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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沙奇]伊底帕斯之罪[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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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7 17:06:33 |倒序瀏覽
伊底帕斯之罪 作者:沙奇

在外婆的葬禮上,
夏實遇到了自己的父親,綾人。
對這位忽然出現的父親,夏實一點記憶也沒有,
但是他卻執意要領養自己,
開始闖入自己的生活之中──
親情和愛情的界線在哪裡?
他對綾人沒有父親的感覺,
但是血緣關係卻是存在的,
這樣就是父子嗎?
更令他擔心的,
是自己在這房子內守護多年的秘密,
是否會因為綾人的出現而洩漏出去……
到時候,他是否會繼續這麼在乎自己?
看,房子和樹木們已經無法忍耐,
在一點一點地透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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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7 17:08:52
第一章

  第一次見到自己的生父時,平井夏實已經高三了,正是要忙著應付大學聯考的最緊要時候。

  那是在天氣晴朗的末春,只要穿件棉襯衫或外套便可外出的好天氣,和氣象局報的一樣。不少訪客都只穿了件洋裝或西裝前來,連外套也沒帶。因爲房門左右大開,外面庭院的樹葉被微風吹得沙沙作響,一片祥和。

  可是,夏實卻聽到兩位老人竊竊私語:“待會恐怕會下雨,要准備傘才行。”

  正坐在榻榻米上聆聽著法師念念有詞,一個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親戚朋友對自己寒喧,說一些事不關己的安慰話,夏實始終垂著頭,不和任何人做眼神接觸。

  今天是外婆的法事。享年七十二歲的外婆在睡眠中,毫無痛苦地離開,是衆人口中的“好事”,令夏實開始覺得迷惑。

  死,究竟是不是好事,他並不知道,因爲他根本沒死過。但是面對被留下來的人說那是件好事,難免讓人費解,更何況當夏實從今以後將會是孤苦伶仃時。

  自從母親去世後,夏實便和外婆同住。夏子阿姨在好幾年前便因結婚而搬了出去,一個足夠大家族居住的日式房子變得只有夏實和外婆二人,已經夠冷清了,如今連她都離開了,那自己該何去何從呢?

  不知是事情發生得太快了還是甚麽其他原因,夏實外表看似平靜,頭腦裏卻充斥著無數個問題,由始至終尚未掉過一顆眼淚,就連現在也一樣。

  “小實,小實。”

  夏子阿姨輕輕推他,夏實這才如夢初醒地擡頭,眼裏甚至帶些迷惑。

  穿黑色洋裝的夏子連日來爲葬禮的事操勞,如今堅強的眼神帶有些疲乏。她示意夏實跟她離開一下,兩人到比較沒人的走廊上。

  “小實,有人來找你,我把他帶到裏面的客廳了。”

  “這樣,不好意思。”

  夏實只是點頭道謝,眼看就要繞過夏子向客廳走去,卻被夏子叫住。

  “怎麽了?”夏實奇怪地問。

  其實,在這種時候會特地把客人請到客廳來已經是很奇怪的事了,加上夏子的態度,就連不多話的夏實都忍不住先問她。

  “恩……”夏子猶豫地走上前,細聲道。“其實,來的人是你父親。”

  夏實狐疑地皺眉,以爲自已聽錯了。

  “你說‘父親’?”

  夏子點頭,沒有再繼绫說。

  父親,對夏實來說完全陌生的名詞。

  從夏實有記憶以來,他的世界就只有媽媽、夏子阿姨和外婆,甚至沒有一個男性出現在這個家裏,而他也從來沒過問,因爲這樣的世界對他來說是再自然不過的。

  現在卻來了個父親?

  夏實通過長長的樓梯,進人屋內後在客廳門前深深吸一口氣,唰一聲把紙門拉開。

  “你好,我是夏實。”

  對方望向他,露出一個微笑,“你好,我叫松崎绫人。”低沈的聲音傳來。

  夏實微微欠身,坐在他的對面,身邊的夏子也擔心地坐下。

  這是一個可以用好看來形容的英俊男人。從外表可看出是位四十上下的男人,西裝和臉孔、舉止都顯現出他在公司擔任高職,但不是那種暴發戶的氣質,而是一股凜氣,一種對自己的成就感到驕傲的自信。

  --這個人是我的爸爸……?

  夏實怔怔地看著他。

  “好久不見了,夏子。”绫人轉而向夏子打招呼。“自從我跟春美分手以後吧。”

  夏子冷冷哼一聲。

  “如果你來參加姊姊的葬禮的話你就會見到我了。”

  “如果我來,你們會讓我迸去嗎?”绫人反問。“事實上我確實有來過,但是你媽拒我于門外,死活不讓我進去,所以也怪不得我吧。”

  --他有來過?

  夏實努力回想。在媽媽去世後有一段時期,他在外婆的堅持下到鄉下去生活了一段日子,搞不好這個人是在自己不在的時候來過的。

  夏子無法反駁绫人的話,閉上嘴,不快地別過頭。

  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接著門被打開。

  “啊,對不起。”夏子的朋友看到绫人,不好意思地道歉。“夏子,可以麻煩你過來一下嗎?有客人要離開了……”

  這令夏子爲難地來回看向夏實和绫人。

  “我沒事的,你去送客吧。法事上不能沒有主人看著。”

  “那好吧……好了就立刻過來吧。你不能不在。”

  交代好後,還瞪了绫人一眼,才尾隨朋友離開。

  這下子,就真的只剩下夏實自己一個人來面對眼前這個一點也沒記憶看過的爸爸了。

  二人身在的客廳其實是供家裏人用的客廳,不用來招待客人,但是今天的法事占用了會客室,還把隔著的紙門拿開,成爲一間寬大的法事會場。相信夏子也是在無計可施之下才會把绫人帶來這裏吧!

  夏實不安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既然夏子看過他的話,那就表示這個人確實是自己的父親吧!可是夏實卻一點記憶也沒有。

  “你不記得我了嗎?”

  夏實應聲轉向他,慚愧地低頭。

  “對不起,找……”他伸手撫摸自己的耳朵。

  “也難怪吧。在你跟你媽媽離開的時候,你還是個小孩呢。”他輕笑。“大概兩三歲的時候吧!”

  對五六歲以前的事毫無記憶的夏實唯能點頭。

  “對于你外婆去世的事情,我很難過。”他收起笑容,正色道。“我來找你是有目的的,夏實。”

  聽到他這麽說,夏實心想“來了!”,手不自覺地抓住沙發。

  “你願意和我一起住嗎?”

  這句有如電視劇裏才會聽到的問話出現在夏實眼前,而且問的對象還是自己!

  夏實呆呆望著绫人,下知該如何回答。

  如今的他仿佛站在一條交叉路上,被迫做出選擇。

  當天,遺體進行了火葬,所有親戚朋友都告辭離開。

  因爲不放心夏實一個人,夏子也留下來過夜。兩個人叫了外賣,隨意解決晚餐。

  在晚餐期間,夏子頻頻瞄向夏實,後來終于忍不住問了。

  “他跟你說了些甚麽?”

  夏實聳肩。

  “他想要收養我,叫我搬去跟他一起住。”

  夏子似乎早就料到地歎氣,臉上浮現不知是厭惡還是生氣的表情。

  “你呢?”題目接二連三地來。“你要和他一起住嗎?”

  “……我不知道。”

  這答案似乎不能滿足夏子。過後,兩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打開拉門,欣賞外面的庭園。

  聽外婆說,這庭園是外公的最愛,還不定期有園丁來照料。現在的市區裏想必再也無法在一般家庭找到這樣的庭園了吧!

  夏子知道自己的侄子不是一個有問必答的人,有時候甚至會幹脆無視你的問題,讓人在一旁幹焦急,所以不得不好好想該如何問才能問到答案。豈料,在她想好以前,夏實先開口了。

  “阿姨,媽媽當初爲何會離開爸爸的?”

  這是他想了好久好久才決定問的問題。

  人多少都會記得自己小時候遇到的事,特別是像父母離婚這種大事,不可能不記得。然而奇怪的是,夏實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甚至對绫人的臉孔毫無記憶。

  怎麽會嚴重到連自己的爸爸都記不起來呢?

  雖然預料到夏實會問,但夏子並沒有想好要如何回答。她喝了一口握在手中的啤酒罐,深深呼吸一口氣。

  “松崎绫人是個花花公子。”她劈頭便做了結論。

  “雖然他和姊姊是戀愛結婚,但他是個很不安于室的人,結婚以後還到處拈花惹草。姊姊她一直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忍耐,但是在生下你之後她患了輕微的憂郁症,就在你四歲那年,她終于受不了,帶著你回來這個家,和松崎斷得一幹二淨。你外婆不忍心看到她繼續受苦,也恨松崎的背叛,所以才不肯讓兩個人見面。”

  --原來是這樣……

  “我不知道他跟你說了些甚麽,可是如果他說了你媽媽或外婆的壞話,那些絕對不是真的!因爲真正的壞人是他!會演變成現在這種情況完全是他咎由自取!”

  面對夏子激動的神情,夏實卻相對的冷靜無比。他睜著一雙單眼皮的眼睛,怔怔看著夏子,不明白爲何夏子可以這麽沖動。

  夏子似乎也知道自己失態了,銳氣盡失地垂下頭。

  “他沒和我說甚麽。”夏實平靜的聲音這才回答。

  “我沒問他任何問題,他也沒跟我說。我只是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對他一點印象也沒有……”

  “你完全認不出他?”

  他搖頭,腦裏開始在回想下午見到的“父親”。

  “也難怪吧……小時候的你好安靜,都不講話也不哭。你兩歲的時候,姊姊跟媽還擔心過你會不會是啞巴呢。”夏子苦笑。“因爲他把我們傷得太深了,所以家裏都沒有他的照片……不過我們也從來沒想過要讓你們見面就是了。”

  夏實只是有些驚訝地看著夏子。

  爲何她們會以爲可以把他和绫人永遠隔絕?再怎麽說,那個人終究是他的父親,而且東京就這麽大了啊。

  躲了這麽多年,今天不就輕而易舉地見到了?

  心裏雖然這麽想,夏實還是沒有表現出來。

  他望向庭園中央的松樹。一片綠色的庭園一到晚上便會變得漆黑,甚至有點恐怖,仿佛那些植物得到了行動的能力,趁人類不注意的時候悄悄移動…

  “夏實,你要和他一起住?”夏子又問起。“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理解,因爲他畢竟是你爸爸,而且你大概也不會想要一個人住在這麽大的房子裏……”是了,他還要一個人守著這個家呢。外婆只有兩個女兒,春美和夏子。在媽媽離婚回家後,外婆大概就決定把這個家留給她了,怎知女兒居然會比她先走,房子便理所當然地給夏實吧。 

  “阿姨你要搬回來住嗎?”夏實笑問,但夏子卻沒法大方地回以微笑。

  “我很想留下來陪你,可是我們的房子才剛買,還有好多年貸款呢。而且廣並不是很喜歡這麽大的房子……”

  夏實微笑。

  這棟就算沒一百年,也該有七八十年的房子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到了晚上時分更是可以感覺到房子的呼吸。夏實有時候在想,也許會感覺到庭園的活動不是想像,而是這整個房子都在悄悄偷窺著住人…

  姨丈會那麽想,他絕對可以理解。

  三番兩次問同樣的問題,卻依然沒得到正確的答案。夏子放棄地歎息,把剩下不多的啤酒一口氣喝完。

  “我去洗個澡就睡了。你也早點休息吧。”她一邊起身一邊道。“好好考慮一下。如果你真的決定跟他的話……這棟房子,就看你要賣掉還是留著吧。”

  說著,她擡頭望問天花板。夏實因爲她的動作,竟然以爲房子真的載偷聽他們的對話,也跟著望向天花板。

  夏子走後沒多久,夏實關好門,也回到自己的房間去更衣睡覺。

  躺在被窩裏,他回想到今天下午遇到的绫人。

  绫人給了他一張名片,上面還加寫了他的手機號碼和私人專線,說自己隨時可以打電話給他。夏實在回到法事前。事先回來房間把那張名片收入上鎖的抽屜裏了。

  --我可以抱你嗎?

  離開客廳以前,绫人居然這麽問他,而自己也不知道核如何拒絕,便點頭答應。

  他攤開雙手,把自己結實地抱在懷裏,輕聲低喃:“你長好大了。”

  就連媽媽還沒去世以前,他也不曾被人這麽抱過。

  忽然被當作小孩般被人抱個滿懷,夏實居然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偷偷將頭枕在對方的肩膀上,閉上眼,想要把那個擁抱刻印在自己身心裏。

  夏實側躺著,縮起腳,把自己卷一團,讓溫暖的棉被包裹住自己。

  忽然,一股想哭的沖動湧上,使他掉下今天的第一顆眼淚。

  “夏實,你沒事吧?”

  “恩,沒事。”夏實面對向自己跑來的內田明良露出微笑。

  第二天早上,才到課室,內田明良便立刻跑來問候,令夏實覺得感動,認爲這個從國中便認識的朋友不是白交的。他甚至去參加外婆的葬禮,也乖乖坐完整場法事,這就連夏實自己都做不到哪!心思如此纖細的友人,善良的性格完全表現在臉上,體型比自己矮小還留了頭類似木村拓哉早期時候的長發,沒被說帥氣,說他可愛的男生女生倒是爲數不少。

  “其實你應該多休息幾天才對啊!何必急著來上課呢,反正有我幫你拿筆記啊。”

  “恩,可是待在家裏會胡思亂想,而且滿無聊的,不如來上課,打發一下時間也好。”

  “把上課當作打發時間?你不是書呆子就是怪人!”明良誇張地說。“話說回來,聽說你爸來找你了?”

  --消息傳得真快。

  “對啊,他有到葬禮去拜一下外婆。”

  “我居然沒看到……那他是來看你而已,還是要領養你呢?”

  毫無掩飾的問話讓夏實有哭笑不得。可是問的人是明良,夏實知道他的個性,所以沒有生氣。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你說話太明顯了。”

  明良只是聳肩。

  “我不知道。”經過了一夜,答案還是沒變。“我完全不認識那個人,一點也沒見到爸爸的感覺……而且,我還要顧著外婆的家。”

  外婆的遺囑上明白寫著那棟房子要留給夏實,當然還包括一些其他資産,讓他在要出社會以前得以好好生活。夏實也已經十八歲,可以正式繼承,令他成爲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如此一來,他沒有了必須搬去和爸爸同住的理由,同時也增加了必須做決定的煩惱。

  “恩……反正不急吧,你就好好想想。”明良拍拍他的肩膀,“你也要跟你爸多接觸一點才能下決定不是嗎?還要看看他那邊的家庭接不接受你甚麽的。”

  夏實一楞。

  他完全忘了绫人的家人這件事了!而绫人居然也沒告訴他!他甚至連绫人結婚了沒都不曉得哪……

  一切都要先等確認過他是否已經有自己的家庭了。家人會不會接受他才能打算吧。在那之前想甚麽都是白費的。

  打定主意後,夏實決定把一切都抛到腦後,待弄清楚事情後才來煩惱。

  因爲沒參加任何社團,夏實下了課便直接回家。

  臨走之前,班長大冢走過來喚他。

  “桂木老師叫你到他的辦公室去一趟。”

  夏實有些反應不過來地看他,之後露出客套的微笑。

  “我知道了。”

  雖然這麽說,夏實還是在原位站了片刻,待所有人都離開後,拿起書包,直接往校門口走去,沒有去找級任老師桂木便直接回家了。

  坐大約三十分鍾公車,在家附近的站前下車後還要走一小段路。對夏實來說,這段路是他每天必行的小運動。

  踏入毫無人氣的家,夏實頓時覺得寂寞。

  夏子還有工作,也已回到自己的家去。雖然她叫夏實到她家去吃飯,但是夏實婉拒了。

  沿著走廊走,把所有燈都打開後,他先上去把制服換下,還在考慮今晚晚餐該如何解決的時候,绫人的電話便打來了。

  以爲是夏子打來的夏實想也沒想便拿起話筒,聽到低沈的男音傳人耳中的時候還嚇了一跳。

  (我是松崎绫人。)

  “啊,你好……”

  (我想你這時候應該下課了,就打電話給你。果然被我找到了。)聲音有些愉快地笑道。

  “是的……”

  (你今晚晚餐要怎麽解決?)

  “就我自己吃吧。”

  (……你換好衣服,我六點到你那去。我們一起出去吃飯吧!)

  “這,不用麻煩了!”夏實著急地說。

  (沒關系。幹脆定六點半吧,我會開車到你家門口,就這樣。)

  不理會夏實還沒說完,他便挂掉電話,只傳來“都都都……”的聲音。

  “怎麽會有這種人……”夏實不快地挂上電話。

  雖然嘴裏在嘴叨,不過時間差不多的時候他還是乖乖地去洗澡,換上便服,坐在客廳看著電視,等候绫人。

  六點,工作結束的夏子打了一個電話過來問他晚餐如何解決,夏實撒了一個謊,說會和朋友出去吃。他直覺如果告訴夏子是和绫人出去的話,夏子可能又要不高興了。反正她也不會去查問,爲了省卻不必要的麻煩,還是不要讓她知道比較好。

  六點二十五分,電話再次響起。

  (你出來吧,我在外面了。)

  夏實趕忙穿好鞋,把大門鎖好後,在馬路旁看到一台深藍色的進口車。

  “你好。”因爲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夏實只簡單打了聲招呼。

  绫人對他露出微笑。

  “你想吃甚麽?”

  “我甚麽都可以。”

  “那就我決定吧。我知道一家不錯的店。”

  本來想說隨便去一家附近的燒烤店或家庭餐廳就好了,怎知绫人卻把車開上高速公路,到一家看外表就知道價錢昂貴的餐廳來。

  從來沒到過這種場合的夏實看傻了眼,坐在有高天花板,播放古典音樂的法國餐廳裏,看著周圍盛裝打扮的顧客,顯得穿著襯衫麻制長褲的自己太隨便了,開始不自在起來。

  “食物還合你胃口吧?”

  “恩……其實你不用帶我到這種地方來的,隨便帶我到任何一家家庭餐廳也可以。”

  “是嗎?可是我很久沒去了,也不曉得哪兒有。”

  看他認真的眼神,夏實知道他是認真的,所以才更覺得神奇。

  怎麽會有人不知道哪有家庭餐廳的。

  “讓你見識一下這種地方不是也不錯嗎?當作是一種經驗吧。”

  “不過我不是很習慣用刀叉……”盤子裏的綠豆不聽使喚,老是到處滾來滾去,害夏實沒辦法拿起來,忙得他差點冒汗。

  “這樣,那下次帶你去日本料理店好了。”

  夏實有足夠的理由相信這個男人會把自己帶到懷石料理去。

  --一定要想辦法讓他帶我去烤肉店。

  绫人用叉子盛起綠豆,輕而易舉地放入口中,對夏實來說是堪稱一種特技。

  “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啊?”

  這反應令绫人發笑。

  “我是說要你跟我一起住的事,你考慮得怎麽樣了?夏子好像結婚了,那家裏只有你一個人住了嗎?”

  “是的……”

  “那幹脆搬過來和我一起住吧。那麽大一個房子,你照顧不來。有個人互相照料也好。”

  “請問一下,松崎先生現在是…”

  绫人沒想到夏實對自己竟然如此稱呼而呆楞。

  “……我是沒強迫你一定要叫我爸爸,畢竟我們這麽久沒見了。不過叫我‘松崎先生’不會顯得太生疏了嗎?”

  “對不起,可是我不曉得該如何稱呼你。”

  “……叫我绫人吧。聽起來比較自然。”

  自然嗎?一個十八歲的高中生叫一個四十歲的男人名字?

  “請問你現在還是單身嗎?”夏實繼續問。

  “沒錯。”

  “沒有想過要結婚?”

  “你在擔心嗎?”

  夏實無語。

  “放心吧,我沒計畫要結婚。結婚這種事,一次就夠了。更何況我已經有了你和你媽了,這樣就好了。”

  聽到這番話,夏實的心更沈重了。

  這豈不是在暗示他希望自己搬過去嗎?

  绫人吃完最後一塊肉,拿餐巾擦拭。在餐巾的角落可以看到他微微牽起的嘴角。

  “我現在住的地方有三個房間,我在主臥室,另外兩間隨你挑,裏面甚麽也沒有。所以如果你要搬進來的話,隨時都可以動身。”

  “可是我現在住的家怎麽辦?”

  “那棟房子?現在是你的嗎?”

  夏實點頭。

  “看來她都幫你安排好了嘛。”绫人冷笑。夏實感覺到他並不喜歡外婆,就像外婆也不喜歡他一樣。“如果你真要搬的話,看你是要把房子讓給夏子還是賣掉都好。看那占地,絕對可以賣個好價錢,畢竟東京的土地比黃金還貴哪。”

  這些話讓夏實不愉快地皺眉。

  不管再怎麽不喜歡,也不應該在他面前說這種話的。畢竟和绫人比起來,自己跟夏子她們更有感情。他難道以爲自己會贊同他的話?

  淩人似乎也感覺到夏實的不快而沒再繼绫說下去。就連在回家的車程中,二人依舊無語。

  夏實看著車外快速掠過的夜景,考慮著自己該如何回答绫人。

  不知爲何,他有種感覺如果自己就此決定回絕的話,從此就再也見不到他了。他還不想绫人太快消失,但也不太願意答應離開那個家。

  他想搞清楚父母兩人爲何會分手,想知道绫人當年會背叛媽媽的原因,以及爲何沒和外遇的那個女人結婚,反而繼續單身的理由。要繼續和绫人接觸,就是爲了這個。但是他不想一股作氣把問題都倒出來。那聽起來好像在責備绫人似的,而夏實隱約有種感覺當年二人分手,不只是因爲绫人的問題。

  到達家門口,绫人問夏實他是否可以進去拜一下春美,夏實輕易地答應了。

  在靈壇前,绫人恭敬地雙手合十,在心裏默禱。

  夏實正坐在角落,看著他的背影。

  绫人是個身材滿高的人,但是不壯。從背後看來,他的背脊單薄,腰不粗,沒有一般中年人有的啤酒肚。在這個年齡還能把身材保持好,加上英俊的臉蛋和專務位置,想必有不少女性對他虎視耽耽吧。

  “你媽媽是個好女人。”绫人開口說道。“認識我,大概是她的不幸吧。”

  夏實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唯有沈默。

  “這房子太大了。”他轉過身,眼睛環視這間小小的和式房間。“可是很堅固,而且保養得很好。雖然這樣,給你一個人住還是太可怕了。你不這麽認爲嗎?”

  “有點吧……”

  緩人對他的回答報以微笑,似乎是高興夏實同意他的話。

  “對了,我一直忘了問你。春美是怎麽死的?”

  夏實身子一震,放在膝蓋上的手握得發白。

  “……她不小心從樓梯跌下來,當場就……”

  “是這樣嗎。”绫人的語氣聽來似乎松了一口氣。

  然而,回答的夏實卻嘴唇發自,睜大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的手。

  绫人伸出手,試圖給他些安慰,卻被夏實激動地一手拍開。沒想到他會有如此反應的绫人頓時呆住。

  “對、對不起!”他慌忙道歉。

  “沒事……倒是你還好吧?看起來不是很舒服的樣子。”

  “恩,我沒事……真是抱歉。”雖然嘴裏這麽說,但是顫抖的手卻怎麽也停不下來。他故意在牛仔褲上摩擦,希望绫人沒注意到自己的異狀。

  “時候也不早了,今天就到此爲止吧。”縷人幹脆地起身。“如果有甚麽問題的話你隨時打電話給我。我會盡我所能的。”

  “好的。”

  在大門目送車子離去過後,夏實回頭望向幾乎埋在樹叢裏的房子。

  --沒甚麽好怕的。

  他在心裏默念,然後慢慢步回。

  他爲何會抛棄我,爲何會和其他女人在一起呢…

  你也要像他一樣棄我而去嗎?像你爸爸一樣……

  這種事情,我絕不允許。

  夏實嚇得從夢中驚醒過來,躺在床上,睜著大眼。

  床邊的時鍾指向三點半,離天亮還有好一段時間。

  他用手擦去額頭的汗水,發現睡衣也被冰涼的汗水濕透了。

  深深喘幾口氣,夏實翻個身,希望可以再度入睡。

  但是被惡夢弄醒是不會那麽容易就睡著的。

  在甯靜無比的空間裏只有夏實一人。母親去世了,外婆也跟著離開,夏子阿姨亦回到自己的家去,偌大的房子就只有夏實一個人。即使明知道這一點,夏實卻無法阻止自己不去擔心是否有人窺視自己。在夢裏感受到的恐怖衍生到現實世界裏來,慢慢爬上他的心頭,令他只敢躲在被窩裏一動也不敢動。

  然而,睡不著就是睡不著,無論如何自我催眠,心底還是在擔心害怕。

  窗外傳來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一時間庭園所有的樹葉都隨風而動,仿佛在竊竊私語地討論搬。

  再也無法忍耐的夏實拉開床邊的抽屜,手伸到最深處挖出一排白色的藥丸,打開兩顆,拿起每天睡覺以前都會准備在旁的礦泉水,隨藥丸一起吞下。

  即使藥效未起,夏實還是安心地舒一口氣,躺回床上去等待睡眠的來臨。

  他又要恢複靠安眠藥過活的日子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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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7 17:09:08
第二章

  清晨起床,绫人只喝了一杯果汁便上班去了。只有一個人住,還要特地去做早餐煮飯,未免有點奢侈,更何況他原本就是三餐都在外頭解決的男人。喝果汁只是爲了確保體內有充分的糖分,讓他不致于頭昏。

  到了辦公室,秘書川原已經泡好咖啡,笑著等他來臨。

  “早,今天的工作?”绫人經過他身邊,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先打開川原幫他過濾好的信件後才一邊喝咖啡一邊看信。

  身爲專務。能做的事不多,充其量就在文件上簽名、開會。當然,公司發生了甚麽事的話,他很有可能要出面解決,但除非是下屬解決不了的事,否則很難會傳到專務這兒來。

  “十點有一個董事會議,然後和董事們一起吃飯,下午兩點要到分公司去考察。目前就這樣了。”

  绫人滿意地點頭。

  “另外,關田專務的秘書打了好幾次電話來,詢問您到了沒有。專務要找打電話去通知她嗎?”

  “關田專務?”绫人挑起一邊眉毛,“沒關系,她打來了再說。”

  “是。”川原微笑。

  關田專務拼命想介紹自己那將近三十卻還沒出嫁的女兒給松崎绫人認識,這幾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公開秘密。但是他會看中绫人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在這公司上下,绫人是唯一依舊單身的高階人員,無論是用過去的三高還是現在的5C來看,絕對是結婚對象的上上人選,更何況長相也不錯。雖然有離婚前科,但是這一點也不會妨礙到他的評價,甚至有女性認爲那樣的背景反而更增添他的成熟魅力。從公司的職員到董事的親戚女兒,就連商業來往的公司董事都爭相對他展開攻勢,提親的信函、電話多得不勝枚舉。爲了阻擋這些不必要的困擾,身爲男人的川原才會來擔任绫人的貼身秘書。

  這些話聽起來也許會有人認爲過于誇大其詞,可是在聽到绫人已經換過三個秘書,其中一個爲了結婚而辭職,另外兩個則因爲被他甩掉而氣得辭職,甚至曾鬧過自殺的話,就是最開明的人也笑不出來了吧。也因爲這些輝煌曆史,公司才不得不找個男性來當他的秘書,免得又爲公司增加無益的綁聞了。

  “有時候真是搞不懂,明明我在外面已經花名昭彰了,爲甚麽還是有人不死心地圍過來呢?”绫人一邊拆信一邊對川原抱怨道。

  “大概是認爲專務結了婚以後就會安分守己吧。她們有信心可以管得住您也說不定。”

  “有信心嗎……”绫人冷笑。

  他也曾經以爲自己可以的,可是他失敗了。單純的愛情很快便會使他厭倦,因爲無論哪種愛情都是一樣的,只是人物不同而已。

  那些建立在錢財和利益上的愛情,不要也罷,還不如自己一個人生活算了。

  此時,他聯想到一個很有可能要和自己一起生活的人。

  “川原,你幫我在膝川訂個位子吧。今天晚上,兩個人。”

  “是私人名義嗎?”

  “沒錯,是和我多年沒見的兒子。”

  川原吃了一驚。

  “我從沒聽過專務有一個兒子……”

  “是跟我前妻生的。我想,是時候讓我盡一下作父親的責任了。”

  --要和兒子在懷石料理店吃飯,看來這父親的責任並不便宜。

  川原笑著點頭,離開了辦公室。

  決定了以後,绫人看看時間,夏實已經在上課了,又要像昨天一樣到下午才能聯絡到他,也不知道自己到時還記不記得。

  叫川原去通知好了,可是這樣似乎又顯得太過冷漠,仿佛把他當公事在處理。

  想到那毫無表情的臉蛋下是如何看待自己這個忽然冒出來的爸爸的,绫人唯有拿出手機,設下夏實放學時間的鬧鍾,以此提醒自己要打電話聯絡。

  離開分公司後,绫人直接往夏實住的地方開去。

  雖然和昨天同樣時間打電話過去,可是沒人接。绫人又試了一次,響了五聲便聽到一個清澈的“喂”。

  “夏實嗎?是我。”

  (啊,绫人先生嗎。昨天真謝謝你。)聽到他在自己的名字後面加“先生”二字,绫人有股想笑的沖動。

  --真是別扭的小孩!

  “你剛到家?”

  (是的,今天下午有課外補習。)“那好,我現在正要到你家去。你換件衣服吧。”

  電話的另一邊陷入短暫的沈默。

  (我知道了。)“那就這樣。”

  說完,绫人立刻挂上手機,腳下加速車的駕駛,越過前面的車,快速往目的地駛去。

  到達家門前的時候已經晚上七點,绫人又打了通電話進去,但沒人接聽。他挂斷電話,往房子裏面望去。

  不知爲何,绫人無法喜歡這棟房子。老實說,這日式大房是他夢寐以求的,但是眼前這家他卻非常不想靠近,總覺得很有壓力感。

  “不喜歡裏面的住客的話,連帶房子也一起討厭了吧……”他喃喃,而所謂的不喜歡的住客當然是指夏實和春美以外的人了,對于夏子跟她媽,绫人是在和春美的關系搞僵以後才開始討厭的。兩個女人不分青紅皂白就把離婚的一切事怪到自己身上,就算绫人當初覺得自己有錯,也被她們搞得罪惡感全消,離婚也由內疚變成一種解脫。對春美雖然還是感到很抱歉,但是她的親屬真是不敢領教。

  鎖上車,他到門前去按個門鈴,過了大約幾秒的時間便有聲音從對講機傳來。

  “夏實,是我。我現在在你家門口。”

  (啊,請你再等一下。我正在換衣服,很快就出來了。)夏實有些著急地說完,立刻便挂上對講機。

  绫人有些慶幸夏實沒叫他迸去,轉身便回去車裏坐著。

  不消片刻,身穿襯衫西裝的夏實出現在門口,很快便坐上汽車。

  “對不起,我沒想到你會這麽快到,所以去洗了個澡。”

  沒吹幹的短發梳得很整齊,把本來就很小的臉蛋襯托得更小,而且剛洗好的皮膚呈幹淨的透明感,充滿水的滋潤。

  --到底這孩子長得像誰呢?有空要好好研究一下。

  “沒關系。”绫人發動車于,轉了一個彎,從原路離開。“我在一家日本料理餐廳訂了位子。”

  “……真的很不好意思,其實你不用這麽做的。”

  “沒關系,反正就吃飯而已。就算你不在,我也要吃的。”

  “绫人先生都在外面吃飯?”

  “沒錯。”他很幹脆地回答。“就我一個人住,不可能特地去煮飯的,而且工作後回到家,也沒那種心情了。”

  --最重要的是我根本不會。

  車子在一個稍微偏僻的私人住宅前停下。看到大門旁挂著的“滕川懷石料理”門牌,夏實心裏暗暗叫苦。

  幸好他有自知之明,穿了西裝來,可是真正看到的時候還是嚇到了。

  --這個人該不會三餐都吃豪華料理吧?

  適當粉妝的和服美女把二人帶到個別室,绫人連菜單也不看,就隨口念了幾道菜,可見他是這裏的常客。

  “其實,你不用特地帶我出來的。”侍者退下後,夏實尴尬地對他說。“我今年要考試,不可能每晚都出來吃飯,而且我也會自己做。所以绫人先生體根本不必擔心我。”

  “對了,你今年要考試呢。”绫人恍然大悟地擡頭。

  “你報考哪間大學?”

  “就東京的幾家國立大學……”這家夥該不會真的忘了我是考生吧?

  “一個人念沒問題嗎?有沒有請家教?”

  “沒有,我只參加了學校的課外補習。”夏實搖頭。

  “那樣夠嗎?如果是擔心錢的問題的話,我可以資助你。這也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了。”

  忽然間出現一個十八歲大的兒子,沒和孩子接觸過的绫人也不曉得該如何應對。

  他可以和人相處得很好,完全是因爲他不用向對方負責。如今面對夏實,增加了“責任感”這一層,反而令他有點不知所措。

  一般的家庭到底是怎麽相處的?他身爲人父又扮演著甚麽樣的角色?绫人是一個也不曉得。而且夏實這孩子成熟得過分,甚至有些沈默,不叫一聲爸爸,但也不叛逆。他要是不良少年摘不好還比較好對付吧!可是,有一個這麽優秀的兒子卻要求他變壞,未免不太人道。

  忽然間要他有做父親的自覺真的人困難了,相信夏實也有這種感覺吧。

  只見他坐在自己對面,從頭到尾都低著頭不說話,一不小心眼神對上了,他就慌張地拿起茶杯,再這樣下去還沒等到上菜,他的胃就被茶給灌滿了。

  绫人把茶壺拿到自己這邊,不讓夏實再繼續倒茶。夏實用詢問的眼神看向他。

  --終于肯正眼看我了。

  绫人發現自己心情大好地牽起嘴角。

  “再讓你喝下去,待會就吃不下了。”

  “啊,對不起……”

  “你很喜歡道歉?”

  “每次跟我在一起,你都會道歉。你是緊張,還是道歉是你的習慣?”

  “抱歉……”夏實立刻掩住自己的口,臉上有淡淡的紅暈。

  如此的表情出現在他臉上竟然會意外地好看。绫人發現他有媽媽的單眼皮和線條優美的嘴唇。

  “道歉雖然是美德,卻是日本人的缺點。”他把右手放在旁邊的手撐上,體重往那方向倒。這是在和同事或客人吃飯時絕不能表現出來的輕松坐姿。“日本人太常道歉了,可是很少人是真心的。”

  不知道如何回答的夏實低著頭,右手輕觸自己的耳垂。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也出現這個動作,大概是不自覺的習慣吧!绫人開始覺得那是他緊張的時候會出現的動作。

  “讓您久等了。”之前的女子打開門,發出精神的聲音,和另一位侍者一起把食物端上來。

  只是一個簡單的父子晚餐,桌上卻擺著用小船盛滿的生魚片,配合季節的食物放在小巧可愛的盤子,花籃裏還有牛肉做主菜,放滿了整張桌子。

  “如果不夠的話我們還可以叫火鍋……”

  “已經夠了!”聽到绫人這麽說的夏實慌張地喊出來。

  這份量搞不好可以喂飽一家四口!

  “你確定嗎?”绫人懷疑地問。

  其中一名客戶有一個和夏實年齡相仿的兒于,之前一起吃飯的時候幾乎要把准備給六個人的料理全都吃進肚子裏去,害得绫人以爲時下的年輕人都是以“尚在成長中”爲理由,盡情吃喝的大胃王。不過,那小子的體型大概是兩個夏實左右,所以绫人以爲如果包括自己的份的四人料理應該可以把夏實喂飽的。

  “我很確定。”夏實肯定地點頭。“這麽多東西,我肯定吃不完,這樣好浪費。”

  “這樣啊……”奇怪,自己的計算錯誤嗎?他以爲夏實會很高興才對。“那吃不完的就包起來,給你做明天的便當好了。”

  仍在一旁尚未離開的侍者聽到二人的對話而不禁笑了起來。

  “如果沒其他需要的話,我們就先離開了。請慢用。”

  就這樣,夏實很努力地把沒辦法過夜的食物一點一點吞進肚子裏去,吃到一半的時候決定放棄吃飯,專吃菜就好。

  也不多量的绫人有“吃不完就倒掉”這種浪費觀念,只吃適中的份量便在一邊慢慢喝著茶,看夏實拼命把食物往嘴裏塞。

  --都已經跟他說可以包回去了,爲何還要吃得這麽辛苦呢?

  他不解地看著夏實,甚至覺得他用茶水把肉灌下的樣子很有趣。

  吃完最後一片生魚片,夏實終于認輸地放下筷子,肚子撐得幾乎快爆開了。

  “你的食量比其他高中生小嗎?”绫人好奇地問。 

  “不,我算是普通……”說著,他打了一個隔,不好意思地趕緊用手掩住嘴,免得讓胃裏的食物有機會倒出來。绫人看了又是一笑。

  和夏實在一起與女孩子不同,讓他覺得滿新鮮的,也很輕松,不用想著該如何應酬或娛樂他,一切順其自然。就因爲這簡單的理由,绫人樂于跟他同處,想即使一輩子如此都無所謂。就算是在沈默無比的回程,他也覺得享受而心情愉快,這種心情是跟那些女孩子在一起時絕對沒有的。

  “你明天想吃甚麽?”

  抵達平井家時,绫人立刻問。

  “請問,你是想要每天都陪我吃飯嗎?”正要打開車門的夏實松開放在把手上的手,有些猶豫地問。

  “不好嗎?”

  “不是不好,可是這樣會花你很多錢……”夏實說著,忽然想到一個不錯的建議。“如果你不介意的話,由我來做飯好嗎?”

  绫人有趣地挑眉。

  “可以嗎?如果有人願意幫我做飯,那是最好不過的了。可是我在想,可以到我家去嗎?”他無奈地笑。

  “老實說,我不太敢進這個家。”

  夏實不可思議地睜著雙眼。

  “我沒有問題。不過我就沒辦法每天都去就是了。”

  “不打緊,只要你有空的時候就好了。”

  錢財方面他並不怎麽擔心,可是這樣每天都出去吃飯倒真的是挺累的。如果是他一個人,有時候隨便叫個外賣或是讓女人做吃的給他就可以了,可是和夏實一起叫便當感覺有點怪怪的。他也不是個沒神經的人,在尚未和夏實打好關系以前就任意介紹給其他女人,搞不好關系還沒打好,那女人就以爲自己要跟她成家立業,黏上自己跟夏實,到時又要頭大了。

  “那我們到時候再連絡吧!找一天我們都有空的時候去采購,然後到我家去。”

  “好的。”夏實笑的時候,連眼睛都會笑,是個很舒服的笑容。

  “既然都要到我家來幫我做飯了,你確定不要跟我一起住嗎?”

  在夏實關門以前,绫人又問。

  “……绫人先生,我一直很想問你了。”夏實回頭,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看他。

  “你爲甚麽會想收養我呢?”

  “你這是甚麽話了……”绫人失笑。

  “雖然才相處了兩天,可是我直覺你不是一個對家庭很留戀的男人,有沒有我這個兒子,對你來說並沒差,既然這樣,那你爲何要收養我呢?”

  绫人一改平常的神情,用正經無比的眼神望著他。這令夏實感到緊張,以爲自己說錯話,連忙垂頭道歉。

  “對不起,我說錯話了。啊,還有,這是我的手饑號碼,如果打電話到家裏沒人接的話就請你打這個號碼給我吧!晚安。”

  他交給绫人一張寫著電話號碼的紙條,關上車門後,隔著窗口對他招手。

  在回家途中,绫人反複思考夏實的問題,發現自己居然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

  聽到春美的母親去世的消息時,他想也沒想就跑來找夏實,認爲如今孤苫伶仃的兒子一定沒人照顧,而他身爲人父,如果不表示些甚麽的話一定會被周圍的人說閑話,便表示願意照顧他。

  但是,夏實不是這種狀況啊!他不但繼承了那棟老房子,看樣子甚至連遺産稅都不用傷腦筋了,更何況是三餐的問題。加上他平淡的個性,在在都表示自己的存在對他是可有可無的,那他還執著于甚麽呢?

  看來在下一次見面以前,他必須好好思考一下這問題才行--

  午休時候到頂樓去吃飯是夏實長久以來不變的習慣。從高一開始,他便每天帶著從學校餐廳買的面包或家裏帶來的便當,在頂樓找個不被打擾的角落吃,明良偶而會來陪他,但因爲他有參加社團,有時候要去開會,或者跟其他人跑到其他地方去。夏實本來就不介意有沒有人陪,所以也沒特別在意。

  “哇,你的便當好豐富喔!”今天陪他的明良看一眼夏實的便當,誇張地叫出來。“你跑去高級餐廳訂便當羅。”

  “別胡說,這只是昨天晚上吃不完包回來的。”夏實苦笑。

  其實包回來約有兩層豪華便當盒那麽大。夏實今天早上特地拿出自己的便當盒,把東西挑出來以後才帶過來,不然一個學生午休時候拿著名餐廳的盒子到處亂走,肯定會引起注目。

  以爲已經盡量讓它看起來不那麽明顯了,結果還是一眼就被明良認出來。

  “你昨天跟爸爸去吃飯了?不然不可能有這東西。”

  “恩。”夏實這時忽然想到。“明良,是你跟桂木老師說我爸來找我嗎?”

  “對啊,他因爲擔心所以跑來問我啊,難道不要說比較好嗎?”

  “不是,只是很好奇他怎麽知道而已。”夏實搖頭說道。

  “他跑去問你了?”桂木他好像滿照顧你的。

  “還好吧……”

  “他不是很常叫你到他辦公室去嗎?而且你外婆葬禮的時候他也有出席呢。”

  “可能是認爲級任老師露一個臉比較好吧。”

  夏實還記得自己當天看到桂木時的反應。沒想到桂木會出現的自己兩眼大睜,不可置信地看著那瘦弱的男人經過自己的面前,到靈台前上香,他因爲害怕著桂木會上來跟自己打招呼而繃緊神經,直到看到他上去跟夏子打招呼而忽略自己後才松了一口氣。

  “恩……總之我覺得你跟他走得滿近的就是了。”

  明良不經意的一句話令夏實停下拿筷子的手,呆呆地看著自己手上的便當。

  放學後,夏實收拾好書包直接回家。

  回到家後,他看到電話答錄機的燈是亮的,知道是夏子打來的電話後,打了一通電話給她報平安,休息一會後去洗澡,然後把剩下的食物拿出來當晚餐。

  天色比夏天時候更快暗下,一回過神,外頭已經一片黑暗,只有街燈映在窗戶的玻璃上,造成一圈一圈的光暈。

  夏實把樓下的窗簾全拉好,回房間去准備溫習功課。

  這麽大一棟房子只有他一個人住,白天就靜得嚇人了,更何況是晚上。

  夏實不想把全部電燈打開,顯得很浪費,可是又不敢全部關掉。最後,他決定留幾盞走廊上的燈以及樓梯的燈開著,這樣下來廚房的時候就不用怕摔著了。

  沈靜的房間裏只有翻書的聲音,偶而還可以聽見夏實細聲念書的低喃。

  味道不強的咖啡並不能讓他保持清醒。連續念了大約兩小時的書捕後,夏實的眼皮越來越重,意識越來越模糊,同一段句子要念上好幾遍才看得懂,直到最後,他終于受不了而睡倒在躬桌上,雙手壓著物理課本,枕著睡著了……

  忽然,樓下隱約傳來一陣敲門蘆。

  半夢半醒的夏實豎起耳朵仔細聽:確實是玄關的門傳來的。

  “怎麽可能……?”

  在進來這家以前還要經過一個大門,凡是外人都要先按門鈴,由屋內的人打開鑰匙訪客才能進到家門前然而敲門聲確實是樓下傳來的。

  --也就表示說對方闖進大門了

  夏實一陣毛骨悚然。他坐在原位,希望敲門聲會消失,或者只是單純的風聲,但是一旦聚精會神,那聲音反而更明顯。有力而短暫的拍打絕對不可能是風聲,而且還連續不斷地敲打,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

  到底那個人是怎麽進來的?自己忘記鎖門了嗎?

  不可能。他們家從來沒有把大門開著不管過。畢竟家裏就只有外婆跟他在,如果有歹徒闖人不可能打得過,更不用提現在只剩下他一個人這樣的狀沈了。

  到底該怎麽辦才好呢?

  在他猶豫的時候,大門”砰!砰!“的聲音仍是不斷傳來。

  夏實鼓起勇氣,踩著輕步伐慢慢走下樓梯。

  敲門聲在這時候停了下來。

  玄關前的走廊有一盞燈是亮的,所以夏實沒必要另外開燈,他也不想讓對方發現房內的異狀。

  木制的門上有幾片經過噴霧處理的玻璃做裝飾,雖然外面的人可以看到屋內的燈光,但沒辦法看清楚到底有沒有人,也是夏實唯一放心的地方。

  站在玄關前閉氣等候片刻,以爲對方已經離開,正要松一口氣的時候,一陣熟悉的聲音傳來!

  “平井,你在裏面吧?”

  低沈但枯竭的聲音喊著他的名字,令夏實頓時害怕得顫抖。

  --那個人怎麽會進來的。

  “平井,我知道你在裏面。開門!”激烈的敲門聲又隨著男人的聲音傳入夏實耳中。夏實不敢繼續待在原地,但是又怕一動就會被發現。

  “夏實!你快開門!”男人不放棄地越喊越大聲,完全不擔心這麽一來就會引起鄰居的注意,木門被他拍打得幾乎快搖動了仍不停手。

  站在原地的夏實甚至連眼神都不敢移開,伯得全身顫抖不止。

  --求求你快離開吧!快點離開!

  風在這時候忽然卷起,連同樹葉的發出的憤怒聲幾乎要蓋過男人的叫喊聲以及敲打門聲。

  夏實心中不斷默念祈禱,閉起眼睛乞求對方快些離開,連汗水都擠出皮膚之外。

  像一世紀那麽長的十分鍾經過了,所有聲音在一瞬間忽然全消失,恢複平時的鴉雀無聲。

  又等了一段時間,確定對方已經走掉的夏實這才軟了腳,跌坐在地上。被汗水弄濕的睡衣貼著他的背部。

  他把頭現在雙膝間,發出微弱的硬咽聲,心底發出無助的呐喊。

  --誰來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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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7 17:09:35
第三章

  清晨,淺原家的太太出來倒垃圾,看到隔壁平井家的長孫正蹲在大門前。

  “夏實早啊,”她好奇地上前打招呼。“怎麽了?”

  夏實回頭,對她露出一貫親切的微笑。

  “淺原太太早安。沒甚麽重大的事……”

  但是不理會夏實的說話,徑自探頭去看的淺原卻發出奇怪的喊聲。

  “唉呀,這門是怎麽回事了?”

  平井家的大門上的鎖有些松脫,仿佛被物件強行撬開過似的,銅色的門把上還留下一橫一橫可怕的痕迹。

  “好可怕啊!你們家昨夜進小偷嗎?”淺原太太又叫道。那種裝出來的比平時高幾度的聲音聽起來很令人不快,夏實永遠都不曉得爲什麽現在的女性都要這麽做。

  “沒的事。”夏實保持微笑地回答。“家裏沒什麽東西不見了,而且門窗也平安無事……大慨是惡作劇吧。”

  “但願如此啊!”淺原太太拙擔心地歎氣,“現在家裏就剩下夏實你一個人了。你要多小心啊!如果有任何困難的話不要客氣,盡管來找我吧!就算我不行,還有我家那口子在哪。”

  “謝謝你。”

  夏實對她道謝後,又轉回門把上,凝視著那兒久久不發一語。

  在課堂上,老師環視整個教室,一邊講解書裏的內容。

  難懂的物理課令學生覺得無聊至極,不難看到有打呵欠的學生或是偷偷傳紙條,甚至看典他書的學生

  夏實手拿筆,眼睛盯著課本看,思緒卻早已離開身體,到其他地方去了。在一群分心的學生中,依他的姿勢來看理應是最難被發現的人,可是在經過他身邊時,老師卻拿粉筆在他桌上敲,令他驚訝地回過神。

  擡頭一看,桂木藏在眼鏡後的眼睛直直地瞪著自己,嘴角沒有一絲笑容。

  “午休時候到我的辦公室來。”毫無笑意的聲音冷冷地說道。

  “是……”夏實低著頭回答,此時可以聽見其他學生明哲保身的趕快把正在做的事收起來,趕緊回到物理課本上去。

  桂木這才滿意地繼續往前走。

  夏實眼珠往上翻,瞥到坐在前面的明良在對自己打暗號。

  夏實知道,在明良心裏,自已只是個被桂木盯上,上課老是被挑花摘的倒黴人。

  就只是這麽單純而已。

  午休時候,夏實避過想要陪自己前來的明良,獨自去教師辦公室。

  在職員室裏可以看到爲數不少的老師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聊天、吃飯,或者批改作業,沒人在意一個毫不起眼的學生的到來。

  夏實忐忑不安地走到桂木的位置,從背後可以看到他正在做教學筆記。

  即使不出聲,對方仍知道他的來臨,默默無語地把書收好,起身便往外走。

  夏實吞了一口口水,乖乖地跟在後頭,來到無人使用的個別輔導室。

  即使關上門,仍然可以聽到走廊上傳來的嘻笑聲,操場上的叫聲也隨同陽光清楚地傳入。桂木將窗簾一拉,房間瞬間變得陰暗,氣溫似乎也隨著下降。

  坐在椅子上的夏實始終垂著頭,不敢想像自己接下來的命運--不,其實根本不用想像,因爲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桂木在他對面的椅子坐下,雙手交疊地放在桌上。

  “你知道我爲何叫你來嗎?”冷淡的聲音問道。

  “……因爲我上課不專心……”

  “誰理會這些了。”身爲老師的桂木卻反駁,聲音比先前高昂些許。

  夏實反射性地把肩膀一縮,眼晴不停地盯著眼前的桌子看。

  --啊啊,他甚至連這桌子上的紋路都可以記起來了,可見他看了多少次了。

  桂木用一點時間順順氣,恢複平時的語氣繼續說話。

  “昨天晚上爲何不開門?你知道我在外面叫了多久嗎?”

  “我……我睡著了……”

  “說謊!才十點而已,你怎麽可能睡著了?”他生氣地低吼。

  “是、是真的。我昨晚看書看得睡著了,所以沒聽到任何敲門聲……”

  盡管那駭人的叫喊和風吹聲正在腦裏盤旋不去,夏實仍舊說著謊,努力不讓自己的謊言被拆穿。他閉起眼睛,感覺自己的身體因爲暈眩而搖晃著。

  桂木聽了他的解釋,不高興地用鼻子哼了一聲,但是無法證明夏實究竟是說謊還是真的沒聽到。昨晚的風聲真的太大了。

  “算了,這次就原諒你吧。”他說著,然後站起身。

  雖然恐懼的心情減少了些,但是夏實還是驚訝得睜大眼睛。

  --這個男人居然可以若無其事地說原諒我?沒得到同意而闖入的人是他,把大門門鎖撬壞的是他,他居然說原諒我?

  心裏的憤怒在聽到椅子腳在地板上拖拉的聲音時又消失得無蹤無影。夏實手抓著椅子,想盡辦法忍住不要發抖。

  桂木的手放到他的肩膀上,立刻令他忍不住彈了一下,心髒更是劇烈跳動,仿佛要逃離這個勇軀。

  “轉過來。”

  夏實聽從地轉過身去,但是依舊不願擡起臉。

  男人的頭出現在自己的跟前,雙手伸到褲子鈕扣和拉鏈上,慢慢地把它們解開……

  “把屁股擡高。”

  即使心裏在反抗著,現實裏的自己卻甚麽也做不到,只能任這男人對自已爲所欲爲。

  他心裏的求救聲沒人聽得見。因爲他有罪,所以他求救的聲音一點也沒辦法傳給他人,只能繼續在現世受到殘酷的懲罰。

  十點,鬧鍾吵醒绫人的睡眠時,他很想不理會,繼續睡回籠覺,但立刻又想到今天是和夏實約定的日子,而不得不強迫自己起床。

  明明是大好周末,爲甚麽自己要這麽早起來去進行甚麽親子樂的?這大概就要怪罪于自己當時答應得太幹脆了,絲毫沒想到自已明明是個賴床的人。

  “你確定要早上來接我嗎?”打電話給夏實,他在電話裏確實有問過。

  “我們只是要一起吃晚飯而已,你可以下午才過來的。”

  那時候如果坦白接受他的好意就好了,可是自已卻爲了表現得慷慨大方又親切,居然拍胸膛向他保證中午以前一定會出現在他家門口。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到浴室去好好梳洗一番,換好衣服後,绫人重新顯得容光煥發,之前的倦意全消。

  照例喝一杯果汁後,他立刻動身前往夏實的住所,巧妙地避開塞車的大路,在三十分鍾後便抵達目的地。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雖然有太陽但不刺眼,令绫人心情大好,連印象裏陰暗的平井家今天都看來異常溫暖。

  “夏實,我現在在你家門口了,出來吧。”

  他撥了個電話進去,安然地坐在車裏等候。沒幾分鍾,穿著襯衫、牛仔褲的夏實便出來了。绫人的眼睛隨著夏實走動,注意到了大門的不同。

  “你換了門把?”绫人在他坐進車裏後開口問道。

  以前的門把是長型的銅制品,有很古老的外國花紋設計,绫人對那現在難以找到的設計很感到好奇而特別記住了,不過現在看到的只是一個很普通的簡單框邊,顔色也沒那麽暗。

  “恩,之前那個有點壞掉了,所以趁機換一個。”夏實沒想到他居然會記得而感到驚訝,但是那神情很快便掩飾在微笑中。“我們要去哪裏買煮飯材料?”

  “說得也是呢。我對這些不熟,就到我家附近的超市好了,反正萬便。”夏實並沒有提出反對,绫人便駛了車又往回家的方向走。當他心裏在暗喜搞不好可以去睡午覺的時候,這才發現這“親子樂”似乎過于單調。一般電視和書裏看到的不是都去遊樂場啊,還是釣魚甚麽的嗎?雖然他不會釣魚,對年輕人的遊樂場也沒興趣,不過這些應該就像約會程序一樣,先是喝茶聊天,然後看電影吃飯甚麽的--父子交流應該也有父子交流的程序吧?

  想到這裏的绫人趕緊開腔。

  “你沒甚麽特別想做的事嗎?”

  “比如?”

  “比如……去甚麽特別的地方買東西,看電影甚麽的啊……”等等,說出來的好像是剛才自己舉例的約會行程?可是他實在不想去釣魚啊!那種老人的活動!

  “我沒有耶……”夏實很認真的想,然後歪頭。“還是绫人先生你有甚麽要做的事?”

  “恩……我也沒有。”

  夏實似乎松了一口氣。大概是以爲绫人有甚麽忽然要做的事,可是又堅持來陪他吧。

  “因爲我們說好今天要去你家一起吃飯,所以我沒想到要去甚麽其他地方。我也很少出去就是了。”

  “這樣啊……”算了,兩個人一起在家裏渡過也算是一種交流方式。

  到達超市後,夏實推了推車便問绫人想吃甚麽,然後兩個人在通道間慢慢逛,除了挑食物以外還多加了家庭日常用品。

  绫人來這裏都是爲了要買特定的某樣東西,似乎沒有儲存的習慣,所以家裏甚麽都缺。夏實忍不住問過以後,才知道那是因爲過去他都有女朋友幫自己購物,不用自己煩惱。

  “沒特定跟誰啦,就如果是跟她交往的話,帶她來家裏的時候都會順便過來買逛逛,然後她就開始選起來了……”看到夏實異樣的眼光,绫人知道他是把自己往坑裏推,是越描越黑了。“只是單純來玩而已,沒其他企圖。”

  “你不用跟我解釋的。”反而是夏實他尴尬地別過頭。“你也是男人,不可能強迫你爲媽媽守節,而且都已經分開這麽久了。”

  “話是這麽說,可是我不希望你誤會……”誤會甚麽?誤會他跟女人有甚麽?就如夏實所說,自己也是男人,就算做了甚麽也是正常的事,爲何要擔心夏實誤會?

  他瞄一眼身邊的人,只見他眼睛繼續看著櫃子上的罐頭。似乎在比較牌子和價錢。這讓绫人覺得解釋這麽多,而且在無聊的地方費心思的自己是笨蛋。

  令他驚訝的是,原來自己比想像中的更在乎夏實對自己的看法。一般的父親會這樣嗎?

  連最基本的米都要買,購物結束後全部的東西加起來大概也有好幾十公斤重量。

  兩個人千辛萬苦抱回車上後,走了一小段路到超市附近的一家小吃店去解決午餐。

  “如果不好吃別怨我。我完全沒來過。”點好餐後,绫人小聲對夏實說。

  “應該不會太糟糕的。”夏實只是簡單地說一句。也所幸,食物不但沒太糟糕,而且還滿好吃的。雖然比較樸素了點,不過給一般只是想單純解決三餐的人來說是個不錯的選擇。

  回到绫人的家後居然已經下午三點,看來他們花了太多時間在超市裏了。後車廂滿滿的塑膠袋外加一包米,二人分兩次把購物袋搬迸屋子裏。

  和平井家不同,绫人的家是洋式設計的兩層樓獨立屋,木制的裝演充滿現代感之外不乏溫暖的氣氛,是绫人趁泡沫經濟的時候幹挑萬選買到的高級房屋。

  夏實站在開通的廚房環視飯廳和飯廳旁的小型客廳,連皮膚都感覺到一陣輕松,舒服得他閉起眼,享受其中“幹淨”的味道。可是,當他往廚房的大理石上一摸,才知道事實不是自已想像的那樣。

  “绫人先生,請你告訴我,這家有幾天沒收拾過了?”

  绫人看到他神色凝重地看著自己,還出示摸過桌子後沾著灰塵的手指,說話都打起結來。

  “這……大概是三個禮拜以前吧……自從來幫我打掃的人辭職以後,我就沒怎麽在整理了……”

  “你碰也沒碰過?”

  “我不煮飯啊,進來廚房幹甚麽?”他有些惱羞成怒地道。

  聽到他這麽說的夏實呆立在現場片刻,然後徑自走遍整個房子,像婆婆檢查媳婦的打理似的用手摸遍每個角落,連浴室都看了。這時候的他似乎忘記所有禮儀,連聲招呼都沒和绫人打過,就這麽穿梭在這他第一次踏足的房子裏。

  看到這樣的夏實,绫人忍不住暗暗叫苦,自打掃的鍾點傭人因爲身體不好而辭職後,他便一直沒辦法找到合心意的人選而讓房子就這麽擱著沒整理。傭人是三個禮拜以前走掉沒錯,可是在之前的兩個禮拜就已經沒來了,所以嚴格說上,這房子已經超過一個月沒人打掃過了。

  環繞完整個地方後,夏實又回到他面前,一雙眼眸認真無比地看他。

  “我們先來打掃吧。”

  “甚麽?”

  就這麽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兩個人開始打掃起家來。夏實把食物都歸位以後從廚房開始擦,绫人則很悲慘地被叫去掃浴室。

  “爲甚麽我要做這種事?”他不快地抗議道。

  “不會煮飯不會燙衣服就算了,可是至少浴室會洗吧?你想要在充滿油垢的浴室裏洗澡嗎?”

  被一向溫柔隨意的夏實一瞪,绫人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去刷浴缸,心裏不斷在念著“我一定要找到新的鍾點傭人!”。他是沒期待可以睡回籠覺,可是叫他洗浴室也未免太誇張了!不是他自誇,他從小到大可沒做過一件家事!

  “绫人先生,請問你的床單都放哪兒?”

  “就在第二間備用房的櫃子裏。”

  好不容易洗幹淨浴室,一身老骨也快散了,只見夏實早已把廚房清好,還擦好客廳,書房等地方。正在他的睡房換床單,速度快得令他瞠目結舌,絲毫沒想到其實那是自己動作太慢了……

  其實,他很少會用到除了自己的睡房以外的地方,所以房子並不亂,只是塵埃多了些,只要擦擦就好了,算是滿輕松的工作,對已經做慣家事的夏實而言根本不費任何力氣。

  “你在家裏都自己整理嗎?”绫人站在飯廳的一邊面對廚房,看著洗好手的夏實開始准備晚餐。

  剛剛在浴室放下身段去洗洗刷刷,他可不想隨意坐在沙發上弄髒了東西。

  “家裏有請傭人打掃,不過至少房間要自己整理,這是外婆教我的。”夏實用熟練的手法切菜,連味增湯都是自己煮而不是用市面上的調理包。

  “連料理也是?”想到幾年前看到的那老女人面對自己所露出的凶神惡煞的臉,绫人相信她是會命令人做這做那而且覺得理所當然的類型。

  “也不算吧。”夏實只是把菜切好放著,然後去處理比較費時的肉。“會煮飯的話以後自己出來生活了就可以自己照顧自己,像現在這種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的情況也……”

  這時候說“你不是還有我嗎?”會比較好吧!可是他們談論的是家事料理方面,自己對這些是完全生手,多了個自己像是多了個人要照顧,有點越幫越忙的嫌疑。這種時候還是不要逞強說出來比較好。

  “那個……”夏實這回主動開口了。“如果你要的話可以先去洗澡,我大概還要過一些時候才會煮好。”

  “說的也是。那你呢?”

  “我沒換洗的衣服,就算要洗也要等到回家以後吧。”夏實笑說。

  绫人想了一會,對他提出建議。

  “如果我有換洗的衣服可以給你呢?”

  “欽?”

  他做個手勢叫夏實等一下,上二樓的睡房沒多久又回來。

  “我有沒穿過的內衣褲跟比較小件的衣褲,給你應該沒問題吧。”

  “這、這怎麽好意思……”夏實開始難爲情,清秀的臉上出現困窘的表情。

  绫人發現這是自己唯一看過的情緒的起伏,否則平時的夏實都一副坦然的模樣。

  十八歲的少年臉上浮現那種表情末免顯得過于老成。

  “不會覺得全身都黏滿塵埃嗎?”绫人心情愉快地看著他那表情,堅持自己的決定。“我把毛巾也准備好,等我洗好就輪到你洗吧。還是你要一起洗?”

  “甚麽?”

  “啊,我是說,你可以用另外一間浴室。”绫人看到他訝異的表情,察覺自己說錯話而連忙改口解釋。“就我們同時間洗,你用另一間浴室……”

  “不用了,我等你洗好就可以了……”夏實低著頭,用近乎低喃的聲音回答道。

  “恩……”

  氣氛一下子變得尴尬。绫人二話不說,快步回到二樓自己的房間,拿起毛巾就沖進浴室裏。

  --自己雖然說錯話了,不過他有必要那麽大反應嗎?

  想到夏實剛才張大一雙眼睛驚訝地看著自己,害绫人以爲自己說了甚麽丟臉至極的話來。

  剛才的氣氛……實在太異常了。

  洗好後,绫人一邊擦拭一邊走出來,找件家居服隨便套在身上。這時他才注意到自己剛才居然穿著外國買回來的襯衫跟麻褲蹲著刷馬桶!

  看著躺在洗衣籃的衣服,他發出一聲哀吼,心底暗自希望幹洗店的人能讓它們恢複過去的原狀。

  回到廚房,夏實似乎把該准備的都弄好了,正呆坐在飯廳的椅子。

  “你去洗吧,我幫你看火。”绫人把手上的衣物和毛巾交給他,叫他用二樓備用房的浴室。

  “謝謝你。”夏實老實地對他點頭道謝,拿著東西便往樓上去。他始終沒擡眼看過绫人。

  --這孩子太認真了。平井家的教育果然根深蒂固了嗎?

  绫人自認不是對人生太認真的人。他有自己要達到的目標,而且會很努力去實現,但是對于自己的生活或品行卻是采取放任的態度,認爲只要過得輕松快樂就好。春美不滿的是自己身邊過多的花邊新聞,對生活態度倒是沒甚麽怨言,不過她媽大概就不一樣了。從昭和時代活過來的名門貴族可不是那麽輕易就抛棄視爲身分代表的嚴厲行爲舉止,以及美其名爲規律,實而枯燥生活方式。

  坐在充滿幹淨的味道的沙發上,以來自廚房的炖肉的鍋子所發出的蒸氣聲爲背景音樂,绫人享受在這種充滿家庭味道的諧和中。

  如果夏實搬過來的話,這種日子就能常有了吧!绫人其實並不勉強夏實這麽做。在夏實還沒給個准確答案以前,他會繼續陪在他身邊,而一旦夏實決定了。就算是要拒絕自已的邀請,他也許會感到有些許遺憾,但是還是會順從他的意志,大不了偶而跟他見個面,問問他的近況等。

  他一直以爲那種單身生活才適合自己。畢竟他絲毫沒有已身爲人父的自覺,甚至比夏實更不會照顧自己的生活,連個簡單的飯也不會煮,唯一能做的就是給予他物質上的需要,但夏實很顯然的不需要自己的援助。所以,他已經有所領悟,知道夏實不會答應自己了。不過經過一天的疲勞,現在坐在這兒休息,知道這房子裏有另一個人陪著自己,绫人發現其實這生活並不壞,甚至有一種充實感。

  難道這是自己該是時候再度創造新家庭的暗示嗎?

  腦中快速掠過自己曾交往過的女性,要安定下來的念興很決又打消了。

  那些千金小姐或女強人大概沒辦法提供自已所想要的生活,搞不好跟她們結婚更累人,那還幹脆不要。

  想到那些女性由美容院保養的長指甲和寇丹,或者是沒傭人幫助就連自己的衣服在哪都不曉得的幹金小姐,就算用腳指頭來想都知道要她們擦面窗戶是會要她們命的工作。他當然更不能奢望她們會煮出可口的飯菜。

  躺坐在沙發上幻想著,夏實已經換好衣服,從角落出現。

  “對不起,借用了你的衣服。”

  “沒關系。”绫人坐起,轉頭去看夏實。

  自己大號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還不致于太奇怪,不過長褲卻要把褲腳折好兒層,明明看上去只比自己矮一點點罷了啊。

  夏實對他點頭,隨即走到廚房去檢查燭肉,問绫人是不是可以准備吃飯後著手煮菜。

  大概又過了半個小時,簡單的馬鈴薯燭肉、菜、味贈湯和白飯便准備好兩人份在餐桌上。

  “恩,我雖然在某些地方跟你外婆無法合得來,不過她確實把你教育成一個比我還好的男人。”绫人佩服地說。

  “……她基本上是個好人。”夏實只簡單地說完,便埋頭吃飯。

  看他的態度加上他說的話,绫人多少可以猜到夏實大概被管制得很厲害吧。

  晚餐結束後,绫人主動幫忙洗惋,夏實便趁這時候切好水果,兩人到客廳去休息。

  這時候已經是天黑後的七點。夏實只是沈默地吃著水果,無法耐住寂寞的绫人決定找些話題。

  “夏實。你跟你媽相處得好嗎?”

  雖然很細微,但是他清楚地看到夏實的身體起了反應。

  夏實用手刷了刷頭發,之前親切溫柔的笑容現在竟然看似僞裝。

  “不錯吧。”他回答。“我們雖然很少聊天,可是不錯,她很照顧我,小時候還會帶我到不同的地方去玩,也很保護我……”

  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演變成沈默。

  “有甚麽問題嗎?”绫人開口問,得到的回答是搖頭。

  “大概是離婚的事給媽的壓力滿大的,她不是很快樂。有時候她會哭……”

  “這樣……”讓事情發生的人是自已,後悔感不禁萌生,也讓他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久,他才鼓起勇氣說聲:“對不起”。

  夏實沒再接下去說,他無奈地牽起嘴角,別過頭直視前方,表情顯得恍惚。沈默之間夾著尴尬的氣氛,使時間變得難過。

  “……绫人先生當初爲何和媽結婚呢?”正當绫人想核對現狀如何是好時,夏實忽然問道。

  “剛開始的時候嗎?那時候我們在同一家公司工作,是同事合辦的聯誼會上認識的。”淩人搔著頭,想盡辦法去回憶。“那時候覺得她是個文靜的女孩,長得很可愛,就試著跟她交往看看了。我從以前開始就是個绯聞不斷的男人,可是跟她交往的時候爲了怕她會受傷,就斷絕其他女生的來往,只和她一個……久而久之,居然産生了錯覺,以爲她就是我可以斯守一生的那個人了,怎知結婚以後不良習慣反而回來了…”

  如今想起來,都覺得當時的自己真是不可思議啊!

  他甚至拒絕了無數女性的邀情,晚上和她吃晚餐,到其他地方去幾天回家以後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去給她報平安,生日、情人何、聖誕節,無論是任何重要的日子,身邊的女伴也一定是她。這麽安分守己的過了三年,爲何反而在結婚以後變卦呢?是自己的性格有問題嗎?

  绫人苦笑著歎氣。

  “經過那一次,我就深深領悟到自已大概一輩子都不可能結婚了。一切只會重蹈覆轍而已!我以爲有了你之後事情應該會有所自覺,會想到自已有個家庭要顧而收斂,不過事實證明了這是不可能的。”

  夏實坐在他旁邊的沙發上,靜靜地聽他說。

  “現在的情況還好,可是老了以後,沒人在自己身邊,難免會有些寂寞,到時候可能就不會再有人願意跟我這種臥病在床的糟老頭在一起了吧!”

  這是他第一次對人坦承。自己心裏的陰影,對未來的彷徨,在適量的情況下赤裸裸地呈現在夏實面前。

  自己到底是怎麽回事了?果然是睡太少的原因嗎?否則他絕不會任意說出這些話來的。

  夏實並沒有接下去說,只是安靜地低著頭。不知道可以繼續說甚麽的绫人也陷入沈默,毫無目的地望著前方。

  --這麽靜下來,發現其實也是不錯的。不只是因爲安甯的空間,也和身邊的人有關系。夏實沒有因爲無聊而顯得不耐,只是靜靜地坐著,偶而喝一口茶,沒有太多無意義的動作,仿佛在接受心靈的洗滌,大方地享受現況。原本不習慣和人在一起無話題的绫人也受到夏實的影響,開始融入甯靜之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祥。

  打破這陣沈靜的,是桌上的瑞士鬧鍾,從裏面彈出來的鳥叫了十聲,一對小男女孩出來隨著音樂轉了幾圈,而後和小鳥一起鑽回鬧鍾內。

  “……已經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還是你要在這裏留一晚?”

  轉向夏實,眼神和他對上。夏實有如在夢境中的眼神雖是望著他,卻越過了他的身體,看向绫人的身後。

  也許他看的根本不是自己的身後,而是進入無的境界,即使聽到绫人的聲音依然沒回到現實。

  “我回去好了,打擾你了…”良久,他緩緩道,聲音帶了些迷幻,十足不像存在于現實中的人。

  兩人走到車庫,夏實低頭要進車裏的時候險些重心不穩向前傾倒。好在他身後的绫人眼明手快,及時護住他的腰,以身體來支撐他。

  “你怎麽在發呆啊?太危險了!”所幸自己因爲擔心而跟在後面,否則不是倒在地上了?

  夏實沒立刻反應,只是呆呆地倒在绫人懷裏,臉上一副不知道發生甚麽事的表情。慢慢的,因爲了解到目前身處的狀況而開始浮現紅暈,由绫人小心翼翼地扶好。

  “對、對不起,我居然在發呆……”

  “你沒事吧?都自己走到這兒來了,居然在發呆?”

  他困窘地笑。

  “我很常發呆,連上課也會這樣。有時候朋友都會以爲我睡著了。”

  也確實像那樣。一路上,夏實只是呆呆地看著前方,後來更閉上眼睛,害绫人以爲他睡著了。不過到抵達時,他又立刻睜開,變回平時的模樣。

  “謝謝你。”他的嘴角牽起,對绫人輕輕一笑。

  “還愉快嗎?如果高興的話我們以後再做吧。”

  夏實微笑著點頭。

  才相處幾次,但是绫人知道自己已經喜歡上這個給人如春風般舒服的感覺的少年了。

  绫人不是沒對只見過一面的女性展開攻勢過,如果夏實不是男人,不是自己的兒子,或許他己經伸出魔手了。畢竟能好到讓自已無處可挑的人不多。

  “又不是野獸……”他笑著低喃。

  即使對夏實沒有父子的感覺,但他身上流有自已的血卻是不變的事實。要真對他出手的話,那就真是瘋狂的變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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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7 17:09:58
第四章

  雖然吹著冷風,可是有太陽高挂,所以兩個相抵,讓星期一成爲一個溫度適中的溫暖天氣。

  渡過一個美好的周末的夏實以愉快的心情迎接一星期的第一天。相較起來,可憐的明良卻因爲姊姊的孩子到家裏去玩,昨天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到了今天還無法氣消,對夏實抱怨連連。

  “那死老太婆居然把他的孩子扔給我照顧,也不會想想我今年是考生耶!我的神經可是很纖細的,哪能跟那群猴子相提並論啊!還有那個死龍樹,居然還爬到我床上去硬要跟找一起睡午覺,踢都踢不下去,緊緊抱著我不放!真搞不懂現在的小學生力氣怎麽這麽大!”

  那是因爲你長得太小了--心裏雖然這麽說,但是絕對不可以讓明良知道。明明是快要進大學的高中生了,卻還經常被人誤認爲是國中生的人大概不多吧。搞不好只有明良一個?

  “上次看到龍樹的時候他才四年級吧?那個時候的他已經長得像國中生一樣了。”

  夏實的腦中浮現一張吝啬于笑容的臉孔,比明良更像大人的小孩。

  “聽老太婆說他每天拼命灌牛奶要讓自己長高呢。這種方法真的有用嗎?”

  “因人而異吧。”夏實只能含糊回答。明良的胃不好,一連吃兩天咖哩就會鬧胃痛,如果他真跑去買一公升牛奶來喝不用多久一定就會拉肚子,爲了他跟自己好,還是不要鼓勵他比較好。

  --這樣和明良閑話家常的感覺好好。感覺好像自己也是個平常人一般……

  夏實沈浸在快樂之中。美好的天氣,愉快的周末,沒有物理的星期一,一切的一切都讓夏實心情輕松無比。

  “話說回來,假期時候你要參加學校的暑假課程嗎?”明良把原本綁成馬尾的頭發放下,隨即又重新綁好。

  “恩……我還在考瞧當中。看看這次的成績如何吧。”

  “啊啊,不用大擔心考不上的人真好!我媽還說不管我這次有沒不及格都要我參加,免得我在家占住空間。哪媽媽這樣說自己的兒子的嘛!”

  其實夏實最大的顧慮是害怕見到桂木。只要桂木不在的話他一定會陪明良參加。

  “別氣餒了,反正到時候你也可以到我家來。”

  “對啊,我還可以到你那去過夜呢!這樣就不用擔心那些小鬼又跑來找找尋開心了!”明良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大而圓的眼睛竟然會讓夏實聯想到小狗。

  “放學後找請你吃面吧。”忽然萌生的關愛心情讓夏實以寵愛小動物的心情去對待明良。

  這麽想埂然很失禮,可是明良實在是太可愛了,特別是當他聽到請客,雙眼發亮的時候。

  “你說的喔!那今天一起回家羅!”

  “好。”

  --今天的天氣藍的太好了,所以才會沒有壞事發生啊。

  夏實望向窗戶外的大樹,帶有夏天氣息的風拂過綠葉,發出怡人的安甯聲。

  放學鈴聲一響,所有學生都很有默契地把椅子推離書桌,整間教室發出桌椅拖拉的聲音。無論老師再怎麽想繼續,也會被這股騷動打敗,唯有放棄地合上課本。

  早已經把書包都整理好的明良依然記得夏實說要請客的話,整天都笑嘻嘻的。

  “那我在門口等你喔!”他走過來對夏實說。

  仍在整理書包的夏實點頭,應他一聲,如兔子跳躍胸身影便離開了教室。

  在上課時候毫無人氣的走廊此時布滿學生和吵鬧聲,原本死氣沈沈的學生在下課後頓時精神抖擻,仿佛人唯現在才開始。

  來到一整排的學生櫃子,正打算伸手去拿室外鞋的時候,一只手忽然出現,阻止了他。

  夏實打了個冷顫,沿著那只握著自已的手看到黑色的表帶,略黃的白色短襯衫,嚴肅的臉孔……

  在周圍的學生也都停止自己正在做的事,擡起頭好奇地看向他們。

  “平井同學,麻煩你跟我來一趟。”在課堂上聽過無數次的聲音說道。

  “……請問老師有甚麽事嗎?我跟朋友約好了……”不能被他牽著鼻子走!要反抗!

  沒想到夏實會反抗的他不高興地皺起眉頭。

  “你跟我來就是了。”

  如果這時候堅持不去的話會如何呢?所有在場的學生都只看到表面,只會以爲自己是反抗老師的學生,沒有人知道這行爲背後的真相。就算如此,他也不在乎,被那些人當成不良少年他一點不在乎,可是他在意的是眼前這男人,這個握有自己把柄的男人。

  僵持了短短的幾分鍾,夏實終于反手把櫃子的門關上,手握書包,轉而面對他。

  男人的表情不變,可是仔細觀察的話,就可以看到他的唇間有勝利的味道。他轉身往建築物內走去,夏實痛苦地閉上眼睛,跟在身後。

  “招惹到桂木了……”

  他隱約聽到有人這麽說,心底冷笑。如果只是這麽單純就好了。

  跟著他來到補導室,門關上的聲音才響起,夏實立刻被推倒趴在桌上,手上的書包跌在地上,露出一兩本書的書角和鉛筆盒,手機亦被甩到外面,在地板上發出不悅的聲音。他的頭被狠狠按在桌面上,痛得他忍不忙叫出聲。在還沒回過神來之時,桂木已經把他的褲子褪下,毫無前兆地貫穿他的身體。

  夏實痛得昂起頭,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眼眶頓時擠滿淚水。

  桂木不待他適應,一旦填滿夏實的身體以後便開始動作,任由自己的xing器在幹燥的洞穴裏抽送。

  “不、不要…-好痛……!”

  被侵犯的部位逐漸恢複感覺,全身的神經線仿佛就集中在那個地方,把痛楚傳達到全身,連手指尖都痛得有如被電擊般。

  桂木不顧他的哀求,雙手托在夏實的腰間,猛將自已的分身往夏實體內擠。不知道在第兒次的進出中,xing器上開始出現血迹,但是他並不感到痛,所以那血液不是他的

  “不要、不要……!”被恐懼和疼痛占據思緒的夏實只能反複說著已失去意義的話。他的雙手抓著桌沿,想盡辦法控制住自己的身體,不讓自己的下體撞擊在桌子,但是如此一來就表示他必須乖乖忍受桂木的貫穿,無論是哪方面都讓他痛得掉淚。

  “說,你星期六到哪去了?”桂木強行扳過他的臉,無情地問。

  “我……啊!”

  又是狠狠一記,他根本無意聽夏實解釋。

  這個男人在星期六又到夏買家去,看到大門上的新鎖而怒得對著大門拳打腳踢,發出怒罵,甚至引來鄰居探頭,才不得已離開。被背叛以及欺騙的憤怒直到今天仍未消失,見到夏實而全化作行動,無情地把他壓在身下,算是背著自己跟其他人尋歡作樂的懲罰。

  那忽然出現的父親算甚麽了?他懂得夏實什麽事了?自己才是知道他如天使般的臉蛋下醜陋的真面目的人啊!掌握住他人生的人是自己,才不是那半路跑來的程咬金!

  擡起夏實的腳到桌上,想要更深地進入他,卻依然不滿意。桂木幹脆將那只腳架在自已的肩膀上,讓夏實側著身感受到自己。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他依舊低垂的分身,無力地在腿間因爲自己的行爲而輕微搖晃。

  這令他不悅。他硬生生抽出自己尚未得到滿足的高昂,改而探入手指頭,找到自已再熟悉不過的那一部位,手指在那兒輕輕一曲。

  “啊啊……!”夏實的全身如電擊般顫抖,xing器做出了桂木期待的反應,開始挺立在空中。

  “這樣才對嘛。”他低頭,在夏實耳邊輕聲低喃。“這樣才像你,不是嗎?你就是這麽一個yin蕩不堪的人了,用這yin蕩的身體到處去勾引男人來上你……!”

  “我……沒有!”夏實朋盡力氣喊道,淚水沾濕整張臉蛋也無能擦拭。

  “還敢說沒有?那這是甚麽,恩?”手用力握住因爲後面的刺激而逐漸漲大的xing器,讓後面的內壁一縮,緊緊包裹住自己重新塞回那裏的xing器,令他忍不住嘶吼。

  桂木已無心再繼續對話,決定專注在行爲上的快感。抽送的動作越來越猛烈,連夏實趴著的架子都隨著動作發出“喀、喀”的響聲,偶而還傳來夏實的申吟。

  一陣抽搐的感覺湧上,隨之而來的是射泄的快感。他精疲力盡地倒在夏實的身上喘息,一雙唇開始遊走夏實的臉孔,脖子。夏實稍微別過頭,不著痕迹地躲過他欲親吻自己嘴唇的舌頭。

  “我會到你家去,你一定要等我。”待呼吸平穩後,桂木在夏實耳邊說完才離開了他的身體。

  那句話令夏實毛骨慷然,體溫頓時降到最低點。

  --他還要來,他還嫌折磨我折磨得不夠嗎?

  “你一定要在家等我,否則我就把你的事說出去。”在離開以前,桂木嚴肅地警告著。“把你親手殺死自己母親的事公開給所有人知道。”

  關門聲響起後,夏實終于忍無可忍地哭泣出聲。

  他不顧下體的劇痛擡起身子,胡亂地擦去淚水後用顫抖下止的手把褲子穿好,小心翼翼地低下身去收拾好自已的書包。

  掉在書包外的手機螢幕上顯示新的信息,按進去查看,竟然是明良寄來的。

  好家夥有種!居然放我鴿子!明天你死定了!

  只是平常的戲言也足以挑撥起夏實的情緒。

  當他被桂木侵犯的時候,明良正站在校門口等候自已吧!他如果知道自己遭遇到甚麽樣事的話還敢說出這種話嗎?他以爲自已是故意要丟下他不管嗎?到底是誰丟下誰不管了!

  盡管知道明良和這件事根本無關,不是他的錯,夏實的內心還是忍不住責怪起對自己見死不救,還說出這些話來的朋友。

  雖然很想縮起身子好壓住哭泣的聲音,但是下半身痛得他根本不能任意移動,還有液體從裏面流出來的惡心感覺。

  --如果就這麽死去會不會輕松點?

  夏實忽然想到在葬禮上,所有人對自己說過的話。

  --也許死亡,真的是一件好事也說不定……

  绫人難得心情好,下班以後第一個上前邀他吃飯的女性他便欣然答應,還願意陪她看電影,樂壞了以來探望做總務的爸爸之名,實則找尋绫人的山口靜香。

  夜晚,兩個人來到新宿,想查看有甚麽有趣的電影時,绫人眼尖地看到坐在欄杆上,被兩名女性糾纏的熟悉身影。

  “抱歉,你等我一下。”他對旁邊的靜香道歉,不等她回答便往那方向跑去。

  依然穿著白色短袖襯衫,胸前口袋有學校徽章以及灰色格子長褲的夏實獨自坐在欄杆上,擡頭看著站在他眼前的兩位高中生少女。

  “我們一起玩嘛!反正你也是一個人,不是嗎?”把皮膚曬黑得很不自然,染金發,還在頭發上別了一朵很大的假花的女生用頗強硬的口氣對他說。

  “對啊,你也很無聊吧?一起去唱歌嘛!”跟她做同樣打扮的朋友也附和著說,黏上奇長無比的藍底紅色小花的假指甲的手弄了弄頭發,另一只手上是挂了很多裝飾吊帶的手機。

  爲何現在的女高中生都喜歡這種打扮呢?泡泡襪已經是他能容忍的極限了,更何況是在頭上別些亂七八糟的花,故意到人造日光浴把皮膚曬得那麽黑,連講話都沒甚麽水准……

  绫人苦笑,一方面也佩服夏實居然可以面對她們那麽久還保持微笑。如果是自己早就起身走掉了。

  “對不起,我真的沒興趣。”淺笑的夏實依舊親切地拒絕她們,可是女生們哪肯那麽簡單就放過他?其中一名甚至拉住他的手,硬是要他站起來。

  “不要這樣啦,就一下子而已……”

  “對不起,我來遲了!”绫人叫出聲音,阻止她們繼續任性妄爲。

  三個人回過頭來看他,夏實更是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

  “兩位小姐不知道可不可以放過他呢?我已經先跟他約好了說。”盡管在心裏對她們有萬般不屑,還是可以笑容滿面地問,算是過去跑業務的時候練來的特技。

  兩個女生很識相地走開,但是頻頻回頭,用怪異的眼神看他們。

  “好了,你怎麽會在這兒的?”绫人解決了兩位麻煩的小姐,這回把精神專注在夏實身上。“而且還穿著制服。”

  夏實像是做壞事被抓包一樣地別過眼睛。

  “因爲我不想回家去……”他用像蚊子般的聲音低喃。

  --果然是孩子嗎?不過難得看到他這樣呢!

  就連公司裏的新進職員都喜歡在放工後到街上逛,更何況是高中生的夏實。難得看到夏實類似撒嬌的行爲松一口氣,绫人只覺得他可愛無比。忽然,他低身,伸出手來要摸夏實的臉。

  “你的臉怎麽了?被甚麽東西幢到了?”

  夏實一驚,慌張地用手掩飾左邊臉頰,但還是太遲了。绫人無視他應抗的手,硬是把劉海撩起,露出紅色的一片。

  “怎麽這麽嚴重?你被欺負了?”

  “沒、沒的事……”夏實別過頭,重新把根本無法掩蓋瘀青的浏誨遮在上面。

  “只是不小心摔倒而已。”

  摔倒的話需要這麽緊張嗎?绫人知道自已只要叫他出示腳上受傷的部位,謊言就會不攻自破,不過他不想在公開場合強迫夏實說出來。

  “那你吃過飯了嗎?”他暗自歎氣,又問道。

  “我吃了一點。”

  “就是你腳邊的三明治跟可樂?”他望向夏實腳邊的空包裝,開始生起莫名氣。

  “你跟我來。”

  一邊說,他一邊拉起複實就走。夏實慌張地拿起書包,被绫人拉著走到靜香站立的地萬。

  “山口小姐,我給你介紹。”绫人恢複笑容滿面。“這位是我兒子,夏實。這是我公司的同事,山口靜香小姐。”

  “你、你好。“夏實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對靜香打招呼,瞥向绫人的眼神盡是疑問。

  “你好,請叫我名字就好了。”反而是驚訝绫人有個這麽大的兒子的靜香先恢複微笑,大方地問候他。“我也叫你夏實可以吧?”

  “可以。”

  “山口小姐,不好意恩。可以讓這小子跟我們一起吃飯嗎?他也還沒吃過的。”

  绫人在一旁詢問靜香,也不管夏實的意願如何。反正他是跟定的了。

  “可以啊,多個人也比較熱鬧吧。”對她來說,這是和松崎绫人的兒子打好關系的機會,當然要表現得落落大方,讓夏實對自己産生好感。看绫人對待他的樣子,日後能不能成爲松崎太太搞不好還要靠他呢。

  “這……真是不好意思。”重新站好的夏實別無他法,只好不再堅持地點頭道謝。

  既然是绫人帶領,三人理所當然地來一家高級餐廳,夏實夾坐在二人之間,始終低著頭,沈默不語。绫人觀察他的臉,對他那在燭光的照耀下不明顯的瘀青看了又看,靜香爲了打破死寂,主動找夏實攀談。

  “夏實,看你的制服,你是青林學園的學生吧?我弟弟也是呢。不過他已經畢業很久就是了。”

  “是嗎?”夏實對她露出一貫的淺笑。

  “他很喜歡那間學校喔,而且那兒的老師也教得很優秀吧。聽說在十個東大生裏就有三個是青林的學生呢。夏實要報考哪裏呢?”

  “恩……我不想花太多錢,所以報考國大就好了。”

  “這樣啊。不過如果是錢方面的煩惱,不是可以讓你爸爸幫你嗎,對不對?”在說最後一句的時候,她轉向绫人,使绫人不得不做些回應。

  “沒錯。”他喝一口裝在酒杯裏的礦泉水,對夏實說。“錢方面不是問題,你就放心報考最好的大學吧。”

  夏實沒回話,只是點頭。不過依照他的性格推算,绫人知道這點頭只是“我知道了”的點頭,並不代表他就會接受自己的好意。

  --反正平井家也留了不少錢給他吧,何必扭心呢?

  绫人沒發覺自己爲這想法在生暗氣。

  “如果你有甚麽問題的話可以來問我弟弟哦。”靜香甜甜地說。“雖然他已經離校很久了,不過多少可以讓你做個參考吧。”

  “謝謝你。到時候就麻煩令弟了。”

  靜香爲夏實沒有故意爲難自已這個忽然出現的“爸爸的女人”而高興不已,而且夏實都會笑著回答她的問題,和她說話,讓她不禁開始幻想婚後的生活會有多輕松。

  在一旁的绫人沒多說話,只是看著兩人的表情和反應。

  因爲過去的經驗,眼前的女人在打甚麽主意,他不可能不知道。看她笑得燦爛,不停對夏實問東問西的樣子,绫人大概可以猜到她擄將先射馬的計畫。最主要的是夏實的應對。自己雖然才剛開始和他接觸,夏實可能跟自已一樣,沒有身爲“兒子”的自覺,但是他不可能絲毫不在意這名父親身邊的女人吧?最主要的是他雖然笑著回答一切有關目已的問題,可是绫人有種感覺他的回答都只碰到表面而已,就是一般人所說的“社交措辭。”與其說是把靜香看作“搶走爸爸的女人”而謹慎行事,還不如說是他對于每個剛認識的人都會有的小心翼翼。

  其實嚴格說來,绫人可能比夏實更有“父子”的感情也說不定。夏實對他的事還無記憶,但是他畢竟也曾照顧過夏實一段時期,雖然那一段時期只有三年就結束了,而且他還多不在家,但是這孩子曾經在自己懷中睡過,在他出聲的時候,绫人也確實感受到父親的喜悅,只是分隔的時間真的太久了,久到他幾乎忘了自己已爲人父,久到他無法對眼前只比自已高一點的男孩只産生所謂的父愛,反而直接跳過,萌生更強烈的欲望……

  發現自己腦中居然出現想要將夏實緊擁入懷的情景,绫人倉促地別過頭,懷疑自己是不是真這麽欲求不滿了……

  沒注意到他的異狀的二人繼續閑聊,結束晚餐後,三人正步出餐廳,低頭看手表的靜香忽然掩嘴大叫。

  “哎呀,我們錯過電影的時間了。”

  “真的?你們要去看電影?”夏實黑白分明的眼眸看向绫人。

  “沒關系,反正只是消耗時間而已。我們的目的也達到了,”绫人雖然笑著說,但是心裏對靜香已有些不滿。

  --既然知道就該閉嘴,何必說出來呢。

  果然,夏實又開始垂下眉道歉,也是他最不願看到的。

  “沒事的,這不是你的錯。”绫人拍拍他的肩膀,轉移了話題。“接下來你要回家了嗎?還是到我家去?”他還記得夏實說過不願意回家的訊。

  “我坐電車回去好了,绫人先生你送靜香小姐回去吧。”夏實看了看手上的表。

  “叫松崎先生送你回去不就好了嗎?”

  绫人瞪一眼靜香很自然地扶在自己手上的手。

  “我們一起送你回去吧。跟我來。”

  “真的不用了……”

  “我說跟我來就是了。”他終于有些不耐煩地道。

  “對、對啊,就讓你爸爸送你回去嘛。”

  --爸爸是你叫的嗎?跟我們很熟嗎,還幫我們出主意?

  绫人終于受不了這女人,決定以後都不要約她出來了。

  夏實抿抿嘴,最後還是跟著他們走。

  送靜香回到家後,夏實到前面的位子,坐在绫人旁邊,一直往窗外的夜景看。

  “你覺得她如何?”绫人開口轉回他的注意力。

  “你是說靜香小姐嗎?還好吧。”夏實看了他一眼。“你要跟她結婚嗎?”

  “怎麽可能!”绫人失笑“只是偶而一起吃飯的朋友而已。”

  “這樣……”

  即使在駕駛中,绫人仍可看到夏實臉上的猶豫。

  “如果沒有這打算的話,還是不要讓她太期待比較好。靜香小姐的想法顯然跟你不一樣。”

  “是嗎?”連第一次見面的他都看出來了,可見靜香的意圖有多明顯。

  如果是平常,绫人可能會笑著說“怎麽可能”來打發過去,不過這一次他在心底認真的打定主意,如果靜香再問的話就要跟她說清楚了。

  街道的燈光映在玻璃上,有種魔魅的感覺,加上周圍來來往往的紅色與黃色的車燈,讓人眼眩。車裏,绫人和夏實又墜人安靜。绫人的心恩爲該如何拒絕靜香在思考著,夏實仿佛若有所恩地垂眼。

  “我不喜歡故意把聲音提高說話的女人。她們生氣時候的聲音聽起來會更可怕。”

  夏實忽然說道。

  “是嗎?”绫人因爲他的話而牽起嘴角。“說得也是呢。”

  來到平井家門前的時候,绫人可以聽見夏實輕輕地公一口氣,之前的緊張感全然煙消雲散。

  “謝謝你的晚餐。請幫我向靜香小姐問好。”

  --如果我記得的話。

  “再保持聯絡吧。”

  夏實回以微笑,把車門關上後站茬門前看著自己把車子駛遠。

  白色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後照鏡中。

  不在。

  夏實在車子消失于視線外後,一改親切溫柔的臉孔,眼瞳睜大,表情變得恐怖,還混雜著恐懼和必死的決心的憤怒,猛然轉過身往身後一看,然後又同樣地環視自己的周圍,在微弱的街燈的照耀下企圖找尋有可能藏匿起來的人。

  都不在。

  心裏有個聲音在呐喊著。但是連夏實自己都分不清到底在喊些甚麽。較大的聲音在紛紛叫著“在不在不在不在不在不在”,背景還有含糊不清的申吟“在哪裏在那裏嗎躲到哪裏去了回去了嗎該不會是躲到比較暗的角落去了吧是時候該出現了還是他根本沒來……”吵得他的太陽穴開始隱隱作痛。聲音怎麽趕也趕不走。

  雖然他有膽量違背桂木的“命令”,但是到了要面對後果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害怕得全身顫抖不已。爲了達到目的,那個喪心病狂的男人會對自已做出甚麽樣的事情,夏實一點也不敢想像。

  即使看不到任何人或生物,他依然不能灰心,握緊手上的書包,確認過大門的鎖無異狀之後才插入鑰匙,進入後反手關上門,再三確定大門鎖好了才進屋子裏去。

  早上出門的時候燈都關著的,所以現在一片黑暗死寂。夏實輕歎一口氣,卻無法完全輕松。他在所經過之處都按下按鈕,打開所有燈,讓房子一片光明,心情才稍微安穩些。

  走到二樓,很仔細地把自己的身體刷兩遞過後,沒泡澡便立刻出浴室,他受不了空洞的浴室裏的回響和水滴的聲音,覺得那些都詭異得嚇人。

  經過樓梯的時候,夏實仿佛受到誘惑似的往下看,在梨木制造的階梯一層一層連接到一樓,是兩個人可以並肩走的寬度。

  --快走吧,沒甚麽好看的!

  心裏雖然這麽說,然而腳底卻像加了粘著劑一般動也不動,眼睛也無法開地繼續俯望,冷汗開始冒出。

  你不要碰我!不要靠近我!

  媽,求求你別這樣!

  不要靠近找!!啊啊啊啊啊--夏實受不了地緊閉雙眼,低下頭,覺得頭腦在一點點的被記憶腐蝕。

  當時的影像又鑽入腦梅,一切都那麽的鮮明,甚至鮮明到他眼角瞥問一樓,看到絕對不可能在那兒的屍體如今正清楚的映在眼前,頭,四肢,都以不正常的方位扭曲,腦後有一攤紅色的液體。

  夏實頓時全身毛骨悚然,感到一陣昏厥感,身體不自覺地搖晃起來,在跌下去以前,他及時抓住把手。身體像被重擊般往前一沖,即使不致于掉下去也令他揮了一把冷汗。

  再定睛一看,樓下根本沒有所謂的屍體,也沒任何血液,就連一點血迹都沒有。

  夏實大大地喘氣,站穩後發現自己的雙腳在不住發抖。他用毛巾擦拭額頭的汗水,不過那種顫栗感在短時間內是不可能消失的了。

  你是殺害自己母親的凶手!--他又想到桂木指著自己說的話,用力擰起眉,想盡辦法不去在意。

  一切都是這房子搞的鬼。會出現那種幻覺,都是這房子的錯。

  想到自己險些死在跟媽媽一模一樣的地方,即使事過兩年,他依然會相信那是房子要他這麽做的。看透一切的房子要自己接受懲罰,要爲害死自己的母親付出同樣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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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7 17:11:29
第五章

  第二天早上,夏實以迎戰的心情等待桂木來點名。

  早上起床以後,夏實還想今天幹脆別來上課算了,可是他不敢獨自在家裏等候桂木前來對付自己。他至少可以確定桂木在大庭廣衆下下會對自已亂來,所以還是到學校去會比較好吧……夏實就是懷著這種忐忑不安的心情來到學校的。到了學校,沒有人對自己指指點點,沒有人用異樣的眼光打量自己,這讓他知道了桂木還沒有把自己的事傳出去,得到短暫的安心。

  無心觀看四周的夏實聽到同學起立的聲音,盲目地跟著站起,看到了從前門走進來,面無表情的桂木,眼睛眯起,盡量裝做若無其事的模樣。很奇怪地,桂木只在環看全班的時候掃了他那方向一眼,之後點到名甚至連頭也不太擡,絲毫沒有任何情緒的預兆。

  --他昨晚沒來嗎?不可能,他不可能沒去找自已的,既然去了就會知道自己的反抗,換做是平常時候,免不了是一個瞪眼示威,但是這次卻甚麽也沒,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忽然開竅,決定不糾纏自己了嗎?不用想都知道這是天方夜譚,否則怎麽會一纏就纏了兩年?

  就連要離開教室,桂木也沒要求自己下課後去找他,同樣是看也沒看一眼地離開了。

  夏實爲此大松一口氣,但是擔心的種子仍在繼續成長,沒有死去。那到底是暴風雨前的預兆還是結束的開始,夏實一點也嗅不出來。

  和夏子最後一次見面是……她媽媽的葬禮上,绫人想了好久才想起來,可見這件事在他心裏過了多久了。

  接到夏子打來的電話時,绫人還有些不敢相信,直到聽到她厭惡的聲音才確定了真的是夏子打來的。就連春美還跟自己在一起的時候都不曾和自己聯絡的人居然會打到公司來?天要下紅雨了。

  午休時候在約定的餐廳見面,穿著公司制服的夏子看到绫人依然沒有好臉色,但至少不會討厭得那麽明顯,讓绫人不由自主地懷疑夏子這次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肯定是對自己有所要求。

  只見她深深吸一口氣,嚴肅地看著自己,但是眼神裏不見之前的氣勢凜人,多了絲柔弱。

  “忽然找你出來,很抱歉。”她先低頭,讓绫人大吃一驚。只交談過幾次,但是他已經可以肯定夏子是個倔強的人,對討厭的對象--如自己,絕對不會使好臉色,連多說一句話都會要了她的命,更何況是自動聯絡,主動低頭?她該不會是要我去暗殺首相吧?

  夏子無視于绫人挑撥的眼神,盡量裝作無事人地繼續說。

  “我這次來找你是爲了夏實的事。”抛開門見山地道。“聽夏實說你們最近常見面。”

  --這是甚麽?試探嗎?

  绫人在腦裏考慮過無數個可能性以後才點頭承認。

  這種小事沒隱瞞的必要,而且父親跟兒子相處是天經地義的事,他一點錯也沒有。

  “你是認真想要接夏實去和你一起住嗎?”

  “我確實是這麽想,不過要看夏實願不願意而已。”绫人坦然地說。

  夏子並沒有立刻回話,垂下的眼眸看來若有所思。

  “……松崎先生,請你好好保護夏實。”

  绫人挑起單眉,觀察夏子的表情,想看這句話有幾分真實。夏實,他絕對會高興地接收,不過要他信服一個曾經竭盡所能要隔絕自己和兒子見面的人如今反過來拜托自己照顧他,绫人還不致于單純或愚蠢到下認爲背後沒有甚麽特別原因,甚至陰謀的存茬。

  然而,夏子卻面露難色,不願回答他的問話,這吞吞吐吐的模樣都讓绫人很不高興。哪有人說話說到一半的?要拜托人不是應該把原因說清楚嗎?

  “可以麻煩你解釋一下爲甚麽對我說這種話可以嗎?”他又問一次,語氣帶有嘲諷的意味,使夏子不愉快地輕皺眉。

  “這些年以來在夏實身上發生了很多事。”考慮了很久。夏子才放棄隱瞞地透露。“夏實有跟你說過甚麽嗎?”

  “沒有,我不認爲他會跟我說這些事,至少不是現在。”绫人不耐煩地揮手。

  那孩子,一副老成的模樣,閑話也不多說一句,雖然不甘心,但是绫人必須承認,自已並沒有取得夏實全部的信任,他對自己只是剛認識的朋友的關系,就連到可以放心聊天的程度都沒有。

  “他有告訴你春美怎麽去世的嗎?”夏子慎重地問,還把聲音壓得更低。

  “我問過,他說是不小心從樓梯摔下來的。”

  “確實是這樣……如果夏實也真的這麽想就好了……”

  绫人眯起眼。

  “你是甚麽意思?”

  “……夏實那核子,認爲媽媽是他害死的。”绫人呆楞著看她,想盡辦法吸收並消化夏子所說的話。

  “夏實……一直都認爲春美的死,是自己的錯。”

  就算是看到她好久以前就想看到的绫人呆滯的臉孔,夏子也無心去享受了。

  在那房子裏造成的傷害已夠多,不能夠再讓夏實繼續待在那兒了,否則他將永遠無法走出罪惡的夢魔--

  和绫人約好一起見面的夏實放學後拒絕了明良的邀請,直接回家--這是他原先的計畫,卻在半路出現障礙。

  已經好幾天沒騷擾自己的桂木忽然出現,使夏實不得不提高警覺,不願再讓他更靠近自已而全身散發出反抗的氣勢,毫不友善的雙眼直直瞪著他。

  除了在課堂上以外,已經好幾天沒碰到他了,夏實幾乎要忘記這男人帶給自己的危險,那一次逃避他,沒照他的話乖乖在家裏等候,但是他還是沒有如威脅所說,把自已的事情傳出去,可見他也知道那樣對他自己一點好處也沒有。過了好些天,確定他真沒有公開的打算以後雖然松了口氣,可是這也表示他仍在男人的掌握中,還要繼續受他的糾纏。 

  “不用這麽伯,我不會對你怎樣的。”看出他的反感的桂木失笑,鏡框後的雙眼帶著嘲諷的味道。“我找你是想要跟你談談你進大學的事,跟我來吧。”

  盡管聽到他這麽說,夏實還是懷疑地看他,不肯乖乖跟他走,現在嘴上那麽說,之後又會發生甚麽事,誰也說不准。 

  “我發誓,今天只是要好好跟你談,絕不會碰你。”桂木把手放在胸口,另一只半舉在空中,做出發誓狀。

  桂木挑所有人都走光後的現在,出現在只有夏實一人的教室裏,情況對夏實不利。惹惱他的話,倒黴的是自己。

  毫無選擇的夏實拿著書包,靜靜跟在後頭,再次進入他一輩子都不會習慣,甚至會厭惡到死的個人輔導室。

  很令人驚訝的--雖然這麽說太失禮了、桂木真的沒有碰他,他老實地坐在位子上,桌子上擺著夏實的相關資料。

  “是這樣的,我有意推薦你入學,所以來問問看你要哪間大學。”說著,他拿出一張紙,上面寫了幾個他可以推薦夏實進去的學校。夏實定睛一看,有一半包含在所謂的八大大學裏,其余的也算知名,而且他要申請的其中兩家也在名單之中。如果是正常人就不可能放過這大好機會。

  “你想進理科系吧?”桂木繼續說,“雖然現在才拿出來未免太遲了,不過我認識裏面的一些教授,所以有得商量。你挑個三四家,我趁暑假前幫你寫推薦信給他們,就算還要考試,只要考得不是太差,就有可能會被錄取。”

  夏實聽著他的話,心裏不停在推測桂木這臨時做出的“慷慨”舉動的目的何在。

  要他相信桂木是單純的出自善意幫助自己,那未免太汙辱他的智商了。

  對著那名單看了又看,心裏漸漸浮現出“約束”的字眼。

  桂木想要賣人情給夏實,讓他即使畢業了也無法逃出自己的手掌心,繼續受控制,以及進行那屬于侵略和汙辱的行爲。想到這裏,夏實頓時感到不寒而栗,一股惡心感由冉然而生。他盡量裝做平靜,隱藏眼裏的激動,看著擺在自己眼前的紙張,強行壓下恨不得把它撕得粉碎的沖動。

  “謝謝你,不過我想靠自己的能力考上大學。”冷冷的聲音終于回道。

  “我要推薦你的話就表示你有這種能力,不是嗎?”桂木挂上笑容,繼續說服他。“這高中三年我都是你的老師,還當了你兩年班導,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才能了。你絕對可以考上你想要報考的大學,但是我擔心你外婆去世的消息會影響你,所以才想到幫你推薦的。有這種難得的機會你應該多利用才是。只要告訴我你想要迸哪間大學,其他事都交給我……”

  “謝謝老師。”夏實打斷他的話。再繼續待在這兒聽他滿口謊言,夏實怕自己會忍不住沖上去打他。“可是真的不用了。如果我這麽容易受影響的話,就表示我能力不夠,對其他人也不公平。”

  說完,他不等桂木的反應,拿起書包便往門口走。

  坐在原位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桂木的眼中出現憤怒的火焰,牙齒間傳出刺耳的磨牙聲。

  接到绫人的電話的時候,夏實還在公車上。下車後,他加快腳步,在看得到大門的同時也看到了熟悉的深藍色車子。夏實走上前,看到坐在司機位的人,拿起手在窗口上輕敲。裏頭抽煙的男人看他一眼,把香煙弄熄了才出來。

  “對不起,有事耽擱了。”夏實開口就是道歉,十足十的模範小孩。

  “沒關系,是我下班早了,沒事做所以直接過來。”绫人毫不生氣地微笑。

  兩人在星期五晚上見面已經成爲默認的約定。周日時候各忙各的,更何況夏實終究是考生,不可能天天和绫人吃晚飯、聊天,唯一可以無罪惡感地放松一下的時間就是星期五夜晚。周末一到,如果有約好的話會見個幾次面,不過大多時候二人都是分開渡過。和夏實見面不但有人可以陪伴自己,還不會有應酬女性的疲倦私難耐,在無形中已成爲绫人另一種舒解萬式。

  “那個……我想先洗澡,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不可以把車開進庫房裏面,在家裏等我一下?”夏實不好意思地問。

  “我無所謂,“绫人這時想到了好幾次看到他都是剛洗好澡的模樣,忽然聯想到水蓮。

  眼前的少年長得其實普通,但是生得幹淨,五官清秀,稍微過眼的測海,個子頗高但纖細--身材還挺有自己以前的影子呢。是一個會讓人聯想到白色帶透明感的蓮花的少年。

  把車停進車庫,绫人尾隨夏實從旁門進入前院,通過那兒到家門前。前院因爲過多的樹,陽光無法透過

  而顯得昏暗,更何況是太陽即將西下的現在。擡頭看到蓋在走道上的濃密樹葉,绫人認定不自己還沒踏進房內便已覺得不舒服。

  前面的夏實毫不猶豫地往前走,完全不受四周圍的氣氛所影響。用鑰匙打開門,回頭對绫人露出微笑。

  “請進來吧。”

  他到底是以甚麽樣的心情住在這房子這麽久?怎能露出如此微笑呢?那無論看多少次都覺得舒服涼爽的笑容如今看來竟充滿滄桑,甚至有一絲痛苦的味迫,绫人靠著微弱的光線看到夏實帶有些陰影的臉孔,忍不住難過地皺起眉。

  “怎麽了嗎?”對方好奇地問,完全不知道绫人的內心。

  “沒事。”他連忙換上笑容,故作輕松地指了指自己的眉心。“只是不好的習慣。”

  夏實不疑有它,率先進入那包含著無數秘密的家。門關上不久,門旁的燈亮起,是前院裏唯一的照明。

  風聲漸起,又是一個吵鬧的夜晚。

  坐在第一次進來時候起居室的沙發上,窗外傳入一陣又一陣的風聲和樹棺聲是屋內的唯一聲音,說有多詭異就有多詭異,仿佛房子在怒吼似的。

  绫人獨自一人在燈火通明的起居室裏,把眼晴所能及的地方看了一遞又一逼。雖然房子古老,但也裝修過好幾次,所以住起來還算舒服,沒有那種複古的潮濕味。除了歸功于裝修外,也要感謝住的人有細心打掃和保養吧。明明比自己的房子大足足一倍有余的家,卻也把地方打掃得一塵不染,可見夏實以及剛去世沒多久的外婆的苦心。

  這只供自己人使用的客廳被分爲兩半,一半是自己現今坐著的西式,擺著沙發,茶幾,木板上有一張厚厚的地毯,木制的窗框上放著一盆小小的綠色盆栽,另外一邊則鋪了榻榻米,一個矮桌,上面還放了一盆水果,而電視就在那兒,角度是連坐在這一半的人都可以看到的擺放。

  如果是個三代同堂的大家庭,這個家無非是個理想,然而事與願違,現在卻淪落到只有夏實一個人住,而且連身爲客人的自己都無法喜歡。不只是這房子本身,還有在這房子裏發生過的事。

  這時候,在日式那一邊的門唰啦一聲被拉開,出現穿著短袖襯衫,已洗過澡的夏實。瘦而修長的手臂顯得略白,顯示主人沒在陽光下做過多少運動。

  “我們該走了嗎?”他走到绫人面前問。

  “恩……”

  “有甚麽事嗎?”绫人遲疑的態度引起夏實的好奇,就連绫人自己也知道今天的他顯得很反常,顯得欲言又止。

  “我看起來像有事嗎?”绫人依舊陪笑問他。夏實遲疑一會兒,老實地點頭。

  “如果你有事的話可以不要管我,去做你的事吧”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自己晚飯了。

  “……夏實,我們可以談談嗎?”绫人歎氣,投降地問。再這麽憋下去,他怕自已會憋出病來。四下無人又沈靜的現場很適合談這問題,似乎在催促著他的決心。

  夏實乖乖在他旁邊坐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帶有疑問地望著他。

  “夏實,我希望你可以老實告訴我,春美是怎麽去世的?”

  他的反應就如第一次绫人問他時候一樣,吃驚得整個身軀都表現出來,即使這樣,绫人依舊不發一語,靜待他開口。

  “爲、爲何又問?你之前已經問過了……”夏實縮起身子細聲問,甚至不敢和他的眼神接觸。

  “夏子今天來找過我,跟我說了一些話,關于當時的情形。”

  這句話立刻讓夏實楞在原位,連呼吸的迹象都看不到。要不是在數秒鍾後看到他眨了下眼,绫人會以爲他就這樣昏撅過去了。

  “夏子告訴我,你認爲春美跌下樓梯,你以爲是你害的。”绫人又靠近他一點,原想要伸手碰他,可是擔心他會反彈,唯有把手放在沙發背上,距離近得可以聽見逐漸出現的呼吸聲,以及看見他微微顫抖的睫毛。“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不過我想確認。夏實你還在自責嗎?”

  夏實並沒有立刻回答他的話。他縮起背,臉孔藏在顫抖的雙手後,身體仍在發著抖--即使不開口,答案也很明顯。這兩年以來,眼前的少年盡量裝作平常,對人強顔歡笑,掩蓋自己陰暗的內心和思想,絕不對人透露一絲一點。

  夏子在下午對他所說的描述逐漸在腦海中形成畫面,春美和夏實在樓梯處引起糾紛,激動的春美掙紮著不讓夏實碰他,結果一個不穩往後一傾,頭先著地,當時夏子已經出嫁,外婆出席茶道會不在家,所以一切都是聽慌亂得口齒不清的夏實所說,之後慢慢推測出來。

  “問題是夏實根本沒有動手推她,是春美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說得殘酷點,夏實不伸手去拉她是正確的,否則連他也要一起摔下去了。他一點罪也沒有。”夏子盡量用冷淡的口吻說,然而,讓绫人不滿的是她絕口不提夏實和春美吵架的內容,只推說不清楚或不知道。但是她怎麽可能會不知道呢?她死去的外婆是最靠近夏實的人,夏實不對她們說,還能對誰說了?而且,要真是不知道來龍去脈,如何全盤相信並袒護夏實?這其中有一大段遺漏的地方,是整個事件中最重要的部分,而可以給他答案的除了夏子就是眼前的夏實了。

  “夏實……?”

  “你不知道真相……”良久,如蚊子般細的聲音才從手指縫流出。“你不可能會知道真相,也永遠不會想知道的!”

  “你又怎麽知道我不想知道呢?連說都還沒說!”绫人有些著急地說,一邊在心裏不禁茫然。

  他已經多久沒爲一個人這麽激動了?雖然在公事上難免有煩心的時候,可是爲了一個人引起如此的感情波動仿佛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是因爲夏實是自己兒子嗎?他不敢去分析。

  夏實沒回答他的話,只顧搖頭。蓦地,他看到了指間流出的水滴,想也不想便上前強行拉開他的雙手,迫他露出流著眼淚的雙眸。

  “夏實……”绫人的心感到一陣痛,有如被揪住般。他抓著夏實的雙手,正把他強壓在沙發裏,天花板上的燈光把淚水滑過的地方照得晶瑩剔透,更讓他看清楚少年毫無暇疵的臉龐。“當時的情況,告訴我事情的來龍去脈。”

  “……我可以拉住她的。”帶著鼻音的聲音緩緩道出。绫人思考了幾秒才知道“她”指的是春美。“我當時可以拉住她的,我們的手指就只差那麽幾公分而已,只要我再伸長些就可以救她了……可是我沒有……”

  “那不是你的錯,如果你拉住她,連你也會一塊兒掉下去,難道你想跟她一起死嗎?一想到夏實有可能不在自己面前,绫人頓時全身毛骨慷然,手指有如被寒風掠過般冰冷。

  --對,他沒去救是正確的!春美的死是意外,不關夏實的事!

  無論绫人怎麽說服,夏實只是搖頭,閉上的眼睛溢出更多淚,看得绫人忍不住伸手扶住小小的臉,用拇指去擦拭。

  “別哭,夏實。別哭……那絕不是你的錯。”他把夏實的頭按向自己的肩膀,將他擁入懷中,試圖安撫他。明明只比自己小一號的人如今居然顯得瘦小無比,彷佛一用力就會折斷他。

  “你不明白……你不知道真相,永遠不會明白……”

  “你不說我怎麽會明白呢?”绫人暗自歎息,手環著他的肩膀,感受到他在自己衣服上留下的淚水。“試試看吧,夏實。我是你父親,說甚麽也會站在你這邊的。”

  然而,無論他表現得多真誠,夏實始終不肯說出口,只是不停搖頭。

  绫人無法得知他究竟是認爲自己不會明白他的罪惡感從何而來而這麽說,還是不承認自已爲他父。無論是哪個,都讓他倍感無奈地閉上眼,環著夏實的肩膀更是使力了。

  如今,他是唯一夏實可以依靠的人了。

  --爲何自己會挑那個時候呢?

  其實這個答案夏實早就知道了,但是每當想起時,他還是會忍不住自責,痛甘、傷心、憤怒,後悔的負面情緒包裹住全身,要過好久好久一段時間才能安撫自己,暫時忘卻。

  在兩年前悶熱的午後,外婆和茶會的朋友約好外趴家裏就只剩下自己和媽媽。

  因爲不願見到她,夏實大半天都躲往房間裏不肯出來,就連媽媽在門外叫自已晚午飯也不回腔。在房間內,他不斷掙紮著該不該把考慮已久的計劃付諸行動,否則等到可以看到媽媽身體的變化,一切都太遲了!

  聽到走廊上的腳步聲,夏實咬緊嘴瘩,鐵下心做出決定,換上外出服後便踏出房門。

  --必須趁事情還能挽回的時候。

  春美此時正在樓梯前,准備要下樓。看到夏實的她露出溫柔的笑容,依然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要傷害自己的惡魔。

  “我還以爲你睡著了呢,你餓了嗎?我還剩下些菜給你喔。”

  “沒關系,我不餓。”夏實搖頭,盡量出一個平常的笑臉,抑制自己狂跳的心髒,免得被春美聽見,他的眼晴悄悄打量春美的肚皮,錯覺令他以爲扁平的肚子稍稍隆起了些,覺得連心都涼了。“媽,我帶你去醫院檢查身體好嗎?”

  這問題讓春美的笑容漸失,用疑惑的眼神看他。

  “已經三個月了,我想還是做個檢查比較好……”原來昧著良心說謊是這麽難過的事,可是他已經別無選擇了,“我們走吧。”

  他伸出手想要牽她,春美卻退後,溫柔的眼神逐漸消失。

  “你是誰?”顫抖的聲音問道。

  “我……”

  “你是誰?你想要傷害我跟我孩子嗎?”

  “媽,我是夏實,是你兒子啊!”

  “不要靠近我!我不認識你!你是誰。”

  “媽,你冷靜點!”夏實焦急地要上前拉住腳步踉跄的她,卻被她拍開伸過去的雙手,繼續往後退。

  “不要碰我!”她只會重複同樣的一句話,揮動的手臂不小心打到後面的牆壁。

  無論是任何動作都讓夏實覺得膽顫心驚。“不要靠近我。”

  “媽,求求你別這樣!”夏實覺得自己連心都碎了。到底是甚麽原因導致這一切的?他該怪誰?抛棄媽媽的男人嗎?腦不正常的媽媽,還是優柔寡斷的自已?

  “不要靠近我!”霎時,春美的身體一傾,往樓梯倒去,眼看就要向下墜……有如慢動作一樣發生在夏實眼前。

  當時的情形到現在依然如烙印般,在夏實心底揮之不去,他反射性地伸出手要拉住春美,但是一個更加邪惡的念頭有那麽一秒的時間占據他的腦袋。就因爲那一秒鍾,他的手停頓了。回過神來,樓梯下躺著前一刻還活生生的春美,脖子被折斷而扭曲,兩眼睜大,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麽死去……想到這裏,夏實終于無法忍耐地趴花餐桌上哭泣,旁邊放了一個盛著酒的杯子。

  無時無刻催眠自己的外婆已經不在了,剩下的余生,他只能靠安眠藥或酒精的效力來讓自己入睡。

  當時的情形如夢魔般怎麽趕也趕不走啊!

  爲何他不找外婆或夏子幫忙呢?爲何不在外婆在的時候拜托她一起說服媽媽去醫院把孩子打掉呢?

  因爲她們不知道媽媽已經懷孕了,而自己更不想讓她們知道!

  外婆每天都會定時給她吃避孕藥的,但還是抵擋不過罪惡的種子在媽媽體內發芽!就連神也看不過去這些年來在這房子裏所發生過的違逆弛的事!

  究竟那些年來發生了甚麽事,他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那是他要帶進墳墓裏的秘密,哪怕在地獄受到刀山油鍋的煎熬,他也絕不能說出來,更何況是對绫人。這誓言堅守了這麽多年,知道秘密的人也漸漸死去,但是紙終究包不住火。

  --這房子已經漸漸守不住秘密了。在他未察覺的情況下,秘密正一點一點地泄漏出去。

  到時候,誰會成爲審判他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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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7 17:13:04
第六章

  考完試便是假期,不過對要面臨入學考試的高三生而言,假期根本是騙人的東西。即使在暑假,學校依然不會放過這群可憐的考生,舉辦自由參加的額外課程:說是自由參加,但凡是稍微有點頭腦的人都知道如果自己不參加的話會有如何的後果等待自己。不管是老師們的硬性強迫或是同學間的壓力都會讓人無選擇地犧牲難得可以喘息的三個月暑假,穿著制服來學校面臨無數的課程或測驗。

  放假以前,學校公布考試成績。一直都維持在二十名以內的夏實這次一下滑到五十名,著實讓明良嚇了一大跳,就連他都沒退步,繼續維持在五十名以內,夏實卻降這麽多。然而,夏實卻毫無訝異地盯著公布欄直看,似乎認爲成績下降並沒甚麽大不了的事。

  “夏實,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明良忍不住上前詢問,夏實恍如剛回過神,對明良眨了眨眼,然後露出一貫的微笑。

  “我沒事,不過看來我大慨也要參加暑假班了。你會來吧!”

  “這是當然……”明良想到他曾經說過不想來參加,當時還以爲他是開玩笑的,不過現在看來那是認真的也說不定……

  “一起加油吧!”夏實怕了他的肩膀,始終沒有對他說出這次成績下降的原因。

  結果,假期來臨,所有學生都各自散去,唯有高三生依然穿著白色的襯衫和灰色的長褲來到學校。在這個時候,入學考試的壓力變得特別明顯,也或許是夏天的關系,連老師們都顯得有些心浮氣燥。

  不過,大概比不上本來就精力充沛的明良吧!

  “我再也受不了了!爲甚麽老太婆要把她的兒子交給我們看!爲甚麽那死小子不乖乖回鄉下去!我可是考生耶!”午休時間,明良對著夏實大聲抱怨道。這大概是唯一一個時候他有身爲考生的自覺,而且大肆利用

  “龍樹到你家去住了?”其實問也不用問,會讓明良這麽誇張的除了他高個子的小表弟以外別無他人。

  “就是他啊!那死小子,不跟家人回鄉下去,居然死要賴在這兒不走!連我姐都拿他沒抓,結果居然把他扔到我們家去!天底下有這麽不負責任的母親嗎?”

  “……那小子還真黏你哪。”

  “可不是!真搞不懂他頭腦裏裝著甚麽東西,老是愛纏著我!夏實,讓我到你那邊去住幾天吧!我已經快受不了了!說甚麽房間冷氣太冷,老偷跑到我床上去睡。關了冷氣又說太熱,反正趕也趕不走!被他抱著我哪睡的著啊!又不是大胸部的美女抱著找,我才不要被男人抱!”

  “我當然很樂意,不過到時候龍樹也會一起跟來吧,”有人願意陪自已,夏實何樂而不爲。單獨一人的時候就會胡思亂想,他還真擔心自己哪天會精神崩潰。有樂觀的明度陪著自己的話,日子總會比較好過些。

  桂木看到明良跟自己住的話,也不敢再妄想跑來了吧。

  但是,明良卻在聽了夏實的話後滿面通紅,圓圓的眼睛睜得老大。

  “我想,我還是再考慮一下其他方法好了……”

  “怎麽了嗎?我是無所謂啊。反正家裏房間多,如果他怕冷氣太冷的話就把我的房間讓給他。那房間到了晚上開窗睡的話滿涼快的。”

  “恩……不是這個問題。”明良吱吱唔唔的,甚至別過頭不敢看夏實。“……再看看吧。我要過去的話就打電話給你。”

  “好。”雖然心裏有點渴望,不過也不好強迫明良。如果他老實說討厭那個家的感覺,夏實也是可以理解的。

  其實……這麽討厭那個家的話,他大可搬出去,到绫人那兒去住的,可是他不認爲自已會習慣跟才認識沒多久的人獨處。雖然绫人是他父親,他到了現在還是一點面對父親的感覺也沒有,自從绫人逼問他媽媽死去的真相之後,夏實變得很怕绫人,怕他又會再問,而自己真的會受不了將一切全盤托出。因爲這樣,他對绫人避而不見,以考試爲由,也拒絕了一星期一次的相會。

  如果他真的哪天無法忍耐地說出一叨,到那時候,绫人會如何看待自已呢?他還會繼續對自已東切,還會關心自己嗎?這是不可能的事吧。

  想到對自己那麽親切的绫人用有如在看甚麽髒東西似的眼光來看自已,夏實便覺得一陣心痛,傷心的情緒占滿了整個身軀。

  沒有人能承受事情的真相的,沒有任何人……

  他必須永遠守住那個家,以免它對外人透露更多秘密。

  一切的罪,就讓他自己一個人來承擔就好。

  放了學以後,夏實和明良二人到街上去閉逛一段時間,沒事做的二人決定到明良家去玩電動,夏實吃過了晚飯才回家。

  到明良家裏理所當然地看到了明良口中的小魔頭,嚇了夏實一跳。去年看到龍樹時他已高過明良,如今看到他,居然整整比一七O公分的夏實高出一個頭!

  “驚訝吧!不知道這小子到底是吃甚麽長大的,走出去絕對沒人相信他是小學生,”明良拍著他的肩膀笑道。

  “夏實哥,好久不見了。”龍樹還記得夏實,對他露出屬于小孩子的稚氣笑容。

  不管外表多高大,內在還是和年齡一樣,只要一個微笑,一說話就會被輕易識破了。

  “你是全班最高的吧?”夏實看著他問。

  “恩,我比老師還高哦。連腳毛都長出來了,所以穿學校的制服看起來好醜,好好笑,”龍樹有些不高興地說。夏實聯想到他穿小學那種短褲和白色襪,差點笑了出來。

  “反正再忍一年就過去了。進了國中,保證你是全校第一的大帥哥。”明良擡起手摸了摸他的頭。龍樹雖然看起來有點不喜歡明良那麽對他,不過似乎很高興明良稱贊他。

  “明良哥認爲我帥嗎?”

  “沒我帥就是了。”

  “胡說!昨天那個快餐店的姊姊都說我好看,沒稱贊過你喔!”

  話一出口,立刻被明良重重打在頭上。

  “你給找閑嘴!是那女人變態,喜歡找幼齒的啦!”

  --也難怪明良會生氣了。他看起來還比較像弟弟呢,不逝也只有外表像就是了。

  在玩電動的時候,看到龍樹死趴在明良身上對他撒嬌的模樣,夏實不禁開始羨慕起他們來。

  到了九點,夏實不得不回家。如果是平常,他都會幹脆在明良家裏過夜,不過今天有龍樹在,沒多余的空位給他了。雖然覺得無奈,但也沒辦法。

  坐在公車裏,夏實望著窗外的夜景發呆,書包裏的手機忽然響起,在安靜的車上顯得格外刺耳,害坐在後面的青年對他瞪了一瞪,夏實覺得丟臉,趕緊把手機拿出來,螢幕上一閃一閃地顯示著AYATO。在他仍在猶豫該不該接聽的時候,電話已經切斷,之後傳來了一封信件。

  --有甚麽事盡管打電話給我。

  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便讓夏實一陣感動,在自己都沒察覺的情況下浮現淡淡的笑容。

  因爲太過注意留言,他沒發現自已竟然坐過了站,幸好下一站也離家不遠,只是稍微多走十分鍾路而已。他慌忙按鈴,順手把手機放進褲子的口袋裏。

  雖然現在是天色慢暗的夏天。但是到了將近十點也已有晚上的氣氛了,四周圍都染上夜晚的色彩,只有路燈和從家宅裏透出的燈光還是亮的。一路經過的住宅不但亮著光,偶而還可以聽見裏面的人聲或電視聲,有種溫攀感。

  相形之下--夏實停在大門前,仰望烏黑的大宅!

  聳立在夜空中的房屋毫無燈光,建築物的黑色比後面的夜空還深。注視久了,令人産生一種就要往自己身上壓下來的壓力感。

  夏實垂肩,拿出鑰匙打開大門。踩在一塊塊的石頭上經過前院,周圍的樹木忽然不安分地搖擺,樹葉發出風吹時會産生的聲音。問題是現在並沒有那麽大的風能吹動所有樹木。

  --就連男爲主人的我都要排斥嗎?想把我趕出去嗎?

  夏實擰眉,但不多加理會地打開前門,進入家中,在門關上的那瞬間,樹木們更是激烈了。

  關上門,打開玄關的燈,低身脫鞋。

  回到二樓的房間以前先到客廳去開燈,好讓房子看起來亮些--手伸出去摸索開關,一只手從黑暗中出現,一把抓住他!

  “啊!!”夏實尖叫一聲,用盡全力把手抽回,書包嚇得掉在地上,還差點往後跌倒在地。

  小偷!!--這是他的第一個想法,趕緊退到有光的地方去,順手拿了架子上的花瓶來防身。

  黑暗中的人一步一步地踩在地板上,緩緩走到燈光內,露出尖瘦陰暗的臉孔,眼鏡後的無神的雙眼直盯著夏實瞧。

  “你、你怎麽進來的?”門不是鎖得好好的嗎?他怎麽可能有鑰匙進來!

  男人看到他充滿恐懼的臉,冷哼地讪笑一聲。

  “何必這麽驚訝呢?我們是甚麽關系了,何必對我這麽提防?”

  “給我離開這裏,不然我就報警!”爲人師表,居然闖入學生的家!

  桂木聽到他說報警,表情瞬間冷了下來,卻仍然不死心地問夏實逼近。

  “你不要過來!”

  夏實怕得舉高手上的花瓶做爲威脅,可男人依然不停止,使他不得不繼續往後退,一時混亂的心不知該如何是好。

  “夏實乖,雖然我有時候對待你是過分了點,可是我是真的喜歡你的啊。誰叫你一直拒絕我呢?我也想溫柔待你的……”

  夏實只有搖頭,不願意聽他說的任何一句話。終于,他退到玄關來,想從那兒逃離,卻被桂木看穿心思,撲上前去眼看就要壓倒他。夏實反射性地把花瓶擊向他的腦袋,發出清脆的破裂聲。

  桂木睜著一雙大眼,向前倒了下去。夏實慌忙往旁邊一閃,讓桂木的身體倒在玄關和走廊之間。他的上半身垂在玄關,下半身仍在走廊上,看來有些滑稽,但夏實知道這不是開玩笑的。

  他殺了人了。

  在寂靜的夜晚裏,少年奪門而出,消失在黑暗中……

  手機響起的時候,绫人正和川原以及上野部長在餐廳的個別室裏招待生意來往的友人。他打開手機,看到是夏實打來的,對衆人說道個歉,退出房間,到走廊上接聽。

  最後一次和夏實見面是好幾星期以前的事了,之後他便對自己避而不見,連電話也沒接個幾次。現在他居然會主動打電話來,雖然內心高興,但實在無法叫人相信有甚麽好事。

  “喂?”

  沒有回音。

  “夏實?是你嗎?”

  “绫人……”

  “你在哭?”绫人脫口而出。那確實是夏實的聲音沒錯,但裏面多了些鼻音和硬咽聲。他嗅到一股恐懼。“你怎麽了?你在哪裏?”

  “我……在你家門口……”

  我家門口?绫人呆楞。

  “你在那兒別動,乖乖等我。”他看了看表。“給我三十分鍾的時間。不,二十分鍾就好。總之你一定要等到我來!”

  聽到夏實“恩”一聲,他連忙關掉手機,進去和其他人打個招呼,隨便編個理由便跑出來了。上野部長雖然有些不高興地看他,不過有川原在,相信一定沒問題。

  經過前門,匆匆和老板娘打聲招呼,坐上車便快速地開走。他盡量選擇捷徑走,車子在住宅區裏高速行

  駛,一邊心想這下一定被這兒的人詛咒個一千遍了。不過現在可沒這種心思去管不認識的人的想法了。

  抵達家門前時,所費時間二十二分鍾。他亦不顧規矩地把車停在馬路旁,反正夜深時分沒煩人的歐巴桑會出來投訴。在大門旁蹲著的細小身影,就是讓自已的七沿途來跳得七上八下的人。

  “夏實!”他急忙下車,跑到夏實面前。

  蹲在門旁,頭枕在交叉的雙手上的夏實擡起頭,一副茫然的表情,紅腫的雙眼已不再流淚,但是依舊濕潤。

  “抱歉,我應該叫你到最近的咖啡廳去等我的。”當時怎麽沒想到呢?居然讓他蹲在這兒!

  他打量著夏實,看到他沒穿鞋的雙腳。一股不祥預感萌生。

  “沒關系。”夏實搖頭。這下他連一個淺笑都給不了。“我也不想這種臉進去……”

  幸好現在是夏天,不會凍壞,不過也有中暑的可能性。绫人懊惱地扶他起身,帶他進屋裏去,讓他在沙發上坐下後倒了杯水給他。

  “你還好吧?怎麽回事?”

  夏實雙手接過杯,聽到绫人的問題,眼淚又不受控制地滾滾而下。這令绫人慌了手腳,趕緊起身到對面的茶幾去拿面紙。

  “我……我殺了人了……”

  正要走回來的绫人停在原地。

  --他殺了人?

  不,不可能是說春美的事。不可能到現在忽然間引起這麽大的反應。那就表示還有另外一個人?

  “夏實……”他跪在夏實面前,拿面紙塞到他手上,低頭去看他的臉。“你先不要激動,告訴我怎麽回事?”

  “我……我拿花瓶砸在他頭上……他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恐怖的感覺籠罩全身。

  拿花瓶砸人?動也不動?

  “你打了誰了?甚麽時候發生的事?”

  “就、就剛才……”夏實閉著眼睛,在咽泣聲間緩慢地說,瘦弱的身子顫抖不已。

  “剛才是你來找我之前嗎,夏實?”绫人強迫自己的頭腦轉動,嚴聲問道。

  夏實點頭。雖然這不是該高興的時候,但绫人的內心爲他最先來找自己而感到欣慰。這代表在夏實心裏,自己已是可以信任,可以依靠的人。

  “在哪裏?”

  “……在家裏……可是我不是故意的!是他闖進來,我才會……”

  --闖空門嗎?

  “夏實,你先在這裏等著,我到那邊去看看。”也許那人還活著也說不定。如果沒有的話……他也有該做的事。“你在這裏乖乖等我,我很快就回來了。”

  “不!不要抛下我一個人!”夏實怕得拉住他的手不放,一雙充滿淚水的眼睜苦苦哀求他留下來陪伴自己。

  “……這樣好了,我們一起去,”他狠不心無視夏實恐懼的眼神,繼續說:“我們一定要回去看看才行。那個人也許只是昏倒,還活著也說不定。你一定沒鎖門吧?“要是被其他人闖進去的話……”

  一張害怕的臉孔刷地蒼白。

  绫人給他一雙鞋穿上,迅速駕車來到平井家。雙面的木門有一面敞開著,绫人馬上通過,快步走在前院,來到同樣是敞開的前門。原本牽著他的手的夏實如今害怕得攀在他的手上,雙手緊緊抓著他的袖子,讓绫人暗暗叫疼。

  他輕輕將夏實擁入懷裏,一步一步往前走去。如果照夏實所說,那個人應該就倒在玄關處--他推開門,往裏面一瞧,看到夏實一雙沒擺好的鞋子,夏實的鞋子。

  根本沒有所謂的屍體,連人影也不見。

  夏實張大口,不敢置信地看著。但是绫人知道他並沒有作夢,也沒有說謊。原本應該完好如初的淺綠色花瓶如今成了一堆碎片,躺在地板上,地板上也有尚未幹涸的血迹。

  即使沒看到人,緊張的心情依然存在那人也許還活著,還在這房子的某處等著夏實回來,好報剛才的仇;如果他真死了,那屍體呢?肯定是被人擡走了,這樣事情就更嚴重了!

  他望向身邊的夏實。受到一波又一波的打擊的夏實仍未從驚訝中回過神,眼晴依然望著可能是那個人躺著的角落。

  “你在這等著,我到處去查看過後再回來好嗎?”绫人輕聲問,得到的回答是一陣搖頭,緊捉著他的手更加用力。

  他無法,也不放心讓夏實一人留在這兒,唯有把手覆蓋在他手上,連鞋也不脫,蹑手蹑腳地踏上走廊,開始進行檢查。

  客廳、廚房、和間、廁所、浴室、睡房……特別是一些沒再用的房間更不能放過。兩個人很仔細地把整個家搜過一逼,確定沒躲著任何人,才終于松了一口氣。

  “這血迹看起來不像致命傷,那個人很可能只是昏過去而已。他可能在你離開以後醒來,逃走了。”绫人檢查過地上的血迹以後對站在一旁的夏實說道。夏實這才垂下肩膀,遊走在眼眶的淚水在松懈後又開始流出!

  “……夏實,你再等一下。我要把這裏清理一下才行。到客廳去坐好嗎?我泡杯茶給你。”

  確定過屋內無人之後,夏實這才敢獨自一人坐在燈火通明的客廳裏。绫人爲他泡了一杯綠茶後,卷起袖子開始把花瓶的碎片扔進垃圾桶,跪下來很仔細地擦拭血迹。

  那個人應該只是闖空門的小偷,不巧被回來的夏實遇到了,才會引起糾紛,被花瓶打昏的。這只是普通的插花的小花瓶,而且裏面一點水也沒有,不可能會打死人的。那個人一定是醒了過來,趁沒人的時候趕快逃走。一定是這樣的。

  不只那一大塊血迹和幾滴斑點,在方圓一公裏處,绫人都反複擦了又擦,確定一點痕迹都看不見了才得以安心,用手背抹去額頭的汗水。

  他到廚房去把水倒掉,那塊抹布丟迸垃圾桶後把帶子綁起來,決定一起帶回家去扔掉。不能夠把任何一點蛛絲馬迹留在這個家裏,他不能讓任何一個可能性産生。

  一一因爲那不是夏實的錯。對方要襲擊他,他才嚇得還手。那是自衛,而且那個人沒死,所以不是夏實的錯。

  回到客廳,夏實依舊保持同樣的姿勢坐在原位,蒼白的臉色一點也沒好轉,看到這樣的他,绫人于心不忍,終于鐵下心腸,又上二樓夏實的房間整理了一些衣物放進行李箱,拿著那行李箱回到客廳。

  “到我那去住。”他對夏實說。“我沒辦法把你獨自留在這。我老早該這麽做。”

  夏實絲毫沒有反抗地被他拖起身,安靜地坐回車中,讓绫人載他離開家中。

  有生以來第一次,他離開了那個家,不必再擔任秘密的守護者。

  又再度發生了……雖然是不一樣的事情,但是類似,導致兩年前的記憶又憤怒地沖出上了鎖的櫃子,充斥整個腦袋,在在提醒主人自己是不滅的罪惡。

  兩年前的那個午後,春美倒在樓梯下,夏實因過于驚訝而楞在現場不知如何反應。過了好久好久,身軀才開始不住發抖,甚至抖得他不能走路,只怕一個不小心失去了平衡,連他也要掉下去了。

  終于,發抖的雙腳無法支撐地發軟,跪坐在地上,雙眼卻怎麽也無法從樓下的身體開,眼球仿佛被灌了水泥般固定在一點,無法轉動。

  “夏實!”以爲還要兩個小時才回來的外婆此時出現了,還是根本不是她早回,而是自己已在毫不知情之下維持同樣的姿勢渡過了兩小時?外婆發出尖叫,先搖了搖在她腳邊的春美,然後才趕忙跑上來。

  “夏實,到底發生甚麽事了?”她搖晃著夏實的身體,搖回了夏實的意識,也搖出兩道停止不了的眼淚。“到底怎麽了?你說話啊!”

  “我……我騙媽要去檢查身體,可是她看穿了……,她不要去,不小心摔下去……”

  說的話過于重點,反而讓人無法理解。

  因爲頭腦一片混亂,因爲眼睛被淚水蒙蓋了,當他鎮定下來,恢複神志以後,發現自己已經在醫院的病床上,身邊有知道消息而趕過來的夏子和通知她的外婆。也在同一個地方,他得知媽媽跌下樓梯,當場死亡。

  “這不是你的錯,夏實!”夏子在他尚未哭出聲以前。抓著他的肩膀嚴厲說道。

  “這是場意外,你並沒有錯!跟你完全無關!”

  夏子的眼神很恐怖,像是要吃人一樣。外婆別過頭,不說一句。

  夏實覺得自己的喉嚨幹枯,但有些情況還是不得不弄清楚。

  “……孩子,沒有了……?”

  抓著自己的手震了一震,外婆忽然弓起背,發出細微的哭泣聲。

  “沒有了。一切都結束了,你自由了。把這當作一場惡夢,忘了吧!”夏子的聲音有如在宣告判決,從此不願再提此事。

  --然而他忘得了嗎?從自己長大以來,惡夢便不斷追著他,犯下的罪是一次又一次,他有可能在一夕之間當作全然沒發生過嗎?

  他自由了嗎?不,他不可能有自由的一天。只要他一天還活著,事件就會繼續糾纏著他。即使外婆跟夏子不提,桂木也會提,即使桂木以後不在了,那房子還在,還會繼續借風聲及樹棺聲來訴說只有他才聽得懂的話語,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鑽入他腦袋,玩弄他的記憶,讓他一輩子不得安眠。

  惡夢,會繼續做下去,自由已被扣上枷鎖。他只能永遠活在屬于他一個人的人間地獄--

  回到家中,绫人趁夏實換睡衣的時候倒了一杯酒,拿到他的房間去給他。

  “喝下它吧,這樣你會好睡些。”他坐在床沿對夏實細語,看著他把琥珀色的飲料一點一點喝下去,直到一滴也不剩。

  他握住夏實的手,發現它們像身在冬天一樣冰涼,不禁放在手裏摩擦。夏實乖順地隨他,渙散的眼眸仍余留著淚滴,濕透的睫毛輕輕抖動,抖出一滴淚水滑下哭過度而綁紅的臉頰。

  “甚麽都不要想了,一切會沒事的。”绫人憐愛地把他額前的頭發往後梳,露出潔白明亮的額頭。“你就好好睡一覺,把一切都交給我。”

  “……你可以在這兒陪我嗎?”夏實小聲地請求。“我還是有點怕。”

  绫人感覺自己的心揪在一塊兒。處處表現成熟老成的夏實第一次表現軟弱,需要人保護,依賴人,可見這事對他而言是多大的打擊!人命關天哪,他差點就親手殺害了一條生命!就算是自己也會害怕吧,更何況是才十七歲的夏實!

  “我就在這兒陪你入睡吧。”他擠出一個笑容,把他的手握在手裏搓了又搓,試圖給他安心和溫暖。

  夏實老實地點頭,轉而面向天花板,但是久久不閉眼。绫人靜靜地端詳他的側臉,看到他整齊的眉毛,半開的單眼皮,秀氣的鼻子和飽滿的淡紅色雙唇。再往下便是小小的下巴,可以看到喉結的頸項,露在睡衣外的鎖骨……他不但有一顆善良的心,還有遺傳自自己或春美的好看外表,是他們的傑作。然而,那顆心卻老早就遍體鱗傷,臉上看不到幸福的微笑,反而充滿憂郁,整天強顔歡笑。

  如果自己當時強要春美留下孩子,讓自己扶養的話,一切是否會不一樣呢?因爲他負了春美,所以無論春美提出任何要求,他都點頭答應。更何況春美是個很好的女子,他以爲她會比自己更適合擁有孩子,會把夏實教育成和她一樣善良溫柔的孩子,好好疼愛他。夏實確實如他初識的春美一樣溫柔體貼,可以說是過于善良了,遇到甚麽壞事都往自己身上攬,讓自己成爲最痛苦的人!他不要夏實這樣啊!

  如果讓自己扶養夏實,是否一切都會不同呢?他能否讓夏實繼續保有如此純真的個性,活得更幸福快樂呢?

  自己,是不是就不會愛上他了?

  這次的意外讓绫人迫切地認清了自己對夏實的感情--想到夏實有可能受傷,甚至從自己眼前消失,绫人以爲自己的心髒停止了跳動,感覺到末日的來臨。

  他喜歡夏實的感情並非假象。每次看到夏實,他都會莫名地高興,想要和他在一起,想聽他的聲音,看他對自己微笑。想要緊緊擁抱他,感覺到他在自己懷中的氣息和安心,因爲自己的存在而安穩地閉上眼睛,把一切都交給自己。

  身爲人父,爲了兒子的將來,就應該扼殺這份感情,而他也的確有這麽決定過。

  但如今經過這場風波,封閉起的情感如海嘯般淹蓋全身,包括自己的理性和倫理--他沒想到自己的感情已如此深重了,比起失去夏實的恐懼,一點點理性的喪失算得了甚麽?

  明明是自己的兒子,而且還是貨真價實的男人,爲何會對他産生如此情感呢?難道是他把親情誤認爲愛情?絕不可能。雖然他沒有其他孩子,但他有情人,而且還有過無數個,也曾一度談過真正的戀愛,他喜歡夏實的感覺,讓他想起了那一段愛情。

  想著,他再也無法忍耐地低頭親吻沈睡中夏實的唇。只是單純的唇瓣相碰,已讓他感動得不能自己。

  --神啊,就求你這一次。別把他從我身邊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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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二天睡醒,天才剛亮,比一般上班時間要早醒了半個小時,對绫人來說是件稀奇無比的事。

  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會早起的原因。

  繼續躺在床上,睡意全無的清醒,此刻安甯得讓人無法相信昨晚所發生的一切是現實。

  是的,如果是夢就好了……無論是夏實被襲擊,或者是自己想對他做的舉動。

  如果全部都只是幻覺就好了。

  然而,另一個自己卻又不希望那些都只是夢。

  他想要成爲夏實的支柱,成爲他願意依靠的人,這個想法到現在還是不變的,而且這個想法在昨夜實現了。

  在遇到最困難的時候,夏實跑來向自己求救,渴求自己陪在他身邊,在自己的陪伴下睡去。

  然而,他卻在這時候對夏實做出逾越的行爲,趁夏實睡著時,他聽從自己內心的渴望,偷嘗了禁果,還差點欲罷不能。

  想到費了多大的力氣才把自己脫離夏實的身邊,绫人知道自己體內蠢蠢欲動的黑暗情感已隨時准備爆發,無法再忍耐了。

  對不能碰觸的人産生這種感情,而且還在自己伸手可及的距離,無論怎麽想都不妥,但是他已經沒有選擇的余地了。

  現在的夏實好不容易信任了他,而他如今也是夏實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

  要他在這種情況下,因爲那愚蠢無比的感情而抛棄夏實,他做不到。他怎麽可能會做到了?

  只要看到夏實的眼淚就會六神無主的自己如何狠下心去說“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面了”,更何況夏實現在是身在自己家裏,而且把他帶過來就是松崎绫人,他自己!

  绫人懊惱地搔頭,決定起身刷牙洗臉。

  他連睡衣也沒換便走出房間,到外面去拿報紙,攤開在餐桌上,直接翻到社會版去,連最小的新聞都不放過地看,直到確定沒有發現屍體或類似的消息或才大松一口氣。

  看了看時鍾,他打個電話給川原,告訴他今天不上班。

  “你沒事吧?”川原在電話裏有點擔心地問。

  “沒事,只是有點私事要處理一下而已。放心好了,我明天就會回去了。有任何事就打電話給我吧。”然後再把今天要完成的工作交代一下,放心地挂上電話。

  這個時候,地板傳來緩慢的腳步聲。

  绫人擡頭一看,臉上浮現溫柔的微笑。

  “早,怎麽不多睡一會?”

  “早……”夏實點頭,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地站在入口處,身上穿著绫人昨天幫他收拾進去的衣服。“我平常都是這麽早起的……”

  “是嗎?那你今天有上課嗎?”

  他搖頭。

  “己經放暑假了。”

  “這樣……”。連學校現在放暑假了都不知道,可見他離在校時間多遠了。“你隨便坐吧,還是要喝甚麽就自己拿。要吃面包嗎?家裏有面包跟蛋。”是之前買了剩下的。

  面包大概過期了吧,不過蛋保證還可以吃…

  “啊,請讓我來吧!”他緊張地道。“绫人先生要嗎?”

  “恩……也給我一份好了。”雖然沒有吃早餐的習慣,不過偶而一次也不錯。

  有事可做的夏實立刻精神了起來,跑進廚房去准備早餐。绫人習慣性地倒杯果汁,坐在客廳開始看早上新聞。

  裏面也同樣沒值得擔心的報告。

  “绫人先生你不用上班嗎?”帶點中性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恩,今天沒甚麽要緊的事,所以不去也無所謂。”說著,心裏暗暗感謝川原的存在,讓他這個上司可以輕輕松松。

  年終獎金就私下多塞他一點吧!

  坐在沙發上繼續看著新聞,在電視的右下角有一個時間,只見那時間過了二十分鍾,還沒聽到早餐完成的聲音。 

  該不會是找不到可以吃的東西吧?绫人奇怪地走去看,發現身穿圍裙的夏實正忙著煎小香腸和蛋,旁邊是一鍋味增湯。

  “……不是說好只有面包跟蛋嗎?”

  “恩,不過既然大家都沒事,我就想吃豐富一點好了。”他微笑道,昨晚的愁眉苦臉一掃而空,恢複過去的表情。真的,如果不是知道他經曆過甚麽樣的事了,绫人會很喜歡看他的笑容,給人一種非常舒服的感覺。

  “我很快就好了,再給我二十分鍾,我要等飯熟才行。”

  --還煮飯!!已經多少年沒吃飯當早餐了!

  “有甚麽我可以幫忙的嗎?再怎麽說,他比較大,這是他家,總不能就這樣乖乖回去坐著,繼續翹腿看電視。

  “那你幫我拿筷子出去吧。其他看你要牛油還是甚麽其他的。我有烤面包,做一些沙拉、味增湯、香腸、煎蛋……應該就這樣吧!你還想要甚麽嗎?”

  “這、這樣就好了。”天,他只要有一盤煎蛋跟面包就已經高興得痛哭流涕了,更何況這麽多!

  “那你就把餐具拿去擺一下吧。”夏實的笑容更深了,就和廚房裏的熱氣一樣給人無比溫暖的感覺。

  绫人有些興奮地拿筷子跟刀又出去,決定拿出他珍藏的咖啡豆沖三亞自傲的咖啡。總是被人忽視的餐桌今天終于大放光彩,擺了一頓豐富的早餐。只是這麽簡單的一個改變,房子頓時變得更像個家,充滿人氣。

  在吃飯期間,他不停地暗中觀察夏實的表情,想知道他是否還在在意昨天晚上的事,不過這孩子掩飾得太好了,無論看多久都找不到一絲破綻。

  柔順的黑發沒有染任何顔色,和白色的皮膚十分相配。低頭安靜吃飯的臉蛋清秀無比,有如鋼琴家的手指拿著筷子和飯碗,一點一點地把食物送進嘴裏。和人的眼神對上時,一定會先露出微笑--

  “怎麽了?”

  “恩?”

  “你一直看著我。”

  “我有嗎?”绫人反笑,殊不知內心已在爲自己這小小的失態在尴尬著。

  夏實經他這麽一問,反而不再說,以爲是自己的錯覺地歪頭。即使是這麽簡單的一個表情也令绫人覺得可愛。

  在他體內流著自己的血。即使他不想承認,夏實都是他的兒子,這是永遠不變的事實。

  “……你今天有計畫嗎?”

  “我待會要和朋友見面。”

  “那我送你去吧。”

  “不用了,我們要約在池袋,讓你開車會更累的。”

  “沒關系。”绫人笑著對他說。“反正我也沒事做。就讓我充當你的司機好了。”

  親情、愛情,就只差一個字而已,卻要他在這之間有個取舍,令他傷腦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更頭痛的事了。

  夏實點了一份套餐,坐在約好的快餐店二樓,往下望著街道上的行人。

  只是一個小小的日本,爲何會有這麽多人呢?看到人群幾乎是擠在一塊兒走動,年輕人們都奇裝異服,裏面還夾雜著幾個上班族,所有人都像在和時間較量似的快步行走,只要稍微放慢腳步便會被身後的人往前推,夏實總是會覺得不可思議。

  忽然,手機響起。

  “明良,我就在二樓的窗口旁,你上來就會看到我了。”

  才放下電話沒多久,就看到身穿便服的明良出現在樓梯口。

  “你這小子,要翹課居然也不通知一下!害我一個人在學校多無聊!”明良指著他大罵,兩眼凶惡地坐在他對面。

  “抱歉抱歉,我今天早上起床後才決定不去的。”因爲知道明良不是真的生氣,所以夏實笑著道歉。“你要吃甚麽,我請客吧。今天上課好玩嗎?”

  “好玩你個頭啦!我無聊到想要半途逃跑了!是好兄弟以後要翹課就及早通知,這樣才有個伴好不好?”

  “恩,不過你可能沒辦法哩。我想不去參加暑假班了。”

  “……你騙人吧?你不去?”明良驚訝地看他。

  “因爲我想趁這個時候好好休息,充電一下。反正我本來就是比較適合靠自己溫習的人,所以去不去都無所謂。”

  “話是這樣講,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暑假班其實跟平常上課沒兩樣,還是會繼續拿課本出來教新的東西啊!你不去會落後很多耶!”

  夏實並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垂眼。

  “到底發生甚麽事了?”

  “你看得出來。”

  “廢話,你以爲我這朋友是當假的嗎?我認識你幾年了啊!”

  “從國二到高中,五年孽緣。”

  “知道就好!所以從實招來。”他揮手就要打夏實的頭,而後正經地說。“有困難的話讓我幫你。你知道我是站在你這邊的。”

  從實招來……如果可以的話他多想這麽做。把所有事情都大聲說出來,讓其他人可以分擔,不必獨自一人被壓得透不過氣。可是說的往往比做的簡單。就因爲是認識多年的朋友,他更不能說,因爲他不想失去明良。

  “我現在住在我爸那裏。”

  “真的?你搬過去跟他住了?”

  “恩,是最近幾天才決定的事而已。”他望著自己的手,有如背台詞般說出心裏擬定好的話。“我認爲我還是多花點時間跟他相處一下比較好。你知道我很怕生,可是他是我爸,總不能永遠躲著他。我想趁這假期試試看,如果沒辦法的話就搬回以前的家去。”

  “這樣……就你和他兩個?他沒結婚?”

  夏實搖頭。

  “那應該滿容易的吧……不過既然你都這麽說了,我也沒辦法了。”明良聳肩。

  “大不了學校有教新的東西的話,我把筆記借你。”

  “真是太感謝了,你是我一輩子的好朋友!”他誇張地磕頭,引來明良一陣爆笑。

  姑且不論他是否相信了,至少他設再繼續問。現在只要這樣就好。

  “明良,今天桂木有來嗎?”

  “桂木?啊,他今天沒來耶。聽代課的三條說他好像是受傷了還是生病了甚麽的。我沒仔細聽啦。怎麽突然問了?”

  “只是好奇而已。”他搖著頭回答說。

  --應該沒事的……仔細想的話,桂木不是那麽弱的人,而且自己也沒多用力,很有可能真的只是昏倒罷了。不然屍體不可能會不見的。

  最後一點可說是讓夏實最肯定而放心的。家裏只有他一人,桂木是偷跑進去的,表示說沒人知道他的存在。如果是碰巧被走進來的人發現的話,也沒理由要把屍體藏起來。他想不到任何跟自己有利害關系的人,而且如果是被忽然來訪的夏子或鄰居看見的話,不會就這樣帶著屍體消失,一定會連絡他的。經過種種推測和過濾,桂木會不見的可能性只有他活過來,自己離開了。

  明明知道,但心裏還是會不安,卻又下敢親自到學校去確認,唯有來問明良了。

  雖然明良沒親眼看到桂木,但如果有連絡學校的話,他生還的機率已超過五成,所以沒甚麽好擔心的

  “老實說我不是很喜歡佳木耶。”明良搶過夏實的哈密瓜奶昔,若無其事地對夏實說。“那家夥看起來有點怪怪的,很陰險的感覺,而且走起路來有點駝背,有夠狼狽的。”

  夏實驚訝地眨眼。

  沒想到除了他也有人這麽認爲哪!

  “其實我也不是很喜歡他。”他有如找到同伴地笑說,忽然覺得放心。

  “你也是?他看起來滿注意你的,都會向我問一些有關你的事,我以爲他特別照顧你耶。”

  “恩……總之我不喜歡他就是了。”夏實沒有反駁,只是簡單地回答。“對了,我現在住在我爸那邊的事,你別對任何人說。”

  “喔。你自己小心點,有甚麽事就盡量打電話給我吧。”

  雖然他看似輕松,但是夏實知道他是認真地會第一時間就來幫助自己。不過,他並不知道明良的接受程度爲何,所以對某些事還是有所保留比較好,反證都忍這麽多年了,也不差這麽點時間了。

  “我會的。”他再次露出微笑。

  這反射性的微笑在經過這些年,早已僵硬在臉上,已經和情緒無關了。

  自從自己有意識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到底是何等違背倫理的事以後,爲了掩飾內心的遊渦,不自覺發出的微笑成爲了他的面具,掩蓋原有的醜惡。

  和明良逛完街以後回到家已是黃昏時分,所幸在出來以前绫人有給自己備用鑰匙,可以靜悄悄地迸去。

  來到客廳,聽到電視節目的聲音,以爲绫人在看電視,可是探頭進去卻看不到人影。他奇怪地走進去,這才發現露在沙發把手外的一點頭發--原來绫人開著電視躺在沙發上睡著了。難得看到這景象的夏實不禁覺得有趣,偷偷蹲在他前面,細看他的睡容。

  绫人的臉上有中年男人的魁力和穩重,可以看出他年輕時候是個萬人迷。大概是事業繁重,即使在睡覺時也皺著眉頭,嘴巴緊閉,少了他清醒時候的自滿,反而更讓人有種親切感。

  --以後我要和這個人一起生活嗎……

  夏實有點迷惑,不知道這次逃出來是否明智之舉。他不知道绫人帶他回來是永久性的還是暫時性的。如果是永久性的話,那房子該怎麽辦?就扔在那兒不管嗎?而且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他可不認爲绫人會就這樣算了,不再過問媽媽或者昨天晚上的事。暫時性的會讓自已習慣了在這兒的舒懈生活,更不願意間去面對那個家,到時候反而會讓自已更痛苦吧!

  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最先想到绫人哪!從家裏逃出來後居然會直沖向绫人的住所,發現他不在還打電話找尋他,事後,他更像個孩子似的對绫人撒嬌,要求他陪著自己,還緊緊握住他的手不放。

  以爲已經完全獨立了,可是死到臨頭還是逃人他人的懷抱裏,尋求幫助。人,果然沒辦法獨自生存吧!

  傷心時候總是希望有個人可以安慰自己,高興時候希望可以分享,害怕時候就會尋求體溫,尋求一個安定的懷抱--無論經過幾世紀,世界變得多進步,這還是不變的法則。

  那麽,屬于他的地方在哪呢?誰是可以安慰自己,分享自己喜悅,給自己一個懷抱的人呢?他有資格要求再要求愛與信任嗎?

  “我可以留在這裏嗎……”趁著绫人睡著,他小聲地提出自己心中最任性的要求,絲毫不期盼得到答案。

  “可以。”第二個聲音忽然傳來,讓夏實嚇得跌坐在地上。

  绫人睜開眼睛,對他露出調皮的笑容,然後坐起來。

  “你、你沒睡覺!!”

  “睡了,剛剛睡醒就看到你在偷看我,我就不敢睜開眼睛了。”

  想到他知道自己在偷看,而且聽到自己的說話,臉蛋蓦地漲紅。

  “你是看我在睡覺,所以才敢說出真心話吧?爲何不當面對我說呢?”绫人玩味地看他,輕易道出他心底的想法,讓夏實覺得自己最脆弱的部分被偷窺了而羞恥無比。

  “你已經對我很好了,我怎麽敢再諸多要求呢?”

  只見他歎氣,伸手把自己拉起,坐在他身邊,用認真的眼神看著自己。

  “我說過我想和你一起住。就算是現在,這想法還是沒變。如果沒這麽想的話,我昨天晚上就不會把你帶回家,也不會讓你住下來了。”

  “可是那是情勢所逼……”夏實害怕地垂眼。他根本不想扯到昨天晚上的事情來。

  “對我來說,那只是一個契機而已。就算沒發生那樣的事,我遲早也會讓你搬過來的。老實說,我對那房子的感覺不太好,總覺得很不舒服,所以我不很贊成讓你繼續在那待下去。可是我以爲你不想離開那裏,因爲那裏有你的回憶……總之,我想和你一起住,而且是真心的。”

  那裏確實充滿了回憶,但多是不好的回憶。如果可以,他也想逃離那個家啊!但他可以抛棄一切,展開全新的生活嗎?有可能嗎?

  “你不用急著回答我。”看到夏實猶豫的臉,绫人又說道。“就把這個暑假當作試驗吧!看我們合不合得來。如果在這個假期裏,你能夠忍受得了我的話,你就搬過來和我一起住吧!不然你可以回去的,一切都會像原來那樣。”

  “如果你對我不滿意的話,也可以把我趕走的。”他也說。“我不希望強迫你接受我。”

  聽到這番話,绫人勾出一個笑容,眼神裏充滿疼愛。

  “我怎麽會不喜歡你呢。”他的手刷過夏實的臉,撫摸他的頭發,隨後立即放開手。“你不知道我是以何心情在看著你的……無論是你的任何願望,我都會去實現的。把你的一切都交給我吧!”

  夏實看著他,心裏有一股感動得要流淚的沖動。即使只是口頭上的承諾亦讓他高興得想抱住他,想對他敞開自己的心房,但是他不能這麽做。就因爲知道他沒辦法做到,所以罪惡感倍感沈重。

  --對不起,對不起……我欺騙了你,利用了你的感情,真的很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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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7 17:13:56
第八章

  因爲和其他班的幾個家夥一起偷跑出校吃拉面,上課鍾聲響過了十分鍾,明良才趕緊沖回學校,向教室跑去。此時的走廊是一個人也沒有的空坦。

  “內田。”

  聽到背後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明良暗暗叫苦,認命地回過頭去,看到他一向不喜歡的桂木正在身後不遠處看著自己。

  教授物理,又是級任老師的桂木老是身穿同樣的褪色西裝。

  他藏在黑色框邊後的眼睛看似無神,但老愛以懷疑的眼神看人,所以幾乎沒有學生喜歡他。

  明良高一的時候由他帶班,渡過討厭的一年,沒想到高三還要由他帶,當時全班幾乎都發出哀號,甚至還有幾個同學考慮過要向學校抗議,最終還是沒做到。

  他這幾天沒來,由另一名物理老師代課,大家著實松了口氣,沒想到幾天後他又回來了,只是頭上多了白色的繃帶,據說是在整理房子時不小心敲到上面的架子受傷了--有人會不小心敲到架子而嚴重到流血包紮嗎?

  --這家夥該不會要當場訓他吧?

  現在可是老太婆的英文課,遲到可是要倒大黴的!

  “現在是幾點了,你還在這兒遊蕩,不用上課了嗎?”

  桂木一邊向他走來一邊說。

  “我現在正要趕回去上課。”

  明良盡量禮貌地回答他。討厭歸討厭,下過他可不是甚麽不良少年,敢公然反抗老師,自討苦吃。

  自已能不能考上志願校,多少還要靠他給自己寫的評語咧。

  桂木點頭。

  “以後可別這麽慢了。這麽散漫的生活態度要怎麽考上大學了?”

  --考大學關生活態度甚麽事?不就是看成績嗎?當我是白癡要!

  “……你最近有看到平井嗎?他已經很久沒來上課了。”

  見他不說話,桂木繼續問道。

  明良沒立刻回答他的話,只是盯著他瞧,令他心虛地把眼珠向別處,不敢迎上他的眼神。

  這並不是他第一次向明良詢問夏實的事了。

  不知道從甚麽時候開始,桂木變得特別注意夏實,有空沒空都會叫他,或者跑來問明良有關他的事,例如他的交友情況、平日的作息等等。

  像上次夏實的外婆去世。他就跑來問自己夏實有沒有覺得怎樣,對他說過甚麽話,以後要怎麽過活甚麽的,害明良終于不耐煩地回問他一句:“如果老師這麽關心的話爲何不直接去問平井呢?我相信他本人會比我更了解的。”

  這才驅走他的繼續盤問。

  明良以前都會視情況而決定要不要老實回答他的問題。

  他曾經跟夏實提過桂木有問自己他的事,但是夏實並無太大反應,所以明良以爲夏實不在意桂木的詢問或自己的回答。

  畢竟夏實是外人眼中的桂木的“寵物”,搞不好因爲受到特別照顧而覺得桂木人不錯,和他關系良好,所以對于桂木的問題也就有一句沒一句的答了。

  不過事實看來並非如此。

  夏實親自對自己說到他也不是很喜歡桂木,表示是桂木對他糾纏不清,而自己居然在無形中成了桂木的資料提供者。

  想到自己對桂木曾經說過這麽多有關夏實的事,明良就開始惱恨自己沒看清楚。

  不知道爲何……他覺得夏實這次拒絕來校,多少和桂木有關。

  “內田?”桂木見他久久不回話,又出聲叫他。

  “沒有耶,老師。我們只有電話聯絡而已。他好像是有甚麽要緊事,沒辦法在假期時候來上課了。”

  明良對他微笑,隨便編個謊言給他。

  反正就算被他知道自己說謊又如何?他難道要記自己過嗎?

  “這樣…他沒說是甚麽事嗎?……另外,你知道他父親家的地址嗎?”

  夏實有給過明良,可是他只是搖頭,死也不肯說。

  這不只是因爲夏實交代過他別傳出去,還包括他自己本身對桂木問東問西的煩厭。

  “這樣……那他再跟你聯絡的話,你幫我向他問好吧。”

  “我會的。”嘴角幾乎要揚到耳朵那邊去了,連他自已都知道此刻的他笑得多假。

  桂木如死魚般的眼睛看著他,並沒有多說話,轉身往相反的方間走掉。

  明良盯著他的背影瞧了好一會兒,眼睛似有企圖又像厭惡地眯起,之後才加快腳步地跑回教室去。

  川原誠信從外面回來,把公事包放好後直接走到茶水間去燒水泡茶。

  現在已過了下午茶時間,各部門的女職員早已泡完茶,拿著點心分發給部門的人員。這一層樓的茶水間只有秘書課的人會來,不過不喜歡和那些女秘書打交道的川原還是會刻意避開她們,稍微慢點才過去。那些女秘書也是對绫人有意的人,總是會拉著他尋長問短的,如果只是這樣,他還有能力應付,但是到最後,那些人就會把目標轉移到自己身上,這才是川原害怕的地方,覺得自己像是任宰割的小羊,趕緊找個理由倉促逃走。

  無論是再有爲的秘書,還是應付不了的事啊。

  在無人的小空間裏,他按照往昔地泡了一杯清茶給自己,慢吞吞地站在原地喝完以後才爲绫人泡了茶葉比較好的一杯,隨客人送來的點心送到辦公室裏去。

  此時,已經把所有送來的文件看過,簽完名的悠閑上司正坐在沙發上,雙腿交疊地看書。

  “專務,請休息一下。”

  “喔,謝謝。”绫人把書放在自己的腳上,眼睛瞄向盤子上的點心。“早上來的人送的嗎?你也一起來吧。”

  “不用了,謝謝。我不是很喜歡甜食。”

  “是因爲這原因,你才會看起來冷冷的嗎?”

  “那專務還是不要吃太多甜食比較好,因爲您已經夠甜了,”知道那是绫人無惡意的嘲笑,他才敢如此反駁。

  果然,绫人沒生氣,只是眯起眼睛笑,一邊喝著茶。

  “你認爲我嘴巴甜嗎?”

  “是的,不然不會有這麽多女性爲您傾倒。”

  “只是嘴巴甜?”

  “這當然不是……”

  “那你認爲她們是看上我甚麽呢?”

  “這……無非是專務您的外表、內在、職業、經濟狀況……”

  “表示說如果有個人和我的條件差不多,或是比我更好的話,那些女人就會不再找我了吧?”

  川原爲他的問題一楞,工作了兩年有多,绫人從來沒和他討論過這問題,讓他覺得很不尋常。因爲心情太好,開始在討論哲學問題了嗎?專務的身價背景是鐵一般的事實,也許哪天會離開公司,外表會衰退,經濟也有可能會遇到意外而不會那麽富裕,不過只要是真心喜歡的,到了那時候還是會在一起吧!

  如果真的喜歡,即使出現條件更好的人也不可能就這麽簡單地說分就分的。畢竟相處久了,就會産生感情,而那感情雖說脆弱得如蜘蛛絲,一扯就斷,但也強得可抓住人心,永遠無法分離。不過绫人也許不會同意自己所說的。畢竟他在感情路上的經驗比自己多。如果問愛情到底是甚麽形狀,他絕對比自己了解。

  绫人似乎並不期待他的答案,只是平淡地笑了。

  “看得見的愛情讓人無奈,可是看不見的愛情卻叫人不安哪。”他面向川原微笑。“我最近都在思考這問題,想找尋兩全其美的方法。”

  “……那你找到了嗎?”

  “你認爲親情和愛情不一樣嗎?”绫人沒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又問了。

  “有吧。雖然兩個同樣是希望能夠保護對方,永遠在一起,以對方爲重,不過我認爲本質還是不一樣的對。親人不可能會有對戀人那種感覺。”

  “好像模範生的回答。”他沒有反駁,帶些無奈的談笑繼續挂在臉上,隨後頭枕在沙發上,輕輕歎一聲。“不一樣嗎……”

  對于抽象話題沒辄的,川原閉了閉眼,從口袋裏拿出兩把鑰匙,交給绫人。

  “專務,我己經照您的吩咐,找人把平井家的鎖換過了。”

  “喔對,辛苦你了。”他伸出手接過鑰匙,放進自己的口袋裏。

  “那裏的鄰居是個愛嚼舌根的家庭主婦。”

  “是嗎?你被她拉著說話了?哈哈!”

  看到自己的上司這麽不給面子的仰頭大笑。川原無力地垂肩。

  “……淺原太太告訴我,那是平井家近期來第二次換鎖了。”

  “第二次?”绫人這才收起笑容,不可思議地望著他。

  “是的,聽說第一次也是在前一段時間的事,正確來說是暑假以前。好像是有人惡作劇,要破壞門鎖,但是沒有成功。”

  “我想起來了,那次的我也有看到……”绫人若有所思地擰眉,過好久才重新開口。“你認爲是偶然嗎?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兩次遭小偷光顧。”

  “我不知道。”他照實回答,也不敢隨便亂猜測。因爲不甘心失敗而二度回訪的小偷不是沒有,一個家一連遇到兩次闖空門也不是沒發生過。無論他想甚麽,事實都不會因爲他的想法而改變,最糟糕的是人心卻會因此而受到影響,變得杯弓蛇影。“需要我找警察去巡邏一下嗎?”

  “不,現在那家暫時還沒人住,還沒那種必要……還是請好了。”在考慮過後,他又改變主意。“請人在附近巡邏看看吧。”

  “我知道了。”

  川原打聲招呼,安靜地離開辦公室,又給自己泡了一杯茶,拿回位子上去細細品嘗。

  --不安的……愛情嗎?

  绫人剛才說的話再度回到腦海中,盤旋不去。

  也許他不知道愛情是甚麽,也不知道和親情有甚麽關聯,不過有一點他可以肯定的就是,松崎專務有了認真想在一起的人了。

  這幾天,绫人都在思考同樣的問題。

  原本是再單純不過的親情和愛情,因爲愛上的對象,變成全世界最複雜的東西,甚至比愛情本身還暖昧不清。

  他是喜歡夏實的,這份心一點也不假,而問題就是這再確實不過的心情,使他陷入萬劫不複。

  親情和愛情有差,這绫人自已也很清楚,但是此時他忽然覺得兩者之間的差異就在“親”和“愛”這兩個字而已。他也不得不這麽想,否則他無法說服自己去把對夏實的愛轉化爲父親對孩子的愛,不再以愛戀的眼光看他。雖然他並不認爲自己會這麽愛他一輩子。

  他在等待時刻的到來。曾經那麽熱愛春美的他在婚後沒多久就陷入新的愛情遊戲,對春美厭倦,相信夏實也會是一樣的。因爲他太像春美了,因爲他引起了自己的憐憫之心,想守護他的感情衍生出愛情……也許,他只是把自己想像成爲中世紀的騎士,扮演守護自己心愛的人兒的騎士。沒嘗過這樣的戀愛滋味的他被勾起了興趣,想要去試試新鮮的戀情。只要興趣消失了,他就可以恢複過去,就能正常看待夏實了。

  绫人在等待的,就是這一刻的來臨。

  車子駛入車庫以前,在前門看到手拿塑膠袋的夏實正在前門。進入屋內,他走到玄關,夏實正好開門進來,看到他的臉上浮現微笑。

  “你回來了,我剛剛到超市去買東西。”

  “如果你打電話給我,我可以順便幫你買的。”绫人接過他手上的袋子,等他脫好鞋,一起來到廚房。

  “恩,可是我不知道你甚麽時候才回來,而且可以順便出去走走。”

  绫人只是微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摟住他單薄的肩膀。

  即使現在是暑假時候,夏實也很少外出,卻還是每天比绫人早起,替他准備早餐。绫人已經跟他說過自己沒有吃早餐的習慣,他還是堅持,認爲人的一天都是從早上開始,不吃早餐根本沒辦法熬到中午,晚上回來則有熱烘烘的晚飯等著他,也許味道沒外面餐廳來得好,不過這已不是重點了。那是夏實特地爲自己所做的,還有甚麽比這更來得感動?沒想到自己會像個老頭似的爲這再簡單不過的事高興,他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你都不出去的話,在家裏都做些甚麽?”

  “你忘了我是考生嗎?”夏實看他一眼。

  “那……考生還有時間幫我做飯打掃?”绫人忍不住調侃他,換來夏實下知該如何回答而困擾的眼神。

  “不管多忙,生活還是要過的。”他垂下眼回答。“我也不要在布滿灰塵的環境念書。” 

  他還記得第一次來這兒時的情況,而自己也在他的命令下,洗了這輩子第一次的浴室和馬桶,畢生難忘。

  晚餐結束後,绫人會幫忙洗碗,之後二人坐在客廳看電視。他不知道究竟是自己陪伴夏實還是夏實在陪伴他。他並沒有看電視的習慣。在夏實未來以前,他不到十點不回來,洗個澡,看看新聞,也是時候上床睡覺了,像現在這樣坐下來連看兩三個節目是前所未有的事,而他也不認爲這些是夏實想看的節目,因爲他都會睡著,就像現在這樣。

  當肩膀上有了重量,他立刻就知道坐在自己旁邊的人已經進入夢鄉。稍微側頭一看,夏實已閉眼,靠著自己發出平穩的呼吸。绫人閉上眼,電視聲逐漸遠離,最後變得一點聲音也沒有,仿佛世界就他們兩人,其他甚麽也沒有,甚麽也不用理會,就連道德倫理都一樣。

  他悄悄地握住夏實的手,十指交結,頭輕輕枕在夏實的頭之上。

  --如果能永遠這樣就好了,真的。其他的,已經別無所求了。

  當夏實醒來時,電視正在播一些深夜談話,角落的時間顯示已經十一點半。

  --騙人,已經這麽晚了。

  他坐起身,發現自己的右手有所牽制。

  一直坐在自己旁邊的绫人早躺在自己的身邊睡著,卻依然緊握著自己的手不放。

  爲了不吵醒他,夏實重新坐好,也不抽回自已的手。

  到底是多久沒感受到這種溫暖了呢?小時候也許有吧!可是那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無論他如何試著去回憶都想不起任何東西。腦子裏裝滿太多不堪回首的事,也令自己變得不慣與人做肢體接觸。就算是和明良勾肩搭背也沒辦法。明良從認識自己以來便知道這個怪僻,所以他並不覺得有甚麽奇怪。但是自己卻耿耿于懷,只因爲這背後的真相非常不堪。

  他曾經以爲自己一輩子都沒辦法結婚了。會因爲一點聲音便嚇醒的他無法接受屋內有另外一人活動,更無法忍受有人睡在自己身邊,所以他設去過郊遊,也不打算參加學校的畢業旅行。更重要的是他無法接受性行爲,無論是男人或女人都沒辦法。

  這樣的他,居然和绫人住在一起了。

  自從來到這兒之後,以前的症狀似乎都不見了,雖然還是淺眠,但是他從末睡得這麽無憂無慮過,甚至不用依靠酒精或安眠藥的幫助。幫忙他整理衣物的是绫人,而绫人並不知道夏實有吃安眠藥的習慣。更不可能知道在床邊抽屜裏的安眠藥是自己這麽多年以來不可或缺的東西,所以來到這兒之後他根本沒接觸過安眠藥,卻很驚訝地依然能人睡,而且沒再做惡夢了。

  是因爲在自己最需要依靠的夜晚,绫人在自己身邊嗎?他甚至不害怕和绫人接觸。像現在這樣被他握住的手,他一點也不覺得惡心,反而有種平穩的安心感。自己時常冰冷的手得到了绫人的體溫,不再像個冷血動物似的,是個非常舒服、讓人留戀的溫度。自己的身材明明不比他小,被他握著的手卻像個小孩的手一樣細,一點也不像個男人。

  夏實有些不高興地擰眉,他偷偷把手臂靠在绫人的旁邊,比較二人的手臂,不得不覺悟到自己跟他比起來真的是太瘦了。就算現在伸手在身上稍微用力點,也可以感覺得到肋骨,光是想像就滿騾心的。

  --可是我這幾年根本沒吃好,也沒做運動,怎麽可能有肉呢?還好長得沒太矮就是了……

  即使他在绫人身邊動來動去,绫人還是沒醒來,偶而還發出一兩聲鼻息聲。令夏實覺得有趣,他故意揮動兩人的手,反被仍在睡夢中的绫人一拉,撲倒在绫人身上,這才把绫人給弄醒了。

  “……你倒在我腿上幹甚麽?”這男人居然還反問他!

  “你認爲呢?”夏實沒立刻起身,只是側個頭望向他,還拉了拉自己被抓著的右手示意。也不知他是真不知道還是故意的,居然換了右手牽他,左手摸著他的頭,把他當小孩般戲弄。

  “你想撒嬌吧?那就繼續躺著吧。我就趁現在好好盡父親的責任,讓我兒子感受到父親的愛。”

  聽到他這麽說,夏實忽然玩性全無,坐起了身子,連手也抽回。

  “怎麽了?”看他忽然正經地坐在自己旁邊,绫人好奇地問。

  “沒、沒事…”爲何會有這忽然的舉動,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啊。可是心情就忽然往下沈……“我想找應該去睡了,已經好晚了。晚安。”

  “你……”

  也不等绫人說話,他逃似的向二樓走去,躲回自已的房間。在末開燈的房間內,他靠著門,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就這樣丟下绫人在客廳不管,而且還是這麽唐突的,一點也不像他的作風啊。

  手不自覺地伸向耳朵,碰到微燙的臉頰,夏實覺得奇怪地摸了摸,心想搞不好現在的自己臉花發紅,也被绫人看到了,才這麽一想,就連耳朵也熱起來,而且不是普通的溫度。

  自己會忽然心情不好是因爲绫人說的話,現在會這麽奇怪也是因爲想到他,但是爲甚麽呢?自己和他相處的時間並不久,爲何會受他影響?

  “夏實。”門外傳來聲音,嚇得夏實誇張地跳離,連他自己都立刻覺得愚蠢至極。

  “有、有甚麽事嗎?”

  “你沒事吧?因爲你忽然就跑上來了。”

  “沒事,我很好……”知道他沒有要開門進來的意思,夏實反而松一口氣,雖然他並不知道爲何。

  “……我剛才說錯話了嗎?如果惹你不高興了,我道歉……”

  “不,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的問題……”

  “你怎麽了?”對方連忙擔心地問。只是這簡單的動作就讓夏實不自覺地高興。

  “我沒事,只是忽然有點怪怪的……我是說心情。”

  “是嗎……如果有甚麽問題就盡管找我吧。畢竟我就在你身邊而已。”

  夏實走到門前,手輕輕按在門上,彷佛這樣就可以感受到外面的人的心情。他是在乎自己的,他們是父子,他不可能會忽視自己,否則他就不會讓自己住進來了。這個認知讓夏實……低落。

  “謝謝你。”

  門外過了良久才出規逐漸遠離的腳步聲。他把頭靠在門上,閉上眼暗暗歎息。

  --父子……會對這名詞産生遺撼究竟爲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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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7 17:14:58
第九章

  绫人坐在位置上專心批文件的時候,川原忽然來了電話,說有意外的訪客。聽到來訪者是夏實的級任老師,绫人不禁感到納悶,不只是因爲夏實的老師忽然來訪,也沒想到在這暑假時候,他會毫無預料地跑到公司來找自己。夏實有跟學校說自己的事嗎?他跟自己住是暑假發生的事,難道在那以前他已經跟學校說過自己的存在了?怎麽想都不太像夏實會做的事,疑惑亦更加深了。

  沒幾分鍾,川原帶進一位身穿老舊西裝,雙眼無神的男人進來,害绫人楞得頭腦一時間轉不過來。雖然他沒期待老師是個大美人或玉樹臨風的帥哥,可是這個樣子未免……特別是他低著頭,擡眼看人的模樣,叫人不禁皺眉,猜測這到底是從哪學來的習慣了。

  “你好,我是平井夏實的級任老師,桂木。”桂木無視于發呆的绫人,用無力的聲音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

  “你好,老師。”绫人禮貌地站起身,伸出手要握,但因爲得不到回應而收回。

  “我孩子受你照顧了,老師這次特別到訪,是夏實有甚麽問題嗎?”

  “不,我只是想特地來跟平井的父親打個招呼。聽說,你現在是他的監護人了……”

  --我以爲是夏子?他挑眉,但沒開口問。

  “這個……請問我們可以到外面去談談嗎?”

  “老師有甚麽話,就請在這兒說吧,如你所見,這裏就只有我們兩個人罷了。”

  “對不起,我還是認爲在外面比較自在些。”

  既然對方都這麽說了,也不好逼迫。绫人唯有放下手上的工作,和佳木到附近的咖啡店。身穿昂貴西裝,意氣風發的自已和褪色的外套、無精打采的桂木,即便不用看,绫人也知道他們多麽引人側目。桂木神經質地僵著脖子,只滾動藏在鏡片後的一雙眼球,與其說是在乎旁人的眼光,倒不如說本性如此。從他不在乎绫人的眼光。粗魯地攪動咖啡,將茶匙放在茶盤上以前還使力敲了敲杯沿,由始至終引起令人不舒服的響聲的舉動看來,旁人的眼光在他看來似乎並不怎麽重要,繼續我行我素。

  “老師,請問你找我出來,要跟我商量些甚麽?”绫人受不了地問。他只想盡快把事情解決,離開這個怪氣的男人。

  “……松崎先生,請問平井現在是在你的住處嗎?”

  “是的,他在暑假期間搬到我那兒去住。”绫人點頭。

  “那,你是否知道他有暑假課程要出席呢?”

  “暑假課程?”眉間出現皺紋。

  “看來他應該沒告訴你吧……”桂木似乎有些自傲地幹笑。雖然不知道爲何,但绫人直覺這男人正因爲自己不知道這件事而在高興。

  “松崎先生,夏實……希望你不介意我這麽叫他。夏實他的成績一向很好,但在上一次考試的成績卻很不理想。如果他再不恢複過去的程度的話,只怕很難考上他報考的大學……你應該知道他要考哪間吧?那些都是名聲很好的國立大學,難度比一般私立要難得多,一不小心就會被擠下去了,我認爲他的成績會下降是因爲他外婆的離開,讓他情緒不穩定……就因爲這樣,我很想幫助他,還自願寫推薦信給大學,卻也被他拒絕了。夏實,他真的有意要上大學嗎?”

  --言下之意就是夏實是否自暴自棄了。

  绫人靜靜地聽他把話說完,心裏在揣測夏實最近的行爲--因爲自己每天都不在家,所以不知道夏實有沒好好念書,可是有無念書並不能成爲夏實變壞的理由。他沒磕藥的迹象,也沒晚上偷跑出去,身上連個煙味都沒,這樣的孩子會是壞人嗎?就只因爲他沒上暑假課程,無意考大學?當然,如果夏實真的無意考大學,自己多少也會有點失望,不過這和他變壞與否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很謝謝老師關心。”绫人裝出感謝的笑臉望向他。“如你所知,夏實的外婆剛去世,我雖然是夏實的父親,卻是最近才見面的,和夏實還在初步溝通的階段。我回去會問問他對考大學的意願的。至于暑假課程應該不是強迫性質的吧?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念書方式,也許夏實只是找到了更適合自己的方法也說不定。不過,還是謝謝老師前來找我商量。我以後會加倍注意的。”

  “松崎先生是想放任夏實嗎?就因爲你對他沒有親情感覺?”

  看到绫人起身要走,佳木脫口而出,讓绫人冷下一張臉,笑容全無地轉向他。

  “老師,也許你跟夏實相處的時間比我長,但不代表你可以隨便說話,希望你以後注意自己的言詞。”

  說完,他瞥一眼縮起肩膀的佳木,不禁冷笑,丟下他不管地離開店。

  夏實不去上課搞不好就是因爲這個男人--這個嘲諷的念頭掠過绫人的腦袋,很快便被他推到角落去。

  我們父子處得如何,關他甚麽事了?他不去上課難道是我慫恿他?對啊,最好他一輩子都不去,就在家裏等我回家就好了。不讓其他人看到他,讓他的笑容只屬于我一個人的。

  邁開腳步走回公司的绫人,完全投發現危險的意識正在一點一點地侵略他的腦袋,在他沒發覺的情況下將不正常的情感注滿--

  比平常的時間早回家,夏實依然出現在他面前,笑著對他打招呼。當绫人暗地裏松了口氣的時候,同時也發現了結果自己還是在意桂木的話的。因爲被桂木的話影響而不安,所以下意識地早回,看看夏實會不會在家。在看到夏實的那一刻,他的慚愧感萌生,因而內疚地對夏實分外溫柔。

  “對了,你老師今天來找過找。”

  往廚房走去的身影忽然一震,呆在原地不動。

  “……哪個老師?”仿佛從體內擠出的聲音問道。

  “桂木,是你的級任老師吧。”

  绫人的眼睛未從他身上離開過:他看到夏實葛蓦地轉過身,雙眼如同遇到怪物似的張得老大,全身上下散發出難以靠近的氣質。沒想到他會有這麽大反應的绫人嚇了一跳,也站在原地不動,疑惑地看著他。

  “怎麽了……”

  “他跟你說了甚麽?”夏實不答反問,聲音帶前所未有的堅決和嚴厲。

  “就……告訴我你沒去上暑假課程而已。”绫人小心翼翼地回答。“不過,我認爲這些沒去上也沒甚麽大不了的吧。”

  夏實的嘴微張,似乎還想繼續問,隨即又放棄,肩膀隨著吐出的氣而垂下,但依然縮緊。

  “對不起,我反應太大了。因爲我怕……你知道我翹掉暑假班的話會生氣。我連一次都沒跟你提起過。”

  “我才不會對這種事生氣呢。”他發出笑聲,安慰地拍了拍夏實的肩膀。就算手很快就放開了,夏實的恐懼和顫抖依然清楚地傳給了他。“我知道你有分寸,知道自己該怎麽做的。如果你認爲學校的補習幫不到你就別去,這是很正常的事。”

  夏實點頭,但表情不見輕松。他垂下眼,相握的雙手在微微發抖。令他害怕的不是桂木對自己說的話,事情看來不只是翹掉暑假課程這麽簡單。困擾夏實的,還有其他不能讓自己知道的因素。

  這孩子怎麽會身藏這麽多秘密?先是春美的事,現在又出現一個桂木。這究竟是同一條路還是兩條不同的呢?兩個秘密會不會是同樣的?也就是桂木知道自己所不知道的那一部分…

  可是身爲外人的桂木爲何會知道?不是平井家的人從何知道在那家裏發生過甚麽事了?還是他根本就和平井家的事件無關,而是握有完全不同的秘密?

  這一切的謎底,都在夏實身上。只要他願意開口,一切就明朗化了,然而要讓夏實開口卻成爲這其中最困難的工作。他瞄問夏實的背影,更加確定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外婆去世了,夏子很早就離家,似乎對真相了解不多,夏實又不願透露……唯一知道所有的似乎只有夏實和那棟老房子了。

  --啊啊,如果房子能開口說話,不知該有多好……

  桂木文也,是個還不到三十歲的青年,卻因爲性格陰郁和過分消瘦的臉兒老被人誤會爲四十的中年人。他從小就有駝背的習慣,盡管年輕時候被老師或父母糾正多次仍然改不掉這惡習,如今配上一張無神的臉和穿得褪色的老舊西裝,更是顯得無精打采。不用說學生,就連老師也鮮少靠近他,在暗地給他取奇怪的外號,在背後對他指指點點。這些他都知道,卻只在心裏怨恨,反而沒想過投訴或改變,因爲他相信一抱怨的話就會招來更多嘲笑,讓大家以爲自己是個小肚量的男人。久而久之,怨氣在體內越積越多,到最後成爲了厭世之人。

  爲了發泄常年累積的負面情緒,他會作出破壞行爲:剛開始只是故意踢翻垃圾桶、弄壞招牌、用鋼板在路邊停泊的車輛上劃出一道明顯的痕迹,後來進而把被人抛棄的小狗小貓扔進河裏,看它們爲求生存而拼命掙紮,最後淹死在水中,爲此産生快感--原來,生命是如此容易控制的。他不在是別人眼中無用的人,而是可以張空人生死的神啊,是無人能抵抗的神!

  類似的瘋狂舉動進行了幾年,到最後慢慢變得乏味,開始尋找更刺激的事;而就在這時候,夏實出現了。

  這個毫不起眼的高中生只是長得比其他同年級的男生要清秀點,成績都維持在不錯的水平,待人親切,但是沒甚麽值得讓人眼前一亮的特征。如果不是因爲知道了他的秘密,自己也許永遠都要失去這塊寶了……

  會發現他的秘密,完全出于偶然。

  那是在高一,桂木帶領班級的時候,夏實因病缺席的第五個星期,校長派他到平井家去看看情況。當時的桂木答應下來,心裏卻萬般厭惡,詛咒起給自己找麻煩的夏實和故意給他任務的校長,選在周末去看看,隨便應付了事。

  因爲有事先打電話通知,夏實的外婆和阿姨都笑著出來迎接。價值不菲的家,疼愛他的家人,一切都讓桂木感到討厭。

  夏實回校後,自己必須擔任他的訓練者,讓他品嘗到人間的痛苦才行。這社會充滿了痛苦不堪,幸福的一切都只是假象,他必須犧牲自己,讓夏實在踏入社會以前了解到痛苦才行。這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他更親切的人了。

  “老師。讓你親自到訪,真的很對不起。”高貴的老婦對他道歉地說道。“其實,夏實的母親剛剛因意外去世。夏實他受不了打擊,變得有點怪怪的。我擅自決定把他送到鄉下去,要他在那兒休養一段時間。給學校造成困擾,我真的很抱歉。”

  --看,果然是少爺。這麽簡單的事就足以比你崩潰,都是訓練不夠的結果啊!

  放心吧,等你回來以後我一定會把你訓練成一個堅強的人的。

  無論是婦人的任何一句話,桂木都會在內心嘲諷一番,雖然臉上還挂著淺笑,以及同情、擔心的眼神。

  要離開以前,桂木向她借了廁所,結束以後想起自己的包包還在客廳裏,只好走回去拿。就這樣,他躲在門後聽到令自己興奮的對話。

  婦人和她女兒似乎沒注意到自己的東西還在她們旁邊的沙發上,神色凝重地談論著不能泄漏出去的話題--

  “他來這兒做甚麽?難道是發現了甚麽嗎?”

  “這是不可能的事!這件事除了我們,沒其他人知道。夏實也不可能蠢到去跟別人說,更何況我已經叫那兒的管理員把電話全收起來,不讓他隨便打電話了。他會好好看著夏實的。”

  “媽……你真的相信夏實所說的嗎?我是說,搞不好姊姊真的是被他推下去的,他自己沒發覺……”

  “夏子!!不准你這麽想!那是意外,夏實不會要殺死自己母親的!春美只是失足跌下樓梯,夏實沒有推她!”

  兩個女人完全沒發現門外還站著一個人,說出了不能對外公開的秘密。只見男人的臉逐漸浮現駭人的笑容,盡量不發出聲音地離開了房子,激動得顫抖不止內心有足以震破耳膜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來是這麽一回事!!

  甚麽幸福的家庭,甚麽善良,都是騙人的!在光鮮的外表下隱藏著醜陋不堪的內在,這不是甚麽值得驚訝的娶,他早就該想到的!

  平井母女的對話至今仍清楚地殘留在腦中,像是名劇的台詞般,不用刻意去回想都能倒背如流--這是他的王牌,掌控平井夏實的生命的王牌,到死也不可能忘掉!看,只要對他輕輕一提,他的臉色立刻就像個死人一樣蒼白,叫他脫光衣服趴在地上都願意!說他無能?他隨便說一句,這年輕優秀的生命體就任自己宰割了!

  那雪白光滑的皮膚,在自己身下屈辱的申吟……全都是因爲自己啊!是的,自己只要繼續握有那張王牌,要對夏實做甚麽事,他都必須聽從,這麽有趣的玩具,不能夠放開,要永遠抓住才行……永遠把他掌控,讓他像卑賤的奴隸一樣聽命于自己,到死前都煩惱自己的人生爲何會如此不幸……

  這本不應該是件難事,爲何到現在卻讓自己煩惱呢?本來計畫要在老太婆死掉以後住進去,完全控制住夏實,誰知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反抗,還妄想逃走。玩具不是應該聽從主人的話嗎?怎麽會在過了這麽久之後忽然開始反抗起來了?居然還敢拿花瓶來砸他,以爲這樣他就會害怕了?

  如果他以爲自己會這樣就放過他,那就大錯特錯了。再怎麽說,他手握的王牌也不只那麽一個。他當然了解只是聽來的話沒辦法做准,所以他可是有特地去做了調查,也知道了平井一家人死也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

  回到自己的房間裏。從抽屜裏拿出一疊厚厚的照片,桂木一邊翻看一邊露出很委瑣的微笑。

  原本只是拿來當私人收藏的相片,沒想到會有派上用場的一天。

  在平井家的時候,家務通常都落在外婆身上,夏實只負責自已的房間和浴室。家裏只剩下他一個人後,一切自然就落到他頭上,這情形來到松崎家亦沒變。松崎家的主人早出晚歸,對家事更是一塌糊塗。反正在放假,整天無所事事的夏實自然而然就全部包辦,一點也不怠慢。對他而言,這是他唯一能爲绫人做的回報。

  勇爲考生,本應該在如火如荼地念書溫習,但是從家裏逃出來後,夏實一次也沒回去過。身上的衣服是除了绫人收拾來那些,其余的都是新買的,參考書這種東西……在附近的書店買幾本回來翻,卻從來沒認真過。在這家裏,夏實變得不在乎任何事,每天都懶散渡日,也花了很多時間在睡眠上。

  ……這麽多年以來,從來沒睡好過。自從被迫和媽媽進展到那層關系以後,夏實經常做惡夢,或是極度失眠,他總是害怕夜裏會有人影潛到自己的床上來,強迫自己進行比甚麽都要罪惡的行爲。雖然沒想過媽媽死了可以得到安甯,可是絕不會比桂木的出現來得慘。被桂木強行貫穿的男體總是讓他痛上好幾天,惡夢也繼續侵蝕著他的腦袋,讓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生是死。來到绫人的家後,一切的不快居然都煙消雲散。恐懼、傷心、憤怒的負面情緒不再日夜占據他的身心,得以品嘗多年來早已遺忘的平靜安甯。

  --如果能一輩子都這樣就好了……

  夏實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面對庭院發呆地想道。

  當初爲何沒立刻過來呢?怎麽會像個傻瓜似的繼續待在那自己令自己不舒服的家呢?如果在绫人第一次出現時便跟他一起過來的話,也許就不會發生那麽多事了,受桂木的糾纏也只是在學校,回到這兒之後,他就是受保護的。他也有自信在這短暫的時間內不被桂木查到這兒的地址,只要上了大學,就可以解脫了……

  绫人前幾天不經意地提起升學的事,可見他還是很在乎自己的未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是父子吧!然而,想到自己和绫人要以父子相稱,夏實頓時感到別扭起來。難道他討厭绫人做自己的父親嗎?可是他並不討厭绫人,甚至很高興能和他一起生活--這短短的暑假可說是他曆年來最值得高興的事了,怎麽可能會討厭绫人而喜歡跟他一起住呢?不過,那份失落感卻實實在在地位于自己的心底,聽到绫人偶而說到父子的字眼。心情還是複雜地跌到谷底。

  果然要在短短的幾個月裏彌補超過十年來的空白太勉強了吧!夏實倒在沙發上歎息。

  夏天特有的熱風吹過,經過設計的庭院裏種植的矮樹的樹葉過于短和密集,無法隨風聞聲,唯一有反應就只有在正中央的小棵櫻花樹,夏風吹過茂盛的樹葉,可以聽到柔和的沙沙聲。

  如果再繼續發呆的話很有可能又會在沙發上睡著,夏實起身,前去查看信箱。在四五封信封裏,很奇怪地出現寄給夏實的信,而且是厚厚一封。

  自己在這裏住的事只有明良知道,那小子也不可能會做寫信這種充滿情調的事,那會是誰呢?

  回到屋內,他好奇地來回看著信封,除了自己的名字和地址外,沒有任何寄信人的資料。將绫人的信放在餐桌上,夏實一邊拆開信封,一邊走向庭院,正要坐下來的時候,信封的內容啪沙地全掉了在地上。望向地板的東西,夏實的血液瞬間降至冰點。

  散亂的照片裏都是難堪的裸體。雖然角度沒對准,但是仍然可以清楚地看出兩個被偷拍的對象,無論是赤裸裸地暴露出來,或是有衣物遮掩,都可以讓人一目了然照片裏的人在幹些甚麽事,而那其中的主角居然是自己。

  夏實不敢置信地蹲下,顫抖的手拾起其中幾張照片,看到趴在桌上的自己正被身後的桂木貫穿下體,或是跪在桂木跟前,替他口交的自己,或是脫了褲子,坐在他身上……!

  “啊啊啊啊--!!”終于無法再忍耐的夏實抱頭尖叫。仿佛要靠叫喊來發泄所有不滿的聲音灌滿整棟房子,嚇得停在樹上以及電線上的鳥兒飛離,連風都忽然靜止無聲。

  --到底爲甚麽會這樣?到底甚麽時候偷拍的?

  他慌張地抓起散亂一地的照片,裏面少說也有二十張,搞不好在桂木身上的更多。一張一張不堪的照片扭曲在夏實的手裏,變成一團一團的紙,他終于忍受不住地將照片撕得粉碎,原本跪著的身子一個不穩跌坐在地,卻無法阻止夏實下將怒氣發泄在照片上。

  豆大的淚珠滑落下臉頰。他終于再也無法忍受縮身痛哭,但不是像過去克制住的硬咽,而是像小孩般嚎陶大哭,握拳的雙手在地板上下住拍打,甚至將照片掃得到處都是。

  已經無法再忍耐了……已經不能再忍耐下去了……

  無論到何處,惡魔都會跟著我,繼續折磨我,就算我下了地獄也一樣……

  已經無路可走了--

  “如果沒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下班的時候靠近,绫人穿上外套,對站茬一邊的川原說道。

  “是要去約會嗎?”手拿绫人剛簽好名的文件,川原笑著問。

  “不,我已經累了每晚都侍奉別人,也該是時候定下來了。”绫人回以微笑。

  “專務莫非找到對象了?”

  這問題讓绫人哭笑不得。對象是有,問題是碰不得。“川原,結婚不是人類的唯一途徑,”他拍了拍川原的肩膀。“就算我不結婚,還是可以過得好好的。”

  “這是專務對人生的領悟?”

  這個問題如果由外面隨便一個人問的話,绫人一定會以爲對方在諷刺自己,唯獨川原不會帶給他如此感覺。面對川原對自已的忠心,绫人有自信就算自己背叛了川原,川原依然會原諒他。這是川原從武士家族的血緣裏所得到的特性。

  他深吸一口氣,仰頭歎出。

  “是對愛情的領悟。”

  川原只是微笑。他大概以爲自己已經大澈大悟,要歸依佛法了吧!不過也有可能只是認爲這是他一時間的低潮期,過一段時間便會繼續遊戲人生。

  回到家裏,天色已逐漸昏暗。迸人屋內,發現裏頭的燈末開,绫人叫了幾聲依然聽不到回答,以爲夏實外出去買東西了而沒太過擔心。

  迸入客廳,看到相連的廚房裏幹幹淨淨的,反而有些不適應。這時候,夏實應該已經把大部分的晚餐都准備好,等自己回來了,可是廚房卻一點也沒晚餐的痕迹。雖然沒有要求夏實--定要做好飯等自己回來,但是這些天以來夏實都是這樣,忽然變了反而有點不習慣……還會覺得怪異。

  他走到玻璃窗去打開,往後院去查看夏實的蹤迹,在關門以前,眼角瞥到了地上的紙層,拾起來一看,黑黑的模糊背影,根本看不出來是甚麽。把它拿到垃圾桶去丟,卻發現垃圾桶裏滿滿的一堆相同的照片紙層。

  眯起的眼睛看到其中一張比較清晰的照片。拿起來一看,居然是類似……男人下體的影像。

  “這是甚麽……”他忍不住擰眉,開始尋找其他較大或者認得清的紙層。雖然大多數都被撕得爛碎,不過還是有漏網之魚。終于,他找到了哭泣中的夏實的照片、看得出來是赤裸裸的雙腿的照片、以及之前那下體的照片……

  “騙人吧……”事態嚴重得讓他不禁喃喃出聲,臉色凝重得不得了。

  他打夏實的手機,聽到樓上的電話聲,沖上去一看,原來是夏實沒把手機帶在身上。

  己經不能夠再幻想夏實只是到超市或是在公園散步那麽簡單了。他打了電話給夏子,才聽到“喂”的一聲便不由分說地問了:“夏實有到你那去嗎?你知道他去哪嗎?”

  “你在說甚麽?夏實沒到我這來。”夏子的聲音狐疑地回答。“他不是跟你在一塊兒嗎?”

  離家這麽長時間,夏安會通知夏子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所以夏子會知道並不值得驚訝。

  “他……”該怎麽對夏子說呢?--不知從何開口的绫人憤怒地罵了一句髒話。

  “你知道他會去哪嗎?”

  “我不知道哇……會不會是回家了?”

  “你到底知道多少事情?”绫人邊聽手機邊沖向汽車,將手饑切換成擴音後繼續質問。“你知道在夏實身上發生甚麽事?”

  “你到底在說甚麽?”夏子的聲音不似先前的生氣,反而是強行壓下激動的低語。

  “總之你打電話到那家去,看看有沒人接聽,如果有的話就不停拉住他說話,在我到達以前別挂斷了!”

  不等夏子回答,他挂上手機,腳下的油門發出轟轟聲,繞過前方的汽車快速奔馳而去。

  夏實確實會回到平井家來了。在一陣慌亂之後,他主動致電給桂木,二人決定在那家裏見面,把話說清楚,一切不過是在绫人到家的兩小時前發生。

  --結果換了新鎖根本一點用也沒有。該防備的一點也防備不了。

  他坐在沙發的把手上,望著手上的新鑰匙嘲諷地笑。久未回來的房子似乎在主人不在的時候沈睡了,絲毫不發出一絲聲音,但是長久以來給夏實的詭異氣氛並沒有消失。

  --你啊,日後一定會被人當作凶宅,一輩子都賣不出去,你看了這麽多人間慘劇,到底有何感想呢?一定在暗地裏嘲笑我們吧!你一直都是這樣,只是靜靜看著,從來不曾伸出援手,卻又想把我趕走,把我殺掉,這下子你得意了吧?你的願望就要實現了。

  即使怨恨的眼神瞪著天花板瞧,房子依然不做反應,只是靜待事情的發生……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因它根本沒必要跟人鬥,人就會自取滅亡了。在世代交替之間,它將會屹立不倒地跨過這個世紀,繼續看著人類最隱私的一面。當人類在外頭表現得風光滿面的時候,回到家裏便會露出真相,而真相往往都是最醜陋的--這房子,看盡了人類最醜惡的一面了。

  忽然,玄關傳來開門聲、關門聲。沈重的腳步聲緩慢地走來,越是靠近越讓夏實覺得呼吸困難,以爲自己會受不了而窒息。他不是已經覺悟了嗎?

  天色已暗,不過室內只開了一盞桌燈。對方似乎也不介意陰暗得看不清四周的光線,雙眼在進來的那一刻便直直看著夏實,臉上露出勝利的微笑。

  夏實沒有起身。他無法再繼續僞裝地對男人表現厭惡,仿佛看到全世界最醜陋的生物似的看他。

  “卑鄙無恥。”如果可以的話,他多想盡情地罵,把所知道最髒的話都罵出來,可是他知道這樣也無法消除自己滿腔的怒氣,最後只是簡單地吐出這四個字。

  桂木不受他挑撥,繼續面帶微笑,一步一步走向他。

  “可是你卻無法反抗我,不是嗎?”

  雙手握成拳頭,克制住上前揍他的沖動。

  “我要全部底片照片,一張也不剩。”

  “不行,我們在電話裏說好的。我給你底片,但是照片我留著。那些是我的籌碼。”他瞄一眼夏實氣得發紅的臉。心情更是好,“而你,則要實踐你那一部份的工作。”

  “……我怎麽知道你會不會騙我?”

  這問題換來的是桂木仰頭大笑。

  “這應該是我要擔心的吧?我怎麽知道一旦把底片交給你之後,你不會就立刻把我趕出去。”他停頓一下,一字一字地把接下來話說完。“或者殺了我。”這讓夏實的身體一震,假面具出現一道裂痕。所幸看桂木的神態,他沒發現任何異狀。

  --冷靜點,現在還不行!

  他轉身,拿了放在身後的大信封,伸給桂木。

  “這是房屋契,還有保險單和其他相關文件都在裏而。以後這房子就是你的了。至于我會不會把你殺掉……”他稍微低頭,眼珠往上翻地看他,勾出一抹冷笑,“不就是你要賭上你的性命去證實的嗎?”

  充滿挑逗的口氣和神情讓桂木讪笑。夏實清楚地看到他眼低逐漸燃起的欲望。 

  “你過來。”果然,下一分鍾,桂木便命令他過去,實踐他那一半的承諾。

  先前還在狂跳的心髒在這一刹那忽然平靜得像睡著時的穩定跳動,絲毫沒有想像中的“快要爆炸的狂跳”。夏實緩緩離開沙發,來到桂木面前,“咚”一聲跪下,開始拉下他的拉鏈,掏出裏面的東西含入口中。桂木面對他認輸的行爲,發出自大的狂笑,而後演變成欲望的喘息,逐漸掩蓋在舒服的申吟中。 

  在嘴裏的男xing器官以驚人的速度漲大,從柔軟無力的海綿體變成硬梆梆的肉刀,好幾次碰到了夏實的牙齒,惹來桂木不快的抱怨。

  “把你的嘴張大些,想咬我嗎?”他伸手鉗制夏實的下颚,前後舞動自己的下半身來得到滿足。

  忽然,電話聲傳來,二人都同時一顫,不過桂木隨即將夏實的頭猛按住,不讓他離開。電話不放棄地響了好久好久,令夏實不禁猜測會是夏子還是绫人打來的。可是他也無意接聽,因爲這樣只會破壞自己的計畫而已。

  電話聲帶來仿佛被人偷窺的錯覺。在口裏的桂木的,xing器又漲大了幾分,他更是激烈地擺動下體,甚至閉起眼忘情地享受著。

  終于,屋子又恢複安靜。致電者似乎已放棄地挂上電話,同時也消火了夏實最後的猶豫。

  拼命活動自己的口和舌頭的夏實其實早把注意力轉移到其他地萬。他的眼睛往上瞄,知道桂木此時正盡情享受著欲望的發泄,從身後的褲子裏抽出出門前藏在那兒的刀。

  --只要這麽一下!!

  绫人到達的時候,平井家的大門沒鎖,就連家門也沒鎖,可以說是通暢無阻,也使他更肯定夏實就在這裏。門才打開,客廳便傳來一聲慘叫。已亂成一團的绫人直覺以爲那是夏實,鞋子也不脫地沖入。在客廳的地上躺著一個蜷縮起來的男人以及手持刀子的夏實一臉恐懼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夏實,你沒事吧?你別嚇我!”縷人跨過男人,來到夏實跟前把他手上沾血的刀拔走後搖晃他,企圖喚回他的神志,直到男人的求救聲不絕于耳,绫人這才發覺原來他受傷了,而且傷在男人最重要的部位。

  “桂木……?”突地,究竟發生了甚麽事,绫人也知道個一二了。雖然心裏在想他活該,卻也沒辦法讓他在這自生自滅。萬一鬧出人命,有麻煩的是夏實。

  正當他拿出手機要叫救護車時,一雙手忽然阻止了他,迎上的,是回過神的夏實堅定,但依舊害怕的眼睛。

  “不要打電話,我要先找到底片。”

  “底片?”才問出口,立刻就知道他指的是甚麽了。“別擔心,救護車不會這麽快到的。我們趁他來的空檔搜他身,一定會找到的。”

  安撫好夏實,打了電話,然後便是在痛得昏死過去的男人身上尋找關鍵性的底片。從男人的夏季外套內袋裏找到一疊黑色長型的底片後,绫人立即拿出打火機,拿到廚房的水槽去燒成灰燼,順著水流通人下水道,水遠都找不到了。

  回到夏實身邊,只見他一臉茫然地望著天花板,神情裏有一絲解脫和釋放感,仿佛他已逃離地獄,見到了畢生初次的陽光。

  在救護車抵達以前,绫人都坐在夏實身邊,摟著他的肩膀,二人互相依靠著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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