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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唐昕]傻子陷情關[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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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6 18:17:12 |倒序瀏覽
傻子陷情關 作者: 唐昕

怎麽好好的日子突然殺出一群程咬金
那些拼命拉著他、叫他“大少爺”的人是誰啊?
他好運這下真的交上好運,成了京城首富翟羽雄了嗎?
呵呵呵……他才不管呢,只要可以跟阿碧在一起
是傻子“好運”還是翟家大少都沒關係啦!
總之自從阿碧自市集將他“撿”回家後
他就打定主意要“吃”定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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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6 18:17:30
楔子

二零零一年 香港

韓記古董店位在中環老式的商場一隅,店舖不大,老舊的店面甚不起眼,在日新月異的發展中城市而言,像韓記這樣的地方幾乎面臨淘汰的窘境。

店裡的光線有點陰暗,唯櫃檯之前點了盞日光燈,照映著店主慘白的老臉。

「太保哥,麻煩你行個方便,再寬限個幾天吧!」開口的是店主,年紀還不算老,只是那不及六十的臉上掛著超越年齡的疲憊,看起來像足有六十歲。

「不行!這是東哥的交代,無論如何今天你都得交租。」男人的聲音帶著不耐,在他那張年輕的俊顏上甚至浮現流氣的邪佞。

他是中環一帶的地痞,主業是討債,為中環角頭老六的得力手下,人人敬而遠之的一號人物。

「再寬限個三天吧!求求您,太保哥!」

「我說交租就交租,你少給我廢話一堆!」馬太保一手揪住店主衣領,惡聲惡氣地吼道。

店主在驚嚇之餘,忙回道:「別……別生氣,要不,就由我店裡拿點東西抵償吧!」語氣萬般地無奈。

「哼!」馬太保放開店主。「就憑你這破店,還有什麼值錢貨?」靈活的一雙精眸打量著店裡,眸光中透著不屑。

遲疑了片刻,店主由抽屜中取出一隻黑絲絨小袋拿出一件東西——「這是我兩個月前到內地沽來的古玉,太保哥若不嫌棄就拿去吧!」

馬太保拿起古玉審視了會兒,挑眉道:「這是孝敬我的?」

「是、是,還望太保哥替我向東哥說說情,前兩回的租金再多寬限幾日。」

那古玉色還算不錯,馬太保不客氣地收入口袋裡,「好吧!回頭我和東哥說說,改天再來。」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古董店。

此時,一道瘦小的身影迎面而來,撞了馬太保一下。

「該死!沒長眼睛哪?」他順手拎住對方衣領。

「對……對不起……對不起……」聲音不大,卻很清脆。

馬太保一看,發覺是個年輕女孩,看她打扮與說話口音,似乎不像本地人。「內地來的?」他隨口問。

「是!」

「滾遠點!下回別再讓我馬太保撞見。」

女孩低著頭,「是太保哥!」語畢,她迅速離開。

在此一剎那間,馬太保出於多年的直覺,順手朝口袋裡一摸——該死!

她居然敢在他的地盤上扒走他身上古玉。

「不要跑!給我站住!」他追了上去,在她身後怒叫著。

女孩加快腳步離開了商場,轉入一旁的小巷,卻不小心撞上另一道身影。

「噢,小心點。」

女孩還來不及看清自己撞上什麼人,手中剛剛到手的古玉便失手摔在地上。

「啊——」女孩垂首頓足,伸手便要去撿。

豈知,破裂的白玉忽地迸出強烈的光芒。

馬太保此時正好追進巷中,被此情景震住。

「搞什麼鬼——」

話聲未完,強光瞬即消逝,連帶地,巷子裡的三個人也一併消失不見,連個渣也不剩,神不知、鬼不覺。

一陣風吹入巷子裡,空蕩蕩地,只有巷尾趴著一隻老黃狗。

狗兒懶懶地打了個呵欠,合上眼,繼續睡它的午覺。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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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匿名  發表於 2011-7-6 18:18:10
第一章

在京城裡,醉紅樓是數一數二的勾欄院,能上醉紅樓裡尋歡的,非官即富,不能大 把散金撒銀的,進不了門檻。

因此醉紅樓裡來來去去的儘是富貴的尋歡客。

「啊,翟大少,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您三日沒上醉紅樓,咱們像是九年不見,姑娘們可想死您了!」鴇母一上來便是成串的肉麻話。  

「啐!廢話少說了,我要見小紅。」說著,翟羽雄逕自往樓上走。  

鴇母面色激變,即刻追了上去。

「不如……今日給翟少爺找個新姑娘吧!沒見過客的新貨色喲!」鴇母誘哄地道。

翟羽雄面色登時冷下。「怎麼?我才三天沒來,你就讓小紅去見客了?」冷厲的俊顏有種令人不寒而慄的氣勢。

在京城裡,誰不知道翟羽雄除了經商手段強之外,更是個練家子,早些還差點打死看不順眼的路人,是個出了名的狠角色,人人都怕他得緊。

「沒…翟少請息怒,其實我也是不得已呀,對方、對方來頭不小……」

「是什麼人?」

鴇母欲言又止。

「快說!」

「是節度使范大人。」

「哼!」翟羽雄瞪了鴇母一眼,領著家下繼續上樓。

「翟少!翟大少!」鴇母跟在後頭喊著,一顆心七八下,生怕惹出亂子來。

誰教小紅是醉紅樓裡最美的姑娘呢!自小紅跟了翟少這一年多以來,她已得罪了不少慕名而來的達官顯貴,今日怕是要出事兒了。

慌忙間,冷不防地由房裡衝出一名女子,與其說「衝」,不如說她是從房裡跳了出來、橫僕在地,擋住了翟羽雄的去路。

「死丫頭,敢逃!」拐角立刻衝出兩名大漢,一左一右地將女子拎了起來。

「快押回房去!」鴇母朝著大漢下令。

「慢著!」翟羽雄喝了聲。

「啊!翟大少,對不起、對不起,這丫頭是昨晚來的,不懂規矩,冒犯了翟少,還請多包涵。」鴇母在一旁陪著笑。

「昨晚來的?」翟羽雄開始打量起眼前的女人。

很顯然地,她是胡姬……火一般的髮色,白皙的玉膚......「是呀,方纔我說的新貨色就是這胡女。」頓了一下,鴇母試探性地又問了句:「翟少……有興趣嗎?」

翟羽雄一雙精銳的俊目緩緩梭巡著胡姬一身怪異照袍下,仍無法掩蓋的玲瓏嬌軀,最後,他目光上移,正好對上了她小小面孔上那一雙湛藍如寶石的清澈大眼。

「好,就要她隨我回府十日,可方便嗎?」翟羽雄瞧向側身的鴇母,語調不再冷厲,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股危險的沉緩。

「只要翟少開口,老身還敢說個不字嗎?這丫頭就麻煩翟少代為調教了。」

鴇母沒想到,一個昨夜自天而降,落在池塘裡的姑娘,竟可化解醉紅樓今日的危機!

不過話說回來,這胡姬不但身材修長,面貌更是美得沒話說,最可貴的是,她竟說得一口標準的漢語,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寶,將來一定可以替醉紅樓賺進大把銀子。

「把她口裡的布團取出來,還有,手上、腳上的繩子也一併解開。」

「啊!不成呀,翟少,這丫頭悍得很,怕是要先綁上一陣子才行。」鴇母急著說。

翟羽雄瞧向身側的鴇母,不語。

翟羽雄挑起眉,緩緩來到那女子的身前。

「你聽得懂我的話嗎?」他問,幽黑的眼一瞬也不瞬地盯住她。

胡姬點點頭。

緊接著,翟羽雄輕輕取出她口中的布團。

「噓——尖叫對你沒好處,明白嗎?」

「我不屬於這裡。」她輕聲地開口,奇異的是,聲音居然十分鎮定。

翟羽雄笑了,「既然如此,就跟我回去吧!」

「不!你們聽我說——」

話未完,翟羽雄一手摀住她的檀口。

「跟我在一塊兒,要記住兩件事,第一,除非我要你開口,你才能說話;第二,不難逃走!否則……」俊顏露出陰沉的冷笑。「只要你提回家,我就要下人打斷你的雙腳,明白嗎?」

雖然男人的眼在笑,嘴也在笑,可是她卻清楚的知道,他說得出口就一定會做到。

寒意自她背脊直升了上來。

最後,她決定保持沉默。

「很好。」語罷,他示意下人領著胡姬隨他離開。

鴇母眉開眼笑地送兩人坐上馬車。

看來,不久之後,又有一筆可觀的進帳了。



馬車裡,艾碧兒總算有機會好好沉思一番。

她還記得昨晚——為什麼她被一個陌生女孩撞了一下後,竟會來到這裡?

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呢?

瞧著眼前一身尊貴裝束的中國男子,艾碧兒不禁想起香港電視節目中的古裝劇,莫非……莫非自己身在古代中國?

不——不!這一定是個夢!

艾碧兒用勁捏了自己一下。

「好痛!」她喊了出來。

「你做什麼?」翟羽雄雙手環在胸前,神態帶著三分慵懶。

事實上,在此之前,他從沒把妓院的女人帶回府。

如今想想,只覺適才太衝動了。

不過,話說回來,此姬甚美艷,最教人移不開視線的,便是那雙勾魂藍瞳,他從沒見過任何一個女人的眼底,可以同時呈現無邪以及誘惑兩種特質。

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帶她離開醉紅樓。

「我、我只想知道自己在哪裡?是不是在做夢?」艾碧兒小聲地說著。

不知為什麼,這個男人令她無端地緊張起來,是害怕嗎?她說不上來。

聞言,翟羽雄笑了。「這個我可以告訴你,第一,你在我的車上,第二嘛……這一切都不是夢。」

「不是夢?那現在是……是什麼年代?」

翟羽雄忽地傾過身,湊近她粉頰,輕狎地開口:「你不需要知道這些。」

「為什麼?」艾碧兒怔怔地盯住他,彷彿被催眠一般。

「因為,由此刻起,你只要知道一件事——伺候我。」語罷,他伸手抓住她的皓腕,將她扯入懷中。

「你……放開我!我是……」話未完,艾碧兒瞪大眼,震驚得腦子一片空白。

她……居然被一個男人吻了。

到底這一切是夢是真?

當男人撬開她的嘴,恣肆地在她口中翻攪的時刻,艾碧兒總算明白所遭遇的一切並非夢境。

「不!」她使出渾身力氣拉開兩人間的距離。「你不可以……不可以吻我。」

翟羽雄不耐地擰起眉。「只要是女人,沒有我不可以吻的。」他幾近無賴地開口。

「不行,我不是妓女。」

「不是妓女?」濃眉斜斜地挑了起來,說話的口吻半含嘲謔。

「其實,我是個修女。」

修女?他壓根兒沒聽過這個詞。

「不管你是妓女還是修女,告訴我,你值多少?」他索性放開她,恣意地打量起她寬袍下凹凸有致的身軀。

「什麼多少?」艾碧兒一臉迷惑。

翟羽雄搖搖頭,倘若這丫頭是裝的,那麼她那澄澈的瞳眸幾乎可以騙過所有人,但不包括他。

「還能是什麼?當然是錢!」眼底的嘲諷不由得更深了。

錢!?

「我並不要你的錢。」艾碧兒好笑地回答。

這一次,倒令翟羽雄有點吃驚了。

「除了錢財,古玩、珠寶、上等絲綢我一樣也不少,你要哪一樣?」他徐徐地問著。

馬車急速出了城,在林徑間微微顛簸地往翟羽雄的別館飛馳而去。

「留香居」一直以來是翟羽雄的玩樂宅宇,光是建造此處便耗去三年時光,其華美的程度不亞於公侯王府。

沉默了半晌,艾碧兒終於回答:「這些我都不要。」美麗的小臉上淨是柔和的良善。

須臾——「這倒奇了,你說說你要什麼?」霸氣的俊顏上浮動著罕有的興致。

對女人,他已經很久不曾有那玩之外的念頭了。

艾碧兒微微一笑,回道:「修女的責任是要替上帝傳達福音到各個角落,此時此刻,我由衷地希望你往後不要再涉入妓院那種場所,放過那些可憐的女人。」

這下子,翟羽雄再也忍不住地笑了出聲。

「姑娘,你還以為自己是修行人嗎?」有生以來,頭一遭有人同他說教,而且還是個美艷至極的胡女。

艾碧兒只是靜靜地微笑著。

「聽著,倘若沒有人光顧妓院,那些姑娘們豈不都要餓死?」

「你可以試著幫助她們。」雖然她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但傳遞福音的熱忱依舊不減。

「幫!?怎麼沒幫?我翟羽雄一向是醉紅樓最好的恩客。」他頓了下,忽地靠向了她。「現下,換你來幫幫我吧!」

「你要什麼樣的幫助?」艾碧兒直覺地往後縮。

只可惜,她仍遲了一步,雙肩被那對伸來的鐵臂牢牢抓住,緊跟著,他灼熱的唇再度貼上她的。

突然馬車一陣劇烈的震動,一聲慘叫伴著暴喝,接著車簾便教一陣乍來的白光挑開,一股冰冷的寒意直撲向翟羽雄。

刷的一聲,劍尖沒入翟羽雄頸項旁的車壁。

「該死!」話剛出口,第二劍再度朝他刺了過來。

翟羽雄眸光轉厲,不待長劍來,身形一閃,踢出一記飛腿。

「啊——」刺客被踢中心口,退了開去。

「走!」翟羽雄即刻拉著胡姬衝出車外。

果然,車伕已遭不測,倒在血泊當中。

「噢,天——」艾碧兒目光悲憫地低叫了聲。

可憐的人……很快的,五名彪形大漢,圍了過來。

「說!是誰指使你們的?」翟羽雄冷冷地開口,神情並無畏懼。

「哼!廢話少說,納命來吧!」話甫落,五名大漢提著刀劍殺了過去。

翟羽雄在一剎那的猶豫之後,眉心一擰,便拉著艾碧兒往樹林裡逃。

憑他一己之力要對忖這五名殺手輸贏仍是未知之數,然而,多了這名胡姬結果可能就完全不同了。

他大可丟下她,不顧她的生死…然而.他並未這麼做。

在這性命交關的一刻,他選擇與她同生共死!

殺手緊追在身後,兩人愈逃愈往山裡去……眼看著,殺手就要追上了。「別管我,你快逃!」艾碧兒忽然開口,氣息急促的她,臉上浮起義無反顧的勇敢神情。

「閉嘴!留點力氣逃走,我可不想背你走山路。」握住她的大掌收得更緊,腳下一刻卻也未曾稍停。

驀地,兩人發覺已來到山頭,面前只有一片山谷。

翟羽雄往山谷下瞧,只見碧藍的溪澗猶如一條玉帶子。

「會游水嗎?」他瞧向她。

「會。」

「好,咱們就往下跳,是生是死由天決定!」

可是,那麼高……未來得及攔阻,艾碧兒腳下一空,讓他給一齊拉著往下跳。

殺手們見此情狀,紛紛往山谷下追。



感覺上,四周十分地黑暗。

驀地,一陣光亮隱約而來,艾碧兒這才用盡全身的力量朝光亮而去,最後終於冒出了了水面。

深吸了口氣,她奮力朝岸邊游了過去。

當她上岸之後,想起了那個欲侵犯她,卻又帶著她一起逃命的男人。

極目望去,河水滔滔,兩岸亂石橫木,獨不見他的蹤影。

事實上,艾碧兒心頭已有不好的預感。

由那麼高的地方跳下來,僅有幾處破皮擦傷,已算極幸運了,她深信上帝始終在她左右。

怔忡間,耳畔忽然聽得交談的人聲,艾碧兒心中升起了警戒,迅速地躲在一堆亂石之後。

「快,分頭找!」蒙面殺手分佈在河的對岸。

不消片刻,五人分別往河岸搜尋起來……艾碧兒待一行人走遠之後,才緩緩站起身。隨後,她朝著與殺手反的向逃離了河岸。雖然,她不明白自己倒底身在何時何地?不過,很顯然地,未來似乎危難重重。艾碧兒抬頭望著天……

她相信上帝一定會給她一個圓滿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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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6 18:18:36
第二章

當艾碧兒發覺自己居然身在中國古代的唐朝之後,已經是七天之後的事。

七天之中,她由山谷走出,靠著向鄉間的農民討食而存於這個陌生的國度。

這一日,艾碧兒來到縣城,身上僅剩一個饅頭!

她知道自己必須盡快找出一個在此謀生的方式,否則,除了當乞丐之外,只有餓死路邊。

也許,這是上帝對她的試煉,她這麼想著。

驀地,兩步之外,一個人由大門裡被轟了出來。

「沒錢還敢來要回東西,真是不知死活的傢伙!」說完,兩名大漢惡聲惡氣地走回屋裡。

中年人長歎一聲,欲哭無淚地轉身離去。

「這位先生,你需要什麼幫助嗎?」艾碧兒來到中年人身邊。

中年人抬起頭,瞧住這個身量兒頗高的胡女,當下一怔,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為什麼那些人要把你趕出來呢?」艾碧兒回首,只見屋外掛著一個木匾,上頭寫著「天馬當鋪」。

中年人終於歎了口氣,開口說道:「三個月前,我經商失敗,當了一塊家傳古玉,如今期限到了,我卻還是沒能把古玉給贖回來。」

原來如此,然而,他的困境她是幫不上的。

望著中年男子喪氣地離去,艾碧兒轉過身,深深地望住當鋪,猶豫了一下,她握緊手心的十字架,走了進去。

「這些值多少?」艾碧兒來到櫃前,把手中的十字架和一隻含有紀念意義的亞米茄表遞進櫃檯裡。

坐在櫃檯之後的是一名年約六十的老人,當他瞧見十字架與那只不知名的玩意兒時,只是冷冷地估量了下,然後問道:「你打哪兒來的?」他對那兩隻怪東西的興致比不上對眼前美麗胡姬的興致來得高。

「香港。」

老人挑起眉,沒再多問,反正來到大唐的胡人,無論是經商或是當官,人數多得很,來的地方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很多的胡人願意在大唐住下,一輩子不再重回故里。

「你很缺錢?」老人又問了句。

艾碧兒點點頭。

「倘若你願意跟著我,保證讓你過好日子。」這胡姬真是愈瞧愈吸引人。

艾碧兒瞪大了眼。

怎麼這裡的男人個個都如此自以為是、為所欲為?

「很抱歉,我只是來典當東西的。」艾碧兒罕有地板起了面孔。

他拿起那兩樣東西,冷冷地開口:「這條項鏈和……手環,最多值五貫錢。」

「好,就五貫。」艾碧兒一心想離開這個地方。

老人取出五貫錢交給她,「你不多考慮一下我的提議?」他仍不死心地盯住她。

艾碧兒接過錢,只回了一句:「贖回東西的期限是多久?」

「三個月。」

艾碧兒不笨,又道:「麻煩你立一張收據給我。」

老人笑了笑,提筆蘸墨,開了一張收單交予她。

艾碧兒很快地離開了當鋪。

總有一天,她一定會來贖回這兩樣東西,畢竟那隻手錶是母親的遺物,對她十分重要。

艾碧兒在街道上緩步,腦中思考著該何去何從。

驀地,一陣打罵聲傳來,艾碧兒循聲望去,只見兩個小販正在追打一個衣衫檻樓的人。

艾碧兒心生不忍,走向小販。

「請你們住手,別再打他了。」

小販們一見出聲者竟是個貌美的胡姬,不由得一怔。「干你什麼事?」

「這個人做錯什麼事,為什麼你們要打他?」

「他偷了我鋪子裡的包子。」

「他偷走我攤子裡的甜瓜。」

艾碧兒這才注意到這個可憐人的懷裡揣著一隻甜瓜,嘴巴還鼓鼓的,裡頭肯定塞了包子。

當她的目光對上這個人的雙眸時,艾碧兒竟覺得此人十分眼熟。

霎時,她想起了一個人。

怎麼可能呢?

可是……看他的面貌,確實與七日前拉著她跳下山谷的男人一模一樣。

男人吞下了包子,也開始帶著好奇的眼光注視著她。

「怎麼,姑娘認得這小子?」

「我……」想起他可惡的吻,艾碧兒不禁猶豫了起來。

「認識就賠錢來,不認識的話就請姑娘別礙著咱們教訓他。」

這一次,艾碧兒再無遲疑。

「要賠多少?」她無法坐視不理!

「包子三文錢。」

「甜瓜五文錢。」

艾碧兒—一清償之後,正欲離開。

突然,一種奇怪的感覺由背後傳來,她猛地停下腳步,轉過身。

「你跟著我做什麼?」她吃驚地盯住那個男人。

七天來他大概也不好過,不但一臉髒污,全身的衣裳也破得像塊抹布,頭髮更是蓬亂地糾結,與七日前的驕狂自大判若兩人。

不過,艾碧兒還是非常高興,至少他平安無恙。

他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抱著甜瓜,直衝著她笑。

「聽著,你可以回家了,別再跟著我,明白嗎?」艾碧兒再度轉身離開。

然而,她並未擺脫這個男人,他開始跟著她,亦步亦趨地。

艾碧兒走快,他跟著快,走慢他也慢。

「你為什麼跟著我?」她轉身盯住他。

他只是傻笑著,然後把甜瓜遞向她。「給你!」

艾碧兒略感詫異,伸手接過甜瓜。「謝謝。」

奇怪,他好像和上一次見面時不同了!

兩人對峙了一會兒,艾碧兒向他擺擺手。「再見,上帝保佑你。」說完,她再度邁開了步子。

走了幾步,出於直覺回頭。

果然,他又跟了上來。

但見他無辜的眼眸,艾碧兒心有不忍,於是開口道:「走吧!先找個地方坐下來吃甜瓜解渴好嗎?」

「好。」他毫不猶豫地走近她,黑黝黝的臉上泛起了燦爛的笑。

艾碧兒忍不住地被這一抹真誠的笑顏打動,臉上也浮起了消失多日的笑意。



烈日下,艾碧兒拿著鋤頭在鬆土。

三天前,她以極合理的價格向城外的村民租了一間房舍。

屋子不大,僅能簡單的隔成兩個房間,一個有灶,是廚房,另一間搭有稻草床鋪,是睡覺的地方。

雖然地方十分粗陋,但艾碧兒卻無一絲怨憂。

相反的,艱苦的環境讓她更加激勵自己,她知道自己必須熬下去,一切是上帝的試煉,她有信心可以克服困境。

由於女子在古代謀生不易,因此艾碧兒決定在屋旁種菜,一方面可以自給,多餘的還可以拿到市集去賣錢,算是一種最簡樸的生活方式。

「來!水來了…」男子的嗓音由遠而近,很快的,人已出現在菜園裡。「快喝!」

由於他跑得急,所以碗裡的水幾乎剩不到一半。

「謝謝。」艾碧兒伸手由他手裡接過陶碗。

見她喝光了水,他又接回碗。「我再去裝!」說著就要走。

「不必了,我已經不渴了。」她喚住他。「你到樹蔭下休息吧!」由剛才起,他已經來回四趟,為她端水解渴。

瞧著她好一會兒,他忽然朝她伸出手,以袖子為她抹去額上的汗珠。「阿碧,你流了好多汗吶,累不累呀?」黑眸裡淨是關注。

「不累。」艾碧兒朝他露出了微笑。

數日相處下來,她清楚的知道這個男人變了!雖然,她不知道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也許,是跳下河谷時撞傷了頭,總之,如今他似轉了性,除了反應較常人慢之外,心性十分淳良,不再是那個盛氣凌人的狂妄男子。

艾碧兒不知道這樣的改變對他而言,是好還是壞?

因為他似乎忘了自己是誰,連自己叫什麼名字,家在何處都說不上來,這令艾碧兒心生憐憫,決定照顧他直到他想起自己的身世。

「讓我幫你吧!阿碧。」盯著她瞧了一會兒之後,他接過她手裡的鋤頭,以不甚熟練的動作翻土。

「謝謝你,好運。」這是她為他取的名字,希望這個吉祥的中國詞真可以為他帶來好運道。

隔兩日

「阿碧,你今天真好看。」好運目不轉睛地盯住一身淡綠衣裙的艾碧兒,久久移不開視線。

「真的?謝謝你的稱讚。」艾碧兒邊說邊紮著長髮。

入境隨俗,艾碧兒為了更融入村民的生活,因此捨卻修女服,荊釵布裙,改做村婦的打扮。

儘管如此,平凡的衣著並不能掩去她姣美的臉孔與修長有致的身材,在這個鄉下地方,艾碧兒還是不可避免地受到矚目。

「走吧!」艾碧兒來到房門口。

「去哪裡呀?」

「去吃好吃的東西。」

「真的?」好運笑開了俊臉。

「真的!不過你要答應我,待會兒要守規矩,對別人有禮貌才行。」她對待孩童般地囑咐著他。

「嗯!」他開心地點了點頭。

就這樣,兩人來到了當初租屋給艾碧兒的張大娘家裡吃晚飯。

張大娘是村子裡的老寡婦,靠著丈夫死前留下的田產,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快請進。」張大娘的獨生子張達主滿面笑意地迎在大門口。

打從艾碧兒來到村子之後,他就注意到這個美麗的胡女了,事實上,在她之前,村子裡的人從沒見過胡人。

「謝謝大娘的招待!」艾碧兒微笑地表示。

其實今晚大娘為何宴請她和好運,她也不清楚原因,也許中國人天生好客吧!

「菜色不好,你們將就點。」張大娘客氣地招呼著。

謙遜亦是中國人的特色之一,明明桌上已大魚大肉,卻硬要說菜色不好,若真的不好,又何必宴客呢?對此艾碧兒一笑置之。

倒是好運從頭到尾沒說一句,入座之後更一言不發地大吃大喝起來。

「小心點兒,別噎著!」艾碧兒微笑道。跟著她,日子頗為清苦,真難為了他。

不是沒想過要送他回家,但他無名無姓,就連當初的那家院在哪裡她都沒有概念,真不知如何幫他!

「嘿!」好運朝她咧嘴一笑,將碗裡的雞腿放到她碗裡。「給你吃!」

「你喜歡就留著自己吃吧!」文碧兒要將雞腿夾回他碗裡。

熟料,好運用手把碗蓋住。「給你吃!」他仍堅持這一句。

盯著他認真的眼神,艾碧兒淺淺一笑。「那我不客氣了。」

好運這才露出笑,滿足地繼續埋頭大吃。

「看來,這小子對你很好。」張達生開口。

「是呀,到底好運和你是什麼關係呢?」張大娘問了出口。

村子裡傳言紛紛,有人說兩人是夫妻……可張大娘卻不信。有什麼正常的大姑娘會願嫁給一個又傻又窮的小子,更何況艾碧兒這麼美,犯不著作踐自己。

關於這一點,艾碧兒早已想好了一套說辭——「哦,大娘,其實好運的家鄉鬧大水,無親無故,我遇上他覺得十分同情,所以決定幫助他,與他結為異姓兄妹。」親愛的上帝,在這個思想不甚開放的時代,她不得不撒點小謊以避流言。

「原來如此啊!你的心地真是善良。」張大娘笑別了眼。

連一旁的張達生聞言也不禁笑開了嘴。

「不知道大娘今夜請我們兩人吃飯,有什麼事嗎?」

「哦,沒什麼、沒什麼,只是想和大夥兒聊聊、聚聚,熱鬧一下而已,否則天天只有我母子二人,多無趣!」

「是呀,艾姑娘若是不嫌棄,以後可以每天到這裡來吃飯。」張達生提議著。

「這——怎好意思呢?」

「有什麼不好意思,只不過多一副碗筷而已。」張達生癡癡地盯住艾碧兒。

「不,是兩副碗筷!」張大娘趕緊在一旁糾正。

就算是瞎子大概也可以看得出張達生母子對她的殷切。

艾碧兒不禁有了遲疑……

「還有啊,雖然你和好運是結拜兄妹,但終究沒有血緣關系,在一起久了,難免有人會說長道短的,況且你的房子只有一個房間,男女住在一起,總是不太方便。」

「大娘的意思是……」

「我是說,倘若你們願意,不如讓好運到我這兒來住,我們後頭尚有一間柴房,整理乾淨了,還可以住一個人。」

讓好運到這裡住?行嗎?

瞧著他傻呼呼的吃相,艾碧兒實在不放心把他一人丟下。

見她遲遲不語,張大娘又道:「你大可不必擔心房租,好運不必額外付錢,而且每晚可以和咱們一塊兒吃飯不知你意下如何?」雖然她是胡女,但是若能娶到這麼美的姑娘當媳婦兒也未嘗不是好事一樁。

「這……」感覺上,張大娘好像在逼她賣掉自己,對方的意圖很明顯,可她的身份卻不能接受。

「還需要考慮嗎?」張達生忍不住開口。

「我想問問好運的意思。」

「他能自個兒作主嗎?」張大娘微微蹩起了眉。

艾碧兒並不回答,只是望向好運。「好運,從今以後,在這兒住下好嗎?」

好運一怔,放下碗筷。「住這裡?」

「是呀,天天有魚有肉可以吃。」也許,對他而言,住這裡比和她一起擠破房子來得更好。

「好哇!」好運咧開了嘴,隨即又問了句:「那阿碧呢?你是不是也一起過來住呀?」

聞言,張氏母子對視而笑,似是志在必得。

不料,艾碧兒卻回答:「因為地方不夠多,所以只讓你過來住。」這麼說是因為在他的想法裡沒有男女的分別,所以跟他說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理由他是不會接受的。

「這樣我不就看不到你?」他神情裡有了一絲惶惑。

艾碧兒注意到了,登時安慰著:「你放心,你還是可以天天來看我,而且每天都有好吃的。」

「是呀、是呀!」張氏母子附和。

他們之所以如此熱心地對待這個傻小子,全是因為怕村子裡的人會亂講閒話,壞了艾碧兒的名譽,他們可不要一個名聲不好的人來當媳婦。

沉默了會兒,好運突然站起身——「我要回家!」他半垂著頭,不瞧艾碧兒一眼。

「好運,你……」

「我要回家!」這一次,他抬起頭,目光落在艾碧兒臉上,彷彿在無言的問她,跟不跟他一道走?

「哎喲!小子,東西還沒吃完呢,多坐會兒嘛!」張大娘伸手拉他坐下。

豈料,好運僵直著身子,有如一尊石雕,任憑張大娘怎麼用勁就是無法動他分毫。

「怎麼像塊石頭呢?艾姑娘,你勸勸這小子。」張大娘抱怨地開口。

「好運…」

話未完,好運甩開張大娘拉扯的手,掉頭奔出大門。

艾碧兒心頭微微吃驚:這是他頭一回發脾氣!

「張大娘,我先回去了,多謝你招待這一餐。」話甫歇,艾碧兒亦起身追出屋外。

明月照著小徑,路的那一端,艾碧兒隱約可以看見一個疾步前行的高大身影。

「好運、好運!你等等我呀!好運……」她在他身後大喊。

然而,好運並不停下腳步。

艾碧兒一個不慎,教碎石頭給絆了腳,摔了一跤。

「哎喲!好痛!」她抱住膝蓋,並翻開裙子。

月色淡淡地照出她膝上暗紅色的創口。

果然流血了!

驀地,一雙大手在她眼前出現,艾碧兒抬起頭,想不到竟是好運!

「你……」不知怎地,她說不出話來,一顆高懸的心竟泛起痛的感覺。

月色下,他的臉龐幾乎全罩在陰影裡,唯有那一雙炯炯的眼眸,正凝聚著言語無法傳遞的真摯情感。

「我背你。」他拉起她,然後背過身蹲下。

艾碧兒靠上他寬闊的背脊。

兩人沉默地走了一會兒,好運突然開口——「我不要跟別人住!」聲音不大,卻很堅決。

「我知道,對不起,好運,以後我不會再把你當貨品一樣,推給別人。」想不到憨直的他,心思居然如此敏感而脆弱。

很快的,他微微回首,再度露出笑顏。「打勾勾!」他往後伸出手。

艾碧兒微微一笑,搭上他修實的長指。

沒有人知道,這一個看似孩子氣的承諾,竟會改變了艾碧兒的一生!

天邊的星兒一閃一閃地,彷彿老天在對兩人眨著眼,人生如戲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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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6 18:18:50
第三章

天剛濛濛地亮,艾碧兒就醒來了。

儘管房間很小,艾碧兒還是鋪了兩張稻草疊堆的床,兩張床之間僅餘一道腳步可行的距離。

一如往常,每當她醒來的時候,好運總是一腳橫擱在她腰際,令她無法動彈。

艾碧兒不以為,輕輕勾起一抹笑,當他是個頑皮的孩子,伸手輕輕移開他如樹幹般沉重的大腿盡量地不吵醒熟睡的他。

悄悄地,她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來到灶前生火煮粥。

如今,艾碧兒已能掌握生火的訣竅,很快的,一鍋蔬菜粥已經上桌。

「吃粥啦!好運——」她在廚房喚著。

喚了兩聲無人回應,她索性來到房間。

好運仍沉沉地睡著。

大抵是昨天幫她挖甘薯、收割青菜,忙了一天,累了吧!

原本今日要他一同前往市集賣菜的…見他睡得香甜,艾碧兒心下不忍,決定這一趟由自己來走。

挑起兩籃滿滿的各類蔬菜,艾碧兒輕輕掩上門朝市集出發。

一路上,艾碧兒遇到了不少與她一樣要趕集做買賣的村人。

無論男女,他們見著了艾碧兒總是笑……不知是她多心或是其他原因,艾碧兒總覺得村民們的笑容有點奇怪,介於友好與曖昧之間。

「怎麼好運今兒個沒和你一道出來?」其中一位大娘開口問。

艾碧兒一向沒有心機,當下不假思索地回道:「好運大概是累了,還睡著呢!我不忍心吵醒他,就讓他休息一天。」說起來,好運確實是她的好幫手,現在田里的工作大半是他做的,對他這個像是不慣做粗活兒的人而言,一定很苦很累,可是好運卻從來不曾有過抱怨。

婦人和漢子們一聽她這麼說,眼神不由得紛紛交會,笑得更曖昧了。

這下子,全村的人都可以猜到這兩人是同房而睡!

只有艾碧兒心思純正,完全不受旁人眼神的影響,默默地加緊腳步向前。

儘管如此,村民們還是一個個與她拉開距離,遙遙領先她許多。

到了市集,許多人已經開了市,人潮很多,交易也十分熱絡。

艾碧兒挑了一個位置開始叫賣……由於市集裡多為樸實少出的鄉民,有很多人一輩子也未曾見過胡人。所以,每一回艾碧兒的出現,總會吸引大批的群眾,除了買菜之外,有很多人更是喜歡上前與她說話。

艾碧兒天性平易近人,對小孩子尤其喜愛,很容易便與群眾打成一片,人們往往驚異於她對漢語的精通。

殊不知,艾碧兒一向對中國文化深深著迷,在求學時代就曾向旅居國外的僑民學習中文,在當上修女之後,更要求教廷指派她到這個東方國度傳送福音。

很快的,一如以往,艾碧兒不到午時竹籃便已乾淨,於是她向同村的村民們揮揮手,挑著空竹籃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漸漸地,艾碧兒愈走愈快,遠離市集,獨自在鄉間的碎石路上疾行。

卅地,三名男子由一旁的小徑冒了出來,攔住了艾碧兒的去路。

「請讓一讓。」艾碧兒客氣地開口,完全沒有意識到危機將至。

三人互望一眼,只是笑,卻不讓開。

「請你們讓開。」她又說了一次,奇怪?她自問她的中文說得很標準呀!

「咱們等你很久了,小妞兒。」其中一人開口。

早在她初到市集的時候,三人便盯上了她,並且注意到以往跟在她身邊的傻小子沒有來。

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豈能任她溜走?

這胡姬生得貌美勾人,尤其那白白的皮膚裡透著粉紅,嫩得好似掐得出水來,相信只要是男人見了都會心癢難耐,忍不住想把她據為己有。

「等我?有什麼事嗎?」見三人慢慢地逼近自己,艾碧兒開始瞧出他們臉上的不懷好意,暗暗開始警戒了起來。

只可惜這份戒心來得太遲。

三人沒有回答,只是一個勁兒地撲向了艾碧兒。

「啊,你們——」艾碧兒對這突如其來的狀況感到既錯愕又生氣,於是她用力地反擊。

「哈,想不到這丫頭這麼野。」其中一人拉住她飛舞的小拳頭。

「你怕啦?」另外一個人霪笑著。

「怕個鬼,還不快壓住她。」

於是三個大男人將艾碧兒按在路邊。

「求求你們,別犯下這不名譽的罪行,如果你們肯住手,上帝會原諒你們的。」艾碧兒仍不忘勸導。

三人卻置若罔聞,執意要侵犯她。

「走開!」一聲暴吼忽地由十步開外傳來,緊接著一條人影倏忽而至。

艾碧兒立即認出那是好運的聲音。

下一刻,好運隨手撿起被扔在一旁的扁擔,如發瘋一般地往三個意圖侵犯艾碧兒的壞人身上猛打。

三人挨了幾下扁擔後,在吃痛之餘亦兇惡起來,開始反撲。

畢竟人多勢眾,開頭的時候好運被三人合力揍得很慘,然而,也許是艾碧兒憂懼的眼神:也許是他潛在的本能激發……在一陣纏鬥之中,好運愈打愈勇,連眼神都異於往常不自覺地狠厲起來。

「人渣!」他抓住其中一人猛打,「敗類!」暴烈的眼神裡淨是不顧一切的殘佞。

另外兩人見他滿手鮮血,愈打愈起勁,同夥被他壓在地上打得幾乎只剩下一口氣。

再也顧不得同伴的性命,兩人拔腿就逃。

這個傻小子大概是瘋癲了!

「好運!好運……」

艾碧兒的嗓音彷彿自極遠的地方傳來——好運忽地停手,抬起頭,迎上那一雙飽含悲憫與憐惜的藍色瞳眸。

「別再打了,好運,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艾碧兒柔聲地勸著。

終於,發直的黑眸回復了人性,漸漸地,他回過神來,放開地上的人,站直了身。「阿碧……」嗓音裡明顯地不知所措,彷彿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沒關係的。」艾碧兒起身走向好運。「我們走吧!」她拉過他染滿鮮血的手,一步步走進林子裡,以山泉輕輕洗滌他手上的髒污與血清。

「那、那個人……」

「放心,他不會有事的,我相信另外兩人會回來帶他離開。」

察覺出艾碧兒的雙手亦微微地發顫,好運忽地牢牢握住她的手。「阿碧,你別害怕,我會保護你!」

艾碧兒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會。」

走出了林子,好運突然停下腳步,並脫下身上的灰色衣衫。「把它穿上,你的衣服破了。」

想不到他會注意到這些細微的地方。「謝謝!」艾碧兒接過衣衫套在身上。

「你等一下。」語罷,他奔回方才打架的地方。

再回頭時,他手上已多了扁擔與竹籃。「下回還要用。」

兩人相視而笑,往回家的路上前進。

咕嚕……「好運?」

「我、我餓了嘛!」他靦腆地摸著自己的肚子。

「廚房不是有一鍋粥?」

「我……我沒吃。」當他醒來之後發現她已經不在,就立刻追了出來,根本沒想過要吃東西。

艾碧兒不難瞭解他的心境。「那我們快回去吃粥吧!」她拉起他的手快步往前走。

在這一刻,兩人的心都熱乎乎的,似乎緊緊地連在一塊兒。

「阿碧......」

「嗯?」

「以後別再丟下我自己出來。」俊顏仍有抹不去的憂懼。

想起欺負阿碧的那些人,好運一顆心如火在焚燒。

「嗯!」瞧著他純真的臉龐,艾碧兒的心微微地動了下,不過她自己卻沒有發覺。



這一日清早起來就下著滂沱大雨。

「好運,快進來!」艾碧兒來到窗邊大喊。

「再等一會兒!」好運頭也不回地答著。

「別管那些菜了!」艾碧兒又喊。

這一次,好運抬起頭,提著竹籃朝屋子奔了過來。

「阿碧,你看!」籃子裡全是他及時搶摘的蔬菜。

艾碧兒僅瞥了一眼,很快地開口道:「快進房裡把濕衣服換下。」她遞了一套乾淨衣裳到他手裡。

好運笑嘻嘻地走入房中——再出來時,廚房的桌上已多了一碗薑湯。「快喝光這碗湯。」

「哦!」好運端起碗就一口咕嚕地喝下。

「嘩!好辣喔!」他張開嘴,吐出舌頭哈氣!

「啊,我忘了放點糖。」這是她頭一回煮這種東西。據中國人說,此湯可祛寒保曖,對身體很好。

「沒關係。」語罷,他再度把碗湊近唇邊,將剩餘的湯汁喝完。

艾碧兒微微一笑,開口道:「過來這裡坐。」她站在灶邊,手中拿著一塊大毛巾。

好運依言來到灶邊坐下,沒有一絲遲疑。

艾碧兒解開他濕透的長髮,以毛巾細細為他擦拭。

好運舒服地瞇起眼。

半晌,艾碧兒記起一事,開口便問:「好運,告訴我,那天你和他們打架時,心裡是什麼感受?」她始終忘不了那天他臉上那種瘋狂而危險的神情,直到如今仍令她隱隱地感到不安。

好運像是教針給紮了下,猛地睜大了眼。

「我、我覺得……這裡好像要裂開了!」他捂著胸口,爆裂的感覺再度揚起。

感覺到他微微的悸顫,艾碧兒由身後來到他面前。

好運身形本來就高,即使坐著,也能與她平視。「我這裡好痛。」濃眉緊緊地糾結,回憶令他心緒再次受到衝擊。

艾碧兒伸手拉住他橫在胸前關節已然泛白的拳,柔聲地開口:「以後再有這種感受,先深吸一口氣,然後心裡想著每晚入睡前,我所說的上帝,想著的慈愛與寬容。」

「上帝到底是誰?」

「是創造天地萬物的神靈。」她以他能懂的方式來說明。

「它真的會愛每一個人?」

艾碧兒點點頭。

「連壞人也愛?」單純的眼神帶著疑惑。

「只要有心悔改,上帝會寬恕他的罪過。」

好運依言緩緩閉上了眼,深吸口氣,漸漸地,他心緒果然凝定了下來,衝擊的力量開始消失。

「好多了嗎?」

艾碧兒感覺他緊握成拳的手已經鬆開。

好運睜開眼,神情微微驚詫。

「怎麼了?」

「為什麼上帝長得和你一樣?」他問出口。

艾碧兒一怔,隨即笑了起來。「那是因為你我朝夕相處,所以你只想到我。」頓了下,艾碧兒又接口道:「不管是什麼方法,只要能讓自己心境自在安詳,就是好方法。」

好運瞧住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他知道,無論發生什麼事,只要能和阿碧在一起他就心滿意足了。



「老夫人、老夫人!」劉二匆匆奔進了蘭怡院。

「你小聲點,老夫人剛歇下呢!」丫環秀兒輕聲地說。

「不能小聲,有大事、大事發生了!」劉二沒有降低音量,反倒更激動地揮舞著雙手。

「你……」秀兒連忙拉住他揮動中的手。

「讓他進來,我還醒著。」一道嗓音徐徐地傳了出來,隨即著幾下輕咳。

丫提瞪了劉二一眼才鬆開手打開房門讓他進去。

「老夫人。」

「你有什麼重要的事?」

「回老夫人,找到大少爺了。」

「你說的可是真的?」翟老夫人因病虛乏的雙眼立即有了光輝,並且示意一旁的丫環扶她坐起身。

「回夫人,賤內在十天前回鄉探親,不意卻在市集裡遇見一個長得與大少爺一模一樣的人。」

翟老夫人何等精明,一聽便聽出話中的蹊蹺。「你說清楚,什麼叫一模一樣的人?」

「回夫人,賤內當時趨前相認,豈料,大少爺竟不認人,賤內這才連夜趕回府中通報。」

沉吟了會兒,翟老夫人再度開口:「秋玉確定沒有認錯人?」她再度輕咳了起來。

半年來,她抱過太多的希望,現實卻一次次地令她失望,因此她才格外地謹慎起來。

「夫人,賤內是看著大少爺長大的,應該不會認錯人。」

「他人在哪裡?過得可好?」

「回夫人,市集是在祁縣的一個小村子附近。」

「他在市集裡做什麼?」

「回夫人,據賤內所看,大少爺似乎在賣菜。」劉二頓了下,才又接口道:「而且……而且……」

「說!」

「少爺他看起來……腦子像是……像是糊塗了。」這是最保守的說法,他總不能當著老夫人的面說少爺變成了一個傻瓜。

翟老夫人聞言,眉頭輕擰了下,隨即下令:「劉總管,你即刻帶人前往,無論用什麼法,都要把人帶回來,不得有誤。」

「是,老夫人。」劉二很快地退出門外。

翟老夫人歎了口氣。「秀兒,你說這回是真的嗎?」她的身子已無法再承受更多的失望了。

「老夫人別擔心,大少爺吉人天相,一定會平安回府的。」

翟老夫人點點頭,不再多說什麼。



兩天之後,翟府的人已來到了小村子。

劉二很快地查出了艾碧兒他們所居住的地方,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尋了過去——

「阿碧,你快瞧瞧,那些人好像往咱們這裡來耶!」好運自菜園裡站了起來,一手遮著陽光,目視來人。

艾碧兒放下手中的鏟子,跟著站了起來。

這裡只有她與好運一戶人家,那一行人確實是朝著這裡來的。

很快的,以劉二為首的七、八個大漢已來到了菜園。

「大少爺咱們可找著你了!」劉二高興得差點哭出來。

雖然大少爺一向待人冷淡嚴厲,不過對他和秋玉這對從小看著他長大的夫妻而言,少爺的態度已算極好,也因此翟府上上下下對大少爺這個冷酷霸道的主子,不是憎惡便是恐懼。

「阿碧……」好運回頭瞧著艾碧兒,眼底有些無措。

他不認識這群人!

「請問你是打哪裡來的?」艾碧兒來到這個一臉精明的中年人身前。

劉二盯住眼前的胡女,不由得怔了怔。「我是京裡來的。」他從沒見過這麼美的異族女子。

「你們認得他?」

終於,劉二回過神來,凜然地回答:「當然認得,他是翟府的大少爺。」停了下,劉二望住翟羽雄,開口道:「請大少爺隨我回府。」

「阿碧,我不要!」好運不悅地擰起眉。

艾碧兒瞧住中年人,「請問閣下是……」

「劉二,翟府的總營。」他驕傲地回答。

「請問你有什麼證據可以證實他的身份?」

「當然有,我家大少爺左臂上有一道狹長的疤痕,是小時候爬樹時弄傷的。」

「真的有耶!阿碧你看。」好運翻開衣袖,果然有一道狹長變淡的疤痕。

艾碧兒心底已經有九成信劉二了。

「大少爺老夫人因為念著您,人都急病了,請大少爺快隨小的回府吧!」

「阿碧,我不去!」他索性躲到艾碧兒身後。

「大少爺……是我呀!難道您不認得我了?」秋玉說得一點也沒錯,大少爺瞧起來和以往都不一樣了,連腦子都變傻了。

老天爺!這該怎麼辦才好?

好運瞧著劉二,搖了搖頭。

「這位姑娘,你勸勸大少爺吧!翟老夫人因為大少爺這半年的行蹤不明,日日憂心都病了,現下正等著大少爺回府團聚呢!」

艾碧兒轉過身——「好運,你娘病了,需要你回去照顧她,你跟他回去,好不好?」分離在即,艾碧兒的心竟起了難捨。

「那你呢?阿碧。」

「有空你可以回來探望我,我會在這裡的。」艾碧兒壓下難捨的心緒,真心為他找到家人而高興。

「不要!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他執拗地表示。

瞧著大少爺與這個胡女如此難分難捨,劉二腦中靈光一閃——「這位姑娘不如你就陪大少爺回去吧!翟府不會虧待姑娘的。」瞧著一旁的農舍與菜園,誰都看得出來他們的日子一定過得很清苦。

不待艾碧兒回答,好運立即拉起她的手,興奮地開口:「阿碧,你就跟我一塊兒離開吧!」

「可是——」

「姑娘若是不放心,我會派人手留下來處理這些農事的。」

「好不好,阿碧?」黑眸裡佈滿了殷切。

終於,艾碧兒點點頭。「好,我跟你回去。」她覺得自己有責任送他回家,這是她唯一能為他做的最好的一件事!

劉二高興得如同上了天。

「那咱們就快一點起程吧!大少爺。」

「哦!」好運拉著艾碧兒的手,緊緊不放。

「不知姑娘芳名是……」

「艾碧兒。」她答。

村民們瞧著這一群人,眼裡都帶著好奇。

「艾姑娘,你上哪兒去?」房東張達生追了上來。

「張公子,很抱歉不能再租你們的房子了,我必須陪好運回去。」艾碧兒望著張達生,滿臉歉意的說著。

「不行,你不能陪那個傻小子走。」張達生搶上前,拉住了艾碧兒。

「喂!臭小子,你識相點,別擋著翟家大少爺的路。」劉二不悅地瞪住這個半路殺出來的村夫。

「我偏要擋住這個傻瓜。」

劉二聽著他左一句傻子,右一句傻瓜,不由得憤怒地瞇起了眼,朝左右各使了個眼色——「喂,放開我!放開我?」張達生驚喊。

「他……」瞧著他被兩名大漢架走,艾碧兒不免有些擔憂。

「艾姑娘放心,那小子不會有事兒的。」劉二開口。

艾碧兒點點頭,隨著翟府的人走出村外。

「大少爺請上馬車!」

好運一見有車可坐,高興得像個孩子,拉著艾碧兒跳上了馬車。

劉二瞧在眼,不由得歎了口氣。

但願老夫人的病情莫要因此而加重才好。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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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6 18:19:27
第四章

艾碧兒從沒想過翟府竟是巨富!

單是由大門走到這段曲橋,已經要花上約莫一刻鐘的時間。

這裡就像一座宮殿,不論是飛櫓璃瓦、古松鏡池,無一不是極品。

彷彿夢境一般美好的景色,令艾碧兒有些恍惚起來——此時此地,究竟是真?抑或只是一場夢?

「到了,大少爺、艾姑娘,請裡邊走。」劉二領著兩人走入蘭怡苑的大廳。

翟老夫人一見自己的兒子好端端地朝著自己走了過來,她心頭的激動是難以言喻的。

打從在林外發現殘破的馬車以及橫屍林野的車伕之後,她一直不願相信羽雄亦遭不測。

如今看來,老天爺還是眷顧著田家。

「快過來讓娘瞧瞧。」她忍不住站了起來。

好運微微遲疑著。

「大少爺,老夫人想得你好苦啊!」劉二在一旁忍不住開口。

「阿碧......」

艾碧兒點點頭。「快去。」

翟老夫人為人精明,立即注意到這個美貌的胡女,並驚訝地發現羽雄竟因她的一句話而向自己走來。

以往除了她這個做娘的話他尚能入耳之外,他幾乎是狂傲而放肆的,自幼便是如此,無人可以支使他。

「娘。」他怯怯地換了一聲。

翟老夫人拉過他的手,高興地問道;「這些日子你都到什麼地方去了?為什麼不回家?」瞧著靦腆的他,翟老夫人隱隱地感覺到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那種感覺似一記警鐘,令人無法漠視。

「我、我和阿碧住在一起,每天種菜,有時候會上市集去賣菜,可以賺好多錢喔!」老婦人慈藹的眼神令他覺得莫名地親近。

有那麼一刻,翟老夫人的面色變了下,隨即回復了笑意。「劉二,上茶。」掃過劉二的一雙眼透出凌厲的責難。

劉二心頭一凜,退出廳外。

這下子他慘了。

「姑娘請坐。」

「謝謝。

翟老夫人開始仔細地打量起眼前的異族女子。的確生得相當標緻,無可挑剔。

比面貌更難得的是,這女子渾身上下充滿了一種平和祥寧的氣質。

「姑娘打哪兒來的?」她問。

「香港。」

「姑娘如此靈秀,想必那裡一定是個好地方。」

「那裡確實很好。」艾碧兒毫不考慮地就據實以答。香港的確是東方之珠。

聞言,翟老夫人微微挑起了眉。

看來,這個異族女子完全不懂得謙遜之道。

「這段日子真是麻煩姑娘照顧羽雄,老身想好好的答謝姑娘。」

「老夫人不用客氣,助人為快樂之本。」

「不,中國人的規矩是有恩必報,姑娘既有恩於我兒子,老身定要回報能心安。」頓了下,翟老夫人又道:「不如姑娘想要什麼?翟家薄有家產,一定可以滿足姑娘的需求。」她客氣地表示。

本想回拒,但心念一轉,艾碧兒回道:「我要的並不是翟家的錢。」

「那麼,姑娘想要什麼?」翟老夫人滿眼了然之色。有很多女人想盡了法子要嫁入翟家,而她可能也是其中之一。

與其說她不要錢,倒不如說她更貪心,想要嫁入翟家坐擁一切。

「我只想搭船返鄉,老夫人若是方便,就送我一張船票吧!」艾碧兒為人率直,卻並不愚笨,她知道這個時代胡漢通商頻繁,甚至有遠從阿拉伯來朝拜天子的外國使節,海運已十分地發達。

只不過,船票十分昂貴,以她目前的積蓄根本無法回出生之地的英國,所以她必須接受饋贈。

這個回答倒教翟老夫人吃驚至極。

「你……只要船票離開中土?」

「是的,如果不麻煩的話。」

「其他的都不要?」

「可以回到出生之地,我已經很滿足了。」

奉茶回廳的劉二卻莫名地著急起來。

這胡女可不能就這麼走了,少爺目前如此依賴她,要是讓她離開,肯定天下大亂。

「老夫人——」劉二傾過身在她耳畔低語。

「阿碧……」翟羽雄吶吶地開口。

「嗯?」

「我也要跟你坐船回故鄉。」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翟老夫人眸光一變,抬手示意劉二噤口。

「艾姑娘。」

「叫她阿碧就可以了。」翟羽雄插話。

翟老夫人朝他微微一笑,面不改色地改了口:「阿碧,你的要求老身可以答應,不過,現下請你在府裡多留幾日,空暇時讓下人們帶你在京裡走走看看,可好?」

艾碧兒點點頭。「謝謝老夫人。」

「春苗帶大少爺和阿碧姑娘下去梳洗更衣,今晚我要為他們接風洗塵。」

「是,老夫人。」

艾碧兒和翟羽雄很快的跟著春苗離開大廳。

特別是翟羽雄,完全像個孩子似的蹦蹦跳跳,一刻不得閒。

「你說,這是怎麼一回事?」翟老夫人再開口時,笑意已不復見,面若寒冰。

劉二心頭又是一凜,開口道:「回老夫人,其實小的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不過聽得阿碧姑娘約略提到大少爺曾被人追殺。」

「誰有那麼大的膽子?」翟老夫人怒道。

「阿碧姑娘也不清楚,只說大少爺可能在逃走時傷了頭,所以才……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聞言,翟老夫人沉默了下來。

大廳中無人出聲。

良久——「劉二,傳令下去,從今天起謝絕一切訪客,就說大少爺身子尚虛,必須靜養一段時日。」銳眸轉了下,又道:「還有,府裡若有人亂嚼舌根……」

「老夫人,這一點小的明白,絕不會走漏半點風聲。」

翟老夫人點點頭。「趕明兒個到王春堂請連老大夫過府看診,他是自己人,自然明白該怎麼做。」她的娘家為連氏一族,在京城也是望族。

「是。」劉二匆匆地退出大廳開始部署一切。

翟老夫人知道,由這一刻開始翟府必須全面戒備。

生死存亡、名譽家聲,端看她如何操控了。

「夏蓮,快去煎藥!」

「是,老夫人。」

在羽雄尚未回復神智之前,她必須撐起一切。



艷陽下,翟家的花園裡傳來隱隱約約的笑聲。

翟羽雄正光著上身在湖裡游泳。

艾碧兒則坐在一旁的大榕樹下看書。

在翟家,日子過得十分愜意,一天又一天地,不知不覺竟過了一個月。

以尚無船期為由,翟老夫人要求艾碧兒暫且在府中住下。

最教艾碧兒高興的是好運,也就是翟羽雄,在這一個月裡他過得十分開心,就像個無憂無慮的大孩子。

有時候,艾碧兒不禁暗想,倘若他永遠如此純真快樂,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大少爺、大少爺!」夏蓮來到艾碧兒身邊,朝她福了福禮。「大少爺!」她繼續放聲高喊著。

翟羽雄只是朝夏蓮笑了笑,並無意靠近。

「有什麼事嗎?」艾碧兒問。

「是老夫人等著見大少爺。」

艾碧兒放下書冊,起身來到湖岸。

「快回來!」她喊了一聲。

很快的,翟羽雄便全速游向湖岸,走向艾碧兒。

「什麼事呀?阿碧。」

「是老夫人要見你,快回房換套衣裳,隨夏蓮走一趟。」

「那阿碧你呢?」

「我還想在這裡曬太陽,你自己去吧!」艾碧兒重新坐回了竹椅。

翟羽雄順從地跟著丫環離開。

到了房前,夏蓮開口:「大少爺,我來為你更衣。」說著,她取出櫃子裡的乾淨衣衫,來到他面前。

「你、你幹什麼呀?」翟羽雄憤怒地拉住褲頭,瞪視著夏蓮。

「夏蓮只是、只是想為少爺換上衣褲。」她害怕地開口,生怕惹怒了他。

「哦,這樣啊!那你先出去,我自己換就可以了!」

這一來,夏蓮反倒呆住了,半信半疑地,不敢真的離去。

「還不快出去,我等著換衣裳呢!」

「是!」夏蓮顫抖地退了出去。

「把門關好,不准偷看。」

「是,大少爺!」儘管心存疑惑,夏蓮仍順從地將門關上。

現下,她多少能明白老夫人為什麼這一個月來都拒絕接見訪客,一定和大少爺的改變有關係。

然而,夏蓮在恐懼漸退之後,才覺得改變後的大少爺反倒比從前狂恣的他要更好。

不消多時,兩人來到了蘭恰苑。

「進去吧!老夫人在房裡頭等著。」

「哦!」

剛踏入房中,翟老夫人便笑意滿面地開口:「來,坐下,娘有重要的話要告訴你。」

「什麼重要的話?」他坐了下來,並端起桌邊的茶盅一口飲盡。

見翟老夫人盯住自己,翟羽雄小聲地開口:「我、我好渴,所以…」

「無妨,春苗,再斟兩盅茶上來。」語畢,翟老夫人望住自己兒子,開口道:「自個兒家裡,你別拘束,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沒有人會責怪你,因為你是翟家的主子,明白嗎?」

「明白。」

「今日娘想告訴你,娘已經替你物色了一個妻子,對方是你表姨的么女,閨名叫素玉。」

翟羽雄聞言瞪住了娘親,然後沉默地垂下頭,不再開口。

「你不喜歡?」

他搖搖頭。

「那麼,這表示你答應了?」

他沒有點頭。

「你放心,娘不會幫你選錯人的,素王賢淑乖巧,人又生得端麗,足以與你匹配。」

翟羽雄很快地抬起頭。

有那麼一瞬,他眼底幾乎聚起反抗的風暴,隨即又平復了下來,沒有開口違逆。

翟老夫人並沒有忽略他這一閃而逝的心緒,很快地開口:「就這麼決定了,你先退下吧!」

「是。」

離開了蘭怡苑之後,翟羽雄怔怔地走回了花園。

此時艾碧兒仍坐在大樹下研究古書的內容,絲毫沒有察覺翟羽雄正一步步朝著自己走來。

快到她跟前的一刻,翟羽雄倏地停下了腳步,目不轉睛地瞧住了艾碧兒。

忽然,像是感受到什麼,艾碧兒不經意地抬起了頭,然後露出了一抹溫柔的笑。「怎麼傻愣愣地站在那裡?」

「阿碧!我、我……」

「怎麼了?你先吸口氣再說話。」她緩緩地引導他深呼吸,看來他十分緊繃,好似在壓抑著什麼。

「我要成親了。」他忽然冒出這麼一句。

艾碧兒一怔。

「那我就要恭喜你了!」她回復笑容。

「你真的希望我成親?」黑眸裡有種莫名的苦惱,是艾碧兒所不曾見過的。

「難道你不願意?」

沉默了會兒,他半垂下頭,輕輕地開口:「我不知道。」

「成親是一輩子的事,必須想清楚,千萬不可以莽撞行事。」艾碧兒開始替他擔心起來。

「這、這是娘為我作主的婚事。」

「羽雄……」她忽然起身來到他跟前,並溫柔地執起他的手。「任何人都是自己的主人,凡事要依從自己的心意,沒有人可以幫你決定一輩子的事。」

「你要我回絕?」黑色的眸子泛著光彩,連神情也跟著有了笑意。

「不!我只是要你好好地想一想,什麼才是對你最好的。」

須臾——「我想好了,我不要成婚。」

「你確定?」

他點點頭,俊顏滿是笑意。

艾碧兒側頭想了會兒,決定到老夫人跟前一趟。

當天午後,她獨自來到了老夫人房外——「老夫人,艾姑娘想要見您。」春苗通報。

「讓她進來。」她低頭輕呷了口茶。

片刻,艾碧兒來到房裡。

「老夫人您好。」

「坐。」她放下茶盅,「有什麼事嗎?」

「我想和您商量羽雄的事。」

「哦?」含笑的眸底閃著精矍的光芒。

「早上,他來告訴我,您已為他定下一門婚事。」

「是呀,對方是我連氏的閨女兒,不但氣質好,更晝得一手好畫,我相信她一定會為羽雄帶來很大的助益。」

這一回兒子被人追殺,令她想通了一件事:羽雄必須早點為翟家添後。

「可是,他們連面都沒見過,怎知彼此適合對方?」

翟老夫人笑了起來,「有哪一椿親事不是由雙方長輩決定,直到洞房之夜才得以見到對方?」

「萬一,彼此見了面後,才發現不喜歡怎麼辦?」她真是不懂這些古人的想法為何都是如此的冥頑不靈。

「有絕大多數的人,都是在婚後才開始認識對,並且幸福地過完一輩子。」

「有例外的嗎?」

「就我所知,沒有!」

停了下,艾碧兒直截了當地開口:「羽雄他並不想成婚。」

「他現在這個樣子,哪能下判斷,放心!我一定會挑個好媳婦兒給他。」

「最好的並不表示是最合適他的。」

「我是他娘,我知道什麼對羽雄最合適!」

「可是......」

「艾姑娘。」她加重語氣,「請你不要過分干擾別人的家務事。」停了下,她又接口道:「我聽說下個月初五有船期,剩不了幾天了,你好好準備一下,老身一定會履行對你的承諾。」語罷,她招來春苗,「送艾姑娘回去。」

當文碧兒回到房裡時,翟羽雄已經等在那裡。

「怎麼樣?我娘答應了沒?」

艾碧兒不願欺騙他,只有輕輕地搖頭,一言不發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阿碧……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艾碧兒望住他。「我並不是生氣,我只是難過自己一點忙也幫不上。」

「阿碧。」他拉起她的手,「不要難過了。」

現在,他已經懂得安慰人了。

然而,艾碧兒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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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6 18:19:39
第五章

「不好了、不好了!老夫人……」丫環夏蓮匆匆地奔入了大廳。「老夫人,大少爺不見了。」

「什麼?好端端地他怎麼會不見?有沒有到花園裡找?」

「回老夫人,大少爺愛去的地方全找遍了,都沒有看到人。」

翟老夫人怔怔地坐了下來。

「伯母,您還好吧?」開口的是翟人傑,他是翟老夫人這一個月來所見的第一位客人。

像是想起身邊還有人,翟老夫人這才回過神來。

「人傑,這件事休要向旁人提起,你可明白?」

「人傑明白。」頓了下,他又開口:「但不知堂兄去了何處?」

翟老夫人沉思片刻,「也許有一個人會知道他的去向。」

「什麼人?」

翟老夫人卻不回答:「春苗,請艾姑娘過來一趟。」

「是!」

不消多時,艾碧兒已隨著春苗來到了大廳——甫入大廳,翟人傑便瞧呆了。

這胡姬生得國色天香,清艷中帶著一股靈氣之美。

他並非沒見過胡女,然而,眼前出現的,不同以往,堪稱絕色!

「老夫人急喚我來,有什麼事嗎?」

「艾姑娘,羽雄不見了,你可知道他上哪兒去了嗎?」

艾碧兒當場一愣……難道他是因為不想接受安排的婚姻才離家嗎?

「艾姑娘,請你據實以告,千萬不要有所隱瞞。」

「其實,他從來沒有向我提起要離開翟府的事。」

「那麼,你想想,他有沒有說過想去什麼地方?」

尋思半晌,艾碧兒靈光一現,隨即開口:「也許,他想回以前住的村子。」

「會嗎?翟府哪裡比不上那個貧窮的地方?」

「我覺得,他在那裡過得無拘無束,非常快樂。」

「你是說,他在府裡一點也不快樂?」翟老夫人的臉頓時變得冷厲。

「老夫人不該逼他做不願意做的事。」她老實的回答。

兩人對峙了半晌——「現在不是爭執的時候,還是快把堂兄找回來要緊。」翟人傑圓滑地打破僵局。

「劉二,傳令下去,派十名家丁前往各處尋人,萬不得張揚,必須暗中行事,明白嗎?」

「小的明白,老夫人。」劉二回答。

「我也去幫忙找人。」翟人傑朝著艾碧兒點點頭,然後退出廳外。

「我也和劉管家一起尋人。」不待翟老夫人同意,艾碧兒已一溜煙地奔出了大廳。



客棧裡,翟羽雄正高興地吃著牛肉配饅頭。

「小二,再來一盤牛肉。」他隨手擱上一枚碎銀子。

「是,馬上來!」這個客人打從進門坐下,已經吃了七盤牛肉,食量頗為驚人。

吃完了第八盤牛肉,翟羽雄總算起身,心滿意足地離開客棧,繼續往回村的路走。

離開翟府已有兩個日夜,唯一令他不開心的只有一件事——阿碧不在身邊陪伴。

不過,這倒無妨。

他相信只要回到村子裡耐心等待,阿碧總有一天會回來找他。

漸漸地,他離開了官道,靠著沿路農民的指點走上一條山路捷徑。

山路上靜靜地,只有鳥叫蟲嗚,並無人聲。

翟羽雄拎著一隻包袱,疾步前行,希望可以在天黑之前抵達下一個村子。

驀地,林子裡竄出十數大漢,個個手持大刀,面罩黑巾,不明就裡地劈頭便朝著翟羽雄砍殺了過來——也許,是危機喚醒了本能,翟羽雄手持包袱,俐落地在四周割開了一道弧線,藉以隔開大刀的攻擊。

然而,這只是緩兵之計,只見那個包袱在攻擊者毫不留情的劈砍之下,很快的就割得支離破碎。

刀光如風捲狂雲般翻騰而來,翟羽雄趁勢奪下其中一人的大刀,手臂上卻因此挨了另外一處襲來的攻勢。

翟羽雄忍住痛,提刀對抗夾擊。

不知怎地,腦中忽然掠過一種熟悉感,好像以前也曾經歷過這樣的情景……分神之際,刀光在他頰畔燦出一道血痕。

翟羽雄心頭一驚,大吼一聲,提氣往前狂奔。

刀手們絲毫不肯罷休,—一追了上去。

很快的,翟羽雄背上中了一刀,撲倒在地。

他立即扭過身,面孔朝上,及時格開緊追而來的另一擊,但背上的刀痕過深,他幾乎站不起來,只能躺在地上狂亂的揮舞著長刀阻止殺手們接近……終於,他因失血過多而抵受不住,身子漸漸僵直,最後竟暈厥了過去。

「怎麼辦?一刀殺了他?」

「不必,就讓他躺在這裡慢慢等死,屍首自有野獸會吃光。」語罷,那名領頭的殺手一腳便將翟羽雄踢到了路旁的籐蔓叢中,如此一來他就不容易被過往之人發現。

一行人很快地消失,翟羽雄緩緩地睜開眼,掙扎地以雙手爬出籐蔓叢。

僅僅是這樣就已耗去他所有氣力——再一次,他陷入黑暗的深淵……

「嘿!你可終於醒了,老兄。」

剛剛睜開雙眸,聽到的就是這句。

翟羽雄在刺眼的感覺適應之後,瞧見了開口說話的高大男人。

「你、你是什麼人?」他掙扎地想坐起身。

「我叫馬太保!」他伸手助他一臂之力,扶他倚靠在床頭,並且塞了個枕頭在他背上。「這樣會舒服點。」

「是你救了我?」他完全想起了過往的事,包括頭一回在馬車中被追殺的情景。

「我正巧趕鏢回來。」說實話,剛發現他的時候,他失血極多,差不多已經像個死人了。

若是遇上旁人,他必死無疑!還好這傢伙幸運,遇上他這個內家高手,及時為他點穴止血,並配合沈大夫的靈丹,這才保住一條命。

「我昏迷了多久?」

「整整十三天。」

翟羽雄立即擰起眉,掙扎著要下床。

這一刻,他突然發覺了一件很可怕的事——他的雙腿竟然不聽使喚,一點知覺也沒有。

「該死的,你們對我做了什麼?」他發狂似地吼了起來,並且以雙手打著大腿。

「你別激動,我去請大夫過來。」

須臾,沈明山隨著馬太保來到床榻之前。

「你是大夫?」翟羽雄一把揪住這老人的衣襟。

「喂,你客氣點,沈大夫可是你的救命恩人!」馬太保出言喝斥。

翟羽雄心頭的衝擊很大,但他仍勉力穩下心緒,緩緩地鬆開手。「現下,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我的雙腿會失去知覺嗎?」

沈明山輕歎了口氣才開口:「年輕人,由於你背脊所受的刀傷很深,雖然脊骨未斷,卻有輕微的碎裂跡象,老夫已為你抹上九轉斷續盲,無法保證傷癒之後你是否能恢復行走的能力。」

「你是說,我一輩子都要成為一個躺在床上的廢人?」凌厲而尖銳的語調下,有著瀕臨瘋狂的顫抖。

不論是過去或此刻,他一向是個高高在上的驕傲男子,怎麼能接受這殘酷的事實。

「年輕人,你千萬不要這樣想,事情不如你所想的絕望,倘若你肯按時服藥,並且每天適度的活動筋骨,也許,一切仍有希望。」

翟羽雄沉默了半晌,緩緩地開口:「倘若大夫您騙我,我翟羽雄必將此處夷為平地。」他的嗓音不大,卻一字字聽得人心底發毛。

「喂,你這個人簡直莫名其妙,救你還要受威脅-----」

話未完,沈明山已拉著馬太保往外走。「年輕人你多多休養,咱們就不打擾你了。」

翟羽雄坐在床邊,如一尊泥塑,久久沒有回應。

「沈大夫——」

「夠了,太保,今日受此傷的人換作是你,心底作何感想?」

「我、我……」他的反應說不定比那個叫翟羽雄的還大哩!

驀地,他想起一事。

翟這個姓氏十分少見,莫非此人與京城的巨富翟家有關聯?

「阿原、小凌,你們過來一下。」待得兩人接近之後,馬太保在兩人耳畔低語囑咐著。

「速去速回!」

「是,大哥。」二人大聲地答應著。

「太保,你要他們二人去辦什麼事呀?」

「去查清這個姓翟的小子是什麼底細。」

沈明山撫鬚深思了會兒,「瞧他樣貌不凡,眉宇間帶著霸氣,只怕不是普通人。」

「哇!沈大夫,您真是厲害,可以改行開面相館了。」

沈明山呵呵一笑,緩步離開。

看來,太保雖然當了武林盟主,性子還是一點也沒變哪!



「喂、翟少!快起來,別淨躺著像個死人一樣。」馬太保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翟羽雄雙目直盯著天花板,連眨也沒眨一下。

「喂!你快起來,我知道你行的,快一點,我做了個禮物要送你。」語罷,他命僕從推著一部小車子進來。

嚴格說起來,那不是車子,而是一部木造的輪椅,是馬太保挖空心思設計,再請木匠所製。

翟羽雄索性把眼合上,並且不悅地擰起眉心。「你很吵,少來煩我!」

哇咧——真是好心被狗咬,他難得誠心誠意的想對一個人好,這傢伙居然還擺臭臉給他看。

非得給這要死不活的「翟大少」一點厲害嘗嘗才行,否則他這個武林盟主的臉要往哪兒擱呀?

緊接著,馬太保把手一伸,將翟羽雄由床榻上揪了起來。

狂傲如翟羽雄豈肯任人擺佈,當下他使了一式小擒拿手欲掙脫馬太保,剎那間,馬太保借力使力,巧妙地順勢鬆手,卻又不致於令翟羽雄難堪。

「好功夫!」馬太保笑嘻嘻地豎起大拇指。

「閣下才是深藏不露。」翟羽雄是練家子,自然明白方纔那一下是對方有意相讓。

兩人對視了會兒,翟羽雄的眸光終於發現了馬太保身後的怪車。

很快的,他明白了它的用途。

「我絕不會接受那玩意兒!」

「接不接受都無所謂不過這『輪椅』是目前唯一可以幫你自行走動的良伴,不接受就太可惜了。」

「我死也不坐上那玩意兒!」

這個男人還真不是普通的固執。

「隨便你!」馬太保朝他吼道。這個傢伙真把他給惹火了,真是狗咬呂洞賓!「你想繼續躺在床上等死是你家的事。」

「別以為你救過我,我就必須感激涕零,我翟羽雄不是那種人。」

「很好,那麼請你現在立刻滾出我的房子,因為我馬太保也不是那種等著向人討賞的人。請!」他朝房門攤開手。

翟羽雄狠一咬牙,以手臂撐起身子,試圖離開床榻,然而無法移動分毫的雙腿令他無法平衡地撲倒在地。

「看吧!你哪兒都去不了,認清事實吧!老兄,別再放狠話了,因為根本沒有人會在乎一個廢人。」

翟羽雄忽地狂吼一聲,用盡氣力開始以雙手撐起上半身,一寸寸地朝房門口爬去。

馬太保一見自己的計策奏效,心中總算稍稍放下心:此人總算還有救,並非麻木無感的石頭。

「爺,人已經到了,現下正在大堂裡候著。」

「要他們等一下。」

「是!」僕役立即奔了開去。

「翟少。」馬太保站在他身前,隨後蹲下身望住他。「現在,翟府的總管已經在我府中的大堂,準備接你回家了。」

「你怎知我是——」

「嘖嘖,翟少,京城裡沒有我查不出來的人、事,更遑論鼎鼎大名的翟府當家。」

「哼、多事!」翟羽雄咬牙道,雙眸狠狠地瞪住馬太保。

「既然嫌我多事,那麼你就這麼自己爬出去見翟府的下人們吧!我相信他們一定會樂在心底的。」像這種心高氣傲的大少爺對下人一定很壞。

「你跟我有仇是嗎?」他怒瞪起眼。

馬太保挑起眉,徐徐地開口:「錯!只有恩,沒有仇,翟少。」他再度提醒他,自己對他有恩的事實。

事實上,他要的並非金錢的回報,行走江湖最要緊的是義氣,他樂得翟家欠他一個人情。

要知道,當個武林盟主就像黑社會老大一樣,想解決紛爭靠武力固然重要,但可以不動一兵一卒則更佳。

所以囉!人脈關係對他而言相當重要,翟家的這份人情,他會留待需要的一日才討回。

翟羽雄沉默不語。

「這樣吧,如果你向我說聲對不起。我就扶你坐上輪椅,還可以推著你風光地到大堂見你們翟府的人......」

「辦不到!」翟羽雄恨恨地回答。

「那麼,就請你像條狗一樣地爬出去見人吧!我先走一步了。」說完,馬太保作勢跨出房門外。

「喂,你真的不留我?」馬太保回頭。

「哼!」

馬太保搖搖頭,苦笑地退回房內。「真是服了你,臭石頭。」他乾脆好人做到底。

下一刻,馬太保一把將翟羽雄拉起,讓他穩穩地坐在木製輪椅上。

「你放開我!」翟羽雄吼道。

「我不是聾子,用不著對我吼,臭石頭!」馬太保吼了回去。

兩人對峙半晌——「別把自己逼到死角,翟少!」馬太保率先開口。

掙扎了會兒,翟羽雄才輕輕開口:「麻煩你推我出去吧!」他盯住馬太保。

「這是我的榮幸,翟少。」人敬他一尺,他還敬人一丈,他馬太保不是落井下石之徒。

當兩人出現在大堂的時候,所有人都怔住了。

劉二首先回過神來,很快地迎了過去。「大少爺,小的來接您回府了!」

翟羽雄沒有任何反應,目光逕自落在劉二身後。

馬太保示意劉二接手推輪椅,然後在他耳畔低聲囑咐著。

「多謝馬爺照顧我家少爺,這是咱們老夫人的一點心意,請笑納。」劉二遞上一盤金元寶。

「元寶你拿回去,就告訴老夫人,錢我不要,只要她記得這個人情就好。」

「是,馬爺。」語畢,劉二領著一行人離開天馬鏢局。



事實上,天馬鏢局離翟府不算太遠,一個在京城西南,另一個則在東邊,乘坐馬車很快就到了翟府。

馬車直接開進了翟府大門左側的馬車出入口,隨即合上門扉——

「大少爺,到了。」劉二打開車門,恭敬地開口。

「你是瞎了眼,還是想刁難我?難道你不知道一個廢人無法自行下車嗎?」暴怒的語調下淨是刻薄的譏諷。

劉二一怔,接著喚來一名身形高壯的男僕。

「阿坤,快背大少爺到大廳見老夫人。」

「不准去!」翟羽雄喝道:「背我回房,我誰也不想見!」

老天爺!這會兒大少爺不但病了,而且、而且還變回從前的性情——不!比以前更加狂霸易怒。

劉二不敢拂逆,只有讓阿坤先送大少爺回房去。

之後,翟老夫人親自去大少爺房裡看他,可是卻破天荒地被他趕了出來。

「讓我試一試吧!老夫人。」艾碧兒向她要求。

由於翟羽雄失蹤,因此她並未搭上五天前到港的船,因為那必須坐馬車到沿海的港埠搭船,雖然現在她仍有十天的時間可以趕上船隻,然而此刻她已無心於此,只想見翟羽雄一面。

當艾碧兒踏入房間之後,裡頭立即傳來一下暴吼-----

「滾出去!」

「好運!是我,阿碧。」私底下,她仍習慣這麼叫他。

有好半晌,沒再傳出任何聲音。

艾碧兒輕輕地走向翟羽雄。

這房間她不是第一次來,卻是頭一回如此幽暗,左右兩旁的四扇排窗全都緊緊地合著,空氣中,瀰漫著一種暴風雨前的詭異沉靜,明顯地令人不安。

「好運!」她直直地來到了床畔。儘管四週一片幽暗,但她仍然可以隱約地瞧出他正倚坐在床頭,並且目不轉睛地瞧住了她。

「別再過來!」粗啞的嗓音裡有著懊惱。

艾碧兒猶豫了一秒,在床前約三步的距離停下腳步。「好運,我——」

「住口!」嗓音仍帶怒氣,卻是經過了壓抑才說出口的。「好運已經死了!現下,在這個房間裡,只有翟羽雄,你聽清楚了嗎?」

艾碧兒一怔,喜道:「你……回復記憶了,是嗎?」這一直是她所期待的。

「這樣,你就可一腳把我踢開了,不是嗎?」尖銳的刻薄言語下,有著不願承認的恐懼。

他的痛苦,他的恐懼,她都可以清楚的感受到。

這令艾碧兒的心十分難受。

「不要怕!」她鼓勵地開口,一雙碧藍的瞳眸毫無保留地呈現著悲憫的溫柔。

然而,這卻比拿刀子捅他一刀更令他無法忍受。

「滾出去!我不需要你可憐,滾!」一字字如受傷的狂獸啼叫。

「好運,我不是……」

「滾!」

劉二這時奔進房來。

「艾姑娘,老夫人說先讓大少爺一個人靜一靜吧!」

艾碧兒再一次對上那雙狂亂受傷的眸——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可以看見他眼底的無助。

「滾!我不要看到你……」他再度聲嘶力竭地暴吼著。

「艾姑娘。」

艾碧兒點點頭,隨著劉二踏出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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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6 18:19:53
第六章

翟羽雄變成瘸子一事,很快地在京城裡傳了開來。

原因只有一個——馬太保好心地派人將精心所制的輪椅送到了翟家。

當翟老夫人明瞭了這怪椅子的功用後,她不動聲色地收下,並派下人送到了翟羽雄房中。

她年紀雖老,思想卻不致古板,私底下,她甚至認為天馬鏢局的總鏢頭能造出這麼一張加上輪子的坐椅,必是個長才之人。

只可惜,翟羽雄並不願領情。

自始至終,他沒離開過房門一步,整日待在房內,不是摔東西就是罵走下人,使得人人視服侍他為畏途。

他甚至下令不許艾碧兒進他房中!

翟老夫人瞧在眼底憂慮日益加深。

她知道,再這麼任他自暴自棄下去,翟家遠景堪慮。

因此,這天一早,翟老夫人特地出府,來到她所屬意的媳婦兒人選家中。

「表姨。」素玉在婢女陪伴下來到了大廳。

「寶芝啊,你真是命好,生了這麼個標緻的女兒。」

「哪兒的話,姊姊過獎了。」寶芝笑吟吟的。

事實上,她與翟老夫人並非親姊妹,只是旁系遠親。

今日老夫人的來意,她心知肚明,不由得暗暗歡喜起來。

前些日子得知老夫人看中素玉這丫頭之後,她可高興了一陣子,只是後來卻又沉寂了下來,教她好生失望,現下老夫人親自登門造訪,想必是為翟家大少的婚事而來。

「羽雄的事兒,妹妹一定也聽說了吧?」翟老夫人話鋒一轉,立即繞到這上頭。

寶芝則謹慎地回道:「聽說了,真是太遺憾了。」她一臉同情。

翟老夫人歎了口氣。

「真不知翟家到底得罪了何人?羽雄竟三番兩次地遭人追殺。」她自問翟家過去並未與人結仇,平日在地方上的貢獻亦不落人後呀!她真想不通到底是誰要與翟家過不去?

「姊姊,樹大招風呀!翟府家大業大,自然容易招人眼紅。」

翟老夫人搖搖頭,深深歎了口氣。

「其實,有一件事,我還真不知如何開口。」

「姊姊,但說無妨。」笑顏下已悄悄起了計量。

「還記得上一回我所提的事兒嗎?」

「姊姊指的是……」

「是素玉和羽雄的婚事。」頓了下,她又接口道:「我知道這算強人所難,畢竟羽雄如今雙腿已廢,我實在不該再提這檔事,只是……」

翟老夫人瞧著面前的母女二人。

「算一算,妹妹的夫婿走了也有三年,倘若素玉肯嫁到我翟府,我必待她如親兒般疼惜,絕不會讓她受委屈。」為了翟家的香火,她不得不如此相求。

「這是哪兒的話,素玉若能成為姊姊的媳婦兒,是她的福氣,怎好說是委屈呢?」儘管翟大少爺是個瘸子,但翟府家底甚豐,就算委屈又如何?待個幾年之後老夫人兩腿一伸,翟府作主的,還怕不是素玉嗎?

「秦玉,你怎麼說?若是不願意,我絕不會勉強你。」翟老夫人掉頭望住了素玉。

素玉半垂下頭,想了會兒。

再抬頭時,目光瞥過娘親一眼。

寶芝極輕地點頭示意。

素玉心頭不是沒有掙扎,嫁一個花天酒地的浪蕩子與嫁一個廢人,仍然有分別。

「素玉,你倒是說話呀!」寶芝雖然滿面堆著笑,實則焦心至極,生怕她說出拂逆之語。

「女兒……女兒願意。」她終究不願拂逆娘親的心意。

打從爹過世之後,家道中落,她有責任擔起重振家聲的義務,既使必須嫁給一個半殘的男人。

「真……真的嗎?素玉。」翟老夫人走上前,拉起她蔥白的手,心中有說不出的歡喜。

素玉半垂螓首,輕輕應了一聲。

「這真是太好了,寶藝妹,我這就回府命人選個好日子來下聘了。」

「妹妹就靜候佳音了。」

翟老夫人滿意地打道回府。

她相信,羽雄對這個安排一定會很高興的!



一下清脆的碎裂聲傳自翟羽雄房內——

「大少爺……」劉二驚嚇之餘,趕忙蹲下身來收抬一地的碎片。

這已經是大少爺房裡最後一件古董花瓶了。

艾碧兒在此時走進房中。

「我來幫你。」她亦蹲在地上撿拾滿地碎片。

「你來做什麼?我不是不許你到這裡?難道這些下人敢不聽命?劉二,你說,今天該誰守在苑外?」

「大少爺,是……」

「不關他們的事,是我自己硬要來的。」艾碧兒很快地來到床前。

翟羽雄緊盯住她,不由得發出乾啞的笑。

「你看完了傻子不夠,還想來看瘸子?」其實他的心底是期待她來的,他清楚得很!然而,他克制不了傷人的慾望,往往一出口就是傷人之語,該死!

艾碧兒搖搖頭,「我只是來告訴你,再過三天我就要離開中土,坐船到很遠的地方去了。」也許,這一別就是永遠。

留在翟府又是一個月,只可惜她一點忙也幫不上!也許她離開對他會比較好。

此外,她也很清楚眼前的人已不是昔日憨厚的好運,而是一個向來高高在上的東方貴族,正因為如此,他更無法容許自己看見他悲慘的一面,她明白,她都明白。

翟羽雄要花上所有的意志力才能夠阻止自己開口要她留下來。

「你走!走得愈遠愈好。」終於,他開了口,嗓音是克制後的冷漠。

如果,他要她留下來陪伴他渡過眼前的難關,那麼她會欣然答應的。

很可惜,他的驕傲放不下來。

如果一個人,連自己都不想幫自己,那麼既使是上帝親臨也於事無補。「你多保重了。」

艾碧兒歎了口氣,輕輕退出了房外。

一抬頭,卻見老夫人正來到房門口。

「老夫人您早!」艾碧兒開口問安。

「艾姑娘,聽說你要回鄉了,是嗎?」

「是的,三天之後開船。」

緊接著,翟老夫人由胸前取下一條翠玉項鏈套上了艾碧兒頸項。

「老夫人這……」

「不許拒絕,否則就是瞧不起老身。」說實在的,經過兩個月的相處,她發現艾碧兒與她所知的胡人並不相同,除了有時候說話比較率直之外,她一向十分嫻靜保守,頗得她喜歡。

「老夫人謝謝您,我會永遠珍藏這份禮物。」

翟老夫人微微一笑,走進房間裡。

「我不是叫你滾出去嗎?」翟羽雄吼道。

「大少爺,是老夫人來看你了。」劉二剛剛收拾完碎片,起身相迎。

繞過一座桃木屏,翟老夫人來到床畔。

翟羽雄眉一擰,沉聲道:「娘,您來做什麼?」

「娘不能來瞧瞧你嗎?」翟老夫人開口。都怪她自幼將他寵上了天,才會造成他今日這放肆難馴的性情。

「瞧了又有何用?」他冷嘲道。

「娘心疼你呀!」

沉默半晌——

「您還是回房去吧!」他別開臉,不願面對她的關切。

翟老夫人並未離去,很快的又接口道:「娘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這世上對我來說,還能有什麼好消息?」

「當然有,羽雄,今早娘已到素玉家走了一趟,為你說定了與素玉的這門婚事。」她期待地盯住他。

果然,翟羽雄猛地回過頭來——

「誰讓您去提親的?」語氣較方才更為冰冷而憤怒。

「你對素玉的印象不是一向都很好?」

「那是將近二十年前的事。」他吼道。現下,他連她長什麼樣子都記不起來。

「素玉已經親口答應了這門婚事。」

「您有問過我的意思嗎?」

「羽雄——」

「夠了,我不答應、絕不答應!」

「難道你要咱們家斷後嗎?」

翟羽雄眉間的糾結加深——

「翟家又不只我一位後人。」

「可……娘只有你呀!」

翟羽雄沉默了半晌。

「您死了這條心吧!我絕不會娶素玉為妻。」

「不成!娘已經答應人家了。」翟老夫人仍不肯讓步。

「我說了,我——不——娶!」他躁怒地咬牙回答。

母子兩人對峙了半晌,翟老夫人首先打破沉默。

「無論如何,你一定要娶妻,為咱們翟家傳承香火。」

這一次翟羽雄脫口回道:「要我娶也可以,不過妻子的人選必須改變。」

翟老夫人聞言,心頭稍微開朗了些。「莫非你已有心上人?快告訴娘是哪一戶的姑娘?」

「這個人娘已認識。」

「真的!那就好辦了,是誰呀?」

「是艾碧兒。」

什麼?竟是那個胡女!

「不成,咱們翟府是有頭有臉的大家族,怎麼可以娶個蠻邦異族為媳?不成,這絕對不成!」這比娶一個門戶不當對的姑娘還糟。

「那麼,我就終生不娶。」他篤定地開口,俊顏上是一派的不在乎。

因為,他早料定了娘不會答應讓他娶胡人。

「你……你……怎能如此不孝?」翟老夫人氣得渾身輕顫。

「娘,很抱歉了,我只要阿碧一人,其他的我都不要。」事實上他根本不想娶!娶妻對一個半殘之人又有何益?多拖累另一個可憐人而已。

「你當真非娶那個異族女子不可?」翟老夫人問了一次。「娘可以找個比她更美的姑娘給你。」

「我不要別人!」他固執地重申。

「或者,你可以先和素玉成親,再納艾碧兒為妾。」這樣,就不會招來旁人的恥笑,也可維護家族的血脈。

「娘,我只要艾碧兒,我只想娶她一個人!」

「你——當真?」

「那自然。」他笑了起來,笑容裡帶著殘忍。

此時此刻,他只希望每一個人都痛苦,都和他一樣該死的痛苦。

翟老夫人望住了兒子。「你真的不顧翟府的家聲嗎?」

「家聲與娶阿碧根本是兩回事。」停了停,他續道:「況且,阿碧是個好女孩兒,我真不懂娘為何不喜歡她。」

「老實說,我不討厭她。」她承認。「然而,喜歡是一回事,娶進門又是另外一回事。」

翟羽雄未置一語,以沉默來抗拒。

「你仍然執意娶那個蠻夷女子?」

他依舊不開口,沉黑的眸子裡淨是偏執的挑釁。

既便他成了半殘之人,也輪不到別人來主宰他的意願。

親娘也不例外!

翟老夫人長歎一聲,轉身離去。

緊接著,她來到了艾碧兒房中——

察覺了身後的腳步聲,艾碧兒回頭。「啊,老夫人!」她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幾件換洗的衣裳,這些全是老夫人要繡莊為她量身裁製的,每件都是用價值不菲的真絲精心製成。

「在整理行囊?」

「是的。」

翟老夫人揀了張椅子坐下。「你過來,我有話同你說。」

艾碧兒依言來到她身邊,並未與老夫人同坐。不可與長輩平起平坐這是她在翟府學到的中國禮儀。

「事實上,老身今日是要留你下來。」

「為什麼?」艾碧兒疑惑地問。

「因為,羽雄希望娶你進我翟府。」

「噢,這不行!」艾碧兒直覺地回答。

她是修女,不可結婚。

翟老夫人頗為訝異,卻面不改色地開口——「是因為羽雄已是個半殘之人嗎?」徐緩的語調下是毫不掩飾的尖銳。

她的拒絕著實令人難堪。

難道她不知道,即使如此,還是有許多女子願意成為翟府的女主子?

「不是的,老夫人,羽雄這麼好,應該有更適合他的女人。」她婉轉地解釋。

「你這是在反諷老身嗎?」翟老夫人眸光一變,不再隱藏心中的不快。

「不,您誤會了,我的意思是,我不適合他。」

「知道嗎?艾姑娘,老身的想法與你相同,只可惜羽雄執意娶你為妻,否則終生不娶。」

艾碧兒心中十分無措,她從不知他有這種想法。

「總而言之一句話,你答應嗎?」

「我不能答應。」

「艾姑娘,別不識抬舉!若非為了香火傳承,老身現下不會來求你。」

「老夫人…」

「你自己好好考慮吧!」語罷,翟老夫人不悅地離去。

她真的作夢也想不到這個胡女會拒絕這門親事。

她無法忍受翟家遭人輕鄙,那無疑是對她的另一種侮辱。



掌燈時分,艾碧兒來到了翟羽雄房外。

「端走,我不想吃!」房內傳來翟羽雄的咆哮聲。

不一會兒,夏蓮端著一隻精緻的食盒走了出來,瞧見艾碧兒,她福了禮,小聲地開口:「艾姑娘,大少爺正惱著,別進去比較好。」

艾碧兒對夏蓮微微一笑。「沒關係,我相信他還不至於會吃人。」說完,她推開門扉走了進去。

暮色將近,房內比平常更加陰暗。

「你又來做什麼?」翟羽雄坐在床沿,目不轉睛地瞧住她。

「下午,老夫人向我提過有關你我的婚事。」她輕輕開口。

「你的回答是什麼?」

「我不能與你成親。」艾碧兒很快的回答。

好半晌,他不再開口。

艾碧兒率先打破沉默。

「那麼,我走了,你多保重!」她轉身離去。

「慢著!你以為你可以就這樣一走了之?」他聲音裡的嘲諷,清楚地傳進她耳裡。

艾碧兒沒有立即回首。

她只是閉上雙眼,用心來聆聽在他那充滿憤怒的聲音底下,到底傳遞了什麼樣的訊息。

「你以為……像我這樣的一個廢人,不配得到你的青睞?」

艾碧兒依舊沒有回首,聽出了他憤恨的口氣之下,尚有一種不確定的彷惶。

終於,她在心底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然後轉過身來面對他。

「我從來都不覺得你是一個廢人。」

「那麼,為何你像躲瘟疫似的急著逃開?」這一刻,即使沒有燭光,她仍可以感覺到他眼中的悲憤。

「因為,我一點忙也幫不上你。」

「不,你可以嫁給我。」當他對上微光中她那一雙溫柔而瞭然的眼眸時,他幾乎辨不清心底真正的意圖。

到底,他是想逃避別人的掌控,還是真的想與她共結連理?

「我不能!」

「因為我是個廢人!」他啞然失笑。

「不,因為我的身份是……按中國話來講,比較接近尼姑與道姑之間。」

「騙人也得找個像樣的理由!」他嘲諷地道。

「我沒騙人,我已將我的一生奉獻給上帝。」

「上帝?你指的是天上的玉皇大帝?」他啞然失笑。

「很類似。」

「既然如此,你的上帝沒告訴過你,當別人遭逢危難時,要拉他一把嗎?」

「你肯接受我的幫助?」艾碧兒有點不敢相信這麼一個驕傲又霸道的男人竟會開口求助。

「嫁給我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

「也許可以用另一種方式……」

他打斷她的話:「什麼方式?餵我吃飯,還是替我沐浴更衣?這樣的工作府裡多的是下人可以做。」

艾碧兒沉默了。「也許,你可以認識上帝,它可以減輕你心底的痛苦,讓你更堅強的面對一切磨難。」

聞言,他笑了,笑得十分放肆。

「如果真的有神,為何它要眾生受苦?」他直盯住她。「我要的,只不過是一個妻子,你願意冒險幫一個廢人嗎?」他面無表情地開了口。

「我……」艾碧兒發現自己答不上來。

會不會,她莫名穿越時空,只為助他而來?

一時之間,艾碧兒思緒紛亂不已。

「你想清楚了嗎?」

這一瞬,艾碧兒心頭掠過兩人在鄉下種菜吃粥的日子——對當時的他而言,日子是那麼地平靜而滿足,她希望再一次見到他重獲快樂。

輕輕地,她走近他。「我願意留下來幫你。」

他盯著她,目不轉睛。「不後悔跟著一個廢人?」這一刻,他臉上的神情是深沉難測的。

艾碧兒主動拉起他的手。「別這麼快下定論,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痊癒。」

漸漸地,他厚實的大手反握住她的。

他不再開口,卻不由會主地牢牢握住她的手,久久沒有放開。

艾碧兒不知道的是,此時此刻,在他腦海同樣地浮現兩人曾在鄉下共度的時光。

他沒有忘,從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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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個月前,翟家大少爺成了半殘之人的消息震驚了全京城,幾乎所有人都認為翟氏家族未來的當家必定得由家族中的其他人來繼承。

想不到一個月之後,竟傳出翟羽雄要成親的消息。

更教人料想不到的是,翟氏長媳的人選,竟是一名胡姬。

成婚這一日,翟府更是出人意表的低調,參加婚宴的,僅有家族裡的親戚。

「聽說,這一切全是翟大少的主意,大概是沒什麼臉見鄉親好友吧!真是混帳一個!」開口的是一位站在路旁遙望著翟府的老伯。

「哦,老伯這麼說,好似與翟大少很熟?」

老人的神情立即變得驕傲起來。「那當然,其實我與翟家還有遠親關係,翟羽雄自幼就驕狂成性,長大後更是花天酒地不學無術。」

「可是我聽說翟大少是個商業奇才,而且還學了不少正統的武術呢!」

「那又如何?他還是個不折不扣的混帳!」

「也許,有一天他會變好也不一定呢!老伯。」

老人笑了起來,「那種人會變好?太陽要打西邊出來囉!」

「老伯,世事難料!」

老人瞪視著他。「你和他很熟嗎?」

「噢,不熟!不過那『混帳』前些日子曾派人邀我參加婚宴,所以囉,老伯,我要進去喝喜酒了,再見!」馬太保微微一笑,穿過圍觀的群眾,昂首闊步地走進了翟家大宅。



此時艾碧兒獨坐在新房裡,不由自主地緊張了起來。

她一向不容易緊張,不過愈接近拜堂的時間,她怎麼就愈心慌?

為了幫助翟羽雄而答應嫁給他。

她這麼做究竟是對還是錯?她真的茫然了。

不過,艾碧兒告訴自己,一但他的心緒穩定,雙腿可以行走,她就會離開這裡,回到屬於她的地方。

「少夫人,拜堂的時辰到了。」丫環春苗來到房中。

艾碧兒點點頭,隨著春苗往大廳方向而去。

隔著珍珠垂簾,艾碧兒人的美貌隱約可見,馬太保一瞧,在心底吹了聲口哨——好個漂亮的洋妞兒!

但,奇怪的是,他居然覺得好像在哪裡曾見過她。

怪了,明明是頭一次見面呀!

翟羽雄坐在輪椅上,目不轉睛地瞧著艾碧兒。

他的心不覺地動了下,突然升起一種許久未有的歡喜。

這一項事實,令他不由得感到吃驚。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竟可以牽動他的悲喜?

儘管百般不樂意,翟老夫人仍然坐在大堂中主持婚禮。

畢竟「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只要羽雄肯成親,她這個做娘的也只有由他了。

很快的,拜堂的儀式開始進行——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在這一刻,兩人眸光交會,艾碧兒心底突然掠過一種奇異的感受,彷彿……兩人真的成了夫妻。

上帝……她以這樣的方式留在他身邊助他重拾信心,到底是對是錯?

送回了新房之後,意外地來了一個人。

「啊,老夫人!」艾碧兒起身相迎。

翟老夫人停下腳步,微蹩起眉。「你不肯喊我一聲娘嗎?阿碧。」

「噢,對不起,我……我忘了。」艾碧兒歉然地道。

在她心底,還不習慣自己成了親的事實。

「娘!」她改口輕喚一聲。

「由現下起,你就是咱們翟家的媳婦兒了,往後言行舉止要更注意。」

「是,娘!」

「羽雄行動不方便,脾氣又壞,你當他的媳婦兒得多擔待些!」她囑咐著。

「什麼是擔待?」艾碧兒對中文某些詞彙仍不甚瞭解。

「就是要你多包容他一些,多忍讓他一些,這些都是為人妻子的責任,你明白嗎?」

這一次,艾碧兒點點頭。

翟老夫人眉頭又打起折。「長輩在同你問話的時候,不可以不出聲回答,那是相當無禮的。」

「是,娘!」艾碧兒可以感覺這個老太太在生她的氣,為什麼呢?她做錯了什麼嗎?

「咱們翟家的家規一時片刻也說不完,改日再一一說與你聽,現下我累了,要回房歇息了。」語罷,春苗跟在她身邊一塊兒離去。

艾碧兒一個人怔怔地,回想著婆婆的一番語——驀地,房門再度開啟,翟羽雄坐在輪椅上由僕人推著來到房中。

「你可以退下了。」翟羽雄開口。僕役恭敬地退出新房,重掩門扉。

碧兒立即起身要為他推車。

「你坐下,我可以自己來!」他輕輕地開口,同時以雙手轉動車輪徐徐前行。

當他來到了床前,只見他雙手一撐,便熟練地坐上床沿。

艾碧兒瞧在眼底,心中十分地安慰,然而,在安慰之中,卻又摻雜了一些酸酸的滋味。

雖然她說不上那是什麼樣的感覺,但絕非同情,她知道其間的差別。

翟羽雄伸手摘下她頭上的珠翠鳳冠,深深地凝視著她如寶石般澄澈的藍瞳。

「後悔嫁給了一個半殘的男人嗎?」他輕輕擱下手中鳳冠。

他的眼神是這麼的認真,沒來由的,艾碧兒的胸口一窒,幾乎要說不出話來。

她在騙他!總有一天她會離開他,離開這個地方,這樣會不會更殘忍?天!

感覺到她的遲疑,黝黑的俊顏黯淡了下來。

「若是後悔,現在走還來得及。」微怒的語調下,倔傲的自尊與自卑的心緒同時存在,在一消一長的掙扎中,憤恨始終獨佔鰲頭。

他的掙扎全數落入她的眼底。

她該怎麼做,才能讓他由自怨自艾中掙脫桎梏,心靈可以不再受苦折磨?

無疑地,這是艾碧兒所面臨的一大難關。

「既然答應嫁給你,我就不會後悔。」她以堅定的語氣回答。

黑沉的眸光細細地逡巡著她的臉。

驀地,他微一傾身,低頭吻上她抹了胭脂的唇瓣。

她今晚的唇泛著淡淡的玫瑰色顯得格外誘人,他的心為她劇烈的起伏著。

艾碧兒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吻所驚,整個人震動了下。

有那麼一瞬,她幾乎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當他漸吻漸烈,撬開她的嘴,靈巧地吮住她舌尖的時候,艾碧兒渾身輕顫,連指尖都酥麻了起來。

他擁住她柔軟的身軀,熾烈的吻向下延伸,在她頸窩流連,輕輕嚙咬著她雪白的耳珠。

「阿碧……我很……喜歡你……」他斷斷續續地在她耳邊低喃。

當艾碧兒聽見阿碧二字,她立即想起了他仍是好運的那段時光。

霎時,她回過神來,想起自己的責任是幫他,而不是令兩人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當下,她猛地推開他,卻發覺他有力的雙臂收得更緊。

「不行!」她以手撐在他胸膛上,稍稍拉開一點距離。

「為什麼不?」他注視著她,眼底淨是不解。

「我……因為我……我的身份是修女!」

「不對!你我已經拜過堂成了親,不論以前你是什麼人、什麼身份,由今夜起,你只是我翟羽雄的妻子!」他受傷的眼神浮上了亟欲佔有的霸氣與暴戾。

「可是我在上帝面前起過誓,今生今世必須守貞與助人。」藍瞳中一片純淨。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答應嫁給我?那與你的信仰不是背道而馳嗎?」濃眉緊緊糾結。

「我只是想幫你。」她輕輕地回答,坦然的一雙美目直勾勾地迎著他,沒有半分愧色。

他放開她,口中發出艱澀刺耳的笑聲。「那麼,咱們可否同榻而眠?那樣還算守貞嗎?」

「只要別太親密,同榻而眠沒關係。」這張八卦床很大,她可以在中間稍作區隔。

「知道嗎?你這麼做比拒絕和我成親更羞辱我!」語畢,他雙手扶上輪椅,將身子撐入椅中。「你根本就不想和我這個廢人在一起!」他推動輪椅要走。

「不!」艾碧兒起身拉住他的手臂。「不要走——」

「別、碰、我!」他抬頭對上她澄澈的藍瞳,心緒再次激烈地衝擊起來。

原本,他想好好地對待她,也試著對她付出真心想不到換來的卻是一場可笑的羞辱,該死!他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傻子!

「我很抱歉……」

「夠了,我不需要你可憐,聽清楚了沒?」他收回視線,目光落向房門。

「我不是——」

「你放手!」他依舊不瞧她一眼。

聞言,艾碧兒只得輕輕地放開手,任他離去。

「來人!」他喊著。

片刻,一名僕人來到房中。

「大少爺有何吩咐?」

「送我到客房去!」

僕人心頭一驚,微微遲疑。

「還杵在這作啥?快一點!」他厲聲斥道。

「是,大少爺!」壓下驚愕,僕人依言而行。

想不到新婚之夜,大少爺居然要去睡客房!

艾碧兒怔怔地望著門外,直到翟羽雄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下,她才走向門扉,輕輕合上門。

難道,她真的帶給他更多的傷害?

下一步,她該怎麼走呢?

想起他受傷的神情,艾碧兒眼底亦蓄起了淺淺的淚。



接連著數日,翟羽雄將自己關在客房,除了讓劉二親自送來三餐外,不見旁人。

翟老夫人數度欲見他,房門卻緊掩,她只得黯然離去。

很快的,艾碧兒亦成為翟老夫人拒見的媳婦兒。

她認為,討不了丈夫歡心的女人,遲早要被趕出家門,因此從來不曾將艾碧兒當成家人看待。

倒是翟府的下人們對艾碧兒不改前態,仍然喜愛這個從來不擺架子、平易近人的美麗少奶奶。

也許,只有吃過苦的下人才能深深體會可以被人尊重,並且平等對待是多麼不易的一件事吧!這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們永遠不會瞭解的。

艾碧兒在日暮時分獨自來到前院的石亭裡納涼。

徐徐的風吹來,驅散了暑氣,卻驅逐不了在她心頭盤踞的俋郁。

好幾次,她打算拋下一切獨自離開,然而思及兩人在鄉間度過的無憂時光,她總會一再告訴自己,事情一定有改變的一天,她必須耐心等待!

驀地,一雙溫熱的大掌貼上她的肩。

「羽雄——」猛一回首,卻見來人竟是翟人傑,艾碧兒失望之餘,笑顏盡斂,並借由站起身,技巧地避開翟人傑按在她肩上的手。

這是她第三次見到這個人。

在二十一世紀,男女握手或見面的親吻、擁抱十分普遍,然而,在古代,這往往會被視為輕浮之舉,艾碧兒明白自己如今的身份,不得不格外地謹慎。

「堂嫂。」翟人傑向她微微一笑。

比起翟羽雄的猖狂霸道,翟人傑予人一種書生的氣質,唯獨那一雙眼透出不屬於讀書人的圓滑世故。

「有什麼事嗎?」艾碧兒客氣地問。

「聽說伯母這兩日身子不適,所以人傑特地來探望她老人家。」

婆婆病了?這她倒不知道。

艾碧兒訝異的神情沒逃過翟人傑的眼。

「怎麼?堂嫂不知道伯母病了嗎?」

「我已經很多天沒見到她老人家了。」她相信自己是否說謊,他可以輕易地由下人口中得知,因此並不隱瞞目前的處境。

「出了什麼岔子嗎?」他探問。

「我想,她一定是不喜歡我這個異族媳婦兒吧!」她直覺地回答。

她也相信,這是事實。

「是嗎?伯母一向待人不錯的。」

這表示她老人家一定非常討厭自己了!艾碧兒沉默地不再開口。

「其實,我相信只要堂嫂肯下點功夫,你與伯母的關係一定會更和諧的。」

「哦?要下什麼功夫?」藍瞳中頓時佈滿了生氣。

「要討老人家歡心其實不難,只要嘴巴甜一點,常常哄她開心就成功了一半。」

「一半?」

「當然,多花點時間陪陪她老人,偶爾送送她喜歡的玩意兒,這對改善你與伯母的關係一定會有莫大的幫助。」

艾碧兒側頭沉思了起來。

這些方法真的有用嗎?

翟老夫人精明的臉頓時浮現在眼前——驀地,翟人傑走近她,低頭湊近她的臉——艾碧兒直覺地退了一步。

「等一等,別動!」他靠近她,並伸手觸向她臉頰。

「你……」

「噓……」他以指腹拈起她眼瞼下脫落的長睫,然後置於手心。「來,許個願再對它吹口氣,這樣,願望就會達成。」他把手伸到她唇邊。

艾碧兒略一遲疑,然後合上雙眼。

半晌,她睜開眼朝他掌心吹了口氣,霎時,長睫消失無蹤。

「你許了什麼願?可以讓我知道嗎?」他問。

劉二聽到的第一句就是這句!

當下,他靜靜地立於石亭邊的拱門牆之後。

「當然可以!」艾碧兒愉快地開口:「我向上天許願,希望羽雄的傷勢能盡快好起來,可以再次靠雙腿行走。」

翟人傑微微一笑,回道:「堂嫂真是一刻也不忘堂哥,真教人羨慕堂哥可以娶到這麼一個好妻子。」他想不到她許的願竟不是為了自己。

這麼一來,翟人傑對她更增好感。

劉二斂起唇畔的笑意,裝作匆忙地踏入前院。

「堂少爺,老夫人等著您呢!」他面不改色地說道。

「那麼,咱們下回再聊了。」

翟人傑微一欠身,隨著劉二離開石亭。

艾碧兒則目送他離開。

殊不知,遠遠地,翟羽雄目睹了這一切。

悄悄地,他將輪椅由迴廊退了開。



翌日一早,艾碧兒端著沈大夫所調配的藥汁,緩緩來到客房門口。

她決定再來一次,重新展現助他的誠意。

「羽雄,我給你端藥來了。」

靜悄悄地,沒有人應聲。

艾碧兒又喚了一次,仍無人回應。

於是她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意外地,她發覺他正坐在輪椅上,一雙眼含著冷冷的怒意,直盯著她。

「我沒有叫你進來。」

「可是,劉管家說你已經好幾天不肯喝藥了,所以我才——」

「端走!」他冷冷打斷她的話。

「不行,不喝藥你的傷不會好。」

一陣破碎的笑聲發自他口裡。

艾碧兒聽來卻認為那更像是一種悲號。

「你真的認為,我只要喝下那碗苦汁,就可以再度生龍活虎地行走嗎?」

「我衷心希望。」她回答。

「騙子!」他突然暴喝一聲,並伸手掃落桌上的藥盅。

「羽雄,別這樣……」艾碧兒難過地開口,並開始收拾一地的破碎。

下人們聞聲趕來,連忙幫著一塊兒收拾。

如今,下人們對收拾殘渣碎片早已習以為常,不再驚惶失措了。

「劉二!」

「大少爺。」

「收拾包袱,然後備妥馬車,我要離開!」

「您要上哪兒去?」

「留香居。」

一時間,所有人都愣住了,除了艾碧兒。

「你可以不要走嗎?」她開口。

翟羽雄只是回以冷冷的一瞥,然後推動車輪離開了房間。

艾碧兒一生中從未如此挫敗過。

上帝——親愛的主,她該怎麼救這個男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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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丫環春苗滿面憂色,急匆匆地由蘭怡苑走了出來,一路直往少夫人所住的靜怡苑而去。

靜怡苑裡,艾碧兒愁眉深鎖,正跪在窗台邊禱告。

翟羽雄自那一日怒氣沖沖地離開後,至今已有七天沒有半點消息,就連總管劉二亦被他遣回府中,僅留三名下人在留香居照料他的日常起居。

「少夫人。」春苗在房外輕喚。

儘管在所有的丫環中她年歲最長,並讓老夫人指為專屬的侍女,但她對新進門的少夫人十分喜愛,非但未曾仗勢欺主,反倒因為同情少夫人的處境而時時在老夫人面前為她說話。

好比現下,她就十分地為少夫人擔心了。

「進來。」

「少夫人,老夫人要我過來傳您到她房裡一趟。」春苗急急地開口。

「她老人家有什麼吩咐是嗎?」艾碧兒已經有一段日子未曾見過她婆婆了。

春苗遲疑了會兒,才回道:「老夫人正為大少爺離府未歸而發怒。」

艾碧兒點點頭。「我知道了。」

不多時,主僕來到了蘭怡苑。

「老夫人,少夫人來了。」

「讓她進來。」語畢,隔著門傳來幾下輕咳。

「少夫人。」春苗壓低聲量,「老夫人這幾日咳喘的老毛病又起,請少夫人待會兒……」

「我知道。」艾碧兒小聲地說:「我不會惹她生氣,你放心吧!」

春苗感激地點點頭。

畢竟她已伺候老夫人多年,主僕間已有深厚的感情了。

艾碧兒輕輕推開房門,直接走向內室。

翟老夫人斜倚在床頭,一見艾碧兒便擰起了眉頭。

「娘,您病了怎麼不讓媳婦兒來照顧您?」她來到床邊。

「哼!一個連丈夫都伺候不好的人,老身怎敢指望從你那兒得到什麼好的照料?」接著,她又忍不住地咳了起來。

艾碧兒立即端過小几上一盅溫熱的茶,準備服侍她喝下。

「不要!咳咳……你走開……咳……」

原來,自己竟如此惹人厭惡。艾碧兒心中有說不出的難過。

「你說,你到底是怎麼當人家妻子的?咳咳……才剛成親,丈夫就離家遠居,你…你到底是怎麼伺候自己丈夫的?」

要怎麼告訴老夫人呢?

只怕,她老人家無法理解。

「對不起。」她只能這麼說了。

「哼!現下說這個又有何用?咳咳……」

艾碧兒沉默不語,一雙澄藍的瞳眸滿是歉疚。

從前,她在家扶中心服務的時候,常常碰到許多婦女抱怨婚姻生活的種種不如意,現在艾碧兒才真正體會到組織一個家,尤其是面對一個大家族,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見她良久無言,翟老夫人又道:「現下你打算怎麼做?」

「我會一直等他回來。」

翟老夫人搖搖頭。

「看來,你還是不懂為人妻子的道理……」在咳了一陣之後,她又續道:「咱們漢人最重倫理,女人一旦嫁人,就必須從夫。」

「難道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和意見?」她反問。

翟老夫人再一次搖頭,面色已稍稍緩和下來。

「我知道你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兒,但在咱們這裡,順從與守貞更為重要,能夠得到夫君喜愛的女子,往往比擁有其他才能更為重要。」她和自己年輕時很像。

「那麼,我該怎麼做?」

「去把他找回來。」

「可是......」

「既然你有一顆聰明的腦袋,就別糟蹋了。」翟老夫人意味深長地瞧著她,「你可以下去了。」話甫落,她又是一陣輕咳。

她老了,而羽雄又成了半殘之人,一切似乎只能指望艾碧兒了!

儘管這並非她心中所願,卻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法子。

艾碧兒退出房間,陷入了深思之中——到底她該用什麼方法,才能將他拉出自怨自艾的深淵呢?

想起翟老夫人的一番話,她開始瞭解自己背負的不只是一個虛名而已。

未來,她必須更能勝任這個角色才行。

艾碧兒心中漸漸有了一個決定。



留香居位於城外的稜崦山下,佔地廣闊而隱秘。

艾碧兒踏下馬車之後,目極處淨是一片銀杏樹,枝葉在樹梢兩端微微向內延展,形成一道天然的隧道,直通向留香居。

「少夫人,請。」劉二打開牆門。

艾碧兒跨入大門,讚歎地盯住眼前古色古香的雅致建築。

「好美的房子。」她不由得脫口讚道。

劉二微微一笑。「這是大少爺親自繪製工圖,再命工匠依圖建造的。」

艾碧兒有些吃驚,隨即領悟了一句話——天生我才必有用。

這一刻,她心中的決定更加堅定了。

此時,一位僕人匆匆地由屋裡迎了出來,然後在總管劉二耳邊低語。

劉二抬起手,點點頭。「你可以退下了。」

下人朝艾碧兒行了個禮,又匆匆回到大屋裡。

「有什麼事嗎?」艾碧兒敏感地察覺出似乎有什麼不對勁。

「唉,少夫人,您……還是隔兩天再來好了。」劉二欲言又止,神情微微不安。

「發生了什麼事了嗎?」

「也……也沒什麼……」

艾碧兒沉默片刻,二話不說就大步往屋裡走。

「少夫人!少夫人——」劉二追在她後頭。

才踏進屋中,便傳來一陣很濃的酒味。

她不由得蹙起了眉。

緊跟著,耳畔竟傳來一陣女子嬉鬧的聲音。

「少夫人……我們還是改天再來吧!」劉二來到她身邊,神情十分不安。

艾碧兒卻搖搖頭,一步步朝聲音的來源處走去。

「來,再喝一杯吧!翟少。」開口的,是一名狐媚的年輕女子。

「是呀、是呀,翟少酒量好,千杯不醉!」另一名開口說話的女子,整個人偎向翟羽雄。

房內共有五名年輕貌美、衣衫袒露的女子,然而翟羽雄還是瞧見了艾碧兒。

「誰讓你來的?」話聲一出,所有的人全瞧向了艾碧兒。

然而,卻沒有一個有離開的意思。

由翟羽雄的神情看來,他並沒有醉,卻比醉了更糟,整個人看上去憤怒而憔悴。

「是我自己想來的。」她沉著地回答。

「帶她走!」翟羽雄瞪著劉二,沉聲下令。

「少夫人,咱們……」

「我不會走,因為該離開的不是我,而是她們!」艾碧兒回頭瞧住劉二。「劉總管。」

「在!」

「將這一干女子全給我請出留香居。」艾碧兒不溫不火地開口,一雙藍瞳一一掃向那五名年輕的女子。

她並不想為難這些可憐的人,卻必須請她們離開。

「我不許!」翟羽雄冷冷地咬牙道。

這一次,艾碧兒目光落在他臉上。

「不管你是否准許,我都必須請她們走。」

「你敢!」他半瞇起眼。

「我必須。」

兩人對峙半晌——

「劉二,送客!」艾碧兒頭也不回地開口。

半晌,沒有動靜。

妓院來的姑娘們全都吃吃地笑了起來。

艾碧兒轉身瞧向劉二。

「如果,你真的有心為翟家好,你應該知道怎麼做。」澄澈的藍眸一瞬也不瞬地盯住劉二。

終於,劉二受不了她那雙溫和,卻又透著凌厲譴責的眸光,他開了口:「老張、阿順,將姑娘全送回城去。」

「是!」

女子們在一片驚愕之中全被趕了出去。

屋內僅剩翟羽雄與艾碧兒兩人。

驀地,一陣刺耳而乾澀的笑聲在四周響了起來,「行!你真行!先是偷漢子,再來是聯合下人反抗我,接下來,你乾脆一刀殺了我算了!」他粗嘎地嘲諷著。

艾碧兒擰起了眉。「什麼叫偷漢子?我沒有偷東西啊!」她困惑地回答。

「你是沒有偷東西,只偷男人而已!」

這一下,艾碧兒總算明白了。

「你可以不喜歡我,但不可以冤枉我。」

「你做過什麼,自己心裡明白。」語罷,他端起桌前的酒壺,仰首張口灌下。

艾碧兒眉間的糾結加深,頭一次,她對他產生了怒氣。

「不許再喝了!」她很快地來到他身邊,並伸手搶走他手中的酒壺。

「不要碰我!」他兇惡地吼住她,並抄起她素白的手腕。「信不信我可以輕易地廢了你的手?」聲量緩緩地降低,神情卻更加危險。

艾碧兒卻無畏地迎向他的黑眸,一字字清晰地道:「如果這麼做可以消除你心底的憤怒,那麼我廢了一手也心甘情願。」

「你——」他不自覺地捏緊她的手腕。

艾碧兒緊咬牙關,沒有開口求饒。

「你滾!」他甩開她的手,並移動輪椅的方向,不再看她。

「話說完了之後,我自然會走。」

他沒有回頭,只是苦笑一聲。「看來,我這個瘸子是沒得選擇了,不是嗎?」

艾碧兒望住他的背影,忍不住地輕歎。

「如果,你想一輩子自怨自艾地過下去,那麼,我建議你乾脆一刀殺了自己省得拖累旁人。」

翟羽雄猛地轉過輪椅,雙眸爆出怒火。

「我說的有錯嗎?世上可憐的人又不止你一人,那些受水患、病疫而流離失所,那些餓死、凍死路旁的人,又有誰去關心同情呢?」艾碧兒無懼地說著。

「我不是那些人,我是翟羽雄!在京城裡,連皇親國戚、達官貴人見了我都得禮遇三分。」

「金錢不是萬能的。」她說道。

聞言,他狂笑起來。「沒錢萬萬不能。」

「如果你真的這麼想就太可悲了,想想你我在鄉下的那段時光,那個時候我們很窮但我很快樂,我相信你也一樣。」

有那麼一瞬,黑眸似乎泛起光彩,但很快的,他冷冷地開口:「那種日子……只有傻子才會快樂。」

「現在你這樣折磨自己,不也很傻?」

迎著那雙充滿感情的澄藍眼眸,他的心——那一顆冷硬的心,幾乎要抵受不住。「別這樣瞧著我,我不需要你可憐!不需要……」說到最後,他雙手緊握,用力捶打著自己的腿。

艾碧兒抬上前去,拉住他的手,阻止他繼續傷害自己。

「你走——走——」話起時,他用勁一推,將艾碧兒推倒在地。

「少夫人,您沒事兒吧?」劉二再也忍不住,衝進來扶起艾碧兒。

事實上,他一直守在門外,所有的對話他全聽見了。

「沒關係,謝謝你。」艾碧兒再度瞧向翟羽雄。「如果你希望別人不要可憐你,那麼,你必煩先自強,躲在這裡你只會更可悲。」她在心中告訴自己,千萬不可以心軟。

「少夫人,我送您回府吧!」

艾碧兒點點頭,走出門外。

劉二好似想起了什麼,又折了回去。

「大少爺,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訴您,前些日子人傑堂少爺到府裡時,少夫人曾當著他的面許了個願。」

翟羽雄冷冷地瞥了劉二一眼,沒有開口。

「大少爺不想知道少夫人許了什麼願嗎?」

「不想!」

劉二搖搖頭,自顧自的轉身嘀咕:「真是枉費少夫人的一片真心,虧她還向上天許願要大少爺可以早日行走呢!」

望著劉二漸行漸遠的身影,翟羽雄仍如石塑般僵坐原地。

劉二卻十分確定,他的自言自語大少爺絕對一字不漏的全聽進去了,他知道!



兩天之後,翟羽雄回到翟府。

出人意表地,他不再暴躁易怒,對於下人送來的飯菜也不再刻意刁難挑剔。

甚至,連著兩日翟老夫人親送湯藥,他也默默地一飲而盡,不再動不動就將藥碗掃落在地,令服侍他的下人們心驚膽戰,生怕觸怒了他。

對於他的改變,人人都持保留態度,不知他何時會故態復萌,沒有人敢相信一向驕橫的他可以收斂脾氣。改變心性。

唯有艾碧兒不同。

這一日清晨,艾碧兒來到客房中。

住在客房,仍是翟羽雄唯一的堅持。

「早。」這是她幾日來首度與他打照面。

翟羽雄盯住她,並朝著一旁的僕役沉緩地開口:「可以了,你先下去吧!」

服侍他更衣沐浴是件頗為吃緊的工作,女人做不來,因此由男僕代替了丫環。

下人朝著艾碧兒行了個禮,恭敬地退出房外。

「這麼早,有事?」他邊扣著衣襟上的鈕扣,邊問道。

「不知今早我是否有這個榮幸邀你到花園裡散步?」

黑眸凝視她好一會兒。

「走吧!」他推動輪椅。

「來,我幫你!」艾碧兒來到他身後。

這一次,他沒有拒絕。

兩人在他以往游泳的湖邊停了下來。

「有什麼事,你說吧!這裡只有咱們兩人。」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湖面上。

感覺上,兩人從前在湖邊看書游水的日子似乎已是很久之前。

艾碧兒突然彎下身,在他臉龐邊輕輕地開口:「我真的很高興你能回來。」她凝視他的側臉。

他很快地掉過頭,對上那雙湛藍的眼瞳。「你想說的就是這個?」黝黑的俊顏上洩露出一絲訝異與驚喜。

艾碧兒點點頭,「否則,你以為我要說什麼呢?」她笑問。

「我以為你……」頓了下,他深深地瞧住了她。「你想離開我嗎?」黑眸泛起難以察覺的痛苦。

上帝!她該說真話嗎?

遲疑間,他苦笑地搖搖頭。「你連說謊都不會說。」奇異的是,他竟然不生氣,只是心頭升起了濃濃的失望。

瞧見他失望的神情,她竟脫口而出:「我不會離開你!」說完,連她自己也嚇了一跳。

是不忍心吧!她暗暗告訴自己。

「你說的是真心話?」黑眸在剎那間泛開一抹欣喜的光采。

上帝!「是真的。」她聽見自己這麼回答。

像是掙扎了很久,他忽然開口說出一句——

「謝謝你,阿碧!」若不是她,只怕他仍會醉生夢死的自暴自棄。

艾碧兒微微一笑,忽地伸出手,以指腹拈起他眼下掉落的睫毛。

「翟人傑告訴我,對著它許願再吹口氣,願望就會實現。」她把手伸到他唇邊,美眸中有著期待。」

聞言,翟羽雄頓時醒悟。

劉二所說的,一定是這件事。

「你要我許願?」

艾碧兒點點頭。

翟羽雄盯著那根睫毛瞧了會兒,然後合上眼、吹了口氣,睫毛霎時無影無蹤。

「你許了什麼願?」她好奇地問。

黑眸目不轉睛地瞧住了她。

「如果真能實現,你會頭一個知道。」他回答。

艾碧兒微微一笑不再追問。

「我念一段聖經上的故事,你願意聽嗎?」

「隨你!」他不在乎地回答。

陽光下,兩人在湖邊的大樹下,一個唸書,一個則靜靜聽。

時光,彷彿又回到了從前。

不知道為什麼,翟羽雄心底漸漸升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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