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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董妮]惡名昭彰之心中寶[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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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9 08:25:29 |倒序瀏覽
惡名昭彰之心中寶 作者:董妮

尚書爹爹獲罪遭貶、家破人亡,教房寶兒嚐遍了人情冷暖,看透人心!
她本與宰相之子已有婚約,可未婚夫認定她高攀不起了,便有意悔婚,
居然夥同她的手帕交聯手陷害她──但他們實在小瞧了她,
她落入山賊手中,卻寧死不屈,自毀容貌跳下山崖!
許是老天可憐,讓她大難不死,還因此習得高明醫術,
可被至親之人傷透的心已死,她從此離群索居,
情願獨身,也不願與人來往,偏偏有人因她醫術找上門,
尤其是這龍天荒,居然給她跪在外面,說要跪到她出來,
結果才跪了一天便惱羞成怒,還放火燒屋子燻她?!
幸好她狡兔有三窟,這兒待不成,自有別處可待 ~ ~
沒想到他吃盡苦頭仍不死心,害她無處可逃,被他活逮;
哼,逮到又怎樣,他想要她出手醫人,也要她願意,
成天只會惹她生氣,她要救人也要治治他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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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9 08:26:00
楔子

    神佑國,傳說中受天神保護的國家,其百姓多受諸神眷寵,仁慈、善良、尊天敬地……這裡可以說是大陸上最和平祥樂的世外桃源。

    神佑國邊境,白雲城裡──

    龍老爺躺在床上,面色已呈灰敗,出氣多,入氣少。它沒剩多少時日了,唯一掛念的只有寶貝獨生女,龍平安。

    平安,這是父母對子女最渺小的心願,不求成龍成鳳、不求富貴顯達,只願她平安健康長大。

    可即便是這麼微不足道的心願,對龍平安而言,仍是像登天摘星一樣困難。

    龍老爺忽然憶起十四年前,亡妻怎樣歷經磨難,直到嚥下最後一口氣,仍然死不瞑目地不願閉上眼睛。

    她好想替丈夫生下兩人的孩子,可任憑她如何用力、努力,捱了三天三夜的苦痛,依然白費;她生不下這個孩子,性命卻已耗盡。

    龍老爺聽著穩婆遺憾地告知,心痛欲絕,抱著愛妻的屍首。這位可以在商場上翻手雲、覆手雨的商場巨梟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曾經,他以為自己擁有了一切,上字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誰不對他伏首稱臣?

    他還有個美麗溫柔、善良可人的娘子,說他是全天下最幸運的男人也不為過。

    而今,妻死、子亡,一夕間,他失去了最重要的寶貝,就算讓他坐擁天下財富,又有什麼意思?

    「柔娘、柔娘……」他抱著亡妻,不准任何人接近,誰也不許說他娘子死了,更不准提辦喪事。

    失去了愛妻,他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也許是天意,也許是柔娘聽見了他的呼喚,強硬地自黃泉返回,在她呼息已停了一個時辰後,一道比小貓叫聲更加微弱的哭聲在房裡響起。

    龍老爺詫異地翻動妻子的身體,看見那小小的、沾滿鮮血的人兒。這是……他們的孩子嗎?

    他聽過棺中產子的傳說,以為那只是說書人編造的故事,但眼前的一切是怎麼回事?

    沒等他想明白,哭聲越來越小,幾近斷絕。

    龍老爺趕緊捧起小嬰兒,嬰兒的身子已經變成紫色,眼看著就要與親娘走向無邊黑暗的亡靈路。

    龍老爺趕緊朝孩子口裡渡氣,一邊呼喊著找大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鬼門關口將孩子拉了回來。

    可惜人是活下來了,卻因先天不足,打從落地起就沒離開過藥罐。

    龍老爺不知道為女兒延請了多少名醫,銀子像水一樣流出去,換來各式珍貴藥材,只求女兒能好好活下來。

    無奈的是,人力始終撼動不了天意,龍平安的身體一直很差,大病、小病從沒斷過。

    更可惡的是,不知誰傳出了流言,說死人產子,是為鬼魅,必為天下帶來禍患,居然想燒死他的女兒!

    是可忍、熟不可忍,龍老爺動用他手上所有的力量,讓那些煽動者知道,什麼叫龍有逆鱗,不可碰觸,違者必死!

    他不在乎自己滿手血腥,只要女兒能平安活下去。

    他甚至放棄了京城的繁華,帶著女兒避居到邊關,過著離世而獨居的日子。

    這其間,他陸陸續續收養了數十名孤兒,經過教養培訓,選出了三男一女,收做義子女,請人授以最高強的武藝、醫術、文學、天文地理……凡是所有可能用到、甚至也許用不到的東西,都教給他們,目的只有一個──讓他們擁有非凡的能力,保護他心目中最重要的寶貝。

    不是他沒有信心以一給之力照顧獨女,實在是他得女時已過而立之年,待女兒長成,他都近五旬了,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凡事總要做兩手打算,才不會在危難來臨時驚慌失措,甚至陷入進退維谷之中。

    事實也證明他的決定是正確的,女兒因為常年臥床養病,少與外界接觸,儘管年已十四,依然天真得像個十歲小姑娘。她相信天底下沒有壞人,一切都是美麗的,善良到連一隻螞蟻都不忍踩死。

    平安這樣的性子讓龍老爺既心憐又擔憂,他在的時候,沒人敢傷害他的寶貝女兒,但萬一他不在了呢?以平安不懂防人的性子……他完全不敢想像女兒怎麼在這爾虞我詐的世間生存。

    別說什麼神佑國裡沒有壞人,屁,越是滿口仁義道德的人,看不見的行為才越可怕。

    說什麼諸神庇佑的國家……那根本是個騙局。

    而今,龍老爺快死了,他不敢讓知道女兒,怕她承受不住,所以喚來龍天宇、龍天宙、龍天洪、龍天荒四名義子女。

    他的遺言只有一句──照顧龍平安,讓她一生一世幸福快樂,永遠不知痛苦為何物。

    四名義子女強忍悲痛,各自拿刀劃開腕脈,立下血誓──終其一生守護龍平安,她生,他們生;她亡,黃泉路上大家結伴行。

    龍老爺很寬慰,他總算沒有挑錯人,女兒的下輩子不必愁了,而他……

    「柔娘、柔娘……」喚著亡妻的名字,他並未感受到死亡的痛苦,相反地,他很開心,只因自己終於可以去見愛妻了。

    「柔娘,我要跟妳再做夫妻,無論妳在哪裡,我一定要找到妳,和妳再次結緣……」他笑著,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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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9 08:26:19
第一章

  一年後──

  人人都說,龍天荒是金童般面孔,火一樣的性子。

  龍天荒每次聽見這種話,都要吐了。噁心死了、什麼叫貌若金童?根本是在損他娘娘腔!

  拜託,他可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雙手能舉千斤鼎,徹徹底底的大男人。

  但事實是……

  「他媽的!誰把老子的鬍鬚剃掉了?! 老子要把他剁碎了餵狗 ……」一大清早,龍天荒的怒吼響徹雲霄。

  那聲量真是比打雷還要響亮、比蠻族入侵更加可怕、比……

  「咳咳咳……」但他吼得太用力,震得瓦搖樑晃,幾許灰塵落下,正鑽入他鼻中,嗆得他咳紅一張俊顏。

  房門邊,龍天洪拉著龍平安的衣袖,笑得肚子都痛了。

  龍平安的手中則拿著一把剃鬍刀,正瑟瑟看著瞬間化做兇猛巨獸、滿屋噴火的小哥龍天荒。

  沒錯,龍天荒的鬍子就是她剃的,但那絕對不是她的主意,是三姊告訴她小哥又犯懶了,半個月不刮鬍子、不洗臉,說要培養男人「味」,結果他是很高興地擺脫了「娘娘腔」的稱號,卻讓旁人都吃不下飯了。

  當然,龍天洪是誆她的,但龍平安不知道啊!她天真地相信每個人說的每一句話,所以就來幫龍天荒刮鬍子了。

  想不到小哥會這麼生氣,她嚇的眼眶一紅,兩行淚水就滑下來了。

  「小……小小小……小哥……」她抽抽噎噎的。「對不起……嗚嗚嗚,我不曉得你這麼喜歡鬍子……我我我……哇……」說著說著,啜泣變嚎啕大哭了。

  「平安!」本來暴跳如雷的龍天荒立刻冷靜下來,衝到龍平安面前。「乖乖乖,不哭喔!小哥再怎麼喜歡鬍子,也及不上喜歡妳啊!所以別哭了,小哥會心疼的。」話雖如此,眉毛卻一抽一抽的,眼底寒光殺向旁邊的龍天洪。

  別以為他不知道,龍平安才不會無緣無故來刮他鬍子,肯定是受到龍天洪欺騙……這個臭女人,走著瞧,他一定會報復的!

  不要說女人的心眼比針孔小,龍天荒最自豪的是他根本沒有心眼,所以任何人敢對不起他,他鐵定一百倍還回去。

  龍天洪對他做個鬼臉,才不怕他咧!

  說她她也是個奇葩,當年龍老爺會收養她,就是看中了她對藥草特別敏銳,龍老爺以為若能將她培養成一名絕世神醫,對平安的小命可是一大保障。

  奈何造化弄人,龍天洪只對毒草敏感,結果學了十幾年,治人的本領還是半吊子,倒是學會了一身人見人怕、鬼見鬼愁的毒功。

  龍天荒想報復她,行,只要他近得了她的身,否則……哪邊涼快,哪邊待著去吧!

  「小哥……」龍平安察覺兄姊間暗潮洶湧,哭得更厲害了。「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你們不要因為我吵架,我我我……」

  「我們沒吵啊!」龍天荒冤死了。「乖平安,小哥一點也不在意那一點鬍子,只求妳別哭了,好不好?」她繼續哭下去,要是被老大發現,會把他和龍天洪一起宰掉的。

  「真的?」龍平安看看小哥、又望一眼三姊,好怕他們因為她而反目。她好喜歡他們的,不要他們吵架啦……

  「真的,比真金還真。」他隨口哄她。

  「男人的話要能信,母豬都會上樹了。」龍天洪涼涼地吐了一句。

  「有種妳再說一遍!」龍天荒板起臉,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但是……龍天洪又笑彎了腰,沒辦法,龍天荒的長相實在太惹人憐了,粉嫩嫩的頰、皮膚白皙、圓潤的大眼、睫毛像兩柄扇子,根本是集市裡賣的玉娃娃嘛!

  從八歲到八十歲的任何女人看了他這模樣,只想把他摟進懷裡,使勁揉搓他的臉,根本一點威脅也沒有。

  「龍、天、洪──」龍天荒一記大喝,聲如洪鐘。

  龍天洪毫無感覺,還有閒情拿尾指掏掏耳朵,丟出一句。「哪條狗在吠?」

  然而──

  「哇!」龍平安卻是被嚇壞了,淚落如雨,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三姊、小哥……不要吵架……哇,都是我不好……嗚嗚嗚……對不起」

  「平安、平安、我們沒有吵架啦!」見龍平安越哭臉色越白,不只龍天荒嚇到了,連龍天洪也是一陣手忙腳亂。她抱著龍平安,極盡溫柔地安撫她。「我們都是一家人,就算偶爾鬥嘴,也不至於爭吵啊!妳別想太多好不好?」

  「可是你們一直瞪來瞪去……嗚嗚嗚……好可怕……呃……」她竟然哭到岔了氣。

  「平安,深呼吸,不要再哭了。」龍天洪不停替她順氣,就怕她繼續哭下去,又要哮喘了。

  但龍平安的病一發作,哪有這麼簡單就平息?

  她喘著喘著,臉色竟逐漸由白轉青。

  「龍天荒,馬上去把白雲老牛鼻子找來!」龍天洪邊說,兩手一翻,十餘根金針同時刺入龍平安穴道內,阻止她的病況繼續惡化。

  但要治療,她就無能為力了。

  在這座白雲城裡,只有一個人──就是被稱為活神仙的白雲道長,他的養身真氣可以暫時治好龍平安的哮喘。

  龍老爺在世時,曾請求白雲道長將這套養身功教給龍平安,希望她能藉此強身健體、長命百歲。

  但白雲道長卻說龍平安經脈阻塞,根本無法習練任何功法,因而拒絕傳授,只答應平安若有事,他必定出手幫忙。

  不過請他出手可是要錢的,雖然他美其名為勸募,所得金銀皆用來救助貧困,但誰知道他有沒有偷偷中飽私囊?

  也就因為這個理由,城裡人人稱白雲道長做「活神仙」,龍家四位義子女卻不鳥他,一概叫他「老牛鼻子」

  真正的神仙,救人應是不求回報的,既然白雲道長要收錢才救人,那就叫買賣,充什麼活神仙?不要臉。

  但龍平安跟白雲道長的感情卻很好,總叫他白雲爺爺,每次白雲觀施粥贈衣,她一定去幫忙,再奉上大把金銀,務使貧困者不僅能吃飽穿暖,更要吃好、用好。

  可以說,白雲觀仁善聲名傳遍神佑國,龍家居功至偉,尤其是龍平安,她是真正為善不欲人知,掏心掏肺又掏錢,結果成全了白雲道長「活神仙」之名,而她自己……很遺憾,至今仍有人稱她做「鬼女」。

  不過在龍天荒聽到一句,就把發話的人打到臥床半年的暴力脅迫下,已經沒人敢在平安出門時對她指指點點,至於他們關起門來、私下怎麼評論,龍天荒沒聽見就算了。

  當然,若不小心讓他聽到半點風聲,管你有沒有證據,他一樣上門揍人,順便幫對方把屋裡器具全部換新──廢話,舊的都被他砸爛了,不換新怎麼生活?

  所以,龍天荒其是白雲城裡首屈一指的惡霸,不過……看在那張比廟裡金童塑像更加漂亮的俊美容貌上,倒沒有幾個人能真心恨他。

***

  龍天荒「請」來白雲道長──通常他都是揪著人家的衣領拖過來的,但他非說那是「請」,白雲道長的拳頭沒他硬,也只能默默承認那叫「請」。

  白雲道長進了龍家,替龍平安行功運氣,龍天洪和龍天荒就去帳房取錢。

  白雲道長在治療人時是不給旁觀的,龍天洪和龍天荒都說他比鐵公雞還要小氣,看一下還能少塊肉不成?

  兩姊弟一邊取錢,龍天荒突然開口:「喂,妳覺得這樣下去真的可以嗎?」

  「你說什麼?沒頭沒尾的,誰聽得懂?」龍天洪習慣性啐他一口,才接著說:「我是認為老依靠白雲老牛鼻子不是辦法,但名醫我們也請過不少,都治不了平安,能怎麼辦?」大家姊弟做這麼久了,她怎會不明白龍天荒的意思?不過嘴上喜歡佔他便宜罷了。

  「我聽說鳳凰山上出現一名神醫,連瘟疫都能治,若能找到她,也許有辦法。」

  「你是說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魅影醫神?」

  龍天荒點頭。

  「問題是,你找得到人家嗎?」龍天洪對於自家小弟的尋人本領是不抱任何希望,只因他的耐性太差。

  「就算要把鳳凰山整個翻過來,我也一定要找到 !」龍天荒受夠了看白雲的臉色了,尤其他索討的金錢越來越多,龍家就算有座金山,遲早也要被他挖光。

  他是個急性子的人,想到就要去做,放下手中數到一半的銀票,他轉身便要出門去找人。

  「喂!」龍天洪知道阻止不了他,只叮嚀道:「你找歸找,手短可別太激烈,把人得罪死了,對誰都沒好處,知道不?」

  「我是那麼蠢的人嗎?」說話的時候,龍天荒的身影已經掠出了半里遠。

  「你不蠢,只是急躁,隨便一點火就能把你的腦袋炸成一團漿糊,然後惹來一堆莫名其妙的麻煩……」不說了,呿!龍天荒都走得沒影了,她苦口婆心講給誰聽?

  龍天荒幾乎是落荒而逃,最受不了女人嘮叨,偏偏家裡的女人一個比一個碎嘴、愛哭,真是麻煩。

  希望那個魅影醫神不要這麼囉唆才好,否則他恐怕得將人打暈,直接扛回家。

  出了大門,來到集市,因為今天有法會,所以街上的人特別多,萬頭攅動,他只得放慢腳步,順著人群走。

  經過道場旁邊,只見一堆大、中、小牛鼻子到處勸募,說什麼好心有好報,只要行善積德、堅持修行,飛升仙界,指日可待。

  龍天荒不屑地撇嘴。要論心善,誰能比得過他家平安?

  結果貪財的白雲道長被尊為「活神仙」,平安卻遭人嫌棄,誣為「鬼女」

  好心有好報……呸!他不需要那種空泛、虛偽的托詞,他做每一件事,只要俯仰無愧於心,才不管別人怎麼說。

  一個道士來到他面前,龍天荒沒等他開口要錢,快一步擠進人群中,直接閃人去也。

  但他沒看清楚,這堆人都是群大姑娘小媳婦結伴同遊,他一個大男人擠進去,還踩了好幾個人的腳,立時惹起眾怒。

  「哪個瞎了眼──啊!」大娘罵到一半,看著龍天荒的臉,呆了。

  「是誰踩了本姑娘的腳──」這位小姐也癡了。

  「嗚嗚嗚……ㄚㄚ的腳痛痛──」小女孩大概八歲,本來正抱著腳哭,一瞧見龍天荒的模樣後,小臉蛋脹得通紅,期期艾艾了半晌,從荷包裡掏出一顆糖,硬塞進他手中。「哥哥,給你吃。」

  「啊?」龍天荒本來要道歉,但是……現在是什麼情況?

  「哥哥,吃糖。」小女孩一直催促他。

  龍天荒嫌惡地看了手中的糖果一眼,將它還給小女孩。

  「抱歉,我不喜歡甜食。」他說。

  「那蜜餞呢?」

  「一樣是甜的。」

  「豌豆黃?」

  「我不喜歡任何甜食。」就算它們模樣長得不一樣,口味也天差地別,他依然討厭。

  「那哥哥喜歡什麼?你告訴我,ㄚㄚ幫你找來。」

  「幹嘛?」他們又不認識,不過是踩了小女孩的腳,道個歉就好,搞這麼複雜做啥?

  小女孩悄悄地往他身上蹭了兩下。「ㄚㄚ給哥哥找你喜歡的東西,做定情信物,然後你做ㄚㄚ的未婚夫,等ㄚㄚ長大,就嫁給你做娘子。」

  龍天荒打了個寒顫。這世道瘋了嗎?八歲的小女孩竟向二十八歲的大男人求親?

  「小妹妹,妳年紀太小,恐怕不配這位公子,若公子不嫌棄,奴家……」

  「姊,妳已經訂親了,現在要嫁也是我才對。」這是兩姊妹為龍天荒反目了。

  趁著兩姊妹吵得開心,一個大娘乘虛而入。

  「小公子,奴家可以摸摸你嗎?」

  「大娘,您的年紀可以當這位公子的娘了吧?不要肖想老牛吃嫩草這等蠢事好嗎?」大娘的言語引起一干女子的撻伐。

  「廢話,老娘當然知道自己今年幾歲,不過看小公子活脫脫像廟裡的金童轉世──不,他比金童可愛多了──」

  「閉嘴!」可愛兩個字正中龍天荒的死穴,他氣急敗壞。「老子這叫帥氣、英俊,妳們懂不懂?」

  場面瞬間沈寂,片刻,嬌笑聲如雷響起。

  「哇,生氣也好可愛喔!」

  龍天荒氣炸了,但他能拿這群女人怎麼辦?把她們全部打趴在地?

  屁!老子才不打女人,所以他閃。也不管別人樂不樂意,他提氣,拔高身子,迅速離開白雲城,直奔鳳凰山。

***

  好熱喔……

  房寶兒抬頭看著頂上的日陽,想著,為何夏季一定要如此炎熱?冬天就怎麼曬也不暖,難道夏天跟冬天不是同樣的日陽?

  應該是一樣的吧?古往今來,沒聽過日陽有兩顆,就算有,也早被人射下來了。

  這天氣真的好熱,熱到她全身出汗,可她一邊在心裡喊熱,一邊把自己包成粽子模樣。

  自從五年前那場意外後──那算是意外嗎?時至今日,她也搞不清楚。

  她本是尚書千金,自幼與相爺獨子訂親,後來爹爹獲罪遭貶,幸得未婚夫收留,她才倖免於流離顛沛之苦。

  相爺待她恩重、未婚夫與她情濃,她更和相府裡的表小姐東方豔結為莫逆,兩人興趣相投,感情比親姊妹還要親。

  一日,她與東方豔上山進香,途遇匪徒,不僅殺了兩人的隨身奴僕、搶走錢財,一見到兩女的容顏後,更起色心,企圖逼姦。

  她們一直逃,但匪徒緊追不捨,在遁入山林的瞬間,東方豔突然發狂似地推了她一把,瘋喊:「你們欺負她就好,饒了我、饒了我──」

  於是,東方豔跑了,房寶兒卻落入狼爪。

  她不甘受辱,不惜自毀容顏,以為絕色不再,匪徒就會放她一條生路。

  誰知他們說:只要把臉遮起來,管她是醜、是妍,只要是女人就好。

  她這才知道自己遇上的是一群怎樣狼心狗肺的惡賊。

  她拼命掙扎,逃亡間,還挨了一刀,最後被逼得跳崖。

  她寧可死,也不受屈辱。

  也許是老天保佑,又或是她運氣好,這一跌,她竟摔落一座墓中。

  那座墓室不知蓋了多久,已完全腐敗,但也多虧了那朽爛的墓塚、棺材、枯骨,承接了她的身體,讓她倖免於死亡。

  更幸運是,這座墓埋葬的是位大夫。她沒有看到墓碑,不知道他原本名姓,但陪葬的諸多丹藥、藥散……還有一本不知道什麼材質製成的手札,歷經漫長歲月,古墓已朽,靈丹成土,獨它依然光鮮。

  手札裡詳細記載了這具枯骨生前遇過、治癒的諸多疑難雜症。

  房寶兒就是靠著這本手札,在山谷裡找到各種止血生肌的藥草,順利撿回一條小命。

  事後她一直想,東方豔為什麼會推她入虎口?因為當時情況危急,她嚇得腦子失常了?

  就像兩個不諳水性的人同時落水,而四周能自救的浮板只有一塊,誰能搶到誰就活,相反的,便是死路一條。

  求生是本能,所以在性命交關之時,做出任何可怕的事情也可理解。

  東方豔推她,也是如此,因此她不應該怪她,不應該……可是她恨啊!無論她怎麼告訴自己,東方豔不是故意害她,只是嚇壞了,才會做出這種行為。

  可房寶兒忘不了被匪徒捉住時的恐懼、親手劃花自己臉蛋的痛苦、跳落斷崖時的絕望……她無法原諒東方豔,真的沒辦法。

  如今,事情過去五年了,她睡覺時,身邊依然要放把小刀,因為她還怕再遇到類似的事情。她有沒有這樣的好運再逃一回?若否,她寧死也不想受到那種恐怖的屈辱。

  刀子是用來抵抗……或者,自我了斷的工具。

  而那把小刀此時就藏在她的懷中,隨時準備奪人性命,不是匪徒的,就是她自己的。

  她花了好久的時間,終於把自己包得除了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之外,寸膚不露。就不信變成這樣了,還有人會對她起色心,除非那人是變態。

  她拖著腳步,開始往山裡更深處移動,尋找稀少的山菜和野菇以填飽肚子。

  這座山真奇怪,越往上走,可以吃的東西越少……不過野獸多了,可她不會打獵,也不敢殺生,只好每天過著半飽半饑的日子。

  說來都是山下那些人不好,無緣無故將一堆病人送進她藏身的山洞關起來。

  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家」被佔,卻半點聲都沒勇氣吭。自意外過後,她僥倖逃生,想過回家,卻在下山的時候偶遇一名砍柴老漢,嚇得她雙腿發軟,整顆心差點停了。

  初始,她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一來二回後,她終於明白──她怕人。對,她極為害怕與人接觸,甚至是光看一眼,就覺得可怕。

  那群匪徒給她留下了無法抹滅的心傷,結果……她無法回家了,因為她連想起家人都感到恐懼。

  一場意外,毀了她的一生。

  她只能繼續躲在山林裡偷偷摸摸地求生,可現在,連她居住的山洞都被人佔去了,她可以更往深山裡躲,但她的醫書手札藏在山洞裡,她實在不想丟棄它。

  她在那附近躲藏了五天,直到確定再沒有病人被送上山,才偷偷接近山洞……真是見鬼了,洞裡關了五、六十人,全部是一樣的病症,體表長紅斑和水泡,一旦水泡破了,就會化膿,然後感染更多的部位。

  這……該死的,這該不會是某種疫症吧?

  山下那群人將病患都關在這裡,豈非要他們自生自滅?

  人類實在太殘忍了。她越來越覺得「人」真是可怕,也越發恐懼人了。

  幸好她在手札裡學會了一些東西,成功迷暈了洞裡所有人,然後悄悄地溜進去,拿了手札,正準備離開,可當她看到一對母子後,呆住了。

  那孩子可能才三、四歲,與母親一起被感染,讓人送到山洞裡等死。這裡缺衣少食的,孩子餓得慌,母親居然咬破手指,讓孩子吸吮她的鮮血充饑。即便昏迷了,母子也維持同樣姿勢。

  房寶兒當時瞧得心裡好痛。這樣的場面,如何讓人不動容?

  她一時心軟,便想辦法救了洞裡所有病患。想不到好心救人也會惹禍,那些人病癒下山後,居然給她宣揚出什麼「魅影醫神」的名號,害得一堆人有事沒事就往山裡鑽,想要拆穿她的真面目。

  房寶兒是最怕人的,看見那麼多人入山,還不成驚弓之鳥般地往深山裡躲。

  一來二往,她越躲越裡面,已算是完全遠離人群了,但偶爾還是會碰到一些不明人士……

  「魅影醫神!」一聲大喝,把房寶兒嚇得整個跳起來,慌不擇路地往「家」跑去。說是家,也不過是另一個山洞罷了。

  龍天荒愣了。他花了三個月,差不多把半座鳳凰山都找過一遍了,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她怎麼不聽他把話說完就跑?

  眼看著她就要跑得沒影了,他奮起大喊:「妳停下來,我沒惡意,我是來求醫的。」

  房寶兒只用眼角餘光瞄了他一下──這人滿臉落腮鬍,兩顆眼睛瞪得像牛鈴那麼大,一看就是徹頭徹尾的惡霸一個,白癡才會停下來。

  於是,她跑得更快了。

  龍天荒看她如此,心裡一把火就燒起來了。

  「臭女人,老子叫妳停下來,妳耳朵聾了嗎?妳給我站住!」

  她寧可做臭女人,也不要做笨女人,所以她跑得更快了。

  龍天荒被她氣死了。「妳就不要被我捉到,否則我一定要妳好看!」

  那他放心好了,她的家已在眼前,她是不可能被他捉到的。

  她像條滑溜的泥鰍般往前一撲,突然間就不見蹤影了。

  龍天荒嚇一跳,光天化日之下,一個大活人怎麼可能憑空消失?

  他不信邪,靠近她消失的地方,仔細搜索半天,終於在一顆大石旁,發現一個被蔓草掩映起來的洞穴。

  那女人不會跳進這個洞裡面吧?

  他在地洞附近翻找了很久,終於發現幾枚小巧的腳印,確定了她的藏身處。

  「嘿嘿,這下看妳還往哪兒跑?」他獰笑著朝地洞裡喊:「女人,老子知道妳就在下面,妳是要自己上來,還是老子下去逮妳?可老子警告妳,妳這樣瞎折騰,老子很生氣,真要老子親身下去,哼哼……妳可要有準備!」

  洞穴裡的房寶兒翻了個白眼。當她白癡嗎?上去自投羅網?

  而且她也不相信他下得來,因為這地洞口很小,僅供她這樣纖細的女子進出,至於那個可怕的男人……除非他把自己削成一根人棍,否則憑他的體型,是永遠不可能進得了洞穴。

  而上頭,龍天荒也悲哀地發現了這問題,因為他等不及房寶兒上來,便急躁地往地洞一跳──

  結果腳是下去了,臀部卻卡在洞口,下不去也上不來,陷入進退維谷的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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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9 08:26:38
第二章

  龍天荒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挖鬆地洞附近的泥土,狼狽萬分地爬出來。

  但他再也沒有下去的念頭了。

  難怪那女人敢往洞裡一跳就不顧了,因為這洞口附近的土地非常硬實,看看他鮮血淋漓的手就知道,往常他一雙手可以開石裂碑的,卻差點折在這裡。

  他頭痛地看著地洞。現在怎麼辦?他下不去,她又不上來,難道兩人在這裡乾耗著?

  奇怪了,剛見面的時候,他也沒對她怎麼樣啊?怎麼她一見他就跑?

  對龍天荒而言,被女人嫌棄還真是件挺特別的經驗,畢竟長久以來,憑著一張比天上金童還可愛的面容,他一直是眾家大姑娘小媳婦追求的目標,幾時遇過這種待遇?

  他忘記了,每回他受吹捧時,都是一身乾乾淨淨、白面無鬚的樣子。

  哪像現在,奔波操勞了近兩個月,髮未梳、鬍未剃、滿面風霜,加上他習慣的急躁、粗魯的言語,要不把人嚇跑,那才叫見鬼了,所以房寶兒一見他就逃也很正常。

  只不過她這種行為卻將他害慘了。

  「喂,女人!」龍天荒想,醫者父母心,跟她講清楚他的來意,她應該會自己出來吧?「我沒惡意的,我只是想請妳去幫我家小妹看病,妳上來好不好?」

  當然不好!房寶兒一邊喝著昨日煮的、已有些發酸的野菜湯,一邊想,他剛才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發現下不來、逮不著她就軟語相求,她要相信他才有鬼咧!

  她不上去,打死都不會上去的。

  龍天荒在上頭說了好久,連平安的出生、危急的病況都講了,真說到喉頭都快冒煙,洞裡依然半點動靜也無。

  該死,他該不會遇上冷血的蛇蠍女子吧?

  可她會治瘟疫啊!而且聽說她給那些人治病時,是先迷昏了他們,再做治療,事後更分文未取,足見她是有點良心。

  那她為什麼不上來?龍天荒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火氣一上來,決定跟她耗上了。

  「魅影醫神,我是真心來求醫的,妳……也許我剛才口氣不好,但我絕無惡意,請妳務必伸出援手,救我小妹,我……我在這裡跪下了,妳一天不上來,我就跪一天,妳兩日不上來,我便跪兩日……除非妳答應救人,否則我絕不起來。」為了平安,他算是把裡子、面子全都丟了。

  地洞裡,房寶兒一聽他的話,腦袋彷彿都脹大了。

  她怎麼如此倒楣,遇到這樣一個不僅是惡霸、更是牛皮膏藥的東西?!

  可惡啊!他擋著地穴口,她出入會很不方便的。

  「混蛋、混蛋、混蛋……」她也不會太多罵人的詞彙,只有這兩個字反覆叨唸著。

  她沒有去想救人一事是真是假,因為她一看到人就怕、靠近一點便喘不過氣,怎麼去行醫救人?

  除非她去救人的這一路上,他能幫她將附近所有的人都迷暈,或許她還有一點膽量,否則……恐怕到時候需要被救的變成她了。

  為什麼就是不肯放過我呢?她抱著纏滿白布的頭,焦急又慌亂地撞上附近的洞壁,企圖藉由疼痛讓翻騰的心冷靜。

  可惜一點用也沒有,她依然害怕,手心冒汗、全身發抖。

  她不知道撞了多久,直撞得眼前冒金星,渾身乏力,癱軟在地。

  她一邊喘,一邊想著,好累……為什麼自己要活得如此辛苦?

  是啊,被匪徒逼得跳崖的當口,她已抱了必死的決心,但事後,發現自己沒死,她第一個念頭就是怎麼保住這條去了一半的小命。

  為了這原因,她才會努力學習手札上的各種醫術。

  想來,這是求生本能作祟。只要是人,但凡有一線生機,誰也不怨放棄活著,哪怕像她這樣……

  她撫摸包住臉龐的白布。

  自從毀容後,她沒再照過鏡子,連水裡的倒影也不敢看。

  她本有一張出塵脫俗的美麗臉孔,眉似遠山、眸含秋水、鼻若懸膽、唇如菱角……她曾經擁有京城第一美人的稱號,但現在……

  手札裡有治療傷痕的藥,上面寫著:生肌活膚,藥到疤除。

  她毫不懷疑手札記載的療效,因為那些藥方她試驗過很多次,無論是治癒瘟疫病患,還是幫不小心摔下山谷、昏迷不醒的砍柴郎接骨療傷,甚至是山林裡的小動物……她用手札裡的方法救回了無數生命。

  她唯一不敢動的就是自己臉上的兩道疤。

  她深信自己能完全治好它們,但治癒的前提是,她得把包臉的布解開,好好檢查傷疤,再行配藥。

  可是……她的手隔著布,碰觸那兩道傷。光是這樣,她的心就跳動得像要炸裂開來,昔日的恐懼排山倒海而來,幾乎將她淹沒。

  她捂著胸口,快沒法吸氣了。好恐怖,那感受實在太可怕了……

  她無法克服,受不了再去回想舊時的種種,所以……眼不見為淨。

  反正她一個人躲在山裡,沒人能傷害她,她也不必再看到其他人……這樣的她很安全,她絕對不會再受到污辱了。

  「對,我現在是安全的,不怕、不怕,我……」她努力安撫自己,好不容易才讓焦慮的心安定下來。

  「喂,女人──」洞穴口,那個討厭的聲音又傳來了。

  房寶兒嚇得跳起來,忍不住就想找地方躲。「別過來、別過來……」她以為自己又落入匪徒的手中了。

  好一會兒,沒見著人,她才回過神來。現在不比當時,她是安全的。

  可惡!外頭的混蛋沒事淨嚇她,差點把她嚇死了。

  她癱坐在地,被嚇得全身都虛脫了。

  「女人,妳到底出不出來?妳再不出來,我不客氣了。」龍天荒已經跪了……兩刻鐘。

  他是說過她若不出來,他不惜在地洞口跪到死。但他哪是這種有耐性、好脾氣的人?

  而且,在這裡乾跪也很浪費時日好不好?

  龍天荒怎麼想,都覺得跪求醫生是一件極為無聊的事,她不肯去救平安,想辦法捉到她,綁起來、扛回家就是,在這裡磋跎什麼?

  他決定主動出擊。當然,他絕不承認自己出爾反爾,這叫靈活應變。

  「女人,我數三聲,妳再不出來,我真的不客氣了。」龍天荒是絕對不懂憐香惜玉的,他心裡只有平安。乾爹過世前交代,要照顧平安一生幸福快樂,所以平安好,他就好;平安不舒服,他就讓全天下的人都一起難受。

  「果然是個混蛋!」她再怎麼罵,還是只有這句話,但這已經是她最生氣的表現了。

  「一、二──女人,我給妳最後一個機會,妳自己上來,我不為難妳,否則……惹火老子,我會讓妳吃不完兜著走的!」龍天荒把「三」忍在喉頭,等著她自己爬上來。

  信你的是白癡!房寶兒把醫書手札藏進懷裡,已有落跑準備。

  龍天荒左等右等,也等不到她上來,一股無名火直衝九重天。

  「三──」他咬牙喊下最後一個數字。「女人,這是妳逼我的。」

  不過他要怎麼把她逼上來呢?這洞口如此狹窄,他又下不去。

  把洞口蓋起來……不行,萬一悶死她怎麼辦?

  他就在這洞口守著,讓她不能出來找東西吃,等她餓到頭昏眼花,自然要向他認輸……可她若有個三長兩短,他豈非得不償失?

  「唉呀,這不行、那也不行,煩死了!」他氣得踢了洞口旁的石頭一腳,巨石被他踢得晃了兩下,他的視線瞬間被巨石旁的大樹吸引住了。

  如果用煙薰呢?只要能控制煙霧,應該可在不傷害她的情況下,將她逼出來吧?

  想到就做!反正深山野林裡,別的沒有,柴火最多,他還專挑那種半濕的,這燒起來煙才夠多。

  挑好了柴,運到地洞口,點火,濃煙便冒出,他拼命地揮動掌風,將煙往地洞裡灌。

  「嘿嘿,這樣不信妳還不出來?」

  地洞裡,房寶兒見煙吹入,恨恨一跺腳。「果然是個混蛋中的混蛋!」她罵人得本事真的很弱。

  不過他有張良計,她自有過橋梯。

  「你以為我這是第一次被逼得有家歸不得嗎?」自從有人將瘟疫患者塞進她居住的山洞,她治好他們後,從此,企圖找她看病的人簡直像螞蟻那樣多。

  她為了躲避人群,只好從山谷直往深山裡逃,這樣的日子多了,她自然學會狡兔有三窟的道理。

  反正她最重要的東西──醫書手札──是隨身攜帶的,這地洞也沒啥值得留戀的,她果斷地撤出,留得青山在,自然有柴燒。

  「混蛋,你永遠也別想捉到我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你都別想逮住我……」她奮力朝著地洞口揮舞兩下小拳頭,然後走進地洞深處,約莫半里路程,見一雙岔路,她想了想,右邊出去是往山下走,左邊則更進入深山。右邊她不敢去,但左邊……由歷次的逃亡得知,越向爬,氣候越糟,能夠找到的糧食也更少,她會過得非常辛苦。

  平心而論,她並不是太想上山巔,因為她怕冷啊!

  可不向上走,又該往哪兒走?

  「都是混蛋的錯!」恨恨一跺腳,她還是選了左邊的路子。

  另一邊,龍天荒完全不知道他的目標已經逃了,還在那裡不停地燒火、搧煙、燒火、搧煙……饒是他功力已然大成,這樣的辛苦活兒連續幹上半時辰,依然累出一身大汗。

  但那個女人就是不出來,他能怎麼辦?總不能半途而廢吧,他……

  「慢著,再厲害的人,被這樣連續薰上半個時辰……天啊!她該不會已經嗆死了吧?!」啊!可惡、可惡、可惡……這個臭女人,居然寧死也不肯出來幫他救平安。

  「難怪人家說,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者皆不毒,最毒婦人心。」而所有女人中,最心狠手辣者,就數那個破醫神!

  龍天荒一邊罵、一邊手忙腳亂地撲滅火勢。

  「臭女人,算妳狠,這一局老子認輸,妳可千萬別死啊……啊啊啊……」請問一下,離這處地洞約莫一里的地方,為何有股黑煙由濃轉淡、漸入雲霄?

  那裡發生了火事嗎?又或者……他使勁滅完火,迅速趕到黑煙冒起之處,結果……

  「他媽的臭女人!妳竟敢耍老子──」這一刻,龍天荒的怒吼才真的是聲震九霄。

***

  房寶兒的運氣不錯,被龍天荒逼離地洞後,往上攀爬約三里路,便發現一處爛樹洞。

  說是樹洞,這棵樹卻長得非常粗壯,足有三人合抱那大,樹皮上有被雷擊過的焦黑痕跡。

  她想,若這樹未被雷劈死,搞不好依然存活著,再過個一千八百年,興許會變成章回小說裡寫的那樣,修煉得道、化身為人,甚至羽化登仙。

  可惜了、可惜了……她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又很開心,這樹的質地非常堅硬,樹幹還隱引發出一股淡香,周遭不見蛇蟲鼠蟻,實在是落難避居的好地方。

  更美妙的是,她在樹洞左方半里處發現一汪溫泉,泉水澄碧、白煙迷濛,看得她都愣了。

  上天明鑑,自從遭遇意外後,她已經好久、好久沒有洗過一場痛快的澡了。

  而今,溫泉在前,她恨不能立刻跳進水裡,洗它個三天三夜,就算洗掉一層皮也在所不惜。

  只是此時天色還亮著,加上山腰處還有個混蛋正想盡辦法要捉她……嗯……想到混蛋,她才記起,這裡離自己之前住的地洞並不太遠,那個混蛋在地洞口等不到自己,會不會追上來?

  這麼想來,此地並非絕佳的躲藏之處,她應該跑遠一點,才能徹底甩脫混蛋的糾纏。

  可是……她捨不下這座溫泉啊!沒有它,她上哪兒再去找一個這麼好的洗澡之處?

  這裡危險,但是這裡有溫泉……危險、溫泉,危險、溫泉……她心裡天人交戰著。

  最後,她實在敵不過溫泉的誘惑,還是決定留下來,了不起在附近多佈些陷阱,只要混蛋敢靠近,保證整得他哇哇叫,然後她再乘機逃亡它處。

  她就地取材,拿了些石頭、樹枝、藤蔓等,佈置許多捕獸陷阱,將樹洞和溫泉團團包圍起來。

  這些技巧都是她偷看上山打獵的獵人設陷阱、捉野獸學來的。

  沒錯,她就是把混蛋當成一頭橫行山林的野豬,只要有機會,一定把他捉起來賣掉。

  房寶兒懷著無比的怨恨,花了一整日做了無數陷阱。只要混蛋趕追上來,意圖對她不軌,絕對教他直的進來,橫的出去!

  忙得一身大汗,終於啊終於……她終於可以好好洗個澡了。

  「溫泉、溫泉,我來了……」她癡癡地念著,眼睛發光,直直走向溫泉池。

  渴望數年的熱水澡啊!看來上天待她還是不錯的,起碼讓她還有再洗個熱水澡的機會。

  她開始脫衣服,不過這很麻煩,為了掩飾姣好的身材和曾經美麗的面孔,她一直將自己包得緊緊的,沒人能看清她真正的模樣,便不會引起注意。

  這方法雖然有點本末倒置……她被欺負了,卻得怪自己生得太漂亮,可當初企圖污辱她的匪徒確實是這樣說:要怪就怪她自己太吸引人,怨不得他們心猿意馬。

  原來美貌也是一種罪惡,她很不服,但更多的是害怕,倘使這般嬌妍只會給她帶來無止盡的麻煩,她寧可毀滅它,或者將它永遠隱藏。

  因此,意外過後,她再沒有以真面目示人,連自己也不願再看自己的模樣。

  她費了好大一番工夫,終於卸去全身衣裳,緩緩走進溫泉。當溫熱的泉水將她暖暖包圍,透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舒適時,她感動得淚水瞬間滑下。

  家裡未遭變故前,她也是堂堂的尚書千金,那時,每天以熱水沐浴是件多麼理所當然的事。

  誰知一朝帝心反覆,爹爹被貶,娘親隨爹至邊關赴任,她雖留在京城,得相府照撫,但日子已經沒有在家裡時的自在與快樂。

  後來遇到意外,流落鳳凰山……她也不知,這段惡夢般的日子她是怎麼過的?

  爹、娘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還有她的未婚夫、老相爺和東方豔……是她一手將她推入絕境,理智上,房寶兒很難怪她,在那危急之時,是人都會先想辦法自救。

  可她心裡已無法原諒她的背叛。她們曾是手帕交,有福同享,而有難……呵,她掬起一捧水,洗淨滿臉的淚。

  世間可以共富貴、又能共患難的本來就少,東方豔不過是芸芸眾生中之一,沒什麼大不了,不是嗎?

  反正……她已不可能再回到從前,所以那些愛恨情仇,就算忘不了,也只能強行抹去,否則只會越來越痛苦,得不償失。

  現在的日子也不錯,一個人自由自在,沒有那麼多規矩要守……其實很快活。

  她努力說服自己,自己很幸運、她很開心、她過得很好……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眼裡湧出的淚,怎樣都停不了。

  鏗鏗鏗、鏗鏗鏗……突然,一陣石頭互擊之聲響起。

  這是陷阱被觸動而發出的警告。

  房寶兒嚇得腳一滑,整個人沒入溫泉中,咕嚕嚕喝了一大口水,才狼狽地站起來。

  該死的!那個混蛋不會這麼快就追過來吧?想到那糾纏不清的惡霸,她哪裡還有閒情逸緻繼續享受溫泉,趕緊爬上岸,手忙腳亂地穿好衣服,同時將臉包好……總之,一定要做到寸膚不露就對了。

  「喔……哇,臭女人……」忽地,一記雷吼從天而降。

  房寶兒手一顫,包臉的白巾落到地面。

  可惡!又要重來一遍了。要把自己包得那麼嚴密很不容易,那惡霸卻害她……慢著!無緣無故,他鬼叫個什麼勁兒?

  難道……房寶兒的心狂跳起來。他該不會落入陷阱中,無力脫身,才叫得這麼可怕吧?果真如此,實在太好了。

  她繼續顫著手,撿起白巾包臉,不過這回的顫抖是因為太興奮了。

  若能困住混蛋,跟他將條件講好,從此不再糾纏於她,她又能過回往昔平靜安詳的日子,不必鎮日擔心受怕。

  而且他現下被陷阱困住了,也不怕他不聽話,不然就……可她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

  房寶兒畢竟是大家閨秀出身,從小學的是女誡、講的是女誡,要叫她想出什麼折磨人的辦法,還真是難為她了。

  她想了半天,也沒想出該拿那混蛋怎麼辦?

  乾脆別理他,反正他被陷阱困住,也沒法再威脅她,她就當那個人不存在,繼續過自己的逍遙日子好了。

  她故意忽略那源源不斷傳來的咒罵,想說聽久了便習慣了。

  但不行,他一直叫,她又煩又氣,還有一點……擔心。

  那混蛋被困在陷阱裡動彈不得,不能去找吃的,萬一餓死了,怎麼辦?

  她這輩子還沒害過人呢,他若因此而亡……她打個寒顫,不懷疑自己會愧疚終生。

  罷了、罷了,還是去看看他……雖然還要不知道怎麼跟他談判……現在才發現自己真的很差勁,這個不會,那個也不行,爛斃了。

  不過……算了,不管怎樣,只要他肯發誓不再騷擾她,她便放他離去。

  她沒想過,萬一她放了他後,他不遵守諾言怎麼辦?

  千金大小姐終究還是不明白世情險惡、人心難測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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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9 08:28:00
第三章

  龍天荒從沒想過這見鬼的醫神如此惡毒,居然佈了這麼多的陷阱,結果他一不小心就栽跟斗了──踏入隱於草地的藤蔓,觸動機關,被吊上半空中。

  臭女人!她想鬧出人命不成?! 他火一起,就想割掉藤蔓、找她理論。

  但他轉念一想,那臭女人比兔子還機靈,一有點風吹草動,馬上跑得沒影,他若沒有十足把握捉住她,再讓她逃掉,又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找到她。

  總不能一輩子都在山上跟她玩追逃跑的遊戲吧?平安還在家裡等他找人回去幫她治病呢!所以他要忍耐,不能老是讓急躁的性子壞了大事。

  不過這真難,他一輩子做事都是直來直往,少耍心機,現在卻要跟個女人鬥深沉,簡直憋死人了。

  他努力地忍耐著不去動那根綑住他腳脖子、將他吊在半空中的藤蔓……忍著、忍著、忍著……靠,什麼鬼東西嘛!臭女人到底出不出來?

  好幾回,他就要忍不住反手劈斷藤蔓,闖過去逮人了。

  但他知道,自己一莽撞,又會失去她的蹤影。

  況且,從他踏中陷阱到此刻,半炷香時間不到,那臭女人要發現他、找到他,也沒那麼快吧?

  可他實在憋得慌,只好張口罵將開來,什麼「靠」、「操」、「他奶奶的」、「辣塊媽媽不開花」……反正他罵得沒重覆的,很完整地將她祖宗十八代全問候了一遍。

  房寶兒從小到大,哪裡被人罵得如此慘過?氣得渾身發抖、臉色發白。

  好幾次,她想乾脆不理他,讓他困死在陷阱中算了。

  但那終究是一條人命啊,就算他的嘴很賤、長得一副惡霸相,可她還是不忍心要他命歸黃泉,否則他糾纏不清時,她也不必躲得這麼狼狽了。

  大夫懂醫,最先得了解的是疾病的由來:大夫療毒,也要明白什麼叫做毒:大夫治傷,自然得知何種傷勢會造成何種後果。

  所以說,真正的神醫,應是最理解人體的人。

  而她既醫術高明,自然更清楚人的身體,明白用什麼方法、下何種藥草,可以讓人迅速死亡。

  但她從來沒有想過害人,真被逼急了,她也就是逃。

  這行為是有點懦弱,可想到殺人……她真的做不到。

  像此時,她被他氣得發暈,見到他之後,也只是指著他的鼻子,咬牙切齒罵道:「混蛋、混蛋、混蛋──」

  龍天荒這還是第一次這麼清楚、明白地「看見」這叫魅影醫神的女人──好吧,他得承認,對於她,他是有看沒有見。

  她把自己包得像粽子一樣,他要能看清她的長相、身材,那才叫見鬼。

  這女人有病是不是?天氣這麼熱,她把自己包成這樣,也不怕悶死?還有……

  「喂,妳除了混蛋,不會罵別的嗎?」

  「你──」他糾纏她、欺負她、辱罵她,現下還來挑剔她?這還有沒有天理啊!她憋了很久,終於冒出一句:「大混蛋……」

  龍天荒真想昏倒。這女人──或者說這「粽子」雖然形容詭異,但細瞧她的言行舉止,分明是那種養在深閨人未識、天真的小傻瓜,或許她的單純跟平安有得拼呢!

  想起平安,他最可愛、也最可憐的小妹妹,他對這顆「粽子」莫名地起了一絲同情。

  這好好一個大家閨秀,不在家裡撲蝶、繡花,卻把自己包成這樣、流落在深山野林間,恐怕也有一段不為外人道的故事吧?

  原本對她抱持的敵意瞬間消失無蹤,代之而起的是一點好奇和憐憫。

  「只有大混蛋嗎?」他突然問道。

  「啥?」她窒了一下,才傻傻地問:「不然還有什麼?」她是官家千金出身,自幼家教慎甚嚴,能學會罵「混蛋」已經很了不起了,還要她罵什麼?

  「比如臭混蛋、爛混蛋啊!」開始。

  「你……臭混蛋、爛混蛋……」她果然學得很快。

  他突然覺得自己很賤,幹麼教別人來辱罵自己?

  但她這副鸚鵡學舌的模樣又很有趣,他忍不住就想逗弄她,便又說道:「妳還可以由混蛋延伸出王八蛋、臭雞蛋啊!」

  「是嗎?」她想了一下,指著他罵:「王八蛋、臭雞蛋」

  「然後呢?」

  「還有什麼然後?」

  「再聯想啊!比如王八蛋可以進階為王八龜孫子。妳看,這樣妳罵人是不是就豐富多了,也不必張口混蛋、閉口混蛋。妳罵不膩,我聽得耳朵都長繭了。」

  「是啊!這樣就可以像你一直罵不重複──不對,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拜託,她是來找他談判,怎麼變成向他請教罵人的藝術了?

  而且,這人是不是有病,竟教她罵他,他有被虐狂嗎?

  「我哪裡胡說八道了?」他突然一個挺腰,掌風切過,藤蔓應聲而斷,他整個人在半空中翻了兩個跟斗後,落定在她面前。「妳每天光混蛋、混蛋地罵,妳不膩嗎?」

  「我才每天不會罵人!」起碼在被他纏上前,她一直溫柔守禮,幾乎不知罵人為何物。「而且……不對,你怎麼下來的?」一見那張滿是鬍子的臉湊近眼前,她嚇得臉色都青了,轉身便要跑。

  「妳以為妳還跑得掉嗎?」龍天荒像鬼魅一樣,咻一聲閃到她面前。

  「啊!」房寶兒驚聲尖叫。

  龍天荒一指點了她的穴道,一來耳根子清靜,二來不必擔心她再逃。

  「我說妳這個大夫怎麼如此冷血,都說我是特地來請妳去為我妹妹看病,沒有惡意,妳聽都不聽,只管跑,若我妹妹有個萬一,妳良心可過意得去?」

  她雙眼恨恨地瞪著他,他說的是真是假,她不知道。但光瞧他那張骯髒惡霸的臉,她便曉得,她若不跑,萬一他心懷不軌──這可能起碼高達九成九──落入他掌中,她絕對會死得很難看。

  「妳還瞪我?!」龍天荒覺得這大夫實在太沒醫德了。「難不成妳覺得自己見死不救正確嗎?我說妳這女人,是不是生了一副鐵石心腸?」他指著她的鼻子罵。

  她眼睜睜看著他的手指靠自己越來越近,昔日惡夢彷彿再次降臨,她心跳如擂鼓,整個人快要暈過去了。

  「妳倒是說──啊!」他話說到一半,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抱歉,我忘了妳現在不能說話。嗯……我可以解開妳的穴道,但妳得答應我,不再逃跑,否則再被我逮住,我像綑豬一樣將妳綑回龍家莊。妳聽懂了嗎?聽懂了就轉一下眼珠子。」

  她半點反應欠奉。才不管他要綑豬或綑人,隨便他愛幹什麼都行,只要他別碰她。

  「喂,妳不會不知道怎麼轉眼珠子吧?」這女人怎麼傻成這樣?

  對,她現在什麼也不知道,只求他別欺負她!

  老天爺,如果美貌會為她帶來災禍,她已經親手將容顏毀了,又把自己包得寸膚不露,為什麼還會遇到這種事?

  是她倒楣,或是天妒紅顏,所以她今生注定命薄?

  這樣太不公平了……為什麼男人作惡,最終的苦果卻要女人來承受?

  她因為心軟,暗地裡救了一個又一個人,打響了魅影醫神的名號,結果卻招來這種下場?

  這老天還有沒有公理?

  龍天荒看她半癡半巔的模樣,想放開她,又覺得不妥。他左右張望一下,瞧見那條害他中招的藤蔓,便整條抽出來,先將她的手腳綑起來,以防她逃走,再解開她的穴道。

  房寶兒徹底絕望了。早知她千般辛苦、萬般努力後,仍會落得遭人欺侮的下場,昔日那些匪徒企圖侵犯她時,她就咬舌自盡了,而不是毀容自保。

  她好後悔,恨意像毒蛇一般啃蝕她所有的理智,因此當龍天荒一解開她的穴道,她便發出一記淒厲的哀號。

  龍天荒先是被她尖銳的吼叫嚇一跳,接著,被她聲音裡的悲悽狠狠撞擊了下,一股莫名的痛楚伴隨深深的憐惜湧進胸口。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發狂,可他能聽出她心裡的不忿與哀怨。她肯定遇過某些非常過分的事,才會變成這個樣子。

  但到底是什麼事造成她心裡的創傷,讓她失控?是他嗎?可他沒對她做什麼啊!難道要她去救平安,是一件如此傷害她的事?

  龍天荒實在不明白自己到底哪裡做錯了。

  突然,房寶兒驚慌的眼神一變,化成一片猙獰和絕望。

  他一驚,立刻一掌劈在她的後頸上,將她打暈過去。

  但已經來不及了,一抹鮮血瞬間透出白布,染出一片刺目紅。

  龍天荒趕緊扶住她癱軟的身子,讓她在地上躺好。

  「靠,這傢伙瘋了嗎?」他手忙腳亂地拆開她臉上的布,想要檢查她的傷處。

  但白布一拆開,他怔了──這是怎麼樣的一張臉?

  她的臉上有兩道傷疤,一道從額頭直到下巴,一道幾乎劃過她的右臉頰。是誰這麼狠心,居然對一名弱女子做出這般慘殘忍的事?

  尤其……若不看那兩道疤,單瞧她的五官,那般精緻,哪怕天下第一的丹青聖手也無法描繪出這樣的美貌吧?

  可因為那兩道疤,一切都毀了。

  突然,他衝動地伸手細細撫摸那傷疤。「為什麼會這樣?實在是太殘忍了……」

  他心裡滿是說不出的痛惜,再撫摸她傷疤以外的肌膚,滑如凝脂、細若白瓷,未受傷前的她一定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

  「那個傷害妳的人,真是該死!」他很心痛,一方面是為了她臉上的傷,二來,她怕是不想對面這傷,以免勾起心底的痛,所以每天以白布覆面。

  但現在這麼熱,她又包得如此緊,肌膚都起汗疹了,這樣的日子一定很痛苦吧!

  「若讓我知道是誰如此對妳,我一定殺了他為妳報仇。」他最看不慣欺負弱小之事了,尤其她剛才的尖叫深深撼動了他的心──是經過多少折磨,才會變成這樣子?

  他懷著憐惜,將手掌從她臉上移開,檢查她嘴中的傷口。她剛喊完,血就染紅白布了,所以她肯定做了什麼自殘的行為。

  果然,他一檢查便發現這笨女人居然咬舌了。

  幸好他見機得快,及時打量她,否則她一條小命就要沒了。

  「妳怎麼蠢成這樣,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呢?非要自盡不可?」他舉袖,輕拭她唇邊的血跡。「妳不知道這種行為讓人很心疼嗎?」

  他也許脾氣急躁,說話口沒遮攔,但龍家四名義子女中,他算是第一心軟。

  尤其是面對弱小,他總有種自己必須保護他們、絕不能讓他們受苦的念頭。

  所以房寶兒的模樣一入他眼簾,便像在他心裡烙了印,讓他有種感受──他一定要守護她,否則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就要毀了。

  「放心吧,以後凡事有我,絕不會讓妳再受傷害。」他一邊說著,一邊輕柔地替她將白布包回去。

  她應該不喜歡自己的秘密被發現吧?那他就裝作不知道吧。

  偶爾,這個粗魯的大男人也是懂得體貼的。

  但他不想讓她永遠躲藏著不出來,尤其她把自己包得都起疹子了,再這麼下去,難保那張臉不會爛了。

  他得用一個好一點的辦法讓她重新走出來。

  而且,他絕不會讓她那雙秋水般的眸裡,再度盈滿悲悽與絕望。

  她應該笑、應該機靈、應該跟他鬥得歡歡樂樂才是。

  至少他喜歡她把他氣得半死的模樣,勝於這樣柔弱無助。

***

  當房寶兒清醒過來的時候,她以為自己身在閻羅殿。

  她已經做好受刑的準備,因為聽說自殺身亡之人,會受到極嚴厲的懲罰。

  可她滿腹冤屈。如果還有希望,誰願步向死亡?她是真的無路可走了,才會選擇自殺這條路啊!否則……讓她被壞人欺凌到死嗎?

  沒有被污辱過的人,怎麼理解那種深入骨髓、幾乎可以將血液冰凍的恐怖之痛?

  雖然她兩次幸運逃脫了,可那恐懼已經印入心坎,遠遠超出她能承受的,所以……她寧可死,也不要再被那些男人欺凌。

  她不後悔結束自己的性命,哪怕再來一回,她同樣會選擇這條路。

  可是……她已經來了這麼久了,閻王呢?小鬼呢?為何這裡……奇怪,書上寫,閻羅殿森嚴恐怖,而周遭卻……綠樹成蔭,嫩草如毯?

  這裡的景色好眼熟啊,她依稀在哪裡見過?但……不可能,她怎會到過閻羅殿?她又沒有死過……

  咦!慢著!她猛地坐起身,然後一陣暈眩,緊接著,她只覺口腔一陣刺痛。

  「死人會感覺到痛嗎?」她喃喃著,突然跳起來。「不對……這……這裡不是我才找到、準備躲藏的地方嗎?為什麼……難道……我沒死……」

  怎麼可能?她記得自己已經咬舌了……舌……她試著蠕動嘴裡,發現舌頭完好,就是舌尖部分有點刺痛,應該是受傷了。

  所以她並沒有把舌頭窈斷,只是咬傷了?那麼……她怎會在這裡?記得她去跟那混蛋談判,希望他別再糾纏她,結果……對了,她被他制住了。

  那他有沒有……她趕緊將自己全身上下檢查一遍,好險,啥事也沒發生,她依然清白如初。

  不過……混蛋捉住了她,卻對她秋毫無犯,或許……他不如她想像中那麼壞吧?

  「喂,女人,妳醒了?」一道嗓音在她背後響起,房寶兒一驚,轉過身去,瞧見那混蛋披散著頭髮,渾身冒著濕氣,一臉舒爽地走過來。「想不到這裡有如此好的溫泉,這個澡洗得實在太舒服了。」說著說著,他來到她身邊坐下,開始打理一臉的落腮鬍。

  房寶兒張大嘴看著他。他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一把小梳子,正小心翼翼地整理自己的鬍子。

  她從來沒看過男人如此寶貝鬍子,明明他的頭髮更亂、還在滴水,他卻只顧著那一把看了就噁心的鬍子,這人真的好奇怪!

  可她的目光不知不覺地被他吸引了。

  「喂,妳一直看著我幹麼?被我的鬍子迷倒了?也對,妳找遍天下,再找不到比我這把更漂亮的鬍子了。」他得意洋洋地說著。

  她別開頭,深吸口氣。見過不要臉的,卻沒見過像他這樣連臉皮都沒有的,真是……他果然是個混蛋。

  而她,果然始終學不會罵人。

  「對了,妳這裡有沒有吃的東西?光顧著找妳,我已經一天沒吃東西,快餓死了。」龍天荒說。

  她在心裡更正。錯了,他不是沒臉沒皮,是臉皮厚如城牆。

  「到底有沒有啊?妳不想看我餓死在這裡吧?」他催促道。

  混蛋,他以為他是誰啊?居然這麼囂張!可是……他對她秋毫無犯,可見這人即便態度差勁,品性還是不錯。

  她想了一會兒,還是回到原本打算暫時藏身的樹洞裡,翻出了幾塊野菜餅,遞給他。

  「謝了!」龍天荒沒在意她拿出來的是什麼,因為他太專心於打理自己的鬍子了。

  結果他手一伸過去,她不覺地心一揪,手便縮了回來,野菜餅全數落了地。

  「喂,妳幹麼?既然要請人吃東西,就要確定對方接住了東西再放手,哪有妳這樣的?真沒禮貌……」他看著地上那堆野菜餅,幸好有一塊沒破,他撿起來,拍掉上頭的泥灰,咬了一口,整個人忽然像被雷打到一樣,眼睛直瞪著她。

  她嚇一跳,登登登,連退三步。

  他想幹麼?那種灼熱到像要把人燒起來的眼神……他不會又起不良心思吧?她悄悄地轉過身子,準備三度逃亡。

  他突然跳起來,呸呸呸,吐光了嘴裡的野菜餅。

  「妳有沒有搞錯!這麼難吃的東西,丟給狗,狗都不吃,妳拿來給我吃?!」他從沒吃過如此難吃的東西,又苦又澀,還帶點像是腐朽般的酸味,真是噁心斃了。

  可當他仔細打量那塊野菜餅,發現上頭布著一點一點的白色,是沾到灰塵嗎?他用力拍了拍,沒拍掉,再看仔細一點……

  「噁──」他抱著肚子乾嘔起來。他媽的,這塊餅居然發霉了!「妳這個女人,果然心腸夠壞,居然拿發霉的東西給我吃,妳想毒死我啊?!」

  她怒瞪著他。深山野林裡有得吃就不錯了,哪有恁多講究?再說,她若想害他,直接餓死他得了,何必浪費自己辛苦尋來的糧食。

  她小心翼翼靠過去,飛快從地上撿起一塊摔碎的餅,再遠遠退離他身邊。

  龍天荒忽然有點懂了,一直以來讓她緊張又害怕的不是他物,正是他。

  可他倆素昧平生,她怎會如此畏懼他呢?

  房寶兒退到她自認完全之處後,便將覆臉的白布扒開一條縫,露出精緻美好、如初櫻綻放的芳唇,將野菜餅送入口中,細細咀嚼、吞嚥入腹。

  隨後,她挑釁地看著他。她平常吃的就是這種東西,隨便他愛吃不吃,她不勉強,但請不要侮蔑她,還有,別浪費食物。

  他看得呆了。「妳……平常就吃這玩意兒?」

  她翻個白眼,不想理他。

  拜託,這裡又不是皇宮御廚房,每天都有山珍海味。鳳凰山愈近巔峰,愈加荒蕪,能找到吃的,不至於餓死就不錯了,還有啥好挑剔的?

  看來她的日子過得真不是很美妙,但既然她生活如此辛苦,為何不下山?憑她的醫術,不管去哪家藥店駐診,都能夠享盡榮華……

  還是她有什麼難言之隱,所以堅持不肯下山?

  龍天荒猜測著,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搞清楚她的心結,並且解開它,讓她心甘情願隨他下山,幫平安治病。

  他不再想強逼她了,因為這個女人倔強又難纏,卻又軟弱得教人心憐。

  對她,他只想呵護,已起不了其他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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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因為不想餓死、又不願吃那種噁心極了的臭酸餅,龍天荒只好自己想辦法找吃的。

  他將自己收拾乾淨便去打獵,很快便捉來兩隻山雞、一隻野兔。

  他把獵物交給房寶兒。「喏,妳把牠們料理一下,我去撿柴、生火。」說完,他轉身就走。

  她呆呆看著他的背影,還有那三隻死掉的獵物。

  「料理?什麼意思?」是要她把牠們煮了嗎?可要拿什麼來煮?山上又沒有鍋子,就算有,她也想不出什麼樣的鍋子能大到同時容納兩隻山雞和一隻野兔。

  而且……她看著獵物身上的血漬,只覺好恐怖。三條活生生的性命就這樣消失,而現在還要吃牠們,是不是太殘忍了一點?

  她並非天生慈悲、不沾葷腥,事實上,爹爹未遭貶時,她在家也是三天兩頭魚翅、燕窩、雞湯……什麼東西美味、什麼東西對身體好,廚房都會特地為她準備。

  因為她是獨生女,所以爹娘寵她寵得像心肝寶貝。

  她是吃葷的,然而,那些葷食上桌時,並不是長這樣子啊!那一盤盤佳餚裝飾美麗、香氣撲鼻,哪像現在……她伸手想要戳一戳那隻兔子,但一碰到那尚且溫暖的動物屍身,她的手立刻縮回來。

  「怎麼這樣?太恐怖了。」兔子餘有的溫度彷彿從她的指尖竄進了心坎裡。

  她連滾帶爬地遠離那三隻獵物。這東西太可怕了,她根本不知道、也無法料理牠們,她甚至懷疑,倘若早知葷食是這樣來的,她還敢不敢吃?

  她不敢再靠近牠們,只能眨巴著美麗大眼,可憐兮兮地看著牠們,再望望龍天荒消失的方向。

  如此重責大任還是交給他吧!她是無能為力的。

  她靜靜地守在獵物旁,等待他的歸來。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好像沒有那麼怕他了,是因為他梳弄鬍子的模樣很好玩嗎?還是他吃了野菜餅吐得臉色發青時太狼狽?又或者……他雖然嘴巴很賤,老是臭女人、女人地叫她,卻從沒真正傷害過她……

  她不知道原因是什麼,反正……她忍不住有一點點信任他了,總覺得他好像什麼都會,什麼也難不倒他。

  她一個人在山裡生活,說不寂寞是騙人的,她也想有個人陪,偶爾有個人和她說說話。

  但可惜的是,她怕人怕得要死,總是寧可自己一人,也不想再去冒險。

  直到那混蛋──對了,不她還知道他的名字──他強勢地衝出來、接近她,而且絲毫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然後,莫名其妙的,他就待下來了,而她也沒有再逃跑。

  是啊!換作之前,他去打獵、撿拾柴火,她早乘機落跑了,而今,為什麼沒有的念頭呢?

  是因為他很安全?可男人有安全的嗎?這難以讓人信服,就像沒人會相信天底下有不吃魚的貓一樣。

  但若不是這個原因,為什麼她不跑?留在這裡,她到底想幹什麼?跟他下山,去救他妹妹?

  她……還有勇氣重新走進人群嗎?

  「喂,女人,妳蹲在那邊發什麼呆……」龍天荒抱著一大堆薪柴走過來,看見地上三隻獵物仍是他離去時的樣子,火氣都冒出來了。「不是讓妳料理牠們嗎?難道妳什麼都不做,等著別人服侍?」

  房寶兒睜著一雙無辜的眼望著他,難得他心裡微微抽痛,好像自己罵她,是一件天理難容的事。

  可明明做錯事的是她,為什麼他要心痛?太沒道理了。

  「看什麼看?不要以為妳可以不付出代價就得到東西。」

  她低下頭,就像一隻初生的、可憐的、無端被遺棄的小貓。

  他心為此更加難受了。這女人……她到底對他施了啥法術?怎麼他一見她就處處吃癟,真讓人不爽。

  「算了,妳既然這麼懶,就回去啃妳的臭酸餅;我打的野味,我自己烤自己吃。」他彎腰,拎起獵物就要剝皮、去毛、清洗。

  突然,一記沙啞的、微弱有如蚊蚋的聲音響起。

  「對不起。」

  他本欲離去的腳步頓住了,愣愣地回頭,凝視著她,好半晌,才小心問道:「剛才……妳跟我說話了嗎?」她一直排斥他,現在卻肯與他交談,這算不算是他倆之間的進步?

  她沈默著,就在他以為自己聽錯的時候,才又結結巴巴地開口。「我……我不會料理……我……不知道……」

  真的是她在跟他講話?天哪!這女人……也是,瞧她的行為舉止,就知她是大家閨秀出身,怎麼會幹這等粗活?

  可是……他真壞,居然覺得她這般求饒道歉的樣子好可愛,讓他忍不住想再逗弄她一下。

  但她難得肯對他敞開心房,還是別太欺負她,否則她又縮回自己的殼內,他麻煩就大了。

  可他還是要稱讚,她的聲音雖然有些沙啞──可能是因為她長期不與人交談的關係,但那軟軟綿綿的語調,聽入耳裡,教他覺得舒適異常。

  「妳以前沒做過?也沒人教過妳嗎?」他明知故問。

  果然,她搖頭了。真正的大家閨秀哪裡需要學這些東西?她們將來要嫁的是名門望族,些微小事自有奴婢動手,她們要懂的是持家,如何做好一個當家主母、管理大家族、各項金銀出入、交際應酬……那才是大家閨秀最頂要的功課

  而她曾是宰相之子的未婚妻……雖然現在對方九成九不會再要她了,但當時為了能匹配宰相府第,她還特地學了一項──管理諸妾,莫讓相公忙於公務時,還要擔心後門失火。

  至於打獵、料理獵物之類的……若有一間設備完整的灶房,再有人幫忙將這些食材事先清洗、切整完畢,她還能下廚弄幾個小菜,再要更多,那就很抱歉了。

  龍天荒看著她,好久好久,嘆氣搖頭。「妳的謀生能力這麼差勁,難怪只能啃臭酸餅度日。」

  「我……」她想說,至少她沒把自己餓死,可轉念一想,這幾年過的日子也實在是很糟糕。

  「算了,妳不會,我教妳吧!」他對她招招手。「咱們先說好,老子不喜歡弄個女人在身邊當祖宗伺候,做人要互相,我打獵、撿柴、烤肉,妳就要負責獵物的事前料理和清洗。」當然,妳若不喜歡這項工作,也可以選別樣,就是不准坐享其成,明白嗎?

  她點頭,這樣的確公平,不過……他話裡的意思怎麼好像他們要在一起很久似的?她可沒答應跟他下山救人,不要趁火打劫。

  「那個……我不下山……」開口說出第一句話後,與他交談就變得不再那麼困難,她漸漸地敢表達自己的意思。

  「為什麼?難道妳要一輩子住在這裡,老死山林?」

  她當然不喜歡那樣,但是……

  「山下很多人……很可怕……」

  「妳怕人?」

  她遲疑了一會兒,點頭。

  「為什麼?」

  因為她曾經被最好的朋友推進虎口,差點被一群匪徒強暴。但這件事是她心底最深刻的痛她無法對人說出口。

  見她沈默,他便知自己碰到她的心結了,改口道:「若是我能保護妳呢?妳跟我下山,我給妳買一輛馬車,由我親自駕車,妳吃睡都在裡頭,不必接觸別人,然後我直接帶妳回龍家莊,妳幫我治好平安……嗯,平安就是我妹妹……」他將平安的出生、來歷和病況完整的說了一遍。

  「義父臨死前,我們四人答應要照顧平安一生一世的,可她先天不足得太厲害,不管我們找多少大夫、尋多少靈藥給她治病,她依然三不五時就發作。從她出生至今,幾乎沒有一天不喝藥,女──對了,我還不知道妳叫什麼名字,我姓龍,龍天荒。」

  「房……寶兒……」她小聲回答。「其實……你妹妹的情況若是如此,讓她學點養身氣功、平常多注意飲食、常保心態平和,不以物喜、不以物悲……這樣大概就沒問題了。」

  「我知道養身氣功有效,咱們那裡有位白雲道長會一套很高深的養身氣功,平安每次嚴重發病,我們都會請他過府幫平安調理,可他說平安體內經脈多數阻塞,無法習武,所以……那東西根本治標不治本。」他邊說,找了條小河,開始給獵物剝皮、去毛、清除內臟。

  「養身氣功又不是武功,何來體弱之人不能習練的道理──」

  她話說到一半,他突然怒罵一聲。

  「王八蛋!我就知道那個白雲老牛鼻子不安好心!他分明是貪圖龍家財產,才故意不教平安練功,反而要我們一次次去請他,他好乘機多收一點費用……呸,還說什麼活神仙?我說那叫死賤胚才對!」

  他真的很會罵人,但說實話,他罵的很多東西她壓根兒聽不懂,不過他話裡的憤怒她倒是明白了。

  「那個……我有一套算是不錯的養身氣功,送給你……你帶回去,我……我不要下山……」

  「這氣功是馬上學,馬上便能見效,而且學了之後,就不會再發病?」他問。

  「當然不是,這要完全見效,起碼得三、五年,而且這中間病人的飲食和心態都要調整好,效果才會好。」

  「所以說,就算妳把功法給我,我拿回去讓平安練,這三、五年內,平安還是隨時可能發病,我們還是要成天被白雲老牛鼻子當凱子敲?」

  「這個……」他說的好像有道理,可她真的不敢下山、面對人,怎麼辦?

  這時,他已經處理好那三隻獵物,把牠們交給她。「都看會了嗎?」

  她點頭。

  「那走吧!」他說。

  她便拎著獵物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

  突然,他的聲音變得很低沉,帶著濃濃的傷感和絕望。

  「我們四兄妹的命都是龍老爺子救的,雖然他將我們當親生子女一般疼愛,但我們永遠不會忘記他的大恩。他臨死前只有一個要求,希望平安能健康成長、一生快樂無憂,所以我們無論如何都要完成義父的心願……倘若平安有個萬一,我們一定給她陪葬,黃泉路上,大夥兒結伴同行,見到義父後,再向他賠罪……」

  瞬間,她的心被狠狠震懾了下。

  這世間還有如此守信重諾的君子嗎?突然間,她有點羨慕龍平安,能得這麼多人的眷寵,她這一生也算幸運了。

  只是……她盯著龍天荒的背影,他的身軀筆直,寬闊的肩好像可以扛起整片天,但說到平安,他自信昂揚的頭也不自覺地低了下來。

  她毫不懷疑,龍平安若有萬一,他肯定會跟隨而去。

  所以她若不下山救龍平安,她若出個意外,那就不是一條性命的消失,而是五條,其中一個還包括他……

  不!想到他要去陪葬,她心裡便一陣難受。

  他們不是很熟,連朋友都稱不上,但沒有理由地,她就是覺得他不該因此而死。

  「怎麼這樣……太殘忍了,難道龍老爺子收養你們……他只想你們做龍姑娘的保鑣,若是失手,便是死亡……」

  「妳傻啦!」不過是眨眼時間的事,他轉回頭看她,又是一臉壞壞、痞痞的笑。「我義父怎會是那種人?不過點滴之恩、湧泉以報,我們承義父救命、撫育之恩,若連他臨終遺願都無法達成,還算是人嗎?」

  「如果你們盡力了──」

  「我沒有盡力。」他出言打斷了她的話。「起碼在我知道妳有可能救得了平安後,卻不能說服妳與我一起下山治療平安,那就是我的失職。平安若死,我陪葬,理所當然。」

  他說話時,神情特別嚴肅,深黝的黑瞳裡散發出灼目的光采。她無法確切地說明那是什麼東西,但若要說天地有正氣,她想,那些光采就是所謂的正氣吧!

  她的心口莫名地騷動起來,很多的感受和暖熱充塞全身。

  她為什麼怕人?因為那些惡人很恐怖、因為差點被強暴的恐懼太強烈、因為自我毀容的傷痕太痛……但真正讓她再也不敢接近人群的,卻是東方豔那一推。

  她們自幼一起長大、曾經比親姊妹還要好,食同桌、寢同床,結果危難來時,東方豔是怎麼對待她的?

  或許她是被嚇壞了,失去了理智,才會做出那種事。

  這一點她懂,但她無法原諒她那一推,將自己的人生徹底推進了地獄。

  所以她認為,連這麼要好的朋友都能背叛她,這世上還有什麼人是可信的?

  為此,她拒絕與人接觸,任何人都一樣。人心隔肚皮,與其再品嚐一遍被背叛的滋味,不如孤單一人,就算寂寞、即便貧苦,至少她是安全的。

  但龍天荒推翻了她的想法,他讓她一直靜如死水的心湖再起波瀾……也許,這世上還是有可信之人的?比如──他。

  他們回到樹洞旁,他開始教她怎麼生火烤肉。

  肉烤到半熟的時候,他從懷裡摸出幾顆鮮豔的果子,告訴她,這是一種調味劑,可以讓肉食變得更加鮮嫩、味美。

  她很認真地記下他料理的手法和那些果實的樣子。

  他說了,做人要互相,今天,他辛苦良久,弄了一餐美食請她吃,改日,也許就要換她做掌杓著了。

  也不知道是他的手藝太好,還是她太久沒吃到真正的食物,當肉烤到半熟,發出陣陣香氣時,她的肚子竟然發出咕嚕聲響。

  他聽見了,瞠著雙眼,看著她半天,哈哈大笑起來。

  「喔喔喔……妳的肚子叫得比打雷還響耶!哈哈哈,我以為妳習慣吃那個臭酸餅了,原來妳還是懂得什麼叫美食嘛!」

  她朝天翻了個白眼。拜託,若非逼不得已,誰願意啃那種發霉的野菜餅?
 
  「不過我也佩服妳,能夠啃得下那種東西。在我來之前,妳就沒想過改善飲食?」

  「怎麼改善?」

  「打獵、採野菇、捉魚……山林裡多的是東西吃,就看妳會不會找。」

  「即使我打到獵物,怎麼弄?連皮帶毛丟進火裡烤嗎?」而且還要看她能不能獵到,若真遇到什麼兇猛野獸,到底是獸獵她、還是她獵獸,尚是未知之事。

  他想像那種畫面,一陣反胃。「妳怎麼啥都不會?」

  「一般姑娘誰沒事會去學打獵、野外求生?」

  「呃……」他愣了一下。「說的也是。」這時,一隻雞已經熟了,他拿出隨身匕首,將兩隻雞腿都切下來給她。「喏,妳先吃吧!」

  「那你呢?」

  他指指那剩下來的雞。「我先吃這個,反正再一會兒另一隻雞和兔子也該熟了,光這些就足夠我們兩人吃撐到吐了。」

  話雖如此,她還是很感動,因為兩人素昧平生,他卻如此照顧她,讓她享受到長久以來未曾感受過的人間溫晚。

  「謝謝。」她低下頭,雙眼不住地發熱。

  「客氣什麼?又不是不夠吃。若只有一隻雞,我肯定跟妳搶,可現在食物這麼多,我難道能一個人把這些全部吃完?那不撐死才怪。」

  他雖然那麼說,但她認為,眼下就算只剩下一碗粥,他也不是獨食的那種人,一定會分一半給她。

  雖然他們認識不久,但她開始相信他的為人絕對正氣,當然,嘴巴也絕對夠賤。

  她小心翼翼地扒開覆臉的白布,正準備一嚐許久未曾品味的美食,突然,他伸手朝她臉上一扯,那條白布重了碎屑、如白蝶在半空中紛飛。

  「吃東西就好好吃,搞這麼麻煩……呃,妳……」他的手指著她的鼻子,突然不說話了。

  她難堪地扔下雞腿,舉袖掩住臉面。也許她曾有一張傾國傾城的絕世容顏,但現在,哪怕她瞎了,也知道自己變成怎樣一副鬼樣子。

  她不是沒能力治好自己,那本手札上有各種止血生肌的秘方,甚至讓人陳年舊疤全消也不是問題,但她始終無法面對自己,尤其那些企圖侵犯她的匪徒說,誰讓她長得一副勾人樣,是她自己不好,引起他們的邪念,要怨就怨她,別怪他們性致盎然……她終於明白什麼叫做「紅顏禍水」,那不僅給別人帶來麻煩,於給更是無窮無盡的災禍。

  所以她更不想治療臉上的傷了,但這不代表她願意讓人瞧見她這副鬼樣子啊!至少……她不希望在他眼中看到嫌棄。

  忽地,他爆出一陣大笑。「妳……哈哈哈……」他居然笑抽了氣,卻還不停止,依舊不停地笑,笑到頻頻跺腳,只差沒在地上滾兩圈。

  她氣得眼眶都蒙上水霧了。這個人怎如此沒良心?她的毀容是一件值得如此開心的事嗎?

  他笑了好久好久,才喘息地指著她說:「老天,虧妳還是個大夫……哈哈哈……妳居然能把自己悶到起汗疹……救命喔!笑死我了,都不知道妳這大夫學的是哪門子醫術,大熱天的妳……哈哈哈……妳是存心惹我發笑的嗎……不過妳的目的達成了……唉喲,笑到我肚子好痛……」

  聞言,她本來即將滴落臉頰的淚珠瞬間消失了。他……他笑的不是她臉上的疤,而是那些汗疹?

  這怎麼可能?汗疹再明顯也比不過她臉上那兩道深刻入骨的傷疤吧?他居然只注意到汗疹?這傢伙的眼睛到底是怎麼長的?

  她忍不住好奇,十指張開五縫,偷瞧他的樣子,是真的在笑她臉上的汗疹,還是故意騙她?

  她看見他笑得流淚,再用指腹擦去,微帶喘息地說道:「拜託,妳是大夫耶!難道不明白怎麼起疹子?妳就算不想見人,那編頂草帽戴著也好,幹麼拿布包得……像顆會走路的粽子。」

  「你──」什麼叫做會走路的粽子?她氣得忘記遮臉,拿手指著他,卻因太過惱怒,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怎麼?妳真的不懂如何通風透氣?」

  「那種事誰會不懂?」

  「既然懂,幹麼把自己包得悶不透氣,連疹子都冒出來了,妳──呃,莫非妳真正不會的是……編草帽?」

  她僵住了。編草帽這活兒她確實沒學過。

  「天哪,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家居然養出妳這樣半點活兒也不會的千金大小姐?」他撫額嘆息。

  「我……我幹麼學那個?」她以前光學理帳和管家就忙死了,哪裡還有心思去學編草帽?

  「因為那個很好玩,況且很實用──算了!」話到一半,他擺擺手。「先吃東西,等填導肚子後,我編一頂給妳看,妳就知道妳錯過了多麼有趣的東西。」

  她懷遺地看著他,才不相信編草帽能有什麼好玩的,不過在他的逗弄、挑釁和一點點鼓勵之下,她倒是暫時忘記了臉上的傷,願意真正面對他,和他一起吃東西。

  她不知道,在他不羈的笑容下,憐惜正迅速地累積。

  他心疼她,暗暗發誓,要是讓他知道始作俑者是誰,一定要對方付出十足慘痛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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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9 08:28:48
第五章

  房寶兒不知道,光是編一頂草帽就有這麼多學問、講究,首先,草葉不能選太脆弱的,否則容易在編織過程中斷裂;其次,太濕潤的也不行,只因大熱天裡,它腐朽得快;第三……

  反正龍天荒唸了一堆,她聽得頭好暈,更覺得他在誆人。這麼麻煩的東西,哪裡會好玩?

  偏偏等他收集好草葉、開始編織後,她的目光就離不開他那修長的手指了。

  他的雙手像蝴蝶一樣翻飛著,一道道美麗的花紋便在他的指間成形了。

  其間,他還抽空問了句:「妳喜歡什麼樣式的?」

  「草帽還能有不同樣式?」雖然不想承認,但現在,她真覺得這似乎滿有意思的。

  「當然。看妳喜歡圓帽、方帽或是其他……只要妳說得出口,我都能編出來。」他擁有十足的自信。

  她忍不住懷疑他不是吹牛吧?

  但就算他能編出天下第一漂亮的草帽,她……匹配得上嗎?

  搖搖頭,她很小聲地說:「能把臉遮住就好。」

  「喔!」他沈默半晌,才又問:「那花樣呢?字、花、鳥……還是其他東西?」這時,他心裡其實是有點後悔的。當年義父為了平安,曾請來無數名醫指導他們醫術,希望能教出一個醫神,以確實保障平安的性命。

  奈何他對醫學沒興趣,倒對舞刀弄槍很在行,如今卻想,他當初若認真學了,說不準現在能治好她臉上的疤!她就不用這麼自卑,整天把臉藏起來不見人了。

  「草帽還能編出字來?」她語氣帶了點興奮,就像他說的,她真覺得這東西越來越好玩了。

  「可以,妳想編福、祿、壽都沒問題。」

  「那……蝴蝶呢?」

  「妳喜歡蝴蝶啊?」

  「嗯!」她輕頭點,很小聲地回答。

  「行,那給妳編兩隻蝴蝶。」

  「兩隻……會不會太麻煩?一隻就可以了。」

  「形單影隻,那預兆多不好,還是成雙成對,瞧著喜氣。」

  成雙成對嗎?她的臉突然有點紅,耳朵透著熱氣。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只是簡單一句吉祥話,出自他的口,卻讓她害羞了。

  「那……謝謝。」

  「真的感激我?」他突然抬眼看她,灼灼目光彷彿正透過她的雙眼,撩撥她的心。

  她不自覺地心跳快了,連忙低下頭,再不敢看他。

  不過她還是頭了下點,以示回答。

  「那跟我下山,幫我救平安。」他突然說道。

  她驀地呆了,沒想到他會在此時提出這要求,一時間,她無法回答。

  他又定定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才輕笑一聲。「不要那麼緊張,我又沒逼妳立刻下決定,妳可以慢慢想……嗯,也別太慢,我很擔心平安的身體……總之,在妳考慮清楚前,我是不會逼妳的。」

  她本來竄到喉口的心,聽到他的話之後,立刻落回原地。

  幸虧他沒有強逼她,否則她真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她幾不可聞地喟了口長氣,這種心情被人捏在手中、任人擺佈的滋味怪恐怖的,她剛才差點嚇死。

  可她不知道,龍天荒心裡正在偷笑,因為她沒有直接拒絕他。若換在剛認識時,兩人別說坐一起談天了,她一見他就逃跑。

  哪怕後來她被他制住了,她也始終堅持不下山。

  而今,他再問她同樣的問題,她卻愣住了,可見她的心正在動搖。

  她已經沒辦法再無視他的困境了,這是好事,不是嗎?

  他想,也許再過幾天,只要他好好跟她溝通,她肯定會改變初衷,陪他一起回家,幫平安治病。

  心情好了,他手上的動作更快,她看得眼睛都花了,又覺得這動作好漂亮,似蝴蝶穿花、如風吹綠柳,那說不出的美深深撼動了她的心。

  不過半個時辰,一頂圓形的、前面還落下一大片遮簾的草帽已然完成,那遮簾長度到她嘴唇附近,能遮得住她臉上的疤,又不會影響她的行動;簾上則空出兩個小洞,露出她一雙明眸大眼,既顯俏皮又不失端莊。

  最特別的是,他在帽簷編了兩隻蝴蝶,成雙成對、相依相偎。

  蝶兒靠得好近,似乎正在分享彼此的喜悅與快樂。

  房寶兒瞧著,不禁心生羨慕。這般的親密相偎,想必很幸福吧?

  「怎麼樣?不錯吧?」他湊過來問。

  她突然面紅心跳,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縈繞胸口。

  她完全不敢看他,想開口,又覺得害羞,半晌,只能輕輕點兩下頭。

  即便只是這樣簡單的回應,也讓她一瞬間心慌意亂又手足無措。

  「那妳喜不喜歡?」

  她更難為情了,明知他性情直率,一句話不含兩層意思,可她就是會想偏,思緒竟在那「喜不喜歡」四個字上打轉。

  喜歡什麼?帽子?這是當然的,除此之外,她還會喜歡什麼……想著想著,她忍不住偷瞧她,就得連那本來看起來很惡霸的落腮鬍,突然之間也變得性格起來。

  他有一身好武功、會打獵、烤肉很好吃、還會給她編草帽;他重情重義、有愛手足……反正她現在看他全身上下都好,半絲缺點也無。

  她還喜歡什麼?心思一起,她再度飛快地瞧他一眼,心跳得快蹦出胸膛了。

  她驀地站起來,轉身跑了。

  這傢伙搞什麼鬼?龍天荒還以為自己很了解房寶兒了,畢竟,她不是心機深沉之人,一喜一怒,形之於色。

  但剛才,他真的完全不懂她到底怎麼了,問她話也不答,莫名其妙便跑走了,哪根筋不對啊?

  他哪裡曉得,少女春心動,一縷情絲隨風揚,如真似幻,卻是捉不著也摸不清的。

***

  次日清晨,龍天荒練了一回功,又去摘了一堆野菇,掏了十來顆鳥蛋回來,便去樹洞那邊搖醒仍在酣睡中的房寶兒。

  「喂,起床了。」

  「啥兒……啊……什麼……」她一臉迷糊,顯然還沒清醒。

  「拜託,妳都睡了四、五個時辰了,怎麼還是一副沒睡飽的樣子?」他搖頭,這女人的嗜睡也太厲害了。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哪裡敢說自己想了他大半夜,直想到滿腦子都是他的身影,千姿百態,晃得她頭好暈,這才迷迷糊糊睡將過去。

  而那時,銀月早已西落,東方晨曦將出未出,所以她真正入睡可能不到兩個時辰。

  「對……對不起」她聲音細若蚊蚋。

  「幹麼?我又沒罵妳。」看她一副小媳婦模樣,好像他給她多大的氣受了,而老天明鑑,他根本沒說什麼啊,頂多……口氣衝了點。

  不過他性子本就急躁,偶爾說話太直,欠缺修飾,她應該明白他沒惡意才對,何以態度突然變得古怪?

  她相信,在他那副惡霸相貌下有一副好心腸,只是……

  「我知道,我對不起的是……我睡過頭了……」

  「原來是這回事啊!」他大笑著擺手。「沒關係,人嘛,偶爾總會睡點懶覺,別天天這樣就行了。」

  「不會啦!」她要每天這麼胡思亂想下去,恐怕不用多久就瘋了。「對了,你喊醒我,有事嗎?」

  「我摘了野菇、掏了鳥蛋,連火都幫妳生好了,妳起來煮早膳吧──」話到一半,他想了一下。「那個……煮個野菇蛋花湯妳會吧?」他真怕她連這點小事也不會,那這位姑娘就實在是……嗯,不只是不懂求生,而是無能了。

  「那麼簡單的料理我當然會,只是……沒有鍋子,怎麼煮湯?」

  「我雕了幾個石碗,三大兩小,妳選個大的來煮湯。」他說著,領她去看自己忙和了大半夜的傑作。

  她想不到他不僅做了石碗,連石杓都有,突然覺得自從他出現之後,她本來清苦的落難日子也變得有滋有味了。

  「會用嗎?」他問。

  「會。」她頻頻點頭,聲音裡帶著一絲笑意。莫名地,她現下只覺得好快樂,心也不痛了,相反地,充滿著溫暖和……一種名為「幸福」的感受。

  「那妳煮吧,我去洗個澡。」

  「洗澡?大清早的……洗澡……」在神佑國,只有生活條件比較好的人,才能每天洗上一回澡,畢竟打水、燒水既費力又耗錢,不是多數人負擔得起的,平民百姓三、五天,甚至一個月才洗一次澡的多的是,而他……真看不出來他如此愛乾淨,昨兒個中午洗一次,晚上又去洗了一回,今天早上起來還要再洗?他不怕洗得脫皮嗎?

  「主要是清潔鬍子啦!」他用力抓了抓下巴。「妳不知道,留了鬍子,吃飯喝水時特別容易弄髒,要不勤勞清潔,會癢死人。」

  「那你幹麼還留?」而且留得這麼多又雜,害她初見他時以為又遇土匪了,嚇得半死。「既然留鬍子如此麻煩,不如把它剃了。」

  「才不要。」以往不留鬍子時,被人笑稱比金童還可愛……是可愛!不是英俊、不是瀟灑,那些混蛋居然說他可愛!天知道他多想把那些人都砍了,他可是忍了好久,才忍下這股衝動。

  但萬一她也說他可愛呢……該死,他一頭撞死算了!

  所以,他不剃鬍,永遠也不剃鬍。

  在她面前,他要一輩子做個強壯、勇敢又可靠的男子漢。

  「為什麼?」她只覺得奇怪,鬍子既有千般壞處,幹麼還要留?

  「反正就是不想剃嘛!妳不要問那麼多啦,趕快煮湯,我去去就回來。」說著,他略帶狼狽地跑了。

  她一肚子狐疑。他的表現實在太奇怪了,難道那把鬍子還有別秘密?除非……她想起自己的臉,只因兩道疤痕不僅毀了容,更在她心頭重重劃了兩刀,她沒勇氣面對過往的苦痛,才會將臉藏起來,以為看不見,就能當那場惡夢從未發生。

  而龍天荒那把幾乎遮住半張臉的鬍子,莫非也是在遮掩什麼?

  會不會也是傷疤?她心裡念頭一起,立刻掏出貼身密藏的醫書手札,迅速翻閱治傷秘方。

  半晌,她語帶信心地自語道:「只要他的傷沒有損及骨頭,我應該有把握治好他。」

  她深知毀容帶來的困擾,所以希望他蒙活得自信快樂、永不自卑。

  等他回來,就幫他做檢查。她下定決心,便開始煮湯。

  平心而論,她的手藝還是不錯,尤其他將野菇都洗好、切好,放在石碗裡,另一只大碗則放了十來顆鳥蛋,他還提了水、生好火……在諸事完備下,她只需要把食物依序放入,全部煮熟,便可以吃了。

  若連這樣她都會搞砸,還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她一邊煮湯,一邊想像龍天荒弄這些東西一定很麻煩吧?可就剩最後一道手續,他做好,便啥事也沒有了。

  偏偏,他一定要喊她起來做。

  要說他自私、愛計較嗎?不,他若計較,就不會替她準備這麼多東西了。

  他只是很講究公平吧,兩人相處就是要互相,彼此遷就、分工合作,別把所有事都推到一方身上,人不是神,一個人要負責兩個人的衣食住行以及一切,是會累死的。

  所以她不覺得他這樣不夠體貼,相反地,她認為他非常地忠於自己,也忠於別人。

  這樣的人,一定終生都會信守承諾、永不背叛吧?

  這樣的人,讓她傷痕累累的心一點一滴痊癒、讓她時喜時憂、讓她的目光……好想一直追隨著他,永不離開。

  這念頭一起,她的臉又燙了,既羞又窘,還有一股難以言喻的甜蜜在胸口縈繞。

  她想,她是有一點點喜歡上他了。

  老天爺!她……喜歡他……她她她……羞得想鑽地洞。

  他們認識才多久,她竟飛快地便教託一顆芳心?是她太隨便、太濫情?還是他太吸引人?

  她不知道,唯一清楚的是──只要一想到他,她的心就會不自覺地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如果有人會因為相思而心悸身亡,那個人一定是我……」她喃喃自語,一邊害羞、一邊甜蜜著。

***

  當龍天荒泡了溫泉回來,就見她傻兮兮地蹲在火堆旁,連湯滾了都不曉得。

  「哇!我是讓妳煮野菇湯,不是乾煎野菇。」他一邊說,一邊快手快腳將石碗從火堆上移開,免得水煮乾了,浪費他一早摘的鮮菇。

  「啊!」聽見他的聲音,她恍然回神,心又開始亂跳了。「那個……對不起……我我我……」天哪,她該如何解釋這樁糊塗事?說她想他想得入了迷?別鬧了,要她說這麼羞人的話,不如直接挖個坑將她埋起來算了。

  「我說妳在發什麼呆?怎麼連湯滾了都不知道?」

  「我……就不小心……那個……」糟糕,她不會說謊怎麼辦?

  「是秘密,不能說?」

  她低頭,手指戳著草地。

  「那算了。」他等石碗涼一些,再添點水,重新放回火堆上。「這回妳可得看好,記得將鳥蛋加進去,別把早餐燒糊了,知道嗎?」

  「我……好。」她看他收拾善後,便轉過身去整理那一大把落腮鬍,心頭不禁忐忑。「那個……你生氣了嗎?」

  「好端端的,我要氣什麼?」

  「我……沒說實話……」

  「神經,每個人都有秘密。所謂秘密,就是深藏心底、不為人所知的,誰也不能橫加深查。」

  她真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答案,心裡十足複雜,是驚喜、是感動、是欣賞……她說不出來,卻發現自己對他的喜歡正在加濃、加深。「謝謝你。」

  「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有什麼好謝的?」他給了她一抹奇怪的眼神,又專心去整理他那一大把鬍子。

  她一邊偷瞧他的臉,一邊顧著湯,這回可不敢看入迷,萬一真把湯煮糊了,她可沒臉告訴別人,她一番廚藝師承娘親,雖稱不上一流,卻也能入口,尤其是一些下酒小菜,更是她的絕活,不過……照她這兩天在他面前的表現,就算她說得天花亂墜,他也不會相信吧?

  她只急著在心裡叨唸,湯怎麼還不滾,她趕緊把蛋放下去,就可以起鍋……應該說是起碗啦……唉,隨便什麼都好,反正趕快把早餐煮好,她便可以專心地看他。

  他鬍子整理得真久,那把鬍子底下究竟藏了什麼?她越來越好奇。

  是傷痕、胎記,還是其他東西?如果她說要幫他檢查,也許有機會治好他,不知他願不願意?

  「喂,湯──」龍天荒又提醒了她一句。

  「啊──是!」討厭啦!她明明不是那麼迷糊的女人,怎麼一碰見他就啥都不對勁了?

  「以後妳進廚房,一定要找個人盯著,否則發生火事,麻煩就大了。」他搖頭嘆息。

  「我沒有那麼迷糊的。」她辯解道。

  「事實勝於雄辯。」他這句話一出口,她也啞口無言了。

  房寶兒只能暫別對他的相思,專心煮湯,期待早餐弄好後,再想辦法弄清楚他留一把這麼麻煩的鬍子幹麼?

  她等啊等,感覺等到花兒都謝了,湯怎麼還不滾?

  奇怪,剛剛不過出會兒神,它就滾得這麼厲害,現在卻死活也不滾,分明故意和她作對。她在心裡抱怨著,等得好不耐煩。

  就在她懷疑這湯是不是永遠也不會滾的時候,它終於滾了。

  她趕緊將蛋加進去,然後起「碗」,讓滾熱的湯汁自然燜熟蛋液,這樣的蛋花吃起來才鮮嫩滑口。

  「湯煮好了。」她朝他喊了一聲。

  「好,妳先吃,我一會兒再喝。」他的鬍子還沒弄妥呢!

  她已經一個人吃了好幾年的飯了,既然有他在,她何必再去受寂寞孤單之苦?

  「不了,我等你一起吃。」她說著,走到他身邊坐下。

  他整理鬍子的手一頓,不知怎地,被她一句「我等你一起吃」弄得心跳如擂鼓。

  他承認為了說服她下山救平安,自己一直在特意籠絡、討好她。

  但若她是那種性子惹人厭的人,他也做不來這等事。

  他是先瞧見她的臉,對她生了憐惜,又發現她雖有一肚子的秘密和苦衷,性情卻十分溫和,舉止斯文、言行有禮,分明是好人家出身的千金閨秀。

  他因此有點欣賞她,才肯對她示好。

  他沒想過效果會這麼好,她果然漸漸接受他,也不再那麼排斥下山。

  可真正出人意料的是……他情不自禁地想,似乎在她上鉤的同時,自己也陷進去了──

  為什麼會這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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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9 08:29:52
第六章

  龍天荒知道房寶兒對他有好感……好吧,他承認自己也是。

  但……喜歡歸喜歡,也不必這樣雙眼炯炯、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瞧吧?讓人很尷尬啊。

  他放下小梳子,抬頭,雙眼與她對視,久久、久久……還是她先不好意思地轉開了目光。

  他揚了下眉,要說與人「對看」,他是絕對不會輸的,因此他非常自得,可那是因為房寶兒被愛情沖昏了頭,一見他就眼暈,若換成龍天洪在此,肯定要罵他幼稚,真是只長頭不長腦袋的笨蛋。

  「我說,房小姐、寶兒姑娘,妳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說?」不然她一直看他幹麼?別說是看他帥……也不對,他自覺這把大鬍子很性格,也許她正是被他的鬍子迷住了。

  「呃!」她怔了一下,努力地想,要怎麼告訴他,讓她為他檢查,也許她能治好他臉上的問題。「我是……你……鬍子……」

  「妳也覺得它們很好看?」他得意洋洋,終於有人懂得欣賞他除了「可愛」之外的另一面了。

  「這個……」實在不好意思說,他一臉大鬍子,好像土匪。她想了又想,才道:「你每天花這麼多心思整理鬍子,會不會很累?」

  「當然累啊!但有什麼辦法,我的鬍子天生粗硬,不勤勞整理,很快就會亂得像鳥窩一樣。亂倒是無所謂,重點是,它還扎人,有時候晚上睡覺,都會被它扎得痛醒,只好頻繁整理啦!」反正世事無完美,這鬍子已有千百種好處,只剩一點麻煩,便將就忍耐,總好過剃鬍後,被一堆人追著說可愛。

  「既然累,為什麼還要留?」

  「有很多原因啦!」

  「是為了遮掩臉上的某些東西嗎?」

  「咦?」他嚇一跳,她不可能透過鬍子看清他-的臉吧?「妳怎麼知道?」

  「我……猜的……因為……」她不太會說,就伸手拉了拉頭上的草帽。「我猜你跟我都有相同的困擾,所以我戴帽子、你留鬍子,都是為了遮掩某些東西。果真如此,我想我有辦法治好你──」

  不待她說完,他仰頭大笑。「原來妳以為……老天,我留鬍子的原因跟妳戴帽子是不一樣的。」

  「那你為什麼留鬍子?」

  「因為留鬍子可以讓我看起來更像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啊?」她呆了好久,才恍然回神,一臉不可思議地道:「你……就因為這種原因而留鬍子。」

  「妳不覺得我留了鬍子看起來更成熟、更有男子氣概了?」

  她努力想,要不要打擊他的自信?想了半天,還是不忍,便道:「你不覺得每天如此功夫去照料那把鬍子,真的很浪費時間?」

  「只要能證明我的氣概,浪費一點時間算什麼?」

  「呃……」怎麼辦?她忍不住了,好想說實話。「有人誇過你留鬍子很好看嗎?」

  「這個……」他想起在家的時候,三姊和平安最愛剃他的鬍子,他一直認為她們是嫉妒,莫非不是?「雖然沒人這麼說過,但從大家看到我便會自動空出一條路讓我通過,應該就能顯示出我魅力非凡了吧?」

  她快暈倒了,怎麼有人自信如此強大?大家給他讓路……按她猜測,肯定是被他這副惡霸樣嚇到了,才會不自覺閃避、遠離他,絕對跟魅力或男子氣概無關。

  她想了又想,為了自己的眼睛著想,同時,也為了讓他認清事實,即便會打擊他,也要說實話了。

  「你知道我初見你的時候,為什麼二話不說、轉身就逃嗎?」

  「?為什麼」他還傻傻地問。

  「我以為你是土匪。」

 「啥?」他跳起來。「像我這麼溫和、善良的大好人,妳當我土匪?」

  「你臉上又沒有刻著『好人』兩個字,可那把堪比鳥巢的大鬍子、卻完全像個土匪、強盜。」

  「妳──」他很生氣,氣得發抖,可是……萬一她說的是實話,難道他還能逼人撒謊不成?

  他像隻被困在籠裡的猛獸,來來回回跺步。不留鬍子,會被笑「可愛」,堂堂八尺以上的大男人,被人圍著掐臉蛋、說好可愛,這還讓不讓人活?

  但留鬍子……他直接從金童變成強盜了,還是人見人怕的那種!

  老天爺到底給他生了一張怎麼樣莫名其妙的臉──不對,這容顏應該是爹娘生就,不干老天爺的事,可他不知道爹娘是誰啊!他出生沒多久,就被扔在破廟裡了,是義父將他拾回來,撫養長大。

  所以他沒有人可以怪……那……還是怪老天爺好了。

  也不對,現在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最麻煩的問題是他到底想被說可愛,還是成為人人畏懼的強盜?

  前者他不喜歡,後者……似乎也不太美妙,那麼……他實在想不出個結果,目光慢慢地往下移,最後定在房寶兒身上。

  她被他古怪的眼神看得頭皮發麻,澀聲道:「這個……我隨口說說而已,你不要太當真喔……」

  她慢慢地起身,一點一點往後退。真真見鬼了,平常沒見他氣勢這麼足啊,而今卻……惡霸臉龐配上殺神一樣的目光,真嚇死人也。

  她的反應令他喉間發苦,看來她真的很怕他現在的模樣,所以鬍子……得剃了嗎?倘若又被笑「可愛」,怎麼辦?

  他忍不住做最後的掙扎。「我的模樣真這麼恐怖?」

  「這個……」她想點頭,可看入他眼裡,又瑟縮了。「其實呢……你知道的,任何東西看久了,也就習慣了,所以……我剛才說的你不要太在意。」

  這就是說,他看起來真的很恐怖,她需要一段時間習慣。該死!怎麼會這樣?

  「我是說,我是因為某些……呃,理由,所以對於鬍子感覺有些不舒服,但我想……只要我克服心理的問題,應該就沒事了。」況且這幾天,她時時對著他的臉,也沒感到害怕啊!她甚至因為他的體貼而有一點點心動了。

  可見她的心傷已經好了五成,剩下……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吧,誰教當年欺負她的那夥匪徒個革屋是鬍鬚拉雜的,她才會如此害怕恐懼。

  不過龍天荒不一樣,他粗獷的外表下有一顆細膩的心,他溫柔、體貼、忠實……他有無數美好的優點,所以她不怕他,一點也不怕。

  她甚至相信,只要給她多點時間,她連他的眼神都不怕了,屆時……或許她就不只是喜歡,而是……想著想著,她的心如小鹿亂撞。如果讓他知道她滿心的風花雪月,不知他會不會笑話她?

  可她對他的好感卻是真實無偽的,直到認識了他,她才真正明白那句「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是什麼意思。

  它有點酸、有點甜、有點澀、還有一些苦和甘……但不管那是什麼滋味,都把她的心填得飽滿,再無過往的空虛和落寞。

  所以她非常珍惜這份感情,更加感激他的出現。

  「龍公子……」她剛想跟他說,外貌不是重點,一個人最要緊的是心腸,心好比什麼都重要。

  但他突然擺擺手,丟下一句。「妳若餓了,就先吃早膳,我去去就回來。」

  有關這把鬍子的去留問題,他終於有了決斷。

***

  房寶兒徹底傻了。

  她想不到龍天荒那麼在乎那把鬍子,居然話都沒說完,轉身就走,一點辯解的機會也不給她。

  「早知道不跟他提鬍子的事了……」她很懊悔,他都說過了,每個人心中都有他們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誰也無權探究,怎麼她就如此多事,非要問他呢?

  她應該如他尊重她,絕口不提她臉上的疤痕一樣,對他抱以相同的態度。

  可她卻……

  「對不起。」她錯了,她不該自以為是,加上……好奇心真是害死人。

  她想著要不要去追龍天荒,跟他道歉,請他原諒自己?

  可他叫她在這裡等著,她貿然過去,他會生氣吧?

  但不去,她怎麼道歉?如何讓他明白,她是真心悔改,希望他原諒?

  「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呢?」她來回跺著步子,好半晌,長嘆一聲。「唉,好煩啊!」

  事情難道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嗎?問題是,她想不出來。

  她急得紅了眼眶。自從意外發生後,她便知眼淚解決不了問題,否則那些匪徒怎會任憑她苦苦哀求、甚至不惜自毀容顏,仍不肯放過她呢?

  掉淚是懦弱的表現,只會讓人看不起,所以她不哭。

  可如今……一滴淚珠滑下了臉頰,為了他,她居然忍不住哭了。

  「對不起,龍公子,對不起……」她雙手掩住臉,卻掩不住心頭的驚慌和失措。

  「喂,妳不去吃飯,在那邊走來走去幹什麼?」

  就在她茫然失神的時候,他終於回來了,帶著一身清爽和些微濕潤的水氣,還有那張足以媲美廟裡金童的漂亮容貌。

  他的聲音讓她本來盪到谷底的心瞬間飛上半空,然後她轉過身,雙眸對上他的,瞬間呆住了。

  這個人是誰?世間竟有如此漂亮的人!他鼻梁高挺,厚薄適中唇稍稍彎起;那雙眼睛,黑白分明,澄澈得見底……她只覺心快要麻痺了,那是春風再美也比不過的笑,沒見過的人,怎會明白?

  「喂!」他來到她身邊,一隻手在她眼前揮了揮。「我不過刮了鬍子,妳就不認得我了?」

  「龍……公子?」想不到他藏在鬍子底下的容貌竟是如此精緻端正。

  他真的是人嗎?不會是天上金童下凡塵吧?

  「對啦!」他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我把鬍子刮掉了,現在妳滿意了吧?」

  「我……」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回以老話。「對不起。」

  「妳對不起個什麼?」

  「我不該探究你的隱私。」

  「隱私……妳是說這把鬍子啊?」他笑著擺擺手。「沒事,就算妳不說,等回了家,照樣有人會逼我刮鬍子,他們就喜歡看我出糗,一群王八蛋。」

  「為什麼你刮了鬍子會出糗?」

  「妳看不見我的臉嗎?」他指著那張根本不該出現在男人身上的容顏。「妳看到它的第一個念頭是什麼?」

  「好帥。」她不自覺地吐露心聲,隨即,全身羞紅如煮熟的蝦子。

  他忽然樂得笑瞇了眼。「妳再說一遍。」

  「什麼?」她還沒自羞窘和被他容貌震撼的恍神當中清醒過來。

  「就是我問妳,看見我樣貌的時候,妳第一個念頭是什麼?把妳剛才的回答再說一遍。」

  「呃……」這麼羞人的話,她剛才是被迷昏了,腦子亂烘烘,自然說得順口,如今清醒過來,哪好意思再說一回?

  「快點。」從小他就被人說「可愛」,說到二十八歲,喂,他是男人耶!頂天立地的大男人,哪裡可愛了?

  他恨死那兩個字了,好不容易讓他碰上一個沒說他「可愛」的,他簡直要將她視為今生唯一的知己良伴了。

  「我……」不行啦!她說不出口。

  「妳又不是沒說過,再說一回就好。快點,就一回,來嘛,再說一次……」他幾乎是又求又哄又騙,只想透過她的口,再度滿足一下自己那打小就被打擊得千瘡百孔的心。

  這傢伙根本一點也不懂少女芳心嘛!她咬著唇,既羞且惱。

  倒是龍天荒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又不是沒說過,幹麼現在才來尷尬?搞不懂她在想什麼。

  「喂,妳到底說不說?」哄騙不成,改威脅了。

  「你──」她恨恨白他一眼。「好帥啦!」撇開頭,再也不想看他了。

  「呼……」他滿足地吁口氣,半瞇著眼,陶醉得整個人彷彿都要飛上天了。

  房寶兒翻了個白眼,都不知道他在感動些什麼?真是瘋了。

  她不想再理他,走到石碗旁,準備去吃那已經冷掉的早膳。

  她剛拿石杓準備舀湯,他又慢慢蹭過來,拍了拍她的肩。「喂,再說一遍好不好?」

  她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你……你到底哪裡不對勁?幹麼同樣的話要人家不停地說?」不知道她已經羞得想去鑽地洞了嗎?

  「那……從來沒有人誇過我帥,妳是第一個,所以……再一遍就好。」他一個大男人,還是一個非常漂亮俊秀的男人近乎撒嬌似地拜託她。「來嘛,再說一次,就一遍……」

  她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這個人怎麼……她懷疑初見他時,自己的眼睛是不是放在口袋裡,忘記帶上了,不然怎會將個性或外表都如此有趣的人當成土匪惡霸?

  「呼。」她深深喘了一口氣。「最後一遍嘍。」

  他拼命點頭,就差屁股後少了毛茸茸的大尾巴,否則完全是她以前養的小白狗了。

  「你……好帥……」該死,她現在的臉龐一定燙得嚇人了。

  他笑了起來,那種得意跟小人得志差不多。

  她不懂,難道他從不照鏡子,不曉得自己長了一副招蜂引蝶的好相貌,所以才拼命把自己弄醜,而且一聽到別人讚美他,他就開心得忘我?

  突然,他又伸手碰了碰她的肩。

  她趕緊回道:「我不想再說第四遍了。」

  「我知道啦,只是……」他摸摸鼻子,也有點不好意思,一個大男人如此在意外貌,似乎有點缺少男子氣概,但也不能怪他,誰讓他被「可愛」兩字整整欺負了二十八年,好難得才找到她,為他英俊瀟灑的容貌正了名,他當然希望多聽幾回,權充他對「可愛」這一詞的復仇。「打個商量如何?」

  「什麼?」

  「今天就不再說了,不過……以後妳每天都說一遍給我聽好不好?」

  她整個人呆了。

  「也不是啦……」看她的表情也知道她將他誤會為怪人了,但他可以對天發誓,他只是想讓家裡那群有眼睛、卻沒有眼珠子的傢伙「聽」清楚,他龍天荒是個帥氣的男人,跟「可愛」沾不上半點邊。「因為……從小我大哥、二哥、三姊,就連長大後的平安都愛捏著我的臉說……好可愛啊……」說到最後,他真是咬牙切齒了。

  他比平安年長了十幾歲,居然還被說「可愛」,那些人簡直把他的自尊扔在地上踩著玩,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才會動起蓄鬍的念頭。

  結果家裡沒一個人認為他的鬍子性格,反而人人想盡辦法,拐騙、下毒、哭求……反正他們就是要他剃掉鬍子就對了。

  其中,龍天洪最狡猾了,每次都唆使平安對他下手,偏偏平安每次都會上當,害他的鬍子總是不保。

  可他又不能生平安的氣,也捨不得對她生氣,平安可是家裡所有人的心肝寶貝,他恨不能把她供起來了,哪裡敢對她大小聲?

  至於始作俑者龍天洪,那個渾身是毒的女人,她……算了,好男不跟毒女鬥。

  其實真正原因是──很難鬥得過。

  龍天洪從不與人正面搏鬥,總是使陰招,而且鬼主意層出不窮,最是難纏和討厭。

  所以說,房寶兒是他活了二十八年,遇見最有眼光、最懂得欣賞他、而不是硬把「可愛」兩字掛在他身上的女人。

  他無論如何一定要將她帶回龍家莊,讓他那些手足聽聽,什麼樣才是真正的識貨?他要扳回二十八年來所受的種種屈辱!

  房寶兒完全沒想到,他寧可每天花大把心思整理他那把難看得要死的鬍子,還有纏著她,非得要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誇讚「好帥」,原由居然是這樣。

  可是……誇讚男人帥氣、瀟灑,那是爹娘教她的,說這是一種禮貌,而且姑娘家嘴甜一點,才惹人疼愛。

  但事實上,在她心裡……她看著他明亮有神的眼、兩排長得令人髮指的睫毛、鼻梁高挺,雙唇紅潤,膚色白皙的臉頰還透著健康的粉潤……這樣的容貌,活生生是傳說中的金童下凡。

  不說可愛,要說什麼?

  他不曉得,自從看到他乾淨的面容後,她的手就一直癢著,好想在他頰上掐兩把。

  但看情形,這種事絕對不能做,否則他非跟她翻臉不可。

  可要她昧著良心跟他家人說他究竟是「可愛」還是「帥氣」……她不知道,只覺撒謊會被雷劈。

  「其實……你何必在意別人呢?你覺得自己帥就好啦!」饒了她吧!她真不想說謊。

  「我當然對自己的相吂很有信心,可我雙唇難敵八手,一張嘴也說不過他們四張,所以才需要妳幫忙。怎麼樣?我們好歹相識一場,妳不至於見危不救吧?」

  「這種事……哪裡稱得上見危不救?」

  「反正我是一定要扳回一城的,而妳……我們算不算朋友?」

  她臉紅了下,比起朋友,她更喜歡當他的情人,不過……要和他攜手相伴,好像更應該與他站在同一邊喔?

  「那……」她在良心和感情間掙扎了好久,最終,良心還是輸了。「好吧,我幫你。」

  他愣了一下,然後瞪大眼,大喊:「寶兒──」他大笑著,抱住她的腰,將她抱起來打轉。「謝謝妳,謝謝妳──」她終於答應跟他下山了,還不值得高興嗎?

  「等一下、等一下……」她拍著他的手,讓他放她下來,再轉下去,她要吐了。

  「對不起,我太興奮了……」

  「看得出來。」她撫著奔如飛馬的胸口,一顆心差點嚇得從喉口跳出來了。「你……我……我想說的是……你家人看見我的樣子,他們……我不想嚇到人,我……」

  「慢著,妳的意思是妳怕臉上的疤痕嚇到我家人?」

  她自卑地低下頭。

  「可我記得之前妳說要幫我檢查的時候,妳跟我保證過,不論我留鬍子是為了遮掩什麼,妳都有九成的把握治好它。難道妳能治別人,卻治不了自己?」

  「我……」她遲疑了一下,才結結巴巴地開口。「我一直不想面對臉上的傷……所以從沒給自己檢查過。」

  「我明白了。」他說著,走過去,拉住她的手。「也許妳之前獨自面對了很多事,讓妳過得辛苦,但從現在起,我會陪在妳身邊,不論好事、壞事,我與妳一起承擔。這樣妳能鼓起勇氣面對那些傷,檢查它們,並且醫治它們嗎?」

  她先是看了兩人交纏的手一眼,然後目光上移,與他清澈如水的雙眸對個正著,她在他眼裡看見滿溢的體貼、溫柔和信賴。

  這一瞬間,她的胸口熱得好像要燒起來一樣……她想,哪怕天突然塌下來,她現在也不會感到絲毫畏懼了。

  她很激動,口一開,聲已哽,最後全化為深深的一個頭點。

  就算不是為自己,只因為龍天荒,她也會想辦法克服過去,面對真實,治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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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9 08:30:23
第七章

  三個月後,房寶兒終於隨著龍天荒回到了龍家莊。

  他們本來可以更早回來的,但她沒想到自己傷如此嚴重,因為初受傷時,沒有得到妥善的治療,傷癒後,傷痕就像兩條蜈蚣,扭曲猙獰地爬在臉上。

  她第一眼看了,差點吐出來,真難為他當初竟沒有被她嚇跑。

  這麼嚴重的傷痕,絕對不是普通藥物可治癒的,房寶兒將那本醫書手札反覆翻閱了幾十次,終於找到一帖最佳的生肌止血、去疤美容藥方。

  只是這些藥……天啊,陰陽草、隔世花、三色果……哪一樣不是生長在懸崖絕谷之中,一般人怎麼可能取得到?

  龍天荒卻主動說要去幫她採藥,他為她登山巔、下斷崖、攀絕壁……她無法形容那過成之艱難與困苦。

  可他身上的累累傷痕,卻是她永世難忘的恩與情。

  等藥採好,她煉製完畢,來不及治療,她就催他上路了,因為她知道,他很擔心龍平安的身體,至於她的傷疤,在路途上或是抵達龍家莊,安頓下來後,再行醫治也不晚。

  於是他給她租了輛馬車,一路上,他陪她吃住在車上。她不喜歡人群,不想露面,那就不要出來。

  他對她豈止溫柔,根本是百依百順了。

  柔情換真心,為了回報他,一路上,她沒喊過半聲苦,用餐時也主動選擇乾糧果腹,兩人沒有浪費半點時間,原本一個半月的路程,硬生生讓他們縮減到三十五天。

  回到龍家莊的時候,兩人都瘦了一大圈。

  龍天荒牽她下車時,摸到她骨節凸顯的手,心裡一陣愧疚。「這陣子累壞妳了,等一下進屋後,我先安排下人服侍妳沐浴更衣,然後妳吃點東西,先到客房休息,等妳睡飽後,我再介紹其他人給妳認識。」

  她心裡一陣甜,本想說不用客氣,還是先去看看龍平安吧,但腳踏地的瞬間,一陣暈眩讓她差點癱軟在地。

  看來她是太高估了自己的體力,這一個多月的奔波已經讓她累壞了。

  她虛弱地頷首,卻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龍天荒看出她的不適,半扶半抱地將她攙進龍家莊。

  行經練武場,只見一條勁瘦身影正在練劍,騰移挪越間似蛟龍出海;劍氣翻湧中,隱有電閃雷鳴,足見其劍術之精深,絕對已臻宗師境界。

  但龍天荒卻對那高深的劍法半點興趣欠奉,直接摟住房寶兒彪,就要送她到客房。

  可對方看見他,濃眉一挑,長劍以追風逐雷的氣勢直攻龍天荒面門。

  「二哥,你幹什麼?沒看到我帶著客人嗎?住手──」平常龍天宙要找他練手,他絕對奉陪到底,更多時候是龍天宙不想打,他卻死纏著人家,說三天不練功,高手變凡夫。

  龍家人都知道,龍天荒就是個嗜武成癡的小瘋子。

  很難想像,龍天荒會有不想打架的一天,所以龍天宙並沒有停手,腕部一抖,迸射的劍花像元宵節的煙花,乍然爆開,襲向龍天荒周身三百六十一處穴位。

  這若是換作平常,龍天荒非開心死不可,世上還有什麼能這更美妙?但現在他手裡扶著房寶兒啊!刀劍無眼,萬一削斷她一根頭髮,他都要心疼半天。

  「喂,我說真的,別鬧了!」為了護住房寶兒,龍天荒閃得萬分狼狽,眼見幾道劍氣襲向她,他閃躲無能,乾脆拿身體硬擋。

  龍天宙見他使出這等不要命行為,趕緊收劍後退。

  也幸好龍天宙見機得快,否則龍天荒身上非開出幾個血洞不可。

  「天洪說,因為平安剃了你的鬍子,氣得你離家出走,但照眼前情況來看……」他壞壞一笑,狐狸也似的眼波媚得像勾人心魂。「你這趟出走,收穫頗豐嘛!」

  龍天宙絕對是個美男子,美得妖異、美得邪肆、美得像一朵盛開的、鮮紅帶毒的罌粟花。

  當他開口的時候,柔軟中微帶磁性的嗓音甚至帶著一種奪魂攝魄的魅惑。

  如果說龍天荒是人見人愛的金童,那麼龍天宙就是城中老少一見傾心、再見失心、三見就傷心的夢中情人。

  因為他是如此地美,又如此地無情,除了自家人,他對於任何人的討好都不屑一顧。

  「收個頭啦!三姊的話能聽嗎?」龍天荒跳腳。「我是外出替平安尋大夫,她就是最進聲名鵲起的魅影醫神,房寶──咦?」他這才發現自己和龍天宙打半天,她居然一點都沒被驚嚇到,果然好膽量。

  「就是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魅影醫神?」其實龍天宙本來就不相信龍天洪的話。龍家人都知道,她最喜歡胡說八道,搞得天下大亂,她就開心了。

  不過他對魅影醫神這個人卻十足好奇,見她全身上下包得肌膚不露,還戴著頂草帽,他隨手彈出一道指風。

  「哇!你幹什麼?!」龍天荒連忙揮掌相迎,總算護得房寶兒平安無事,但她遮臉的草帽卻在兩股氣勁的激盪下碎成片片了。

  她殘缺的容顏毫無保留地顯露在眾人的目光中。

  龍天荒怕她難堪,趕緊揮袖替她遮住臉面,卻發現──操,她雙眼緊閉,對周遭發生的一切半點反應也沒有,不會是昏了吧?

  「二哥看你把她嚇得──還不快請大夫?!」龍天荒低吼。

  龍天荒雖然把房寶兒護得很好,但龍天宙還是看見了她的臉,還有那兩道疤。

  誠然,這大大減損了她的美麗,但她是美是醜本與他無關,他並不關心這等小事。

  不過……看看龍天荒發青的臉,再回憶一下剛才驚鴻一瞥那魅影醫神的氣色……好像受驚比較嚴重、幾呈歇斯底里的是龍天荒,不是那小姑娘。

  「白癡。」一個清脆如黃鶯出谷的聲音在龍天荒身後響起。「你看清楚、聽仔細?人家女神醫氣息平穩,分明是在酣睡,請什麼大夫?」一條窈窕身影從假山後緩緩走出,纖腰款擺、身影婀娜多姿,周身上下蕩漾著說不出的風韻。

  倘若龍天宙是罌粟,那麼一出場便豔光四射、連金揚都為之黯然的龍天洪毫無疑問,便是那花中之王──牡丹。

  她走到龍天荒身邊,毫不客氣地拉起他的袖子,又看了房寶兒一下,再為她號一會兒脈,很確定地點頭。「沒錯,她的確在睡覺。」言語間有些佩服。

  這龍天宙和龍天荒打起來沒輕沒重的,每次他們較量,僕人們都會繞道走,難為這位女神醫不僅不驚慌,還有閒情逸致睡覺,這份鎮定實非常人所能達到。

  「妳確定?」龍天荒不會忘記龍天洪的醫術有多爛,她真正擅長的是用毒。

  「拜託,就算我看錯了,你們兩個都是練武之人,那昏倒或睡覺的呼息,你們總不會分不清吧?再說──」她又要去拉龍天荒的袖子,讓人看房寶兒的臉。

  但這次龍天荒護得很嚴實,根本不給她亂來的機會。

  「我警告妳,沒事別拿她的臉來說事,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喂,我是你三姊耶!你為了個陌生女人這樣頂我,你──咦?」龍天洪罵到一半才發現,龍天荒這次外出半年,居然還能乾乾淨淨回來,不若往常,死命把自己弄醜,非把一個好好的可愛金童變成土匪惡霸不可。

  「你的鬍子呢?」

  「刮掉了。」這不廢話嗎?下巴光溜溜的,鬍子不是刮掉,難道世 掉?

  「你……沒人監督你,你也肯刮鬍子?」龍天洪抬頭看一看,確定一下今天的日揚是不是從東邊出來的?

  「喜歡留就留、喜歡刮就刮,妳管我?」因為房寶兒天天都說他帥,所以龍天荒現在滿是信心,已經不在乎別人對他外表的看法了。

  只是……房寶兒若醒著,一定會說:「若非你日日糾纏不休,我用得著每天照三餐說那種違背良心的話嗎?」

  但此刻她睡著,所以不會拆他的台,龍天荒樂得大放厥詞。

  「我以前老是受人誤導,以為自己長相有問題,但如今我終於徹底明白了,說那種話的人是嫉妒我的英俊帥氣。我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豈會再與那些睜眼瞎子計較,貶低自己的格調。」話落,他驕傲地打橫抱起房寶兒,將她送到客房去。

  練功場上只剩龍天宙和龍天洪,她剛被龍天荒幾句話損得面色發青,忍不住問道:「小四兒吃錯藥了?」

  「女為悅己者容,男人也是一樣,只要在喜歡的人眼裡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其他人的看法全部無關緊要。」龍天宙說完,自顧自地走了。

  倒是龍天洪,怔了半晌,才回過神來。「這是說……靠,小四兒戀愛了,所以不再在乎別人看他是金童、抑或惡霸?不過哪個女人……等一下,他如此護衛那個女神醫,該不會……兩人近水樓台,就在一起了吧?哇,離奇……哇,八卦……哇,找平安去,她一定有興趣聽聽這麼有意思的事!」

***

  等龍天荒安頓好房寶兒,卻見龍天洪和龍平安正在門口等他。

  一待他出來,龍平安湊上前便問:「四哥,裡頭是我未來的四嫂嗎?」

  龍天荒一雙眼睛瞪得像牛鈴那麼大。四嫂?誰?寶兒嗎?他與她……他愣了好久,忽然發現,如果事情走到最後,成了平安所說的結果,那他……他並不抗拒,相反地,心底還隱隱升起一股期待。

  不過這事他並不想跟平安說,她才幾歲,現在就通少風花雪月諸般手段,未免過早。

  他白了龍天洪一眼,以為又是她攢著平安幹壞事。

  龍家人都認為龍平安純潔得就像張白紙,善良、溫柔,是活菩薩轉世。

  當然,外人總稱她為──帶來不幸的鬼女,但別人怎麼說,那是別人的事,龍家所有人──從主子到下人,大家都有眼睛,都看見她的慈悲,因此她若有時行差踏錯,絕對不是她的問題,絕對是龍天洪帶壞她的。

  其實大家都忘了,龍平安再天真,依舊是個十來歲、青春活潑、滿是好奇少女,就算沒有龍天洪帶領,她自己也會漸漸對情愛一事感興趣的。

  龍天洪轉開頭,只當沒看見他的白眼。反正她被誤會也不是第一次了,習慣就好。

  再則,女兒家的心事,也只有女兒家比較了解,那些臭男人懂得什麼?

  龍天荒面對平安期待的眼神,想了好久,才道:「那個……我這麼說吧,房姑娘是我請來為妳看病的大夫,而她跟我……是很好的朋友。」非常好,幾乎是親密無間的那種。他在心裡又偷偷補了兩句話。

  「三姊說,四嫂……呃,房姑娘……」在龍天荒的眼神威脅下,平安還是乖乖改口了。

  「乖。」龍天荒摸摸她的頭。「不過她年紀比妳大,妳可以叫她房姊姊。」

  「是。」平安很會看人臉色,四哥這麼看重那位姊姊,看來她想要有個嫂子這件事是有譜了。「那房姊姊還在睡嗎?我不可以進去看她?她真的可以治好我嗎?等我好了是不是就可以──」

  「平安、平安……」龍天荒被她一連串問題搞得頭暈了。「房姊姊還在睡,至於她能不能治好妳,就看妳肯不肯乖乖與她配合了。」

  「配合就能治好嗎?」龍天洪被龍天荒的重色輕手足弄得不爽,忍不住挑釁道:「以往你找來的大夫,大哥耗費千金買的珍稀藥草,二哥夜探千戶、得手各種靈丹……不管你們提出何種治療方法,平安可曾反抗過,結果呢?哼……你那位女神醫連自己臉上的傷都治不好,是否能治癒平安,還是未知數呢!」

  「唔!」眼見三姊、四哥又有槓起來的趨勢,平安趕緊賣乖。「不論是針灸、藥浴、吃藥……只要是房姊姊說的,我都會照做的。」

  「妳房姊姊不會讓妳做那些東西。」要挑釁,誰不會,龍天荒回給龍天洪兩道凌厲的目光。「房姊姊手上有一套養身功法,我看過了,應該不比白雲道長習練的那一套差,而且它對筋骨、經脈沒有任何要求,只要妳勤加修行,再輔以平常的藥膳飲食,妳房姊姊說了,短則三年,長則五年,必見成效。」

  「那樣一套功法,必然珍貴,我們要花多少銀兩才能把它買下來?」龍天洪問。她也學過醫,深知平安主要情況是先天不足得太嚴重,因此無論後天如何調養,總是事倍功半。

  但倘若有一套功法可以徹底改善她的體質,讓她的身體能進步到像常人那樣,未必不是件美事。

  「妳以為人人都是那個貪財的白雲老牛鼻子啊!寶兒肯下山救人,是承了我的情,不會收錢的。」龍天荒道。

  「四哥,別這麼罵白雲爺爺嘛!他做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其實他人很好很好的。」平安為自己的忘年之交打抱不平。

  「他人好,為什麼不把他的功法教給妳?」龍天洪問。在白雲老牛鼻子這件事上,她跟龍天荒是站同一陣線的。

  「那套功法我不能練嘛!」平安回答。

  「若他看重妳,豈會每次來救妳治病就收取鉅額診金,若不是大哥賺錢如流水,否則龍家被白雲老牛鼻子三天兩頭地敲詐,早晚破產!」龍天荒怒道。

  「白雲爺爺有一整個道觀的人要養,每年雨季還要救濟眾多災民,他當然要想辦法賺錢啦!否則怎麼有如此多錢做好事?」平安說。

  「問題是,大哥已經用妳的名義,年年給白雲觀捐贈大筆金銀,為妳廣積福德,求神庇佑妳一生平安歡喜,結果他連診金這點小錢也要挖,不是貪心是什麼?」龍天洪撇嘴。

  「那還是不夠啊!」龍平安很喜歡白雲道長的,他是除了家裡人,唯一不害怕與她接觸外人。

  誠如龍天洪說的,龍天宇為了給她積福,可以散盡家產。

  此處地勢低窪,逢雨季必淹,差別只在於淹得嚴重與否而已。

  她記得有一年,整座城幾乎全泡在水裡,待水退後,很多人不只良田顆粒無收,甚至房屋盡毀,人無片瓦遮身、身無絲縷保暖。

  那一年,龍天宇不惜重資自外縣市購糧,在家門口擺下十餘座粥棚,供災民取用。

  很多人都來排隊領粥,她看了難受,便出去幫忙,誰知她一現身,唯恐禍患再度臨身的災民們竟一哄而散,再不來龍家門口領粥。他們寧可去白雲觀喝那些比水濃不了多少的稀粥,也不肯吃龍家這濃稠得可與米飯媲美的粥。

  也就從那一瞬間開始,龍平安深刻明白自己有多惹人厭惡。

  她甚至聽過很多謠言,龍家在此落居之前,這裡就算逢雨必淹,也從沒淹那麼嚴重過,那年險些毀滅整座城的大雨,十有八九是她這個鬼女帶來的──龍平安就是人間的災禍。

  說實話,對於這類話,龍平安初聽傷心,日子久了,她也忍不住懷疑,自己真的會給天下帶來災殃嗎?

  是她的兄姊們不停地開導她,又有白雲道長告訴她,凡人在世,必有其因,切不可妄語,害人聲名。

  為此她才漸漸走出,「鬼女」的陰霾,告訴自己,天生我才必有用,她會努力活出自己一片天地

  不過她身子不好,也不知道能幹些什麼,偶然聽白雲道長提起,光憑一觀之收入,想年年為貧苦信眾施粥贈衣實在困難,她才提出讓他收取診金的事。

  在龍平安看來,反正家有富餘,而其他人卻貧無立錐之地,不如藉由白雲觀之手,相助那些貧民,也算功德一件,又能幫助到這位唯一接受她的大好人。

  再則,道長為她行功也是件很辛苦的事,收點銀兩做跑腿費,天經地義,她真不明白,兄姊們為什麼如此討厭白雲爺爺?

  就算請大夫也要付診金吧?難道就因為他是白雲爺爺,所以就得白幹活?世上哪有這種事?

  平安不曉得,白雲道長從龍家獲得大筆金銀後,一概以白雲觀的名義助人,隻字不提平安之名。他給自己博得了「活神仙」之名,而龍家想藉此給平安積福,讓城裡百姓在接受龍家幫助時,能漸漸改變對平安的看法,進而理解她、接受她的做法盡皆成空。

  為此,龍天荒曾經很生氣,跑去質問白雲道長因何隻字不提龍家的付出?白雲竟笑他沽名釣譽,並道: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罰。

  他要龍家人不必白費心機,這種想方設法為平安積福的手段非但不會受到上蒼眷顧,反而易惹災殃。

  龍天荒差點氣死,揪著他的衣領想揍人,但拳頭一靠近他的鼻子,又狠狠將他推開

  他不禁大笑,只因白雲道長身上那套看似平平無奇的道袍,竟是八葛絲製成。這玩意兒號稱寸布寸金啊!

  一個小小的觀主憑什麼穿用如此奢華?他從龍家那裡獲得大筆金銀贊助,又拿取了鉅額診金,但白雲觀每天擺出來的米粥,依然清澈如水。

  按他說法是,災民太多,白雲一觀無力支持,只能供應如此稀粥,望大家共體時艱。

  是啊!災民們跟他共體時艱了,而他繼續穿絲著縷,手中的拂塵柄在黝黑的墨色掩護下,卻是純金打造,當真是尊貴到不行。

  這觀裡供奉的三清道尊可不是普通的泥塑木雕,而是實實在在金銀所製,白雲將錢都花在這裡了,自然沒錢再為災民多做一些,可笑災民們不辨是非,還口口聲聲讚他慈悲心腸、宛如世間活神仙。

  至於觀裡的香火,那更不用說了,神像都是金的,香火能不鼎盛嗎?

  偏偏那些信眾還說,這金神像果然神力驚人,有求必應,靈驗非常。

  他笑到不行,原來神明也會大小眼,原來要造就一尊「活神仙」,最重要的就是──欺騙。

  從此他再不信天地神明,只信自己,還有這些……他最親密家人們……嗯,或許現在還要加上一個──房寶兒。

  那個總是笑得靦覥,卻對他言聽計從,處處為他考量,體諒他的返家心切,陪他日夜不停趕路,到了目的地才不支昏睡的女子,這份溫柔像春風化雨,點滴滋潤他的心。

  就在剛才,他看著她疲憊的睡顏時,感覺心頭某種情感正在萌芽,並且迅速佔領他身心。

  他知道那是他對她的情,歷經長期相處後,一發不可收拾。

  他越來越喜歡她,有一種怎麼也喜歡不夠的感受。

  「平安,像裡頭的房姊姊,她肯把絕世奇功拿出來給妳練習,還不要求半分金銀,這才是真正有品有德的醫者,至於白雲──」

  「咳咳──」龍天洪咳了幾聲,打斷龍天荒的話。除了龍平安之外,其餘的龍家人都清楚白雲是什麼德行,但他們從沒在平安面前揭穿過他,因為平安需要家人以外的感情,哪怕他別具目的也好,只要能給平安帶來快樂,他們都會睜隻眼閉隻眼,儘量讓平安幸福,至於其中可能潛藏的危險……義父當年收養他們四個是做什麼用的?

  他們當然會想辦法明裡、暗裡保護平安,不讓她在愉悅同時,不小心受到惡意的傷害。

  因此龍天洪才要打斷龍天荒的話,不讓他碎了平安美夢。

  她轉移話題。「你把那位女神醫誇得天上有、地下無,可連自己臉上的傷都治不好──」

  「不准提她臉上的傷。」龍天荒突然沉下臉,周身散發出凌厲而狠戾的氣勢。

  龍天洪吃了一驚,看來二哥沒說錯,小四兒這回是真格兒動心了。

  但她還是好奇。「你知道她臉上的傷是怎麼來的嗎?」

  「不知道。」他回得乾脆。

  「你沒問她?」龍天洪無法相信,他這麼關心女神醫,卻不曉得她因何而傷?

  「我初遇她的時候,她自己也不願意碰觸臉上的傷,可見那不只傷了她的身體,更深深地傷了她的心。既然如此,我為什麼還要去揭她的心傷、徒惹她難過?」

  「所以說,她的傷一直不好的大部分原因,是她自己也沒想去治它……」嗯,到底是什麼事情,能惹得人如此難過,寧可抱著毀容的臉過日子,也不想去治療它呢?

  糟糕,龍天洪忽感不太美妙,她好想知道原因耶!

  她體內的好奇正熊熊燃燒著,一低頭,便對上平安同樣好奇的眸子。兩人對這種離奇事件最感興趣了。

  「對了,她什麼時候會醒,能開始給平安做檢查?」龍天洪問。

  「最少讓她睡上三、五時辰吧!我們為了從鳳凰山趕回來,這一個多月,吃睡都在馬車上,可把她累壞了,等她休息足夠、再吃點東西……我想明天吧,她應該就有力氣為平安做檢查了。」龍天荒說著,也伸了下懶腰,其實他也很累了。

  平安體貼地幫他捶背──她的身高也只能捶到背,但這份心已讓龍天荒感動。

  「謝謝妳,平安,不過我沒事,先去洗個澡,一會兒給妳說說這趟去鳳凰山的故事,好不好?」平安因為身體不好,鮮少外出,所以對外面充滿響往,也因此家人若到外地,回來後都會跟她講一些奇異見聞,稍解她常年臥床的氣悶。

  「謝謝四哥。」平安笑得甜蜜。

  「乖!」龍天荒溫柔地摸摸她的臉,再轉向龍天洪時,臉色立刻變得無比凝重。「我很認真的,妳不准去探究她的過去,若是惹她傷心,休怪我翻臉。」話落,他自去洗浴了。

  客房門口,龍天洪恨恨一咬牙。「果然是個重色輕手足的混蛋。」

  「三姊,」龍平安拉拉她的衣袖。「那我們回去嗎?」

  「才不呢!」龍天洪是性子執拗的人。「他越不讓我探聽這個秘密,我越要弄清楚箇中緣由。」

  「萬一四哥生氣呢?」

  「那還不簡單,迷暈他,讓他睡個三、五天,以他那種直腸子,睡醒之後,自然忘記發火,我們不就沒事了?」

  龍平安點頭,這個法子好。因為她在家悶得太久,實在無聊,如果不時常找點樂子,日子怎麼過?

  一大一小兩個女人,生肖都是屬「八卦」的,龍天荒想替房寶兒保守她的秘密……嗯,似乎不太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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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9 08:31:08
第八章

  房寶兒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著的,唯一的記憶是終於到達龍家莊了,這趟路好遠、好累,若沒有龍天荒陪伴,打死她都不願奔波這一回。

  當她下馬車時,全身虛軟,若沒有他攙著,她咬已癱倒在地了。

  但這也有一點不好,他的手臂太有力、他的胸膛太溫暖、他的身體帶給她太多安全……於是,她終於撐不住睡著了。

  她不曉得自己睡了多久,總之這一覺睡得好滿足,但也睡得渾身痠痛。

  沒辦法,在鳳凰山席地而眠太久,突然又接觸高床軟枕,雖是舒服,但身體還是有些不適應。

  更讓她料不到的是,她清醒後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龍天荒,而是名豔光四射、嬌妍若盛開牡丹的美麗女子

  她大方地對房寶兒露齒一笑。「龍天洪,妳家天荒的三姊。」

  什麼叫她家天荒?房寶兒的臉瞬間紅若火燒。

  「喂,妳叫什麼名字?」

  房寶兒下床,整理一下衣衫,然後一揖到底。

  「小女子房寶兒。」

  龍天洪幾不可見地皺了下眉。多有禮的言行談吐啊!怎麼會流落到鳳凰山上去,還弄了個破相?

  「那……我叫妳寶兒吧!妳要先洗澡,還是先吃東西?或者先替平安做檢查……嗯,我希望是最後一樣啦!昨晚平安不小心踢被子,著了涼,又犯病了,雖然不是什麼大病,但還是很傷腦筋。」

  「既然如此,就先去看平安小姐吧!」房寶兒知道龍天荒很看重這個小妹,愛屋及烏,她當然也會對龍平安另眼相看。

  龍天洪看她整理一下儀容,就要往外走,急忙喊住她。「妳就這樣去啊?」

  「三小姐的意思是我還要帶什麼東西嗎?」

  「妳的醫箱呢?或是金針、丹藥什麼的,妳總要準備一點東西,再去看平安,還是妳只要用一雙手就可以治好平安?」

  「光靠手當然不行,只是我還不知道平安小姐的病情如何,因此先去替她檢查,之後再來準備治療方法。」

  「有把握嗎?」

  「應該沒問題?」關於龍平安的身體,這一路龍天荒跟她說明得相當清楚,倘使龍平安真只是偶感風寒,這點小病是難不倒她的。

  「妳的醫術很厲害?」

  「我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

  「我又沒對外懸壺濟世過,怎知自己醫術好不好?」

  「但我聽說妳連瘟疫都能治。」

  「那是個意外,當時我住在山洞裡,一日,山下突然送了很多病人入洞,並且堵死洞口,企圖讓那些病人自生自滅,可我的東西還在洞裡;為了回去拿東西,我只得迷暈那些人,然後給了他們一些藥,拿了東西,我就走了。那時我並不曉得他們會康復,更料不到他們痊癒下山後,居然給我宣揚了一個『魅影醫神』的名號。」結果,害她原本清靜的日子再也不得安寧了。

  「妳就給了一些藥……然後他們就好了……妳沒有留下來診治他們?」

  「我那時候學醫才半年餘,很多東西還不是很懂,就算有心診至也無能為力。」

  龍天洪只覺不可思議,一個學醫半年多的人,可以解決一場瘟疫,而她這個學了十餘年醫術的,卻把自己練成一個毒女,這算什麼?

  「妳師父是誰?半年就能教出一個醫神?」

  「我沒有師父,我的醫術都是自學而成的。」房寶兒想了下,還是決定對龍家人坦白,不是因為她信任他們,而是她希望能討好他們,進兒博取龍天荒歡心。

  她從懷裡掏出那本貼身收藏的醫書手札,遞給龍天洪。「我偶然得到這本書,才開始學醫的。」

  龍天洪接過書一看,眼睛彷彿都要閃出光芒了。

  她大略地翻了下書,只覺書裡很多知識博大精深,連她這個學了十幾年醫的人都看不太懂,但房寶兒卻能單憑一本書就擺平了瘟疫,毫無疑問,在醫術這方面,她是個天才。

  「這書妳全看完了?全部理解?」

  「八成吧!很多東西我無法親自實驗,也不知其中記錄的真假,所以不敢打包票。」

  「八成已經很了不起了。」龍天洪終於承認,在學醫一途上,她是遠不如房寶兒的。但是……

  「妳既有如此高明的醫術,為什麼不把自己臉上的傷治一治?」

  房寶兒一時間沈默了下。這件事龍天荒也問過她,但一開始,她畏懼他──不,應該說,她害怕所有人。

  後來她發現龍天荒品性高華、守信重義,心裡漸漸對他起了好感,有心想對他吐實,卻又擔心他會因此看不起她。

  於是,那些陳年舊事便一直積在她心底,腐爛了,有時候看見龍天荒清澈如水的眸子,她不禁自慚形穢,深恐自己配不上他。

  結果就是她從原先的不敢講,到現在已不好意思講了。

  可天下沒有永遠的秘密,她早晚要對他吐實的,包括她的身世、她曾經訂過親、差點被土匪污辱、自毀容顏、跳崖逃生……那一樁樁、一件件,全都不能瞞他。

  她得讓他理解全部,再來思量,是否能接受她這樣命運多舛又閨名有缺的女人?

 可對著龍天荒,她說得出那些骯髒事嗎?她不是沒試過,來龍家莊路上,她時時刻刻都想著該怎麼對他開口,只是直到進入龍家莊,她依然說不出來。

  沒辦法,她太在乎龍天荒了,不想在他臉上看到失望。

  她看著龍天洪良久,思考著能不能藉由他人之口,讓他得知這件事?

  在鳳凰山時,她常聽他提起三位義兄姊,和大家的心肝寶貝──龍平安。

  他總說,大哥是假正經,滿口之乎者也,酸得要命。

  二哥則是妖裡妖氣,他一直懷疑二哥是不是狐狸精投胎轉世。

  三姊一看就是那種很會爬牆的女人,哪個男人娶到她,隨時都要小心頂上綠油油。不過就算不娶她,她也常讓人全身綠油油,因為她最喜歡拿人試毒了,尤其是她。

  然後,龍天荒每說到這裡,都要再加一句:「老子詛咒她一輩子嫁不出去。」

  至於平安,毫無疑問的乖寶寶,天真、純潔、善良、慈悲……簡直是個集世間所有美好於一身的可愛娃娃。

  可惜老天不長眼,讓平安生就一副先天不良的破身體,日日藥罐不離身,三天兩頭就要病一回,看了簡直讓人心疼死。

  他對手足們形容常常讓房寶兒笑得半死,但她也能從那反覆不斷的話語中體會他對家人的關愛。

  為此,抵達龍家莊前,她幻想過無數次,他的家人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他的兩個哥哥和平安她還沒見過,第一個見到的卻是龍天洪,這豔光四射的女人映入眼簾的瞬間,她一點都不覺得害怕或不舒服……怎麼說呢?

  太過美麗或太過醜陋的人事物常會給人帶來不適,但龍天洪一出現,只讓房寶兒感到滿室生輝,她具有一種非常大氣、尊貴的美。

  因此她對龍天洪的感覺非常好──她應該是個值得信任的女子。

  那麼……她深吸口氣,決定事說從頭。

  「我爹爹是前戶部尚書房仲齡,數年前被貶……」她將自己的身世、來歷及和宰相公子青梅竹馬、自幼訂親,且與東方豔相交莫逆的事全數說了一遍。

  「……爹爹遭難後,我幸得宰相府的庇護,周郎更對我寵愛有加,要我安心在相府住下,待聖上消了氣,相爺自會幫爹爹求情,讓爹爹重回廟堂,屆時,我們就可以拜堂成親了。可是……」接下來的意外是她作夢也沒想過的,卻徹底毀了她的人生。「……那一日,我與豔兒上道觀祈求諸神保佑爹爹早脫大難。祈福完畢,我們跟平時一樣,坐上轎子,由家丁、護衛們護送回相府,誰知向來安全的京城東郊竟出現一群土匪,三、兩下殺光了所有護衛和家丁……後來……後來……」房寶兒真不想回憶那份恐懼,卻不得不再訴前塵。

  龍天洪看她滿臉驚懼,雙眼流露著濃濃的悲哀與絕望,心頭也是不忍,不自禁便道:「我大概知道了……是那些土匪傷了妳吧?那個……事情已經過去,妳就別再想了,在這裡──」

  「不是的!」房寶兒卻開口打斷她的話。「土匪們見我和豔兒尚有幾分姿色,有意欺侮我二人,可我們都是養在深閨、未見世面的千金小姐,哪裡知道如何應付這種事情?只是慌不擇路地逃跑,不知不覺,我們竟跑上了山,而土匪依然緊追不捨,我……臨危之際,豔兒將我推向土匪,然後趁我被捉住時,她逃走了……」

  「他奶奶的!居然這麼不講義氣,這若在江湖上,當受三刀六洞之刑!」龍天洪突然爆了句粗口,讓房寶兒忍不住笑了出來,淚也同時流下。

  「求生是本能,其實……也怪不得她,只是……」只是她悲傷、絕望罷了。「那時我拼命掙扎,後來想起土匪們是見我與豔兒頗具姿色,才會苦苦相逼,所以……我親自劃花了自己臉……」

  龍天洪發出一聲驚呼。女人從來把容貌視為第二條命,房寶兒卻親手毀了它,這其中的痛與恨……她想不下去,這實在太殘忍了!

  「我以為只要我不再美麗,便能逃脫大劫,誰知我錯了,他們還是不肯放過我,甚至說……反正只要把臉遮起來,一樣可以玩,於是……我寧可死,也不願受辱,最後跳下斷崖,以保清白……」誰知這一跳,讓她本來一帆風順的人生出現了兩個奇蹟,其一就是那本醫書,讓她莫名其妙變成一代醫神。

  再來便是遇見龍天荒,這個初看像惡霸,卻誠信忠義又溫柔體貼的男人深深打動她的心。

  如果說她前半生都是在學著做一個稱職的相府少夫人,那麼經歷一場生死磨難後,她就當從前的自己已不存在,後半輩子,她只想為一個人、一件事而活──和龍天荒一起,兩個人恩愛也好、拌嘴也罷,共對菱鏡到白頭。

  說完了自己的故事,她忐忑不安地看著龍天洪。不知道她會怎麼看她,是不恥、不屑,還是覺得曾被輕薄過她已經骯髒,配不上龍家金童般的寶貝四弟?

  誰知龍天洪看了她良久,突然用力拍拍她的肩。「不錯,妳很勇敢。」然後,她轉過身,不再看房寶兒。

  寶兒卻瞥見了她眼角的一點晶亮,她知道那是淚,龍天洪很同情她、為她流下眼淚。

  房寶兒整個人鬆了口氣,有股想要大哭一場的衝動,但她還是忍住了,只道:「不曉得三小姐還有沒有什麼事情要問,若無,我們現在去看平安吧!」說著,她戴上草帽。這般可怖的容貌,還是暫時遮掩一下,免得嚇到人。

  「嗯。」龍天洪點頭,逕自走了出去。

  房寶兒跟在她身後,因此沒看見她眼底的憤怒。

  龍天洪的淚是因為生氣,不是同情,也不是悲傷。

  房寶兒很單純,因此沒發覺整樁意外的可疑之處,但龍天洪曾在街頭廝混過,她敢拿腦袋打賭,房寶兒的遇難絕非偶然,而是有人蓄意謀害,否則哪這麼巧,平常燒香沒事,那日就遇難了?

  而且那是在京城東郊,朝都附近突然出現土匪,卻沒人發現?開什麼見鬼的玩笑!

  她不曉得是誰要用如此惡毒的手段對付一名弱女子,但她發誓,若讓她找到兇手,一定剁剁剁……將對方剁成肉餡餵狗去!

***

  房寶兒為平安做了檢查,發現她只是輕微受寒,並無大恙,便告訴如臨大敵的龍家四兄妹。「她沒什麼大礙,所以把這些補湯、藥汁全撤下吧。」

  「但她在發燒。」說話的人一身青衣,身軀挺直,清俊容顏中帶著嚴肅,宛若一株蒼松拔地而起,給人一種仰之彌高、望之彌堅的感覺。

  房寶兒猜,這便是如今龍家的掌權者龍天宇吧?看得出來是個認真端方的人,但要說他酸腐,只怕未必,龍天荒會對他多有微詞,只怕是被訓多了,發發牢騷。

  她抿唇一笑。「發燒並不全然是壞事,人們受傷、生病發點燒,反而會好得快一些,你勉強用藥將燒壓下,卻是將那病灶逼往內腑,長此以往,對她並沒有好處。」

  龍天宇、龍天宙、龍天洪、龍天荒四個人互相看了看。這種道理他們還是頭一回聽說,真的可行嗎?

  龍天荒和房寶兒最熟,立馬湊上去問:「妳確定,我們什麼也不必做,她自己會好?」

  「當然不是。」她搖頭。「我想說的是──是藥三分毒,三小姐是用毒高手,應該明白,哪怕是最單純的一味甘草,若服用錯誤,照樣有中毒的可能,是吧?」

  龍天洪想了一下,點頭。「甘草味甘而性熱,確實不宜多食,尤其先天體虛之人,這個……我懂了,虛不受補。」

  「對。」房寶兒頷首。「所以現在不必給五小姐──」

  「姊姊,妳叫我平安吧!」難得有個大夫說不必吃藥,平安簡直愛死房寶兒了。

  「呃……」她還在想,這樣會不會有點失禮,龍天荒已經拉著她手,跟眾人介紹了一番。「大哥、二哥、三姊、平安,妳照叫就好。各位,她就是人稱魅影醫神的房寶兒,你們可以稱呼她房姑娘。」

  「寶兒。」龍天洪搶先開口,同時給了龍天荒挑釁的一眼。

  龍天荒果然生氣了,一雙圓眼瞪得比牛鈴還大。

  他正想說「寶兒」是他專屬稱號,別人怎麼可以亂叫?「三……三姊。」房寶兒卻是搶先回應了,讓龍天荒委實鬱悶。

  幸好龍天宇和龍天宙還守一點男女分際,紛紛以「房姑娘」稱呼,大家見過禮,便算認識了。

  房寶兒也首度見識了世上居然有人生得比東方豔還要妖冶,而且還是個男人,簡直不可思議。

  「房姑娘。」龍天宇最是掛懷平安的身體,搶先問道:「難道我們什麼都不做,就乾等著平安退燒?」

  「可以給她一碗薑湯,不然一碗撒滿蔥花的雞蛋粥也行。蔥、薑都具有發汗功能,可以幫助她驅逐出體內的寒氣、儘快退燒又不傷身體,是個很不錯選擇。」房寶兒笑著回答。

  「食補!」龍天洪一拍額頭。「我怎麼沒有想到這一點?以前教舀的那些大夫都是庸醫,只會教人怎麼儘快將病治好,對於調養身體卻是鮮少提及。其實人的身體要健康,最重要的不是吃多少昂貴補品,而是要五行均衡、中正平和。是這樣吧?寶兒。」

  「的是。」房寶兒點頭續道:「我剛才為平安號脈,發現她吃了太多藥,那些藥有些與她身體相合,有些則彼此互剋,反而損及她的臟腑。我的建議是,從現在起少吃藥,改以飲食調理,配合適量運動,再加上……呃,天荒,我抄下來的長生訣是放在你那裡吧?」

  「好像是,我想一下我把它放在……對了,在馬車裡,昨天我們回來時太累,忘記拿了。」龍天荒才說完,龍天宇已經不見,他去找那本長生訣了。

  房寶兒覺得這一家真是臥虎藏龍啊,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本領,而且厲害得嚇人。

  不過龍老爺子能把這麼多人才集合在一起,並且讓他們對平安死心塌地,或許他才是真正傳奇中的傳奇。

  「是這一本嗎?」不多時,龍天宇拿著一本薄冊無聲無息地出現,那身輕功真是只有「鬼魅」兩字可以形容。

  「對,這屬於養身內功的一種,人人都可以學,對調理身體、延年益壽很有幫助的。」房寶兒解釋道。

  龍天宇粗略翻了一下冊子,臉色微變。他也是習武之人,什麼樣的功法好、什麼樣的功法差,他一眼即知。

  這本長生訣分明是道家最上層練氣之法,若是投入武林,包管一堆人殺紅眼、搶破頭,房寶兒真願意免費相送?

  「房姑娘可知這本冊子價值為何?」

  「不知道。」她回答得很乾脆。「但我想,不管它多有價值,書寫出來就是讓人家閱讀、練習的,若只能藏於少數人的密室中,只怕這書會因蒙塵而哭泣吧!」

  龍天宇愣了一下,隨後笑了起來。「如此,多謝房姑娘了。」

  「大哥客氣什麼?寶兒可不是白雲那個小氣又專門沽名釣譽的老牛鼻子,她說可以練,那就大家一起練吧!」龍天荒攬著房寶兒肩,大剌剌地笑著。

  「少佔人便宜,再亂吃豆腐,小心我把你的爪子剁了。」龍天洪一把揮掉龍天荒手,將房寶兒拉到她身邊。「寶兒,我大哥的意思是那本書價值不菲,倘使妳願意開班授徒,日進斗金──」

  「不不不──」房寶兒的頭搖得像個波浪鼓似。「我不想出面、也不想見太多人,那東西你們想怎麼使用,就怎麼使用,不必問過我。」

  一時間,場面有些凝滯。龍家人不明白,她怎麼突然反應如此劇烈,只有龍天荒知道她怕人,而龍天洪聽過她的往事後,心裡有些許明悟,至於其他人則是完全不明所以。

  「放心、放心……」龍天荒乘機又將人從龍天洪手裡搶回來。「妳下山是來給平安治病的,又不是讓妳出門義診,更別說開班授徒了。妳儘管在家住著,需要什麼就找我,我一定幫妳弄回來,沒是別出門,就算非出門不可,通知我一聲,我全程陪同,可不許一個人亂跑,讓我發現了,我會很生氣,知道嗎?」

  房寶兒乖順地點頭,看在旁人眼裡,她簡直被龍天荒吃死了,他要她往東,她不敢往西;他說坐下,她絕不站著。

  但事實上,在她心裡,就算給她幾座金山銀山,也比不上有龍天荒陪伴身側重要。

  她一點都不覺得他霸道無理,只感覺被他握著、讓他摟著,她好安心、好幸福。

  這種相處方式,龍家其他人也看傻了,但……管他的,他們高興就好。

  龍天宙和龍天洪各自聳聳肩,做自己的事去了。

  龍天宇則拿著長生訣,坐到龍平安床側,開始給她講解道家秘法的功效與練法。

  其間,龍平安幾度不耐,十幾歲的小姑娘,讓她常年臥床,誰受得了?難免使些小性子。

  但龍天宇總有用之不盡的耐心與毅力,勸著、哄著、逗著……使盡千般手段,讓平安能乖乖聽話。

  房寶兒看著他們,總覺得他們不像兄妹,更似父女……也不對,父女間的親密不是這樣的,他們……

  她看著龍天荒牽緊自己的手,再望進他溫柔的眼神,有些明瞭了。

  龍天宇待龍平安,可不就像龍天荒對她一樣嗎?

  雖然他們名為兄妹,卻沒有血緣,所以……

  「喂,走啦!看什麼看?這裡沒啥好看的,我帶妳吃飯去。」反正龍天宇對平安的偏愛,大家有目共睹,可誰也不在乎。至於外人怎麼看,管他們咧!龍天荒只要他關心的人過得好,他就什麼都好了。

  他用力地牽住房寶兒的手,想起她剛才差點就被三姊搶走了,一陣心驚,開始叨叨唸唸龍天洪的危險,要她千千萬萬跟龍天洪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他一直說,說了有小半時辰那麼久吧,可房寶兒一點也不覺得煩。她喜歡聽他說話,喜歡他重視她,喜歡他的一切、一切……

  她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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