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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茉莉]聽你說愛我[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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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8 19:03:45
第九章  

  車子停下,周允寬看著前方那棟大樓,猶豫著要不要上去。
  
  一個小時前剛結束一場辯論庭,從地方法院出來後,該回事務所的他卻在途中將車子調轉方向,往這個方向來,只因為今日一整天,他時時想起她。而他與她,明明昨日才見過面。
  
  他向來不是感情用事之人,行事也有他的一套規矩,可方才偏偏就是克制不了那種想見她的衝動,就這樣把車開過來了。輕歎了聲後,他熄火下車,倚著車門看著沈安婕住的樓層--不知道她在不在?
  
  她離開的這幾年,他才慢慢明白,有些事情不是當作沒發生過或是阻止它的發展,它就能夠雲淡風輕的;當思念不因分離而褪色,而是與日俱增時,他終於認清,她之於他不只是一個他經手的案件證人而已。
  
  他不信愛情、他鄙視愛情,可當自己對一個人思念了這麼長的時間後,他如何再自欺欺人,說自己心如止水,說自己不屑情愛?他分明早就放不下她。
  
  他想著該不該把她帶回身邊,他想著接下來他怎麼做才好,他想著當年的拒絕給了她怎樣的傷害,他想著她是否會不願意回到他身邊;他甚至想著若能在一起,但日後因為其他因素而無法走到最後時,他能不能承受?
  
  原來當一個人如此在乎另一個人時,無論歡喜悲傷,無論甜蜜苦澀,無論反悔或堅決,一旦選擇後,都要自己承受了。
  
  卡嚓的開門聲響,中斷了他漫飛的心緒,黑眸一擡,覷見那正從大樓裡走出的秀影時,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只是定定瞧著她。
  
  沈安婕沒料到會在大樓門口見到他,她呆了好幾秒,直到反應過來時,她已走到他面前。「你……怎麼會在這裡?」
  
  對於她的話,周允寬似是沒有心理準備,靜默了幾秒仍找不到理由回應,他俊美面容浮現罕見的窘迫,薄唇張合幾次後,才見他緩緩開口。「劉姨說她煮了一桌菜,要我來帶你回去吃。」
  
  沈安婕看看腕表,擡眸看他,困惑地問:「可是現在才剛過五點,你還沒下班吧?」她仍記得當年他常夜深才進家門。
  
  「今天事情不多,早點下班也沒關係。」他想起什麼,問:「你要出門?」
  
  「要去買個顏料,剛好一個顏色用完了。」她指指路的一端。「那邊有書局。」
  
  周允寬淡點下顎,又問:「晚上還有事嗎?」
  
  「沒有。」她搖搖頭。
  
  「那先回去吃飯,晚點送你回來時再去買顏料。」他走到副駕駛座,幫她開了車門。
  
  沈安婕靜瞅著他。他的邀約有些突然,但思及是劉姨開的口,她不再考慮,上了車。
  
  回到自己屋門口,周允寬拿出鑰匙開門。
  
  眼角餘光映入她淡淡身影,他突然轉過身面對她,從手中那串鑰匙中,卸下兩支。「這給你。」
  
  沈安婕看著那兩支鑰匙,疑惑叢生。「這個是……」
  
  「大門鑰匙。」他指指庭院前那道門,再比了比面前的門鎖,看著她道:「你有空可以常過來,鑰匙給你,你就能直接進屋。」
  
  「你的給我,那你怎麼辦?」
  
  他笑了聲。「我房裡還有備份的,等等拿出來就好。」
  
  淡淡薄暮落在他臉上,讓他這笑容光彩倍增,她看見映在他眼底的自己,倏地想起劉姨說他在喝醉時承認過喜歡她,頓時她耳腮泛起熱意。
  
  低眼看著鑰匙,猶豫著要不要收下時,大門忽地被打開了,她轉首看過去,見門後的劉姨一臉驚喜。
  
  「安婕?我還想說怎麼我聽到門鎖開了的聲音,但都沒見到允寬進門,原來你們站在門口。」劉姨一把握住沈安婕的手。
  
  沈安婕撒嬌地靠了上去。「劉姨今天做了什麼菜要請我?」
  
  「啊?」劉姨納悶了。
  
  周允寬聞言,猛地想起自己蹩腳的謊言,面色大變,正打算阻止這個對話,但遲了幾秒。
  
  「周律師說,你做了一桌菜,要他帶我過來吃。劉姨晚上煮了什麼?我每次只要想到劉姨做的菜,都會流口水。」她笑瞇瞇的。
  
  劉姨怔然片刻後,一臉疑惑地看向周允寬。「你跟安婕說我做了一桌子菜要請她?」
  
  周允寬愣了半秒,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表情略顯不自然,「反正她也是要吃飯,不如就帶她過來這裡一起吃。」
  
  劉姨古怪地瞧著他。「問題是今天我沒去市場,沒有煮晚餐,打算買外面的,而且你也沒說你要回來吃飯。」越看他,越覺他表情奇怪,看看正在脫鞋的沈安婕,突然抿住嘴,壓下笑意。
  
  聞言,周允寬錯愕了幾秒,見劉姨憋著笑,他神色略僵地道:「那等等去外面吃好了,我先上樓換件衣服。」說罷,他快速地脫了鞋,掩飾什麼似地越過兩人,大步進屋。
  
  沈安婕看著他匆匆進屋的身影,困惑地問著劉姨。「周律師他……怎麼了?」
  
  「他聽到我今晚沒做飯,嚇到了。」劉姨笑開來。
  
  「……啊?」沈安婕滿眼困惑。「可是他說劉姨煮了一桌子菜,你還要他帶我過來。」
  
  劉姨擺擺手,愉悅地笑著。「沒有,我都沒做飯了,怎麼會要他去帶你過來?」
  
  「啊?」她再瞪大眼。
  
  「我想,應該是他想見你,所以找了這理由把你帶過來。」
  
  他想見她?想著他在她住處樓下曾出現過的不自在神色,她耳根驀地一熱,竟是有些期待之後的發展了。
  
  ※ ※ ※

  一早,按掉手錶鬧鈴震動的設定,沈安婕坐起身,揉了揉猶有睏意的眼,見到一旁的手機在震動,她撈來手機,看見了簡訊提醒,一點開,發訊人是周允寬。
  
  醒了嗎?收拾一套換洗衣物,帶上外套和你的寢具,我在樓下等你。
  
  她愣了一下,回傳訊息:做什麼?
  
  等了一下,他傳來回覆:我等你。
  
  沈安婕有些納悶,但知道這是他一貫作風,也不願意他等太久,於是匆匆進浴室刷牙洗臉,換了套衣物後開始整理行李,不出十分鐘,她背了側背包,帶上畫箱和相機出門。
  
  她一走出大門,就見到男人那浸沐在晨陽中的身影。
  
  沒有外套遮掩的他更顯瘦削,他低著頭不知道在看什麼,薄陽在他身上灑落一層光暈,淡了他週身的冷冽氣息。曾經以為不會再見的人,如今就站在那裡,如此真實。
  
  沈安婕走了過去,還未靠近,周允寬已發現她,連忙走向她,接過她手中的畫箱。「我來。」
  
  「謝謝。」她微微一笑,對上他幽深黑眸。
  
  那一枚笑花,猶如這冬陽般的溫暖,他長眸浮湧溫柔,語聲柔沉。「不怕我把你賣了?」
  
  「要賣,七年前你就會賣了。」她微噘著嘴,帶了點不自覺的撒嬌姿態。
  
  她從沒想過有一天,和他也能這樣輕鬆對話。自從良俊的事情後,她每天見到他,初時他還會找理由出現在她面前,說劉姨要他帶她回去吃飯、說劉姨要他帶早餐過來給她;但這幾日他不再有理由,似乎把來她這裡當成是每日必定的行程。
  
  他們就像朋友般,吃點東西、聊聊一些生活上的事,氣氛平靜,恍若七年前分離那一幕不曾發生過。這種情況十來天有了,剛開始她有些不自然,但也漸漸習慣現在這樣的相處模式。
  
  他最近這些親近她的行為,讓她深信他不是不在意她,也許他只是需要點時間。
  
  看著她俏皮的模樣,周允寬輕笑出聲。「劉姨做了三明治,等等上車吃一點。」
  
  他打開後座車門,把她的物品放進去。
  
  沈安婕一上車後,轉頭就問:「我們要去哪--」她倏然止聲,圓睜水眸看他,呼吸有一瞬的不穩。
  
  周允寬只是想要幫她拉安全帶,身子一側一傾問,女孩轉過臉來,他心頭一顫,目光深深。窗外陽光透進,映得她唇紅齒白,這角度如此契合,他只要一低頭……
  
  「你剛剛想說什麼?」在失控前,周允寬拉回理智。
  
  「……啊?」根本來不及看到他掀動的唇。
  
  她發傻的模樣,滑稽得令他莞爾。「我問你,剛才想跟我說什麼?」
  
  「我是想問你,你要帶我去哪裡?還有你今天不用進事務所嗎?」除了星期六固定教畫之外,她其餘的工作時間向來自己安排,但他和她不一樣,今天可是星期五,他不上班?
  
  他幫她繫上安全帶後,才看著她問:「你都上車了,現在才問不是太晚了?」
  
  沈安婕未多想地說:「我剛剛在樓上傳簡訊問過了,你不跟我說啊,但因為是你,去哪裡都沒關係,不過我總是會好奇。」
  
  她語氣間的信任讓他胸口脹著熱氣,他珍愛地看了她一眼。「我今天休假。你不是想看夜景,需要一點靈感嗎?我帶你去看夜景。」
  
  盯著他的唇,她愣了愣。
  
  「怎麼了?」
  
  咬了咬唇,沈安婕才道:「可是那份畫稿,我前兩天完成,也交出去了。」
  
  周允寬怔然幾秒,神色有些懊惱。對她的感覺遲了這麼久才願意正視,怎麼連帶她看夜景這種事,他也遲了?
  
  「不過,我還是很想看夜景喔,也許還可以在星空下畫畫。」她笑瞇了眼。
  
  這樣的體貼讓他釋懷,周允寬淡淡一笑,將車子平穩地開上路。
  
  近三個小時的時間,車子才下了國道,經過市中心,在路邊小吃店簡單用過飯後,車子一路往僻靜的山上走,約莫半個小時後,車子才停在一處寬敞的停車場。
  
  周允寬提著行李和她的畫箱沿著階梯而上,沈安婕跟在一旁,不時側頭遠眺群山環繞的景色,心底暗暗讚歎。
  
  「這裡你來過?」見他路況熟得很,應當來過。
  
  「一個朋友經營的民宿在這兒,我來過一次。」周允寬領著她,雙雙來到敞開門的屋前。
  
  這民宿隱於山間,視野遼闊,環境青翠優美,不僅能遠眺群山環繞,其自然生態也甚為豐富,整個建築物採用紅磚設計,古色古香的風貌,讓人印象深刻。
  
  「這裡好漂亮。」沈安婕看了看面前的建築物,還想再問些什麼,一個男人從屋裡走了出來。
  
  「嘿,周大律師大駕光臨,真是讓寒舍蓬蓽生輝啊!」娃娃臉男人走了過來,一個拳頭就輕擊上周允寬的胸口。
  
  周允寬只是睨著他,沒說話。
  
  「啊啊,妹妹,原來是你!」吳秉賢瞧見他身邊的女人,發現竟是有過一面之緣的沈安婕。他驚訝不已,湊近臉端詳著她。「變得更漂亮了。」
  
  娃娃臉男人突然的貼近讓沈安婕嚇了一跳,她退了一步藏到周允寬身後,只探出一張臉,一臉不好意思。
  
  「別靠這麼近,你嚇到她了。」她兩手緊抓著自己手臂,周允寬心頭一軟。
  
  吳秉賢笑了,神色卻有幾分正經。「終於找到她了?」他可是永遠都忘不了,這個冷情男人幫自己姐姐贏了官司那晚情緒崩潰的模樣。
  
  周允寬沒什麼表情,只低應一聲。
  
  「昨天打電話來也沒說你要帶人來,我以為你自己過來,所以只留一間房。」
  
  吳秉賢接過他手中的行李,走在前頭。
  
  「沒關係,我睡地板。」
  
  「沒想要同床共枕啊?這麼純情。」吳秉賢挑了挑眉,曖昧地笑。
  
  周允寬只是冷冷睞了他一眼。「她作畫需要靈感,想看夜景,我只是帶她過來看看。」
  
  「只是這樣而已嗎?我這裡營業了三年多,怎麼就不見你帶誰來過?不說你帶別人,你自己也只來捧過一次場,接到你的電話時,我還以為我幻聽哩!」
  
  「你這個民宿老闆,對上門的客人都這麼囉嗦?」
  
  「知道啦,迫不及待和妹妹獨處啦?你看房間不就到了?」吳秉賢擱下行李,拿出鑰匙,開了門後,他轉頭看著沈安婕。「妹妹,記得我嗎?幾年前我們一起吃過飯,你還很大聲地告訴我,你喜歡他。」
  
  沈安婕盯著他的唇,面頰驀地一紅,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你要再這麼囉嗦,我去問問附近還有沒有別的旅館。」見她一臉尷尬,周允寬出聲。
  
  「真是壞脾氣,小妹妹究竟看上你哪一點啊?好啦,行李幫你放在這裡,下午可以到觀景台那邊的咖啡座喝下午茶,晚餐就在那裡用,那邊的夕陽和夜景都很不錯,很多客人專程上來就為了看夕陽和夜景。」揶揄後,不忘以民宿老闆身份介紹,轉身離開時,忽又想起什麼。
  
  「允寬。」吳秉賢回身,見女孩彎身翻著畫箱,他看著好友,難得正經。「愛情沒那麼可怕,你要真心如止水,對愛情沒有一絲期待,也不會帶她來這裡了,不是嗎?」
  
  周允寬只是淡瞟了他一眼,不作回應。
  
  「雙親愛情失敗,自己也經歷一次失敗,這不表示永遠失敗。」他淡掃那不知道兩人在談話的女孩一眼,難得語重心長地說:「你這樣不願給她,又放不下她,這才是真的傷害。有些東西錯過了就不再回來,你有機會再得到一次,應該好好想想要怎麼做。」
  
  聞言,周允寬未置一詞,只是靜立在原地,久久不動。
  
  他過去確實不願意給她她想要的,可現在,他不是不願給,他只是害怕,怕熱情一旦消退後,他們會不會走上彼此雙親的那條路?會不會像他經手的每件離婚官司那樣,愛到最後,以憎恨收場?
  
  沒有得到過的東西,就沒有所謂的失去,他還能對愛情抱著懷念、抱著憧憬;可一旦曾經被握在手裡,卻又從指縫間流失時,得到與否,是不是真的重要?
  
  喀地一聲,房門被關上,周允寬看著被好友關上的房門,側過臉靜睇那不知何時已走到陽台的纖秀身影,思緒始終反覆不定。
  
  這裡的觀景平台有上下兩層,上層還有露天咖啡座,提供餐點和咖啡。
  
  吳秉賢預留了上層最外緣,一個視野最好的位子給兩人,坐在咖啡座裡,一眼望過去,景色盡收眼底,被翠綠山峰環繞的山林間,偶爾開朗偶爾迷濛。
  
  ※ ※ ※

  低首看著卷宗研究案情的周允寬,忽然覺得天氣變涼了,他擡眼欲看看天色,那目光一擡,立即被那沉靜的身影給勾住不放了。
  
  她的畫箱立起,成了畫架,她就端坐在畫架前,執著水彩筆在畫紙上塗抹著色彩。她側顏淡淡,五官線條貞靜柔軟,淺薄夕陽在她髮上鋪上一層金粉,冷風拂過,她髮絲便流動著柔軟的輝芒。
  
  就只是這樣看著她,什麼事也不做,那因研究訴訟案件的疲累感竟一點一點在消逝。如果每次在擡眼時就能看見這樣一道身影,那樣的生活是否更完美?
  
  她穿了一件黑色的合身高領毛衣,看上去有些單薄,周允寬起身回房拿了自己的風衣,走到她身後,身子微傾,看著她的作品。
  
  沈安婕彎了彎身,在水袋內洗了筆後,挺身時瞧見了男人的鞋尖,她側過頭,就見著他清俊身影。
  
  「變冷了,加件外套。」周允寬把風衣披上她肩頭,視線移到她的畫作後,好奇地問:「現在畫的,也是要交給出版社的嗎?」
  
  他彎身低頭詢問她,而她仰著臉,兩人近得能呼吸到彼此的氣息,有些暖,也有些曖昧,她紅著臉,微挪目光。「不是,只是覺得這裡景色很好,把它畫下來後,回去可以掃瞄進電腦裡當作品的背景,再加一點人物什麼的,就是另一種風貌的作品了。」
  
  他不是很懂她的領域,淡點了下頭,打算又說些什麼時,吳秉賢的聲音突然冒出。「有沒有打擾到你和妹妹情話綿綿?」
  
  周允寬聞言,擡眸看他,清冷的眼神像在問:你來做什麼?
  
  「別這樣看我。」吳秉賢笑著說。「我是來告訴你,這裡越晚人越多,你們想吃什麼最好現在就先點,晚了就要等嘍。」
  
  「你這個老闆推薦什麼?」
  
  「這種天氣適合火鍋,推薦牛奶鍋和南瓜鍋。」
  
  「那就各一鍋。」周允寬說完,又轉身和沈安婕說了幾句話,就見她開始收拾。
  
  「我把卷宗拿回房裡,她留在這裡。」收起桌上的數據,並帶著她收拾好的畫箱,周允寬交代了聲便先離開。
  
  吳秉賢撥了電話吩咐廚房後,看著好友走開的背影,再看看那背向他的女孩,他沉吟片刻,走到女孩面前,低頭看著她。
  
  「妹妹,問你幾個問題好嗎?」他神色正經,一字一字清楚地說。
  
  娃娃臉男人不見痞樣,沈安婕無端緊張起來。「好。」
  
  「你知不知道周允寬很會打離婚官司?」
  
  「知道。」媽媽就是找他打離婚官司的。
  
  「他媽媽是酒店小姐,是他爸爸的小老婆,這你知道嗎?」
  
  她點點頭,不知道他提這做什麼。
  
  「你知不知道他因為他爸媽的關係,所以懼怕愛情和婚姻?」
  
  「……知道。」劉姨才跟她提過而已。
  
  「那你知不知道……」他頓了下,才慎重道:「周允寬是喜歡你的。」
  
  沈安婕盯著他的嘴,微瞠眼眸。連這個男人也這樣說……「我知道,因為你不是第一個告訴我的人,可是他沒有表示過。」她表情略微不好意思。
  
  吳秉賢笑了下。「你那位長腿叔叔比較悶騷,要他表示出來實在很困難,你可以主動跳上他的床,生米煮成熟飯,依他死板板的個性,一定對你負責,要不然,你就去找個男人來氣他,他被逼急了,也許就會有所表示喔。」他加上一些手勢和誇張的表情。
  
  「……」這個男人真的是他的好朋友?
  
  他右手搭上她左肩。「別這樣看我,我可是在幫你。他不信愛情,所以根本不可能主動表白,他以前交過一個女朋友,那也是對方纏了他兩年,他才試著給對方機會的。還有啊,我和他成為好朋友,也是因為我死纏他纏來的,他功課好啦,我就黏著他,黏到最後我們就成了死黨。死黨你看不看得懂?」他嘴形加大。
  
  頓了下,他又說:「你們這一對已經拖了七年多了,還想再拖啊?人家猛一點的孩子都不知道蹦幾個了,他不主動你主動啊!早知道當年就應該把他喝醉酒喊你名字的那副樣子拍下來,讓你拿影片逼他承認喜歡你,他就不能賴了。」瞧見男主角往這方向來,他又道:「我們來試試,看他會不會吃醋。」
  
  沈安婕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已伸掌揉上她髮心,又摸摸她臉頰,她微愣,見他擠眉弄眼,眼神隨著他略移,在瞧見周允寬陰沉的面孔時,她恍然明白了。
  
  她笑了笑,看著吳秉賢走開的身影,剛回來的周允寬瞪著她溫暖花開的笑容,不明白自己不過回房一下下,她和秉賢已如此熟悉了?
  
  這心思剛滑過,他猛然一怔,自己這可是在吃好友的醋?
  
  ※ ※ ※

  深邃墨黑的夜幕,一片繁星點點,遠處山下萬家燈火通明,猶似天上落下的珍珠。
  
  用過餐後,他們起身走到觀景台的最外緣,靠著欄杆眺望山下一片燈海。由於吃的是火鍋,沈安婕一度熱出汗,於是脫下他的外套揣在懷裡,單手拿著相機,隨意拍了拍咖啡座和用餐的客人。
  
  「我發現你朋友很有趣,但和你個性差很多,很難想像你們是好朋友。」她微笑著。
  
  「硬被他纏上的。」他說得不情願。
  
  這說法又讓她一笑,她看了看週遭,道:「生意真好,我都不知道他原來在開民宿。」
  
  「他對法律這一途沒興趣,純粹混學歷,畢業後本來還在台北工作,三年多前才回來這裡經營民宿,這片山是他們自己的。」
  
  沈安婕盯著他的唇。他的五官隱在暗色中,她得要十分專注才讀得清楚他的唇形,他因說話而帶出的暖意在夜風中散了去,在耳畔飄飄蕩蕩。
  
  這夜,如此誘人。
  
  周允寬凝視著她。她近似深情的目光,攪得他呼吸微亂,她微啟的紅唇隱約濕潤,可見唇上有著薄薄水光,這景致,要比夜色更蠱惑人心,他倏然想起她曾經用那張軟唇,留留戀戀地在他唇上印上一吻。
  
  眸色略深,他情不自禁朝她傾近幾分,頓了下,見她目光不移,他又俯近了些,小心翼翼地像怕驚擾她似的,可身後一桌孩子突然喧嘩出聲,他看著她微紅的臉蛋,輕咳了聲後,有些不自然地別開目光。
  
  其實彼此都明白,他們現在都在試探對方的心思,分明渴望又不敢貿然前進。
  
  「走吧,去那邊看看。」周允寬指了指角落那一塊,轉移彼此注意力。這觀景台極大,不同的角度有不同的風貌。
  
  沈安婕抱著外套,拿著相機跟著他,身子才一側,就見他和一個剛收拾完鄰桌用剩餐點的服務生撞個滿懷,也不知道是哪方不小心,眨眼瞬間服務生手中的托盤已翻倒,上頭的火鍋湯料就這樣灑在他身上,只見服務生猛低頭道歉。
  
  她一驚,趕忙上前察看,看見他襯衫和西褲皆被殘羹弄得一大片,她直覺好燙,急問他痛不痛,然後用空著的那手試圖拍淨他襯衫。
  
  周允寬皺眉看著自己狼狽的一身,在聽見女孩著急的詢問聲,又見她探手過來時,他眉心略展,跟著握住她手腕,平靜地說:「不痛,你不要忙,我去洗個澡換件衣服就好。」
  
  「……不痛嗎?」沈安婕擡臉看他。淋在他身上的是火鍋熱湯啊!
  
  他搖搖頭。「是吃剩的,所以湯不燙。你待在那裡不要離開,我等等就過來。」他指了指平台角落。
  
  見他似乎沒什麼大礙,她放心離開,走到他說的那個角落,望向另一邊,果然景色大不同。
  
  她拿著相機拍了幾張照片後,想試試將滿天星子入境,由於忘了帶腳架,她把他的外套先擱在欄杆上,接著再把相機也放上欄杆的平面處,微低身子調整設定相機後,按下自拍模式。
  
  她略移身體,手肘下意掃過外套,外套剎那間往外滑落!她探頭一看,外套掉在草坡上,她所站的地方是延伸出去的平台,和草坡間是懸空的,這麼一來要撿回外套便有些困難。
  
  看了看週遭,就著平台角落的燈光看見一旁有一道往下一層觀景平台的階梯,她繞了過去,順著階梯而下。
  
  周允寬快速沖了身體,換過衣物後,一到平台,恰好看見她走下階梯的背影。
  
  她想做什麼?
  
  沈安婕走下幾階後,便看見他的外套,於是她一個反身,壓下身子,兩手碰著草地,緩慢地向右側移動,見外套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她心一橫,右手動作略大地拉住外套往下一扯,但此時腳下突然一滑,她整個人伴隨著驚呼聲,貼著草坡往下滾。
  
  周允寬才繞過來,看見的便是這幅畫面。
  
  「安婕!」他踩著木階急急朝下奔去,一度差點踩空,直到踩下最後一階,他朝那個趴在木質走道上的人兒走去,心慌不已,心臟像停掉似的,感覺有什麼東西硬生生從他身體抽離。
  
  像小鳥的聲音……那到底是什麼聲音?周允寬看著那趴在走道上的身影,腦裡蹦出一張稚氣未脫卻甜美無比的臉蛋。這一刻他才明白,只要這個女孩能夠安好如初,只要她還能好奇地要他形容各種聲音,她要怎樣他都好……都好。
  
  他不要愛情,他怕遇上了像父親元配、像母親那樣對愛執著的女人,當他給不起那麼濃烈的愛情時,那會是一連串的爭執,甚至偏激地走向毀滅。同時,他也怕自己遺傳了父親的多情,無法對一個女人專一,讓女人為他傷神;他更怕萬一步入婚姻後才發現自己沒辦法和對方相守到老,那麼孩子便是最無辜的受害者。
  
  除此之外,縱然安婕已二十四歲了,但在他眼裡,她終究是個小他十歲的女孩,她會有更豐富的歷練和更精彩的生活,他不希望耽誤她。
  
  然而看見她滑落山坡,自己卻沒辦法代她承受時,那種害怕失去她的感覺卻比什麼都要強烈,就是這一刻,他明白,什麼都不重要了,他只要她在身邊。
  
  沈安婕趴在走道上,眉眼緊皺,她被磨得好痛,下巴、肚腹、手肘、腳都在痛,熱熱刺刺的,大概是磨破皮了,還有她右腳膝蓋,似乎碰撞到什麼硬物,也正明顯地痛著。
  
  她不知道周允寬一路追著下來,也不知道他在喚她,她只想趴一下,好讓全身的刺痛能消退一些。
  
  驀地,她身子被抱了起來,她感覺自己被擁進溫暖的懷抱,那懷抱有著極淡的清涼味,如此熟悉,除了他還有誰?猛一睜眼,果然見到他焦急的臉。
  
  「安婕!」周允寬一把抱起她,攬在懷裡,見她睜開眼睛,著急地問:「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裡痛,還是哪裡不舒服?你--」
  
  他說得極快,不若平時的沉穩,交錯著焦急和驚喜的黑眸裡隱有水光流動,她看著他張合不停的嘴,卻一字也沒看進眼裡,他慌亂的神色讓她一時間找不到話響應……
  
  這性冷的男人,有這樣的表情,若還說對她不在乎,她也不相信了。
  
  她勾勾唇角,想笑著說她沒事,卻牽動下巴肌膚。她痛嘶了聲,皺眉道:「我沒事,只是有些……痛。」
  
  聽見她的聲音,周允寬斂了斂驚惶,仔細端詳著她,瞧見她下頷滲出血絲。
  
  「破皮了……還有沒有哪裡痛?」
  
  「右腳好像撞到什麼,膝蓋痛。」她在他懷裡,勉強坐起身子,推高一隻袖子看了看。「手也破皮了……」
  
  「允寬,要不要緊?」忽而,吳秉賢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聽聞幾個客人嚷著有人跌下去,他急急趕來,想不到是他們。
  
  周允寬回頭,看著他要求:「能不能開車送我們去醫院?我希望她做個檢查。」
  
  「我去開車,你抱妹妹先去門口等我。」吳秉賢急聲交代後,周允寬一把抱起她,往民宿正門口快步而去。
匿名
狀態︰ 離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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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8 19:04:21
第十章
  
  回到房間,沈安婕梳洗過後便睡下。
  
  檢查過後,除了下巴、手背等裸露在外的肌膚擦傷較明顯外,其餘地方因為衣服的包覆而減低了傷害,僅只是微微紅腫,並不須特別做什麼照護;另外她右膝應該是撞到石塊之類的,所以有些腫,只要多做冰敷,四十八小時後溫敷就能消腫。
  
  醫生幫她照過片子,腦部未受到撞擊,一切安好。周允寬看了眼時間,走到床邊,將她膝上的冰敷袋移開後,她像被驚擾似地翻了翻身。
  
  她睡得頗沉,呼吸輕淺,似乎不受那個意外影響,可她不知道,直至這刻,他猶有餘悸。
  
  你這樣不願給她,又放不下她,這才是真的傷害。有些東西錯過了就不再回來,你有機會再得到一次,應該好好想想要怎麼做。
  
  秉賢的話就這樣清晰地竄出,他凝思許久,忽然掀開被子上了床,躺在她身後,長手攬過她,將她收攏在懷裡,他低下頭,薄唇輕輕落在她散著清香的髮間。
  
  暖暖的氣息、微麻的觸感,擾醒了她。
  
  沈安婕睜開略沉的眼皮,瞧見腰間的手臂時,微地一怔,隨即縮了縮頸,耳殼處有熱息輕緩緩掠過,她雖感到意外,卻也不怕不慌,許是從未和異性有過太多接觸,於是對身後那人的氣味,她熟悉得很。
  
  慢吞吞轉過身子,她揉著仍沉的眼皮,微笑看他。「你怎麼了?」這是他頭一次對她有這樣親暱的舉動。
  
  那揉眼的孩子氣動作,讓周允寬見了胸口直髮軟,他擡手撫過她長長髮絲。
  
  「沒事,只是想抱抱你,怕你……不見。」
  
  他重新將她擁入懷裡,手臂忽然使了力,有些蠻橫地緊抱著她,硬實身軀輕輕顫動。
  
  她身上泛著沐浴後的淡香,抱起來如此美好,混合她的體香,像是一劑毒品,誘他吸食,他禁不住這樣的蠱惑,張口吸吮她頸側。
  
  她被他突如其來的熱情嚇了一跳,身體微僵,片刻,想起他稍早前出現過的慌亂神色、想起一個十歲小男孩面對母親死亡的惶恐模樣,她知道他害怕,呵口氣,她纖臂繞過他的腰,貼上他背脊,手心輕緩緩地對他微顫的背軀慢揉輕撫。
  
  那安慰的舉止讓周允寬動作略停,微微擡臉,看著她的眼神慌迷又依戀,盯著那兩瓣猶似花瓣的軟唇,眸色忽轉沉,他低頭,薄唇貼上她。
  
  只是淺嘗,輾轉流連她的唇腹,將她略涼的小嘴煨出暖意後,他才頂開她齒關,探入溫舌;她輕啟著唇,包容他溫柔的侵襲,這遲了多年的吻,只是這樣舌尖與舌尖相觸,交換著彼此的唾沫而已,便已是如此蝕骨醉人。
  
  她口中的甘美滑入他咽喉,落入他肚腹,心裡的缺口像被一點一滴填補起來,這更讓他情動不已。他大掌捧住她後腦,探入幾分,不意卻頂到她擦傷的下巴,他聽見她嘶了一聲,隨即離開她甜蜜的唇。
  
  氣息紊促,尚未平復,他只得把下巴靠在她肩上,低低吐息,他看見自己呼出的熱息拂動了她的髮絲,那畫面讓他莫名一暖。
  
  看著她猶帶迷離的眼,他拂開她額前碎髮,輕道:「睡吧。」
  
  「你呢?」他要睡回地板上了嗎?她想再多抱他一會兒的。
  
  他似乎誤會了她的意思。「我也要睡了。放心,我不會對你做什麼,你好好睡。」這樣抱著她,只是想要確定她是完好存在的。
  
  「……」沈安婕愣了愣,小臉驀然竄紅。她不是這意思,但總不好跟他解釋她其實不介意他對她做什麼,於是她只能沉默。
  
  「快睡,眼睛閉上。」他促道,手臂環過她腰間,逕自閉了眼。
  
  見他沒有下床的打算,她鑽進他懷裡,抿著略紅的嘴兒笑了。
  
  ※ ※ ※

  窗簾擺動間,晨陽鑽入房內,在床上的人影上錯落幾道細碎,沈安婕翻了個身,睜眼便瞧見陽台前那道修長挺拔的身影。
  
  周允寬穿了件水藍色襯衫,搭的是筆挺的黑色西裝,他站得直挺,兩手擱在褲袋,黑髮上隱約跳動光的分子,卻是一身落寞。
  
  記得昨夜的他後來是很溫柔地擁著她入眠的,他什麼都沒表示,但舉止卻已讓她明白他們之間的關係終於往前邁進了一大步,這樣讓他不開心了嗎?為何一早就讓她瞧見他孤寂的背影?
  
  掀開被子,她連鞋也沒穿,踩著光滑的木質地板走了過去,從後面擁抱他,她頰面貼著他左肩,隱約感覺他背下沉穩的律動,那聲波如此動人。
  
  周允寬在她一碰上自己時便已從回憶中清醒,他轉過身,見她身子單薄,兩掌輕握她纖秀肩頭。「醒了怎麼不加件衣服?山上很涼。」說罷便推著她往回走向床鋪,從衣櫃裡找出外套幫她加上。
  
  他在她身前矮下身子,微擡清俊面孔,掌心貼上她右膝。「還疼不疼?」
  
  她笑了笑,兩指掐出一小段。「一點點。」
  
  「那先去刷牙洗臉,等等早餐送來,吃了後就回去。」
  
  她點頭,走進浴室間盥洗,出來時,他已坐在角落的圓桌前,指間挾著的好像是照片,正低眼凝視著。她好奇走近,才一靠近他,周允寬大手一擡,已環上她的腰。
  
  他突然將臉龐貼上她肚腹,像受傷的孩子尋求慰藉般,良久,他才退開身子,拉來一旁的椅子,指著椅子看她。「坐。」
  
  沈安婕有些納悶,但仍是坐了下來。
  
  周允寬把照片遞給她。「這是我母親。」
  
  她看著照片,再看看他的五官。「好漂亮。」她這才知道他清俊的模樣,原來出自他母親的美。
  
  他垂下眼眸,笑得有些澀然。「她在酒店上班,後來成了我父親的小老婆……」接著,他說了一個很長的故事,她曾從劉姨口中得知的那個故事,但他接下去說的,卻是她不知道的那部分。
  
  「那是她生日的隔天清晨。我醒來進浴室想刷牙時,看見她倒在馬桶邊,血流滿地,一旁還有一罐安眠藥的空罐子,送醫後還是不治。」
  
  他頓了下,深吸口氣後,才又說:「她吞藥又割腕,死意堅決,卻一點也沒考慮到我。之後我被我父親接回,他元配還有和元配所生的孩子容不下我,我父親忙著公事外,也忙著和外面其他女人廝混,根本忘了我的存在。我不明白大人的世界為什麼這麼複雜,什麼情啊愛的,滿口說得那麼動容,結果受苦的卻是我。」
  
  眨了下微熱的眼,他語聲低啞。「我一直忘不了我媽死前的樣子。那天,她打扮得很漂亮,我睡前還抱著她,對她說:『媽,生日快樂,我愛你。』」他忽然擡眼看著她,眼神淩厲。「她怎麼能在我對她說我愛她之後,轉身就結束自己的生命?」
  
  見她像被自己的表情嚇到,他別開目光,情緒稍緩後,看著她說:「後來我看了母親的遺書,才知道她自殺那天,我父親答應她會過來陪她過生日,但他失約了。我母親不想再過那種等待的生活,所以自殺,遺書上還說她很對不起我,我只是她為了留住我爸的工具。」
  
  周允寬突然笑了,有些淒涼。「我母親對我並不十分關心,她情緒不穩定,有時好幾天不理我,有時卻又對我特別溫柔,我一直到看過遺書後才想起來,她對我好的時候,都是父親過來看我們母子倆的那一天……而我那個偉大的父親,後來因為私生活不檢點,所以被迫提早退休了,我冷眼看著他那樣的下場,不明白我母親愛他哪一點。」
  
  被養在外面的小老婆,等著男人留戀回首,生了孩子試圖掌握男人,才知道男人不吃這套,心思無法發洩的她轉而將氣發在孩子身上,當有一天,這孩子終於長大成人了,憑著不服輸的個性贏得一個律師身份,卻因為長年處於沒有愛的家庭裡而不相信感情。
  
  看著他清俊臉上有著罕見的脆弱,她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她想了想,挪挪身子,兩手從他正面抱住她,輕聲說:「都過去了……」
  
  過去了嗎?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能放下那一段,但那一幕幕讓他傷痛的畫面,好像在她的擁抱裡逐漸平息,他渴望被愛卻又懼怕愛情的矛盾,在這刻似乎都已消融殆盡,只餘她,是他的唯一。

  ※ ※ ※

  周允寬送沈安婕回家,在她的住處外看著她走進去,也聽見門上鎖的聲音後才轉身,他該放心離開,可雙腿卻遲遲移動不了,似乎還有事沒有完成,總是要確定一下什麼才對。
  
  他背貼著門板想著什麼,好半晌後,他拿出手機鍵入幾個字。
  
  安婕,我三十四歲了,你嫌不嫌我老?
  
  他有些悶,卻又覺得這是他眼前最在意的事,猶豫後,傳送。
  
  剛鎖上門,沈安婕才放下包包和畫箱,口袋裡的手機震了震。
  
  她拿出手機,看見發訊人是他,有些意外。點開後,內容更讓她一時間有些錯愕,怎麼突然問她這個問題?她指尖在按鍵上遊移,想著要怎麼回覆時,手機又震了震。
  
  發訊人仍是他,她點開。
  
  六年後,我已經四十歲,但你才三十歲,正值青春年華,你介不介意身邊的人是一個中年大叔?
  
  她怔了怔,眼眸霍然瞠大。他這是在……告白?還反應不過來,又有新訊息。
  
  也許有人會問你,你為什麼要跟一個大叔在一起?
  
  門外的周允寬在按了傳送後,有些懊惱,這樣的內容幼稚得真不像他會說的話,可門內的沈安婕,卻是握著手機,無法控制地笑了。
  
  這是告白了,他內斂、不善表達,因為他害怕愛情會帶來苦痛和傷害,所以排斥而說不出口,如今他已能做到這樣,她亦是深深感動了。
  
  她琢磨良久後,才想到最滿意的回覆,輸入後傳送。
  
  短鈴響起,周允寬遲疑著要不要按開簡訊,他第一次接訴訟案、第一次正式踏進法庭為當事人辯護時,都沒此刻這樣緊張。片刻,他終是按了讀取鍵。
  
  你五十歲時,還是成熟穩重的大叔,可那時我已四十歲了,是個黃臉大嬸啦!
  
  他瞪著那行文字,找不到話形容現在的感受,只覺心口酸疼。還沒想到怎麼回應時,簡訊鈴聲又響了兩下。
  
  其實之前劉姨跟我說了一些事,我想,也許我們之間不是全然沒機會的,所以你傳訊來要我帶換洗衣物,我才把它當成一個機會,就因為那個人是你,我才放心在外頭過夜。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屏幕,片刻,他沉沉吐息後,傳了新訊息過去。
  
  你說魚鳥不能同飛,那麼,一起逐浪好嗎?
  
  沈安婕看著他回傳的訊息,眼眶驀然發熱。
  
  這真是她認識的那個冷情男人?這樣的話不像他會說的,或許正因為他說不出口,才用簡訊吧!可他這份彆扭,卻可愛得教她感動。
  
  她眨了眨微濕的眼睫,按下一個字:好。
  
  周允寬看著那個字,心上那個很空很空的地方,像被人灌了滿腔熱流似的……
  
  開門。他傳了兩個字。
  
  沈安婕走到門後,看著門板,心裡像打翻了五味醬,有些期待、有些感動、有些酸澀,也有些甜蜜。她握住門把,深深呼吸後,一口氣拉開門。
  
  她揚睫看他,跌入他輻射著熱意的深眸底。
  
  周允寬看著她,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偏又難以啟齒。
  
  你真的不在乎年紀問題?他低頭,傳了訊息。
  
  怎麼又是這種問題?沈安婕讀著訊息,抿唇笑著。
  
  你跳針。她簡短回覆後,想起他對感情的惶惑,又低眸按著按鍵。
  
  我本來以為你是遙不可及的星子,所以我才追不上你,可我現在才知道,你只是又硬又臭的大石頭,頑固又不知變通地橫在原地。
  
  她擡眸看他,見他表情未有異樣,拇指又迅速按著按鍵。
  
  喜歡一個人,在乎的是能不能和他長久,就算外在一切再好,但不能長久,我要它做什麼?
  
  周允寬讀著她的訊息,心口軟得一塌糊塗,他擡起頭,卻見她微笑著上前一步。
  
  「我覺得,無論是你爸或是你媽,他們不是不愛你,而是因為他們早就知道,將來會有一個我,這麼這麼這麼樣地愛著你。」她臉蛋很紅,但仍執意開口。
  
  沈安婕想,如果他沒有勇氣開口說愛,那麼就由她來說也無妨。
  
  「我相信,你到現在都沒有對象,一定是上天安排的,它要你等我長大。」她雖羞澀,目光卻堅定不移。
  
  周允寬看著她,深邃目光漸生熱意。他不知道她的勇氣從何而來,但想想,也許自己潛意識裡真是在等她長大,可如今都無所謂了,他很確定自己這輩子只要她。
  
  片刻,他語聲沙嗄地說:「搬來和我住吧!」
  
  他張臂擁住她。
  
  ※ ※ ※

  沈安婕住進周宅後,周允寬將一樓客廳重新裝潢,隔出一個房間做為她的工作室,讓她可以在裡頭作畫,而在他的建議下,這個小工作室也開設起繪畫班了,雖然來報名上課的學生不過才五個,但總是一個開始。
  
  以往的周宅只有兩個人,整個屋子顯得冷清,但多了沈安婕,還有她的學生進出後,似也多了些人氣,比較熱鬧了,就好像現在--
  
  暮色藹藹的庭園裡,繪畫班的孩子們正在嬉鬧,沈安婕和劉姨、張琇琇,還有幾個家長忙著將架上的烤肉刷醬、翻烤,一面聊著天。
  
  「你看,人生就是要這樣嘛,熱熱鬧鬧的多好。」坐在庭園一角的吳秉賢,對著周允寬說。「你跟妹妹可以多生幾個,假日哪兒也不用去,讓他們在這裡跑跳就很有趣啦!」
  
  周允寬靜瞅著前方那畫面,不否認這樣看著幾個孩子嬉鬧也是一種享受。
  
  下星期六是中秋,這幾個家長分別都邀了安婕到他們家中烤肉,安婕不可能每一家都去,也不好意思不到,不忍她為難,最後他破天荒地決定,這個週末就在這裡辦烤肉,讓她的學生和家長一同參加,她很是興奮,約了張琇琇一家人,還要他記得約吳秉賢。
  
  「喂,幹嘛不講話?不認同我說的啊?」吳秉賢手肘頂了下好友。
  
  周允寬看著前方那起來走動、招呼著家長的小情人,思慮後才道:「她還這麼年輕,讓她現在就當媽對她不公平。」
  
  吳秉賢嗤了聲。「年輕?你當她還是當年那個稚氣未脫的高中生啊?你看她那個身材,玲瓏有致,前凸後翹的……」目光流連在沈安婕短褲下的小腿上。「嘖嘖,還有你看她那雙美腿……拜託,她已經夠熟啦,這個年紀當媽的可多得是!」
  
  「你眼睛瞄哪裡?」側眸見好友目光落在小情人身上,而小情人此刻又彎著身和一名家長說話,因而得以窺見她領口下隱約透出的白皙肌膚,周允寬臉驟沉。
  
  「妹妹呀,你看她那個身材……」話還沒說完,就見被自己惹毛的臭臉男人已朝著妹妹走去,吳秉賢笑了聲,跟上去。
  
  周允寬走到沈安婕身側,見著那位和她說話的男人竟對她笑得那樣開朗,一臉快要飛上天的表情,他濃眉沉得更低,一手按住小情人的肩。
  
  沈安婕見是他,直起身來,笑瞇瞇的。「可以吃了哦!」
  
  「我有話跟你說,你跟我進屋。」周允寬低聲說。
  
  「啊?」還不及反應,已被他帶進屋子,留下納悶的一群人。
  
  進了屋,關上大門後,周允寬兩手撐在門板上,將她困在門板和身體間,他低下繃緊的面孔看她。
  
  「你怎麼了?」被他那樣的目光瞧得古怪,沈安婕圓睜大眼看他。
  
  他深邃目光下,隱有薄怒火光。「外面那幾個家長不知道我們的關係嗎?」他平時少和那些家長接觸,偶爾遇見也只是點頭招呼,他當然不會主動告訴大家他是她男友。
  
  「知道啊!」那些家長問過她,她也老實承認他們是男女朋友。
  
  「剛剛跟你說話那個男人平時帶他小孩來上課時,也像剛才那樣和你說話?」
  
  她搖搖頭,微笑道:「那是一個學生的叔叔,因為爸媽今天沒空陪孩子來烤肉,所以就由叔叔帶過來,我是第一次見到他。」
  
  「你沒告訴他我是你的誰?」
  
  「……沒有。」突然跑去跟人家說他是她男朋友,那樣很奇怪吧?
  
  周允寬聞言,臉色越發難看,她瞧了眼,好像明白他生什麼氣了。上回去看夜景時,他見她和吳大哥聊得開心,也是出現這種表情。
  
  抿著唇笑,她小聲道:「等等出去再告訴他。」
  
  她發現他在氣惱什麼的表情,倒讓他尷尬起來了,周允寬退了退身子,目光不經意掃過她起伏的胸口時,才想起他是要她進來換衣的。
  
  「你上樓去換套衣服。」她穿了件白色圓領T恤,布料合身地貼著曲線,牛仔短褲下的雙腿白皙柔滑,看似穿得很隨興,偏是曼妙生姿、別有風情,莫怪秉賢和那個男人會用那種目光瞧她。
  
  「換衣服?」沈安婕以為自己看錯他的唇形,確認著。
  
  「晚上比較涼,去換長袖,褲子穿長的。」周允寬面無表情地說。
  
  她愣了幾秒,疑惑叢生。「我覺得今天很熱。」她記得以往都是中秋過了才比較涼的。
  
  「上去換,我在這裡等你。」他一副沒得商量的表情。
  
  沈安婕根本沒看出他心思,仍試圖解釋。「可是坐在烤肉架旁,都流汗了。」
  
  他看著她,目光沉沉,她被看得很不自在,才想開口答應他時,面前身影一晃,他已貼近她,俯下臉就是深吻。他性子淡,與她親密時也如細火慢熬,可這吻卻很生猛,像要烙上印,她唇上突覺一陣麻,舌尖被勾住不放。
  
  這吻暫歇,她微仰著頭細喘時,男人火熱的唇舌又侵襲她脖頸,輕輕地啃,深深地吸吮,她身體發熱,眼睫濕潤,有些不安地扭著身子,因這樣誘她沉淪的他,讓她感覺有些古怪。
  
  「允……允寬。」她語聲有些破碎地輕喚了聲,紅著臉蛋想提醒他這裡是客廳,誰知他的掌心卻握上她大腿,揉著她軟嫩的腿膚,她腳下一陣軟,只能攀著他的肩,直到他甘願,他才鬆開她。
  
  周允寬低著黑眸看她,氣息狂放,眼底還有情慾,呼吸減緩時,他才淡瞥了一眼她的細頸和大腿。
  
  「抱歉,我失控了,你的大腿……有些紅。」他淡淡開口,滿腔無辜。
  
  她隨著他的視線看向大腿,果然布著不規則的紅澤,像是指痕。「我看我還是上去換長褲好了。」這樣走出去,就算不被人發現,她也會不自在。
  
  「快上去換。」他退開身子,應了聲。
  
  沈安婕一直到站在鏡子前,才發現腿上的紅澤根本不算什麼,她脖頸上那幾枚清晰可見的紅痕,才是教她見了臉紅心跳。都是吻痕,穿這樣怎麼出去和大家烤肉?
  
  她無奈地換了衣褲,下樓時,見那人側影淡淡立在窗前,唇角微微勾著,似很愉悅;她走了過去,他微笑打量她將好身材藏起的穿著後,長指溫柔解開她襯衫上第一顆衣扣。
  
  納悶他前後情緒轉變為何這樣大,直到和他一道回到庭園時,吳秉賢問了她一句話,大家因著那句話看向她時,她才恍然大悟原來是不像讓她裸露太多,偏又要人瞧見他在她身上烙下的熱情。
  
  吳秉賢說:「妹妹,這麼熱你穿這樣是想遮什麼?」
  
  ※ ※ ※

  茶幾上攤開一張畫紙,上面五顏六色,約莫五歲的女童安靜地拿著蠟筆塗抹,而女童母親在一旁細心提點什麼。周允寬看著那寧馨的一幕,良久後才將目光移到眼前的報紙上。
  
  片刻的寧靜後,女童忽然發出較大的音量。「我就是想畫小青青呀!」
  
  女童略大的聲音,讓周允寬那正要翻動報紙的手停了停,他擡眼靜瞅著那對母女。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青青……」音準不是很佳,但音色軟軟甜甜。
  
  女童將歌唱了一遍後,擡起蘋果臉看著她母親。「媽咪,我喜歡這個歌,所以才想畫小青青嘛,為什麼太陽公公旁邊不能有小青青?」
  
  這個孩子戴著助聽器,模樣清秀乾淨,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尤其美麗,不論是那安靜畫畫的樣子,或是唱歌的樣子,他都覺得這孩子有幾分像自己的小情人。
  
  尤其她唱著小星星時,更教他想起多年前的一個晚上,當年還不是小情人的小情人,也曾經那樣認真念著歌詞;小情人和女童的發音不大一樣,卻都讓他覺得溫暖,帶了點心疼。
  
  「因為小星星是晚上才會出現的,但太陽公公是白天呀!」母親細心解釋。
  
  「喔……」看了看圖,女童放下畫筆。「媽咪,我不想畫了,老師怎麼還不回來?」
  
  「剛才周叔叔不是說了老師去看病嗎?」
  
  「生什麼病啊,要看那麼久?」小孩子的問題總是天真。
  
  「媽咪也不知道耶!」女童母親看向他。
  
  見兩雙眼睛望著自己,周允寬只得開口道:「妹妹,老師肚子有點不舒服,你來之前,她有打電話回來說會晚一點點進來,老師還說,她會買糖果回來請你吃,要你乖乖等她。」
  
  他的小情人出門前只跟他說最近常鬧肚子疼,要劉姨陪她去看病,他想開車送她們,兩個人卻神秘兮兮地不知道瞞他什麼,還交代他要留在家裡等來學畫的學生。
  
  這學生是透過張琇琇介紹來的。聽說是張琇琇兒子班上同學的妹妹,因為先天聽力受損,讓愛畫畫的她在坊間找不到能夠指導聽障生的繪畫班,所以經過張琇琇的介紹,找上自己的小情人學畫。
  
  「糖果我自己有喔。」女童獻寶似地從吊帶裙口袋裡掏出一顆糖,她攤開小手說:「叔叔吃糖,爸比買的。」
  
  周允寬看著那糖果,淡淡搖頭。「你吃就好。」
  
  耶!還好叔叔沒有說好,那她就可以多吃一顆了,女童笑著拆開包裝,她那如釋重負的表情讓周允寬莞爾,搖頭忍俊不禁地笑。
  
  興奮地打開糖果紙,誰料到糖果就這麼掉到地上,女童愣了下,彎身拾起就要往嘴裡塞,一旁的母親見狀,手一探,揀起那顆糖。「掉地上了,不能吃,吃了會肚子疼。」
  
  「可是媽咪你說過不吃掉會很浪費,雷公爺爺會打屁屁哦。」
  
  母親想了想,道:「那媽咪吃掉。」把糖放進嘴裡了。
  
  「你說過掉地上的不能吃……」女童目瞪口呆,不能相信糖果被媽咪吃掉了。
  
  「嗯……」母親皺了下眉。「因為丟掉太浪費,但是掉地上了會有細菌,你吃了會生病,所以你不能吃;媽咪是大人,肚子比較強壯,吃掉到地上的糖果也不會肚子痛。」
  
  女童認真想著,好半晌才甜甜地說:「我知道了!因為媽咪是大人,所以可以吃掉到地上的糖果,我是小人,所以我不能吃,對不對?」
  
  小人?在座兩個大人一時愣住,不由笑出來。周允寬笑得很愉悅,看著女童的目光甚是溫柔。這孩子這麼可愛、這麼甜啊!他覺得自己的心,軟得像泥了。
  
  如果他也有一個這麼可愛的孩子……正當心思漫飛時,大門忽然開了,就見小情人站在玄關,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看著他,一見著他,眼兒一彎,就笑了。
  
  陽光透過敞開的大門不客氣地灑進來,在她身後暈出暖芒,周允寬起身走向她,溫柔地問:「檢查得怎麼樣?」
  
  沈安婕搖搖頭,笑說:「沒事。」
  
  她走進客廳,向女童母女道歉,並要她晚些再來接女童後,才轉頭看著他。「我先帶她進去上課。」
  
  他應了聲,深深凝注著她牽孩子走進工作室的背影,那一大一小不知道在說什麼,偶爾比劃著手語……他看著看著,突覺人生最美風景不過眼前這幕,心裡就越發穩實。
  
  在門口送走女童母親後,見著隨後進門的劉姨,開口就問:「檢查真的沒事嗎?」
  
  劉姨彎身換著室內鞋,像是考慮什麼,好半晌才擡臉看著他。「她不讓我說,說要自己想想看後再告訴你,不過我怕她亂想……」
  
  「到底是怎麼樣?腸胃有問題嗎?」劉姨一臉欲言又止,他一顆心提了起來。
  
  「你沒避孕嗎?」
  
  聞言,周允寬一怔,腦袋像被填入三秒膠一樣,一時半刻竟沒法運轉,答不出話。
  
  「傻啦?」劉姨推了下他。
  
  他回過神來,臉色略不自然。「是有一次。」他想了想,確實是有一次沒避,就這麼準?所以她才不讓他帶她去醫院?
  
  劉姨拿出一本小冊子遞給他。「七周了,這是媽媽手冊,這是你們兩個人的事,我不好多嘴,你想想看要怎麼做,不過我還是要勸勸你,她這樣跟著你沒名沒分,現在又有繪畫班的家長進出,人家總會問,上次我就聽見一個家長問她什麼時候結婚,你要她一個女生怎麼去說這種事?我是看不懂你在想什麼,要她搬過來,又沒有什麼表示。」擺擺手,又道:「不念你了,最近看她吃不下東西,我先去熬點湯給她喝。」
  
  周允寬聞言,心情甚是複雜,他其實也沒想什麼,只是覺得她還年輕,現在就用婚姻束縛她好像太不公平。低頭,他看著那本寫著她名字的冊子,心頭有些悶。
  
  懷孕這種事情不算小,她怎麼不跟他說?
  
  ※ ※ ※

  是夜,當他走出浴室,她正坐在梳妝台前梳頭髮,一手還貼在小腹上,神情有些茫然,不知道在想什麼。
  
  擦著半濕的髮,周允寬走了過去,把毛巾隨意扔在床上後,彎下身子貼著她的背,拿過她手中的梳子,幫她整理已經吹乾的頭髮。她髮質甚好,烏黑柔亮,纏在指間,又從指縫滑下……繞指柔啊,這樣柔軟的頭髮,像她這人一樣,自己也就不知不覺被這樣的柔軟給包個紮實了。
  
  他放下梳子,拉來她右手,放在眼前細細端詳,見她心不在焉,無視他存在,他張口輕咬了下她指端。
  
  沈安婕輕顫了下,終於正眼瞧他。「你咬我……」她後來慢慢發覺,這性冷男人只是不去愛,真讓他愛了,他就如休眠火山爆發般,源源的熱情也是教她難抵擋。
  
  「就咬你。」周允寬微微一笑,話鋒一轉。「在想什麼這麼入神?」
  
  「沒什麼。」她看著面前鏡中映現的他,笑著搖頭。
  
  見她明明心事重重還硬裝無事,他擡起她的手,看著鏡裡的她。「手這麼漂亮,就是太單調了,戴戒指一定很好看。」
  
  她輕笑。「畫圖會弄髒。」她常是滿手顏料、墨水。
  
  「髒了洗一洗就乾淨。」他輕撫了她右手無名指後,表情平靜地又說:「今天來學畫的那個孩子,很可愛。」
  
  他這樣東一句西一句,講著沒什麼關連性的話,令她有些困惑。「對,那個學生很乖、很可愛。」
  
  周允寬垂眸看她半晌,啟唇問道:「早上去看醫生,怎麼說?」
  
  「早、早上跟你說過沒事啊!」她一雙明眸慌轉著,不明白他怎麼又提起這事。「就是吃壞肚子而已,拉幾天肚子就沒事了。」
  
  周允寬點點頭,墨邃目光不離她。「不用吃藥?」
  
  「……不用。」她心虛地垂下眼簾。
  
  溫熱手掌突然貼上她小腹,她心一跳,擡眼見他一臉似笑非笑。「那你要小心一點,別把孩子也拉掉了。」
  
  她像被噎住,半晌才睜著大眼問:「你知道了?」
  
  「劉姨一回來就說了。」
  
  「噢。」她咬住唇,不敢看他。
  
  周允寬的手在她小腹上遊移。這裡孕育了他的孩子嗎?真難以想像。
  
  驀地,熱燙的眼淚落下,在他手背上留下一抹水痕,他像被燙著似的迅速挪開手,片刻才擡起她臉,看進她眼底。「哭什麼?」
  
  沈安婕不說話,只一徑掉淚,他抽了面紙把她的臉頰擦乾淨,一面卻又教訓起她來。「要當媽媽了,這麼愛哭怎麼行,以後孩子哭了,你也要跟著哭嗎?」
  
  她長睫顫顫,沾了點淚珠,可憐兮兮的。「你……要這個孩子?」
  
  「我有說不要嗎?」他微皺著眉看她,眉宇十分英俊,出口的話卻又是一番教訓。「這種事為什麼不用告訴我?我不是應該第一個知道的嗎?怎麼還是我問劉姨才知道的?」
  
  她瞠目結舌地看他,像是反應不過來似的。
  
  「看來我是做得還不夠,才讓你以為我不要孩子。」周允寬拉起她的右手,廝磨著她的無名指。「明天一起去挑個戒指,剛才摸了那麼久,還是不確定你的指圍,我沒買過戒指給女孩,也覺得都這個年紀了,實在不適合搞那種下跪給驚喜的戲碼,一起去挑倒比較實際。」
  
  沈安婕瞅著他,細究他的話後,一臉古怪的表情。「你這樣……我會以為你是在求婚。」
  
  「我是啊!」他應得很乾脆。
  
  她驀然紅了臉,不知該作何反應,也才明白方纔那一番沒頭沒腦的話是他的暗示。瞭解他不信愛情和婚姻,今日能走到這一步已屬不易,她不敢奢想婚姻甚至是孩子;但想不到,感情走到這一步,他比自己想像中還要自在。
  
  在她眼裡讀到不可置信,他哂笑,笑意清朗,沒了恆常的冷漠和疏離。「不可否認,在要你搬來之前,我從來都沒有結婚生子的打算,不過因為對像是你,我覺得可以接受,並想試試看,本來想著你還年輕,不必這麼早就步入婚姻,但現在有孩子了,只好把結婚的計劃提前。」他語聲突轉濃沉。「你願意嗎?願意陪我一起試試看嗎?」
  
  她不否認這一刻是如此歡欣,卻也有隱憂。「可是……萬一孩子跟我一樣……」
  
  他微微一笑。「像你好啊,這麼可愛。」
  
  「不是說這個……」沈安婕搖搖頭。「你知道我說的是我的耳朵……」
  
  「喔。」他表情無波瀾,像是不意外她提起這個,掌心又貼上她肚腹。「如果真是那樣,我想她也是最幸福的孩子,媽媽會讀唇語又會打手語,也沒有喪失說話能力,這麼棒的媽媽一定能教出很棒的孩子,她會是最讓人疼愛的公主。」
  
  她被輕易說服了,所以有些不服氣地拍掉他的手,笑著說:「還不知道男生女生呢!」
  
  「一定是女生,像你這樣可愛的女生。」他唇角淡勾,暖意滲入眼角。
  
  「可是我好像還沒有做媽媽的心理準備。」先是懷孕、然後是他的求婚,快速得讓她覺得有些不切實際。
  
  「雖然我這個年紀了,但我也是第一次當爸爸,我們一起學習啊!」他笑了笑,突然將她轉了個身,兩人面對鏡子,他俯在她耳畔,深眸直盯住鏡裡的她,說了句什麼。
  
  她的髮絲擋住了他的唇,她看不見唇語,瞠他一眼。「說我壞話喔?」
  
  周允寬笑了,微移身子,目光不移鏡裡的她,先是伸出食指指著自己,再伸出左手握成拳,右手手心在握拳的左手上方繞了一圈後,又伸指指著她。
  
  那是我愛你的手語,她有些不可置信,偏偏他的手勢這樣正確……沈安婕眼眶微微一熱,吶吶地問:「你什麼時候學了手語?」
  
  「只會這一句。」他老實承認。
  
  她笑出來,那樣甜蜜可愛。
  
  他俯下臉,再次貼上她耳畔,一手撩開她髮絲,讓她確切看見自己的嘴。「我愛你,跟我結婚,好嗎?」
  
  微微的聲波鑽入她脆弱的耳朵,有些麻癢、有些酥軟,他呼吸那樣溫暖,表情那樣誠懇,這刻間,她像是聽見他的聲音似的,那樣幸福。
  
  片刻,她輕點了點頭,有些不好意思。他低笑,吻住她的唇。
  
  在他眼裡,她還是這樣小,但他卻也只想給她,他所能付出的所有疼愛和寵溺,不過就是被一個人愛上,然後愛上一個人而已。有她的日子,只會更美好。
匿名
狀態︰ 離線
13
匿名  發表於 2011-6-28 19:04:43
那一夜的周允寬
  
  「呼!看不出來這麼瘦的人,也挺有重量。」吳秉賢一踏進屋子,就把幾乎軟癱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放倒在沙發上。
  
  「怎麼會醉成這樣?以前也沒看他這樣醉過。」已經睡下的劉姨聽見門鈴響,下樓開門見到周允寬居然醉到要人扶進門時,著急地去弄了毛巾。
  
  「今天幫我姐贏了離婚官司,孩子判給我姐,還要到了贍養費,晚上就約我去慶祝,本來好好的,後來我問他怎麼沒把那個聽不見的妹妹帶來一起吃飯時,他就變了個樣,像被醉鬼附身一樣猛灌酒……」吳秉賢喘了口氣,癱坐在沙發上。
  
  「安婕!」周允寬突然坐起身來,眼神渙散。
  
  「現在是怎樣!」吳秉賢被這麼一嚇,也坐正了身子,他瞪了一眼身旁的好友問:「劉姨,他沿路一直喊這個名字,那到底是誰?」
  
  「安婕就是之前住在這裡那個聽不見的女孩,她--」
  
  劉姨都來不及說完,就見周允寬靠上吳秉賢的肩頭說:「安婕……你究竟去哪裡了,怎麼我都找不到你……我不是真的想要那麼對你的……」他語氣漸弱。
  
  吳秉賢以為他大概睡著了,但隨即又聽他喃道:「我媽死得那麼慘,愛情有什麼可靠,你說是不是?你為什麼要說出喜歡我的話來?你不說出來,我可以當作不知道的,你說了,我只能急著把你送走……去它的委託關係!」
  
  他打了個酒嗝。「安婕……我好想你……」
  
  吳秉賢僵著身子道:「我說周允寬,你發哪門子酒瘋,看清楚我是誰!」
  
  「秉賢,你先回去吧,我來照顧他就好,不好意思還這樣麻煩你。」劉姨拿著毛巾擦了擦周允寬的臉,歎口氣,還真沒見過他這種模樣。
  
  「劉姨,不要這樣說啦,允寬是我朋友啊,這是我第一次見他這樣,不知道這傢夥醉了還有這種傾向……」吳秉賢起身,瞪著閉上眼的周允寬。
  
  雖然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但從那番醉言醉語,也知道是那個聽不見的妹妹讓他這樣失控。他搖搖頭,幫著劉姨擦拭他的手腳,並等他在沙發上安穩睡了,又向劉姨問了他和那個妹妹之間的事後才離開。
  
  ※ ※ ※

  天色微亮,窗台前幾隻麻雀清脆的叫聲劃破沉靜,周允寬擡起手臂壓上仍有些發痛的額頭,好半晌後才想起什麼,他放下手臂坐起身看著週遭,仍有些茫然。他在客廳睡了一夜?
  
  甩了甩頭後,記憶回溯。昨晚跟秉賢去吃飯,秉賢突然問起安婕,他記得自己好像喝了很多酒……所以他醉了?
  
  身上還是昨日那套衣物,帶著酒氣,實在難聞,他揉了揉仍疼的太陽穴,起身上樓,步入房間的浴室,他放了熱水,脫去衣物丟進洗衣籃,裸著精瘦身子對著鏡面刷牙後,還刮了鬍子。
  
  踩進浴缸,他沉下身軀,瞪著猶自冒著熱氣的水面,想不起來今天該做什麼,思緒混沌不明。這宿醉惹的禍,要命。
  
  片刻,周允寬埋入水面下,不知過了多久,水的壓迫感讓他思路頓時清明。
  
  他想,那個女孩已經要考大學了,也算大人了,還需要他操什麼心嗎?
  
  揚起臉,周允寬抹了把臉後起身,拉來毛巾,邊擦著濕涼身子邊一路走回房間;換上潔淨的純白色襯衫,挑了條領帶繫上,看著面前的穿衣鏡調整領帶後,他霍然想起,下午有一場刑事庭要開。
  
  穿上西裝外套,他透過鏡子看著嚴謹冷傲的自己。
  
  周允寬,是該回到你原來的生活了。昨夜一場濃醉,已放縱了對她的思念,宣洩後,那女孩的身影,只能深藏在心了。
  
  他對鏡裡的自己扯唇一笑後,提起公文包,滿意地踏出房間。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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