看穿,居然還感動得熱淚盈眶,現下回想起來實在丟人。

    他擺明了是要她要嘛就順從大夥兒的意思與他握手言和,不然就要有承受得起噬人嚴厲目光的勇氣。

    「我明白了。」解子焰遺憾且失望的對眾人苦澀一笑。

    「解當家。你別輕易放棄,事情總會有轉圈的餘地的。」

    「可不是,駱姑娘,做人不可以太過絕情,你也說句話哪!」

    「大小姐……」林掌櫃曉得她的委屈,但情勢逼人,不認栽也不成。

    織雨真切體認到何謂四面楚歌,已無退路可退的她迎上解子焰閃爍的雙眸,發現隱藏其中的笑意,嘔到很想再狠狠踢他一腳,但除非她得了失心瘋,不然不會再犯下相同的錯誤。

    雖然不甘心,雖然不情願,可這口氣她是非吞下不可了,她努力對他擠出笑臉,咬牙一字字清楚說道:「解當家,其實是你多心了,我對你從來就不帶任何恨意,更何況你我從小一塊長大,怎還會有化解不開的結呢?」

    笑!笑!笑!用力的笑,努力的笑,笑道雙眼都要噴出火來,仍舊是要笑。

    明知她快嘔死了,卻仍得擺出笑臉,解子焰同情的想將她攪入懷中好生安慰一番,不過為了達到目的,他不能心軟,唯一能做的是,繼續逼她,讓她無路可退,不得不屈服。

    「小雨,你說的真是太好了,一直以來,我以為顧念昔日情分的人唯獨我而已,想不到你也有相同想法,所以我要在聽你叫我一聲子焰哥哥,一點都不困難是吧?」瞧他多有情有義,她若說個不字,就顯得太小家子氣且口是心非。

    「……子、焰、哥、哥。」這一刻,織雨迫切渴望自己真是眾人口中武功深不可測的俠女,如此她便可以發出威震八方的怒吼,將他打得落花流水,而不是像現在軟弱的希冀凌厲目光能夠將他射穿。

    圍觀的群眾見到他們真要重修舊好,皆拍手叫好,老一輩的甚至還讚許點頭。

    「金織坊」內一派和氣融融,唯有解子焰與駱織雨暗潮洶湧,織雨深深明白她不是解子焰的對手,儘管外頭傳聞解子焰被她打得趴在地,事實上被打趴在地的人應該是她才對。

    「聽你如此親切的喚我一聲子焰哥哥,真是教我感動得熱淚盈眶,我們既然要回到昔日的友好。那往後我的衣衫可以請你裁剪嗎?」解子焰揚笑,溫文詢問。

    所有人都在等待她的回答。只消她一點頭,就表示她真心無芥蒂,一切雨過天晴。

    儘管織雨恨得牙癢癢,仍是揚起甜美可人加上有點扭曲的笑容,溫柔回應:「……當然好。」

    可惡!可惡!可惡!他是故意的,肯定是,絕對是,先是以恩情壓她,再利用群眾來逼她,如此一來,她便不得出爾反爾,他實在是太卑鄙了。

    哼!她要在做給他的衣袍裡偷藏針,她要在他的衣袍鋪上一雙雙大烏龜,她要讓他成為全京城穿得最不得體的男人,她要讓他成為眾人嘲笑的對象,她要讓他知道女人一點都不好惹,尤其是她!

    對,就是這樣,她會狠狠痛擊,教他悔不當初。

    光是想像他吃癟卻有苦難言的情景,她的心情好了許多,但在心裡狂笑一陣之後,隨即頹廢地垂下雙肩,因為她非常清楚不管她有多想整治解子焰,她什麼都不能做。

    須知若他穿得丑到難以入目,除了他會遭人指指點點外,「金織坊」也同樣會遭受嘲笑甚至不再被信任,她不能毀了「金織坊」,僅能含淚在內心臭罵他一頓,方能撫平心頭的不甘。

    更重要的是,她壓根兒不願傷害他,前些日子踢他那一腳已夠她懊悔的了。

    即使她給的傷害對他來說無痛癢,她也辦不到,更何況是讓他變成眾人口中的笑柄,更是萬萬不可能。

    明亮的黑眸充滿感激,望著笑容不是那麼美麗的可人道:「我就知道你會幫我做出全城最好看的衣袍,小雨。」

    解子焰強忍住滿腔笑意,猜到駱織雨一定恨不得再踢他幾腳,偏偏礙於有太多人在場,只好忍下來,她這個小可憐,真是讓他想不疼到心坎裡也難。

    織雨打落牙齒和血吞,乾乾地陪笑,以甜到快沁出密的語調軟軟地說:「子焰哥哥,我一定會讓你成為所有人注目的對象。」

    今天她姑且不與他計較,改天她肯定能逮著機會反將他一軍,讓他知道女人不好惹,哼!

    「那我就拭目以待。」解子焰笑揚了唇,黑眸灼亮得宛如填上最閃耀的星子,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的好心情。

    讓他情生意動的小雨,教他捨不得鬆開手的小雨,終於來到他伸手可觸及的位置,他會讓她明白,再多閒言閒語,都無法將他自她身邊拉離。

    他,解子焰,今生今世纏定她了。

    圍觀的群眾發出滿足的嘆息,雖然沒能見到非常期待的嬌柔女子痛宰高大男子的場面,不過解、駱兩家決定重修舊好倒也是大事一件。他們可以再挖出十二年前的醜聞,熱熱鬧鬧說上好多天了。

    京飲酒肆,他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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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17 18:34:15
第五章

    暖暖的陽光拂照大地,一掃前些日子連日大雨所帶來的灰暗潮濕。

    青青草地經過雨水洗滌,變得更加翠綠,高大的樹木向上昂然生長,鬱鬱蔥蔥,不知名得小白花開的滿山遍野,一片生氣盎然。

    一身淡青衣衫的織雨跪在草地上,身邊擺放著已空無一物的竹籃,她直視著正前方父親的墳,墓碑前已擺放好祭品,為了和父親吐露心事,小紫早被她屏退,龐大的草地上,除了一座座祖先墳墓外,別無其他。

    她傾身向前拂去父親碑上的青苔,有一堆話想說,卻是不知該從何說起,弩扭的抹去指尖的小小髒污,磨蹭好半天,仍吐不出半個字來。

    儘管她爹已經離開了,但有些習慣病不容易改變,每回她有心事想跟爹說,總得左拖右拖磨上好一陣,才有辦法開口,而現下最困擾她的莫過於解子焰了,她真的不知該拿他如何是好。

    深吸了口氣,好不容易終於鼓起勇氣吐出心中的疑惑。「爹,您會氣我和子焰哥哥再有所往來對嗎?」

    娘死後,她爹便絕口不提娘和解家任何一件事,有此可知爹所受的傷有多深,現下她卻又和解子焰來往,實在太不孝了。

    可她不得不老實承認,她的確為了能再和子焰哥哥說上話而雀躍不已,她甚至深受他吸引,想要和他更親近。

    她羞慚的雙手矇住臉,沒臉面對父親的墳。「爹,我知道我一定讓您感到非常失望。」

    她真的是糟到不能再糟,她到底是該狠狠將子焰哥哥推開,或者是順著自己的心意走?

    「唉!我究竟該怎樣做才是對的?」她的思緒亂糟糟,拿不定主意。

    也不曉得京城裡的人在想些什麼,居然會敲邊鼓希望他們兩家快些和好,是因為近來宮熙慎忙著籌備成親事宜,不再到處惹是生非,讓京城平靜祥和不少,大夥兒享受到許久未有的平靜,便期望京城各門各府間所有的恩怨情仇都能煙消雲散?

    放下遮臉的雙手,她洩氣的嘆了口氣,眼眶微紅,粉唇撅起,右手煩躁的拔著身邊的青草。

    正當她不知如何是好之際,眼角卻睹見擾亂她的男人一身寶藍衣袍,自信滿滿地大步朝她而來。

    晶亮泛著水意的眼瞳茫然的眨了眨。「他怎麼會來?」

    此處乃是駱家墓園,葬的都是駱家祖先,尋常人不可能回到這裡來,她今天會過來為父親掃墳,也是突然興起的念頭,他是如何得知的?

    她心亂如麻。焦慮的回頭望著父親的墳。又轉頭看向泰然自若的他。咬著唇瓣下定了決心,拉開喉嚨對他大喊:「你不要在走過來了,我爹不會喜歡見到你。」

    死者為尊,這樣他就無話可說了。

    「你爺爺很喜歡我。」解子焰眼也不眨,輕鬆堵住她的話。

    「我爺爺喜歡是以前的事。」

    他攏了攏肩,四兩撥千斤。「你爹不喜歡我也是以前的事。」

    哦!可惡!她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被他堵得死死,誰教她爺爺生前的確是很喜歡他,再則當時她娘尚未和解家叔叔有任何曖昧情事,況且依輩分而論。她爹焉能不聽爺爺的話?看來她真是拿他沒轍了是吧?

    不願讓他居高臨下睥睨的睇望她,她站起身想使自己不至於顯得太過渺小,無奈她本來就矮他許多,就算踮起腳尖,依然嬌小不具份量,不過她仍不服輸的虛張聲勢。驕傲的昂高下巴晲著他。「所以你今天是特地過來找我耍嘴皮子的?」

    他搖頭正色道:「我是想祭拜你爹才來的。」

    駱織雨一愣。「什麼?」

    「我很抱歉。」

    「什麼?」可惡!她怎麼像笨蛋一樣,只會一再重複著這兩個字。

    「你爹過世時,我人不在你身邊。」痛失至親,當時的她定是傷痛欲絕,在她最需要人陪伴依靠的時候,他卻不在她身邊,這是他最大的遺憾。

    他一直遲遲未能向她表達歉意,今日得知她前來駱家墓園,終於讓他找著機會當面道歉。

    「你當時人在江南,況且就算你趕了回來,依我們兩家的情況,你沒出現會比出現更好。」她真切感受到他的遺憾與心意,心頭暖暖的,當時的傷心,似乎經由溫暖的言語受到撫慰。

    「我還是應該趕回來,就算不能待在你身邊安慰你,至少該待在京裡,讓你知道我一直都在。」

    「當時江南發生嚴重的水患,與你合作已久的商家與辰家損失慘重,你忙著幫助他們重整家園,分身乏術,比起受苦又損失慘重的他們,我身邊有後娘、小森、小紫以及許多人陪伴、安慰。真的是幸福多了。你留在江南是對的。」

    也許當時他趕回京,她就不會那樣傷心難過,因為她知道,當她一個人躲起來痛哭流涕,他就守在不遠處。雖然不能靠近,雖然不能交談,可至少他一直都在那將會給她莫大的安慰。

    但她更加清楚,在與解家有多年交情的商家農民遭受前所未有的傷害時,要他狠下心來,轉頭離去,那無疑是扼殺了他美好的一部分,她不要他因為她而變成麻木不仁,唯利是圖的冷血富商,她要他永遠保有美好的良善與同理心。

    織雨直勾勾地望著他,無比真誠說道:「你當時做的很好,我一直真心這樣認為。」

    她所說的一番話,使得壓在他心頭沉重的愧疚立時消散,好看的薄唇揚起輕鬆釋然的笑容,凝望她的黑眸綻放出更多濃烈的愛意。

    他就知道他沒有愛錯人,她不是個會任性耍脾氣、處處要人以她為尊的,雖然偶爾會使使小性子,但無傷大雅。而且那使她更加迷人。教他的雙眼總自主地追著她跑。

    「那麼,你可允許我祭拜你爹?」

    「你不怕我爹氣得從墳裡跳出來?」她忍不住揶揄他。

    「假如你爹真氣到從墳墓跳出來,你會怕得逃走嗎?」他順著她的話笑問。

    「我會跟我爹告狀,讓他狠狠教訓你一頓。」她嬌俏地笑彎了眼兒。

    「倘若真是如此,那就請駱叔叔狠狠教訓,我絕對不閃不避。」他大氣的擺開雙手。

    駱織雨故意調侃他,眨了眨眼。「你的不閃不避,會不會是被我爹嚇的腿軟跑不動?」

    解子焰戲謔地對她眨眨眼。「被你說中了。」

    粉唇揚起一串如銀鈴般清脆悅耳的笑聲,笑聲停歇後,她認真的對他說:「儘管我爹嘴巴上沒說,可他從來就沒有真的討厭過你。」

    「我知道。」

    「你可以祭拜我爹。」

    「謝謝。」解子焰收起頰邊笑意,恭敬行禮祭拜。

    織雨看著他祭拜她爹。汩汩暖流流過四肢百骸,她轉頭看著父親的墳,心想,或許爹也希望能再看看他,他的出現,應當會讓爹感到欣慰才是。

    祭拜完駱父後,解子焰彎身幫她將祭拜的物品收進竹籃裡,起身後若無其事地問:「你有到你娘的墳上去嗎?」

    纖弱的肩膀一僵,粉唇抿成一直線,並未搭腔。

    「你是這十二年都沒去過,還是最近沒去?」解子焰不許她逃避,非要他回答不可。

    她沉下臉來,惱怒的瞪他。「我有沒有去與你無關,你問這麼多做什麼?」

    解子焰無視她的怒火,繼續追問:「難道你打算一輩子都不到你娘的墳上去?」

    忿怒的手指點上結實的胸膛,一字一下,重重吐露她的心情。「我說了那與你無關,你無需如此關心這件事,更何況她真在乎嗎?」

    眼紅的小臉寫著滿滿的傷害,即使經過了十二年,但她體內那個遭受娘親狠心拋棄傷害的十歲小姑娘依然在嚎啕大哭。

    「如果她在乎,就不會為了你叔叔而狠心不要我和我爹,我和我爹究竟做錯了什麼?我不停的問我自己,難道我不夠聽話?我繡得花不夠精緻美麗?為什麼連句話都不留就走了?她離家的時候可有一絲眷戀?或是正雀躍不已?」一連串的疑問自粉唇飆出,氣憤的小手緊握成拳,雙眸泛紅,蒙上一層水光,卻堅持不肯落淚。

    解子焰看的很心疼,可他沒說半句話,任由她盡情說出累積在心中的不滿。

    「她就那麼愛你叔叔?為什麼不可以把那似海的愛分一點給我和我爹?她怎麼能這麼狠心?我才十歲!什麼都不懂,一覺醒來,天地變色,我不僅要面對她的狠心絕情,還得面對她的死亡,再來迎接我的是眾人的指指點點,你說,我究竟做錯了什麼?」她撕心裂肺地對他大吼。

    「你很好,什麼都沒做錯。」解子焰再也看不下去,心疼的上前將她擁入懷中。

    「你說謊,如果我夠好,她就不會不要我。」她不接受他的安慰,用力捶打他的胸膛。

    解子焰悶聲不吭,讓她盡情發洩,她所受到的傷害還比他要深得多,他也痛了十二年,不願面對接受,連帶的將她推出心房外,告訴自己,不開心、不理會、他就不會再有受傷的感覺,也不會再感到心痛。

    這十二年沒有她的日子,他並沒有過的比較開心,他甚至是寂寞得發慌,以為走過一個個不同的城鎮,會使心更加開闊,或許會遇上中意的姑娘,然後,順其自然成家立業,不再思念總是以嬌軟嗓音喚他子焰哥哥的可人兒。

    可事實證明他錯了,也證明他是個傻子,十二年過去,他依舊孑然一身,而且想她想得益發厲害,所以他毅然決然決定回到她身邊,不再顧忌會引起多大的流言蜚語。

    他就是要她,就只要她。

    「她都可以狠心不要我,我為何要她?」她拚命捶著,大聲吼著,原本以為早就結痂的傷口,竟禁不起他隨口問個兩句,便又血淋淋地揭開來。

    都是他不好!都是他的錯!為何要害她這麼痛、這麼痛……

    她用盡力氣打他,打得筋疲力竭,最後雙腿發軟,軟軟依偎在他胸前,雙眼疼得快流下淚來,可她倔強的告訴自己,她不哭,絕對不哭。

    解子焰擁著她,右掌撫過她如絲般的長髮,輕輕搖著,無聲的哄著,安慰著。

    過了好一會兒,激動的情緒才稍微緩和下來,她哽嚥著聲低喃:「我討厭你。」

    「好。」他愛憐的在她的髮上輕輕印下一吻。

    「你叔叔對不起我,也對不起我爹。」說到這兒,喉頭就像梗了塊石頭,難受的很。

    「是啊,他誰不去愛,偏要愛上你娘。」解子焰認同的長嘆了口氣。

    他叔叔並非其貌不揚,或是不受姑娘青睞,事實上叔叔相貌英俊,身材挺拔,喜歡叔叔的姑娘多的是,可叔叔誰也不要,偏偏要愛上有夫之婦,才會造成無法彌補的悲劇。

    「他太過分了。」她吸了吸鼻子,依然堅持不掉淚。

    「的確過分,但我想他是情不自禁,以前我不懂得愛,所以無法明了,可現在我似乎可以瞭解他當時的心情了。他肯定是經歷過痛苦掙扎,抵擋不了愛慾折磨,才會選擇帶你娘遠走高飛。」低沉著聲,推敲當時叔叔的心情。

    假如換成他是叔叔,而她成了她娘,或許他也會不顧一切帶她離開,即使明知等在前方的是死亡,依然會義無反顧。

    「他是你叔叔,你自然幫他說話。」

    「別忘了,他也背棄了我們,我爹同樣為此傷心憤慨。」正因為是至親的背叛,才會傷得如此厲害。

    織雨垂下雙肩,認同他的話,即使當時年紀尚小,但她沒忘記大人們發現事情真相時的憤怒與心痛。她娘與他叔叔的愛戀是不被容許的,他們愛到不願分離片刻,卻沒料到死亡會硬生生將他們兩拆散。

    沒有人同意將死去的兩個人合葬,於是解、駱兩家各葬各的,她娘因背棄了爹,紅杏出牆,所以不被容許葬在駱家墓園,孤零零被葬在離駱家墓園有一段距離的小山頭。

    解家叔叔就幸運多了,儘管解子焰的爹非常震怒,但畢竟是親兄弟,所以生氣歸生氣,丟臉歸丟臉,還是讓解家叔叔葬在解家墓園中。

    「我娘和你叔叔這樣真的得到了他們要的快樂嗎?」她不懂,真的不懂。

    「我不曉得,或許這是他們要的也說不定。」他茫然仰望青天,撫著她的髮絲。

    她掙紮了好一陣,總算遲疑地開口問:「那……你想,你叔叔和我娘在黃泉路上有重逢嗎?」

    「你希望他們能重逢嗎?」

    「我不知道……」她搖了搖頭。一下子覺得她爹很可憐,娘與解家叔叔說什麼也不能在黃泉重逢,一下又覺得娘和解家叔叔也是可憐,若不能重逢,定是傷心欲絕。兩種截然不同的想法,情緒一再反覆糾葛,令她實在難以肯定地回答。

    「不過假如你娘和我叔叔真在黃泉重逢,現下一定很熱鬧。」他的語調一變,帶著淺淺笑意,已由長輩的愛恨情仇中跳脫出來,冷靜的看待這整件事。

    「怎麼說?」她不解的仰頭望著他,眼兒用力眨去藏在裡頭的淚意。

    「你爹和我爹如今也都到了黃泉。」他朝她眨眨眼,要她想像那情景。

    「哦,對。」她恍然大悟地點頭,倘若四個人碰在一塊兒,肯定是有得鬧了。

    光是想像四個已經作古的長輩吵成一團,覺得有點悲傷,又有點好笑,感覺非常複雜。

    「其實我說謊了。」她天外飛來一筆,有些沮喪,有些失落。

    「哦?」他好奇的看著她。

    「雖然她不要我,我還是有去看她。」不知為何,在狠狠發洩過後,突然想和他分享她的心事。

    「嗯。」他輕輕應著,沒有多說什麼,他瞭解她,嘴上說得再冷硬。她都不是個狠得下心的姑娘,尤其對象是她娘,她說什麼也不可能十二年來放任她娘的墳荒草蔓生,不聞不問。

    「可是每一次我都站得遠遠,遠遠的,有許多話,我想問她,卻從來沒問出口,反正她也不會回答我不是嗎?」她好生惆悵,真的很希望能從娘口中得到答案,偏又怕那答案會刺傷她的心。

    他心疼的長嘆了口氣,拍撫著她的背脊,恨不得將她柔入體內,讓她不再傷心難過。

    「我真傻氣,其實根本就不用再問,答案早就出來了,娘的心裡只有你叔叔,他才是最重要的。」只是她那愚蠢的心絕不免為傷人的事實持續痛擰著。

    「待會兒你想過去看看嗎?或許這次可以靠近一點。」他的語氣帶著鼓舞。

    「不了,我想冷靜冷靜。」她輕搖頭。

    「我就在你身邊,你實在不需要偽裝堅強冷硬。」這樣的她,只會教他心痛。

    她偏頭瞅著他問:「你是故意的嗎?」

    「故意什麼?」他挑了挑眉,思考她指的是哪一件事。

    「故意提起我娘,不讓我偽裝堅強,要我氣得像個瘋婆子又哭又吼。」這就是他的目的吧,讓她無所顧忌做真正的自己。

    「你不是瘋婆子,況且你也沒有哭,明明已經很想哭了,卻倔強的不肯掉淚,你知道嗎?有時候痛痛快快哭一場會好過許多。」正是這份倔強讓他掛心不已,無法放下她。

    「我有哭過,撕心扯肺狠狠痛哭過許多次,只是我現在年紀大了,不適合再像個娃兒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娘死的時候,她扯開喉嚨放聲大哭,發現不能再與她說話的時候,她躲在棉被裡嗚咽痛哭,爹走的時候,她茫然失措的跪在地上無聲垂淚。

    她一直都有在哭,只是,剛好他都沒看見罷了。

    「傷心難過時,想哭就哭,不該積壓在心裡,也不該有年紀的顧慮。」如果可以,他希望每當她傷心落淚時,都是由他親自為她拭淚,止住傷痛。

    瞧他說的那麼輕鬆,好似隨時都可以縱情哭泣,織雨狐疑追問:「那你呢?你遇到傷心難過的事,難道也會放聲大哭?」

    「我是男人。」他有必須維持的尊嚴與氣概,真的想痛哭流涕,當然會偷偷躲起來,不會被旁人發現。

    「哼,好一個男人。」她皺起鼻子,不以為然的倪了他一眼。

    「男人本就該堅強,而且得肩負起照顧女人的責任,為她扛起一片天。」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她,低沉的語調帶著蠱惑。

    呃?她怎麼覺得他這話是對她說的,會是她想太多了嗎?可是他看她的眼神真的是熱烈到會讓她有所誤會,而且他低沉的嗓音字字敲進心扉,鼓噪不已。

    在她目眩神迷之際,赫然發現兩人太靠近了,她不該倚在他懷中接受他的撫慰,她驚慌的以雙手推拒,整個人往後跳離熱燙的胸膛。

    織雨驚慌地口吃。「你、你什麼時候。那個……那個……總而言之,剛剛什麼事都沒發生。」

    她手足無措,教解子焰失笑,他虛心求救地問道:「你到底在說什麼?那個是哪個?剛剛的事指的又是哪一椿?是我抱著你,還是親了你的髮?」

    腦袋瓜轟的一聲如震天響,她瞠目結舌,無法置信。「你、你剛剛說什麼?你親了我的頭髮?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老天爺,他是騙她的吧?她怎麼可能會沒發現?她該怎麼辦?打他一巴掌?臭罵他一頓?大叫非禮?

    解子焰撫著下巴低笑。「就在你說討厭我的時候。」

    「我都說討厭你了,你怎麼可以親我的頭髮?」她羞窘地直跺腳,酡紅的臉蛋簡直快著火了。

    「沒辦法,我情不自禁嘛!」他雙手一攤,一副不然你想怎樣的態度。

    她鼓起雙頰,雙手插腰。「那也太奇怪了,我明明是說討厭你,又不是說喜歡你,如果我說我恨你呢?」

    「小雨,這事兒在你爹墳前不好說。」他低聲笑著,黑眸閃爍著戲謔。

    她的腦袋瓜又是重重地接連遭受重創,讓她結巴。「你、你、你真是……」

    完了,他的話太引人遐思,讓她忍不住往旖旎的方向想去。

    「是你自己要問我的。」所以真要怪就怪她自己吧。

    不過她羞紅了臉、結結巴巴的模樣實在是太可愛了,讓他很想真的品嚐那已誘惑他良久的粉唇,想知道那滋味是否如想像中甜美。

    「我只是……算了,我不想再跟你說了。」危險!不能再繼續想下去,否則他將會以為她的對他的親吻充滿期待。

    「一切依你。」他很好說話的。

    她無奈的看著他,實在是不知該拿他如何是好,不過心頭倒是甜滋滋的,很是喜歡他哄她,逗她,還有狠狠逼出她內心傷痛的感覺。

    望著晴朗的天空,望著卓然而立的他,盡情發洩過後的她豁然開朗,心情飛揚,嘴角揚起一朵笑花。

    這抹嬌璨的笑容,看得他痴痴然,可惜地點不對,不然他真會將她用力帶入懷中,恣意品嚐紅溫誘人的櫻唇。

    「子焰哥哥,我好像還沒問你,你怎麼知道我人在這裡?」仔細想想,他倒挺神通廣大。

    「如果我說,我與你心有靈犀呢?」他很喜歡她以嬌軟的嗓音喚他,那使他的心為之融化。

    她不信的撲哧一笑,「你當我是三歲小娃兒那麼好騙?」

    「你當然不是三歲小娃兒,假如我說我在你身邊安插了眼線呢?」

    「不可能。」她斬釘截鐵地馬上否決,她身邊的人對她皆忠心耿耿,沒有人會出賣她。

    「你就這麼有自信?」

    「我的人,我自然信得過。」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她從來不會懷疑自己人。

    也不會因為他人的三言兩語就動搖信任。

    「很好。」

    「所以你究竟是怎麼知道我到這裡來的?」她不死心地又問一次。

    「我說了我有眼線。」老話一句,就是不肯輕易吐露對方身份。

    「在哪兒?是誰?」她跟他槓上了,今天他不說個清楚,她就纏他到底。

    她臉上的蠻勁逗笑了他,知道今天若不給她個答案,她鐵定會輾轉難眠,於是善心大發,滿足她的好奇心。「全城的人。」

    「什麼?」她結實地愣住,驚訝的瞪大了雙眼。

    「自從京裡的人聽說我們兩家要重修舊好後,我無須開口詢問,就會有人跑來跟我說你人在何處、和誰見了面、正打算做什麼事。」一想起這事,他就覺得好笑。

    「你覺不覺得京裡的人很奇怪?」簡直是匪夷所思。

    「是很奇怪。」他贊同地點頭。

    「要不要重修舊好是我們的事,他們做啥那麼開心?居然還跑去跟你說我的事,怎麼就沒人跑來跟我說你的事,有必要這麼大小眼嗎?」她不滿地抱怨,原來不是他神通廣大,是好事者太多了。

    「許是大夥兒太無聊了,而且我敢說,僅有少數人是真心想看我們兩家重修舊好。」

    她挑了挑眉問:「那多數人呢?」

    他一臉認真地說道:「多數人想看你狠踹我的屁股。」

    聞言,織雨開心地咯咯嬌笑。「看來你的人緣很差嘛。」

    他故作可憐兮兮,撇下嘴角。「所以不能連你都討厭我,不然我就真的一個朋友也沒有。」

    她嬌嗔的睨了他一眼。「你少扮可憐了。」

    他佯裝不敢置信地提高了聲音。「我的伎倆這麼簡單就被你看穿了?」

    「沒錯。」

    「虧我自信滿滿,覺得天衣無縫。」他搖頭低喃,故意逗她開心。

    織雨被他逗得很樂,嘴角掛著滿滿的笑容,眸底亦有滿滿的笑意與偉岸挺拔的身影。

    解子焰彎腰左手提起竹籃,朝她伸出右手。「走吧。」

    她看著他的右手,對於是否要牽握住,猶豫不決。

    他垮下臉來,以可憐委屈到不行的口吻說:「你決定不當我的朋友,要讓我孤零零一個人?」

    她偏頭想了一下,做出了重大決定,緩緩伸出小手與他交握,羞澀一笑。「我不會讓你孤零零一個人的。」

    這抹清淺羞澀的微笑蕩進他的心扉,震盪他的魂魄,深深烙印,狂猛氾濫的情潮急欲傾訴,可他選擇什麼都不說,僅僅是緊緊握住她的小手。

    駱織雨與解子焰四目相接,眼波流轉,情生意動,兩顆年輕炙熱的心澎湃昂揚,交握的雙手酥麻熱燙,一切的一切,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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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17 18:34:41
第六章

    古色古香的解家宅邸種植松樹、柏樹、榕樹、楓樹以及其他各類高大樹木,各種深淺不一的綠遍佈其中,茂密的枝葉向上縱情伸展,姿態各異,讓人宛如置身與野外密林間。

    由氣派的松雲廳望出去,即可看見種植的兩行松樹,松根盤結,蒼古幽然。

    一身華貴、妝點得十分得宜的解夫人端坐在廳內由紫檀木打造的雕花座椅,端起茶盅,優雅地啜飲一口獅峰龍井,再輕巧放下,望向坐在一旁同樣安靜品茗的獨子。

    解夫人輕啟朱唇,率先打破沉默。「子焰,近來商行一切都還好嗎?」

    解子焰放下手上的茶盅,含笑恭敬地回答娘親。「很好,請娘親放心。」

    解夫人挑了挑眉,「這麼說來,都沒有遇上任何麻煩事嘍?」

    「不過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我已經處理妥當。娘親無須擔心。」

    「既然已經處理妥當,那就好。」解夫人讚許地頷首。

    解子焰微微一笑,從母親說話的語氣,得知剛才那一番話僅是開頭,接下來才會步入正題,他也不說話,由著母親去繞。

    「雖然我平時深居簡出,不太理會外頭所發生的事,不過倒是聽說咱們家有大事發生,怎地你從沒開口跟我提過?」

    「不知道娘親指的是哪一樁?」他虛心請教。

    「除了你當著全京城的人的面宣佈要和駱家重修舊好外,還會是哪樁?」解夫人沒好氣地指點迷津。

    「原來是這一樁,孩兒認為這不過是件小事,不宜驚動娘親。」他笑得很雲淡風輕,再喝了口獅峰龍井。

    「是不宜驚動,還是不想讓我知道?」解夫人利眼一瞪,要他別再裝了,他可是她生的,心裡在打什麼注意,她豈會不曉得。

    解子焰聳了聳肩,不答話,以免實話傷了母子感情。

    解夫人不許他糊弄過去。「別跟我裝蒜,你明明曉得咱們和駱家的糾葛,怎地偏要說重修舊好,難道你嫌京城還不夠鬧騰嗎?」

    「怎會鬧騰?為了準備娶心上人進門,宮熙禎那個小霸王可忙了,娘親這麼說,未免太冤枉他了。」他故意撇得一乾二淨。

    「我說的不是他,是你!全京城都在傳說你被人家姑娘打得連我這個當娘的都認不出了,害我外出禮佛受到一堆夫人、小姐的懇切關懷,弄得我一頭霧水,你說這還不夠鬧騰?」解夫人惱得拍了他的手臂一記。

    解子焰想到娘親一臉茫然地被眾人包圍,覺得既好笑又滿是歉疚。「娘,大夥兒就是太無聊,才會以訛傳訛,把它當笑話聽聽,別去理會就是了。」

    「你都跑到駱家去了,你說,我能睜隻眼閉隻眼不理會嗎?子焰,當年你叔叔和駱家夫人私奔的事鬧得滿城風雨,你又不是不清楚,你爹為此有多痛心你也不是不瞭解,這十二年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不都過得好好的,你為何偏偏要去弄皺一池春水?」解夫人頭痛的撫著額際,實在不瞭解他的心思。

    「娘,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快點成家嗎?」

    「我的確是希望你能快點成家,媒人都快踏壞咱們家門檻,偏偏你對媒人婆帶來的各家千金畫像皆不感興趣,你說我能不急嗎?不對,現下咱們談的是駱家的事,怎麼會扯到你成親的事上?」

    「因為這兩件事相關。」

    「哪裡相關?」解夫人不解地問著,腦子轉了轉,猛地倒抽了口氣,無法置信地瞪著他,「你該不會是要告訴我,你想跟織雨成親吧?」

    解子焰非常認真地對著母親說:「我的確是這麼打算。」

    「你瘋了不成?不行!絕對不行!馬上給我打消念頭,不許再和她接近。」解夫人氣得從椅子上跳起,用力搖頭否決。

    「如果娘反對是因為叔叔和小雨她娘私奔,我不接受。」

    「我會反對,當然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你真想成為京城的大笑話不成?你叔叔和她娘私奔未果,現下你竟然想娶她為妻,京城裡的人會如何議論這整件事?你隨便挑哪個女人都好,總之就是不能跟她成親,想都不要再想了。」解夫人光是想像後半輩子又要陷入流言蜚語中,便頭皮發麻。

    「娘,過去的事就該讓它過去,更何況小雨也同樣深受其害。」

    「我知道,但是不行就是不行。」解夫人堅持立場,不肯輕易妥協。

    「娘,我是真心喜歡小雨。」他懇切希望娘親能夠明白並且接受。

    「過去那十二年你不都過得好好的,為何突然跳出來說喜歡她?你叔叔他是因為駱家那女人而死的,你怎能不在乎?」想起總是將笑容掛在臉上,卻年輕早逝的小叔,解夫人不禁傷心地眼泛淚光。

    「我沒有不在乎,正因為在乎,我才會漠視所有感覺,欺騙了自己十二年,現下,我不想再活在自己的謊言當中。」解子焰定定地看著母親,將他的真心赤裸裸地擺在母親面前,他也曾掙扎退縮逃避過,並非一直都勇往直前。

    解夫人沉默的看著上方雕飾著花鳥的樑柱,這一番談話令她感到精疲力竭,對於兒子的固執,她真的是不知該如何是好,倘若是十二年前,她絕對熱切歡迎織雨成為她的媳婦兒,可現下情況截然不同,要她如何無視外界的眼光,放任兒子為所欲為?

    解子焰起身,走到母親面前,眼底滿是期望得到理解的苦楚,「娘,你我都清楚,叔叔之所以會死,正是因為他太愛小雨的娘,咱們責怪小雨的娘害死叔叔時,他們又何嘗不是如此。」

    「我不想再聽,你別再說了。」眼見兒子是那麼想和織雨在一塊兒,解夫人幾乎要心軟同意,可一想到排山倒海而來的非議,就讓她不由得冷硬起心腸。

    「我明白了。」解子焰嘆了口氣,是很失望,但並不表示他會就此放棄,來日方長,他相信母親終究會心軟接受,況且除了要說服母親外,還有個固執的小女人等著他去敲開心扉。看來,他是有得忙了。

    解夫人認為兩人已達成共識,今後將不再討論此事,於是轉移了話題。「下個月月初,周老闆的兒子要娶媳婦兒,該備的賀禮有派人張羅了嗎?」

    「已經派人向殷家珠寶鋪定製了一對如意合歡金釧兒。」解子焰順著母親的意轉了話題。

    「周老闆與咱們家交情匪淺,他們家討媳婦兒,該有的禮物可少不得,下個月月初,你務必要親自帶著賀禮上週家賀喜才行。」解夫人叮嚀著。

    「孩兒知道,絕不會失了禮數。」周老闆所販售的麥、黍,物美價廉,自他爹那一代開始,雙方往來數十載,擁有很厚情意。

    解夫人讚許地頷首,與他閒話家常,自此不再提及任何一句有關駱家的事。



    織雨從來都不曉得兩隻看似平凡無奇的手牽在一塊兒,會帶來那麼多意想不到的感覺。

    她與子焰哥哥並非沒有牽過手,但那已經是小時候的事了,長大後再牽手和幼年時的牽手感觸天差地別。

    厚實帶有薄繭的大掌,熱燙得教她羞怯,幾度要掙脫他的掌控,但他不許,強硬中又不失溫柔的緊緊握住她的小手,在與他牽手同行的一路上,她不禁產生他們倆是一對的錯覺。

    曾經多次在京城看見宮熙禎手裡緊緊攢握著苑舞秋小手的模樣,他們之間的愛意濃得化不開,若說苑舞秋是全京城未出閣的姑娘最欣羨的對象,一點也不為過。

    因為她也偷偷在心裡羨慕苑舞秋,也曾不僅一次偷偷猜想,是否能有那麼一天,她也和苑舞秋一樣,會有個愛她愛到心坎裡的男人極為寶貝憐惜的牽著她的手,眼裡再也容不下其他漂亮的姑娘。

    所以,當她與子焰哥哥雙手交握之時,腦海中不期然浮現了願望已達成的念頭,可偏偏她和子焰哥哥又不是那麼回事,她一下子歡天喜地,一下子又悵惶若失,反覆煎熬,著實不知該如何處置這份悄然暗生的情愫。

    最後,她選擇當縮頭烏龜,只消避著他、不見他,就什麼事都沒了吧?

    她拖著香腮,望著在閨房外沿牆間種植的紫竹、斑竹與小巧載立其中的石筍,出神想著那幾度被她排拒在心房外,卻又乘隙溜了進來的高大身影,在手邊的仍是那似乎永遠也繡不完的大紅嫁衣與紅蟒袍。

    至於小紫早在見她又恍惚出神時,跑到廚房做點心去了。

    拿著紙鳶的駱耀森蹦蹦跳跳地跑進織雨所住的幽竹小居,嘴巴喚著:「姊姊,姊姊,有人來找你。」

    憑窗而坐的織雨回神望向弟弟,心頭的疑問尚未出口,旋即見到訪客已出現在眼前,她愕然的瞪大眼,站起身。「你怎麼會過來?不對!是誰讓你進門的?」

    老天爺!子焰哥哥居然來她家,雖然她並沒有特別交代,可守門的家丁應當不會讓他進門才是,更重要的是,就算他真的進了家門,管家也不可能沒有任何請示就讓他來到她的院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站在房外的解子焰嘴角揚著笑,看著瞠目結舌的她,悠哉地說明來找她的經過。「我跟守門的家丁說我有要事必須見你,他們請示了李總管,李總管請我入內到大廳稍坐,正好駱夫人牽著你弟弟來到大廳,李總管請示駱夫人後,夫人便派你弟弟帶我過來找你。」

    她驚訝的揚高聲音,「李總管就這樣讓你光明正大進門?」

    解子焰雙手一攤,好笑的問:「不然呢?」

    「當然是轟你出去啊!」

    「我們兩家都已經化干戈為玉帛了,李總管根本沒理由轟我出門不是嗎?」所謂見面三分情,況且面對的算是從小看他長大的李總管,解子焰先是有禮問候,再誠懇的告知有要事必須見上織雨一面。

    李總管考慮了好半晌,掙紮著是否要請他離去時,正巧駱夫人牽著兒子經過大廳見到他,好奇的與他聊了幾句。他不曉得是他真誠的態度打動了駱夫人,抑或是有其他不知道的原因,總而言之,他不用過五關斬六將,就可以順利見到她了。

    「你我都知道那不過是對外頭隨便說說而已。」後娘性格良善,會輕易被他說服是可以想見的,可精明幹練的李總管怎麼會悶不吭聲地就讓他如入無人之境過來找她?

    「姊姊,你不高興嗎?」拿著紙鳶的小森本來開開心心,發現姊姊一臉怒容,撇下嘴角,想著是不是自己帶人來找姊姊,才會惹得她不高興。

    「沒有,姊姊不是在生小森的氣。」織雨見年幼的小森難過的跨下臉來,連忙走出房外,蹲在小森面前摸摸他的頭,柔聲安慰。

    「那姊姊是在生哥哥的氣嘍?」小森抬頭看了看一臉璀璨笑容的大哥哥,再看疼愛他的姊姊,很不希望心愛的姊姊和剛認識的大哥哥吵架。

    解子焰也蹲了下來,平視著小森,故作委屈狀。「小森,你姊姊不喜歡看到我,你說,我該怎麼做才能討她歡心?」

    看他一臉委屈的向小森請教,織雨又好氣又好笑,不急著發難,倒是想聽他如何跟小森告狀。

    小森不解的偏頭問:「為什麼姊姊不喜歡看到大哥哥?」

    解子焰模仿小森可愛的表情,不解的偏著頭嘟起嘴巴問織雨:「是啊,明明我是那麼期待能夠天天看到你姊姊,為什麼你姊姊不喜歡看到我呢?」

    一大一小用同樣可愛、同樣充滿疑問的口吻問,使織雨頓時便成了難以取悅的人,她橫了大的那隻一眼,要他別太過分,不然她就真的便成難以取悅的人,一腳將他踹出大門,讓她成為明日京城人士談論的話題。

    「大哥哥又做錯事嗎?」小森猜想原因。

    「據我所知,並沒有。」撇下嘴角的解子焰顯得更加可憐兮兮,小森擁有一雙與織雨如出一轍的靈粲大眼,看著小森,很像是面對著小時候較為男孩子氣的織雨,可愛到教他很快樂的與小森一搭一唱。

    「姊姊,既然大哥哥沒做錯事,你不要不喜歡他好不好?」善良的小森代為求情。

    「我並沒有不喜歡他呀。」織雨柔著聲,要小森明白她在外頭可不是什麼難以相處的人。

    「這麼說,你是喜歡我的嘍!」嘿,被他逮到了!

    解子焰得意洋洋噙著笑瞅著她,深幽的黑眸閃耀著醉人光芒。

    「我、我才沒有。」織雨羞紅了臉,結巴否認。

    討厭!他可不可以不要以醉人的眼光看她?她真怕哪天會不小心傻傻的順著他的話承認喜歡他。

    等等!承認她喜歡他!她為何要承認?好似她真的偷偷喜歡他很久了,她一定是被他那雙不時閃耀著誘人光彩的眼眸所蠱惑了。

    「唉……」聞言,解子焰神情落寞,沮喪的長嘆了口氣。

    小森見狀,同情的拍著他的肩膀安慰,幫忙獻計,「大哥哥,你別擔心,姊姊人很好的,只要你抱抱她,再親親她的臉,她就會很開心,完全不會生你的氣,而且會很喜歡你。」

    「哦?我真的只要抱抱她,再親親她的臉,她就會很喜歡我?」解子焰語帶笑意,黑眸如同寶石更加閃耀。

    「對。」小森非常確定,用力點頭,以往他若不小心做錯了事,惹得姊姊不開心,都是這麼做,姊姊就會笑得像花一樣漂亮,馬上原諒他。

    聽得暈頭的織雨只有羞窘低喝:「小森!」

    小森嚇了一跳,驚問:「姊姊,你不開心嗎?」

    「沒有,姊姊沒有不開心,只是姊姊和大哥哥有話要說,你到一旁去玩紙鳶好嗎?」織雨命自己甜甜一笑,千萬別嚇著無辜的弟弟。

    小森遲疑的來回看著兩人,再看看手上的紙鳶,他真的很想去玩紙鳶,可是又怕姊姊對大哥哥發脾氣。

    「沒事的,小森,你去玩吧。」看穿他心思的解子焰,笑著要他別擔心。

    「好,那大哥哥,姊姊如果生你的氣,你記得一定要抱抱她,再親親她哦。」

    小森實在是很喜歡眼前這位高大又英挺的大哥哥,所以在去玩紙鳶之前,不忘再次叮嚀。

    「你放心,我一定會記得抱抱和親親你姊姊的。」解子焰輕拍了下小森的頭,要他儘管放心,如此重要的事,他絕對不可能會忘記。

    織雨氣得想要狠踢他的屁股一記,可礙於小森在場,不便下殺手,僅能在困窘又氣惱的同時,努力擠出笑臉來讓小森放心。

    小森見兩人應當能相處融洽後,便開開心心跑去玩紙鳶。

    待小森跑到聽不見兩人談話聲音的小花園裡之後,織雨立刻站起身,板起晚娘臉孔,雙手插腰狠瞪著解子焰。

    解子焰二話不說,站起身展開雙臂將她擁入懷中。

    織雨嚇了一跳,雙手用力推著他結實的胸膛,驚叫:「你做什麼?」

    「遵照小森說的,抱抱你。」他可是很聽話的,話說完的同時,他的唇已經順理成章地吻上她柔嫩的臉頰。

    香甜的氣味沁入鼻腔,教他心蕩神馳,他早就想一親芳澤,但就怕會嚇著她,是以一直壓抑內心的渴望,如今小森的建議給了他充分的理由,他自然不會傻得放過。

    突來的親吻,使她心跳差點在這一刻止歇,熱燙的唇瓣,灼熱的親吻,令她全身酥軟不已,甚至還不害臊的渴望得到更多。

    盤旋在腦海中的是,她能喜歡他嗎?真的可以嗎?是否娘與他叔叔所犯下的錯事非得要她和他來付出代價?她可不可以選擇忘記那樁醜聞?但那樣是不是就表示她背叛了爹?

    彷彿可以看穿她的心事,他將她擁得更緊,熱燙的親吻,由瑰麗的嫩頰移至小巧的耳垂,低沉誘人的嗓音夾雜著親吻,一字字穿透蠢蠢欲動的芳心。「此時此刻,你只需感受我對你的渴望,其餘的,都不要再想。「

    低喘著感受炙熱的親吻,加深對他的想望,本是推拒的小手,悄悄揪抓住他的衣襟,企盼與他更加貼近。

    好不容易,意亂情迷的腦袋瓜抓住了一絲疑問。「……你說有要事要找我,究竟是什麼要事?」

    對,她要和他談正事。如此就不會被他所誘,臣服在他有力的懷抱中。

    「我想見你,這就是要事。」他沙啞低喃,熱燙的親吻移到雪白纖細的頸子。

    這些天她很明顯的故意迴避他,不願再到「金織坊」讓他有機會看她、同她接近說話,等了好些天,他耐性盡失,乾脆直搗黃龍,一解相思之苦。

    本欲藉此挽回理智的織雨輕喟一聲,徹底放棄了,其實她也想他想得緊,從兩人於墓地分開之後,她那緊閉受傷的心便滿滿都是他的身影。

    她想要再次依偎在他懷中,對他傾訴她的哀愁與傷痛,又或者一句話也不說,任由他溫暖的胸膛撫慰她那飽受傷害的心房。

    「沒有人會同意我們倆在一起的。」她的話裡帶著委屈與無奈,假如他們倆真要在一起,要面對的非議與責難可多了。

    「我只知道,若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就不是真正的我,我永遠都不會感到快樂。」他的唇極其愛戀地吻著她的鎖骨。

    她輕輕一嘆,青蔥十指柔入他濃密的黑髮中。「我們會成為大家茶餘飯後的笑柄。」

    「管他的,就算我們沒在一起,他們說的可曾少過?」

    他低吼一聲,再也忍不住氾濫情潮,狠狠吻上垂誕已久的粉唇。

    唇與唇的接觸,宛若兩根點燃的柴火發出啪滋一聲,火燙燃燒,同時深深震撼因渴望而暈眩的靈魂。

    熱辣的舌尖探出,勾引描繪形狀姣好的粉唇,一遍又一遍誘哄粉唇為他開啟。迷濛的眼波陶醉地痴望誘她沉淪的男人,心頭,奇異搔癢。

    初識情潮的粉唇輕輕開啟,靈活的舌尖馬上探入,勾引糾纏,攫取甜蜜,奪取呼吸,誘惑沉淪。

    楚楚霧眸禁不住如驚濤駭浪般驚人的熱情,嚶嚀一聲輕輕合上,再也無法直視火熱得足以攫取她魂魄的黑眸。

    掌心之下,是他渴望又渴望的女人,柔軟帶著馨香的嬌軀緊貼著他,無疑是在考驗他的自制力,亦是加深對她的佔有慾。

    他喜歡她,想要她,不論娘如何反對,不管世人怎麼評論,都動搖不了他的決心。

    他就是要她,只要她一人。

    舌尖輕佻勾引,誘惑哄騙,就是要她和他一樣不可自拔,心頭僅能容下他一人。

    被吻得意亂情迷的織雨忍不住模仿他的動作,不再處於被動,探出了香舌好奇的與他勾纏。

    當她化被動為主動之時,解子焰宛如遭受雷擊般渾身一震,有力的雙臂更加困鎖住懷中的人兒,吻得更加徹底纏綿。

    在不遠處玩紙鳶的小森,看著飛上藍天的紙鳶興奮大叫:「姊姊,大哥哥,你們快看!」

    快樂童稚的叫嚷聲彷彿是傾盆大雨,驚擾了唇舌交纏追逐的有情人,織雨連忙結束與他的糾纏,嬌喘吁吁,嬌容瀲灩,害羞地抬起頭看著剛才還與她唇舌火熱交纏的男人。

    「你快點放開我,小森會看見的。」簡直是著了魔,她居然忘了小森就在不遠處,只消一轉頭就會看見他們倆不恰當的行為舉止,天曉得倘若小森真看見且問起這是怎麼一回事時,她該如何說明解釋。

    解子焰遺憾的嘆了口氣,依依不捨地讓她退出懷抱,惋惜的撫著唇瓣,回味方才那醉人的親吻。

    「小森好棒。」織雨若無其事,轉頭笑著對弟弟拍手叫好,順道一手肘拐了他的腰側一記,要他幫忙附和。

    解子焰應她的要求,很捧場的大聲讚美小森,然後低聲跟身側的人兒說:「真是太可惜了。」

    織雨酡紅著臉,口是心非。「一點也不,是你踰矩了。」

    「你在說謊。」解子焰吃吃低笑。

    「我沒有。」打死她都不承認她在說謊。

    「你有,方才你明明很陶醉,假如不是被小森打斷,我敢肯定咱們現下仍舊是吻得難分難捨。」

    「又或許我已經大叫非禮了。」為了扳回面子,她不得不昧著良心說反話。

    「你不會。」解子焰唇邊的笑意更加猖狂張揚,關於她的反應,他們倆心知肚明,她可以不用再硬撐了。

    「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不會?真不曉得你哪來的自信。」她不滿地哼了聲,執意不轉頭看他,免得心事遭他一雙厲眼看穿。

    「要不,咱們再試上一次?」健臂不由分說地勾住纖細的腰肢,低頭就要再給她狂猛熱烈的一吻。

    織雨眼捷手快地摀住他的嘴,低嚷:「解子焰,你瘋了不成?剛才是我一時糊塗了才會跟你……咳,總之你別忘了小森就在不遠處,他隨時都會看見的。」

    「所以只要小森不在,我就可以再吻你?」他的話有些含糊不清,但他的唇可是灼熱得吻上她的掌心,一字一下,徹底吻透了悸動的芳心。

    紅透了雙頰的織雨趕忙縮回手,背在身後,以免又遭他一字一下吻得雙腿發軟,幾乎要再度臣服於他懷中。「當、當然不行。」

    哦,她的聲音會不會太虛弱了?有沒有不小心洩露她渴望再度回到他懷中?

    「可是小森說你若不高興,我摸摸你的頭,再親吻你,你就不會生氣了。」他故意拿小森的建議堵她。

    「小森指的是親我的臉頰,不是親我的嘴。」

    他聳了聳肩。「不都一樣。」

    「差很多好嗎?」他一定是故意的!

    「好吧,那我就再親親你的臉頰,算是改正先前所犯下的錯誤。」他笑眯了眼彎下腰來,就要吻上她的臉頰。

    織雨往後退一大步,拒絕再陷入引人無限遐想的吻觸當中。「你休想趁我腦子渾沌不清時誘騙我,你明明就親過我的臉頰了。」

    幸好,差一點就被他給騙了,不僅是臉頰、耳垂與嘴唇,所有該親不該親的地方都被他親過了,難不成他還想重來一遍?

    他失望的望著她,黑眸寫著滿滿的遺憾,很是可惜小小計謀遭她看穿。「你不該記得這麼清楚的,這讓我們錯失了更加瞭解彼此的機會。」

    「才沒有錯失機會,我已經夠瞭解你了。」他那邪惡的心思,可是瞞不過心若明鏡的她。

    「哦?」他挑了挑眉。

    織雨揚起下巴,驕傲的睥睨著他,要他千萬別小看她。

    「所以剛才所發生的事,你全記得一清二楚?」他非常在意這一點。

    「沒錯!」她斬釘截鐵地回答,要他別懷疑,她的記性就是那麼的好。

    得到肯定的答案,他滿意地頷首,嘴角噙著得意的笑容,像只剛偷了腥的賊貓。「很好,那以後我們沒空見面時,你就會時刻想起我是如何吻你了。」

    「咦?」織雨的腦袋瓜轟的一聲,雙頰簡直是燒透了,為時已晚地發現自己落入他布下的陷阱,他要的正是她深刻記憶他如烈火般的吻,使她滿腦子唯有他的存在,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事、物。

    經由他的提醒暗示,火般的吻觸更加深刻烙印在腦海中,恐怕她真會如他所願無時無刻都再三回味那一吻,虧她方才還自信滿滿的說瞭解他,竟然連這一丁點小詭計都沒能看出,實在是無顏見江東父老。

    「下個月月初,我會出城一趟。」

    「你要出城就出城,何必告訴我。」腦海中到處充斥他吻她時心蕩神漾的感受,教她害羞的低垂著頭,十指纏絞地輕聲咕噥。

    他特別告訴她行蹤,好似……好似他們兩個是一對兒,這真是……真是……她也不曉得該如何是好,只知心頭甜滋滋,彷彿沐浴在蜜糖中,甜得化不開來。

    解子焰自然地與她十指交扣,衝著她揚起一記光彩奪目的笑容。「所以,記得要想我。」

    「呃?我、我、我為什麼要想你?」討厭!她又開始結巴了。

    「當然是因為我也會想你,走吧!咱們去陪小森玩紙鳶。」他回答得非常理所當然,不由分說地拉著她跑向玩得非常開心的小森。

    被牽著跑的織雨矛盾不已,既想掙脫開來,又想和他交纏得更緊,她愈來愈在乎他。眼底,心裡都只容得下他一人,這樣真的不太好。

    小森見到他們跑過來,開心地笑咧嘴大喊:「姊姊、大哥哥,你們快過來,咱們一塊兒玩。」

    解子焰神采飛揚地大聲喊回去。就來了。

    感受到牽引著她的他和弟弟的好心情,她跟著笑揚了唇,開心的對弟弟揮手。

    在這陽光燦爛的午後,她只想和心愛的人盡情歡笑,至於那些兒凡塵俗事就暫時隨它去吧,反正如同他所說的,不管他們有沒有做出任何事,旁人說的還會少嗎?

    於是兩大一小不受干擾、開開心心地在小花園裡盡情奔跑,縱情歡笑,高放低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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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17 18:35:05
第七章

    初識相思,便嘗盡相思苦,是織雨近來最佳的寫照。

    子焰哥哥出城去了,這不是他頭一回出城,卻是他們和好之後的頭一次,以前她可以裝不在乎,不把他放在心上,可現在卻是怎麼也辦不到。

    尤其是當她不爭氣地不停回想起他的吻以及開朗飛揚的笑容,就更難說服自己擺出無動於衷的模樣,更何況自從他與小森一塊兒放低鳶後,小森對他的喜愛簡直是波濤洶湧,成天都纏著她問子焰哥哥何時會回來。就連和他有過短暫交談的後娘也會問起他的事,這讓她如何能夠將他的身影隨意丟棄在角落。

    所以,這一定是他的計謀,藉由旁人的提醒,讓她無時無刻都想著他,唸著他……愛著他。

    但,這算是好事吧,至少後娘和小森並不討厭他,或許,他們倆真有未來可言……

    很奇怪,想著他有力的擁抱、炙燙的親吻,她就充滿勇氣,也產生想要共偕白首的渴望。

    她嘟起嘴巴,口是心非的咕噥:「都是他害的,害我變得這麼不害臊。」

    拿在她手上的是剛完成的嫁衣與紅蟒袍,仔細看自己一針一線精心繡出的往翩翩彩蝶,嘴角噙著欣羨的笑意。今日她為他人縫嫁衣,是否在不久的將來,她也有機會親手為自己與那人裁製的嫁衣與紅蟒袍?

    光是想像那一天的到來,她便開心的笑得更加嬌豔燦爛。

    「我們的嫁衣與紅蟒袍該繡上什麼花樣好呢?」她幸福的偏著頭,努力思考。

    人家是蝶舞雙雙,他們是否該來鴛鴦戲水?

    哎!愈想愈害羞,真的不能再想下去,不然真會以為他們已經八字有那麼一撇。

    細心地折起好不容易完成的紅蟒袍與嫁衣,突然間聽見外頭傳來雜杳的奔跑聲與喧鬧聲。

    疑惑的透過花窗往外望,即見一隊佩帶刀劍的官兵衝進悠竹小居內,一腳踢開了房門,她不明所以地嚇了一跳。

    「人就在建陽城,把她給我拿下!」為首的官爺身形富態,他一聲喝令,身後佩刀的兩名小兵立刻衝進她房內,不由分說地架住她的胳臂往外帶。

    「你們要做什麼?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莫名其妙遭官兵捉拿,仔細折好的大紅嫁衣與紅蟒袍落了地,慘遭兩名小兵踐踏蒙塵。

    此時臉色慘白的後娘、小森、小紫與李總管才焦急地趕到,見她被小兵狠狠往外拖,嚇得六神無主。

    「你們給我進去搜!任何一個小地方都不可遺漏。」富態的官爺再次下令,身後其餘的小兵馬上聽令,奔進她房內開始翻箱倒櫃。

    繡架被粗魯地推開倒地,發出巨響,美麗精緻的花瓶直接被丟在地上,破碎一地,多寶格上頭每個箱匣都無一遺漏地被打開來,所有東西不是被弄亂,就是被丟在地上。

    原本雅緻的閨房頓時一片狼藉,慘不忍睹。

    「敢問大人,民女究竟犯了哪條律法,讓你這般大費周章上門抓人?」織雨命自己冷靜下來,千萬不可被眼前的陣仗嚇著。

    她自認行事端正,不曾做過虧心事,這其中必定有誤會,只消說清楚就行了。

    「大人,我女兒素來循規蹈矩、謙恭善良,你們一定是有哪個地方弄錯了!」儘管嚇壞了,徐蘭心為了救女兒大膽直言。

    小森為了救姊姊,心急地奔向前撲打。「你們這些壞人!快點放開我姊姊。」

    「小森!」徐蘭心見狀,心急大喊,沖上前拉住兒子。

    遭小森撲打的小兵氣忿地揚刀怒罵:「你這個不要命的臭小子!竟然敢動手打本大爺。」

    織雨見他就要砍向護住弟弟的後娘,不顧雙臂傳來的劇痛,死命掙扎尖聲大喊:「軍爺!刀下留人!」

    「住手!」富態的官爺低喝,要下屬別對小孩子出手。

    該名小兵無法狠狠教訓小森,改將怒火發洩在織雨身上,反手給了她一巴掌。

    重重的一巴掌打得織雨眼冒金星,不小心咬破嘴角流出血來,但她悶不吭聲,就怕後娘與小森會為她心疼。

    「不要打我姊姊!」被母親護在懷裡的小森看得清清楚楚,哭叫道。

    富態的官爺睨著她威脅道:「駱織雨,叫你的家人安分點兒,不然本官爺連他們一塊兒抓。」

    「大人,我弟弟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多有得罪,還請見諒。」為了不使家人受累,織雨低聲下氣地討饒,再轉向小森時,語氣更柔,甚至努力擠出笑容要小森安心。「小森,姊姊沒事的,你別怕。」

    小森抽噎地哭泣,小小的身子不住顫抖,痛恨自己沒有能力救出姊姊。

    徐蘭心心驚膽顫地緊緊抱著兒子,就怕兒子會再次衝動行事。

    在悠竹小居搜了半天的小兵皆空手而出。「稟報大人,裡頭什麼都沒搜到。」

    「是嗎?」富態官爺狐疑的盯著駱織雨。

    聞言,徐蘭心等人心想,雖不知他們要搜什麼,可如今什麼都沒搜到,這下他們總該放人了吧。

    「把人帶走。」官爺一句話狠狠打碎徐蘭心等人的期許。

    「是。」聽命的小兵強悍地押著她離開。

    織雨心下不服,忍不住再次出口追問:「大人,你到現在還沒能替民解惑,到底民女犯了哪條律法?」

    走在前方的官爺腳步一頓,回頭看她,總算好心回答:「你犯了密謀造反之罪。」

    密謀造反這個大帽子當頭扣下來,使駱織雨腦中一片空白,覺得荒唐至極。「大人,我乃一介弱女子,如何密謀造反?您一定是弄錯了。」

    徐蘭心等人全都傻了,密謀造反可是要掉腦袋的,徐蘭心拚命搖頭解釋:「大人,我女兒安分守己,萬萬不可能密謀造反,您一定要明察秋毫。」

    「姊姊,姊姊!」小森哭得唏哩嘩啦,雖然聽不懂大人在說什麼,可由母親慌張的神情與抖顫不停的身軀,也能察覺事態嚴重。

    「我家小姐是冤枉的。」小紫拚命喊冤。

    官爺被哭哭啼啼的一干人弄得不耐煩,厲聲怒喝:「全都給本官爺閉嘴,再吵下去,本官爺連你們一塊兒抓進大牢裡。」

    「我不會有事的,你們別擔心。」織雨擔心一家子大小真的全被抓進大牢,忙出聲安撫。

    「來人,還不快把人押看著,誰敢再出面阻攔,也一併帶走!」

    「是,大人。」小兵們臉色冷硬,動作粗魯地帶人離開。

    面對茫茫未知的前程,織雨內心充滿恐懼,卻不忘鎮定地回頭對家人報以一笑,佯裝她不過是到衙門走走,不一會兒工夫便能安然返家。

    眼睜睜看著織雨被強行帶走,徐蘭心雙腿虛軟跌坐在地,小森急得放聲大哭,李總管嚇得說不出話來,小紫則是哭花了臉不知所措。

    原來寧靜充滿喜樂的駱家,因官兵突然闖入,強行帶走駱織雨,瞬間陷入一片混亂之中。

    出入京城的城門口設有重兵嚴密把守,每個人臉上皆帶著嚴殺之氣,教出入城門的平民百姓噤若寒蟬,無不乖乖遵照官兵命令排隊接受盤查,有的人能夠順利進出城門,有的人則是馬上被持刀帶劍的官兵押走,如遇有抗命不從者,則當場誅殺。

    一張張大呼冤枉的急切的臉孔,一陣陣刀劍劃破血肉的聲響,皆教人心驚膽顫,唯恐自己就是下一個。

    出城到周家賀喜的解子焰騎著馬回城,見到南門大陣仗的官兵時眉心深鎖,猜到城內定出大事了,這令本就歸心似箭的他更加急於入城,以便確認這中與織雨一切安好。

    李全騎著馬湊近他身邊,有些害怕地小聲說道:「當家的,守城門的官兵怎麼會變得這麼多?氣氛看起來不太尋常。」

    解子焰利落地翻身下馬,排在準備進城門的隊伍末端,平靜的臉龐未洩漏半點情緒,沉著聲地低道:「咱們行得正、坐得端,別慌慌張張,沉著點。」

    「是,當家的。」李全跟著下馬排隊,心想當家的說得沒錯,他們又沒做壞事,實在沒道理害怕,不過想是這麼想,他還是沒有辦法完全放輕鬆。

    冗長的隊伍行進緩慢,沒有人敢抱怨,當有人出聲交談時,一經官兵發現,就會遭受大聲斥責,甚至被揪出來接受更加嚴密的盤查,如此一來,就更沒人敢交頭接耳。

    走著走著,解子焰與李全終於來到隊伍前端接受盤查,負責把守的軍爺認出他來,還是盡責的盤問,不過臉色倒是和善不少。「解當家,你出城去?」

    「是的,朋友娶媳婦兒,我出城賀喜去了,但不知在我出城的這幾日,城裡發生了何事,需要王將軍出馬?」解子焰與王將軍有些交情,所以便低聲向他打探消息。

    王將軍謹慎的看了下四周,假意要對他做更周詳的盤查,示意他一旁說話。

    解子焰與王將軍走到城牆邊的一株垂柳下,王將軍將聲音壓到低到不能再低。「因為你沒有嫌疑,而且進城後就會知道出了什麼事,我這才告訴你。」

    解子焰明了地微微頷首,靜心等等王將軍吐露下文。

    「前幾日宮丞相密謀造反東窗事發,龍顏震怒,下令抄了宮家,與宮家有關的人全被抄了家,大牢裡目前關了許多亂臣賊子聽候發落,幸好宮家的糧草並非向你採買,否則眼下你解家滿門的腦袋瓜子也要跟著賠上了。」王將軍冷汗涔涔,暗自慶幸他人微言輕,不過是個芝麻的小小將軍,沒被宮啟先看在眼裡,這才沒蹚進這渾水之中。

    解子焰萬萬沒料到宮必勝膽敢造反,無怪乎前些日子許多米量皆遭不明人士收購,想來應是宮丞相所為。

    「總而言之,若不想跟著掉腦袋,近來最好小心點。」

    「多謝王將軍提點。」解子焰衷心感謝。

    王將軍擺了擺手,要他無須多謝,反正若想活命,分安點準沒錯。

    解子焰謝過王將軍後,二話不說帶著李全迅速趕回商行。

    李全有滿肚子的疑問,可一見到他面色凝重,便不敢開口詢問究竟王將軍說了些什麼。

    主僕兩人進入風聲鶴唳的城內,到處有一隊隊官兵來回穿梭將人架走,本該熱門的大街變得冷冷清清,人人自危。

    兩人回到商行,本來門庭若市的商行變得門可羅雀,解子焰一點也不感到意外,商行夥計見他們平安歸來,面露喜色地出門迎接。

    解子焰翻身下馬時,眼尖地發現對街的「金織坊」未開門做生意,心下打了個突,隨即猜想,織雨興許是覺得此時人人自危,不會有人想裁製衣衫,索性關門休息。

    他大步走入商行,問著亦步亦趨的的張管事。「家裡和商行一切都還好嗎?」

    「看來當家的已經知道城裡發生的事了,除了不得不上門買糧行色匆匆的人外,一切安好。」反正連向來門庭若市的京饌酒肆都只有掌櫃和跑堂相互對望,商行沒人想留下來閒話也是理所當然。

    不明所以的李全偷偷問一旁的夥計,這才曉得在他們離京的這段期間,野心勃勃的宮丞相竟然犯下密謀篡位的死罪,當下嚇傻了眼,不敢作聲。

    「大夥兒都沒事就好。」親自確認所有人都沒事後,解子焰終於放下心中大石。

    「那個……」張管事欲言又止,臉上寫著憂慮。

    察覺張管事的不對勁,解子焰猛地停下步伐,定定看著他,語氣沉靜平穩,讓人感受不到一絲慌張。「有什麼事是你應該告訴我,卻還沒說的?」

    「出事的不是咱們的人……但也不能這樣說……」張管事搔了搔頭,不知該如何將駱織雨正確歸類。

    解子焰半眯著眼試圖由張管事沒頭沒腦的話中理出個頭緒來,同時敏銳發現夥計們個個面有難色,不時輪瞄門戶緊閉的「金織坊」,一陣嚴寒猛地自腳心飛昇竄起,凍得他膽顫心驚。

    「『金織坊』被封了?」可上頭並未貼封條,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千萬不要是織雨,千萬不要!

    「沒有被封,是駱姑娘被抓了。」駱織雨一被官兵帶走,事情便傳開了,張管事本想派人出城通知當家的,但前兩日城門守備森嚴,進出城皆不是件容易事,張管事沒辦法,只好耐著性子等當家的回城。

    解子焰力持鎮定,唯有緊握的雙拳青筋浮躁洩漏心事。

    他心情沉痛的閉上眼,復又睜眼,灼灼目光燃燒著一解與忿怒。「宮丞相意圖謀反關小雨什麼事?官兵以什麼罪名抓她?」

    她是那樣無姑且善良,不曾傷害過他人,與宮家亦不熟絡,最多不過是幫宮家的人制裁衣袍,且負責此次宮熙禛與苑舞秋成親所要穿的紅蟒袍與嫁衣如此罷了。

    等等!裁製衣袍!莫非官府懷疑小雨……他心驚的抓住張管事的臂膀,厲聲追問:「官府是否懷疑小雨私下為宮丞相繡制龍袍?」

    張管事遺憾地點頭。

    「小雨又不是傻子,豈會犯下這滔天大罪,她被抓走多久了?」她不過是一介弱女子,被抓進大牢,如何挨得過?他不該出城的,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竟然再次不在她身邊,該死!

    「已經三天了,在這人人自危的時候,半點消息也打探不到。」駱織雨終究也是張管事打小看到大的,今日落難,恐怕性命不保,張管事自然也是為她提心吊膽,難以成眠。

    解子焰心痛如絞,雙腿倏地發軟,顛了下,但隨即穩住身軀,堅定的告訴自己,此刻不是軟弱心痛的時候,而是該想盡方法證明她的無辜,趕緊將她救出來。

    「當家的,那駱姑娘……會不會已經……」從頭到尾都沒出聲的李全紅了眼眶,擔心他們回來得太遲,駱織雨受不住嚴刑逼供,已經枉死在大牢中。

    「李全!閉嘴!」張管事怒喝,擔心李全此話一出,會讓當家的更亂了方寸,倘若因此失去理智硬闖大牢,豈不是跟著把命一塊兒賠上!

    李全發現失言,連忙用手摀住嘴巴,不敢再說下去。

    張管事試圖以輕鬆樂觀的口吻說道:「當家的,李全這臭小子向來喜歡胡說八道,你甭去理會,駱姑娘洪福齊天,不會有事的。」

    李全反應也夠快,立刻啪、啪地掌打自己兩個耳刮子。「對,我就只會胡說八道。」

    解子焰拍了拍李一的肩頭。「張叔,負責徹查小雨案件的是刑部或御史台?」

    「是御史台的嚴御史。」宮丞相謀反一案牽連甚廣,所有牽涉在內的人犯依身份、地位及涉及的程度分別由大理寺、御史台與刑部審問裁決。

    聽聞小雨是落入為人耿直廉明的嚴御史手中,解子焰稍稍鬆了口氣,不是落入以嚴刑逼供聞名天下的刑部,已是萬幸。

    因在大牢中的小雨應當仍舊安然無恙,他得加快腳步救她出來才行。

    「張叔,商行就交給你了,我去拜訪嚴御史。」解子焰丟下話,刻不容緩地轉身離開商行。

    李全馬上追出。「當家的,我陪你一塊兒去。」

    解子焰沒有反對,迅速躍上夥計已牽來的馬兒背上,火速趕往御史台。



    成千上萬的人犯被關在大牢之中,裡頭多得是當朝舉足輕重的官員,京有富甲一方的富紳,還有其他因枝微未節而牽連其中的各種微分地位的人士。

    其中最受人矚目的莫過於曾經公傾一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宮丞相——宮啟先。

    在半旬之前,絕對不會有人想像得到高主同在上,集富貴榮華於一身的宮家會說垮就垮,只能說宮啟先太過貪婪,以致輸掉當朝最耀眼燦爛的家庭。

    一堆人等著被審問,然後,便是人頭落地。

    狼子野心的宮啟先則得經過刑部、大理寺興御史台三法司會審,最終才會人頭落地,時間會拖久一點,但最後要走的路與其他人無異。

    成堆的罪證在案上堆放得滿滿,膚色黝黑的嚴一舟面色凝重,捧著案卷不時搖頭蹙眉。

    「啟稟大人,解家商行的解子焰求見。」下屬來報。

    嚴一舟怔了下,放下手中的罪證,點頭示意。「請他進來。」

    心急如焚等在外頭的解子焰與李全被領進門,解子焰見到滿臉疲憊的嚴一舟,立即躬身拜見,「草民解子焰,拜見御史大人。」

    「解當家無須多禮。」嚴一舟快步上前扶起他。

    「謝大人。」此一小小扶起的動作,表明兩人的交情仍在。

    前些年江南發生水患,造成許多農家損失慘重,百姓流離失所,當時解子焰在江南協助往來的商家,正好嚴一舟到江南視察,一官一商攜手合作,幫助失去親人、家園的百姓展開新生活,在那段期間的相處之下,相互欣賞的兩人便建立了好交情。

    「本官與解當家有事要談,你們先退下吧。」嚴一舟手輕輕一揮,屏退下屬。

    「是,大人。」下屬恭敬地退出。

    解子焰朝李全使了個眼色,李全機靈的隨其他人離開。

    待其他人都離開且掩上門扉後,解子焰立即開門見山道:「嚴大人,解某有事相求。」

    「如果是要本官放了駱織雨,此事休得再提。」嚴一舟面色一沉,直接拒絕。

    關於解、駱兩家的恩恩怨怨,嚴一舟並非一無所知,尤其是近來盛傳兩家重修舊好,而這對年輕男女的打打鬧鬧又傳得風風雨雨,嚴一舟明白,解子焰與駱織雨絕非僅僅是準備握手言和的青梅竹馬,恐怕解子焰已對駱織雨滿懷情意。

    「嚴大人公正清明,倘若解某向大人提出放人要求,無疑是侮辱大人的躁守。」

    「既然你今天不是來請求本官放人,那又是為了何事?」

    「解某不明白的是據聞駱織雨被捕下獄,乃因她為宮丞相私制龍袍,但不知有何證據?」

    「官兵確實尚未在駱府與『金織坊』搜到證據。」

    「既然如何,駱織雨便是無辜的,為何不能放她返家?據解某所知,『銀織坊』與其他織坊的主人在搜不到證據的情況下,皆已安危返家,何以唯獨駱織雨例外?」到了御史台後,他已打聽過了,許多人經證實清白後已遭釋放,但其中就是沒有教他思之慾狂的小雨。

    「原本駱織雨確實是該在今日被釋放,但是有人密靠,曾經撞見駱織雨私下在黃色綢布上繡縫五爪金龍。」

    解子焰隨即代織雨堅決否認。「不可能!」

    「雖然沒有物證,可是已有人證,縱然你一心想代人犯否認,也改變不了此一事實。」嚴一舟遺憾的看著他。

    「織雨不是傻瓜,她很清楚什麼該做,什麼又不該做,她不會蠢得犯下滔天大罪。」他相信她,就算人證物證俱在,他依舊相信她的清白。

    「你想救她,就得找到更強有力的證據證明她的清白,如此,本官才能放人。」

    「敢問大人,告密者為何人?」織雨不曾害過人,究竟是誰如此狠絕,羅織罪名嫁禍她?

    「恕本官無法透露他的身份。」嚴一舟謹守本分,不說就是不說,要他自己想辦法。

    解子焰定定看著堅持立場的嚴一舟,明了這就是嚴一舟的脾性,正因是如此公正廉明,才會深受聖上信任,百姓愛戴,他不能強求嚴一舟自毀清譽,看來,要救出織雨,他得想辦法找出告密者,以及對方陷害織雨的原因了。

    「嚴大人,請您准許解某到大牢探視未過門的妻子。」儘管尚未向小雨求親,但在解子焰心裡,早就認定她是未來的妻子,不論發生任何事,都不會改變心意。

    「未過門的妻子?」嚴一舟挑了挑眉。

    解子焰沒有絲毫猶豫,肯定回答:「是。」

    嚴一舟考慮了一會兒,知道倘若解子焰找不到證明駱織雨無辜的證據,這一面恐怕會是兩人最後一面,憑他和解子焰的交情,實在不忍剝奪有情人的死前訣別。

    「解當家,我會讓你見她,但一切得照規矩來,你只能隔著大牢見她,我不能放她出來。」嚴一舟附有但書。

    「只要能讓我見她,和她說上話,解某已是感激不盡。」深幽的黑眸閃光著感激的光芒,嚴一舟給的恩情他已牢牢記在心裡,他日有機會,定竭力報答。

    嚴一舟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頭。「我想說什麼就都跟她說吧,宮丞相謀反一事,令龍顏震怒,氣得想先砍下幾顆腦袋瓜以儆傚尤。」

    「解某明白。」解子焰沉重的點頭,感謝嚴一舟透露的訊息,也就是說他得加快速度證明小雨的清白,否則她極有可能轉瞬間便香肖玉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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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17 18:35:24
第八章

    幽暗、潮濕充滿霉味的地牢裡,不時傳出恐懼的啜泣聲,忽明忽暗的橘黃火把照亮牢房內一個個或高活矮、或胖或瘦、或年輕或老邁的臉孔行,雖然長相不同,卻擁有相同的絕望。

    他們被關進大牢有些時日了,深切明白若能活著離開,早就都被釋放了,留下來的,除了等待死亡降臨,已無其他事可做。

    陸續有人被抓進牢裡,每一間牢房關著參與丞相謀逆的反賊或是宮家的族親、奴僕,凡是與宮家相關人等皆下獄,無一倖免。

    受宮啟先謀逆牽連之人,多到教人咋舌。

    織雨雙腳曲起,下巴抵著膝頭,神情茫然的坐在角落,她不加入他人啜泣的行列,也不與其他人交談,僅是空寂的想著,縱然自己一再聲明無辜,但是並不被採信,所以她不再天真的以為自己能夠幸運遠離死劫。

    她這條命要莫名其妙因為宮家而葬送是在所難免的了,她被抓得突然,沒能好好安排後娘和弟弟的未來,使她為後娘與弟弟感到憂心忡忡,但她也告訴自己,沒在牢裡看到後娘和弟弟,就表示他們目前安全無虞,至少她可以稍微放寬心。

    可沒有人能料到未來失去會如何發展,所以最能讓她安心的方法莫過於確認後娘和弟弟都已平安離開京城。

    還有,家裡的家丁、婢女,及「金織坊」其他的人也是她擔心的對象,她被抓了,大夥兒一定六神無主,希望林掌櫃能好好安撫大夥兒,分發銀兩讓大夥兒散去另謀出路。

    柔細的長髮披散而下,右手以地上細小的稻草排列出她心心唸唸千萬次的名字。

    本來堅持不落淚的眼眶驀地泛紅濕潤,沒了血色的唇瓣一遍又一遍輕喃著那已深深烙印在心頭的名字。

    「解子焰……解子焰……解子焰……」每念上一回,心就狠狠痛上一遍。

    她真的再也見不到他了,為何會怎樣?為何連道別的機會都不肯給她?她究竟做錯了什麼,要受到這樣的懲罰?莫非她真的不該愛他?

    「子焰哥哥,我好想再見你一面,真的好想、好想……」字字纏綿,字字悱惻,卻已是無法達成的心願。

    早知道他此次出城,兩人再機會相見,她不會說出違心之論,會對他坦白自己的心意,也會對他更加溫柔,可懊悔已經來不及,她再也見不到他了。

    想到這,淚珠在眼眶打轉,她用力吸著鼻子,固執的不讓眼淚落下,就算真的倒霉要被砍了腦袋,她也要從容赴死,才不要數著日子哭哭啼啼面對死亡。

    不曉得子焰哥哥回京了沒,是否已得知她所發生的事了,假如曉得,他會有怎樣的反應?

    應當是會為她感到傷心難過吧,好不容易他們倆踏出這重修舊好的一步,好不容易她們可以再度對彼此微笑,卻想不到彼此的緣分是如此淺薄,她就要離開他了。

    「不論有再多的不捨,不能在一起的人終究是不能在一起,駱織雨,你該要學會釋懷。」她輕聲細喃,試著讓心裡好過些。

    「其實不能見到子焰哥哥最後一面也好,見了面,只會更添傷心……」所以子焰哥哥最好是尚未回京,也完全不曉得她的消息,等他回京時,她已經成了一壞黃土,他就不會太過傷心難受,或許這樣對他會比較好。

    就算是死了,她也會永遠記得他是如何狂猛又甜蜜的吻上她的唇,他的懷抱是多麼強而有力,且讓她感到無比安全,還有他的笑容,是她這輩子所看過最美麗、最撩撥心弦的燦爛微笑。

    有關他的一切一切,她都不會忘,也不想忘……

    她愛他,即使他聽不到,她也想要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的說:「我愛你,子焰哥哥,愛你、愛你、愛你……」

    如果可以,她希望滿腔濃烈的愛意能夠化作風兒,當他感到炎熱難耐時,輕輕纏繞在他身畔,令他涼爽舒暢。

    如果可以,她希望滿腔濃烈的愛意能夠化為光明,當他迷失在黑暗中,感到沮喪失意時,她可以為他照亮道路,不再使他跌跌撞撞。

    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他對她的愛,不如她來得深,如此她走了之後,或許他會在她墳前傷心落淚,但轉過身離開後,便能繼續過屬於他的生活,不再悲傷。

    「子焰哥哥,我要你快樂,只要你過得快樂,我也會很快樂。」她的希望應當不算是過分要求,老天爺不會覺得她過於貪婪,不肯達成她小小心願吧?

    突地大牢的鐵門打開來,發出嘎吱聲響,原本在啜泣或交談的人犯倏地都靜了下來,每個人皆瞪大惶恐的雙眼,瑟縮著身體,希冀自己在這瞬間能變的小到不能再小,最好是所有人都看不見自己。

    現下已過了午後近黃昏時刻,不是送飯時間,為何牢房外的鐵門會被打開?是有新的人犯被押送進來?或是有人奉命來押解她們出去,準備要了他們的腦袋?

    「人犯駱織雨在哪兒?」奉命帶著解子焰來到大牢的小官問著負責看守的獄卒。

    「駱織雨?」獄卒愣了下,皺眉思考,實在是人犯太多,很難馬上就指出位置所在。

    織雨聽見自己名字被人提起,纖弱的嬌軀冷不防震了下,雙眸瞬間如死寂的湖水,已是波瀾不興。

    「我在這兒。」不等獄卒說出她所在的位置,索性自己招認,她不疾不徐地站起身,想著她的死期到底是來了。

    聽到久違的嬌軟嗓音,解子焰熱血沸騰,酸楚湧上喉頭,他一個箭步衝向聲音來處,急欲尋找教他心心唸唸的人兒。

    焦急的黑眸掠過一張張滿是驚懼的死白臉孔,猛地停駐在消瘦不少的俏顏上,一種無法言語的痛楚強烈撞擊胸口,痛得他雙腿幾乎撐不住身軀。

    「小雨。」一聲呼喚,包含千絲萬縷的氾濫清潮。

    織雨訝然看著不該出現再此的解子焰,既驚訝又歡喜,空寂的雙眸瞬間綻放光彩,她怎麼也想不到他會來,是老天爺可憐她,實現了她的想望?

    她焦急衝上前,唯恐稍有遲疑,他便會消失於轉瞬間。「子焰哥哥,你怎麼會來?」

    隔著鐵欄杆,兩人雙手緊緊交握,片刻不敢鬆開,抖顫個不停的身軀,清楚傳達此刻的激動。

    領解子焰來此的小官見他順利找到人,沒多說什麼,揮手要獄卒同他退到一旁,讓這對有情人得以好好把握這僅有的機會互訴情衷。

    其他人犯見不是來押她們出去砍頭的人,便眼帶欣羨,稍微放鬆心情地或坐或臥。

    肝腸寸斷的解子焰既想撫著她消瘦的臉龐,又想緊緊握住她的手,左右為難地沙啞著說:「你瘦了好多。」

    「我很好,你怎麼會來?你沒事吧?」她輕巧一笑,要他放心,旋即擔心起他來,希望他不要和她一樣,無辜收到宮家牽連。

    「我聽說了你的事,所以過來看你,我很好,你別為我擔心。」她都已經身陷囹圄,竟然還記掛他的安危,要他如何不為她痛徹心肺。

    「你沒事就好。」她放心的對他揚起美麗燦爛的笑靨,在這一刻,她只想要他永遠記得她的微笑,所以她不流淚哭泣,只要對他微笑,一直笑……

    「你別怕,我知道你是無辜的,我一定會救你出去。」他向她保證,不論有多困難,他都會傾盡全力守護她。

    他的信任與決心換來一記足以奪去他心魂的絕美笑容。「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小雨,你再忍忍,我很快就能帶你離開。」嬌軟的嗓音帶著哄騙的謊言,字字刺痛他的心扉,教他急著向她在三保證,絕不會讓她枉死。

    她仍舊是笑得光彩奪目,蔥白十指緊緊扣住他的修長十指,不捨得放,也不想放。

    「你的手好冰,一定很冷。」解子焰心疼的搓摩她的掌心,移至唇邊呵氣,看了看四周。

    大牢陰暗潮濕,不帶一絲希望,似乎有股冷風時不時地吹拂而過,不知是過去枉死在牢中的冤魂,抑或是真有道風在牢裡吹送。

    「你來了,所以我不再覺得冷。」原先的確是有股寒意一直籠罩全身,但他的出現,如同暖陽降臨,使她不再感到一絲寒冷。

    他憐惜的不斷對著她的掌心呵氣,心疼持續蔓延,恨不得能夠穿越困住她的鐵牢,將她緊緊擁在懷裡。

    溫柔的疼惜,緊緊揪疼著她的心,讓她快要落下淚來,可她努力把持住,就是不讓他看見她哭喪著臉的模樣。

    她看了下四周,陪同他來的小官與獄卒站在不遠處,琢磨了下,輕緩開口:「子焰哥哥,快入秋了,我後娘身子不好,容易犯病,要麻煩你叫我後娘到比較溫暖的地方去避寒。」

    子焰哥哥應會明白她的意思,快快交她後娘與弟弟離京,以免遭遇不測。

    澄亮的眼眸寫滿懇求,他豈會看不懂,她果然並不認為有活下去的機會,才會急著要他把她後娘與弟弟送走。

    心痛欲裂的他快要無法呼吸,究竟他該怎麼做,才會讓她不再感到絕望。

    他哽咽的鬆開她的小手,請捧著她清瘦的臉龐。「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子焰哥哥,你會幫我對吧?」她不放心的跟他確認,儘管淚珠在眼眶中打轉,依然努力對他擠出笑臉。

    俊逸的臉孔滿佈愁苦,痛苦低嘶:「我會,無論你要我做什麼,我都會幫你。」

    「謝謝你,子焰哥哥。」有了他的承諾,她相信後娘與弟弟一定能夠平安離京,如此,她就可以走得無牽無掛了。

    「不要跟我說謝,不要。」她不會曉得,他有多希望此刻身陷囹圄的人是他,而不是她,他冀望能夠為她撐起一片天,冀望能夠讓她不受到一絲傷害,可是他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被囚,無法馬上將她救出,還令他心如刀割。

    織雨恬淡一笑,感受他掌心的溫度,想要牢牢記下這一刻。

    她是幸福的,能夠再見到他一面,已是上蒼恩賜;她是快樂的,能夠細細體會他的好;她是被愛的,當他趕到大牢探視她的這一刻,她就更加篤定。

    「子焰哥哥,能再看到你,我很開心。」其實,她是想要告訴他,她愛他的,但是她不能,既然她的命運已經決定,那麼還是不要說出來比較好,這就是她愛他的方式。

    「小雨,我愛你。」

    「什麼?」嬌柔的身軀因極度的喜悅與痛楚而不住顫抖,唯有天才曉得她有多想大聲回應他的愛,可她全忍下來。

    眨了眨清澄的眼兒,望進他滿是神情的眼眸,含淚記住這美麗動人的一刻,這句話是她最渴望聽見的,遺憾的是她不得不推拒。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他一再重複,不吝惜讓她知曉他的愛。

    小手覆在大掌上,想要拉開大掌,滿是掙扎的眼兒迴避炙熱的雙眸,不敢承受。「你一定是糊塗了,我對你、對你根本就沒有、沒有男女之情,我一直把你當成哥哥,並不愛你。」

    儘管說得坑坑巴巴,但已是她的極限。

    堅實的大掌不願離開冰涼的小臉,她心慌下所撒的謊,根本就騙不了他,只會讓他心疼。

    她深吸了口氣,才有辦法以正常平靜的口吻說:「所以,你不要愛我。」

    他萬般憐惜,低喃:「傻小雨,我怎麼有辦法停止愛你?」

    「你是傻瓜嗎?你為何還要愛我?」求求你,不要愛我,不要,可知這樣的你會讓我百般眷戀,無法瀟灑離開?

    「因為我知道你在說謊,真正的傻瓜是你才對。」拇指撫過她顫抖的唇瓣。

    「我沒有。」她死命否認,不教他看穿她的真心。

    「你總是在說謊,但任憑你編造多少謊言,都瞞不過我,因為你迴避的眼眸與顫抖的身軀已洩漏了一切,小雨,我希望你能好好想著我對你的愛與不捨,為我好好撐下去,一定要撐下去好嗎?」

    他怕,真的很怕她等不到他的救援。

    老天爺可不可以憐憫他,多給他一點時間?只要能救她,就算要他為此折壽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都不在乎,只要將她完好如初交還給他就好。

    她哽嚥了,心頭直泛酸楚,淚水就要奪眶而出,她真的想要為他好好撐下去,偏就怕會讓他希望愈大,失望也就愈大。

    她不想傷他的心,真的不想。

    解子焰嘶啞著聲乞求她:「答應我,好嗎?」

    她的喉頭像被大石塊梗住,完全說不出話來,她迫切渴望答應他的要求,真的好想,好想。

    「小雨,答應我,求你……」他的聲音更加粗獷沙啞,結實的身軀飽受悲苦折磨。

    她的心狠狠揪痛著,她何其殘忍,竟然狠心傷害心愛的人。

    濕熱的氣息輕輕噴吐在柔嫩的唇瓣,曖昧纏繞,動搖她的心志。

    「你真這麼狠心要撇下我?」他的身軀不住顫抖,深怕她真的拋下他,假如他所在的世間沒有她,那他就不是完整快樂的,她可明白?

    她搖了搖頭,凝聚在眼眶中的一滴熱淚,飛濺到他頰上,似在無聲告訴她,他也同她一塊兒悲傷落淚,傷心欲絕。

    望著他頰上縮掛的一滴情淚,心,痛得無以復加,原本堅持不落下的淚水不爭氣的簌簌滾落,她的唇絕望又渴望的抵著他的唇,希冀能從他身上獲得源源不絕的勇氣。

    「你一定要等我,我絕對會竭盡所能就你出來。」他輕吻著她,在她的唇間嘗到了她的淚,抑或是他的淚。

    她輕輕合上眼,感受他萬般憐惜的親吻,終於慢慢凝結等待的勇氣。「好,我等你,我一定等你。」

    她恨這道隔絕兩人的鐵欄杆,讓她無法熱切地吻他,只能輕輕碰觸,她好怕,好怕這真會是他們最後的親吻,可是她又好想相信,相信老天爺會網開一面給他們機會,讓他證明她的無辜。

    有了她的允諾,他高興的笑揚了唇,俊逸的臉龐總算有了些許光彩。

    「從我被抓的那一刻到剛剛,我沒有掉過一滴淚……」

    他輕淺的吻著她的唇,將她所說的字字句句吞入心中,靜靜聽她說。

    「你來了,我還是不哭,因為我想要讓你看著我最美麗的笑容,牢牢記住,我是笑著離開……」

    「你不會離開。」他展開雙臂,穿過鐵欄杆的空隙緊緊擁著她,縱然有鐵欄杆阻擋,他也要以有力的雙臂及溫暖的胸膛讓她明白,他不許她離開,永遠都不許。

    「對,我不會,我已經答應了你,就會努力撐到你來借我的那一刻,所以我哭了,因為我知道,以後,你會看見我對你所展露的更多笑靨。」她有信心,他們倆會有未來。

    「好,以後你就天天開心的對我笑,我窮極一生都不會看膩。」他吻著、要著、求著,以言語、以親吻、以愛情,牢牢抓住臂彎中彷彿會瞬間消逝的人兒。

    「你不許反悔。」她笑中帶淚,賴著他。

    「我永遠不會反悔。」他吻著、纏著,恨不得與她就此直到地老天荒。

    兩人的愛濃烈得化不開,旁人看了面紅耳赤,尷尬得說不出話來,但又羨慕不已。

    帶解子焰前來的小官覺得是時候離開了,於是害羞的紅著臉,上前打斷這對鴛鴦。「解當家,該離開了。」

    解子焰戀戀不捨的離開了她的唇瓣,深深的凝望著她,不願離去。

    織雨笑著伸出手抹去他臉上的淚痕,「去吧,別忘了,我還沒幫你縫製衣袍,咱們小時候說好的,你的衣袍都要交由我縫製,所以,我會信守承諾,等你回來。」

    「一言為定。」他反握住她的手,不安地再次要求。

    「一言為定。」她用力點頭。

    解子焰必須狠下心來才有辦法鬆開她的手,他不再多說,就怕會傷心走不開,是以他咬牙強忍,忍到額際青筋浮跳,才毅然決然轉身離開。

    織雨痴痴凝望遠去的背影,嘴裡喃喃滴重複。「子焰哥哥,我等你,不論再害怕、再難熬,我都會等你。」

    一字字,是最為堅貞的誓言,用力刻劃在心版上,永不遺忘。



    駱家自織雨被抓後,陷入一片愁雲慘霧之中,有些家僕已經散去,留下來的都是堅持不走,願同生共死的忠僕,不時可以見到有人傷心落淚,埋怨老天爺不長眼,讓織雨這麼個好姑娘遭到栽贓嫁禍,就要魂歸離恨天。

    素來不管事的徐蘭心為了救出身陷大牢的織雨,便去請求與「金織坊」交情不錯的官員幫忙,但那些人深怕受到牽連,根本連見都不願見她一面,她無計可施,只能坐困愁城不停的燒香拜佛,哀求蒼天開眼。

    解子焰離開大牢時已明月初升,不敢稍微休息,立即與李全火速趕往駱家,織雨在牢裡最掛記的是她的後娘與弟弟,不管接下來會怎麼樣,他都會照她的意思,將她的後娘與弟弟送出京。

    駱家僅存的一名守門家丁驚愕地看著他風塵僕仆地躍下馬背,機靈的牽過馬兒,來不及開口詢問來意,他已經像陣風颳進府內,家丁搔了搔頭,想著是該要先把解子焰的馬兒拴好,還是追進去問他想做什麼?

    「看好馬兒。」李全慢一步躍下馬背,替家丁作了決定。快步跑入內。

    李總管瞪大眼見解子焰穿過花廊,忙追上前,老邁的聲音戴著哭聲道:「我家大小姐不在。」

    「我知道,我找的是夫人,李伯伯,你馬上派人收拾夫人與少爺的行李。」

    「是。」李總管愣了下,隨即反應過來,馬上點頭去辦。

    解子焰轉頭揚聲又問:「夫人呢?」

    「在佛堂。」李總管又要跑回來帶他去找夫人。

    「我可以自己去。李伯伯你去忙。」解子焰揮了揮手,腳跟一旋,轉往駱家的佛堂。

    跟在後頭的李全看了下,既想跟上,又想去找小紫,駱織雨被抓,小紫這時候肯定哭得雙眼腫得像核桃,他想要安慰小紫,內心掙紮了好一會兒,才咬咬牙決定暫且拋下當家的,先去找小紫再說。

    解子焰刮到佛堂外。佛堂門扉未閉,但見案上香爐香煙裊裊,徐蘭心跪在蒲團上,嘴裡喃喃有詞,不停地磕頭拜著。

    盤腿坐在一旁的小森愛笑的臉龐則寫滿憂愁,扭著手指、抿著唇,不住以手臂擦拭落下的淚水,眼角瞧見有人來,抬頭一看,發現來人是解子焰時,豆粒大的淚水立即撲簌簌淌下,快速跳起撲向他懷中。

    「子焰哥哥,我姊姊被壞人抓走了,你一定要救她。」

    解子焰心疼的抱著痛哭流淚的小森。「小森別擔心,我去看過你姊姊了,她沒事。」

    徐蘭心聽見小森的哭喊聲,疲累地旋身,看見解子焰來訪,眼眶馬上泛紅,再聽見他所說的話,二話不說轉身跪倒在他身前哭求。「解公子,既然你見得到織雨,定有法子救她,我求求你救救她,只要你肯救她,不論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解子焰眼捷手快地扶起哭到快厥過去的徐蘭心,充滿血絲的雙眼滿是悲傷,粗啞著聲道:「駱夫人快別這樣,小雨與我是青梅竹馬,今日她落難,我焉能置之不理?」

    「所以你會救織雨的是不?」被扶起的徐蘭心如在迷茫的大海中攀住浮木,緊緊抓握住他的手臂,指甲陷入他的肌肉。

    「我會竭盡所能救出小雨,就算會因此賠上我的性命也在所不惜。」手臂上傳來的痛楚,讓他明白徐蘭心的心有多痛,他望著她的雙眼,鄭重保證。

    慌亂的徐蘭心搜尋他的雙眸,看到了真摯的保證,既覺得對不住他,因為他很可能會遭遇危險,偏又不願放掉著最後一絲機會,只好昧著良心了。「我相信織雨在你心中絕不僅止於是青梅竹馬,你一定會救出她。」

    她知道解子焰喜歡織雨,在他前些日子上門拜訪、簡短的交談中,她看見了他的真心誠意,覺得他是個值得託付終身的好男人,才會讓他得以輕易見到織雨。

    「我會的,不過小雨目前最掛念的就是夫人和小森,她希望你們能出城去。」

    「不!我們不出城,我們要在家裡等織雨回來。」徐蘭心直搖頭,堅持不離開。

    「對,小森跟娘不走,我們要等姐姐回家。」懵懵懂懂的小森不敢離開家中半步,就怕姐姐回來會找不到他跟娘,更怕的是,或許姐姐再也回不來了。

    大人私下所說的話,他全聽見了,每個人都說姐姐這次凶多吉少,他好怕,好怕再也沒機會見到姐姐,好怕當他傷心難過時,姐姐不能抱他哄他,而他也不能再在姐姐生氣時抱抱她、親親她了,他不要!

    「小雨希望你們離開,我保證等救出她後,就馬上接你們回京。」解子焰說服他們。

    「既然你有決心能救出織雨,為何要我們離京?」徐蘭心可不是傻子,趕著送他們出京,便是怕他們同樣遭遇不測。

    「這是小雨的心願,我負責幫她達成,其他的我不管,駱夫人,我得想法子救小雨洗脫罪名,沒辦法顧及你跟小森,你們暫且離京確實會比較好。」他嘆了口氣,抹去臉上的疲憊。

    本來徐蘭心想告訴他,她與小森可以照顧好自己,可一見到他滿臉疲累,話又吞了回去。

    她知道前些日子解子焰不在京城,織雨才會成天望穿秋水悶悶不樂,他定是甫回京得知織雨落難的消息,便馬不停蹄趕往大牢見了織雨,旋即又趕來家裡安排她與小森出城,他的有情有義教她銘感五內,也更加篤定她並沒有看走眼,他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解子焰見徐蘭心動搖了,動之以情,說之以理。「雖然夫人不是小雨真正的母親,但你把小雨當成親生女兒看待,小雨感受到了,才會將夫人當成親生母親敬重,你們是真正的一家人,會為彼此擔憂。可眼下城裡人心惶惶,誰也說不準明天會發生什麼事,小雨冀望能保住夫人與弟弟的這份心,相信夫人應該比任何人都明白,因為夫人的想法也是如此不是嗎?」

    徐蘭心哭得淚流滿面,啞著聲道:「不論別人怎麼說、怎麼看,織雨就是我的女兒,所以,我才會厚著臉皮求你救她,但是,我也要厚著臉皮再求你一件事。」

    「夫人儘管直說。」

    「在救織雨的時候,別忘了你是她心愛的男人,不要一味蠻幹,要記得為織雨保住性命,否則失去了你,活下來的織雨也會成了活死人,你明白嗎?」所有人都要平平安安活下來,這才是最重要的。

    「好,我會為小雨活下來。」解子焰忍著淚,用力點頭,他的確是沒考慮太多,織雨不會要他為她犧牲性命,他也不要她成天為他傷心難過,不要她恨到不願到他墳上看他。所以,他不會衝動行事,為了心愛的人,再急,再慌,他都會穩下來。

    「我等著你帶人抬著八人大橋來迎娶我家織雨過門。」在徐蘭心心裡,不管未來如何,解子焰就是駱家女婿。

    「謝解夫人,那麼我就派人送夫人與小森出城了。」得到徐蘭心的認同,換來悲愴的解子焰微微一笑。

    「娘……」小森急了。

    徐蘭心堅定的對兒子說:「乖,聽姐夫跟娘的話,咱們出城去等你姐姐,你姐夫定會救出你姐姐。」

    「好,姐夫,我信你,你一定要帶姐姐回來。」小森點點頭,娘說子焰哥哥是姐夫,那麼便是姐夫,他喜歡子焰哥哥,很高興子焰哥哥要當他的姐夫。

    解子焰輕摸小森的頭。「小森,你放心,我會帶你姐姐安全回家,你出城後要好好照顧你娘,明白嗎?」

    他故意交託責任給小森,免得出城後,小森會鎮日沉浸在姐姐是否會安然回家的恐懼中鬱鬱寡歡。

    「好。」小森用力點頭,與他達成男人只間的協議。

    「夫人,我會安排人來帶你們出京,現下我得去找朋友打探消息,無法親自送你們出京,還請原諒。」

    「別為我們擔心,你快去吧。」

    解子焰與兩人告別後,再次像陣狂風颳出駱家,只為搶得時間,救出心愛的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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